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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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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溪畔茶)穿越成小官之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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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01:16:32 |只看該作者
☆、第90章

雪娘失蹤的消息在次日清晨傳到了永寧侯府,賀老爺和胡姨娘兩個親自來報的信。

坐在迎暉院裡,胡姨娘哭哭啼啼地把事情經過說了。

昨天楚王府裡接了雪娘去後,一直沒有送回來。胡姨娘漸漸有點著急,想出去找一找,但被下衙回家的賀老爺攔住了,他認為雪娘也許是投了王妃的緣法,所以留她多說一會話,胡姨娘找去會敗了貴人的興,不叫她去。胡姨娘想著他說的有理,就猶豫著沒有立刻去。

但後來等到天色全黑,雪娘也沒有回來,賀老爺心寬,說應該是王妃見天色已晚,就留雪娘住下了。胡姨娘畢竟是做娘的,沒這麼大心,但她這時再想去也晚了,路上宵禁了,她出不了門了。

無法之下,只好等了一夜,挨到今早五更天時就爬起來,趕著往楚王府去,賀老爺想在王爺女婿面前刷一刷存在感,也跟著去了。

結果到了王府一求見,兩個人都傻了。

——楚王妃已經回了封地,現在壓根不在京裡,不可能召見人來做客。

霜娘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問:「王妃什麼時候回的封地?你們沒有聽過這個消息?」這種借人名義的騙局騙個平頭百姓也罷了,賀老爺怎麼也是個官,接觸的信息渠道怎麼也該多些啊。

賀老爺滿臉晦氣地搖了搖頭:「內眷的事,我哪裡關注。」

周連營坐在旁邊,他原是出門去聯絡人手往楚王耳朵裡吹風的,結果在大門口遇著了賀老爺,聽說了雪娘失蹤的事,門也不用出了,直接陪著一道來了後院。

這時轉過頭來,向霜娘道:「楚王的家眷是上個月回的封地。」這其實就是永寧侯府的手筆,當時鼓動了一批御史參劾楚王,要攆他回封地,楚王自己是要死賴到底的,但頂不住壓力,最終把王妃送回封地去了,算是多少給了點交待。

霜娘聽得扶額。她男人關在軍營裡都能知道的事,賀老爺天天在官場裡混居然沒聽說。這個局根本粗陋得很,這兩人要是不被富貴迷了眼,行事但凡小心一點,就不會把女兒丟了。

這時再說這些也晚了,當務之急,是把雪娘找回來。

這件事當然只有落到周連營頭上。

好在線索雖少,但方向是明確的——雪娘在這個節骨眼上失蹤,就算不是楚王妃讓接的人,和王府也多少脫不了關係。

送走賀老爺和胡姨娘後,霜娘很不開心,按原定計劃的話,周連營只要出去半天就夠了,想法安排人傳個話又不是什麼難事,下午就可以留在家裡。但現在出了新情況,一天假期肯定要全部砸進去了。

多難得的假呀,等到下回要一個月以後呢,想一想就鬱悶。

「不理她算了。」霜娘嘀咕。

周連營正要邁出門檻,聽她在後面嘀咕,笑著轉回身來,捧著她的臉道:「那我不走了。」

霜娘情不自禁綻出笑來,但又有點不好意思,要拉他的手下來:「外面有丫頭看著呢。」

雖然一院子丫頭,但說來她還真沒跟他當著別人的面有過什麼親熱舉動,近身的金盞和春雨都特別有眼色,只要周連營來,她們至多上個茶就出去了,不傳喚從不進來。

他躲開了,霜娘沒拉下來,只好改為又去推他:「我就白說一句,你還是去吧。」

不是她對雪娘還有什麼姐妹情誼,所以要為她費這個時間,而是這事連上了楚王,那即使從永寧侯府的角度來說,也是必要弄清楚其中究竟的。

「好。」周連營應著,忽然低頭親她一口,才放開手,轉身大步走了。

霜娘嚇一跳,又甜又慌,忙縮回屋裡去。過一會,做賊一樣探出頭來看了看,見院裡的兩三個丫頭似乎都沒有留意到,才鬆了口氣。

**

他這一去真就是一天,到晚間都沒有回來。

霜娘先在燈下一邊做針線一邊等著,但等到亥時都沒見他,估摸著這麼晚了,他就算再回來也不會到後院來了,只好懷了十二分的失望上了床。

屋子裡的燈漸次熄去,春雨藉著屋外映照的一點月光,摸索著回了外間的床鋪,展被躺下。

靜夜裡,窗戶上忽然響起敲擊聲的時候,主僕兩個已差不多睡著了。

春雨是做丫頭的,更警醒些,那敲擊聲又正好是響在她身側一牆之隔,她聽到第三下就驚覺了,一下翻身而起,道:「誰在外面?」

霜娘則還朦朧著,她恍惚聽見有動靜,神智掙扎著在要醒不醒之間,直等到有人掀簾而入時,才真的醒了過來。

室內不全是黑乎乎的,也有一點月光映照在床前地上,但跟室外比起來就差遠了,那人想是剛進來,一時沒有適應光線變化,過來的腳步有些慢,也極輕。

到床前時站定,俯身,一隻手伸過來輕輕地摸到她睡得暖暖的臉頰上。

沒燈的情況下,霜娘的膽量要大多了,偏了頭,親在那隻手的掌心下緣處。

周連營一頓,低低出聲笑道:「你沒睡著?」

霜娘小聲道:「睡著了,我都沒聽見院門響,你進來裡面時,我才知覺了。」

「我沒敲院門。」周連營收回了手,道,「時辰太晚了,敲門動靜大,我直接翻進來的。」

霜娘驚得笑了,一邊撐著要坐起來:「……動靜大就大好了,你進自己家裡,做什麼仲子呀。」

「怕吵醒了你,你這裡的燈都熄了,想是睡了。」周連營說著按住她,「別起來了,你睡吧,我看你一眼就走。明晨要趕回大營,走得早,我不方便過來了。」

他說著就走,腳步卻沒動。

霜娘被他的話說得滿心眷戀,探手出去拉他衣角:「我不困了,你累不累?不累坐一會兒,和我說說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話聽上去很正經,其實這個情境下,她對事情進展的興趣只有一分,九分是捨不得他這就離開。

周連營順勢在床邊坐下了,道:「其實望山知道,他跟我跑了一天,我原想著明天讓他來跟你說的。」

霜娘先提起不過是個托詞,但這時聽他的話音,不由問:「查出來誰搗的鬼了?」這麼快?

周連營「嗯」了一聲:「王郎中家的那個外室女,你記得罷?就是她。」

說起來一點也不難查,周連營先花了一點功夫,去搞明白楚王府裡現在居住的人口,過濾到王家的這個外室女時,嫌疑自然定在了她身上。

雖然沒證據,但周連營沒有猶豫,直接找到了楚王,言語幾句,試探出了楚王根本還不知道他預定的「夫人」人選被劫失蹤——門房沒報給他,早上賀老爺和胡姨娘兩個去,問了幾句就被當成騙子轟走了,也正因如此,這兩人沒辦法,才轉來求助了侯府。

周連營便直說了,楚王聽了大驚又大怒,他雖然抽風,但智商還在正常線上,認同了周連營的判斷,當即把那外室女提來了。

外室女先不肯承認,奮力狡辯,但她不夠瞭解一個王爺翻臉之後和普通男人的不同,楚王沒和她廢話,直接讓人上了刑訊。外室女再怎麼能蹦達,在真格的刑具面前,仍舊是個普通的弱質女流,嘴硬程度十分有限,很快撐不住把實話吐露出來了。

雪娘就是她叫人騙走的,她不忿自己的出身高些倒成了阻礙,只能沒名沒份地混著,而雪娘一進門就能當夫人,還又有個侯門媳姐姐,兩頭占好,真叫人進了門,哪裡還有她站的地方。

就動了歪心眼,把自己從前在前夫家裡使喚的一對僕婦叫了來,這對僕婦進不來王府,一直就只在外面混著,王府裡也沒什麼人見過他們。外室女以為牽連不到自己身上,就使喚他們去了,吩咐了要能騙出人來的話,直接賣去城外村裡給莊稼漢當媳婦去。又給了他們一筆錢,讓事成之後,不要回原處居住了,另換個城區,等風頭過去以後再說其他。

外室女行事謹慎,也是不敢把這麼要緊的事全權托付到下人手中,所以整個過程她都細細謀劃參與了。虧得如此,人賣到了哪個村裡,那對僕婦之後的新居又買在了何處,她都說得上來。

楚王后院失了這麼把火,氣惱得很,為表誠意彌補,撥出兩隊人手,一隊去抓那對僕婦,自己則親自帶著另一隊,同著周連營往城外那個村裡去。

霜娘握著他的手:「沒找著人?」這很容易推出來,要是這麼快就找著人了,他就不至於到這麼晚才回來了。

「是的,整個村子翻遍了,隔壁村子都去查問了,沒有一點消息。」

只好回去城裡,打算和另一隊人手匯合了,再訊問那對僕婦。但誰知,另一隊也是一無所獲,外室女說的那個居所裡空空的,一個人也沒有,問了左右鄰居,根本沒人搬進來過。

楚王這個人丟大了,氣得又把外室女提來,再打再問,但這回再怎麼拷打,也問不出更多來了。

周連營看看人都要不成樣了,只能提議再去賀家問一問,看胡姨娘能不能想出些新的先沒留意的事情來。

一行人毫不停歇又轉去賀家,胡姨娘先一聽主使者抓著了,剛要喜,跟著就知道了雪娘還是沒找出來,直接攤地上去了。

再問她當時有沒有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她倒也努力想了,只是想來想去還是那幾句話,還是賀太太默默聽了一會,然後提出了個猜想來。

雪娘走時十分招搖,賀太太遠遠見了她一眼,這時就把她當時模樣說了,然後說,她不是叫人見財起意了罷?

「我看就是太太說的這樣了。」霜娘說著,有點感歎。她不用親見也知道,雪娘那些物件十成十是來自當年她的聘禮,冥冥之中,也許真有天道好還這種輪迴罷。

「我們想著也是如此。」周連營道,「所以又在城裡城外四處打探了一番,但時間已經耽誤了將近一天一夜,最終還是沒有找出那對僕婦來。」

霜娘不奇怪,這也真不能算是周連營和楚王無能,想想數百年後科技那麼發達,走失個人還有黃金多少多少小時的限定期呢。

這事起源於胡姨娘的輕信,但大半責任是在賀老爺身上,要是他不攔著,當天就讓胡姨娘出去找了,發現不對連夜就搜尋開來,那對僕婦不一定能跑出多遠,耽擱到現在,再想去找真是大海撈針了。

霜娘歎了口氣,這騙走的要是胡姨娘,她一點也不會往心裡去,說不準還得大笑三聲,但雪娘畢竟才十六歲,就這麼生死未卜了,即便這些年來和她有一百個不對付,她還是有一點發悶。

「心這麼軟。」周連營俯低身來,湊到她面前,他早已適應室內的暗度,現在能朦朧見著她的輪廓了。「別擔心了,楚王那邊的人手還在暗地裡搜尋,因他的緣故弄沒了一個官員之女,他多少要擔點干係,會認真找的。」

霜娘「嗯」了一聲,她也不打算想了,想也沒用。轉而心疼起他來:「辛苦你了,在外面跑了一天,你快去休息吧,明天又要起那麼早。」

周連營應了,但一時沒動,過了一刻,道:「你不鬆手,我怎麼走——要麼我不走了?」

霜娘一呆,才發現兩人的手仍牽在一起,忙把手縮回被裡,嗔道:「我又沒用力,你走就是了。」

周連營低笑一聲,埋頭下來,也不認真分辨是哪裡,用力親了下才起身,快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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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01:16:44 |只看該作者
☆、第91章

中秋過去不多久,最後殘存的暑意漸漸退去,再灑過幾層秋雨,天氣就完全涼爽下來了。

花房裡新送來了四盆菊花,二白二黃,因時令還差著一點,沒有盛放,各舉著幾個鼓鼓花苞,霜娘看著挺喜人的,就讓擺在了台階下。

隔兩天,疊翠回來見著了,驚喜地道:「呀,是雪蓮台和瑤台玉鳳,還有金膏水碧和金剪絨呢。」

霜娘正從屋裡出來,聞言都聽得有點傻了,走幾步下了台階,站到疊翠身邊,來回打量著那四盆菊花道:「這不是一個品種啊?」

疊翠笑了:「奶奶,這可不是一回事,看花苞都不一樣呢,等過個幾天,都盛開了,看著就差得更遠了。花房來的人沒給奶奶介紹一下?也太不經心了,這都是名品。」

霜娘道:「送花來的那個嫂子倒是說了,但我沒留心聽,她們以前送來的那些,哪次不說是名品?結果你一看,都是一般貨色,誰還老聽她們忽悠。」

疊翠一愣,微紅了臉道:「奶奶,我只說了第一回,那時候想著往奶奶面前掙表現呢。後來我就沒說過了,奶奶怎麼還知道了?」

「你嘴上沒說,可你臉上說了,行動更說了。」霜娘抬抬下巴,示意她看裡面廊下擺著的那盆素心蘭花,「只有它一盆算名品罷?你在其它那麼些花上耗的精力加起來,也不如在這一盆上的多。我是不懂花,但我懂道理呀。」

疊翠聽得有點訕訕又有點服氣,道:「奶奶既然都知道,怎麼這麼沉得住氣,幾年了,一聲也沒提過,我還以為我瞞得很好呢。」

霜娘悠悠道:「沒什麼好提的,一般貨色的花也很好看啊,就是不那麼值錢嘛,但我又不可能拿出去賣,所以名不名品對我沒差別。」

又向疊翠笑了笑,「後頭是金盞叫你不要說的吧?沒事,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不過她真沒覺得在這上面委屈就是了。

疊翠心情放鬆下來,跟著笑了,又起勁道:「不過這回真是名品,花房掐著送來的時間也巧,奶奶正可以看到它們盛放的過程,可見是存心要巴結著奶奶了。」

她這個話一出來,霜娘不復先前淡定,忙擺手:「我知道你下面要說什麼,不許說了,不然扣你月錢。」

想起來她就窘得很,這事起源於周連營八月回來那一次,他怕吵醒她,進迎暉院是翻牆的,但走外面二門時卻沒顧慮,直接喊守夜婆子開的門。結果隔天他走了,她卻不得不承接這個攤子——安氏一早就知道了周連營晚上去找她,呆到半夜才走的事。

然後她就被安氏叫了去,含蓄探問他們有沒有發生什麼不可說的事。霜娘極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再含蓄這問話的也是婆婆啊,她臉紅到冒煙地否認了,說周連營只是來尋她說事。

安氏不大放心,又和顏悅色地把話說明了點,安慰霜娘說問話的目的不是要怪她——她知道霜娘不是那等輕浮性子,肯定是周連營沒把持住,逼著她了。這真發生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叫外人知道就是了。

「但孝期內有子是萬萬不行的,我這裡替你熬了藥,你帶回去,喝不喝都由你自己。」

安氏這算是給她留了十二分的面子了,但霜娘冤得快哭了——她那晚真的清清白白啊,沒法,藥端上來,當面潑了還怕安氏懷疑她臉嫩作態,只好帶回去才給倒了。

倒的時候她有意沒避人,後來安氏再沒提過這事,霜娘知道她應該是聽說了,才鬆了口氣。

但這不過是個開頭,上個月周連營又回來,似乎是太子那邊有什麼事尋他,他剛到家就被叫著往東宮去了,到晚間才得空回來。霜娘想起之前的事心有餘悸,不敢留他太久,坐了一刻就催他往前院去,周連營不走,和她解釋,太子那邊真有事,他實在脫不開身才回來晚了。

他這是以為霜娘鬧彆扭了,霜娘只好再反過去和他解釋,真不是為這個,她沒生氣,她不是那樣不識大體小心眼的人。

周連營便疑惑問她,那是為什麼?上一次時還想他想哭了,半夜拉著他的手不叫他走,不過一個月,這麼快就變了心。

他這純屬玩笑,霜娘也知道,但不幸包含了「半夜」這個敏感詞,霜娘更坐不住了,著急要他走,接連想了兩三個理由,卻都被他不疾不徐地推翻,眼看時辰越過越晚,纏磨不過,只好把真相說了出來。

「丟臉死了,」霜娘說完後和他抱怨,「人人都以為我和你怎麼了,可明明沒有啊。」

周連營:「你覺得被冤枉了?」

「當然啊。」

「是不大好。」周連營若有所思,「連我都枉擔了虛名,白壞了名聲。」

霜娘聽了以為他理解了,見他站起來,她以為他要走了,跟著站起來要送他出去——誰知下一秒她就騰空起來,霜娘嚇得忙勾他的脖子:「你你幹什麼呀?」

又掙扎著想下來,但她這點力氣,完全不放在周連營心上,被抱著放到裡間床上,他跟著壓下來,才說道:「既然人人都認為我把持不住,那是解釋不清了,我再忍著也沒有意義,索性坐實了算了。」

他話說得乾脆,行動更爽快,霜娘還傻著呢,便覺衣帶一鬆,一下嚇回了神,忙摀住了衣襟叫道:「沒——咳咳,沒有啦!」

話出口得太急,還被口水嗆著了。

周連營手指繞著她的衣帶,好整以暇地扯了扯,問道:「沒有什麼?」

「沒有人人都知道。」霜娘垮著臉慫了,原還想問他自己哪裡露了破綻,怎麼就誇張了這麼一句就叫他揪出來了——但把這話重複一說,她自己也覺出不對了,真的太誇張了,侯府在侯夫人的管控之下,怎麼可能不維護親子的名譽,要說全部封口是難了點,但不可能到人人皆知,至多是背地裡小範圍內的八卦流傳罷了。

又道,「好了,我說實話了,你起來。」

周連營沒動,只是忍不住笑了,吐息噴在她脖頸間:「那你怎麼怕成這樣,還和我講究上瓜田李下了。」

「我不是怕,可是太丟臉了嘛。」為這種事被長輩找去喝茶真的太尷尬了,她怎麼也不想嘗試第二次。

霜娘說著,覺得這麼被壓著太沒安全感了,她手抓著衣襟不敢動,只能抬起腳來輕踢他一下,想繼續催他起來,但兩人間原來還有一點點距離,周連營怕壓著她,沒有把體重全放下來,她這一動作,呃——

她小心翼翼地瞄了眼上方周連營的神色,發現果然又給自己挖了個坑,立時僵住了。

壓下來的吻熱情而急促,在沉重的呼吸間隙裡,他抽出一點空來哄她:「沒事,我會把持住。那種藥聽說喝了不好,不會讓你喝的……」

「……」霜娘沒想到他能為她顧忌到這個,一感動,再度掙扎就軟掉了,只能試圖最後拯救自己一把,含糊道:「可是太太那裡——」

「不怕,我明早會去說……」

然後,周連營走得比上回還晚了一點。

第二天再去請安,安氏什麼題外話也沒說,只是翻出套首飾來賞了她,霜娘很是莫名,不知周連營是怎麼和她說的,也根本沒有勇氣知道,只好假裝一切如常地捧著首飾回去了。

但打那之後,一切確實不太如常了。

因為江湖上開始流傳她得寵的傳說——霜娘第一回在自己院裡聽到小丫頭們聚在一起誇耀的時候,被雷了個半死。

她又不是什麼深宮妃子,得什麼寵呀?

小丫頭不怕她,胸脯拔得高高的,聲音脆亮地說:「可是六爺確實喜歡奶奶嘛,奶奶別羞,這多好呀,現在別說院裡的姐姐們,就是我們出去都有人奉承了。奶奶看,上午我去針線房裡領秋裝,那裡的嫂子格外送了我兩塊帕子呢,以前可沒有。」

另一個小丫頭也嘻嘻笑道:「就是,奶奶別不好意思,這是奶奶的本事,別人羨慕也羨慕不來。」

霜娘被兩個不到她胸口高的毛丫頭誇讚在男人上的本事,真是哭笑不得,板了臉道:「你們想聊天就聊點別的,不許說這些,傳出去別人要以為我多麼輕狂。」

小丫頭眨著眼道:「可是奶奶,這就是從外面聽來的,我們知道奶奶的規矩,哪會往外亂傳話。」

霜娘忙細問了一番,出去時再留意了一下風聲,兩廂一映照,發現小丫頭居然所言不虛。

事出的因當然是在周連營連著兩回回來那麼晚還要到後院來了,落在別人眼裡,這就是佐證,再兩傳三傳,未免又要添點枝加點葉,最終加工出了得寵的最終版。

女人在後宅立足的根本點是男人,不管霜娘的實際日子過得怎麼樣,心境如何,沒有男人,或者不得男人歡心,她在眾人眼裡就是個可憐蟲,而一旦翻轉過來,大家也就覺得她的腰板一下直起來了——雖然事實上並沒有,她的腰板不很直,也從來沒格外彎過。

這轉變在霜娘來說是挺不自在的,但也沒辦法,外面的人她管不著,只好還當無事,只把自己人約束一下,不叫她們說些傻話。

她這時就阻止了疊翠,疊翠聽話笑道:「奶奶別著急,我不說了就是——」

金盞這時忽然匆匆跑進來了,道:「奶奶,望山說,六爺今天休了假,但要先往東宮去,晚一點才能回來。」

霜娘聽得一奇,點頭道:「我知道了。」心中疑惑,離上次還沒到一個月呢,怎麼他這次假請這麼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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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01:16:54 |只看該作者
☆、第92章

「大膽!」齊王派的官員站不住了,出來對陣,「陛下金口玉言,話出君口,豈有收回之理!」

「正為君無戲言,臣才斗膽請陛下慎重!」

御史反駁了他一句,旋即轉回正題,又說起該讓太子習政的話來,別的臣子們見此也站出來幫腔,齊王派們原還想忍著,因為就情理上來說,太子派的諫言是合理要求,他們挑不出什麼毛病,太子不堪用這種話君父賭了氣說一說罷了,他們還沒這麼大臉。

但眼看著太子派步步緊逼,一個接一個地出列,皇帝端坐上方,連個插話的機會都找不出,齊王派還是忍不住了,跳出來強行打斷。

兩派人馬形成攻訐之勢後,議題就很快歪了,變成了齊王該不該就藩上——當然還有個楚王,不過兩派人馬都有默契地將他忽視掉了,因為都清楚,齊王要呆不住,楚王肯定分分鐘跟著滾蛋,不值得單獨為他浪費口水。

齊王就藩是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了,雙方對噴了一陣噴不出更新鮮的點,有腦子靈活的太子派官員就又把焦點拉回了太子習政來。

但在這點上,皇帝一直不肯鬆口,他不再冒失提「不堪用」這樣爭議太大會致反彈劇烈的話,換了個含蓄的說法,說太子稚嫩,還是應該多讀兩年書去,讀聖賢書還能讀壞了不成?再說,也沒讓他死讀書,講官也有講評朝政方面的事嘛。

——光聽講評跟真的實際上手能是一回事嗎?聖賢書裡明說了要「學而時習之」,皇帝說太子稚嫩,這稚嫩不就是因為從未有機會習之嗎?

皇帝這個話裡的邏輯漏洞是非常明顯的,領頭上書的御史膽氣最壯,當即就給指了出來。

後來者也不甘示弱,跟著揪住了另一個話柄:「陛下的意思是,兩年之後就可以讓太子出來習政?陛下賢明,既然明確了時限,臣等願意遵旨。」

皇帝就有點結舌,兩年不過是個順口的量詞,他哪裡有明確的意思?但這時候反口,為人君的面子上未免太過難看,就想先應下來,拖到兩年之後再說。

齊王派見勢不好,忙又跳出來打岔。太子因佔了正統,困在淺灘裡都有這麼多人肯站在他那邊,長年累月地為他發聲,真讓他有機會入朝,屆時掙脫了東宮那個小天地,龍飛長空,再想弄他下去豈不是難上加難?

所以即使知道是個托辭,皇帝心中仍是以齊王為重,齊王派也不敢冒這個險,要盡一切努力把太子束縛住。

而太子派認為齊王派根本沒這個發言資格,你家齊王早該滾去封地上了——於是議題又歪掉。

單就道理而言,齊王派是很吃虧的,因為齊王打封王那天起就該就藩,但事實上是他一天也沒去封地上呆過,楚王年歲更小,好歹還去呆了兩年呢,之後才硬賴回來的。齊王派在這一點上只能拿齊王的孝順做遮羞布,這其實也很站不住腳,一說出來就叫人照臉噴回來了。

「你這意思是,立朝以來分封的那麼多藩王都是不孝了?滑天下之大稽!」

這時就該輪到皇帝出面,拉個偏架,把遮羞布糊得厚一點了:「朕早已說過,齊王生母身體有恙,一直纏綿病榻,所以才多留齊王一陣,以全他孝心。待他生母病癒,自然會令他去封地的。」

齊王生母就是衛貴妃,皇帝心頭的硃砂痣,群臣就不怎麼好評價了,總不能反問她為什麼病這麼久,總是不好也不死吧?皇帝要是直接就說不叫齊王就藩也罷了,脖子硬的官員還能出來以死抗爭一下,他就這麼含糊著,一個皇帝存了和稀泥的心,臣下還真不好硬來。

畢竟皇帝春秋雖長,眼看著快五十歲的人了,但精神還是十分健旺,再坐個十來年龍庭一點問題也沒有,沒到生死存亡必須撕破臉的時候,太子派能做的最大爭取也就是據理力爭罷了。

於是太子派頭腦清醒地又將議題正回去,這回讓了一步,說不叫太子接觸實際政務就罷,跟著上朝旁聽一下總成吧?

又是那個領頭的御史最敢言,直接把皇帝拿出來舉例了:「先帝在時,十分器重陛下,陛下年十五時已入朝聽政了,如今太子年將三十,再如垂髻小童般關在深宮,便是百姓家亦沒這個道理吧?」

「正是如此——」

「臣也是這般想法——」

太子派跟著一片應和之聲。

皇帝再度被架住,這時齊王派終於開了竅,找到了攻擊的新姿勢,揚聲指責太子派結黨連謀,威逼君上,其心可誅,該拉出主謀首腦來罷官免職,逐出朝堂。

太子派聞言勃然大怒,站在太子那邊的,當然不全是心向正統維護公義的,想著投機買低、在太子困難時為他說話以圖將來的也不少,但不管目的如何,太子派都一致以為自己的立足點是高尚無私的,太子是現今的儲君,未來的天子,替他說話算什麼結黨?給藩王洗地的才是!

太子派當即把「結黨」的帽子反扣回去,言談裡少不了又捎帶上齊王。這麼循環往復下,捲進來的人越來越多,這種熱烈爭論的氣氛是很能感染人的,漸漸連中間派都保持不了沉默了,忍不住要出來發表一下意見,三方夾在一起,吵得如癡如醉,整個停不下來,把莊重的朝堂吵成了個集市。

這麼大規模又這麼持久的當朝對峙外廷一時半會還得不著消息,但內宮是已有耳聞了。

東宮偏殿裡,周連營和雷元文兩個坐著,見到太子下了學,匆匆進來,都站起身來出迎。

「朝上如何了?」

周連營道:「人剛來報過一遍,還未散朝,仍在吵著。」

太子揚眉:「看來是鬧大了?」

雷元文興奮地道:「早該鬧一場了,哪怕鬧不出個結果,叫齊王頭痛一痛也好。」

「鬧不出個結果,那不等於白鬧。」太子道,「損人卻不利己。」

「能損人總比損不了的強。」雷元文還是很興奮,摩拳擦掌的,看樣子恨不得自己也能跑朝上去損一損。「再說,殿下怎麼知道就利不了己,說不準就給鬧成了呢。」

太子不由失笑,搖頭道:「你呀,唉——不過你這樣倒也不錯,想得少,煩惱也少,孤要是能像你一樣就好了。」

「想得多也沒什麼用啊,」雷元文大咧咧地道,「像子晉這樣,在這裡糾結半天了,我看他也沒糾結出個頭緒來。」

太子便看一眼周連營,兩人眼神一對,相視苦笑起來。

太子就歎氣:「還是子晉知我心啊。」

御史和翰林的這次聯名上書瞞得很緊,東宮昨日才得到了消息,他們為太子說話發聲,但其實不代表太子就能控制他們,許多太子派辦事之前並不會和太子通聲氣,太子最多能做的,是靜觀其變。

而對於此次事件,太子的心情其實十分搖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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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就太子自己來說,並沒野心要入朝,因為現階段實在不是好時機,皇帝一直就想換掉他,他閉門讀書才有喘息空間,伸手到朝政裡太早。

但另一方面,太子今年已經二十八了,沒兩個月又長一歲就二十九了,男人在這個年紀,總會生出一點做事的雄心,太子自然也不能免俗,作為未來的天下之主,他的雄心更不止一點,能把自己按捺到如今已是有十二分的自制力了。

所以習政這事,到底是成了好,還是不成好,太子還真是難以分辨心頭滋味。他把兩個伴讀都叫來,也正是因為拿捏不定主意,雖然兩個小伴讀一個沒入仕,一個官還小,幫不上什麼忙,但有一起長大的情分,處起來舒服,聊起天來也能聊得爽直,比和別人在一處都更能排解壓力。

比如這時,雷元文的肚子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叫聲。

「哈哈,」太子被逗樂了,「算了,不發愁了,愁也沒用,吃飯吃飯。」

就令人擺膳,君臣三人湊到一起先把肚子填飽。

殘案收拾下去,太子往殿外看了看:「去聽信的人沒再回來,難道朝上還沒結束?」

雷元文捧著略有些吃撐的肚子:「是啊,怪得很,都中午了,難道那些大人們肚子不餓?」

三人暫且閒話起來,過了一陣,還是沒有信遞回來,周連營想了想,起身道:「這麼等著不是個事,我去看看罷。」

太子略一猶豫,他實在也想知道前頭到底怎麼了,就點頭:「那你去看一看就回來,要是還沒散,你別靠得太近。朝上人那麼多,具體說了什麼話,我們回頭肯定能打聽到。」

「我省得。」周連營說著出門而去。

怕萬一和下朝的皇帝撞上,周連營出了東宮後,特地繞了點遠路,從另一條路線去往奉天門。

他有腰牌,可以在外殿行走,但奉天門是朝議之地,在有朝時無關人等仍需退避。

周連營打一處宮道上出來,再拐兩個彎,他就能到奉天殿了,雖然不能接近,但有無散朝還是能張望著的。

便在這時,前面一處彎道上拐出一行幾十個人來,皆著官服,氣勢凌人。

周連營停下腳步,略一細觀,發現那些人似分了兩撥,一路前行一路吵嚷一路推推擠擠。他心中一動,因為發覺他們似乎是在往內宮方向而去。

——這麼一大群外臣,肯定沒資格進內宮的,他們想幹什麼?

他一個穿便服的年輕人,出現在此處也很打眼,那群官員裡很快有人看見他了,跟著還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周子晉!」

周連營循聲找準了人,卻見叫他的是個四十歲左右學士模樣的人,穿一身青袍,胸前繡著鷺鷥圖樣。

這是翰林院的一位侍講,姓孔,曾給太子做過一段時間的講官,周連營那時還在伴讀,也一起聽過他的授課。便加快了腳步過去行禮。

孔侍講問他:「你進宮來看太子殿下?」

周連營剛答了一個「是」字,孔侍講便道:「正好,我們如今要為太子習政的事去請願,我聽說你已經補職當差了,你要一起來嗎?」

東宮講官分兩種,一種出自詹士府裡,這基本可以算是太子本身班底,另一種則是自朝中官員選拔,不定期不定人數,主要是由著皇帝的心意,有時閣老這樣的重臣也會充任一段時間,這種當然不能算是太子的人了。孔侍講就屬於後者,雖曾與太子有過師徒之份,但身上打的東宮烙印還沒有周連營這個太子伴讀深。

周連營心中電轉,這是朝上還沒吵完,居然要追著皇帝繼續吵了?以他的想法,這舉動是太輕率不理智了,若是孔侍講獨自問他,他必要攔住勸解一二,但這麼一大幫人,非但不能勸,他還不能縮——外人眼裡,他的言行一定程度上能代表太子,太子心意未定,他不能替太子縮這個頭,就算要潑冷水,這盆冷水也該由太子本人來潑,他現在要退了,太子再想進就沒餘地了。

這麼些念頭在一念間轉完,他就答應著加入了隊伍裡,跟隨著眾人移動,然後才問了問前因。

因他應得爽快,孔侍講十分寬慰,便說與他聽了,旁邊的官員跟著插了幾句嘴,周連營很快弄明白了,跟他想得差不多,只是添了些細節。

原來廷辯一直持續到了正午,群臣都是天沒亮就趕著來上朝的,到這個點個個肚子餓得咕咕叫,漸漸有人後繼無力,吵嚷聲小了一點下去,皇帝抓住這個時機,說了句「延後再議」,而後直接起身,草草退朝了。

皇帝都走了,本來事也就了了,太子派對於沒得到個准話只是有些失望,但齊王派認為這個局面是己方獲勝,不合露出了得意的神色,有格外沉不住氣的還去嘲諷了幾句太子派官員,結果把太子派重新撩撥毛了,上書的御史振臂一呼,煽動起一幫人就追著皇帝來了,堅持要今日事今日畢,必要討個說法。

這下齊王派傻了眼,慌忙要攔,太子派並不是每個都追了來,敢來的大部分都是年輕氣盛的青壯年,官職不高,卻有滿腔血勇,一幫人雖是文官,聚在一起也聚出了猛虎出柙的氣勢,哪裡輕易能攔得住?

結果就變成了這樣,兩派人餓著肚子繼續掐。

不知皇帝走了多久,要是已經進了內宮就省事了,這幫人再熱血也追不進去。周連營默默想著,但天不從人願,他剛剛聽完沒一刻,前方就出現了皇帝的儀仗。

太子派們精神大振,飛跑著上去攔在了御輦前方,七嘴八舌地向皇帝請命,齊王派也忙跟上去跳腳駁斥,烏泱泱一大群人,把皇帝前行的道路堵得死死的。

周連營混在人群裡,並沒打算出頭,他要給太子留下足夠的進退空間。但他四遭的人皆著官服,獨有他一個便服,皇帝也餓著肚子哪,被攔著走不掉,氣極了要尋個人出氣,一眼就盯上他了,張口要罵,見了他的臉覺得又有兩分眼熟,到嘴邊的話停了停,往腦子裡過了一圈,想起來:「你是周家的那個小兒子?」

皇帝開了口,眾人靜下來,被點名的周連營含混不下去了,只得在人群裡跪下行禮:「回稟陛下,是末將。」

皇帝道:「平身,你近前來。」

周連營起來,從眾人略略分開讓出的一條道裡上前,到御輦五步之外時停住。

雖然這一出來得突然,但他並不慌張,行動間自有世家子弟的從容鎮靜,兩派裡的官員有的忙著掐架,不認得他也沒顧得上問,到這時才想起向同僚打聽,得到低聲解答之後,人群裡便響起了一陣低低的恍悟之聲。

——死而復生的太子伴讀,這可媲美傳奇的故事在朝官員裡就沒有哪個沒聽過的。

皇帝意味不明地打量了他一陣,目光又放遠在群臣身上繞了一圈,聲音猛地森冷下來:「太子叫你煽動了他們來的?」

天子威嚴撲面壓下,周連營拱手,語聲平緩地道:「請陛下明察,末將並無此能,殿下更無此心。」

皇帝冷哼:「那你為什麼跟他們混在一處?」

「末將今日請見太子,出宮途中遇著各位大人,深受大人們的公心與熱血感染,所以加入了進來。」

他身後的太子派們都不由直了直身板——皇威之下,周連營一點沒有迴避,這番言因果亮立場的話說得不但坦然,而且漂亮,追來的太子派們大多也都是年輕人,城府不深,聽了很覺面上有光。

皇帝聲音更冷上兩分:「所以,你雖未煽動,但還是要替太子搖旗吶喊——逼君犯上了?!」

「臣等豈敢有此意。」周連營躬身,「請命在於臣等,天命在於陛下。」

這回連齊王派也側目了,擦,怎麼能把「答不答應在你,幹不幹在我,你不答應我還是要干」這種話說這麼好聽的?文字遊戲玩這麼溜,好意思自稱什麼「末將」?

皇帝沉默片刻,肚子裡咕嚕一聲,火氣又上來,不再理他,厲聲向眾人喝道:「你們這麼攔著朕的路,是要造反嗎?」

「臣等不敢——」

太子派們參差不齊地告罪,但告完罪就是不走,已經做到這一步了,誰也不甘心前功盡棄啊。他們賴著,齊王派也不願意走,怕萬一走了,皇帝磨不過他們,鬆口答應了,那齊王派吵了半天功夫也等於前功盡棄了。

兩方又開始吵嚷起來,終於把皇帝吵到怒極攻心,喝令道:「再不散開,就傳廷杖來!」

太子派無一人讓路,敢攔聖駕的人怕挨板子?笑話。

齊王派有些騷動起來,倒也不是膽小,而是他們自覺清白,他們是來攔太子派的,不是攔皇帝,不需要挨這份打,所以就有些想往路邊避去。

周連營尋機往那上書御史身邊靠去——他早看出來了,就數此人掐架最猛,應該是領頭的。他湊過去,低聲道:「拖住他們。」

那御史原來正抬著下巴鄙夷地瞅著齊王派,得這一言,立刻靈醒過來:不錯,要不是這些人一直作對干涉,他們的上書說不准都成功了,這會兒想避開這一頓打?想得美,必須一起拖下水!

揪住一個要閃開的齊王派開腔就罵,他是真正的發起人,舉止對其他人有一定的影響作用,很快兩派再度舌戰起來。等齊王派再想脫身時,行刑的侍衛已經出現了。

皇帝多少年沒有被這樣餓過,惱火極了也不分什麼這派那派,跟他對著干的還是站他這邊的,只覺得攔在前面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也懶得去午門了,下令全部拖到路邊,就地每人二十大板。

齊王派傻眼:求饒的話丟不起這個人,可真要挨這頓打著實冤枉啊!

皇帝不理他們,人全部被拖到邊上,路清出來之後,就要離開,御輦路過被押著趴伏在地上的周連營時,他才抬手示意停下,聲音高高地傳下來:「你是勳貴之後,朕給你父親一點臉面,你現在認錯的話,朕可以免了你的板子。」

趴在周連營前後的兩個齊王派官員羨慕地拿眼剜他,有好爹就是好啊嗚嗚。

「多謝陛下宏量,末將不敢臨陣脫逃。」

聽到這個話,皇帝哼笑一聲,便要揮手令內侍重新起步,卻聽周連營緊跟了一句:「但末將另有一事,懇請陛下開恩。」

「何事?」

周連營在地上偏著頭,看了被押在對面路邊的孔侍講一眼,道:「稟陛下,孔侍講年歲已長,恐怕熬不過杖刑,他曾在東宮給末將做過一段時間的老師,請陛下允准,他的杖刑由末將一併領受罷。」

御輦上靜默了,過了一會,飄下淡淡一句話來:「朕如你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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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廷杖說白了就是打屁股,乍一聽上去二十下並不算多,屁股肉厚,抗一抗也就過去了,有的官員家規嚴或是自己頑皮,在家時也沒少挨著打——但其實不然,廷杖的杖是特製的,由栗木製成,打人的那一端削成槌狀,集中了打擊面也就罷了,最凶殘的是還包了鐵皮,鐵皮還不是光滑的,還有倒刺,再講規矩的家族也炮製不出這種杖來教訓子孫。

那廷杖一舉起來,前端的鐵皮都是黝黑的,在正午的陽光下反射不出一點寒光,懂點行的就知道,那是因為不知打過多少先輩官員的尊臀,積沉下了無數陳年血跡。

有膽小一點的就控制不住在地上有點抖了,但這時候肯定無處可躲,皇帝親口定的數量也打不了一點折扣,不過眾人也還是有一點自主權,那就是可以選擇挨打的時候是脫衣還是不脫衣。

侍衛給留了默數十個數的時間,眾官都趴著不動,沒人肯脫,除了周連營,他利落而無聲地褪了下衣,趴他後面的齊王派官員閃瞎了眼,不由支起了脖子:「哎——哎?」

他凌亂地都說不出話來了,前頭這個是武將沒錯,沒有文臣那麼要臉沒錯,可他排在武將這個標籤前面的還有侯門貴子啊!出身那麼高做人這麼隨便好嘛?!

周連營自然聽見他的動靜了,但不回頭,泰然沉聲道:「廷杖上的倒刺容易勾破衣服,皮破肉綻之後,碎布很易跟著進入血肉裡,屆時挑出來受的罪不亞於廷杖。即便運氣好,衣服沒破,也會整片和血肉糊在一起,揭下來如同剝皮。」

候刑的眾官都知道廷杖凶殘,但因資歷有限,還沒有親身嘗過,不知脫不脫衣服都有學問,裡面竟有這麼可怕的分界,這時一聽,都打腳底板竄上股寒氣。

便有人一咬牙,跟著把褲子褪了——反正有人帶了頭,還是太子的伴讀,丟人也不丟他一個,總比回家剝皮去好。

有二很快有了三,又跟著有了四五六若干,到廷杖真格帶著風聲「砰」地落下來的時候,只有四五個人還死要著面子,穿著褲子受了刑。

廷杖真挨到身上,眾官才又感受到它的另一個凶殘之處:不是啪啪啪一氣連著打完了事,而是每杖之間都有短暫間隔,讓挨打的人的神經完整接收到了痛苦,才繼續落杖。

二十下不緊不慢地打完,一半被打趴了,趴地上一時半會起不來,另一半皮實些,還能拉上褲子爬起來,但也是哎呦不止的,滿頭冷汗的,齜牙咧嘴的,什麼怪樣都有。

爬起來的那一半里齊王派緩了片刻,就一瘸一拐地趕著走了,這麼個兩敗俱傷的場面,實在也沒心情再繼續鬥,回家看大夫才要緊。太子派卻都沒動,忍著火燒一般的痛苦只是站著,等候。

廷杖揚起的風聲仍未止歇,還有一個人在受刑。他挨的數目早已超出了二十杖了,卻還是一聲都沒有吭過。

毫髮無傷的孔侍講站在旁邊,紅著眼圈,幾度要撲上去都被侍衛拖開了。

終於最後一杖落下,侍衛收杖退開,諸人忙瘸著腿腳一同圍過去,你一言我一語地慰問,又有人腦子轉得快些,想去東宮裡借個車轎來。

站一邊監刑的太監把人攔住了,為難地道:「各位大人們,皇爺走時吩咐了,請大人們廷杖後就離開宮城,不得逗留亂走了。」

「哎,你就不能私下通融一下——」

周連營鬆開了咬得死緊的牙關,含著滿嘴血腥氣,乾啞地開了口:「別為難張公公了,他也是皇命難違。勞駕諸位把我扶到宮門外,再著人往我家去報個信即可。」

他說著要爬起來,但他意志堅韌能忍住不喊痛,身體卻不是鐵打的,只略微動彈了一下就又趴下了。孔侍講見此,忙背對著他蹲下身來,向眾人道:「把子晉扶我背上來,我背他出去。」

眾人便忙伸手相助,七手八腳地把周連營扶到他背上去,孔侍講體瘦,又常年埋頭做學問缺乏鍛煉,背著個成年男子有點顫顫巍巍,便有兩個人自覺分站到兩旁,伸手扶著周連營的腿幫助托著一點。

打趴的那一半這時也差不多都緩過來,陸續爬了起來,眾人一起往外走的時候自然分成了兩個陣營,先前混在一起掐架時還不覺得什麼,這時再看,對比就很鮮明瞭。

齊王派那邊先走了一半,現在人本就少了,還都有點垂頭喪氣——這頓打怎麼想都挨得冤啊!

太子派那邊則不然,孔侍講打頭,他背著人走得很慢,卻沒一個人超越過他,除了兩個人幫托著周連營之外,旁邊還又有幾個留神看著的,隨時準備出意外時替補,後面則是一堆人互相攙扶著跟隨,雖然走路姿勢和齊王派一般難看,但哪怕是在地上拖著腿往前挪的,那背影都透出一股傲然來——老子的廷杖挨得光榮!

張公公不由盯著看了兩眼,才回過神來,令侍衛們離去,他自己則領著個小內侍跟班往玉年宮去交差。

**

玉年宮是衛貴妃居住的宮殿,作為在外朝都刷出知名度來的寵妃,衛貴妃的這一個「寵」字可不是白來的,自打太后仙逝之後,內宮再沒有份量足夠能說得上話的人,皇帝的日常起居幾乎就和衛貴妃綁在一起了。

張公公走得腿腳酸軟地進去,求見皇帝,卻被告知皇帝用膳之後,覺得疲憊已經休息下了。

他便要退出去,衛貴妃聽到動靜出來,揚聲道:「公公留步。」

張公公忙回身彎腰,等候吩咐。

衛貴妃在殿中坐下,她今年已經四十出頭,但望去卻仍如二十如許的佳人,肌膚緊繃,眼角光滑,一張嬌媚容顏尋不出一點歲月的痕跡,一笑露出兩個甜蜜的酒窩來:「公公差事辦完了?沒出什麼岔子吧?」

張公公聽她這話問得有些蹊蹺,心中晃悠了一下,陪笑道:「瞧娘娘說的,這等監刑的閒差,老奴要是都辦不好,自個就該尋根柱子撞死了,哪還有臉往主子跟前來。」

衛貴妃格格笑了一聲:「本宮的看法可跟公公不大一樣——本宮聽說,周家那個小子也夾在鬧事的裡面了?還挨了四十杖?」

張公公回道:「娘娘消息靈通,正是這樣。」

衛貴妃的聲音就拖長了:「這麼多杖下去——都沒出岔子?」

聽話聽音,這話裡的余意都快拖拽得繞了梁,張公公不好的預感證實,把腰彎得更深了點:「回娘娘,老奴親自看著,一下下都打得實在,包管沒有一點放水。」

衛貴妃垂下眼,拿塗著蔻丹精心養護的指甲在自己的手背上輕輕劃著,似是百無聊賴,再出口的聲音放輕了許多:「張德全,你可真是叫本宮傷心。本宮素日待你的一片好意,都餵了狗了。」

張公公站不住了,撲通一聲跪下,叩首道:「老奴該死。」

「你的確該死。」衛貴妃的指甲一用力,就在纖白的手背上留下一道紅痕,侍立在旁邊的貼身宮女紅梅見著了,忙道:「娘娘仔細手疼,心裡再有氣,也別作踐自己身子。」

就從袖口裡摸出一個扁平小玉盒來,打開,裡面盛著凝脂一般的雪白膏物。紅梅蹲身,挖出一小塊來,小心地塗抹在了衛貴妃的那道紅痕上。

衛貴妃自己也後悔,蹙著眉看她塗完了,自己又把手抬到眼下看了看,確認不曾破皮留不了疤,才重新抬頭冷笑道:「這麼天上掉下來的大好機會,你眼睜睜放過去了,現在還來同我打馬虎眼!你是吃準了本宮心軟,捨不得向皇上進言,打發你去掃御道?!」

張公公連連叩首:「娘娘息怒。老奴明白娘娘的意思,也想替娘娘辦事,可皇爺沒有下令,老奴不敢下這個手啊!」

他是皇帝近身伺候的人,慣常揣摩著皇帝的心意行事,皇帝偏著衛貴妃,他自然少不得也要往衛貴妃這邊倒一倒,替衛貴妃辦事也不是一回兩回,可這回是真的不成啊。

「少把皇上抬出來壓本宮。」衛貴妃媚眼一橫,別人萬萬不敢說的話,她張口就說了,這就是寵妃的底氣。

「你打量本宮是頭一天進宮,不知道你們那些花頭?以往死在廷杖下的人,難道個個都是皇上親口下了令才沒命的?當年本宮幾乎要成了事,雖然第一次失手,但只要太子還在外面,一次不成就二次,本宮有十足的把握叫他回不來——結果功虧一簣,就是周家的小子和太子沆瀣一氣,鬧了出假死,壞了本宮的大事!」

張公公聽她發怒,一聲不敢言,伏地聽著。

「你明明知道本宮有多恨他,關鍵時刻,卻不肯幫本宮出這口氣。」衛貴妃探身向前,盯著他,「不敢?有什麼不敢的?打得用心點,四十杖足夠要了他的命了,他自己要逞英雄替別人再挨一份,死了也是自作自受,你到底怕的什麼!」

當然是怕周連營背後的永寧侯府啊!張公公心中嘟囔,衛貴妃說得輕巧,什麼花頭不花頭的,可她知道這個,永寧侯府這種有底蘊的世族自然也知道啊,又不是那些寒門小官好糊弄——沒看周連營本人連脫衣與不脫衣的分別都門清兒嗎?

他真敢對人家的嫡子下這個黑手,他自己離去作伴的時候也不遠了,這鬧起來可不止永寧侯府一家的事了,好好的兒子,進宮一趟活活叫打死了,別的勳貴們哪有不唇亡齒寒要聯合跳出來討公道的?到時候他這個監刑的妥妥地是個替死鬼的下場。

張公公滿懷腹誹,明面上只是求饒:「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衛貴妃平了平氣,又喝問:「那殘了沒有?四十杖下去,總不能叫他以後還能活蹦亂跳像個好人似地吧?」

張公公眼睛盯著面前的青玉磚石,道:「娘娘放心,他回去少說也要養上一個月才能下床。」

這就是沒殘的意思了。衛貴妃左右張望了一下,抓起一個茶盅扔下去:「沒用的東西,給本宮滾!」

張公公頂著一額頭的茶葉梗,茶水撲簌往下滴,他一下也不擦,爬起來,嘴裡告著罪,倒退著出去了。

直到出了玉年宮的大門,又走出去一段,他才停了步,重新直起腰來,響亮地先「呸」了一聲。

跟著他的小內侍忙給他收拾頭面,把茶葉梗都一一捻走,又使袖子給他擦面,嘴裡痛心地道:「爺爺是皇爺身邊伺候的老人了,娘娘怎麼能這麼不給爺爺臉面!」

「你爺爺我原來也以為自己有兩分臉面呢。」張公公仰著臉,冷哼,「結果幫著辦了那麼些事,到頭來在人家眼裡還是狗都不如!」

小內侍道:「娘娘以前對爺爺倒也客氣,只是這一二年來,不知怎麼火氣越來越盛了。」

使了這麼多年勁,還沒把儲位搶過來,火氣能不盛嘛,張公公心裡恨恨地想。可這火氣再盛,也不該朝他頭上發啊,他是伺候皇爺的,又不是專門奉承她的。太子在東宮坐了那麼多年冷板凳,那是名正言順的儲君,都快而立了連本奏折都沒摸到,人家不也還和和氣氣的,從來沒聽哪個小內侍無故受過他的責罵。

而且別說太子了,就是人家的伴讀都有十分修養,打得爬不起來了,還能替他開脫一句「皇命難違」。張公公這麼一比,越想越氣,一回沒如玉年宮的意,翻臉就能這麼羞辱他。見小內侍忙活好了,又慇勤地還要替他把前後衣擺拉平整,張公公等不及一把揮開他,大步飛快前行。

直到疾走一段,把心裡受的氣都發出去了,他的腳步才重新慢了下來。

小內侍喘吁吁地跟在後頭,張公公則邊走邊若有所思,天命這回事,也許確實是違逆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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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出了宮門後,太子派們三三兩兩告別地散去,孔侍講沒走,他有馬車,就停在宮門外面,一路直接把周連營送回了永寧侯府。

朱漆大門外閒站著兩三個小廝,聽見孔侍講說了緣故,將信將疑地上來撩開車簾看了一眼,立時驚得蹦起來:「真是六爺!」

幾個爭先恐後地地往裡跑去傳報,不過片刻功夫,正在外院書房的周侯爺最先得著消息,匆匆趕來,身後四個小廝抬著張寬大的酸枝木春凳,一溜小跑地跟著。

跑到近前,小廝們合力把人從馬車上小心地弄下來,再抬到春凳上,這過程裡難免要牽動到周連營的傷處,他這時還沒昏迷,但神智已經不大清醒,痛楚加劇時會抽搐一下。

周侯爺正吩咐一個小廝快取帖子去請太醫,吩咐完了一回頭看見,心痛地連連喝道:「蠢材們,輕些,輕些!」又喝道,「還不快把人抬進去!」

小廝們幾乎是踮起腳尖地抬著春凳去了,周侯爺這才有空招呼孔侍講,請他進去喝茶,說一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內院也已經得著消息了,拜「得寵」的傳言所賜,小廝傳話進來之後,丫頭往安氏處報信後也想著給霜娘報了,兩處院落離著二門的距離不一樣,正院近些,迎暉院遠些,霜娘得信又遲一步,但她年輕腳程快,真是大步往外跑著去的,半點沒顧及形象,因此居然和安氏同步出現,在二門處匯合了。

兩個人碰了面,霜娘喘著氣叫了一聲「太太」,安氏道:「你來了正好,快一道去看看。」

嘴裡說著話,腳下步子一點沒停,霜娘忙應著跟了上去。

出了二門沒走幾步,便見著抬凳的小廝了,霜娘一見人竟是躺著回來的,心下瞬間漫開一片恐慌——她知道情況可能不妙,但沒想到不妙成這樣,周連營不是那等嬌貴公子,他但凡還能站著肯定是要自己走的,不會讓人抬著。

急慌慌趕上去一看,趴伏在春凳上的人腰部以下暈染開滿滿的一片血色,霜娘倒抽一口涼氣,心中如被捅了一刀,一股銳痛直入心間,腿腳發軟著就要站不住,但旁邊安氏面對失而復得還沒半年的兒子變成這樣,受激更大,看了一眼向後便倒。霜娘慌忙伸手幫著金櫻相扶,自己腳下不得不努力跟著撐住了。

眼看安氏不成,霜娘掐了把掌心,逼著叫自己定下神來,出頭料理。

先問是怎麼回事,小廝卻說不上來,霜娘也不及糾纏,周連營這樣肯定是要回後院修養的,便先一步趕回院裡,指揮著丫頭們團轉著,把次間的炕收拾出來鋪上兩層柔軟被褥,炕上沒有帳幄,更適合傷者舒展,又令準備乾淨衣裳去廚房要熱水等等。

一時人抬了來安置好,沒多大功夫女眷們聽到消息都過來了,因還不知周連營傷的是何處,不好進去,只是問候,又問發生了何事,霜娘也還發著蒙呢,一頭勉強按住不耐心慌敷衍她們,一頭見梅氏挺著八個多月的大肚子要往裡走,她是長嫂,和六房關係又好,相對沒那麼多顧忌。霜娘怕驚著她,忙又抽空來攔住她。

安氏這時終於緩過來了,發話把眾人全趕了回去,梅氏想要留下幫手,但她身子這麼重,安氏當然不會答應,她只能把金桔留了下來。

一行人剛走,太醫來了,先把了脈確認沒有傷到內腑,跟著便要看實際傷處。

浸滿血跡的外褲被小心脫下,怕小丫頭們經的事少,手下沒個輕重,動手的是金櫻和金盞姐妹兩個,金盞是聽到消息後就趕過來的。但饒是她們,也被露出來的一片血糊嚇住了——前文有敘,廷杖上是有倒刺的,所以造成的視覺效果十分驚人。

太醫打量了兩眼,為難地抬頭道:「夫人,這廷杖不同於普通棍棒,最好將令公子的傷處清理一下,下官仔細瞧明白了,才敢開方。」

熱水霜娘早已令人要來,這時候正好放涼了,端了一盆來,布巾下去浸濕,然後金盞就舉著布巾發抖了——她是五星級的好丫頭沒錯,可是她所受到的所有教導裡沒有包括要處理這種場面,一般家裡教訓爺們怎麼也教訓不出這個後果啊!

她求助姐姐,金櫻把布巾接過來,比劃了一下,也停住了。霜娘避在簾後,把簾子掀了一條縫在看,這時實在急得忍不住了,出聲向安氏道:「太太,我膽子大點,我來吧。」

太醫無奈之下本要接手,聽簾後有年輕女眷出聲,就不便再說話了,識趣地暫避向外面堂屋。

霜娘見他走了,忙忙掀簾出來,挽袖搶過布巾。她膽子其實不大,趴在那裡的要是別人,她也得嚇得不敢看,但是是周連營,那其實就無關膽量大小,只有非做不可。

她專注認真地開始擦拭,只要去除恐懼的話,這事其實不太難,主要是擦去一些虛浮的血跡,太醫在堂屋傳聲過來,說有些已經稍微凝結起來的血團或血痂不用管,那深紅褐色看著比鮮血嚇人,其實是傷口在緩慢癒合的標誌。

除了血跡外,布巾還會帶下來一點絲狀的絮物,霜娘開始沒在意那是什麼,以為是傷口不太乾淨。等換過好幾條布巾,切實見著了他傷處的慘狀,她忽然反應過來,一下就心疼得抽抽了,憋了半天的眼淚瞬時噴湧。

然而這也不是哭的時候,她用力抹了把眼睛又給憋回去了,繼續給他清理傷口,只是心裡把皇帝罵了個狗血淋頭——她還不知道周連營為什麼被打成這樣,但廷杖只有皇帝有權下令對臣子使用,這罪魁禍首是毫無疑問的。

終於清理得差不多了,她忙忙避回裡間,太醫重新進來看診。

萬幸的是,太醫看過之後,給出了一句明確的「沒有性命之憂也不會致殘」的結論,聽得此語,霜娘揪緊的心臟總算放鬆了一點,一直站著的安氏也吁出了長長的一口氣,之後開方等事不必贅述。

**

因出了這樁意外,金盞和疊翠都重新回到了後院,迎暉院的人手又充足起來,但涉及周連營的貼身照料事宜,霜娘堅持沒有交給她們,自己親歷親為。

周連營在軍裡打熬了這幾年,體魄比同他一道挨板子的文官要強健許多,隔天就清醒過來了,但他雖不至於傷及根本,外傷還是委實嚴重,白天還能自主喝藥,到夜裡就發起了高熱,又陷入昏沉,連著兩天都是如此。好在太醫事先有過提醒,他炕前沒有一刻離過人,每回都被及時發現了。

周侯爺沒放太醫走,就請他住在外院客房,因此藥方也都是當即開來,基本沒耽誤半點功夫。

到第三天夜裡,他終於沒有再燒起來,又過得兩天,太醫診斷過後,宣佈他的傷勢完全穩定下來,以後只要遵醫囑吃藥換藥,過半個月他再來複診一次就好。然後提出告辭,他是職官,要當值的,不能長久逗留下去。周侯爺便給包了個大大的紅包禮送他出府,又約定了半月後派車去接他複診。

這時周連營身上的疼痛感也稍微輕了一點,人來看他時,他能正常和人對答了。見此,迎暉院裡從上到下都鬆了一口氣,安氏這幾天幾乎整天守在這裡,積壓下了好些家務,這時也不好再拖了,好在霜娘的用心盡力她都看在眼裡,她回去倒也放心。

安氏走了,霜娘到這時,才有機會坐到炕邊,說上兩句私話了。

真能說了,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好一會冒出一句來:「……你搶文官的活就罷了,幹嘛還這麼拼。」

他為什麼挨的這頓打,當日晚一點周侯爺過來看他時就一併說了,霜娘知道當時情勢下,雖然似乎皇帝還給了免罰的選擇,但事實上他就是沒得選,逼到那個份上了,哪還有路可退?退了以後也就不必見人了。

但孔侍講只是曾任東宮講官,不是周連營真正的授業恩師,就不以身相代也不會招致什麼貶語。霜娘說的就是這一點,雖然這會刷出很多聲望來,但以她的立場來說,真不希望他去受這雙份的罪。

周連營扯了扯嘴角,他現在只能這麼笑,動作稍微大點就要牽到傷處。「辛苦你了。」

霜娘歎氣:「我這點辛苦,哪裡比得上你吃的苦頭。」

他還笑:「我想早點給你掙個誥命。」

「我不稀罕這個。」霜娘真心實意地道,「我又不跟名頭過日子,你能平平安安的,才比什麼都好。」

周連營歪頭看她:「那你是稀罕我了?」

他都這個樣了還能有心情調笑,霜娘無語望天,周連營的心情還真不錯,見她不說話,繼續道:「不要裝傻,我半夜睡不著,聽見你偷偷哭了。」

「……你不疼了?」霜娘被鬧得沒脾氣。

周連營微微搖了搖頭:「沒有,疼。」

他這麼說,霜娘又心軟了,安慰道:「太醫說了,你就是皮肉傷,看著嚴重,只要好好養著,會一天好似一天的。」

周連營聽了,忽然靈光一閃,問道:「你知道父親給張德全送禮了沒有——就是那天的監刑太監。」

霜娘被他的跳脫弄愣了下,仔細想了想,道:「沒有聽說,應該沒送吧?送他幹嘛呀,把你打成這樣。」

「他沒下黑手,不然不止是打成這樣了。」周連營道,「你讓人請父親過來,我與父親說一下,還是該送一份過去。再者,張德全偏向齊王,就算不為著謝他,給他和齊王之間種根刺也好。」

他說著又笑了:「說不定衛貴妃已經找過他的麻煩了。」

這是正事,霜娘忙答應著出去吩咐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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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發表於 2016-5-10 01:17:42 |只看該作者
☆、第96章

爬到張德全這個等級的太監,一般在宮外都有宅院,就算本人一年住不上兩天,那也一定要置辦下——不然讓送禮的人往哪裡送呢?好些太監不只有宅院,連妻妾都一個不少,張太監倒沒配置得這麼齊全,不是他格外有人性,不忍心禍害正常姑娘,而是他自覺比其他太監頭腦清明,像他們這樣的人,在宮裡找個對食得了,往宮外去娶妻,又不能親自看顧,說不準哪天就綠雲罩頂了。

所以張太監的大宅子裡沒有別的主子,主事的就是管家。管家也姓張,就是張太監的一個遠房親戚,從老家來投奔了他的。

這一天,張管家連著收了兩份重禮,比著賽似地一份比一份貴重,送禮的人來頭也一個比一個大。張太監隨侍皇帝,一般人來送禮管家是不會打攪他的,先收下就是了,就算來人有事相求,拖個幾天也不會怎樣。

但這兩份禮來得實在燙手,張管家先都沒敢收下,再三推辭無果之後,才只好收了,然後火速想法給張太監遞了話。

「……太子殿下和永寧侯府都給我送了禮?」張太監不太相信地確認了一遍。

接信的小內侍點頭:「都說是為了感謝爺爺對週六爺手下留情。」

張太監聽是這個緣故,心裡有點亂。他其實沒留情,他一個跟著聖意倒向齊王的人,對鐵桿的太子派有什麼情面可留?但礙著周連營的身份不同,他怕惹禍上身,確實給過動手的侍衛一點暗示——不然要是在完全公事公辦的情況下,四十杖下來,打死誇張了點,打殘真是不費多大事。

他放的這點水只是為了自保,所以沒想著向誰賣好討人情。但如他先前所慮,永寧侯府這種世族確實是懂行的,人家連這一點花頭也看明白了,領了他的情,特特送了重禮來,這樣有禮數,他著實有點觸動。

——三百兩黃金呢,雖然還沒有親眼見著,想一想心裡都熱乎,周家這行事真是太講究太實惠了。

小內侍在旁道:「爺爺,張大叔說他知道利害,開頭都沒敢收,實在推不了才接下了。但心裡還是懸著,所以來請爺爺的示下,看是不是還該給退回去?」

太監就沒有不貪財的,一聽到黃澄澄的金子要離他而去,張太監心上立時像被劃了一刀。這要是以前,他雖然心如刀割,但也不會怎麼猶豫,多半就直接退回去了,連他宮外那個拉拔的遠房親戚都知道這禮燙手,他還能不明白?

但挨過了衛貴妃的一茶盅後,他的想法就有點變化了——白受了氣討不回來也罷了,還要把到手的錢財往外推,他憑什麼就要活得這麼窩囊?這又不是他伸手敲來的,也不是真有什麼瓜葛,人家的兒子就值錢,就願意為他那點不值一提的抬手謝他,他幹嘛非得把這份好意丟回人家臉上?

小內侍察言觀色,看出張太監的肉疼來了,就機靈地道:「我看張大叔是太謹慎了,爺爺留著也沒什麼,人家願意給爺爺送,這怎麼怪得著爺爺?而且,兩份禮都是悄悄送過去的,爺爺放心,不會傳到玉年宮的耳朵裡。」

他前面說的很得張太監的心,末一句卻讓張太監不自在起來,他是想著巴結衛貴妃齊王好攢個從龍之功來著,可攢這功勞為的什麼?太監又沒別的指望,還不就是陞官發財,發財又比陞官更重要得多,本朝太監無人權,就算做到第一號大太監司禮監的頭頭那也還是皇帝腳邊的一隻狗,說一聲打死就拖出去了,哪比得正經官員。

所以,什麼都是虛的,只有錢才是親親的命根子。張太監就道:「玉年宮知道又怎麼了?難道爺爺就要把財路都斷了不成?」

小內侍「啪」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道:「爺爺別生氣,是我嘴笨不會說話——」

緊著奉承了張太監幾句,才往外出去,要再叫人給張管家回話,張太監叫住他:「等等,你先說,太子送的是一幅米芾的《珊瑚帖》?」

見小內侍點頭,他就道:「給太子退回去。」

小內侍愣了下:「這,爺爺,我聽說米芾的真跡可值錢了——」

「屁話,你以為就你能,你爺爺不識貨?」張太監橫他一眼,「那是先皇后當年陪嫁進宮的嫁妝。」

太子手頭緊,不然也不至於把這個送來。不過他可不能真收下,因為他心裡已經有點活動,覺得現在從的這條龍似乎並不像他以為的那麼一定能成功上位了。

「你傳話給張大,叫他別發傻直接退到東宮,悄悄送永寧侯府去,只說不敢收,人家自然會知道還給誰。」

小內侍答應一聲,忙去了。

**

迎暉院裡一片寧靜。

「上鉤了。」周連營趴在床上,摸著下巴道。

他現在哪裡也去不了,什麼事也做不成,只能困在炕上,幾天趴下來實在無聊得緊。好在在他的強烈要求之下,有一些重要的消息周侯爺還是會叫人傳知他一聲,只是不肯要他操心,不和他討論這些,他悶極了只能和霜娘說一說。

霜娘坐在炕邊做著針線,她原怕擠著周連營,是坐在炕前的一張椅上的,偏周連營要說她坐的遠了,和她說話費力。傷患最大,她只好順他的意了。

這時她手下不停,點了下頭表示贊同:「全留下是貪,全退是撇清,退一半留一半,這就是欲拒還迎了。」

周連營聽得不由笑了,覺得她有時冒出這麼一兩句來有趣得緊,和她悶在屋裡說話也不乏味。

「能讓他這麼還迎一下,我這頓打就算挨得值了。」他頓了下又道,「本想往衛貴妃那裡露點口風,這麼一來,倒還是保密的好了。」

算來這真是意外之喜,他真沒想到各種機緣湊巧之下,三百兩黃金就能把張德全砸出一條縫來。後續展開成這樣,原先的打算就不能用了,讓張德全廢在衛貴妃手裡怎麼也比不上把他拉過來有用。

霜娘目光往他被軟綢覆住的下半截溜了一下,「都成四瓣了,我可不覺得值。」

……這就不大有趣了。

周連營撐下巴的手一下軟倒放開了,臉往下壓到了枕頭裡,眼睛側過來瞅著她。

霜娘忍笑道歉:「……我錯了。」

周連營從胸腔裡發出悶悶的聲音來:「沒有誠意。」

霜娘只好乍開手,把繡花棚子和絲線都拿遠了點,俯身附上誠意。

唇上軟軟觸感停頓片刻離開,周連營這才滿意了點,又和她說:「再嘲笑我,要翻倍才行。」

傷患怎麼都有理,霜娘胡亂點頭。

她理起有點纏繞到一處的絲線,理清了後,想起來先前的話,問道:「皇上身邊的太監全都是向著衛貴妃和齊王的嗎?」

周連營在枕上點頭:「以前有站在太子這一邊的,也悄悄給太子行過方便,但被皇上發現之後,都給貶下去做雜事去了。」

頂上來的後來者一看風向,自然知道往那邊倒才能保住榮華了,這麼漸漸下來,以至於皇帝身邊沒一個能替太子說話的人了,這當然是很不妙的。

「這也太——」霜娘聽聞,覺得實在難以評價,「這不只是偏心了吧?簡直像跟親生兒子結了仇了。」周侯爺跟他一比,都顯得像個好男人了。

周連營笑了笑:「要說仇,倒也不算,但確實有點心結。皇上多年前就想換太子,但群臣反對之聲太大,皇上總是不能如願。他無法之下,召來了太子,想讓太子主動上書,退位讓賢,太子不肯答應,皇上以為太子不孝,又以為太子戀棧權位,自那以後,就不再理會太子,也不樂意聽到他的事情了。」

「……」更難以評價了,這是搞笑呢吧?太子的儲君又不是自己費盡心機硬賴來的,他胎投得巧,生下來就是太子,後來又沒犯錯,憑什麼要退啊?

這些皇家的事周連營上回給她科普過,但是是精簡版,像這樣的細節事件,霜娘是頭一回聽聞。她深覺無語,搖了搖頭,覺得皇家好像真沒有高級到哪裡去,敬畏之心又少一層。

吐槽一句:「不孝爭權這種詞眼,說齊王才對。」又問道:「那張德全現在做不了什麼吧?他一提太子,自己就得跟著搭進去了。」

周連營:「是的,要看將來了,能多一條線總是好的……」

不同於迎暉院裡的悠然閒話,外面現在可是炸開了鍋了。

離攔帝駕的那日已過去七天,請命諸公受廷杖一事,傳遍了京城上下各個大小衙門,強勢壓倒其它所有傳聞,登頂本年末熱事榜首。

攔駕,請命,廷杖,每個都是讓人精神一振的關鍵詞,出門要不和人聊兩句這些,都覺得白穿了這身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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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發表於 2016-5-11 00:46:43 |只看該作者
☆、第97章

就在這種一日比一日攀升的熱議聲中,下一次的大朝會來臨了。

皇帝在金座上坐下時,遠目一看,發現似乎比上回朝會時少了些人,一怔之後想起來了,這應該是挨廷杖的那些個聒噪官受傷告假,還沒回來,不由心中滿意,思忖著這回耳根應該清靜多了。

三拜九叩,行禮畢——一個個官員就迫不及待地站出來了,個個都說「臣有本奏」!

皇帝心中閃過不詳的預感,等這些官員開了口,果然,全是繼續奏請太子習政的。皇帝這個鬱悶,上回打的那一批還在床上趴著呢,怎麼對這些貨就起到沒一點震懾作用?

——他不知道,作用是起到了的,只不過不是震懾,而是督促。

這其中最督促著眾人的是周連營,他當日的表現早已被一同受刑的請命官員傳揚出去,言行堪稱無可指摘,四十杖更挨得帶種之極。唯一的問題是,他不是文官,而是個武官加勳貴。

犯顏直諫而後遭受廷杖,這不是文官該刷的成就嗎?現在居然被個外路人刷上了,很有些文官心中生出了危機感和緊迫感來,在家玩命寫奏章潤色,就等著今天來犯上了——那啥,四十杖是不太受得起,二十咬一咬牙還是可以忍過去的嘛。

於是今天的早朝一開始就進入了熱火朝天模式,本來太子派士氣就盛,再加上混進了一些專想著邀名刷成就的傢伙幫腔,這些心意不純的傢伙戰鬥力還特別猛,什麼狠說什麼,齊王派在這種形勢下沒多久就敗退,皇帝拉偏架都沒救回來。

早朝再一次拖到了中午,皇帝坐在金座上,已經被吵得頭昏腦漲,殺手鑭廷杖都沒有一點作用,他實在也是沒辦法了,身心俱疲之下,只想回去休息,再也不想看見底下這些貨了,沒好氣地丟了一句:「太子想習政就習罷。」

起身就離去了,司禮太監忙揚著嗓子喊了句「退朝」,然後跟著皇帝的一串儀仗走了。

**

皇帝的一句金言傳出去,激起各方各種反應。

太子派大喜過望奔走相告,齊王派垂頭喪氣如喪考妣,玉年宮裡,衛貴妃摔了一整套天青釉汝窯茶具。

這句話也很快傳進了永寧侯府裡。對於侯府來說,這當然是個好消息,眾人俱是歡喜不已,太子終於被允准邁出東宮,搖晃的儲位又穩當了點,周侯爺來探望兒子的時候,都不由多留了一刻,父子兩個愉快地展望了一下前景,替太子謀劃著習政該從何處入手,正說著,周連政下衙過來了,他也是來告知這個好消息的,這下三個人一直討論到晚飯時間才暫時告一段落。

因知道周連營吃的是特製的傷患餐,寡淡又無味,周侯爺和周連政就都沒有留下來一道用飯,離開往正院去了。

霜娘從書房出來,吩咐丫頭們擺膳,周連營如今又好上一些,雖然還不能坐,站也站不住,但他不肯要人餵了,讓抬張高幾到炕前,把他的膳食擺在几上,他自己趴在炕沿上,湊合著自主用飯。

一頓沒滋味的飯很快用畢,他漱了口,目光開始往坐在那頭桌邊的霜娘身上飄。

霜娘這麼被人看著哪能沒感覺,給他瞄得好笑又無奈,忍不住說一句:「我說我到外面屋裡吃,你不讓,偏要找這個罪受。」

周連營支起上半身來,挪動著趴回枕上,道:「就著你那邊的飯菜香氣,我才喝得下我這邊的粥,不然天天都是這個,膩也膩死了。」

霜娘安慰他:「你再忍忍,再有五天太醫來複診,他要說沒什麼問題的話,你就可以正常一點用飯了。」

周連營半抬起頭,聲音沉穩地道:「我現在就沒什麼問題了。」

「你說了不算。」霜娘一點沒被迷惑,無情地拒絕了他。

周連營只好歎了口氣,倒不糾纏,只說:「我不鬧你了,你吃吧,飯菜涼了就不好了。」

然後把頭撇到了對著窗戶的另一邊去,霜娘看著他的後腦勺硬忍住了心軟,重新吃起飯來,一時吃完,招呼丫頭進來收拾殘局。

碗盤裝進食匣裡都撤出去,桌几抹過歸了原位,一陣動靜過後,屋裡重新歸入安靜。

丫頭的腳步聲出了門檻,周連營扭回頭來,叫霜娘:「過來坐。」

霜娘依言過去,一坐下,周連營返身扯她的胳膊,他年輕又底子好,恢復得快,現在已經有了些體力,霜娘讓他扯得側身倒下,親吻迎面襲來的時候完全沒反應過來。

這個吻還有點激烈,持續了好一會,他撤出之後霜娘都沒想起要坐起來,只覺得暈乎乎又滿心疑惑,不知道他這忽然是哪裡來的興致。

再看一眼近在咫尺的俊顏,他還顯得有點遺憾,意猶未盡似的。

「下回別漱口了,醬鴨味都沒了。」周連營和她說,溫熱的吐息暖暖地交融過來。

……討厭!

霜娘直起身就要走,周連營把她拉回來,笑道:「別鬧,和你說正事。先前父親進門,說起皇上鬆口那一句時,你還沒有迴避,我怎麼瞧見你皺了皺眉?」

到底是誰在鬧。霜娘白他一眼,再想他喝了十天的粥了,確實寡淡得可憐,才罷了。道:「我覺得那句話陰陽怪氣的,怎麼叫太子『想』習政就習?明明大家是請聖命,這麼一說,他倒好像把話推給太子了。」

周侯爺是喜氣洋洋地進來說的,可她聽到耳裡,第一個感覺卻是不舒服。

聽是為這個,周連營不太在意地道:「皇上就那個樣,他不情願太子出頭,被一直逼著當然不高興。不管他,能逼出這句話來就夠了,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他總不能再反口吧。」

**

之後的事實證明,皇帝能反口——準確一點說的話,倒也不算反口,皇帝開頭只是拖,不明文下詔令太子入朝,太子未接詔書,總不能自己跑出來,只好等著。太子等這麼多年了,也還沉得住氣,等就等了。官員們性急,等兩天就等不住了,上書催促,結果卻如石沉大海,毫無一點反應。

除了逢五的大朝之外,每日也有小朝會,不過這種小朝參與的人就要少得多得多,一般就是幾個重臣閣老,五個閣老裡三個太子派,一個中立,另有一個齊王派。

皇帝一度很想提升閣老裡的齊王派比例,但無奈國之重臣和他身邊的太監不同,即使貴為天下至尊,他也還真沒有辦法隨心所欲地撥弄——閣老是需要群臣廷推才能上位的,也就是先由大臣經過朝議,推薦給皇帝,然後皇帝再下詔任用。

當然,既然是天下至尊,皇帝也有權省略掉這個廷推程序,直接下特旨任命自己喜歡的官員。但一般官員都不願意承受這個「殊榮」,因為丟不起這個人,就算偶爾有臉皮厚的奉了命,這種手續短缺的閣老也極難服眾,御史最喜歡盯著參,芝麻點大的失誤都不會放過,不參到本人請辭不罷休。

所以幾番折騰來去,皇帝最後只得捏著鼻子認了這個現狀。

太子派的閣老們見到皇帝遲遲不下詔,自然也要催促一番,只不過閣老們和下頭的官員比要穩重一些,又有顧慮,怕把皇帝催急了,好不容易得來的成果再有反覆,所以話說得就都比較含蓄。

這一含蓄,皇帝就直接當聽不見了,又有齊王派的那個閣老在裡面不停打岔岔開話題,結果催了好幾天都沒催出個准話,就這麼拖著迎來了又一次大朝會。

這是十月的最後一次大朝會了,算來前面兩次都那麼精彩跌宕,這最後一次,自然也是消停不了了。

太子派們又是攢足了火力當朝發難,皇帝沒法對著這麼多人裝聾作啞,但他這次卻不頭疼了,因為他是有備而來的,穩穩地道:「朕上回就說了,太子想習政就習,如今太子並沒有表露態度,是想還是不想,朕怎麼好下詔?」

太子派們先有點發蒙,沒想到皇帝能耍這個無賴,反應過來後就據理力爭起來,但皇帝不搭別的腔,就咬准了一句,太子沒表態,他沒法下詔。太子派們態度要激進點,皇帝也跟著更進一步說,太子至今沒表態,看來就不想習政,不用再討論這件事了。

太子派們啞了火,明知皇帝是在玩文字遊戲,然而他就是玩了,能奈他何?怕皇帝更加光棍,真的就此全部反口,也不敢立即進逼了,只得暫且敗退下陣。

太子習政是舉朝上下都在關注的事,月初就開了頭,鬧了這麼久,太子們看著氣勢如虹,到月末這次朝會怎麼也能塵埃落定成功如願了,誰知竟還能出了這個反覆,真是大出眾人意料。

朝野上下,再度議論紛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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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朝堂亂,永寧侯府也不太平。

卻不是為了太子習政又出意外的事,而是府裡自身出了點問題。

事發是五日前,就是約好了太醫要來複診的那日,迎暉院上下都早早起來,做了灑掃之類的準備,等著太醫上門。

太醫還沒來,七姑娘周綺蘭先來了。

打從上回霜娘在周連恭的餞別宴上收拾過她以後,周綺蘭賭了氣,路上看見霜娘都不肯打招呼,更不再往六房院子來,這一回來,是被蘇姨娘硬勸了來的。

周連恭雖然從未明確說出過自己的態度,但他的行動一直在試圖拉開和蘇姨娘的距離,蘇姨娘不是不知道,但有周侯爺在後面撐著,她仍想多做努力,把周連恭捆到自己這邊來——然而努力到最後,周連恭放棄考庶吉士的機會,放棄在京機會,不惜自降前程,遠去了千里之外。

蘇姨娘終於不得不心冷,明白姐姐的這個兒子是怎麼也不可能和她一條心了。

心冷之後,就是心慌,她當初沒生女兒的時候捆綁周連恭是為了自己,生了女兒之後就更添了一份為女兒將來計的慈母心。蘇姨娘心裡很清楚,女兒在家千嬌萬寵,出嫁到了婆家可沒人這麼慣著她,到時候日子過得怎麼樣,一半看自身,一半靠娘家——看周嬌蘭就知道了,那麼個蠢貨,要不是有個有出息的哥哥在,憑她自己還不知把日子過成怎麼樣的一灘爛泥了。

周侯爺在的時候,蘇姨娘不用發愁,女兒要是在婆家受人欺負了,自然有他出頭做主。可周侯爺如今已經五十多了,而女兒才將將十歲,守到女兒出嫁,總得再有個七八年時間,他到時候還能做幾年的主呢?

蘇姨娘原來是想得很好的,周侯爺靠不成之後,就靠周連恭,怎知這兩個人的次序與她想得不一樣,周侯爺還沒倒,周連恭已經靠不得了,這往後可怎麼辦呢?正院那一脈,因她舊年行事不知收斂,早已得罪光了,就算到時肯為著侯府的顏面替女兒出頭,這面子情和真格的盡心盡力,差別大到能隔出一座山去。

蘇姨娘想來想去,最後發現,明知正院不待見她,她也只能硬著頭皮往上貼了,因為就沒別的選擇,難道指望周連平嗎?那個廢物不幫倒忙就不錯了。

正院長房二房都肯定沒戲,只有小六房,還有一試的可能,年輕人的脾氣沒那麼硬,心也軟些,蘇姨娘覺得小六房就算也不喜歡她,但總不至於對綺蘭一個小孩子有什麼心結吧?

正好這回周連營受傷,蘇姨娘認為正是時候,聽說周連營的傷勢好了一點能見客後,就力勸女兒上門去探望。

周綺蘭很不樂意,被勸了好幾天才來了,帶了一件自己做的繡品當隨禮。

雖然是個熊孩子,上門來了也是客,霜娘收了禮,吩咐人上茶果,陪著說了幾句,態度雖然不很熱情,但也不冷淡。

周綺蘭再把蘇姨娘教的幾句話慰問了一下周連營,周連營的態度基本和霜娘類似,他對這庶妹沒感情,但也不至於特意給她臉色看,溫和地給予了回應。

這麼一來,周綺蘭來時還不情不願的,坐了一會就變得高興起來了,然後,她的老毛病就犯了。

她問霜娘討要一件繡品。

「……」霜娘無語,她覺得這熊孩子一方面可能是真的喜歡她的手藝,更大的一方面,應該是一直想要而一直得不到,所以種下執念了,偏偏就要得到。

這時的氣氛還不錯,霜娘以前不肯給她不是小氣,而是不喜歡她那種理所當然的態度,她這回倒還好,霜娘也就答應了,進臥房去要尋一件送她。

周綺蘭卻有主意,她不要別的,就看上了擺在桌上的一副黃菊圖。那是霜娘這幾天正在繡的,還沒完工,差了兩片葉子,繃在繡花繃子上,周邊放著絲線針剪等物。

周綺蘭說著就走過去伸手拿,沒留神手指刮到半張的銀剪尖上去了,劃了道半寸的傷口,流了血出來。

周綺蘭嗚嗚就哭了。

霜娘嚇一跳,蘇姨娘可不是個講理的主兒,周綺蘭要在她這裡傷了,可麻煩得很。忙走過去一看,見是道又淺又小的口子,才鬆口氣。

這種傷要在她手上,她都懶得管,過一會自然好了。但傷的是客人,為表禮儀,霜娘親自給她先洗過,又讓人拿止血的藥米分來,灑上,再剪了一截乾淨的白布替她包裹上。

周綺蘭雖然嬌慣,但霜娘這麼樣樣親手幫她處理傷口,她自覺得到了足夠的重視,傷本來也不重,她的眼淚慢慢就止住了,又想起問霜娘討要起繡件來。

「等繡好了我叫丫頭給你送過去。」霜娘答應了她。

周綺蘭握著受傷的手指,眼圈紅紅地道:「六嫂,明天能繡好嗎?我想早一點擺到我的臥房裡。」

她這麼催促雖然不太禮貌,但比起以前來是好多了,霜娘就沒留難,道:「好,明天送給你。」

「謝謝六嫂。」周綺蘭開心地道,又說了兩句,便回去了。

她走了不多一會兒,太醫來了,安氏接到消息也跟著來至,霜娘避在裡間,專心聽著太醫的複診情況。

「六爺底子強健,恢復得很好。」仔細檢查之後,太醫說,「之前的方子需要換一換了,不必再內服,我開一副新的外敷方子,照方外敷一個月,屆時看情況再斟酌是否還需用藥——我看六爺這復原情況,應該是不用了。」

安氏和霜娘聽得這話,都放下心來,安氏便和太醫約好了一個月之後再請他來做最後的診斷,之後因這時辰是理事的時間,安氏那裡有許多媳婦嫂子等著回話,便先回去了。

金盞請了太醫到外間堂屋裡去寫好方子,奉上診金,送他出門——剛出門,太醫被劫走了。

霜娘聽到院子裡忽起一陣喧嘩,疑惑地出來一看,見金盞在門口跺腳,一副要追又不好往外追的樣子。

「怎麼了?」霜娘快步下了台階。

「蘇姨娘那裡來人,把太醫拉走了。」金盞焦急道,「我沒攔住。」太醫是個男人,就算年紀老大,她一個姑娘也不好太過拉扯,只能眼睜睜看著把人搶了去。

「蘇姨娘生病了?」霜娘問。一般的丫頭下人什麼的不可能動用得到太醫,只可能是蘇姨娘本人身體有問題——嚴格來說,她一個妾其實也不夠格用太醫,不過受寵的話,周侯爺肯為她賠這個臉,那就有通融的餘地。

金盞搖頭:「不知道,來的人就喊著要太醫救命,然後就拉走了。奶奶,我叫上春雨疊翠一起去看看吧,太醫是我們這裡請來的,總要好好的把人送出去才是。蘇姨娘就算有什麼急事,也不該這麼無禮。」

霜娘略一思索:「我和你去吧。」三個丫頭加起來也還是丫頭,未必壓得過蘇姨娘,再者,肯定要對太醫有所賠禮,金盞她們出面也顯得過於輕慢。

她就返身先回屋裡去,和周連營說了一下。

周連營聽說,也猜不透蘇姨娘為何鬧這麼一出,就道:「你去看一看,好處理就處理,要是情況不好就回來,有我呢,別在那裡硬頂著受人欺負。」

霜娘一笑:「我知道,我有靠山呢。」

便留下春雨在院裡應答,帶上金盞和疊翠兩個往蘇姨娘院裡去。

一時到了,霜娘頭一回來這座院落,不如去正院梅氏等處隨意,先要叫門口迎客的小丫頭通報一聲。那小丫頭卻心不在焉的,人站在門口,半個身子往裡傾斜,勾著頭只管往裡看,金盞叫了她兩聲她都沒聽見,不得不直接伸手拍了她腦袋一下,才把她拍回神了。

「你看什麼呢?進去告訴你們姨娘一聲,我們奶奶有事來拜會。」

那小丫頭忙屈膝給霜娘行了一禮,然後吐了吐舌頭,道:「你們還是改天再來吧,姨娘現在沒工夫見客。」

金盞聽了生氣要說話,霜娘伸手攔了攔,道:「我見不見你們姨娘無所謂,把林太醫請出來,我們就走。」

「這可不成。」小丫頭道,「七姑娘出了事,姨娘正要太醫救命呢。」

霜娘主僕三人都不由一怔,互相看了一眼。金盞就問:「七姑娘怎麼了?才剛從我們那裡走時還好好的,難道是路上摔著了?」

「不是——」小丫頭剛說了兩個字,院內正房裡便衝出一個人來,正是蘇姨娘,她全沒有往日那神氣自在的模樣,滿面焦急神色,步子邁得又大又快,衣擺都飛起了。

她直直衝出了院門,原要繼續向前,但一眼看見站在門側的霜娘,猛地剎住步子,上前扯住了霜娘的衣襟,瞪著眼睛,嘶聲道:「你在那剪子上塗了什麼?綺蘭好心好意去看你們,就算有什麼不到之處得罪了,她不過一個孩子,你何至於要這麼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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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00:47:06 |只看該作者
☆、第99章

「姨娘這是做什麼!」金盞不好拉扯太醫,拉扯蘇姨娘卻是無懼,上來便把蘇姨娘的手扳開了,推遠她,然後擋在霜娘前面,正色道,「姨娘有話說話便是,哪有直接動上手的道理。」

蘇姨娘直著脖子,因情緒激動,臉上的肌肉都有些變形了,眼睛死死盯著霜娘:「綺蘭在你院裡受的傷,你到底在剪子上動了什麼手腳,快點說出來。不然別說動手,我拚命的時候還有呢!」

她再一次提到剪刀,霜娘終於確定她發急的應該就是周綺蘭手上那個還沒黃豆大的小傷口了——但聽她的話音,似乎其中出了別的岔子。

霜娘先不管,微抬了下巴,冷道:「姨娘衝我發火之前,難道沒有問過七妹妹,她那傷是因為自己亂動東西,不小心碰到剪子上碰出來的?」

疊翠從旁幫腔:「雖然是七姑娘自己碰出來的一道小口子,但是姑娘嬌貴,我們奶奶也知道,當時就親自幫著上藥包紮了,七姑娘自己也沒多說什麼,走的時候還高高興興的。如今看姨娘這樣,倒好像是我們奶奶拿刀砍了七姑娘一刀似的,這火氣旺得實在叫人不明白。」

蘇姨娘滯了一下,霜娘立刻道:「原來七妹妹是個好孩子,早已說了實話,那姨娘為何還執意栽到我頭上?且姨娘說了這麼些,到底也沒說七妹妹怎麼了,還隨意叫人把林太醫拽走,林太醫是有品級的命官,姨娘即便著急,也該讓人好言來相請,怎能這般對待——」

「我還用不著你來教訓我!」興師問罪的倒變成了被數落的,蘇姨娘終於按捺不住,怒而打斷道,「你問綺蘭到底怎麼了,那我就告訴你,她手上的傷到現在還流血不止,太醫看了都說不出緣故!」

「……」霜娘愣住,然後她仔細算了算時間,包紮好後周綺蘭說了兩三句話就走了,從那時算起,到蘇姨娘派人來搶太醫,中間差不多總有半個時辰,那麼一點小傷且還上了藥,絕不可能到現在還沒止住血。

事情確實不對。

她側臉吩咐疊翠:「你回去,立即把桌上的銀剪取來。」一想又補上一句,「把我先前用的止血藥米分也帶來。」

疊翠答應一聲,快步去了。

霜娘再向蘇姨娘道:「姨娘跑出來就是去向我要那把剪子的吧?不必姨娘親自去了,馬上就送來。現在,還是讓我看一看七妹妹的傷如何了罷。」

蘇姨目光陰沉地盯了疊翠的背影遠去,才收回來:「你的人去取,誰知會不會把動的手腳抹掉。」

「我若真要下手害七妹妹,這會兒也早把證據消滅乾淨了,姨娘去,和我的人去又有什麼差別?」

「……」蘇姨娘被反問得說不出話來,這個道理本來簡單,只是她心被嚇得急亂了,才沒想到。

她沉著臉,轉身走回院子,霜娘也不管她招沒招呼,逕自跟了上去,金盞緊緊貼著走在旁邊。

剛到階下就聽到斷續的嗚咽聲了,及到進屋掀開門簾,便見周綺蘭滿面淚痕地坐在窗下炕上,半歪著倚著身後的大迎枕,右手垂放在炕桌上,太醫彎腰站在前面,正用布條替她包紮。

這時事關緊要,霜娘也顧不得避嫌了,直接跟著蘇姨娘進去,先靜立一旁,等太醫包紮好了,便向太醫賠禮,又詢問周綺蘭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血流不止,」太醫垂眼答道,「這傷口古怪。照貴府小姐的說法,離受傷到現在過去了這麼長時間,實不該是這種情形。我先已試過按壓之法,並無效果,單單上藥也不行,過一會就隨著血珠被沖走了,如今只好再重新上藥包裹起來試試——但恐怕也不會見效,畢竟這法子奶奶一開始就用過了。」

霜娘道:「傷到七妹妹的那把銀剪馬上就送來,我想請問太醫,有什麼毒物會導致出現這種情況呢?」

太醫怔了一下,然後道:「奶奶誤會了,這位小姐沒有中毒。她傷口的周圍皮膚都如常色,血液鮮紅,本人神智清明,沒有任何中毒跡象。我想看那把銀剪,只因從小姐的病理上實在找尋不出原因,所以才要一見,想看一看能否找到一點線索。」

霜娘便看一眼蘇姨娘。

蘇姨娘冷冷別開眼去。她心裡未嘗不知霜娘根本沒可能要害周綺蘭,只是見女兒如此,難免遷怒罷了。

接下來一屋人都默默無語起來,目光都盯在周綺蘭那根裹住的手指上。

看了一會兒,便見那素色布條上滲出了淡淡的一抹紅色,那抹紅色緩緩加深擴大,周綺蘭猛地抽噎了一聲,一把把布條拽下來扔掉,蘇姨娘慌忙過去要攔,沒攔住,只得道:「你扔了它做什麼。」

周綺蘭白著一張小臉哭道:「又沒有用,包了也是白包。」

「好了,不包就不包,姨娘不說你,你別哭了。」蘇姨娘忙心疼地哄道。

周綺蘭還是哭:「姨娘,這血一直止不住,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不要胡說,怎麼可能。就算這一個太醫治不好你,太醫院裡太醫多著呢,等你父親回來,讓他拿了帖子挨個去請,就這麼一點小傷,哪有看不好的道理。」

正說著,疊翠氣喘吁吁地回來了。

她進來遲疑片刻,便把手裡攥著的銀剪直接遞向了太醫。

太醫接過,正反仔細打量——就是把最普通的小銀剪,沒有任何花頭,他以手指在剪尖拂過,也沒感覺出什麼異常。

疊翠又遞上一個小瓷瓶:「這是當時給七姑娘敷過的止血藥米分。」

太醫便把剪刀放到炕桌上,又接過瓷瓶來,倒出一點到掌心看了看,又嗅聞片刻,便道:「這藥也沒問題。」

這就是把霜娘的嫌疑全部排除掉了。

霜娘心內反疑惑起來——倒不是她想惹這個嫌疑,而是這總得有個緣故吧。

想著便湊過去看周綺蘭露出來的手指,見仍是先前那道小傷口,並沒擴大或又添別的新傷之類的,但就是流血不止,太醫檢驗物品的這一會功夫,她手下墊的一張帕子上已被滴下了兩三處血團。霜娘不由看得心驚,再小的傷口,血液這麼一刻不停地流失下去對人的元氣也會有極大損害。

蘇姨娘急道:「那是為什麼?!」

太醫略有為難:「這,我醫術淺薄,略精的是跌打損傷,然而小姐這傷應該是有別的內因在,我不擅於此,不知究竟是何,也不敢胡亂診治,還是請府上另請高明罷。」

他說著就要告辭,蘇姨娘欲待阻攔,霜娘回神過去道:「林太醫說得很清楚了,姨娘攔他又有何用,倒要耽誤七妹妹的病情。依我說,還是打發人去前院問問陳大管家,看可能取著侯爺的名帖,速去請別的太醫來看診才是。」

蘇姨娘冷靜了點,她再遷怒霜娘也知她此刻說的是正理,便馬上叫個丫頭去了,霜娘這裡則令金盞送林太醫離開。

蘇姨娘叫完人,回頭向霜娘厲聲道:「你不許走,綺蘭總是在你那裡傷的,你別想全部推脫掉!」

霜娘原來不想和她爭執,她隱隱有個猜想,只是暫時不能確定,只在心內思忖。但到這時蘇姨娘還要把責任強壓給她,她心下一怒,如何肯背這個鍋,張口便要反駁。

簾外卻先傳來聲音:「姨娘這麼大威風往丫頭們身上撒一撒也罷了,怎麼衝著六奶奶來了!」

跟著簾子掀開,現出來人,卻是梅氏身邊的金桔。

疊翠一喜,挨到霜娘身邊悄悄道:「我回去拿東西,六爺問了我發生的事情,然後便說要請人來幫著奶奶一把,以免奶奶面軟,叫蘇姨娘欺負了。果然,金桔姐姐來了。」

這應該是周連營叫人去大房找梅氏求助,梅氏身子沉重不好前來,便令金桔出面了。金桔雖然是丫頭,然而是世子夫人身邊的丫頭,份量比之金盞等自然不同,金盞等不能和蘇姨娘說的話,她能說。

霜娘才升上來的怒氣都化為烏有,笑著上前和金桔打招呼,又把現今情況三言兩語簡單說了。

金桔聽了,過去看了看周綺蘭的傷口,安慰了兩句,又拿起小銀剪看了看,自然她也沒看出什麼頭緒來,只得又放了回去。

蘇姨娘卻好像想起什麼,一把拿過來,目光繞著屋裡諸人轉了一圈,定到站在周綺蘭旁邊的一個丫頭身上,道:「你把手伸出來。」

那丫頭手裡捧著一摞帕子,就是為了給周綺蘭替換著墊在手底下用的,這時茫然著騰出一隻手來伸出去,被蘇姨娘拽住,剪尖豎起就刺下去。

那丫頭下意識想躲沒躲掉,疼得一縮,指尖瞬間冒出鮮血來。

蘇姨娘下手不容情,她這血冒得比周綺蘭的快,一串血珠連著滴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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