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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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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溪畔茶)穿越成小官之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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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00:47:18 |只看該作者
☆、第100章

這也太不拿人當人看了。

霜娘看得心裡一顫,緊緊皺起眉來。她心知蘇姨娘為何如此,聲音冷淡地道:「姨娘光戳那丫頭試得出什麼,須得再在七妹妹手上添一道,而後兩人對比,才知到底是人的問題,還是這剪子的問題。」

蘇姨娘持剪怔了一下,周綺蘭見她似乎被說服,眼睛睜大,忙向後縮去:「不,嗚嗚,我不要。」

蘇姨娘三十出頭上才得了這個女兒,一向寶貝得心肝一般,此刻明知霜娘說得有道理,然而女兒一哭,也下不去手——她抿緊了嘴唇,緊緊盯著那丫頭的手,只盼著那血流不要停止,這麼一來,便能直接驗證出問題所在了。

天不從她願,在沒有任何上藥或包紮等救治措施的情況下,只過了一小會兒,那丫頭傷處的冒血速度就慢了下來,又過得一會,漸漸停止了。

這是正常人應有的自愈能力,雖然沒從中得出確切的問題答案,但有了這個直觀的對比,周綺蘭那個至今未癒的傷口顯得更加古怪,讓人覺得心慌起來。

蘇姨娘又急又怒,把剪子重重放到炕桌上。

金桔揚了揚下巴:「我勸姨娘別折騰這些沒用的,姨娘又不是大夫,白叫人放了回血,什麼頭緒也沒摸著。七姑娘這小小傷口,便是奇怪了一些,想來也不會有大礙,安心等太醫來就是了。」

說罷便邀著霜娘回去,蘇姨娘想攔,話沒出口,金桔已先道:「姨娘看看時辰,快中午了,這請太醫一來一去路上總要耗費時間,總得下午人才能來,沒有讓六奶奶餓著肚子陪著等在這的理。這事本來同六奶奶也不相干,姨娘一意要賴到六奶奶身上,難道還能把七姑娘的傷賴好了不成?」

蘇姨娘怒道:「怎麼和她不相干,綺蘭就是在她院子裡傷的!」

周綺蘭這時聽說太醫下午才能來,精神上更撐不住了,哭著道:「就怪六嫂,誰叫她把剪子隨便放在桌上,都不說一聲,我才傷著了。」

蘇姨娘聽女兒幫腔,目中不由流露出得意的神色來。她這時對周綺蘭傷勢的認知其實和金桔差不多,出於母女連心當然是極心疼她的,但要說以為這麼小的傷口真可能引出什麼大恙,她也還真的沒有這個認知。

所以一意為難霜娘,遷怒之外,更有因看她不順眼久矣,只是幾年來不曾找著機會,所以今番難得牽扯上她,忍不住借題發揮了一番而已。

而在蘇姨娘想來,這兩層與霜娘作對的心思,和她想周綺蘭以後倚靠上小六房的打算並不矛盾,她雖迫於形勢不得不做了這個打算,但她得寵多年,其實很難真的一下就對正院一脈低得下這個頭來——即使她拉得下臉,單純巴結的效果可能也很有限。

各種複雜心緒之下,蘇姨娘的想法變成實際的時候就操作成了這樣:藉機先壓服霜娘,就是要把女兒的傷硬賴給她,逼著她生出愧疚認了,而後自己這邊再表示罷了不計較,大度原諒了她,有了瓜葛之後,這關係拉起來才會容易一點。

但霜娘意志太堅,眼看著周綺蘭的血一刻不停地流淌,卻沒一刻露出害怕服軟的跡象來。蘇姨娘欲揚先抑這一招裡的「先抑」沒抑成,心頭惱恨,就更加咬死了不肯鬆口,暗自決定不管霜娘認不認,反正她就是欠了綺蘭,自己這邊務必要把此事坐實,以後綺蘭出嫁遇著事了,才好有話頭回來跟小六房糾纏。

與對待蘇姨娘不同,對於周綺蘭這個熊孩子的熊言論,霜娘沒有說什麼。見過了那丫頭的對比之後,她心中雖仍有一點疑惑,但猜想卻更為肯定,周綺蘭往後的人生,在她眼裡已是一個大寫的艱難。

對病人,總是要寬容一點。

蘇姨娘不知,見她不說話,以為她面對女兒的埋怨終於還是心虛了,精神一振,正要乘勢逼上,卻聽周綺蘭接著哭道:「也怪姨娘,我說了不去,非勸著我去,叫我去討好六哥哥。不然我好好的,哪裡會有這個罪受。」

蘇姨娘:「……」

這真是正版熊孩子,攻擊都是無差別不分敵我的。霜娘囧著臉,默默和金桔一道出門了,蘇姨娘被女兒這麼一捅刀,臉再大也不好再上前作梗。

霜娘和金桔在院門口分別,金桔說了下午仍會過來一趟,梅氏是長嫂,小姑子有恙她不知道便罷,知道了總要關心一二。

霜娘應聲表示知道,而後一路順利回了迎暉院。

進屋先坐到炕邊,一五一十把經過告訴了周連營,然後問他:「你以前可曾見過像七妹妹那樣的傷情?」

周綺蘭那症狀是很明顯的,她就是凝血功能出了問題,血液和正常人相比,缺少了一種叫什麼的凝血因子,所以一點小傷也會久久不愈。

因她穿越已久,這病症的具體名稱是想不起來了,依稀印象裡似乎有幾種血液病都會導致這個情況,她非醫學專業,即便記得也對照不出到底哪個的可能性更高一些。但她有個確切的記憶,那就是像這類血液疾病有個共同點——多出於家族遺傳,後天自己變異出的可能性不大。

這話不好直接問周連營,只能迂迴,不過效果一樣,那太醫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可見在這時是個罕見病症,如果家族裡曾有人得過,他不可能沒有印象。

周連營認真想了一會,搖頭:「從未見過。」

這可怪了,難道是蘇姨娘那邊傳下來的?也不太對,周連恭兄妹兩個都沒問題,不至於就周綺蘭特別倒霉吧。

霜娘疑惑不已,便又想出個問題來,欲待問他周綺蘭以前可有受過傷,再一想,他二人的年歲懸殊,周連營去外院讀書的時候,這個幼妹還沒生出來,會關注她的可能性很小,問也白問。

便在這時聽周連營道:「不過我記得,七妹妹出生後有一段時間身體極差,沒斷過請醫延藥,後來大了些,才慢慢養好了。」

能養好的病跟這種病顯然不是一回事,也或者兩者間有什麼聯繫?霜娘敲敲腦袋,算了,她這個門外漢瞎琢磨也琢磨不出什麼來,還是等下午看太醫的診斷罷。

遂趕著令人擺飯,飯後小憩一會,估算著太醫應該來了,便又要往蘇姨娘院子去。

周連營道:「不用理那邊,七妹妹傷時我親眼見著的,賴不著你。」

霜娘笑道:「雖這麼說,我不去看著,就顯得我太無情了。」她眨了下眼,「而且,我實在好奇七妹妹到底為什麼會這樣。」

她若還是獨自守寡時,此時肯定是一門心思只想著撇清自己了,但背後有靠山的感覺就不一樣,她的心態要輕鬆得多,並無什麼惶恐,倒是滿心好奇佔了上風。

「你等著,我回來告訴你聽。」

她說著去了,周連營見她掀簾的背影興沖沖的,只得搖頭失笑。

**

霜娘到門口時,正好逢著金桔,兩人會了面一道進去。

新太醫已在屋裡了,這太醫年紀更長,連眉毛都白了,一眼看去慈眉善目的,讓人很容易就想到一串醫術高超的詞。

新太醫比起上午那個來,果然更見多識廣,一番診治過後——這裡沒什麼出奇,只是把林太醫的步驟又重複了一遍,周綺蘭那點小傷,實在也治不出什麼新花樣來。

但仍舊不見效後,新太醫沒有就此罷手離開,而是說,他曾見過一次這個病例。

蘇姨娘便忙請他快些醫治,周綺蘭的血到這時還未止住,她心中的慌亂已壓過所有其它情緒,連算計霜娘都想不起了,見著她再來都沒說話。

霜娘也聚精會神看著太醫,她沒蘇姨娘這麼樂觀,這太醫若能治,早已直接施治了,哪會停下來說什麼話?

果然,便見太醫搖頭道:「老朽雖曾見過,但可惜,並無方例可治,如今只能盡力而為。這裡有一言要先請問姨奶奶,小姐以前可曾受過傷?當時情況如何,也是這般血流不止嗎?」

蘇姨娘聞言,心便一沉,後聽得太醫問話,勉強按住心悸努力回想起來。周綺蘭一直和她同住一院,一應事體她都最清楚,細細回憶一番後,搖頭道:「沒有。」

周綺蘭這樣的高門姑娘,打小奴僕成群,有什麼事都只管吩咐人做,她自己動手機會既少,想受傷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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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00:47:30 |只看該作者
☆、第101章

接下來的幾天,永寧侯府陸續又請過幾位大夫來。

周侯爺忽知小女兒竟沒來由得了這個古怪病症,連太醫院的太醫都無良方,愛女心切之下,原打算要廣招知名醫者齊來會診,橫豎這對於一位侯爺來說,並不算什麼難事。但蘇姨娘卻忽然從傷心裡醒過神來,連忙阻止了。

非但阻止,而且求周侯爺盡可能地封鎖住消息。

在蘇姨娘此刻的認知裡,女兒得的這病症雖然罕異,但仍是會治好的,因為周綺蘭日常都和好人一樣,並無任何不對勁之處,一個好好的人,怎麼會和絕症這種詞聯繫上呢?所以她更多考慮到的是周綺蘭以後的說親問題,外面的人家要知道她身體裡藏了這種隱患,怎麼敢要她做媳婦?別的不說,這種媳婦根本無法面對本來就是鬼門關的生育關卡,娶她等於自斷嫡脈。

所以一定不能承認得這個病,因為日後很難洗白,你要怎麼讓人相信你的病已經好了?總不能相一戶人家就劃自己一刀罷。

周侯爺依了她,對每個請來的大夫都下了封口令,先前來過的兩名太醫也忙遣人去詢問請托。還好,太醫們都表示沒有外傳,也答應以後都守口如瓶。他們本來就懂規矩,閨閣小姐的病症,本也不會拿出來和人評說。

蘇姨娘這才放了心,一心一意撲到女兒身上。

但她這心只放了兩三天,然後就懸得更高了。

因為請來的一個接一個的大夫裡,看診之後居然全都表示沒見過此種病症,大半當場告辭,小半多琢磨了一會,不等蘇姨娘把希望燃起來,仍是言道醫術不精,束手無策後告辭。

只有一個大夫,實踐精神強點,提出周綺蘭的傷口現在已經止血癒合,他看不出什麼來,如果能讓他切實驗證一下病發時狀況的話,說不準能找出原因。

——他的意思,就是要在周綺蘭身上再弄出一個新傷來。

蘇姨娘哪裡能答應?周綺蘭上回流那大半天的血就快把她心疼得暈過去了,怎麼肯再讓女兒遭一遍罪!

大夫歎氣,表示那他也沒辦法了,只能告罪離開。

這是三天裡請來的第八個大夫了,周侯爺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咬一咬牙,拍了板,拔出自己隨身攜帶的一把匕首來。

雪亮的刀鋒一亮出來,蘇姨娘就坐不穩了,好在大夫道不必,一根繡花針即可。

一針下去,鮮紅的血珠冒出來。

一滴,又一滴。

一滴,又一滴。

前一個是周綺蘭冒的血,後一個是大夫冒的汗——因為午後下的針,直到掌燈時分血才止住。

就這也不是他的功勞,而是周侯爺眼見他一直無法,不放心之下,遣人去把當日那名老太醫又請了來,老太醫幾劑藥下去,才見了效。

蘇姨娘氣得半死,連罵「庸醫」,把那大夫罵跑了,要不是周侯爺還算懂道理,恐怕更要叫人打他一頓才算完。

壞消息一個連著一個,隔天一早周嬌蘭自成襄侯府送了信來,問妹子的身體到底怎麼了,蘇姨娘本身不識字,身邊的大丫頭把信讀了給她聽的時候,她腦中嗡嗡作響,險些暈過去。

雖然周侯爺下了封鎖消息的命令,但因為蘇姨娘先顧著著急沒想到這個,所以滯後了將近一天,府裡各處該知道的都知道了,畢竟周綺蘭這是個稀罕病症,小丫頭們哪有耐得住不到處說的?

所以非但侯府知道,連隔壁西府都聽說了。也是巧,西府的三姑奶奶前兩天正好回娘家看望母親週三太太,聽說了此事,出門就給宣揚開了,還特意坐車往成襄侯府告知了周嬌蘭這個「好消息」——是的,這個三姑奶奶就是當年被周嬌蘭搶走親事的西府三姑娘。

三姑娘晚周嬌蘭一年出嫁,周侯爺因為女兒搶了侄女的親事,覺得對不住弟弟,所以落後花了大力氣,給侄女重找了門親事,但再花力氣,以三姑娘本身的出身,想找到成襄侯府世子這種夫婿是不可能的,相形之下,三姑娘的這門親事各樣都要遜上一等。

三姑娘倒也沒有不滿,那時許家有庶長子的事已經暴露出來,天上果然沒有白掉的餡餅,掉下來的都是摻了毒的,外表再誘人也難以下嚥。再者,出嫁時,安氏又給她送上重重一份添妝,補償的意思不言而喻,侯府長輩做得這麼到位,三姑娘對伯母伯父都沒什麼怨言。

但對於周嬌蘭和蘇姨娘就另當別論了——這兩個人的仇恨度在三姑奶奶心裡基本是並駕齊驅,甭管成襄侯府到底有什麼鬼,周嬌蘭搶親這件事本身的性質不會改變,逮著給她添堵的機會,三姑奶奶絕不會放過。至於蘇姨娘,周嬌蘭就是她養大的,周嬌蘭能幹出這麼陰損不要臉的事,背後要沒有她的指點,三姑奶奶絕不相信。

今番蘇姨娘自己親生的小女兒得了這個怪病,三姑奶奶差點笑死,因為周嬌蘭她當年還嘲笑過一回,但蘇姨娘作為得寵的長輩妾室,三姑奶奶一個隔了房的姑娘很難找著機會報仇修理她,一口氣憋到如今,才算是能出了。

——周嬌蘭在信裡狠狠罵了三姑奶奶一通,最後說,讓蘇姨娘最好盡快澄清,這個名聲出去,對周綺蘭將來說親極為不利。

她倒是真情實感地關心妹子,蘇姨娘卻是欲哭無淚,她要怎麼澄清?這哪怕是大夫嘴不嚴漏出去的都好些,自家堂姐妹往外說的,怎麼澄清哪?!

這回輪到蘇姨娘恨毒了三姑奶奶了,撕了信,敞著門大罵了半天。

**

霜娘原本不知這些,她只是好奇周綺蘭的病因,加之以這時候的醫學有無可能治好,對別的周邊八卦沒有關注,但耐不住這番波折的後續居然當了她的面上演,不知也只好知了。

話說周侯爺連著幾天一直掛心在小女兒身上,想起都沒有來看望一下小兒子,於是這天就過來了。

蘇姨娘發完了火,正滿心盼望著周侯爺去好商量對策呢,苦候卻不至,坐不住了,打聽了便匆匆往迎暉院來。

來了便要悄拉周侯爺走,周侯爺才在這裡說了沒兩句話,小女兒要緊,小兒子也趴床上呢,周侯爺一般心疼哪。而且在兒子院裡被妾拉走,雖則周連營沒有說什麼話,只是默默看他,周侯爺也覺得面上不大好看,就沒有應,要打發蘇姨娘先回去。

蘇姨娘心急如焚,但也不好和周侯爺相強,只好磨蹭著出來,剛下台階,一個偏身素白的婦人迎面過來,揚手便是一記耳光。

啪!

那婦人下手不算重,看得出平常不是會動手的人,動作還顯得很生疏,但蘇姨娘連日操心女兒病情,吃不下睡不好,身體發虛,這不重的一耳光也把她打傻了,歪倒下道旁,碰翻了一盆白菊花。

登時驚出了一院子人。

霜娘跟在周侯爺後面出來時,正見那素服婦人抬手,指著蘇姨娘厲聲道:「你一個妾,誰給你的臉面辱罵府裡正牌的姑奶奶?這回看著大哥的面,我小懲大誡放過了你,再有下回,我撕了你這張嘴!」

蘇姨娘捂著臉,這才反應過來,「嗚」地一聲大放悲聲,撲到周侯爺面前抱著他的腿,邊哭邊要他做主,一時說「伺候了侯爺這麼多年」,一時說「往後再沒了活著的臉了」,一時又說「我可憐的綺蘭」,說著說著就要尋死,往旁邊的廊柱上撞。

周侯爺原本要去拉她,誰知聽見吱呀的聲響,一側頭便見周連營推開了窗,人趴在窗沿上,目含疑惑地往外望。周侯爺心裡一虛,他待這個小兒子確實不同,很希望在他面前保持父親的威嚴崇高,就不好意思和小妾拉扯成一團,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轉而四顧著要另尋個幫手拉住蘇姨娘。

霜娘呆立在後面,一副沒見過這種世面被嚇住了的樣子。

她不動,她院裡的丫頭也不動,有邁出了一兩步要上前的,也悄悄收回腳站了回去。

周侯爺不便說兒媳婦,只好胡亂指了個丫頭,叫她過來幫忙。

他指的正好是疊翠,疊翠小心翼翼地上前去勸,蘇姨娘不能被個丫頭一勸就好,自然要再掙扎一下,她一掙扎推搡,疊翠「哎呀」一聲,順勢被推倒在身後地上,抱著腿腳抽氣呼痛不已。

霜娘緊緊咬住牙關,才沒笑出聲來。她悄悄往旁邊蹭,蹭到窗戶旁邊,挨著周連營趴出來的半身站著,兩個一道看起戲來。

蘇姨娘也不是真心要尋死,沒人拉沒人勸的,只得消停下來,轉而哭訴起三姑奶奶在外面姐妹相殘的行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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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周侯爺才知道小女兒患病的事已經被張揚出去了,吃了一驚,道:「三丫頭怎會如此。」

素服婦人向周侯爺斂裾行禮,回道:「妙蘭這麼做是不對,我這裡給大哥賠禮,回頭我一定好好教訓她。還請大哥看在她剛剛喪父,心緒不佳以至行止失常的份上,原諒了她罷。」

周侯爺下面的責怪之語就全被堵回去了——這是三弟的遺孀,都把亡夫抬出來了,他難道還好不依不饒,一定要給侄女個切實教訓?

而且周妙蘭為什麼幹出這事,周侯爺往深裡一想,也就明白過來,是這個侄女還在記著當年的仇怨呢。

就只好歎了口氣,道:「她們姐妹間不管有什麼矛盾,看在一家骨肉的份上,總該包容一些。你和三丫頭好好說一說,叫她切不可再在外面胡說了,她先前說的那些話,也都盡量去澄清一下。」

週三太太很爽快地點頭:「多謝大哥寬厚,我這就回去打發人叫妙蘭來,把大哥的話都說與她,令她照辦。」

——這就完了?

蘇姨娘見勢頭不對,不說自己挨的這巴掌了,女兒這麼大虧竟也是要白吃了的樣子,不由大為焦急。

她原來哭訴的時候一直是歪在地上,刻意做出一副被週三太太凌虐的樣子來,這時怕週三太太轉身離去,此事就此了結,也顧不得裝樣了,忙站起來道:「侯爺,三姑奶奶要犯的是無關緊要的小錯,我也不敢責怪她,可她敗壞的是綺蘭的名聲啊,綺蘭離著說親也不過就三四年功夫,這,到時候可叫我的綺蘭怎麼辦哪……」

說著流下淚來,又向週三太太道:「所以我氣急了,抱怨了三姑奶奶兩句,三太太就打我的臉來了,這是太太心疼自己的女兒,可怎麼就不能體諒一下我也心疼我的綺蘭?再者說,就是我有不對的地方,一句也不該說三姑奶奶,那太太也不該到親戚家裡來教訓人呢。」

霜娘聽了這通話的末尾,不由咋舌。蘇姨娘這是見西府三老爺沒了,所以一點也不把三太太放在眼裡了?她說的話聽上去是有道理,然而問題在於以她的身份,根本不配說這個話,隱隱都有教訓三太太的意思了,安氏說還差不多。

週三太太沉默了好一會,開腔回應了:「好,好,老爺——!」

她後兩個字猛然拔高了音,聲調淒厲無比,把一院子人都嚇了一跳,兩個正說閒話的小丫頭一下縮抱到一起,連周侯爺都不由驚得退了一步。

週三太太毫不在意,舉目望天:「老爺,你睜開眼看一看,看看你去了之後,我們孤兒寡母過的是什麼日子,早知要受這番侮辱,你還不如帶了我一道去罷!」

她話音落下,幾步衝到周侯爺身後,便向廊柱撞去!

——她其實離蘇姨娘先前撞的那根廊柱更近,但因不屑於她,不願意和她撞同一根,特意選了另一邊的撞。

霜娘這回不「嚇」呆了,迅勇地衝出去,她此時距離週三太太最近,但因週三太太不像蘇姨娘那樣裝模作樣,撞勢甚猛,她險些沒攔得住,雖則抵消了一些週三太太的力量,到底還是讓她的頭在柱子上磕出了一聲悶響。

「三嬸,你怎麼樣?沒事吧?」霜娘沒想到她玩這麼真,慌忙扶住她軟倒的身子,查看她的額處,又忙著叫個丫頭去請大夫。

周侯爺冷汗都驚出來了,避嫌都顧不得,也忙走過來看視,詢問情況。

別說他和週三老爺兄弟情份上很好,就是不好,弟弟剛走還沒一年,他的妾就把弟媳給逼得尋了短見,不管為了什麼事,都是他這做兄長的不佔理,傳出去都夠有些存心找茬的御史參他一本了。

丫頭們也都簇擁過來,再過一會,周連營也一路扶著牆慢慢挪出來了,長輩至親在眼前出了這等事,他還剩一口氣都得過來。

眾人都忙著看週三太太,好在攔阻及時,週三太太的額頭只是微微撞紅了一點,並無其它大礙。

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周侯爺不好再站那麼近,從人牆裡退出來,這才看見兒子,忙叫人把他扶回去。

蘇姨娘孤零零一個站在一邊,臉色又青又白,她起初也嚇得不輕,週三太太要真撞出個好歹,很難想像她會得什麼下場。但在發現週三太太沒事之後,她的驚嚇就全數轉換成了不甘和忿恨。

沒想到週三太太這麼奸猾,一個做太太的居然能拉得下這個臉來,她以前不是這樣人,如今死了丈夫不說巴結著這邊些,倒更強硬起來了。

事態發展至今,不用說別的了,蘇姨娘最瞭解周侯爺不過,看他的態度就知道綺蘭的公道肯定是討不回來了。

這時週三太太緩過神,在霜娘的攙扶下站起身來,霜娘要扶她進屋去坐,週三太太擺手表示不願,而後冷冷道:「從今往後,我們孤兒寡母自會識相些,有事也不敢再來煩勞大哥了,各過各的日子罷。」

霜娘知道她是正話反說,笑勸道:「三嬸別說氣話,侯爺何曾有這意思。」

周侯爺忙道正是,都是一家人,他豈有不願意看顧的,一切都和週三老爺在時一樣,讓三太太千萬不要外道。

週三太太得了這個話才罷了,說了句:「看大哥的面子,我就不要蘇氏賠禮了。但她說我罷了,若再叫我聽見她辱罵我的兒女,我斷斷不依。」

直把蘇姨娘氣得要嘔出血來。

週三太太一眼也不看她,轉身走了,也不肯要人送,霜娘只好讓金盞隔遠一點跟了她,確認了她進西府正院去再回來。

周侯爺好好來看兒子,平白得了這麼場沒意思,也留不住了,領著更沒意思的蘇姨娘跟著走了。

丫頭們收拾著被碰歪的花枝,霜娘這場熱鬧看得堪稱目不暇接,進屋來發議論:「蘇姨娘輸在知己不知彼。」不然她就算輸,也不會輸這麼快,且是兵敗如山倒的輸法。

週三太太這柱撞得實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她是書香人家出身,本身也通文墨會書畫,週三老爺還在時,都能和他互相唱和,屬於水平不低的那一種。這麼個斯文人,誰知她能把自己的層次拉低到和蘇姨娘一級來?但得說這真的十分有效,本來確實是錯在三姑奶奶的,硬給扭轉了過來。

周連營應道:「三嬸贏在先發制人。」

霜娘一愣,明白過來他說的是週三太太抓住蘇姨娘罵自己女兒的時機,主動過來先一步發難的事,不由點頭:「你說的對——」

「太太來了。」

「給太太請安。」

外間相繼響起丫頭們的聲音,霜娘止了話頭,忙轉身出去,迎接安氏。

安氏進屋來坐下,臉色不太好看,先把兒子打量了一遍,問道:「沒鬧著你罷?」

周連營笑著搖頭:「沒事。」

安氏這才細問究竟。她是聽到週三太太尋短見的消息匆匆過來的,只知大概,箇中詳情還不清楚。

霜娘便一一說與她聽了,因是才發生的事,她細節都記得分明,說得十分詳盡。

聽說起因是為了周綺蘭,安氏冷笑一聲:「這個丫頭能養這麼大就算運氣好了,如今生了病,還怪這個怪那個,怎麼不知道怪一怪自己。」

霜娘一個激靈,聽安氏這話音,她竟似乎知道周綺蘭的怪病從何而來?

這可真是奇了,那麼些走馬燈似的大夫都沒看出來呢。

霜娘的好奇心一下高漲,瞬間她甚至滑過是不是安氏給動了什麼手腳的念頭,但旋即就打消掉了——以安氏在府裡的掌控力,想叫周綺蘭得個頭疼腦熱什麼的不難,甚至謀劃之後,無聲無息地葬送掉她都可以辦到,但要說有目的地整出這個罕見病來,那就真的超出人力所為了,恐怕皇帝都做不到。

便慇勤地給安氏添了茶,問道:「太太,怎麼怪著蘇姨娘自己了?」

安氏便要說,又想起先看了眼周連營。

周連營會意,笑道:「母親,我是成了親的人了,難道還聽不得?」

安氏一想確是,便笑了,問霜娘道:「你還記得那回二丫頭回來,說吃了什麼姑子給的求子方子才有孕的嗎?」

霜娘點頭,安氏這意思非常明白,她再一算蘇姨娘生女時的年紀,睜大眼:「難道蘇姨娘也——?」

「她吃得可比二丫頭的花樣多多了。」安氏道,「當年她久久無法成孕,請了大夫來,說是她在水災裡受了寒,需要好生調養。但一直調養也不見效,她不甘心起來,就自己找了許多偏方來試。我起先沒管,她要這麼瞎糟踐自己的身體,由她去好了,我操這個心做什麼?」

安氏喝了口茶,接著道:「但是後來,她求子的心更切,把姑子都招府裡來了。這我就不能容了,我不信那些,也不願意看見這些鬼鬼祟祟的東西來帶壞了府裡風氣,所以都攆走了。也就是那回,抄出了她吃的那些數不清名目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就不細說了,白污了你們的耳朵。」

霜娘聽得驚歎,安氏雖然沒有細說,但她不是個說話誇張的人,都用上「數不清」這種詞了,蘇姨娘得吃了多少下去呀,這實踐精神快趕上神農嘗百草了吧。

「太太做得對極了。」她驚歎完趕著送上頌揚。

安氏繼續說:「再後來,到底還是叫她懷上了,只是生下來十分弱,我一點也不意外——這孩子來得太強求了,如今她這個病,多半也還是蘇氏那時候造的孽延續了下來,不然這麼古怪的症候,我活到至今聽都沒聽說過,怎麼偏就叫七丫頭得上了?」

說著,她面色鄭重起來,向霜娘道:「我雖然急著抱孫子,但沒有急到要靠那些下流手段,你以後也萬萬不可如此,便有什麼不妥,還是正經尋醫問藥才是。」

霜娘正聽她說秘事聽得聚精會神呢,不想最後話題一拐,拐自己身上來了,臉上一紅,低了頭,但還是忍羞應道:「我聽太太的。」

安氏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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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晚了,不過總算趕著把病因交代了,咳不是很科學。。

前面打的伏筆,其一是蘇姨娘是家鄉發了大水來的,

其二是周嬌蘭吃過求子秘方,兩個。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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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隔天天氣晴好,暖黃的日光比往常都早地映照在了窗欞上。

周連營撐著下巴趴在床上,面前擺著一卷《博物誌》,這是西晉時的志怪小說集,亦講山川地理等。

他有些心神不寧,那書擺在眼前,久久沒有翻過一頁。

霜娘知道今天是大朝,他惦記著太子習政的事,便不去煩擾他。

見太陽好,小聲叫人把過冬要鋪蓋的大被褥等抱出去曬,令人把腳步都放輕盈些。

一時去外頭逛了一會玩的小丫頭跑回來分享八卦,說是太太一早下了令,把蘇姨娘禁足了,接下來的一個月都不許她出院門,而且冬日的份例也減半。

霜娘聽了,並不覺意外。週三太太不能白撞一回柱,雖然周侯爺當時已經表了態,但正經來說蘇氏應該是歸安氏這個正房主母管的,自己房頭的妾衝撞了妯娌,安氏不知道便罷了,知道了必然要給個交待。

不過說是兩個處罰,事實上真正能約束著蘇姨娘的應該只有第一條——份例不份例的,蘇姨娘才不指著這個過活,這裡缺了,和周侯爺哭訴一下,周侯爺自然私下自掏腰包給她補回來。

霜娘其實並不關心蘇姨娘怎樣,聽過便罷了,怕小丫頭閒不住嘰嘰喳喳的,索性還打發她出去耍去了。

又過一時針線房裡來了人,一行人抱了好幾個大包裹,裡面是六房這一季的份例衣裳。

依慣例,先送來的只是霜娘和周連營兩個人的,底下丫頭們的要晚一些,再過個七八天才會發下來。

霜娘令丫頭們接了包裹,抓了兩把錢出去賞了,打發走了來人。

她原想把衣裳拿進臥房去看,周連營卻不知怎麼有了興趣,把書卷拂開一邊,道:「拿來我也看看。」

他說著自己往炕裡挪了挪,騰出地方來。

金盞便挨個從丫頭手裡接過包裹來,打開來放到炕邊。

周連營說要看衣裳,他對自己的卻沒多大興趣,隨便看了眼就讓收走了,卻很有興致翻弄霜娘的那份。

冬衣厚重,或是夾棉,或是大毛,更有雪天穿的雪褂子,霜白黛綠藍灰,還是一色的冷色調。夏秋穿這些顏色也罷了,雖然單調,也還清爽些,冬衣配上這些色就難免讓人覺得沉重了,且還顯得有點老氣。

第二個包裹最上面擺的是一件石青花枝刻絲銀鼠褂子,周連營把展開看了看,道:「這花樣倒不錯,等過了年,讓針線房給你照這樣子重做一件桃紅的。」

說著,仰起頭來打量霜娘一圈:「你穿紅的應該好看。」

他說的顏色距離霜娘足有三四年了,她下意識便道:「我不能穿——」

周連營嘴角微微挑起:「至多過完元宵,然後就可以穿了。」

……週三老爺是四月裡去世的,這麼一算的話,好像還真是?

上回他玩笑著提過一次,但霜娘的孝守得太久,一孝連著一孝,習慣之後,潛意識裡總覺得這種日子似乎還要過上很久,出孝這種事離她也很遠,都沒想到日子過著過著,不知不覺也就快到了。

「好了,都看過了,沒什麼差錯,送到裡面去歸置起來罷。」霜娘轉過身,無視掉臉上攀升起的熱度,做若無其事狀吩咐金盞。

霜娘很知道他的醉翁之意在哪,才不是單純在說衣服,當著丫頭學不來他這種話裡藏話,只好直接裝傻了。

周連營逗了她兩句,心情放鬆了一點,含笑把書扯回來,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看下去。

時間這麼慢悠悠地晃著,終於晃到了散朝,朝上細節沒那麼容易打聽得到,大致結果卻是再瞞不了人,出的變數當時就在官員口裡四散紛揚了。

望山往裡傳了話,金盞感覺氣氛不對,加快速度把最後一件要收拾的衣裳疊好,默默出去了。

……

霜娘不知該說什麼,無聲地歎了口氣。

雖然這個結果還不一定就是輸,但做事最講究一鼓作氣,再而衰到三就竭了,皇帝這麼一打岔,對太子派的士氣難免要造成不小的打擊。

她的歎氣聲雖然十分微小,周連營仍是查知了,抬頭示意她坐過來,道:「沒想到被你說准了。」

「我隨口說的,」霜娘苦著臉過去,「早知道我不多這個嘴了。」這一語成讖的感覺可真不美好,誰知道皇帝真好意思耍這個無賴,真能幹出這個事來呀。

周連營拉了她一隻手過去握著,道:「哪能怪得上你,是我們過於樂觀了。」

他說著話,臉色漸漸緩和下來,不像剛接到消息時那麼冷凝了。

「現在怎麼辦好?是不是太子要盡快上書回話?」

「嗯。」周連營思索著點頭,「不能拖。」

稍一拖延說不准皇帝就更進一步耍賴了,直接蓋章太子本人就是就沒有要習政的意思,這個章一旦蓋下來,太子能騰挪的餘地就很小了,到時再要說想出來,姿勢上未免不太好看,不但成的可能性很小,也沒法營造得出現在像這樣「順應理法天命」的感覺來了。

只是這主意好拿,上書的內容卻有些難辦。

不能光禿禿就表個態,皇帝既然這麼摳字眼,那太子就迴避不了,總得說一說「想」的理由吧?

——為君父分憂?皇帝一句「朕年富力強不需要」就打回頭了。

——好好習政以便將來接班?這是臣子們勸諫時說的話,太子本人要敢說,分分鐘要被齊王派們解讀成「心急登位等不及」。

——順應祖宗家法?這也是臣子們能說,太子本人說不得的話,拿出祖宗來壓爹,爹能高興嘛?而且死了的祖宗不一定能壓得住爹,活的爹要壓住兒子卻是一句話就夠了。

他半天不說話,霜娘手被他拉著,想做別的事也做不了,有點無聊起來,忍不住問道:「你在想什麼?」

周連營回了神,簡略說了。

霜娘聽了,把問題在腦子裡轉了幾圈,轉來轉去也只轉出一個「難」字來,此外還把肚子轉出了一聲輕微的空響。

……她餓了。

周連營一下笑了,放開她的手:「別操心了,先讓人擺飯罷。」

霜娘有點不好意思,一邊起身一邊道:「你還養著傷呢,也別耗神了,說不定太子聰明,早已想出對策來了。實在不行,大不了也跟著耍個無賴,說太后托夢給太子,認為太子年紀到了,就是應該出來習政,這又沒處查證去,皇上總不能說太后也給他托了夢吧——哎?!」

周連營探著身體,猛把她扯回來,眼神發亮地道:「你怎麼想出來的?」

霜娘跌坐回去,呆呆地:「什、什麼?」

「太后托夢。」周連營語速很快,他平常說話做事總是沉穩的,極少這樣飛揚。

「……我隨口胡說的。」

「胡說得太絕了。」周連營緊著便道。

算起來也算是拿祖宗壓人,但這個壓法完全跳脫出冠冕堂皇的廟堂之外,整個就換了思路,劍走偏鋒之餘,又另有一種堂皇正大,因為它就是道明明白白的陽謀——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是胡說,但是沒法駁,不好駁,也駁不倒。

霜娘嚇著了,小心地打量他的神色:「你、你當真了?我真是隨口一說,你別聽我的,朝廷大事,我懂得很少的。」

不是她要看低自己,政治這種事,在她心裡就是十分複雜且深奧的,她從沒覺得自己的這點智慧能摻和得上。

「不,要聽你的,你的主意這麼好,別人恐怕都想不出。」周連營還扯著她的胳膊,這時順勢往下拽過她的手到面前來,親了一口道:「你擺你的飯先吃罷,叫人拿紙筆來,我寫封信,過會再吃。」

雖然他的態度這麼肯定,霜娘還是覺得有點發暈,她沒使喚別人,自己走去書房裡取了紙筆,搬了張高幾到炕前放好,扶著他湊到幾前。

她也沒去先吃飯,而是在几案一角替他磨墨,眼看著周連營落了筆,心下還是忐忑,道:「這麼說真的可以?」

「反正沒有比你更好的主意了。」周連營低頭答她,「試試罷,這要不成,別的就更不成了。」

他筆走龍蛇,很快寫好了信,霜娘這時也沒什麼再多想的了,幫著裝入信封,封好口。

「送出去給望山,讓他快點去都督府衙門,找到大哥交給他,由大哥再轉交,最好今天日落前能到殿下手裡。」

找周連政看著是多了道手,但這是必須的,望山一個小廝連宮門都進不去,到時候一道道傳報進去,那才耽誤時間。

霜娘點頭應承了,出去找了金盞,原話複述給她,金盞當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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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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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對於太子的上書,齊王派們堪稱是做了十足的應對準備。

但事到臨頭,握好的拳頭卻連伸都伸不出去——

太后托夢?!

你逗我呢吧?!

「托夢」這兩個字出現在正經的朝堂上不但打啞了齊王派,連太子派一時都說不出話來,大殿內外陷入了好一刻的寂靜之後,才像被按動了什麼開關一樣,重新紛擾起來。

但這紛擾和前幾次相比,敵我兩方都透著一股勉力為之的勁。

對於太子派來說,太子明確表態是很好啦,大家跟在後面搖旗腰桿才挺得更直,可他表完態後,就算不說些為國為民的大道理,至少也該是「為君父分憂」這種吧?「太后托夢」是什麼話(鬼)?!

齊王派們心中就更是萬馬奔騰了,所有的事前應對都白做了,誰知道太子放著那麼多能用的體面理由不用,整出這麼個畫風的奇葩來?這般嚴肅莊重的廟堂,至尊高坐,一國之精英薈萃,討論的是天下頭等要事,然後你給我說個老太太托夢?

這叫什麼事哪。

這要是個普通的老太太,齊王派們早捋袖子上去噴個滿天花了——荒誕!不知所云!順便再往後延伸一下,這種太子能正位?昏君,國家藥丸。

但天命注定,太子的祖母不可能是個普通老太太,她是一國之太后,當今之親娘,甭管是多鐵桿的孔聖門生,也不敢把「子不語怪力亂神」或是「敬鬼神而遠之」這種儒家經言往太后身上貼。

太子說托夢了,就是托夢了,再知道是瞎話也得捏著鼻子認了。

認了之後齊王派的勢頭就頹下去了——

太子本來就該出來習政,皇帝經不住鬧也鬆了一半口,只不過心有不甘,又硬是設置了道障礙。齊王派最後的希望就在這道障礙上面,只要能從太子的上書裡摳出錯來,那就能翻盤,把太子重新壓回去,叫太子派們一個月的鬧騰白費。

就齊王派的預估而言,這並不難,不就是雞蛋裡挑骨頭嘛?文官們的拿手好戲,何況還有皇帝拉偏手,別管太子拿出來的理由有多麼強而有力,總有法子把他堵回去。

可,萬萬想不到,太子的上書既不強更不有力——只是無可挑剔也無法反駁而已。

這是個十分有針對性的理由,它不具備什麼說服性,因為目前的形勢也不需要說服誰,主動權已經在太子這方,只要不被反駁回去,就算贏了。

荒謬怕什麼?皇帝還耍無賴呢。

以荒謬對無賴,絕對。

爭執了整整一個月的太子習政事件,於初雪飄揚中終於正式落下帷幄。

朝會結束的兩日後,皇帝下詔明發,詔書內容簡單清晰:即日起,太子入工部觀政。

玉年宮。

宮外是嚴寒隆冬,宮裡同樣也是。

早已燒起的地龍只能溫暖身體,拯救不了冰冷的內心。

皇帝下了小朝過來,一進殿,正見幾個宮女撤了膳食出來。

宮女們見到皇帝駕臨,紛紛無聲跪倒,皇帝掃了一眼那些原封未動的膳食:「貴妃今日又沒胃口?」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他問完便皺一皺眉,也不等回答,大步往裡面去。

衛貴妃坐在臨窗大炕上,裹一身白狐裘,人半歪著,身姿弱不禁風,呆呆地看著窗外。

聽到腳步聲,她也不回頭。

皇帝走過去,手撫上她的肩頭,歎了口氣:「幾天了,你就算心裡怨朕,也不該不好生用膳,糟踐自己身子才是。」

「……皇爺來了。」

衛貴妃這才轉回身來,要起來行禮,剛一站起來,人晃了晃就往旁邊倒,皇帝忙伸手扶住,道:「罷了,何必跟朕鬧這虛禮。」

衛貴妃被他扶著坐下,聲音低低地道:「我沒怨皇爺,我知道皇爺盡力向著我了,只是抗不過他們。所以我傷心我自己沒用,一點也不能為皇爺分憂,也幫不上誠兒,因為我這身份,反倒拖累了他。」

皇帝聽她說話,打量著她,見她原來牡丹一般的顏色,如今卻顯得蒼白虛弱,不由心中痛楚。

說不出是哪裡來的緣分,皇帝共娶過兩任皇后,不管是死了的還是活著的,皇帝都不喜歡,偏偏就同衛貴妃對了脾氣,榮寵二十餘年不衰。

「唉,你是因太子提起母后,所以勾起當年的心事來了吧?」

衛貴妃是有機會母儀天下的,當年先皇后去世,皇帝就想繼立衛貴妃,但當時太后尚在,堅決不同意,因為當時二皇子已經出生,而皇帝對衛貴妃的偏愛是明擺著的,真叫衛貴妃變成衛皇后,太子就未必還能是太子了。

這事當年也鬧得不小,太后一力反對,不惜以絕食抗衡,最終皇帝不得不妥協,另從民間甄選了一位方皇后來。

這回太子又提出了太后,衛貴妃想起往事來,焉能不傷懷?

一般是小戶出身,她比先皇后差了什麼?二皇子也一般是龍子,又比太子差了什麼?偏偏一步之遙,就定了君臣分際!

衛貴妃想著,閉了閉眼,兩行清淚就緩緩落了下來。

「皇爺,我有皇爺就夠了,做不做皇后,我一點也不在乎,可我為誠兒不甘哪……」

「朕何嘗不心疼誠兒,」皇帝摟了她入懷,安慰道,「你放心,朕這輩子欠你的皇后就算補不了你,一定不會叫誠兒也抱憾。朕如今雖然不得已退了一步,撥了工部給太子,但沒許他入朝聽政,工部也不是吏、戶這樣的要緊所在,朕退這一步,只是堵堵群臣的嘴罷了。往後時日還長,朕尋兩件別的好差事給誠兒,慢慢扶持著他,誠兒是朕最心愛的兒子,朕這萬里江山,只有交給他,朕才安心。」

衛貴妃得了這斬釘截鐵的承諾,被怒火灼燒得生疼的心口才終於好受了些,越發往皇帝懷裡依去,口裡道:「我就全指著皇爺替我和誠兒做主了……」

**

初雪化盡後不過半個月,京城裡又迎來第二場雪。

這場雪卻要大得多,鵝毛般的雪花自傍晚開始落下,揚揚灑灑下了整整一夜。

霜娘是被熱醒來的,地龍燒得太旺,她嗓子乾渴,披衣起來倒水喝。

連喝了兩小盅,感覺嘴唇還是干,便又去抹了點口脂,這才覺得舒緩了。

往窗外望了一眼,卻看不出什麼,室內外溫差大,窗上凝了一層霧,只看得出天光大亮,時辰應該不早了。

這可不大對頭,因為幾間屋子現在都還安安靜靜的。

要按平常,睡在暖閣那頭的金盞早該過來了,便是她睡過了頭,周連營就在外間,他不是那種睡覺很死的人,霜娘這走來走去的,多少有點動靜,他該有知覺才是。

她正想掀簾子往外探看一下,便聽周連營微啞的聲音傳來:「你今天醒這麼早?」

早?

霜娘一邊應聲,一邊疑惑地往窗邊去,拿手指抹掉一小塊水霧,探眼一看,疑惑全化作驚

喜:「哇,這麼大雪。」

原來天色才只朦朧亮,她所以覺得大亮,是因那一院子的皚皚白雪。

處處皆是銀裝素裹,連廊下都飄進來寸餘高的一層,一眼望去幾乎尋不出別的雜色。

她看了兩眼回過神,想起周連營方才說話的嗓音,料著他喉間應該也不舒服,便走回桌邊,倒了杯茶端出去。

到了外間,先見挨著炕的窗上的水霧已讓周連營擦去了一大半,更好觀看雪景,她把茶盅遞給他,眼神不由又被吸引住了。

周連營喝了茶,把茶盅放去炕邊小几上,招呼她:「要看上來看,穿這麼點衣裳,別在底下站著,再著了涼。」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霜娘真覺得身上有些涼意了。

低頭看一看他讓出的溫暖被窩,再看看被窩裡的俊朗青年,霜娘猶豫了片刻,沒禁受住誘惑,踢了鞋,爬上炕去,分享了他的小半床被子。

怕擠著他的傷處,她謹慎地和他保持了一點距離,不挨著他。

周連營的手掌滑過來,摸到她的手,覺得有些微涼,便整個握住了替她捂著,微微笑道:「你也是京城人,年年都見雪,怎麼看不膩,還這樣高興。」

「我在家時可不喜歡下雪。」霜娘小聲道,「下雪就會很冷。」

她初穿來時,手腳上連著生了好幾年凍瘡,因為賀家冬天只靠火盆取暖,而撥給她的柴炭經了胡姨娘的手,還能剩下一半就算不錯了。一直到後來,她學了繡活,手要是凍壞了就不好做活,那時才沒被繼續剋扣,她的冬天才變得好過一點。

但仍然是煎熬,因為那炭不是什麼好炭,老挨著坐嗆得呼吸都不怎麼順暢,但要是離遠了,沒多久手腳又變得冰冷,一個火盆能溫暖的空間實在有限。

霜娘沒有細說這些,但周連營無端覺得她那一句聽上去就很可憐,心裡發軟,安慰地握緊了她的手。

霜娘感覺到了,以為他要說話,便望向他,近距離之下才發現他的唇瓣也十分乾燥,而且因為多半本身火氣就比她壯的緣故,乾燥的程度也更甚於她。

「我去給你拿口脂,你也塗一點吧?」

「不用。」

霜娘以為他是不好意思用她的東西,笑道,「沒別人知道,我去拿給你,不叫金盞。」

她說著掀被要下床,周連營把她扯回來,按著她的肩膀壓下,人湊過來,往她唇上蹭著偷了個香,低笑道:「不用那麼麻煩去取,你借我一點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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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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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因了近一個多月的貼身照料,該看的不該看的早都看過了,霜娘對這種程度的親熱已是很淡定了,小小鬧了一下,重新各自呆著,安閒說話。

覆蓋一院的白雪看上去格外靜謐,他們說話的聲音也放得輕輕的。

沒什麼具體話題,就是想到哪說到哪。一時評兩句朝政,一時說兩句家事,直到外頭的天光漸漸真正亮起,金盞從暖閣裡睡醒出來,服侍二人起來穿衣洗漱。

周連營現在已經可以下床,但還不能跑跳,他起來無非也就是在院子裡慢慢行走幾圈,今天下了大雪,雖然已有丫頭揮著掃帚在外頭呼呼地掃著雪,但這種天氣,仍然不適合他出去,只能在屋裡呆著。

早膳過後,在屋裡轉了兩圈,他進去書房習字。

他也還不能坐,只能站著。

他向著書案俯身,懸腕執筆,背脊微微壓下去,但仍舊顯得整個人有一種挺拔之意,單從外表看,已看不出他有傷在身,衣袍下其實掩蓋著那麼猙獰的傷疤。

霜娘私心裡有點替他不平,也覺得有點虧,這麼場實打實的活罪,只刷了些虛名——這虛名清流文官更需要,對武官的加成有限,周連營要是想兌換成實際利益,得等到太子上位才行,皇帝身體這麼好,可是有得等了。

——這些想法只在她心裡轉著,一個字都沒說出來過,她又幫不上忙,白說這些話,徒引得人心情鬱結。

此刻她立在旁邊,磨墨是順便,主要任務是監工,見他寫了有四張紙,就不肯再叫他寫了,催他去歇一會。「久站不妥,你歇一歇再寫罷。」

周連營自覺還能支撐一會,霜娘恐嚇他道:「你不好好養著,傷口癒合不全,小心變成雨打沙坑。」

「……」周連營筆下一歪,一個頓點頓成了一長道墨痕。

他難得如此不鎮定,實在那形容聽著殺傷力太強,真虧她想得出來。哭笑不得地放下筆,道:「好罷,聽你的。」

霜娘恐嚇成功,滿意地把紙筆簡單收拾了一下,推著他出去。

剛出到堂屋,疊翠打外面掀了厚厚的簾櫳邁進來,搓著手,一說話哈出白氣來,先向周連營行了禮,而後向霜娘道:「奶奶,太太那邊來人,叫奶奶打扮齊整了,速到正院去一趟。」

霜娘奇道:「太太找我什麼事?」這些時日以來她唯一的差事就是照顧傷患,安氏連請安都免了她的,更不會有別事差遣她。

疊翠道:「那小丫頭沒說,撂下話就跑了,急匆匆的。」

金盞在旁聽說,忙去裡面捧了件蓮青色羽紗緞斗篷,又尋了沙棠屐來。霜娘在她的幫助下一一穿戴好,和周連營道:「不知太太尋我做什麼,我去看一看。」

周連營靠著夾壁站著,點一點頭:「你只管去,應該是好事。」

疊翠打著簾櫳,霜娘一隻腳將要邁出門檻,又縮回來,扭過身來:「你怎麼知道?是什麼事?」他天天呆在院裡,舉止都不背著她,照理說,不該有他知道她卻不知道的事啊。

「我猜的。」周連營笑道,「但不一定准,還是不說了。你去罷,去了自然知道了。」

他還賣起關子來了,霜娘怕耽擱時間,來不及再追問,只得滿心疑惑地抱著手爐去了。

雪後的空氣撲面而來,有種格外的清寒之感。一路都有僕婦在掃雪,但侯府太大,有的地段還沒來得及掃清,木屐踩上去咯吱咯吱的。

離著正院還有一段距離時,便見院門外堆著兩個大大的雪堆,兩個小丫頭守著,互扔雪球玩耍,見到霜娘來,一齊停了手,一個笑迎上來,聲音脆亮地道:「就等著六奶奶來了。」另一個跑進去通報。

及到走近,兩扇院門大開,院裡的雪已經掃淨,霜娘走到階下正要進去,安氏已先自房裡出來,上下打量霜娘一眼,點一點頭道:「走罷,去榮英堂。」

聽了這地點,霜娘更為一頭霧水,榮英堂在前院,專為有身份貴重的男客臨門時才在此相待。

好在不用她發問,安氏一邊走一邊主動同她說了。「禮部的官員登門,說是給你請封誥命的旨意下來了,讓你去接旨,侯爺現在前面陪著。」

「……請、請封誥命?!」霜娘抱著的手爐差點摔了,她手忙腳亂地一撈,險險抱住了。

跟在旁邊的金盞也是腳下一滑,十分不淡定。

主僕兩個一對視,都是滿眼驚訝。

「連營一點風都沒給你透?」不用霜娘回答,單看這反應,安氏也看出她一無所知來了,搖頭道:「這孩子也太能保密,事情辦得靜悄悄的,我和侯爺都不知道。」

霜娘原以為是侯府出面,所以她事先毫無聽聞,這一聽,竟是周連營所為,驚訝程度更甚。

本朝誥命等級從夫,周連營的官職現是五品,她按品算著也是五品,稱號是宜人——但這可不是隨夫官職自動掉落的,需要額外請封,也不是一請就能封得下來,這誥命是有一定門檻的。

一般來說,官職越高,對應的誥命等級越好請封,比如梅氏,將來周侯爺要不在了,輪著周連政襲爵,通常會把夫妻的請封一起奏上去,下旨時也會一道下來,一般不會有什麼留難,但普通官員就沒這麼容易了,最基礎的,總得熬兩年資歷罷,沒有一封官就能蔭妻的。

所以霜娘這個五品的誥命與梅氏將來的一品相比,等級低,但請封難度倒要甚上一籌。

霜娘一邊把自己知道的一點相關常識在腦子裡翻來覆去想了一圈,一邊隨安氏到了榮英堂,在設好的香案前下跪,接旨,謝恩,直到禮部的官員離去,她都還有點糊里糊塗的,總覺得沒什麼真實感。

誥命文書是五色絲織,卷在角軸上,看上去華貴絢麗。

霜娘捧在手裡看了一會就被收走了,雖然封贈的是她,但侯府沒有分家,聖旨不由她保存,而是統一供奉到祠堂的香案上去。

她能帶回去的是隨文書一起下來的冠服。

先送安氏回去正院,被安氏叫進去坐了一會,沒有白坐,安氏使人翻出套紅寶首飾來給了她。

霜娘要推辭,安氏道:「我知道現在不好上身,給你留著年後戴。素淨了這麼些年,往後該打扮起來了。」又道,「難為你守得住,這請封才能順利下來。」

安氏這話倒不是虛言,誥命文書裡的話霜娘大概聽懂了七八成,很大的篇幅是在誇讚她當年的守節之舉,貞烈孝謹什麼的。霜娘不大有真實感也是因為此,她總覺得那文書上說的是另外一個人,一個面目模糊的列女傳式樣板婦人,同自己很難對得上號——她當年即便選守節,也只是想找個地方混飯吃罷了。

當然這種話是萬萬不可告人的,霜娘推不掉,只好笑著謝過接了,見安氏沒有再留人的意思,才告辭離開。

金盞手裡已經捧了冠服,霜娘自己拿了首飾匣子,一路回去迎暉院。

即便是永寧侯府這個等級的豪門,有人來宣聖旨也是件大事,霜娘繞去正院耽擱那一會,消息已經傳回迎暉院來了,她一進去,一院子丫頭齊齊喜笑顏開地挨擠在一起,躬身賀她。

「恭喜奶奶!」

「奶奶大喜!」

丫頭們七嘴八舌的,四個將將十歲的小丫頭嗓門尤其大。

這種時候,必須土豪一回。疊翠奔出來接了她手裡的匣子,霜娘騰出手來,含笑揮一揮:「這個月月錢翻倍,回頭挨個找你們金盞姐姐領。」

院裡更是一片歡騰,小丫頭們樂得跳起來。

疊翠伸手驅趕她們:「好了好了,都散開,別把奶奶的路擋著了。」

丫頭們也聽話,嬉笑著讓開,送霜娘進屋。

疊翠服侍著霜娘解開斗篷,脫了木屐,金盞問道:「奶奶,這冠服放哪裡好?」

「隨你。找個地方好好擺著就是,反正日常也不穿它。」霜娘顧不上操心那些,先往西次間去,掀簾一看,卻沒人,她愣得片刻,轉去書房。

果然,周連營歇過一段時間後,一個人呆著無聊,又重新習字了,見到她探進來的臉,擱了筆,微笑道:「看來我猜對了,是好事?」

「什麼猜,明明就是你做的。」霜娘進去,「還瞞得我這樣緊。」

她話裡看似帶著埋怨,其實口氣再歡喜不過,人走過去,軟軟挨到他旁邊。

「不是故意瞞你,只是請封沒下來之前,我也不知能不能成,要是不成,告訴了你豈不白叫你空歡喜一場。」

霜娘靠著他肩膀搖頭:「怎麼叫空歡喜?你願意想著我,我就是真歡喜。成不成的有多大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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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霜娘說著又覺納悶:「你幾時托人辦的?瞞得這樣好,一個人都不知道,除了太子,沒見你和別人聯繫過——太子?」

周連營頜首:「順便跟殿下提了一句。」

……還真是啊。她不由嘀咕:「好大材小用哦。」

太子此刻再憋屈他也是太子啊,為了個五品的誥命要勞動他通關節,想一想都覺得殺雞用了牛刀。

周連營看她那個可惜的表情,笑了,和緩地道:「這裡面有緣故,我先沒和你說過——其實要說起來,你不用謝我,這是你自己的功勞換來的。」

霜娘茫然眨眼:她有什麼功勞?除了照顧傷患,她什麼都沒做呀。

「難道是我照顧你照顧得好?」

「咳。」周連營的笑意擴大,輕咳一聲,轉臉過來,下巴微傾,翹起的唇碰觸上她的額頭,「你要這麼說的話,也沒有錯,這樁功勞立得最好。」

這一聽就是調笑話,霜娘輕輕掐他一下:「快說正經事。」

周連營沒吊她胃口,從善如流地就道:「你忘了你出的那個主意?」

霜娘當然記得:「可——」她有點不確定,「你跟太子說了是我說的?」

周連營近來動筆寫信都是她在旁伺候筆墨,周連營本身也沒有在迴避她,但她下意識地有種要尊重別人隱私的念頭,且他寫信內容又事涉公務,所以她都很君子地並沒有看。只從情理推論,他和上司寫信,應該不會把內眷帶進去才是吧?

「我沒有說。」周連營道,「但是殿下覺得這主意不像是我出的,所以寫信回來問我。」

他沒具體說不像在哪,不過足以令霜娘聽得明白,因為這一說她就覺得:太后托夢這種話,確實跟周連營的日常風格差出很遠。

所以,他就乘便給她換了個誥命?霜娘傻樂起來,嘴上不忘謙讓兩句:「其實我不急,以後再請封也無妨的。」

周連營搖頭道:「以後可沒這麼容易了。」

霜娘不解,站直了身體看他,這和她知道的常識不一樣啊?

「你現在的五品誥命由兵部呈報,翰林院撰擬繕寫,經內閣核對無誤,報司禮監加蓋御寶,轉呈禮部下發。」

周連營這一段話裡涉及了四五個朝廷部門,霜娘險些被繞暈,好在話不長,她勉強記下來了,在心裡轉了好幾圈,終於轉出來重點了:「……我這個品級不高,有可能繞過皇上,矇混過關?」

皇帝每日多少軍國大事要處理,區區一個宜人的請封,他注意不到的可能性非常大,但這品級要是再升上去,可說不准了。而他一旦注意到了,以周連營先前的「黑」歷史,可想而知,只能是被打回來的命。

周連營點頭笑道:「正是,運氣還不錯,混過去了。」

他說得隨意,但不管如何,前面這一條龍的程序能不出差錯地走下來,已經是件極不簡單的事了,畢竟妻以夫貴,而此刻的周連營為官還不滿一年,什麼功業都沒來得及建,他又沒用永寧侯府的人脈,就他本人而言非要扯一樁,只有那四十杖的虛名還能拿出來說一說——

霜娘想到這裡,終於真正反應過來了:「所以,太子其實是不好封你,才封到我頭上來了吧?」

哪裡她一句話就有那樣值錢,能換個誥命回來,他那才是實在付出啊,只是文武陞官體系不同,太子沒法據此替他活動關係,才兩相疊加到她身上來了,不惜心力一路往上打通關節。

而再想一想,所以能成,很大程度上也有賴於他吃的苦頭,沒他刷出的名聲,恐怕至多走到內閣就要被打回頭了,等級不高的誥命也是誥命,又不是大白菜,是個官就能請封。

周連營笑了笑,沒有回答。

這個默默行事不邀功的做派真是太拉好感,霜娘感覺自己眼睛裡都要閃出星星來了,哎呀,她就吃這一套,無法破。

張手抱了他的胳膊喜孜孜重新依回去,她感歎:「你怎麼這樣好。」

周連營的心情也很好,他不慣於細說自己付出什麼,於這其中起了多少作用,但她能解人意,不需他說也全都明瞭接收,不教他的心意有一絲落空,這種心有靈犀般的感覺當然足夠美好。

由她依著,柔聲道:「你脾氣軟,在府裡還罷了。年後出了孝,免不了要出門應酬,我擔心你受人欺負,有個誥命在身上,總能令人顧忌一二。」

霜娘第一個反應是想說她脾氣不軟,鄭氏那種才是軟呢,話到嘴邊又收回來——不管他是從哪得出的看法,這個看法好像也不是件壞事?咳,就是覺得她柔弱,他才給花這些心思替她把往後出門做客的瑣事都考慮到了嘛。

在她將要邁入的那個女眷層級裡,想找個出身比她更低的恐怕很不容易,她往裡一立,應該就是個雞立鶴群的效果。那時候有個誥命護身要好過很多,五品宜人本身算不了什麼,但這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永寧侯府對她這個媳婦的認可,至少能打消掉諸如楚王和王家女那樣的想望和由此帶來的麻煩。

**

迎暉院裡溫馨和煦,與此同時的四房院子裡,卻是鬧翻了天。

誥命旨意的下達是件好事,這消息沒有刻意瞞著的必要,所以很快也傳到了四房。

秦氏當時正在折騰周連平的一個寵婢,周連平的內寵一大堆,秦氏計較不過來,本也懶得再計較了,專心撫養兒子。但這婢女不同,原是她陪嫁裡的一個小丫頭,陪過來三四年後長開了,叫周連平注意上了,兩個勾連到了一處。

秦氏對於自己人的背叛還是做不到淡然處之,乘著周連平不在,百般挑剔折磨她。

但她這時暫且顧不得了,摀住胸口跌坐下來,咬牙喃語:「憑什麼……憑什麼!」

這消息聽到就覺心中如被毒蛇噬中,再一細想,她連氣都要喘不上來。

妯娌之間,很難避過兩個字:比較。

在秦氏原本的想法裡,大嫂梅氏除外——出身高,生得美,嫁了個男人是世子還專一,過門又得男丁,和這種人生贏家間的差距太大,反而很難有比較的想法了。

剩下的妯娌裡,包括靜樂公主在內,她就算排不到第一,也總是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是,其它幾房確實都沒有妾,她對此很難意平,可再一想,也各有各別的難處啊。

先說靜樂公主,周連深再不二色有什麼用?他那個身體,公主和他過日子等於守活寡,能有多少幸福可言。再說鄭氏,周連恭也不亂來,可他連後院都不回,鄭氏一年都見不到他幾回,有丈夫和沒丈夫一個樣。最後是賀氏,再沒有比她更慘的了,人沒進門男人先死了,即使後來週六回來,秦氏也照樣能從她身上找到優越感,那麼個娘家,等於是賣進府裡來的,在丈夫面前怎麼可能抬得起頭?

秦氏一為自己這一院子鶯鶯燕燕感到糟心的時候,就這麼翻來覆去地比較一番,比完她的不忿就能平息下許多,覺得自己過得也不算差。

然而時移世易,別人都在慢慢改變,首先周連恭居然肯帶著鄭氏上任去了,那也還罷了,反正走得遠,眼不見心不煩。可六房就在眼前住著,這就怎麼也忽視不了了。

賀氏才多大?她至今房都沒圓,憑什麼就把誥命撈到手裡了?秦氏簡直要懷疑她是不是給週六下了藥,怎麼就把他迷成這樣,味都沒嘗到嘴裡呢,就肯替她費這個勁!

尤其一點,她要是如梅氏般美貌,秦氏也還想得通些,就那個清湯寡水的樣,到底——

秦氏百般不服地把「憑什麼」三個字又在胸腔裡滾了一遍,滾得心裡越發火燒火燎。

周家的這個小兒子,真是沒見過世面!

一定是在外面混了幾年把人都混傻了,京裡這些豪門子弟,誰家有這麼辦事的!

這麼著把周連營都腹誹了一通,秦氏心裡仍是無法好過。

因為她很明白,靠著周連平,她這輩子也掙不到一份同樣的體面。

想什麼來什麼,就是這時候,周連平腳步有點歪斜地進了院門。

秦氏一見他那個步子,火就騰騰往上冒——昨夜又是一夜沒回來,到隔天的上午才進家門,都這個點了,他酒還沒醒,還走不直路,不知灌了多少無用的黃湯下去!

及到他走到近前,外露的脖頸上大喇喇兩個殷紅唇印,更叫秦氏火升三丈,家裡這麼些小妖精還不夠他擺弄的,還要往外頭那些髒地方去花,這麼個下流胚子,怎麼不喝死在外面算了!

她滿心怒氣,但理智還在,忍住了沒說,就只是不站起來相迎,冷眼看他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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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她坐著不動,被她折騰著跪在一側半天了的丫頭琴兒卻是如見救星,餘光瞄見周連平走近,身子晃了晃,一副不堪熬煎的樣子向著門檻的方向歪倒在地。

這一倒,秦氏才想起還有個她來,未及訓斥,周連平進來了,不知是雪天受了凍還是喝酒喝的,他整張臉都是通紅,張了口,訓斥先於秦氏一步砸出來了:「妒婦!」

自己忍了氣,他倒又逼上來,秦氏腦中那根勉力繃住的弦咯登一聲斷了。

她發洩的方式卻不是直接對上周連平,而是站起來怒踹了琴兒一腳:「裝的什麼怪樣兒!」

周連平視為這是對他的挑釁,趕上兩步踉蹌著推了秦氏一把:「當著我的面還敢動手,好,好,連你也不把我放在眼裡!」

周連平酒後脾氣暴躁,秦氏本來怕他,不敢直接惹他,但沒想到衝著琴兒出氣也不行,裡外站著四五個丫頭,秦氏吃了這一推,面子上極是下不來,一時也不及思考他那個「也」字是哪裡來的,氣得重新撲向琴兒,向她頭上抓了一把,扯散了她的半邊環髻,口裡罵著「挑事的賤婢,饒不得你」等語。

這種抓臉薅頭髮的舉止對秦氏來說已是極失身份了,只是心中仍有一點清明,還未敢與周連平正面掐上,但很快這點清明也不剩了,因為周連平拽著她的胳膊把她扯過來,另一隻手反手就是一巴掌:「還敢動手,你也這麼藐視我!」

又是一個「也」字,但這時誰都無暇注意了,周連平那一巴掌用的手勁不小,但準頭不怎麼樣,只有一半扇秦氏臉上去了,致使秦氏受辱之後,能有力氣極快地撲上去反擊,丫頭們嚇得都忙上來攔阻。

一時秦氏的哭叫聲,周連平的斥責聲,丫頭們七嘴八舌的勸說聲鬧哄成一片,這裡頭又尤以周連平的聲音最大,喝了酒的人不大能控制住嗓門,沒什麼新詞,就是先說過的幾句話來回嚷嚷,秦氏挨了打不說,還一直挨罵,要還手又抵不過他的力氣,頭腦一熱心一灰,也不打了,掉頭要去尋剪子抹脖。

丫頭們嚇得半死,這對主子往常拌嘴的時候常有,卻沒到互相動手過,更別提鬧到一方要尋死,真不知道才幾句話的功夫怎麼就弄到這步田地,還是秦氏的奶娘張嬤嬤掌得住些,眼看事態控制不住,馬上遣人去正院報信。

秦氏聽得這一語,得了提醒,也不尋死了,掉頭奔出去往正院去哭訴。

她這一路哭過去,可算是哭得府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

消息傳到迎暉院的時候很快,但霜娘知道得要滯後一些。

因為周連政來了,梅氏預產期將至,因這一胎初始時有過不太好的跡象,他十分緊張,這一陣逢著衙門裡沒什麼事,他就早早回來。今天也是,回來先去看了梅氏,又轉來看看弟弟。

他進來屋裡坐著,丫頭們多少受著拘束,這麼冷的天,往常幾個有些臉面的會求磨著金盞到暖閣裡去擠著取暖,這時也不敢了,老老實實縮廂房裡去。

她們進不來,自然霜娘也沒處聽八卦去,外面又冷,她也不想出去,只能老實地呆在臥房裡。

周連政坐的時間還不短,主要因為周連營一直追著他問些問題。

周侯爺近日基本沒怎麼來,倒也不是他偏心,而是小兒子的傷一日比一日好,小女兒的病症卻一直沒有找著神醫能治,兩相比較下,周侯爺的心神難免要更往小女兒處傾斜。他這一不來,周連營就只能從長兄處詢問外界的情況了。

幼弟在屋裡關了這麼久,周連政也心疼他,凡他問什麼,都詳詳細細地告訴了他,兩個又難免要再交流一下看法,聊起來就收不住了。

兩人的聲音時高時低,隔著厚厚的簾櫳,有時清楚有時模糊地傳進來,霜娘聽一會就自動忽視掉了,她對政治的興趣很一般——周連營給她科普的那些不算,那是很明確的事件,且他說得又明白易懂。但他們現在外面交流的那些涉及太過廣泛,光是一堆人名部門就聽得她茫然了,好不容易有兩句明白的,跟後文一聯繫,又不知道誰跟誰了。

索性都不理會,另給自己找點事做,臥房裡沒紙筆,她只能和金盞對面坐著扎花兒玩。

霜娘做這個做得少,但這類手工活都有相通之處,她繡活好,做這個也不煩難。到天近黃昏,周連政終於起身離開的時候,她已經紮了一小堆各色花樣出來。

尤以一簇臘梅花扎得好,花形秀雅,花蕊纖毫畢現,又應時景,金盞拿在手裡讚了兩句,順手替霜娘插上髮鬢了。

周連營眼神好,也很肯捧場,霜娘一出來他就注意到了,含笑誇她:「相得益彰。」

他誇得雖有些言過其實,但並不肉麻,霜娘很樂意地聽了,坐過去問他:「說了半天話,你餓了沒有?要讓人去廚房領飯嗎?」

周連營搖頭:「沒有,再過一會罷,還是照往常一樣。」

霜娘「哦」了一聲,忽見他枕旁擺著兩個扁扁的盒子,不知什麼材質,色澤如青玉般很上檔次,盒蓋上鏤刻著牡丹紋樣,雕工也十分精美。霜娘見這盒子很像裝面脂用的,就沒有多想,伸手拿了打開一看,裡面果是凝膏一般的物體,乳白清透,更有些果凍似的質感,散發著淡淡的幽香,倒比自己往常用的看著還更好一些。

但凡女人見著化妝品,下意識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抹一點到手背上試用一下。

霜娘也不例外,她很自然地拿手指沾了點,到自己手背上塗開了。

整個過程她都沒有想起要看一看周連營,因此也就錯過了他面上一瞬間流露出的複雜難言的神色。

柔軟的膏體稍一揉壓就滲入了肌膚,潤膚效果感覺極佳,霜娘滿意地把盒蓋重新蓋好,捧著這才抬起頭來,笑問他:「哪裡來的?我先前還沒有見。」

「……大哥帶給我的。」

霜娘心下歡喜,沒想到他門都出不去,還想著讓人給她帶禮物,怪不得今天周連政過來了呢,他可也太好了。

她很想多瞭解這份禮物一點,就又問:「這叫什麼名字?」看這包裝就知道一定是知名的香米分鋪裡買來的,像這類店家,通常都會給自己的貨色挨樣取個別緻的名稱,而不是統一以「胭脂」冠稱。

周連營這回搖了頭:「我不知道,沒問。」

這倒也尋常,男人嘛,總是粗心一點,能想起給她送這個就很了不得了。霜娘轉頭看看,見金盞已經識趣地到暖閣那頭去了,就湊過去,唇瓣挨上他臉頰碰了碰,滿心甜蜜地道:「謝謝你——?」

她卡住,末尾上揚,把陳述句變成了個問句。

這麼近的距離,她無法迴避地終於注意到了周連營的神色。

其實他這時的表情已經收拾過了,但眼神中卻還有殘餘,不是單單的笑意,而是還有一點哭笑不得,顯出了兩分無奈來。

「怎麼了?哪裡不對?」霜娘不由看看手裡的盒子,再看看他。

周連營道:「沒什麼。」

他這回連眼神也收拾好了,若無其事地接著道:「你拿去收好罷,要是用著喜歡,下回再給你帶。」

霜娘又不傻,已經覺出不對來了,豈肯叫他糊弄過去?反正沒事做,就挨在旁邊磨纏,她平時這一面出來得少,今天連著收了兩份禮,很覺自己被人寵著,膽子也大起來,就要他說實話。

周連營叫她鬧得心猿意馬,不知送個「胭脂」能有這種奇效,這時雖知其中有誤會,卻捨不得吐口,含笑由她軟語央求。

霜娘一邊追著他問,一邊也自己想,只是百思不得其中到底有什麼門道,看來看去手裡的就是面脂啊,她都試用過了,總不能是送給別人的罷?

直磨蹭到天色全黑,眼見她還不放棄,周連營糊弄不過去了,這才招了手,叫她附耳過來,略有尷尬地把實話說了。

霜娘見他手勢還奇怪著,屋裡又沒人,不知他怎麼還要保密,等聽到他的悄聲解釋,才一下恍然大悟,當即笑趴在了炕上。

「你、你早說呀,早說我就不用了……」她笑了好一會兒,才微抬起身來,胳膊撐在他枕側,仍是個半伏的姿態,一邊說著話,一邊目光控制不住地朝他腰部以下的部位望去。

周連營伸過兩根手指捏著她的下巴,把她的頭擰回來,不叫她看,道:「你拿了就用了,我怎麼說?難道從你手裡搶回來?」

他說著,自己也笑了。

霜娘越想越可樂,雖然真相揭開,這東西並不是送給她的禮物,她卻沒一點遺憾,笑個不休,抖著手把扁盒放回他枕邊,還把兩個排整齊了放好,然後一看,更大的笑意又從心裡湧出來了。

周連營道:「你喜歡的話就拿去用罷,其實用途是一樣的。」

霜娘笑著搖頭:「我可不要,你塗那裡的,怎麼好給我擦臉,還是你自己留著——哈哈,你也確實更需要。」

她臉都笑紅了,眼睛裡閃著光,整個停不下來,周連營拿她無法,只得道:「我還不是替你著想?男人糙得很,我無所謂雨打沙坑,還不是怕以後嚇著了你。」

他知道霜娘臉皮薄,一提圓房相關事宜就要啞掉,存心要羞著她,但狼來多了,也不那麼奏效了,居然聽霜娘回了他一句:「那你可得勤用著。」

「……」

周連營眼神一深,伸手便去抓她,霜娘靈敏地跳開了,她冒了那麼一句心裡也跳得慌,頭也不回,直接奔出去堂屋,招呼金盞擺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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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第二天早上時,霜娘才聽到了四房出的事。

「還鬧到太太那裡去了?」她驚訝地道。

「可不是。」疊翠大力點頭,因見周連營也留了神,望過來,她更起勁了,繪聲繪色地道,「四奶奶哭得快厥過去了,求太太做主。奶奶知道,我們府裡這麼些爺,打從大爺往下,再鬧夫妻矛盾也沒有動上手的,太太氣得不輕,當時就叫人速把四爺找來。」

霜娘歎道:「怨不得太太生氣。」

一般情況下安氏是不管庶房怎麼折騰的,但涉及到規矩體統的例外,他們這樣人家締結的婚姻,夫妻感情不好沒什麼,冷落妻子也尋常,但升級到毆打就太超過了,安氏作為掌家主母,不可能無視。

疊翠道:「還有更生氣的呢,四奶奶哭成那樣,四爺居然倒頭上床睡覺去了,一點也沒把打了四奶奶的事放在心上。去叫人的見這樣,沒法兒又回來,這下太太動了真怒,重新叫了幾個粗壯的婆子去,硬把四爺從床上拖出去了,扔院子裡凍了片刻,才把他凍醒了,穿了衣服往正院去。」

霜娘不大放心地道:「他沒有對太太無禮吧?」

疊翠搖頭:「那倒沒有,四爺還沒這個膽子。只是他也不肯認錯,口口聲聲只說是四奶奶不賢惠在先,四奶奶原來就委屈得不得了了,那還禁得他這樣說?也不要太太做主了,改為鬧著要和離回娘家去。」

霜娘聽得蹙眉不已。雖然秦氏和她有些不對付,但嫁給這種男人,她也不得不同情一下她,真是太倒霉了。

「太太看四奶奶傷心得不行,四爺又梗著脖子油鹽不進的樣子,就說,四奶奶回娘家去住幾天,散散心也好。等四爺酒醒了,再教訓了他叫他親自到秦家門上去,給四奶奶賠禮道歉,接她回來。」

霜娘點頭:「這麼著挺好的。」安氏算是很給兒媳婦面子了,一點也沒護短——當然也沒什麼可護的,周連平又不是她親生的。

疊翠一拍手:「可四奶奶一聽,真叫她回去,她又不願意了!」

霜娘:「……啊?」

「先說是捨不得兒子,想把兒子一起帶回去,太太想了想也答應了,橫豎至多兩天功夫,必要壓了四爺去接的,只當三哥兒去外家走個親戚,沒甚妨礙。可四奶奶拖拖拉拉的,嘴上埋怨個不休,腳下卻還站在那裡不動彈,這回太太看出來了,她就是氣頭上說出來嚇唬人的氣話,真叫她家去,她可捨不得呢!」

「捨不得什麼?」霜娘奇了,「太太這麼公道,兒子都肯讓她帶走了,她還有什麼掛念的?家去安生住著,等到四爺去接,藉著這機會,一回把他拾掇好了才是——四嫂家裡不是有兩個親兄弟嘛?揍他一頓狠的,痛到他自己身上,下回才不敢再伸手了。」

她說著見疊翠有點瞠目的樣子,就搖頭道:「唉,你們不懂,動手打老婆是一點也慣不得的,不在開頭就遏制住了,很容易讓他伸慣了手,以後凡遇著意見不合就要拿暴力解決問題,這招省事呀,啪啪幾巴掌下去世界就清淨了。所以,別的還罷了,這一條一定不能隱忍,必須要——」

她的聲音慢慢消下去,因為終於接收到了金盞一直在努力使給她的眼色,也才想起了身後趴著的周連營。

呃,當著他的面,說要揍他哥哥好像不太好?就算感情不親近,那也是一個爹生的啊。

霜娘有點心虛地扭了頭,去瞧他的臉色,周連營讓她瞧誤會了,對上她的眼神馬上便道:「我可不是四哥那種人。」

一下反把霜娘逗笑了,她笑瞇瞇點頭:「嗯,嗯,我知道。」

周連營是這個態度,丫頭們自然沒什麼可擔心的了,疊翠就接著說了,還先捧了霜娘一把:「四奶奶哪有奶奶這剛性。奶奶不知道,四奶奶有她的想頭,她怕她回了娘家,四爺沒了一點顧忌,更加要拉著丫頭胡天胡地了。所以饒吃了虧,也不願意真走,就這麼著在太太那裡僵持了好一陣,把太太弄得煩了,也懶得理她了,說等候爺回來了,讓侯爺管罷,然後就把四奶奶兩口子都攆出去了。」

金盞跟周連平是有舊怨在的,先礙著周連營,一直忍著沒開口,霜娘說過了還提醒她,但這時見無妨,就也插了一句:「由侯爺來管也好。」周侯爺不喜歡這個一點出息都沒有的兒子,由他出面管,多半是直接打一頓。

疊翠豎起手指搖了搖:「姐姐,你說錯了,昨天我去領晚飯時聽到的最新消息,四爺和四奶奶已經和好了,不用人管了。」

霜娘和金盞都驚了,霜娘更忍不住道:「這麼快?」

疊翠十分肯定地點頭:「消息絕對沒錯,因為是兩個人一齊去向太太賠禮的,正院裡的姐姐們都見著了。」

秦氏這是想什麼呢?又是要尋死又是鬧和離的,兩大殺器都祭出了,結果一天都沒撐過就船過無痕了——這,簡直捉摸不到她的心啊。

霜娘撫額。

周連營陪著聽到現在,主要是擔心母親受了衝撞,這時見並沒有,就不再聽了,慢慢爬起來,一邊下炕一邊勸道:「別煩惱了,和我們不相干,我去練一會字。」

霜娘本來也沒在煩惱,只是無聊所以才當個八卦聽聽琢磨一下罷了,這時忙起身,虛扶住他道:「我也去。」

**

——周連營這回估計得有點樂觀了,事實上四房這回鬧的事還真跟他有點關係。

時間倒回昨日,周連平被攆回去後倒頭又睡下了,一睡睡了半天,到下午時才捂著腦袋,有點昏沉地醒來了。

這一覺過來,他心頭那股邪氣散掉了不少,理智跟著回籠,在床上發了會呆,想起來自己都干了哪些好事了。

憑他本心而論,還真沒厭惡秦氏到要打她的程度,上午那一巴掌,更多是因為遷怒,本就存了一肚子氣,又見著秦氏那個找茬的樣,才沒控制住動了手,這會兒他冷靜下來一想,也不是不後悔的。

他花叢裡遊走慣了,對著女人也還放得下身段,既後悔了,也就起床去尋秦氏道歉去了。

秦氏中飯都沒吃,也沒休憩,坐在暖閣裡,周連平睡了多久,她就哭了多久,只是埋怨自己命苦,貼身的奶娘並著丫頭怎麼都勸不好,數九天裡汗都要急出來了。

周連平循著聲音進去,先作了揖又開口賠禮,看著是個正常了的好人樣子,至少肯定是不會再動手了,奶娘就鬆了口氣,再勸了兩句,就拉著兩個丫頭出去了,把地方騰給他兩口子對證。

俗話說,術業有專攻,周連平別的不行,哄女人還是有一套的,一通好話砸下去,慢慢把秦氏的眼淚砸停住了。只是秦氏也不是那種沒一點脾氣的,她哭是不哭了,但沒有這麼快原諒他,也不肯和他說話。

周連平見光說好話奏效不大,不得已,往深一步,剖析了一下自己的內心歷程。

——說他一時衝動啦,其實也不是衝著她生氣啦,他在外面叫人小瞧了所以心氣才不順啦等等。

這末尾一條有點對上秦氏的心思,她終於鬆口了一句,問是怎麼了。

周連平就說了,他實在也是想找個人吐一吐近來胸中的怨氣了:「還不是老六!挨了頓打,倒好像挨成什麼蓋世英雄了一樣,這一個多月隔三岔五要聽人說他,說他就罷了,說完了必定要捎帶上我。我就不懂他是立了多大功勞,又不是真刀真劍到關外去砍了哪個蠻王的頭,那些人至於那麼捧他,掉過臉來就笑我,說我沒本事!」

這話正正對上秦氏的心思,她忍不住了,怨恨先放到一邊,跟著附和了兩句。

有了捧場的,周連平更起勁了,拍著炕桌道:「有什麼了不起的,父親要不是把蔭職給了他,他哪有這機會,要換了我,我指定也一樣挨下來——哼,我又不是沒挨過父親的板子,不過就是痛一痛罷了。」

這話周連平其實自己說著有點虛,他常在外面混,廷杖和家法的區別,他還是有數的。

但秦氏不知道,真情實感地又跟著附和了,不過注重點稍有差別:「侯爺也太偏心了,家裡的蔭職原來說好了給爺的,結果六弟一回來,不知怎麼又落他身上去了。這要是給了爺,爺現在也是個官身了,往外頭走誰還瞧不起爺?如今不但那官是六弟做著,連六弟妹都跟著沾光,把誥命都請封下來了,我比六弟妹長,倒還是個白身。」

這話倒過來又對上了周連平的心思,即便是像他這樣以醉生夢死為己任的紈褲子弟,其實也還是會長大的,因為他不變,周圍的人卻不會陪著他一起不變,尤其當下面比他小的兄弟們成長起來,比他出息,比他威風,出去一聽那些閒言碎語,實在很能刺痛人心。

秦氏那話的重點,其實在末尾那一句,酸味快繞樑了,但周連平沒把什麼誥命不誥命的放在心上,只為從自己手裡溜走的官身生氣:「可不是,父親就是偏心,奪了我的官給老六就算了,一點補償都沒給我!」

秦氏心中一動,忍不住道:「那爺不如去找一找侯爺,想法再給爺捐個官?既是侯爺欠了爺的,想來應該會答應,我們這樣的人家,要尋個門路也不難。只是爺可要收了心思,往後不往外頭胡鬧,幹點正事出來。」

這要是以前,周連平是再不願意的,但近來受刺激多了,他想一想,真的意動起來:「……你說的似乎不錯。」

這兩人的頻道其實從始至終沒有完全對上,但因為各有各的不平,倒也順暢地聊下來了——湊合還可以算是為著同一個目標走到了一起,秦氏因為周連平這回居然有發奮的跡象,大為喜悅,自動摒棄了舊怨,還主動提出一起去正院給安氏賠禮,以防到時安氏不快,再阻礙了周連平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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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周侯爺身上除了永寧侯這個世襲爵位之外,本人也有在朝中任職,不過只是個宗人府裡的閒職,畢竟已是快耳順的年紀了,這官做得和榮養差不多,雖有衙門,去不去都隨他的意。

這天他就又沒有去,一早起來,打了套養身拳,洗漱用膳後,門房上遞來了剛送到的一封信,是周侯爺在外地的友人寄來的,周侯爺先前曾去信相詢,問他可知當地有無什麼神醫。這友人現在回信來說,倒是曾聽聞一個有回春之術的厲害大夫,只是此人遊走各地,行蹤不定,一時難以尋找得到。他請周侯爺放心,他會代為留意——

正看著呢,周連平來求見了。

進來開始說話吞吞吐吐的,周侯爺心裡惦記著那大夫,又加上本來就不喜歡這兒子,再見他這樣,更沒好氣了,喝了他兩句,叫他有話快說,沒話就滾。

周連平還沒來得及說正題,劈頭叫一罵,本來還有的那點害怕全轉化成不忿了,張口先把埋怨周侯爺偏心的話倒了出來。

周侯爺的臉一下沉了:「你這是吃了誰的挑唆,到我面前來發瘋?不錯,當初那蔭職確實是準備給你的,職位都給你看好了,我看著你不像個能吃苦的模樣,特意叫你大哥往都督府裡尋了個閒差,你按部就班地去應職就是——可你去沒去?!」

他末尾一句陡然提聲,把周連平嚇得一抖,本來挺得板直的腰桿瞬間矮下一截,嘴張了張,都沒敢冒出聲來。

周侯爺也不要他回答,自答道:「你裝了半個月的病,硬是錯過了時機沒去!」

周連平這下不得不勉力辯解了:「我、我是真生了病——」

「還嘴硬!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不想當差,嫌整天關在衙門裡拘束著你了,沒時間和你那群狐朋狗友去鬼混了而已。」周侯爺冷笑,「我沒有明說,你就真以為你瞞得很好?我不過是懶怠管你了,你這麼個心態硬逼著你去了也要惹出麻煩來,所以由得你胡混罷了。」

周連平原是喊捉賊的,沒想自己的黑歷史被翻了個一清二楚,腰桿又矮下去一截,不敢再就此事爭辯,把話題往後扯道:「那先前就那麼給了老六,也沒跟我說一聲——」

「跟你說什麼?」周侯爺聽他的話沒一句討喜,人也畏畏縮縮得不像樣,更看他不順眼了,張口再一次打斷他,「這個家輪著你當家作主了?那蔭職當初給你,是因為你幾個兄弟自己都有出息,用不著靠著祖宗的恩典,只有你一個文不成武不就,所以兄弟們沒有異議,謙讓了你,但你自家不要之後,這蔭職自然也就跟你沒關係了,你倒有臉,居然當成自己的私產了?乘早收收你的妄想,小六原來不需要,但他棄文從了武,走蔭職便當些,我自然就給了他,這是你老子的權力,同你一分關係也沒有!」

周侯爺這麼噴了一大通,把不爭氣的兒子噴成了一隻寒蟬,這才覺得氣順了些,道:「你還有事沒有?沒事出去。」

周連平這個倒霉,一句正事沒說,從頭叫訓到尾,再不敢節外生枝了,老老實實把想捐官的想法給說了,但他這時候已經不報什麼期望了,周侯爺這麼厭煩他,哪還能指望上給他出力?他就說得有氣無力的。

但對周侯爺來說,這是大出意料,再沒想到這個兒子居然開了竅,想著要上進了。他的態度一下平和了不少:「你早說有此意便是,拉扯你弟弟做什麼。」

他說著,下一句話的口氣變得威嚴起來:「你可是想好了?這回你要是再反悔,別怪我打斷你的腿。」

周連平聽著竟是有門,心下一喜,忙道:「兒子想好了,只要父親肯幫忙,以後兒子一定用心當差。」

就又下了一堆決心,周侯爺難得有耐心地聽他說完了,揮揮手:「行了,我知道了。你去罷,這些日子別往外跑了,在家等著消息。」

「是,是。」周連平大喜過望地去了。

**

雖然被訓得不輕,但事情極順利地就辦成了,周連平心情極好地回後院去了,找到秦氏吹噓了一番。

秦氏也很高興,想到在不遠處向她招手的誥命,心裡就熱乎乎的,句句都捧著周連平說,周連平吹噓之餘,也又抱怨了幾句周侯爺偏心的事,秦氏也全都順著他,跟他一起數落六房,還數落得比他更起勁。

周連平原來心裡的三四分不平,叫她賣力地捧成了七八分,一跺腳,起了身:「不行,父親不補償我,我問老六要去!不管怎麼說,他那個蔭職原來就是我的。」

秦氏傻了——如霜娘對她的定位,她就是個嘴上很能說但行動約等於零的人。「這,問六弟能要什麼啊?」

她第一個想到是錢,就道:「六房沒多少錢吧?六弟妹空手嫁進來的,六弟的俸祿都是交公中的——就不交也沒多少,要有點什麼積蓄,那多半是太太補貼了去的,你要是打這個主意,太太知道了饒不了你。」

「我又不是傻子,怎麼會問老六要錢去,要了他也不會給我。」周連平嗤了一聲,「我要的是人。」

秦氏心裡立時起了不妙的預感:「……什麼人?」

周連平也不瞞她,嘿嘿笑道:「六房裡有個丫頭挺好的,我幾年前就看準了,只是先頭不好下手,現在老六回來了,我去叫他送給我,想來他不會不給我這個面子。」

他說的自然是金盞,當年打她的主意沒打成,沒防備還叫人捶得爬不起來,他事後憤而想報復,卻被周連政找到頭上警告了一番,不得已先吞了這口悶氣。

那往後他雖其心不死,但一直沒找著合適機會,時間久了後慢慢也就忘掉了——外面鬥雞走狗的樂子多得是,一個丫頭,他沒那麼些空閒總記著,但這回秦氏這麼反覆地提著六房,就叫他又把舊事想起來了。

當年周連政不許他打金盞的主意,是因為六房那個母老虎是個孀婦,她身邊的丫頭動不得,可現在沒這個妨礙了吧?他再去要,又有理由,就不信要不到手。

周連平想著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秦氏可是一點也笑不出來了,她不知道舊日那場糾紛,周連平人沒弄到手,還挨了頓打,這麼丟臉的事當然不會回來和她說,但莫名地,她隱隱有種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的感覺,當即就要發火,十分按捺著才降下破口而出的尖聲:「院子裡這麼些人還不夠伺候你的?你連我陪嫁裡的粗使丫頭都摸上了,還不足饜,還看上隔房的人了?!」

「你說那個琴兒?」周連平不以為意地道,「我也就圖個新鮮罷了,現在看她也就那樣,正好你不喜歡她,那就隨你打發好了,也讓你出口氣。」

秦氏一點沒有出氣的感覺,她還想吐血——這麼快就隨她處置了,那昨天她那一巴掌到底為什麼挨的?

「我不同意,周連平,你瘋了,你敢去要,要來我也不會准她進我們院子的門!」

周連平酒醒的時候耐性還是挺好的,聞言也不生氣,笑嘻嘻地道:「你著什麼急,聽我把話說完。我要那丫頭來,可不只是看上她的人了,她娘如今總管著小廚房呢,家底肯定豐厚得很,把她弄了來,我們手頭上都鬆快多了,你不是老抱怨你的首飾樣式少?到時候就能叫她孝敬你了。」

他這麼一說,秦氏很快知道他說的是誰了,但她的想法可和周連平截然不同,金盞這種靠山硬實的家生子要做了周連平的妾,可比琴兒難收拾多了,她腦袋壞了才想往自己院裡撥拉這麼個強敵。

就努力想打消周連平的念頭:「你別想了,那丫頭是六弟妹最得力的大丫頭,將來肯定是留著給六弟收房的,你做哥哥的怎麼能去討要——說不准都已經讓收用過了,那丫頭前一陣不是一直在外書房伺候著?說是孝期裡,收個丫頭又沒那麼講究。」

「嘿嘿,要擱我那是肯定收了,不過老六那個憨小子,打小叫太太管木了,他幹不出這事來。」周連平很肯定地道,說著就起身,「哎,不和你說了,我這就去問老六要去,你給收拾間屋子出來,人回來了好住。」

說著不等回答,匆匆攏袖子走了,把秦氏氣得怔在椅子裡,揉著胸口乾瞪眼。

**

俗話說,霜前冷雪後寒,今天積雪化了些,但天氣倒比昨天更冷,呼嘯的寒風吹著,直往骨頭縫裡鑽,這種天氣,一般是不會有人願意串門的。

偏偏周連平就來了。

小丫頭捂著凍紅的臉進來通報的時候,霜娘這裡正聽丫頭們八卦完畢,跟在周連營後面要往書房去,聽了這話,兩個人都停了步。

「……這是方說曹操,曹操就到?」霜娘驚訝地道。也真是太巧了,從沒往迎暉院來過的人,居然今個來了。

金盞正和疊翠兩個收拾著炕桌上的茶水,登時手就一抖,總算還持得住,沒把殘茶潑出來,臉色卻是一下白了。

周連營回頭看一眼霜娘,霜娘會意:「你見他,我到裡面去罷。」

疊翠下意識要跟她進去——別房爺們來了當然要有個端茶送水伺候的,按資歷,金盞排在她前頭,這種出頭露臉的事也是她在先,她要往後退一步。

但霜娘卻直接伸手拉了金盞,轉臉向她道:「你留在外面。」

時間緊,不能一直叫周連平在外面吃風,霜娘就沒多解釋,疊翠不解,但也沒多問,點點頭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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