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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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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溪畔茶)穿越成小官之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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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00:43:07 |只看該作者
☆、第80章

周連營一說出來那個時限,霜娘就心領神會了,但為了避免事態重新激化,她只好假裝成什麼都沒聽懂的樣子。

膩歪過一陣之後,進入正題。

因為此事事關霜娘,周連營倒沒有像上回說起周連恭時一樣簡潔,講述得十分清楚。

時間倒回三天前。

從李良口裡得到王郎中的名字之後,周連營沒有耽誤時間,立刻就去尋了周侯爺。周侯爺聽聞,吃驚非常,當即撒出人手去,先查探李良的資料,包括他言語中流露出來的一些家庭信息,以及他是否確實沾上賭博,有無欠債,有的話是否忽然還上等,這些都不難探明,只要問一問他的鄰居,再找到他常去的那家賭坊就行了。

當晚訊息就反饋來了,全部對上,確鑿無誤。這麼一來,他撒謊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父子商量了一下,就決定繼續往下查王郎中,他構陷周連營夫妻失和的目的很明顯,但緣由就實在令人費解,必須弄明白這一點,才能確定他是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結下的私怨,還是他的立場真的出了問題,假如是後一點,那就必須要稟報太子了——當然,還有一種較低的可能性,是仇敵使出的反間計。到底哪一種,得查過了才知道。

王郎中的官職品級不高,也就五品,但他是實權部門的實權官員,查他的難度比查李良一個知事之子要高多了。重點是還不能被別人察覺,勳貴和文官是兩個體系,互相都看不大順眼,永寧侯府查王郎中的事要是被爆出來,御史的奏本能把侯府大門堵住。

周侯爺謹慎地派了人去了,再三叮囑,務必要小心行事。小心行事的結果就是,一整天啥都沒查出來,連個像李良口中中年人模樣的都沒有看到。

父子倆都有點失望,但也都還沉得住氣。周連營斟酌了一下,去見安氏。

他的時間不多了,這事看來不一定能在他進入五軍營之前解決,那就不能瞞著母親了,在他不在的情況下如有外洩,對霜娘太過不利,她自己的辯解,總不如他的有說服力。

霜娘聽到這裡是很感動的,但再往下聽下去,她的心情就囧了。

有的時候,查探不力,可能不是對手狡猾,也不是己方無能,而僅僅是打開的方式不對。

安氏聽說之後,當即就給出了一個周連營從未想過的新方向。

「你跟王郎中家的女兒議過親?」霜娘吃驚地睜大了眼。

周連營有點不自在,糾正:「不是議親,就是母親曾有過這個意願,請來做過兩回客,之後覺得不合適,就算了。」

霜娘從驚訝的情緒裡緩了過來,想想他當年的年紀,詐死之前都十八了,這個年紀的少年郎,家裡不給安排親事才奇怪呢。

——這裡要解釋下,王郎中看上去只比賀老爺高了兩級,但因為職位不同,這兩級可以說高出了一條天塹,文選清吏司的郎中是有可能接任吏部侍郎的,順利的話甚至可以再往上升至尚書,但賀老爺這輩子也別想在禮部爬到侍郎的位置,更別提正堂官了。

所以,王郎中之女對於永寧侯府來說是正常範圍內的兒媳婦人選,假如事成的話,王家在當時算有一點點高攀,但絕不會到與賀家那麼懸殊。

霜娘側頭看他:「你呢?你覺得怎麼樣?」

「我不知道。」

什麼意思呀?霜娘本來問的時候真沒多想,就是心裡想了,嘴裡順口一問,但得了這麼個模稜兩可的答案,她緊張起來了,不會當年有過點什麼吧?

周連營偏偏不說話了,端起茶盅喝了口茶,放下,自己拎起小茶壺來重新倒滿,放回去。然後才忽然向她笑了:「我沒見過她,也不知道有這回事,哪有什麼可覺得的?」

天近黃昏,他的笑容在微暗的光線裡俊朗生光,身為顏控,明知被逗弄了等得心急的霜娘也生不出一點脾氣來,還略看呆了兩秒。

真是毫無出息。

更糟糕的是,因為她愣神的時間雖短,但神態太明顯,周連營的胳膊橫放到炕桌上,傾身過來低聲問:「現在看著我發呆,剛才為什麼不願意?」

霜娘近距離撞上他墨黑的眼神,臉頰一下子暈如胭脂,燙得要冒出煙來——真不是她臉皮特別薄,這個話要是在先前膩歪著時問出來,她不會覺得怎樣,還能扯個理由敷衍過去;可現在兩個人分開端正坐著,又說了好一會正事,氣氛都是正劇的氣氛,忽然轉到這個上,她整個拐不過彎來。

這就是男女的差別了?明明是同時開的葷——從第一回吻時就知道了,有過經驗的人應該不會連距離都算不好,撞到她牙痛。可他的進攻性就是遠遠把她甩在了後面,明明他看上去也是很正直的人,不是那種滿腦子圈叉的啊。

霜娘吭哧著,覺得簡直不能直視他,好在她只是窘迫,智商並沒有離她而去,所以很快抓了句話把歪掉的下文扭轉回去。

「你,你都沒有見過她,隔了這麼久,她又怎麼會折騰出這事來?」

她把話題閃避掉了,周連營也就坐回去,他有時會想逗一逗霜娘,但會有個分寸,肯容讓她,不會真想把人弄毛了。

順她的意答她:「所以,母親當年認為不適合。」

霜娘把話在腦子裡過了兩圈,明白過來:「可是她性格上有點什麼?」

「偏執。」周連營把那個她沒說出的詞說了,跟著往下繼續敘述。

安氏請王家女來做過兩回客之後,不大喜歡她的性格,就默默把她從兒媳婦名單上劃掉了,因還處於最最初步的考量,而且當時請的不只她一個姑娘,所以不但周連營,連周侯爺都不知道曾有過這麼一點交集。

之後沒多久,王家女另議了親事,嫁去了外地。安氏對她的瞭解就到這裡,畢竟非親非故,周王兩家雖然同屬太子陣營,但因體系不同,日常其實很少來往,安氏也沒必要去持續關注她家的姑娘。

周連營迅速把這訊息轉告給周侯爺,有了明確目標之後,再查就容易多了。很快,探子回報,王家女於半年前喪夫,獨身返回了京城,如今在家中守寡。

世上沒有那麼多巧合,到這個程度就夠了。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此事到底是王家女一人所為,還是有王郎中的授意在其中。

「王家女。」霜娘肯定地道,「我很想想像一個未來的吏部堂官會使出這種手段來,還一而再。」

不是說王郎中就是個好人,不會害人,而是這個風格,真不像是他的。

周連營道:「不錯。」

他和周侯爺也都這麼認為,與此同時,那邊還在盯梢的人傳來好消息,終於見到了李良形容的中年人在王家進出。

那就不用再猶豫了,周連營「請」了李良這個人證來,直接登了王郎中的門。當然沒有上來就提王家女,只是言說王家有奴僕中的敗類,如此這般,請王郎中給個說法。

王郎中倒還客氣,勳貴們的立場或搖擺或曖昧,肯有覺悟明確旗幟站在太子一邊的不多,王郎中對永寧侯府的印象不壞——就算壞,他也沒法把周連營趕出門去,人家連人證都帶來了,事涉內眷,不得著個交待不可能罷休,他要不查一查,下一步登門的就該是周侯爺了。

把家下男僕召集起來,由李良進行指認,看了一圈,卻都沒有指使他的中年人。王郎中鬆了口氣,以為該是永寧侯府搞錯了,他家與侯府又無恩怨,怎會有人無端去敗壞人家小夫妻呢。

正這時候,周連營安排守在王家外面各處的人手從後門處抓到了要逃走的目標。

人捆了進來,王郎中一看,他認得這是自家女兒奶娘的丈夫,當初作為陪房隨女兒去了外地,現在又跟著女兒重新回來王家。

王郎中莫名其妙,他也不知其中有什麼關竅,但人既然是自家的人,哪怕純是這奴才個人的作為,他也跑不了個失察,就一個勁先賠禮道歉。

然後再來審人,沒審兩句,王太太掩面出來了。

出來直接跪下了,言說女兒糊塗,犯下大錯,馬上就把她送去城外庵堂,只求周家不要外傳她的作為,不然,她再沒顏面活下去,只有自盡一條路可走了。

王郎中已有預感女兒脫不了關係,但聽到真是如此,仍是氣得連連跺腳,叫王太太把話說清楚了。

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王太太只剛開了個頭,說了當年那一點交集,王郎中就知道這個青年守寡的女兒是動了什麼糊塗心思了——她必然是以為周連營對自己忽然多出來的沖喜媳婦不會滿意,很有挑撥的空間,所以就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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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00:43:17 |只看該作者
☆、第81章

霜娘聽到這裡,十分無語。

她一點也沒生出什麼遭逢情敵的危機感來,只覺得:這是個什麼人哪?精神沒問題吧?簡直想幫她請個大夫。

即使周連營真不滿意她這個媳婦,想換一個,這個王家女哪來的篤定就一定會是她了呢?她還是個姑娘的時候永寧侯府就沒看上她,如今嫁過一遭人,更加斷絕這個可能性了,周連營就算續娶,他這個風華正茂的年紀,也不會找寡婦啊,連考慮都不會考慮。

「她這就是為他人做嫁衣裳嘛,」霜娘向周連營道,「做成了不管便宜哪一個,反正穿不到她身上。」

這比喻是很有趣致的,但出自霜娘的口,就叫周連營從想笑變成哭笑不得了,忍不住要問著她,「你想我便宜哪一個?」

「……」發覺亂放招的霜娘支吾了一會,指望矇混過去,但周連營就不往下說,一副等回答的樣子,她只好眼睛望著桌面,飛快地道,「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罷。」

周連營嗆咳了一聲:「……現在不成,要七個月以後。」

「我我不是那意思。」霜娘大驚,連忙辯解。她引用的本意真的很單純,半點沒往那方面暗示。

但看一看周連營的臉色,明顯含著戲謔,她方明白過來他是有意作態,只好嗔他:「後面又怎麼了?快說。」

周連營笑著繼續。

王郎中十分惱火,當時就要往後院去打死女兒,口中連連說著「這等孽女敗壞門庭」,王太太哭著撲上去攔他懇求,王郎中只是不依,因是隱秘事,書房裡沒有別的下僕能勸阻一二,場面混亂得不可開交。

這時候,那被捆著的王家女奶公爆出一句話來,成功地制止了二人。

他吃力地磕著頭說:「求老爺放姑奶奶一馬,她是受了外面那個姑奶奶的蠱惑,才幹出這糊塗事的啊!」

——姑奶奶還有分外面裡面的?這是個什麼排行?

周連營不知他家事,一時立在旁邊怔住了。但王太太反應極快,原是抱著王郎中的腿阻止他往外去的,一聽之下,迅速直起身來,改為拍打他胸膛,嘴裡也不求了,改為罵起他來。

霜娘沒想到後面還有這種戲碼,聽得聚精會神,問道:「王郎中在外面有遺珠?」

「有個外室女。」周連營頜首。

那外室女比王太太生的女兒小一歲,按著年紀是王家次女,但因為生母出身不好,是樓子裡出來的清倌人,王太太一直不肯承認她,只讓她跟生母養在外面,到年紀之後,隨便給找了門親事把她打發了。

這種外室女,王太太以為自己肯花錢把她養到嫁人就算對得起她了,打那後再沒理會過她的死活,誰知道她會忽然冒出來,把自己親生女兒坑了一遭呢?

王太太氣得罵個不休,又要出去找那個外室女算賬,王郎中腦子卻清楚,喝阻了他,細細審起女兒的奶公來。

這一審,直接把一件家事審成了國事。

原來那外室女嫌王太太給她找的丈夫沒用,早已和他和離掉了,然後自己找了個有本事的——楚王。

霜娘一下子震驚得眼睛都瞪圓了:有本事的是這個外室女吧?她怎麼能搭上的?

這念頭一閃而過,她忙收斂心神,認真聽周連營說話,往下的每一句肯定都不容錯過。

且說這個大料放出來,王郎中夫婦也都雷傻了——不但王太太,連王郎中都不知道外室女出嫁後的狀況,他對這個外室女的情分本來就有限,不然哪裡會由著她在外頭養大直到嫁人?

王郎中還不敢相信,再又審問,那奶公就說:「老爺只想一想,我們姑奶奶和外面那個一向不對付的,若不是有了這個緣故,怎麼會理會她,更肯聽她的話呢?」

這話一出,王太太立刻就信了,她養的女兒她知道,嫡女怎麼可能看得起外室女?女兒和她一樣,連有這麼個姐妹都不肯承認的。

那奶公就繼續說,說那外室女悄悄給送了一封信來,信裡寫了周連營活著回來的消息,她就靠著這個,把寡居的姐姐釣出了家門,從此開始賣力地哄騙她。

王太太拍著桌子跟奶公確認,得知女兒最近幾回出門,都是去跟那外室女見面之後,更是氣得站不住。

——王家女在自己家中守寡,自然比霜娘要自由,她在家裡呆得悶了,要出門走一走,王太太哪裡忍心攔她。

那外室女很會說話,王家女開始並不相信她,也不認為把周連營夫妻攪合散了之後,自己可以取而代之。但架不住外室女拿著自身做例子,幾回一忽悠,把她忽悠暈了:是啊,她這個卑賤得比丫頭強不了多少的妹妹都可以攀上楚王爺,她為什麼不試著爭取一下周連營呢?當然會有難度,但除他之外,她又還能找個幾個門第符合她要求的呢?

事在人為,不試一試怎麼知道。

「等等。」霜娘瞇了眼,抬起下巴看他,「王家女是喜歡你吧?」

周連營道:「我不知道。」

霜娘哼道:「一定是,你還說什麼門第,那個奶公的原話一定不是這樣。你自己說的,外面那個是靠著一封寫著你消息的信引了她出來。起碼這開頭,和楚王一點關係也沒有。」

周連營微頓了一下,挑起嘴角笑了。

霜娘就知道猜準了,問他:「原話是什麼?是不是說對你一片癡心呀?」

「我確實不知道,我不記得有見過她。」周連營卻是維持了原說法。

雖然沒有得到正面回答,但霜娘還是滿意了:管王家女什麼心思呢,神女再有夢,襄王都不知道有她這麼個人,夢就只好是夢罷了。

對奶公的審問告一段落。王郎中暫且顧不上別的,先鄭重跟周連營表明,他裡外兩個女兒的作為都純屬個人行為,尤其是外室女跟楚王混到一起的事,他更加一點都不知情,如果他早知道,寧可一碗藥斷送了外室女,也不可能讓她搭上藩王。

這點周連營信,不是信任他對太子的忠心,而是本朝律法規定,為防外戚之禍,凡皇眷一律都從低級官員或平民家中選娶,連母儀天下的皇后都不例外。

王郎中就算有了異心,也不會採取把女兒賠進去的手段——真的是賠,這外室女不可能從楚王那裡獲得名分,撈不著任何實質好處。而要是被政敵發現,分分鐘能把王郎中參成刺蝟,人家可不會管這女兒是養在家裡還是養在家外的,哪怕養在天邊,也得把他扯進來,總歸是王家的種,那就能算他的賬。

他那職位多肥,多少人想取而代之啊?他只要不是失心瘋,就不會給自己製造這麼個把柄。

所以,現在的問題就變成了,這到底是出於外室女個人想坑嫡母嫡姐一把的報復,還是有楚王的授意呢?

「外室女。」霜娘再次肯定地道。這裡面的性別風格太強烈了,男人要下手,很少會衝著別人的後院來。

「不。」但這回周連營的意見和她不一樣,他道,「是楚王。」

霜娘的推測只是從常理出發,兩個人她都不認識,無法建立在對個人瞭解的架構上。但周連營至少認識楚王,他的看法,應當比她的要準確一些。

霜娘就不由凌亂了:「啊,不會吧?」

這計策擱外室女身上還算合理,換到楚王身上,由他的腦子裡想出來——簡直一言難盡啊。

周連營點頭:「他就是會在這些歪門上下功夫。」前科還擺在家裡呢,他二哥的婚事,不就是這麼來的?

他如此篤定,霜娘愣了一會神,雖然不可思議,也只好接受皇子之尊,一國王爺,就是這麼個畫風了。跟著問他:「我肯定得罪不著王爺這個層級的貴人,是你和他有過節?」

這個簡單的問題,周連營卻需要想一下才能回答,因為確實有點複雜:「我認為有——但他認為沒有,他這麼做,應該是想拉攏我。」

「拉攏——」霜娘重複了一遍這個完全在意料外的詞,轉換了思路,順著他的意思往下想,「楚王納了王郎中的次女,所以想把長女塞給你,好同你連到一條線上——哦,我忘了,這麼一來,王郎中當然也肯定跑不掉了,對嗎?」

雖然她一點也沒覺得哪裡對了,整個槽多無口,但顯然,從楚王的角度出發,他就是這麼個想法了。

周連營略有意外,她的思路是直接奔著大局去的,沒再拘泥在情意糾葛裡。原本說到這裡就算說清楚了的,他又格外起了興致,點了點頭,要聽她繼續往下說。

「一個藩王,安享富貴就是了,拉攏朝臣想做什麼?」霜娘的聲音小下去,望桌上掃了眼,手指伸進茶盅裡,沾了水想在桌面上寫字——

周連營見她動作,忍笑,沒忍住,直接笑出聲來,手掌過來按住了她的手:「不用這麼小心,如今滿朝人都知道,楚王想做太子。」

「……」

霜娘這個丟人,面紅耳赤,奪手不迭。

這就是信息長期與外界不通的壞處了,要是還在賀家,她還能聽到點朝堂八卦,從進了永寧候府,就只能聽些家長裡短針頭線腦了。安氏梅氏等即便比她廣聞,也不會想著和她一個寡婦指點江山。

惱羞之下,霜娘把一口惡氣全噴到了楚王身上:「就以他的姨娘做派,這輩子是和太子無緣。」

這一點,周連營當然是再贊同不過,含著笑意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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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關於事件的最終處理結果,王郎中還算是個爽快的人,真的把長女送去了城外一家清靜的庵堂,但蠱惑她的外室女暫時卻沒辦法處置,總不能闖進楚王府裡拿人罷?王太太為此很是切齒,只差給周連營發毒誓了,表示如有機會,一定會清理這個門戶。

王家如此態度,周連營也不能再要求更多了,雙方重新坐下喝了杯茶,算是握手言和。周連營且答應了王郎中,此事如有風聲傳到太子耳朵裡,會替他分辯。

至於真正的幕後黑手楚王,兩家則基本沒有怎麼提及,因為都心知肚明,提了沒用,智商再不在線,楚王也是個王爺,他動的這點手腳即便有明確的證據,也不能拿他怎麼樣。更何況,兩家要考慮自家女眷的名譽,根本就不能把偽信事件公開。

不過這不代表,受害者就要把這口悶氣吞下去,一點反擊都不做了。

想給楚王找點麻煩真是太容易了——他是個藩王,他至今滯留京城。

多粗的一根小辮子,願意揪一揪的人多了,永寧侯府不費多大事,就鼓動了七八個御史上書參劾,楚王不同齊王,大家都知道他不討皇帝喜歡,參他沒有一點風險,還可以刷一刷聲望。事實上,刷這個聲望的人從來就沒斷過。

這是外頭發生的事了,霜娘只聽到一點風聲,還是從周連營那裡磨來的。

她過問這些後續,是很想自己也做點什麼,一來幫一幫他,二來順便給自己報點仇出出氣。但苦思冥想了兩三天,她發現她什麼也做不了,她的這點聰明才智,指揮指揮周嬌蘭那樣的貨還成,真往外攙和大事,連個頭緒都抓不到,完全一籌莫展。

只好冷靜下來,重新接受了一遍自己就是個普通姑娘的設定。o(╯□╰)o

接著就迎來了周連恭的餞別宴。

是個小範圍內的家宴,參與的都是至親。周侯爺雖然很不高興兒子的選擇,但木已成舟,兒子就要走了,一去至少三年,他還是給了面子,出席了家宴。

周嬌蘭也回來了,霜娘見著她的時候,先不由嘀咕了一下,人真是禁不住念叨,才想了她,她就來了。

然後就是吃驚,因為周嬌蘭的氣色有點怪異,得意是得意,卻又有一股戾氣在。不像是個好自保養修身養性的孕婦模樣。

她這一回來,梅氏就不好出來了。此時因孩子金貴難養,衍生出的各種風俗講究極多,孕婦和孕婦不相見就是其中一條,說是怕喜沖了喜,雖然誰也說不出這麼幹到底有什麼確切道理。

霜娘打量了周嬌蘭兩眼就罷了,沒去多嘴問她,還特意坐得離她遠了點。她那樣子一看就有是非,霜娘不想知道,也不想攬事上身。日子是她自己在過,別人幫她一回兩回罷了,誰能沒完沒了地扶著她走呢?

開宴前出了點小小的波折,周綺蘭走上前,向周侯爺撒嬌道:「父親,又沒有外人,叫我姨娘也來坐席好不好?三哥哥就要走了,她這些天都不開心,讓她來送一送三哥哥嘛。」

周侯爺咳了一聲,目光往兒子們的席面看了,盯了周連恭一眼,才收回來,向小女兒道:「你去問你三哥,看他肯不肯去請你姨娘。」

周連恭被點了名,在席上站起身來,卻沒有立即回話。

他這個話難回,周侯爺那話出來,就已經是還對他心有不滿了,他拒絕得冒著進一步觸怒周侯爺的風險,假使惹得周侯爺拂袖而去,那這場家宴就很難進行得下去了。但他要答應去請,又明擺著得罪安氏,走都要走了,再給嫡母心裡種下一根刺,長兄幼弟心裡也不會舒服,何必呢?

廳裡靜寂片刻,周侯爺明確指向了周連恭,他那一桌的其餘兒子們就不好幫腔了,畢竟說的是父妾。這種時候,只有女眷適合出面。

霜娘極快地環顧了一圈自己這一桌,梅氏不在,鄭氏秦氏一個沒主意,一個事不關己,周嬌蘭更不必說,她不跳出來扯哥哥後腿就算不錯。至於隔壁桌的五姑娘,那是直接可以忽略不計的透明人。

——竟是只能她挺身而出了。當然安氏開口斥責最有用,但兩個長輩直接頂上,這場宴差不多也算完蛋了,而且,三個媳婦坐著,還要叫安氏親自下場嗎?就算贏了也不好看哪。

霜娘站起身來,過去拉了周綺蘭就走,笑道:「今天大嫂不在,我難得等著個機會伺候太太用膳,你姨娘來了,豈不是搶了我的差事?七妹妹,你就叫你姨娘歇一歇,給我個表現的機會罷。」

她語調刻意輕快,周綺蘭先蒙住了,叫她拉著走了四五步才反應過來,惱怒地要掙開手:「我說的是——」讓她姨娘來坐席,不是來侍立的。

霜娘知道她的下文是什麼,矛盾可不就出在這兩字上了。張口就截斷道:「七妹妹放心,你三哥哥和三嫂回頭自然要去向你姨娘辭行的。」

她說著手上加了幾分力道,她的力氣不大,但年歲擺在這裡,要制住一個十歲的半大孩子還是穩穩的。周綺蘭臉都掙紅了也沒把手掙開,倒是又被拖行了幾步,眼看就快拖到桌邊了。

周綺蘭急了,就把眼圈一紅,聲調嗚咽地道:「六嫂,你,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姨娘,所以不願意她來?」

她這話出來,秦氏城府最淺,對這個小小姑子也沒好感——周綺蘭看著別人東西好的心性是無差別攻擊的,也沒少磨去她的物件。當下就「呵」笑了一聲。

周綺蘭聽得真真的,氣得瞪了她一眼,才又仰頭重去看霜娘,等她回答。

霜娘全不受她哭腔影響,從容笑道:「七妹妹,我現在說了你也不懂,等你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這是大人面對小孩子時的萬能金句,有不想回答或難以回答的問題時,就會祭出此句。霜娘此刻極順手地就用了。

小孩子這時基本有兩種反應,要麼乖乖地就算了,要麼變本加厲地追問。周綺蘭顯然是後者。

「我有什麼不明白的,你就是瞧不起我姨娘。」

「七妹妹別說這話,你姨娘聽見該傷心了。」霜娘還是不正面回答她。

沒法子,周侯爺在上邊看著呢,她就算打臉也得溫柔迂迴地打。要是上來就把小姑子的臉抽腫了,周侯爺就有了理由指責她這個做嫂子的不慈和,到時候她直接對上周侯爺,那可就弱勢多了,鬧到最後要還是需要周連營出面救她,那她還不如不出這個頭呢。

熊孩子的戰鬥力還是不弱的,周綺蘭馬上就道:「那就叫我姨娘來,我們那桌只有我和五姐姐,位置多著呢。」

她說著得意起來,以為自己話接得很妙,誰知霜娘低聲笑道:「位置再多,也沒有你姨娘的。」

周綺蘭大怒,她以為霜娘還該哄著她的——卻不知霜娘覺得鋪墊得已經夠多了,就等著她撞上來。

「你!」她眼淚就下來了。

兒媳來把小女兒拉走,周侯爺先也不好說什麼,只能由著二人走了,這時聽見周綺蘭動靜忽然不對,他遙遙看過來,才好出聲問道:「七丫頭,怎麼了?」

周綺蘭轉頭大聲告狀:「她說這裡沒有我姨娘的位置!」

秦氏在座位上嘀咕:「沒錯啊。」她看戲看得可起勁,對上的兩個人她都不喜歡,哪個倒霉她都樂見。

周綺蘭耳朵卻尖,她年紀小,還洞察不了成人彎彎繞的心思,聽見了只覺得秦氏是在幫著霜娘聯手給她沒臉,氣得追加一句:「四嫂也欺負我!」

「哎,你——」秦氏沒防備,傻了眼,只好站起身來。

作為頂在第一線的霜娘卻鎮定得很,她對上周侯爺弱的是形勢,但她心態上並沒有秦氏那種對公公的天然畏懼感,被指了名告了狀,她還先笑著替秦氏說話:「七妹妹,四嫂並沒說什麼,只是認為我說的規矩沒錯,這怎麼叫欺負人呢。」

把秦氏摘出去,破掉了兩個人聯手欺壓的觀感之後,她才接著道,「難道你覺得我說錯了嗎?」

霜娘一點也不怕,她該容讓的早容讓了,現在不肯讓了,就算周侯爺也不能說她什麼,他再偏心,當著全家的面,萬事總脫不了一個理字。

周綺蘭噎住了,她才明白自己上了套,就不該搭理霜娘那句話,繼續仗著年小耍賴裝癡才對,一搭理,她就迴避不了了,規矩明放在這裡,她要是明言打破,那她直接就該被禁足了。

事態到此,安氏終於開了腔,不輕不重地道:「好了,菜都要涼了,不要閒聊了。」

秦氏聞言鬆了口氣,坐下,轉頭白周綺蘭一眼,心裡給她又記上一筆。

霜娘則不管周綺蘭什麼臉色,只管把她按到原位坐下,然後自己站去了安氏身邊。

不過,宴席開始,剛給安氏布了兩三道菜,安氏就把她攆回座了:「好了,這麼多丫頭呢,哪裡就非使喚著你了。」

霜娘也不堅持,笑著退下了。安氏不好磋磨媳婦,往常梅氏侍立在旁,一般也就是有個伺候的意思,然後就由丫頭接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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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霜娘沒想過問周嬌蘭在婆家的近況,但家宴後隔天,這八卦還是自動跑進了她耳朵裡。

周嬌蘭去找了蘇姨娘抱怨,蘇姨娘待她不過那麼回事,沒刻意替她瞞著,她自己情緒上來嗓門又大,當時蘇姨娘院子裡就全知道了,再隔了一夜功夫,迎暉院裡的小丫頭們就湊一處談論上了。

清晨,霜娘同眾人在二門處送別周連恭夫婦後,回來坐在臨窗炕上縫襪子。外頭廊下兩個小丫頭在澆花,澆著澆著,就蹲到地上,嘰喳起來。

這個說:「你覺得二姑奶奶家的大哥兒到底是不是她下手害的?」

那個就道:「我怎麼知道?二姑奶奶說不是,可許家都覺得是,到底是不是,只有天才知道了。」

這個八卦心切,非追著要個答案:「你猜一猜嘛,我們私底下說話,二姑奶奶都回去了,又聽不見,你怕什麼。」

那個就放低了點聲音:「好了,拗不過你,要叫我猜的話——八成是。二姑奶奶那個脾氣,家裡誰不知道,哪裡肯吃這個虧呀,她能忍到現在下手還算遲了呢。」

這個就嘻嘻笑起來:「你和我想的一樣。二姑奶奶還和蘇姨娘訴苦,說她婆家都沒良心,她那麼辛苦懷著許家的孩子,許家人還懷疑她。可是她懷上的時機那麼湊巧,大哥兒剛沒了,她就查出有孕來,沒鬼才奇怪了。」

那個道:「二姑奶奶也是太不會動腦子了,她就該先瞞著才是。成襄侯夫人數落了她幾句,她就氣不過,把抖出來了,這可好,人家本來只有五分懷疑她,一聽也要變成十分了。」

這個道:「我也是這麼想——」

霜娘聽出來意思了,周嬌蘭當日回去,應該沒有完全照她出的招做。她驕橫慣了,就是受不得氣,即使心裡知道正確的做法是什麼,仍舊沒按捺住,提前自爆了有孕的事,把自己給坑了。

怪不得她那個樣子,現在她夫家礙著她有孕,明面上應該待她極好,很肯供奉著她,但心底裡的芥蒂種下了,行動中多少會隱隱帶一點出來,讓周嬌蘭得意之餘,同時也總有一點那麼不舒服。

不過這跟她是沒關係了,霜娘想過就丟到腦後去了,低著頭認真地穿針引線,做著活計。

「叫你們來澆個花,攏共這幾盆兒,澆得人像失蹤了一樣,一去半天不回來,你們這當的什麼差事?」

兩個小丫頭還在外頭閒話著呢,忽地芳翠的聲音響起來,一下把兩人訓得都噤了聲。

霜娘一怔,扭頭往窗紗外看去。

影影綽綽地,只見兩個小丫頭袖著手站了起來,挨在一處低了頭。

她兩個說起人家私隱很成熟的樣子,其實都才大約十歲,關在後院裡,成天也只有些女人八卦可傳可聽,所以這上面醒事得早。

這樣年紀的小丫頭院子裡有四個,個頭還不到霜娘胸口,霜娘看她們總有看童工的感覺,下不了手使喚,更從沒罰過,所以小丫頭們都覺得她和氣,不怕她,敢在她窗外嘰咕。

——這不是說她們就被縱容到隨意妄為了,事實上在說人閒話這件事上,霜娘一般是不管的,根本也不可能管得住,三個女人就夠湊一台戲了,何況這麼多在一處,又都不識字,那不說說閒話還能怎麼打發時間呢?所以霜娘只給她們定下過一條規矩:院子裡說可以,出去了不許亂說。

這條規矩一向被執行得還不錯。

「一天天的就知道玩,澆個花兒都澆不好,你看看這盆瑞香,水都從盆底流出那麼一大片了,也不知道留神!你們再這麼沒心思當差,就從哪來回哪去,叫你們老子娘來領人!」

芳翠還在訓人,春雨放下手裡在搓揉的毛氈,要站起來出去,但她剛起身,外頭又響起半梔的聲音來。

「你哪來那麼大邪火?奶奶都沒說過叫誰老子娘來領人的話,你倒逞上這個能了。」

窗外安靜片刻,芳翠再出聲的時候,就整個低了八度:「半梔姐姐,我見她們當差不用心,所以急了些。」

半梔道:「我沒說你訓人錯了,只是沒有你這麼小題大做的,為小丫頭偷了會懶就要攆人,都這麼著,這院裡還留得下誰來?行了,你跟我來,我正有事給你做,別拿小丫頭出氣了。」

半梔說著扭身走了,芳翠默默跟了上去,兩個小丫頭也忙忙從另一邊溜走。

屋裡,霜娘稀奇地看向春雨道:「……我這幾天聽著兩三回了,芳翠被扣了月錢,挨了罰火氣大些我還能明白,可半梔怎麼會跟她不對付上的?你跟半梔熟,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一等要管教二等本來沒錯,可由半梔出面就太怪了,她這個一等起的就是個佔位作用,從來沒主動出過頭啊。而且她還不是一般的管,就霜娘所見,她好像就是盯上芳翠了一樣。

春雨坐回來,道:「是芳翠的糊塗心思叫她知道了——那天芳翠在院子裡搶在我前面和六爺說話,半梔看見了,她以前不留心這些,但因為她妹妹的那出事,她在這上面敏感起來,來問我,我默認了。她就討厭起芳翠來,說她心術不正,要盯著她。我想著這也不是件壞事,就由著她去了。」

霜娘明白過來,半梔這丫頭性子有些左,她應該是把對妹妹的怨怪轉移了一部分到芳翠身上了,她這麼干確實不壞,霜娘也決定由著她去。

她現在沒工夫管這些人事,一心都在做活上呢。

**

周連恭赴任後,跟著就是周連營了。

連著幾天,他都由大哥周連政帶著,拜訪五軍營的各個頭頭腦腦,回來時間很不定時,就基本沒有往後院來。

等這天晚上,他終於抽出空來了,進了西次間想坐下,走到炕前把腳步定住,站著不動了——他常坐的那一邊擺了一堆東西,他沒多少地方能坐了。

霜娘跟在後面,因不知他今天會來,所以東西都堆著沒有收起,見此忙要上去移走,周連營攔了她,擺在炕邊上的是一摞布襪,他拿起最上面一隻來看了看,轉頭問霜娘:「弄這麼多襪子來做什麼?」

「給你做的呀。」霜娘笑道,「我想你入了武職,日常少不了操練,這些鞋襪上肯定費得很,你多帶些去,好替換。」

周連營看看那一摞起碼二十雙往上的襪子,意外之餘,心裡暖極了,也不挑了,把襪子堆往旁邊推了推,騰出點地方來就在旁邊坐下,手裡還拿著那只襪子仔細打量。

細棉布做的雙層襪子,針腳縫得細密連貫,又結實又透氣,腳後跟和腳掌處格外多縫了一層,裡面應該是夾了毛氈一類的東西,摸著格外軟和些。

整體沒有什麼花樣,但一看就非常實用。

除此之外,還有些荷包香袋,數套素白中衣等,周連營挨樣看過,問:「都是給我的?」

霜娘點頭:「嗯。」

周連營這回沒有說什麼叫丫頭或者針線房做就好的話——這意義是不一樣的,他是已經知道過了。就只道:「做幾雙就是了,哪裡用得了這麼多,也太辛苦你了。」

霜娘道:「都是些小件,做起來不累,我想做。」真噠,她做這些精神可足了,一點也不遜於以前要賣繡品換錢的時候。

她眼睛亮晶晶地挨在面前,周連營覺得她看上去乖巧極了,就看著她笑,誇她:「這麼賢惠。」

霜娘完全沒想邀功,被誇了倒不好意思起來,道:「我不大聰明,外面的事都幫不上你什麼忙,只好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了。」

她對自己曾經賴以吃飯的技能還是有信心的,唔,也幸虧還有這一技傍身,而且進府後也沒有丟下,不然現在什麼都不能為他做,她可就太不稱職了。

「外面有我呢,哪裡要你操心那些。」周連營說著,拉過她的手看了看,挨個手指都摸了摸,道,「這都是這幾天趕出來的罷?下回別做這麼急了,做傷了手——」

他頓了頓,因為一點小小的隱傷都沒發現,霜娘的手掌細膩白嫩,手指根根纖長如玉,掌心米分潤。

倒是他手上有薄繭,摸得霜娘麻酥酥的,忍不住笑著蜷縮了手。「沒有傷,我小心著呢。」

其實霜娘小時候做粗活也做出過繭子,但後來學上刺繡,就想法配了藥汁一點點泡掉了。繡娘的一雙手最為寶貴,層級越往上對手的要求越嚴苛,別說繭子了,皮肉粗一點都不行,因為接觸到的布料會越貴重,綾羅綢緞之類好些種類都嬌貴得不行,一不注意刮花一條絲來,這繡件就算廢了——能用得起這些的人家沒幾個肯湊合,不像窮苦人家,補丁摞著補丁都照穿。

周連營以前只覺得霜娘的手握著軟軟的,但沒有更多留心過,這是需要有一點品鑒女人的能力才會特別注意的部位,他沒漲過這個經驗值,每回血氣上來都直奔主題去了。

這是他頭一回發現她的手生得這麼好看。

他就不管她的退縮,直接握在掌心裡了,想起先的話來,又接著道:「外面的事我管著,你替我在家裡孝敬母親就好了。」

霜娘聽話點頭。

「也不用額外做些什麼,母親是個好靜的人。」周連營道,「就像那天晚上就很好——你哪裡不聰明了?我看你聰明得很,母親不喜歡跟那些人囉嗦,大嫂現在又有身孕,有你幫襯著,我放心多了。」

這對霜娘來說一點問題也沒有,雖然她也不喜歡斗那些心眼,但該她出頭的時候她從沒打算縮過。世上哪有光獲得不付出的美事?她能在候府裡過這麼舒服,離不了安氏的庇佑,兒媳婦的職責,她自然也該盡到。

而且又被誇了,她更加豪氣,應道:「你放心,我保護太太,擋在太太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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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周連營就又向她笑了笑,但是——怎麼說呢,霜娘覺得他這回的笑容裡除了應有的安心之外,還顯得有一點冷清,或者也可以說低落?

霜娘先沒明白,她覺得氣氛很好啊,她的回答應該也沒問題。忙把前頭的對話在腦子裡重過了一遍,這才醒悟過來。

站在他的立場上,提到那天晚上的場景總是難免要糾結的罷?霜娘幾乎沒和周侯爺接觸過,對他沒啥感情,所以在他和安氏意見發生衝突的時候,可以毫不猶豫地站到安氏這一邊。

但對周連營來說情況就不一樣,周侯爺這個親爹假如就渣到底,心全偏到妾室那裡去也罷了,但他不是。霜娘得承認,周侯爺和安氏感情不好,但對安氏的兒子仍是有付出父愛的,他最器重長子,最喜歡幼子,倒是中間的三四兩個庶子,待遇都不怎樣。

所以,逢著父母生隙的時候,周連營夾在當中是很為難的。他當然心疼母親,但又不能就此和父親翻臉。

這時代,妾是合法產物,在不滅妻的前提下,周侯爺寵個把妾是合法行為,雖然他有時會有點過頭,總想給蘇姨娘額外的臉面,很不合規矩,但其實誰家都沒辦法真比著規矩一毫不錯地過日子,大面上能過得去,不鬧出醜聞來就算是有規矩的人家了。

——舉個最有力的佐證,蘇姨娘逮著機會就要蹦躂出來,可她一回也沒成功過,次次都被打壓回去,換個角度來說,她所以那麼想刷存在感,也就是因為一回都沒刷著,所以種下執念了,越得不到的越想要。

霜娘想著,有點感染到他的無奈情緒,無聲地歎了口氣。

她可以幫著安氏,不讓她被蘇姨娘煩擾,但對於事情根源是沒有辦法的,她既不能叫安氏離婚,也不能把周侯爺的妾全部弄出去,即使她的宅鬥技能真點到了這麼神,那舊的去了,還有新的會來呢。這種畸形的家庭關係,錯的不只是某個人,而是整個制度,除非再過幾百年一切摧枯拉朽,才能在廢墟裡開出新的健康的花朵來。

不過這麼一對比,周連政和周連恭簡直是歹竹出好筍啊,兩個哥哥在女色上都這麼有定力,她面前的這根,至少應該有一半的幾率也是根好筍吧?

兩個人面對著一坐一立,默然了好一會,周連營那點低落的情緒早已過去了,他倒是奇怪起霜娘為什麼一直站著發呆,拉了下她的手,問:「你在想什麼?」

有一個瞬間,霜娘很想問他以後能不能不納妾,話都到嘴邊了,硬逼著自己吞了回去——這也許是個不錯的時機,但時間上不對,太早了,不說她會得到什麼樣的回答,即便他答應了,那又能代表什麼呢?未來太長了,如果有一天他破了諾言,她難道能拿著當初的話去指責他說話不算話嗎?那也太可憐了,而且毫無意義。

霜娘就搖頭,笑道:「沒想什麼。」

「我不相信。」周連營卻不肯被糊弄,要追問,「你有什麼不能告訴我?」

「……」霜娘那點意志力搖搖欲墜,在喜歡的人面前保守秘密真的太難,他不問都有獻祭的衝動,想把一切攤開給他看了,何況他這麼追著問?

周連營還要再往上加一根稻草:「我跟你換?你告訴我,我也告訴你一件事。」

霜娘想捂臉,這麼帥的臉,仰著說這麼幼稚的話,雖然用「可愛」來形容男人不對,還有點娘,可這刻真的就是這麼覺得啊,她心尖都被萌得顫了一下,這叫她怎麼招架得住嘛。

「我就想,」她頓了下,硬壓著自己才沒把真話一股腦說出來,只道,「有妾在家裡好麻煩。」

「你不想我納妾?」

霜娘的表情:「……!」

怎麼這麼直接多少含蓄一點這樣我很難辦要說崩了你自己也不好下台啊!

「哈。」周連營笑出來了,露出一排白亮亮的上牙。

霜娘苦著臉對他,她真笑不出來。這是個很嚴肅的話題啊,關係到她的下半生呢。

「我要是納了你怎麼辦?」

霜娘心裡立時堵上了——她都沒敢想像一下他跟別的女人親熱的畫面呢,單是聽到這假設的話語,就整個都彆扭了。

「不怎麼辦,我跟孩子過日子,你跟妾過日子。」她以為自己努力淡定了,但話出口才發現其實沖得不得了,直接一副要掐架的口氣。

她心頭那股氣就散了,轉而有點心虛起來,假裝若無其事去打量他的臉色。

他笑臉沒變,說:「那就不納了,我不想跟妾過日子。」

氣氛沒這麼快就被她搞砸,霜娘鬆了口氣,又開心了一下,就算他這句話是半開玩笑,而且有效期只在當下,他肯說出來也很好啊。

就轉而催著他問:「我告訴你了,你要告訴我的事呢?」

「我後天就要去五軍營了,」周連營道,「不大捨得你。」

……

情話來得太突然,霜娘呆掉了,一個字都沒回出來。

過了片刻,她的臉才慢慢紅透了,結巴道:「我、我也是。」

這是他頭一回在言語上直接表露情感,霜娘好想掉頭去拿個小本本記上,塞到枕頭下藏好。

周連營凝視著她,微笑不語,霜娘心跳得厲害,不敢直視他,但又捨不得轉開視線,不知怎麼,忽然在這對看裡領會過來他的期望。

她俯身,又頓住,還是覺得不好意思,空著的一隻手抬起來摀住了他的眼睛,才給自己找到點安全感,接著動作,親了他一下。

然後就被接手了主導權……

快亥時了,周連營起身要回前院去,快走到門簾處又轉回來,道:「差點忘了,還有件事要同你說一下。」

霜娘在炕上氣息初定,有點茫然地看他。

「你現在身邊常使喚的這個丫頭,有人家了沒有?」

「你說春雨?」霜娘怔了下,周連營從沒過問過丫頭的事,他連春雨的名字都叫不上來,忽然倒問起婚配來。道,「應該沒有吧?但我沒和她聊過這事,不知她家裡私下有沒有什麼意向。」

周連營微點了下頭:「我身邊有個叫望山的小廝,就是上回去你娘家時,你給過他一碟子糕的那個,來求了我,說看上了她,求著我來跟你說一聲,成全了他。」

春雨的紅鸞星動得這麼突然,霜娘真沒料想到,努力回想了一下當日那個小廝,模糊有點印象,長得似乎還算周正。

「我明天問一問春雨,看她有沒有這個意思。」霜娘道,她有點小激動,她身邊的幾個丫頭裡,這是頭一個有人來求的呢,人選看著似乎還不錯。

周連營想說什麼,霜娘忙道:「我要問一問的,這是一輩子的大事,我不能就這麼給她做了主。」雖然就規矩上來說她有這個權利,但對於幾個貼身丫頭,她從未打算行使。

周連營一笑:「沒催你,我是想說,不用這麼著急,總要明年才能辦事。那小子只是怕有人搶在他前頭,所以早早地求一聲。」孝期內,主子們的婚配都停了,下人們自然也是。

霜娘點頭,她也沒法那麼快放春雨出去成親,春雨再一走,她這裡就要面臨沒人頂上的窘境了。

周連營便掀開簾子去了。

**

翌日。

霜娘這天非常忙,她天沒亮就起來了,把給周連營準備的那些東西都收拾出來,使塊墨綠色綢布打了個大包袱,忙活到日頭升起時弄好,抱著去給安氏過目。安氏那裡也有準備一些,婆媳倆商量著,合在一起斟酌添減了小半天功夫,臨近中午時才最終定下,打成兩個包袱叫人送到外書房去了。

安氏留了飯,用完後,霜娘才和春雨溜躂回自己院子。

回來該是午間小憩,春雨要去臥房鋪床,霜娘卻拉了她,只在外間坐下,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著她,笑容若有深意。

春雨被看得有點坐不住了:「奶奶?」

霜娘憋了半天了,沒工夫問,這時關子也賣不了多久,笑著先問她:「六爺身邊那個叫望山的小廝,你有印象沒有?」

春雨點頭:「我知道他。」

有門呀,霜娘眼睛一亮,跟著問:「你覺得他長得怎麼樣?說話談吐呢?討不討厭?」

春雨聽聞,坐在那裡,背脊僵了,臉色也木住了。

霜娘興致勃勃地:「別害羞嘛,我們私下的話,你只管說——哎,我知道你見他的次數少,說不出多少來,你有幾句就說幾句好了。」

春雨一句也說不出來。

「……」霜娘終於意識到她這個表現不太像害羞,滿心的興奮降了溫,重新探究地看了她兩眼,不再迂迴,直接把昨晚周連營的話轉述了,然後有點小心地道,「你不願意就直說,沒關係的,我去給回了就好了。一輩子的事呢,不會勉強你的。」

就她來看,望山還蠻真心的,應該不只是想要個她身邊的大丫頭。因為金盞和疊翠兩個都在外院,他應該多少見過,但都沒有提起,那天出去見了春雨一次,就很快來求了。

春雨的表情鬆弛了一點點,然後搖了頭。

真沒這個意思呀。霜娘心下可惜,忍不住多問一句:「或者你再考慮一下?這事沒這麼急的,你想個兩三個月再給回復都行。我給你找找機會,讓你去外院送個東西什麼的,和望山多接觸一下。」

春雨的表情就又繃住了,非常沉重,好似背上被壓了座大山。

霜娘嚇了一跳:「好了,不考慮了,不喜歡他就算。以後別的人選多著呢,我們慢慢挑,一定挑個你中意的。」

唉,這回肯定沒戲了,明明一開頭說起望山來她很正常,不像對他有什麼意見,結果一流露出結親的意思來,她就反感成這樣,感情的事還真是沒道理可講。她想著又想起來:「我忘了問了,是不是你家裡給你定過了?這也沒事,讓你家裡人來說一聲,走個過場就好了。」

春雨搖頭,維持著那整個人都不好了的樣子,然後從炕沿上滑下去,給跪下了。

「我不出去嫁人,我想一直伺候在奶奶身邊。」

「……」

這話要是金盞或者疊翠說的,霜娘還能當成兩個人是玩笑或者逢迎的意思,但春雨這兩根筋都沒長,她就是這麼個有一說一的人。

這雷炸得霜娘毫無防備,她真沒想到身邊還潛伏了個走在時代前端的獨身主義者,先說了那麼一大篇的,這下呆呆坐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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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00:44:04 |只看該作者
☆、第85章

她不說話,輪到春雨開始說了:「要不是伺候的是奶奶,我也不敢說出這個心思——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就從沒起過嫁人的念頭,我這樣的,大概根本就不算個女人了。」

她跪在那裡,說出這種話的時候表情平淡,眼窩幹幹的,但不知為何,霜娘卻覺得她比嚎啕大哭還要戳人心,整個人都似淹沒在了一片無聲的悲哀裡。

霜娘不由把聲音放到極輕,問:「你在這上面是有過什麼不愉快的經歷嗎?」

春雨搖頭:「沒有,我和別的姐妹們一起長大,一處吃一處住,一道伺候主子,都是過一樣的日子。但慢慢我們大了,大家私下開始開一些玩笑——」

她頓了下,霜娘會意道:「我明白。」丫頭們年紀到了,春心動了,話題難免要開始跟男人沾邊,彼此取笑打趣一二。

春雨便繼續:「我總沒有興趣參與進去,起初我沒有覺得不對,她們也只是笑我開竅晚。但一年年過去,我心裡的想法越來越不對,想到要嫁人這件事,我就厭惡害怕。我只願意一個人清清靜靜地過,一直像這樣伺候著奶奶就好。」

霜娘試探著道:「你嫁了人,也仍舊能回來的呀,還在我這院裡,做個管事媳婦。」

春雨堅決地搖頭:「不一樣的,奶奶。我不要別人做我的主。」

霜娘聽她這麼說,腦子裡閃了道靈光,感覺似乎抓到點頭緒:「你好好分辨一下,你不能接受的是婚姻,還是男人?」

「都不能。」春雨回答,然後眼裡多了點困惑,「這不是一回事嗎?我想到我要嫁給哪個男人,就會變得很討厭他。奶奶,請你幫我跟望山道個歉罷,都是我的錯,我這樣的人不該成親,嫁給誰都是害了他。」

這是什麼怪怪的心態啊。霜娘又被攪糊塗了,她沒學過心理學,揉著額角,只覺得頭都有點疼了。

她這個飽受困擾的模樣讓春雨很不安,她喃喃道:「奶奶,你別替我操心了,我就是個怪物。只求奶奶別攆我走,我做什麼差事都成。」

「……瞎說什麼呢。」霜娘意識到自己的態度讓她有了點誤解,醒過神來,忙拉她起來,「好了,起來,不就是不想成親嘛,怎麼扯出那種詞來了。」

春雨順著她的動作起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奶奶,我不怪嗎?」

「頂多就是跟一般人有點不同吧。」不分析那些有的沒的,單單對於不婚這件事,霜娘還真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

想不明白的事她也不想想了,口氣就直接變得輕鬆起來,「但每個人的活法本來就不一樣,成親又不是吃飯,必須得做,不做就活不成。你不願意就算了,以後給你收養個你喜歡的小丫頭,叫她認你當乾娘,給你養老送終,你也不比別人差什麼。」

見春雨眼裡還有餘悸未消,霜娘索性敞開了安慰她道:「我當初也不想成親呢——我怎麼進的門,你們都知道。我雖然在家過得不快活,可成親也沒什麼好,女人嫁到別家去,就好像賣給了人家一樣,我覺得我可吃虧了,我那時就很懶得想這件事。」

沒什麼比這安慰更有效了,尤其霜娘看上去明顯說的是真話,春雨一下就復原了不少,臉上都重新多出了血色來:「奶奶也不喜歡成親嗎?」

「是啊,要不是我家老爺逼著,我也更願意一個人過,輕鬆自在多了,我都打算過靠繡技自己養活自己……」

這是午後時分,初夏陽光最烈的時候,丫頭們多半打盹去了,沒睡意的也縮在屋裡,不想出來受熱挨曬,院子裡一片靜悄悄的。

周連營站在簾外,他今天回來得早,見到了送到外書房的兩個包袱,便往後院來,想用最後的一點閒暇時間多陪一陪霜娘。

但此刻,他心中的熱情一點點凍結,另一種複雜的情緒則如烈火一般燃起,燒得他胸口滾燙灼痛,眼中笑意褪去,荒蕪結出冰層。

在這世上長到二十一年,他並非沒嘗過世事艱辛,深宮裡的機心謀算,隱去邊關的真格拚殺,但這是頭一回,他嘗到這種刻骨得受人羞辱的滋味。

他想,到底是她太會騙人,還是他太小看了人,才能什麼都沒察覺出來,這麼容易讓她把自己騙成了一個笑話?

他什麼都沒有說,如來時一般,靜靜地獨自去了。

**

霜娘記得很清楚,周連營入職這天是六月十二。

從這天起她就扳著手指開始數了,還浪漫了一回,仿著九九消寒圖的模式,自己畫了幅爬了滿牆的薔薇花圖,過一天就調了丹青塗一朵花。

軍中規矩不同,軍士沒有如荀休之類的固定休沐日,不過到長官級別的又稍有通融。周連營這回是以本尊身份,又有在楊大將軍那的三年從軍履歷,入營不可能如普通軍戶子弟般從兵卒做起,他直接蔭補了中軍坐營,所以在這通融範圍之內,如有事,每月可請假期一天。

霜娘的圖就是按照月份來的。

但第一幅的薔薇都塗滿了,也沒等著人回來。

「剛辦差就是會忙一點。」她把畫捲起收好,淡定地和春雨說。她也是走過職場的人呀,第一個月嘛,千頭萬緒,都要一點點摸索上手,沒空回來很正常。

等到安氏叫人往城外大營送東西的時機,霜娘也把自己這個月裡做的各樣物件包裹好,讓人一併帶去,然後回來畫起第二幅荷花圖。

時令這時已入盛夏,天氣一天比一天炎熱,隨著荷花花瓣一片片染米分,而惦記著的熟悉身影仍舊不曾出現,霜娘的心情,慢慢開始掌控不住了。

白天還沒什麼,周連營不在家住了,金盞和疊翠兩個沒事做,常跑回後院來,一處呆著說笑做活,熱鬧得緊。但到了晚上,院門關起來,裡外都安安靜靜的,只有偶爾一兩聲夏蟲鳴叫,寂寞如絲從心底生長出來,纏繞蔓延。明燈底下坐著,時間好像被誰惡作劇調過,和以前比起來過得額外得慢。

她面上如常,不肯露出這心緒,心裡自嘲:可算知道深閨怨婦是怎麼來的了。

為了打發晚飯後到睡前這段變得漫長的時光,霜娘本來晚上很少做活,怕傷眼,現在空虛之下也管不了那麼多了,照做不誤。

到荷瓣全部飛上米分色,她已積攢出一個比上月幾乎大上一半的包袱來。

春雨收拾的時候有點猶豫:「奶奶,全部送去嗎?六爺好像使不完。」

霜娘看著滿炕的繡活發愣,她也沒想到不知不覺間做出這麼多來了。但只遲疑片刻,她就點了頭:「送去,多點不怕,使不完就放著,少了可麻煩。」

這話一半是實,另一半算搪塞,裡面夾了霜娘自己的小心思。金盞前幾天悄悄建議過她,讓她可以寫封信塞在裡面一併送去,霜娘聽了心動片刻,但又想了想之後,還是決定不這麼做。

周連營有假都不請,可見在公事上認真上進,男人就該這樣。她要寫信去,和他說什麼兒女情長豈不是分了他的心?雖然曾有過的職業生涯早已遙遠得確實是上輩子的事了,但霜娘私心裡以為自己仍該和一般婦人有點區別,她要更獨立一點,不去拖他的後腿才是。

不過,更隱晦一點的表達還是可以的——比如說這超量的大包袱,他接到之後,總是會想起她一點的吧?

**

京郊,五軍中軍大營。

營區高大粗壯的柵欄前,望山一左一右抱著兩個大包袱,頂著驕陽,等在門口,墊著腳尖不時向裡張望。

門前沒有遮擋,他額上很快被曬出了一層汗珠,但兩個手都佔滿了,也不敢把東西放到滿是塵土的地上,只好由著汗珠自己滾落。正心焦之際,得到通報的周連營穿著青白罩甲終於出現了,穿過兩隊巡邏的兵士,大步向他走來。

望山忙小跑著迎上前,把包袱遞出去,滿面堆笑道:「六爺當差辛苦了,這些是太太叫我送來的。」

周連營接到手裡,掃他一眼就皺眉道:「你還沒緩過來呢?一個丫頭,至於把你弄得這樣。」

望山呆了下,抹了把汗,刻意裝出來的歡快的眉眼就跟著被抹得耷拉下來了。

「六爺眼睛也太利了。」他唉聲道,「我也不想的,可我就是想不通。」

周連營冷道:「人家明白拒絕你了,有什麼可想,換個人就是。府裡那麼多丫頭,又不是只她一個。」

「可我就看她好。」望山腳尖在地上蹭著,「六爺,你告訴我之後,我想算了的,但就是放不下,不甘心——我哪不好啊?我改還不成嗎?我想了好久,忍不住,又去找了金盞姐姐,求她幫我問一問,她們姐姐妹妹的,說不準好說話一些。」

周連營沒想到兩個月前就叫他死心,隔這麼久他還拖拉著,臉冷不下去,反有點被氣笑了:「合著你還嫌我替你辦事不利了?你問,問出什麼好話來沒有?」

望山整張臉都垮下來了:「六爺,我哪敢怪你啊,就是我自己不服氣——我也不知是好話壞話,春雨沒挑我什麼,還說我是個好人,可她既然覺得我好那為什麼不肯跟我呢?女人的心太難懂了。」

他一副倒霉窩囊樣,周連營看得不耐煩起來,感覺自己跟他站一處,好像要被傳染上一樣,就草草道:「行了,東西我收了,你回去吧,替我向父親母親問個安。」

他拎著兩個包袱,轉身大步回去,望山回過神來,忙喊道:「哎,六爺,你兩個月沒回家了,太太想著你呢,叫我問一聲,什麼時候能有假啊?」

周連營的腳步頓了頓:「我最近忙著,再過一陣子罷。」

「還忙呀。」望山很失望,「六爺,我還想著你回去幫我問一問六奶奶呢。」

「……」周連營回過頭來:「問什麼?」

望山有點鬼祟地左右打量了一下營門口值崗的四個兵士,感覺他往裡兩步應該沒事,不會被槍陣攔住,就往前湊了湊,小聲道:「問春雨啊,說不準六奶奶能問出新的話來——」

「有什麼好問的。」周連營的臉刷一下落下來了,冷冷道,「有其主必有其僕。」

一對沒心的人——奴才比主子還強些,起碼交待了實話,沒成天裝出副笑模樣來騙人。周連營想著,再也不想看見這倒霉小廝,踩著重重的步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後一句落音輕,像是從牙縫裡磨出來的,望山沒聽明白,要再問一遍,但周連營走得太快,他沒來得及,也不敢再往裡追了,軍營重地,他這樣的外人是不能隨便進去的。

只好糊里糊塗地轉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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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周連營拎著包袱回去自己的營帳。

這是個雙人帳,除他之外,還住了另一個一樣是蔭補來的坐營官——京衛指揮使家次子韓飛,與周連營打小就認識,算是老熟人,比周連營大兩歲,入營也早兩年,戲弄賀老爺的時候拉他出來溜過。這會他不在帳裡,應該是吃飯去了,還沒回來。

周連營走到屬於自己的那張床鋪前,把兩個包袱丟上去,面無表情地看了片刻,下手拆那個大的。

他以為這是母親給他準備的東西,但剛一拆開,就知道拆錯了。

他心裡惱意上來,要把那包袱的結重新打回去,冷不防自後襲來一巴掌,猛拍在他背上:「嘿,背著哥哥藏什麼好東西呢?」

周連營微一踉蹌,頭也不回,順勢一腳向後踹去。

背後那人機靈地一跳,躲過了這一下反擊,但幾乎同時,上面一記肘擊撞過來,那人不跳還好,不過是挨在肚子上,但這一跳,就撞到了他小腹偏下的位置。

「喝!」那人倒抽一口涼氣,捂著小腹連著倒退了好幾步,大聲嚷道,「周小六你居然下這種毒手,差一點哥哥就要報廢了好嗎?!」

周連營轉頭,沒什麼誠意地道:「怕什麼,韓家還有你哥在呢。」

「瞎說什麼,別的他上行,這事可不行——」韓飛轉著眼珠,忽地整個人向前直接撲倒,手臂伸展著一下把那個還沒來得及繫上的大包袱扯開了。

周連營想攔,沒來得及,於是一大摞布襪倒塌散開在了床鋪上,因為數量過多,甚至倒出了一種「轟然」的效果,景象十分壯觀。

「哈哈——」韓飛捂著肚子要大笑,但笑一半扯到傷處又痛,嘶聲改成了斷斷續續的笑,「又是你媳婦給你做的?她怎麼勤快成這樣,是以為你長了八隻腳嗎?」

他說著就伸手要拿起一雙來看,周連營一把把他的手拍開:「不許碰。」

「小氣,你又不穿,送哥哥兩雙怎麼了。」韓飛哼哼。

周連營直截了當地拒絕:「不送。營裡發的我還有沒穿過的,你要是要,那個送你。」

這回輪到韓飛拒絕他:「那破布誰稀罕。」

周連營便不再理他,把散開的各樣物件重新整理好,包裹起來。

有一個元寶形的荷包因為鼓鼓的,滾得遠了些,他沒留心,韓飛亂看看到了,乘著他專心打結,把那荷包摸到手裡,感覺裡面果然有東西,便眼睛一亮,扯開繩結,手指伸進去摸索。

就摸出一個白瓷弧頸小瓶來,韓飛也算大家出身,看造型就知道裡面多半盛放的是薄荷油一類的防暑用品,失望地歎了口氣,把小瓶塞了回去,大大咧咧地丟到周連營面前。

「我以為你老不回家,弟妹著了急,開竅給你寫了情信來呢。」

他就是這麼個痞子性情,周連營很習慣了,踹他一腳,把荷包收回來要放回包袱裡,韓飛見狀,忙把那包袱往後拖了拖,道:「弟妹用心給你準備的,你就用嘛,叫你送我也不送,自己又不肯用,都放著等發霉啊。」

周連營聽聞,捏著荷包,動作頓了頓。

韓飛坐在床沿上,傾身上前,向他擠眼:「你兩口子到底怎麼了?這口氣賭得夠長的哈。」

「……我的家事,不要瞎打聽。」

「嘿,哥哥又不是外人!」韓飛一把把他扯過來,壓到自己旁邊坐下,勾著他脖子,然後道,「來,讓哥哥這個過來人開導開導你。我跟你說,兩口子吵架嘛,你是該拿拿架子,不能叫女人以為你好惹,爬到你頭上來——不過你拿這麼久了,也該差不多了吧?我看你媳婦對你挺上心的,態度也蠻端正,吵了架照樣給你做了這麼多東西過來,手藝看著還正經不錯。人家這就是求和了,怎麼地,你還非要人當面跟你認個錯不成?那也得你回家去,見著你人才行啊。」

什麼亂七八糟的,她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以為把他敷衍得很好呢,求什麼和。再想到這損友誇的手藝,周連營就更心塞了——是不錯,都夠她自力更生的了。

時間過去兩個月,他現在的心態已經平靜些了,不然根本不會聽韓飛廢話,開個頭他就要出去了。

韓飛繼續起勁地道:「我看你見好就收得了,除非你是想休了她,不然再往後鬧,也鬧不出什麼頭緒來——」他忽然頓住,側頭瞪眼道,「小六,你不是打的這個主意吧?」

周連營一怔:從聽到她那些話到現在,他從未起過一點這種念頭。他一直不回去,其實最大的原因是沒法面對自己受損的自尊。

——他不是因為她說當初不想成親的事,一門沖喜婚事,正常姑娘誰樂意呢?可她後面吐露出來的信息就真的傷到了他,又是成親沒什麼好,又是更願意一個人過,前一天才剛說完捨不得他走,隔天轉過臉就和丫頭說這種話。他當時的感覺,好似被人扇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地痛,一刻都呆不下去,只有轉頭就走。

但即便如此,休妻這個心思,他真的從來沒有想過。

韓飛看他的臉色明白了,就拍他一下:「那你鬧什麼,難道你還能一輩子不回家了?對了,你兩個到底生的什麼氣?」

周連營牢牢閉著嘴,雖然覺得他的話有那麼點道理,但這麼傷自尊的真相,絕不能告訴這個大嘴巴,他今天知道,明天整個中軍的人都該聽說了。

韓飛得不到回答,就漫天亂猜起來:「是你亂看丫頭了?然後她河東獅吼了?」

他猜得這麼不靠譜,周連營不得不開口:「我看什麼丫頭,你才有這喜好。」

「嘿嘿嘿,是啊。」韓飛坦蕩蕩地笑道,「哥哥就喜歡賞鑒女人,看兩眼怎麼了,我又沒要睡她——哎,我說,周小六,你還跟哥哥回嘴,我看你才太沒用了,在家裡你們家那規矩嚴你不敢亂來就罷了,自己跑外頭浪了三年,還保持個童子身回來了,你是想修個金剛不壞之體還是直接要成佛?嘖嘖,這麼大年紀的童子雞,哥哥真是開眼了,話說你注意點,憋這麼多年你那物件都不知道還能不能用了——」

周連營忍無可忍,翻臉揍他。

兩個人在武力上算旗鼓相當,但韓飛一直憋不住哈哈直笑,一笑氣就散了動作跟著慢下來,阻擋不及要挨上兩下,連吃痛了幾下之後他想出了賤招來,一挨打他就去拽旁邊的包袱,周連營不想叫他碰著,有了顧忌後打起來就沒那麼過癮了,只得慢慢收了手。

韓飛揉著肚子喘氣,喘了兩口就繼續道:「好了,不鬧了,哥哥和你說正經話。其實你就是吃了沒經驗的虧了,跟女人有什麼氣賭啊,她不聽話,你把門一關,帳子一放——床頭吵架床尾和的話你聽過吧,沒什麼比這更有效的方法了。別想著講什麼道理廢什麼話,那都是浪費時間,像你這樣不回家,就更傻了——你娶媳婦幹嘛使的?就放在家裡給你看屋子啊?浪費!蠢!」

「……」周連營本來認為自己發生的真實情況跟他說的根本不是一回事,但不知是不是他末尾下的兩個定語太鏗鏘有力了,讓他覺得自己有被洗腦的趨勢,

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我還在孝期裡。」

韓飛愣了一下:「對哦。」然後一下子精神抖擻,拿手肘捅他,「所以,你真的到現在還是童子身?」

……認真回答他才是真蠢。

周連營猛然返身,掐著他脖子把他按得陷進床鋪裡,手上微微用勁,瞇了眼道:「你要試試?你懷不了,沒事。」

「惱羞成怒了真的是哈哈——咳!」扣在脖間的手指收攏,韓飛呼吸困難起來,嗆咳了一聲,忙擠出聲音來討饒,「小六我錯了,我閉嘴。」

周連營又掐他一把,才收了手,估算著午休時間差不多了,來不及再拆包袱細看,就把兩個都提起來,繞過床鋪走到帳角,先放到立在那裡的木櫃裡去。

韓飛得了自由,就又管不住嘴了,坐起來道:「你跟我這裡逗樂有什麼用,有這力氣家去和你媳婦使去。動不了真格,也能稍微解解饞出出火嘛——對了,你知道要怎麼做吧?不會趁早說,哥哥教你。別不好意思硬撐著,哥哥這裡丟人不算丟,要到你媳婦面前露了怯,你後悔可晚了,夫綱還怎麼振呀呀呀——」

他說到後面還唱上了,這回周連營揍他都懶得了,放好東西直接出去了。

走出去之後他覺出來有點異常,低頭一看,掌心裡還捏了個元寶荷包。

這時再要放回去就太麻煩了,他躊躇片刻,撩開布甲,把系到裡面的腰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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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二個月的東西送過去後沒兩天就是中秋節了,望山回安氏話時,說了周連營仍舊很忙,最近都回不來,但霜娘心裡仍存了一點奢想——畢竟團圓佳節,說不準他會在這一天突然出現呢?

結果,奇跡並沒發生。

飯後賞月時,別人成了親的都是夫妻成雙成對,連靜樂公主都偕同周連深回來了,只有霜娘落單,怕掃了眾人的興,又不好早走,只得跟姑娘們混一起去了,心裡失落著,面上不能流露,還要強打起精神說笑,好容易把這一晚挨了過去。

軍嫂真是不容易啊。霜娘回來感歎,都要羨慕起鄭氏了,她上千里路都能隨了去,自己不過隔了個城裡城外,倒好似被劃了道銀河般,過成了牛郎織女。

這念頭一閃她就忙把攆出腦外:太不吉利了,一年才見一回面,她怎麼也不會這麼慘吧?

但思念仍縈繞心頭,尤其見過周大週二兩對恩愛參照物之後,更是翻著倍地襲來。

——明明已經不是單身了,為什麼還要被這麼虐,想一想簡直要淚奔。

她悶了兩天才緩過來,也就在這時接到了門上的通報,說賀太太來了。

霜娘聽到她的來訪就猜著她的來意了,九成九又是為了雪娘的婚事來催,這要來的是胡姨娘,霜娘不想和她周旋直接就稱病了,但是是這個名義上的繼母,素日算是個省事的人,就還是讓請進來了。

賀太太進來坐下,猶豫了下,提出要和霜娘私下說話。

難道是發生了別的什麼不好告人的事?霜娘疑惑著答應,□□雨出去了。賀太太才開口,卻還是為了雪娘的事,只是和霜娘想的又有一點不一樣——不是催著給找對象,雪娘自己長了本事,找著了金龜婿,所以賀太太現在來催的是另一件事。

一聽賀太太吐露出這金龜婿的大名,霜娘就覺半空裡好似一道霹靂打下。

「楚、楚王?!」

賀太太點了頭,跟著說了來龍去脈。

就中秋那天晚上的事,胡姨娘和雪娘兩個出去外面街上看花燈,賀太太要在家看著官哥兒,加上也不怎麼願意跟她們一道逛,就呆在家裡沒去。

花燈會上熱鬧非凡,除了賞燈的人多之外,各色小偷小摸渾水摸魚的也多,雪娘就讓一個地痞調戲了,而後被一名形容尊貴的男人英雄救了美。

再然後,昨天,楚王派人去賀家提親了。

……

霜娘木著臉坐著,她暫時什麼都想不了了,唯一也是最大的心情只有後悔。

她後悔自己之前為什麼沒有狠一狠心,給雪娘胡亂找個人忽悠她嫁了得了。她不是辦不到這一點,她只是手軟,覺得這便宜妹子再蠻橫無禮,畢竟沒犯死罪,拖她幾年出口氣還成,毀人一生下手太重;同時她也輕敵,以為以自己如今身份,雪娘再怎麼也蹦躂不到她頭上,傷不到她,所以隨意為之——結果叫人坑了一把大的。

這和之前她遇到的所有危機都不同,霜娘已經知道,永寧侯府擁護的是太子,而楚王卻想取而代之,儲位之爭是天下間最無情最凶殘的爭鬥,而她這裡的籬笆沒有扎牢,叫人鑽了空子。

她只稍微往下想了想,就又想不下去了,腦子都要給嚇空白了的趨勢。

這不能說她是無知婦人沒見過世面膽量小,恰恰相反,正因為她有那麼點見識,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才這麼害怕——她要怎麼跟安氏甚至周侯爺交待?這不是後院女人間的那點間隙,涉及到永寧侯府這個層面上的利益,沒有任何巧言辯飾的空間,一個弄不好,她幾年辛苦維持出的局面都要砸在裡面了。

終於開口說話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喉間好似被人塞了一把沙礫,乾澀得厲害:「所以,家裡讓太太來找我的意思是?」

賀太太說,楚王派來的人暗示了,願意給雪娘夫人的名分,但這個名分要朝廷冊封,所以光靠楚王努力恐怕不夠,賀家自己也要使一把勁才行。賀老爺那麼個牛毛小官,能把勁使到哪裡去?自然只能想起長女來了。

霜娘的臉色越聽越冰,傳著話的賀太太也開心不到哪去,又說,以她本心來說,根本不想來這一趟,雪娘的性子她再瞭解沒有了,這個繼女嫁得再好,她也別想沾著什麼光,只有胡姨娘會跟著抖起來,擠壓到她在家裡的正室地位,且她給出了這個頭,還明擺著要得罪長女,這樣只有壞處沒有好處的事,她又不傻,哪裡能樂意干?只是百般推脫不掉,只得被逼來了。

賀太太后面這些解釋的話算得上推心置腹了,但霜娘都沒什麼心思聽了,敷衍著應了,讓回去給賀老爺回話,說她要想幾天,就把人送走,然後把自己關進了書房裡,抱頭苦思起來。

楚王抽的什麼風之類的她暫時都顧不上,她思考的目標很明確:絕對要攔住雪娘,不能讓她真進了楚王府的門。

那麼問題就出來了,怎麼攔?賀老爺攀龍附鳳的心強到讓明面上的路只剩下了一條——給雪娘另外找個至少不差於周連營的金龜婿,不然他不可能斷了楚王那條線。

這其實就等於沒路,哪怕她能豁出去,帶著雪娘搞個什麼落水之類的碰瓷,頂多能碰來個侯門妾罷了,填不了賀老爺的欲壑。

明面上不成,只有暗地裡。可這又要怎麼做呢?給雪娘下點藥,從源頭上一了百了算了?那第一,需要□□,第二,需要能給辦這種人命大事的人手。作為守法奉紀慣了的普通公民,這兩樣她一樣都沒有,倉促間也不知道能從什麼渠道找到。

想到頭痛欲裂之時,她瞥到桌角上放著的箋紙,就是周連營之前手把手教她寫的那張《風雨》。她原是好好收藏起來的,這兩天實在想他,又翻出來看了看。

霜娘心念一動:這件事大概是已經超出了她的能力範圍,她再想也想不出個頭緒了,而兵貴神速,又不宜再往下拖下去,那麼,她或許應該試試求助?

這念頭一冒出來,就再也塞不回去了,好似在心間落了一顆草種,頃刻間發芽長大,騷動不已。

她咬著唇,一邊往硯台裡倒水磨墨,一邊心內做最後的掙扎猶豫,到提起筆來時,終於定了主意——他說過的呀,有事都可以和他說,所以,麻煩他一下應該是可以的吧。

筆尖沾了墨,在硯台裡懸著頓了頓,想定了說辭,落筆。

既然是求助,那就不要來什麼虛的了,以免他錯估形勢,以為早幾天回晚幾天回沒什麼大不了,那她只有乾著急了。

**

望山接到傳話,說六奶奶請他往城外大營送封信的時候,精神大振,他現在只愁跟裡面搭不上話呢,接了信飛一般地去了。

飯都沒顧上吃,騎上馬,頂著大太陽趕在將近午末時到了地頭,搶在操練的嗚嗚號角響起來前把信交到了周連營手上。

周連營拆信的時候,他就殷切地在一旁盼著,不敢偷看,又實在好奇,心裡貓抓也似。

周連營的心情也很複雜,他聽說望山又來找他的時候就覺得奇怪了,再拿到霜娘的信,更是意料之外——他以為是家裡突然發生了什麼事,真沒想到會是霜娘特意叫人送信。

他拆開信封的動作有點快,還撕破了一個角,待抽出裡面薄薄一張信箋,展開的動作又不由慢下來了。

但再慢,也很快把信箋內容看完了,因為裡面只有七個大字——

有事求你,求速回。

連著兩個「求」字刺入眼簾,周連營捏緊了信紙,一頓之後驀然抬頭:「你六奶奶在家出什麼事了?」

「啊?」望山被他的臉色嚇一跳,愣了下才回答,「六奶奶在家好好的,沒聽說有事發生啊。」

信裡並無別情,周連營直接把信紙攤到他眼底下:「那這是怎麼回事?」

望山作為貼身小廝,一些常用字他是認識的,看過之後有點發傻:「哎——這,可我真沒聽說六奶奶有什麼麻煩啊。這信是裡面傳到金盞姐姐手裡,再轉交給我的,只囑咐了我盡快送到,別的什麼都沒說。」

周連營眉心擰起,把信拿回來自己又盯著看了一遍。

望山還嘮叨著:「金盞姐姐給我的時候笑嘻嘻的,要是六奶奶那邊不好,她不會是這個臉色罷?——啊,我知道了!」

他這一驚一乍的,周連營抬頭,沒好氣催道:「知道了還不快說,等著我問你呢?」

望山嘿嘿笑道:「六爺別急,我猜啊,一定是六奶奶想六爺了,不好意思說,又怕說了沒用,六爺忙著公務還是抽不出空,所以寫了這麼一封信來,想唬著六爺回去——不然金盞姐姐一個勁笑著催我快來呢。」

周連營不相信他的瞎猜,但是從邏輯上來說,好像只能這麼推測?

他心跳快了半拍,這一失措,就選擇性忽略了這條邏輯線上的極大漏洞,把信收好了揣到懷裡,問他:「你怎麼來的?」

望山莫名:「騎馬來的啊,六爺。」

周連營微點了下頭,吩咐他:「你在這裡等著,我去告個假就出來,等下馬給我騎,你自己想法回去。」

望山傻眼:他雖然是來催人的,可也沒想到能這麼靈驗,這位爺說風就是雨,抬腳就要回去,他全沒準備,這荒郊野外的,他一個人得怎麼走啊?

周連營哪裡管得著他,匆匆去主將處說了一聲,就返回營帳脫下布甲。

韓飛正要往外走,見此一愣:「你幹什麼去?」

周連營背對著他:「回家。」

韓飛聽聞往回走了兩步,奇道:「你不是告了明天的假回去嗎?怎麼變成現在就走了?你跟徐將軍說過了?」

他一串問題,周連營只回了他末尾的,只有一個字:「嗯。」

但這毫不妨礙韓飛自己的想像力擴散,他抱臂環胸,靴尖在地上一點一點,嘿嘿笑道:「想了想又等不及了吧?這才對嘛,有哥哥的風采,像個男人樣——」

周連營直接擦過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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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信送出去後,霜娘並沒有安下心來。

原本的危機感是少了點,但多出了另一種焦慮,她在書房裡來回踱步,心臟突突地跳,幾回想往簾外去,叫人把信追回來算了。

因為她當時以為自己是深思熟慮下的決定,但真的過了那個時段之後,她發現她其實是頭腦發熱。

太輕率了。

她沒有試過這麼主動地把難題完全依托到別人身上去解決,現在是說不出的彆扭發慌。

——怕他不幫她?不是,她這點信心是有的。覺得自己沒用沒面子?更不是,她對自己的能力沒有誤解,沒對自己有過過高期望。

這點不適真是非常難以言說,明明是向別人索求幫助,但她的感覺倒好像是交付出去了什麼一樣。

又轉了三四圈,霜娘終於受不了了,她這麼一刻都坐不住,汗都要轉悠下來了,又想不了正事,還不如去躺著,說不準腦子還能靜一點。

無法之下,她真去往臥房,踢了繡鞋,合衣向床上一倒。

她並沒想睡覺,只想靜一靜,但軟軟的床鋪是個有魔力的地方,她仰躺了一會,腦子沒怎麼靜,睡意卻躺出來了,眼皮下垂著,慢慢就粘到了一起。

只是睡得不熟,迷迷糊糊的,腦子裡仍是一件事連著一件事轉,其實不知道具體想了些什麼,但一刻都停不下來。

輕輕的腳步聲踏進來,在床邊停下,修長的身影籠罩過來,站了片刻,跟著床鋪微微陷下,有人在她床邊坐下了——

這整個過程霜娘都有明確的感知,只是她分不清夢裡夢外,心裡著急,努力想睜開眼來確認一下。

周連營俯身,便見她眉心蹙緊,睫毛快速顫動著,如撞進獵人網裡的蝴蝶薄翼,脆弱不安。

這是魘著了?他推了推她:「醒醒。」

沒用。

周連營想起她的睡功來,普通推搡基本無效,便要直接掐她一把,但手抬起來,選不出個合適的地方——她躺在那,哪裡看上去都是嬌軟的。目光梭巡了一圈,最終才選定在她腳背上,微微用力,掐了一下。

霜娘從朦朧裡瞬間痛醒了,因為腦子裡一直像有脫韁的野馬在跑,她的第一反應也不靠譜起來:「春雨,快來有老鼠咬我——咦?」

她睜大眼,望著坐在床頭的男人,愣住了。

周連營平靜地回視著她。

霜娘看了他好一會,好像不相信似地,撐著胳膊坐起身來,往他跟前湊了湊,盯著他看。

她是真的很意外,一來真沒想到他能回來這麼快,即便信裡寫了,她以為他至少也要到明天了,誰知從閉眼養神裡驚醒,人忽然就坐在了她床頭,二來則是——

周連營有點撐不住了,不知她看這麼久不說話是什麼意思,正要問,就聽見她出了聲。

「哈哈哈!」

這麼個反應,打破了周連營的所有預設,他簡直要被笑愣了:「……你笑什麼?」

「哈哈,你怎麼變這樣啦。」

霜娘止不住笑,一邊笑一邊又往他跟前湊,還伸出一根手指來戳戳他臉頰。

周連營沒被人這麼動過,有點不適應,拉下她手指來,往後仰了一點。但他知道她在笑什麼了,便道:「不過是黑了一點。」

「哪裡是一點,是很多點,你怎麼能曬這麼黑呀。」霜娘笑得停不下來,「不但黑了,還壯了,我剛才差點叫非禮你知道嗎?」

周連營:「……」

「你冬天會再白回去吧?」霜娘還問他,「你以前也是在軍裡,少不了曬太陽,可是你剛回來時挺白的。」

「會吧。」周連營的頭點得十分艱難,他沒想過回家時第一個面臨的問題會是這個。

好在霜娘過了初始的衝擊後,也不再笑了,只是仍舊凝視著他。

她的視線太好懂了,思念幾乎要滿溢出來,再過得片刻,就真的溢出來了——淚光閃爍。

怎、怎麼這樣啊。

周連營有點慌了,先那些糾結徹底拋腦後去了,伸手攬她過來,抱她到懷裡,輕拍著她背脊道:「別哭。」

霜娘頭挨在他厚實了一點的肩膀上,不出聲,過了一會,周連營就感覺肩上那一塊薄薄的衣料被浸濕了,水意滲透到了肌膚上。

「別哭。」他又說一遍,沒辦法地把她更抱緊了一點。

被這淚水一泡,他忽然就覺得自己小心眼到可笑,傷的什麼自尊啊,讓她在背後說兩句怎麼了,說了又怎麼樣,他一個大男人,怎麼想起來要和她賭這個氣的。

肩頭的濕潤還在擴大,周連營甚而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記憶來了:他那天到底聽說了些什麼?其實是他聽錯了吧?

沒見面的時候琢磨了那麼多,然而一見面,他發現什麼都沒必要追究了,也根本不想追究。

懷裡的人還是不出聲,只是身子隨著細細地發抖,他右手攬著她,空出一直手掌來往上摸到她的臉,摸了滿手濕漉。

他手掌有點僵硬地張著,更不知該怎麼辦了,想扳過她的臉來安慰一下,剛扳離一點,又重新挨回去了。

「……呃!」霜娘想開口,嘴一張情緒衝上來,沒忍得住,先抽了一聲,然後才道,「別看我。」

周連營低聲問:「為什麼?」

「我哭相丑。「怕他堅持要看,霜娘說了老實話。

感傷到十分的氣氛一下削減了五分,周連營很難明白她哭成這樣怎麼還會有功夫惦記這種事,啼笑皆非,又覺得還是要安慰她,便道:「沒事,我也丑了,又黑又壯。」

「沒有沒有,」因為哭過,霜娘聲音裡帶了點鼻音,聽上去軟軟的,「你黑了更有氣概,我只是好久沒見你,一下反差太大,才覺得好笑的。」

提到好久沒見,周連營默了一下,他現在真覺得自己挺傻的,韓飛那貨說他的話一點沒錯。「以後每個月我都回來。」

「真的?」霜娘一開心,從他肩上抬頭來跟他確認,「你不忙啦?」

她面上淚痕猶在,整張臉都紅紅的,眼圈腫腫的——講真,她先要不說自己哭相丑,周連營真不會這麼覺得,但她自己突出強調了這一點,別人就忍不住要被帶著往那個方向跑了。

他笑意就流露出來了,霜娘瞬間反應過來,慌忙低頭要找帕子,摸了一圈沒摸著,還是周連營看見壓在她小腿下面,抽出來遞給了她。

霜娘擦了兩把,覺得不能安心,她要下床去:「我還是去洗個臉好了——」

周連營扯了她回來,壓倒,吻上去。

……

霜娘縮到了被子裡,連大半張臉都一併掩住,只露出一雙微腫的眼睛來,看著被套上的繡樣默默不語。

過了好一會,周連營慢慢吐出了一口氣,道:「你出來罷,別捂出汗來。」

他聲音中仍是有點緊繃,但聽著大體是平復下來了,霜娘也真捂得有點受不了了,聞言慢騰騰把被子掀開,丟一邊去了。

她現在覺得這床鋪著實過於危險,不敢再呆著,下去穿鞋往炕邊去,周連營這回沒有攔她,因為跟她的感想實在差不多,跟著一道轉移到了窗下炕上坐著。

兩個人分兩側坐著,其實都有點不好意思。

但這又有差別。霜娘的不好意思純粹一些,她沒想到能走火到這種程度,要不是抓住了一點殘存的理智,差點就剎不住車了。進展太快,她現在看都不敢看他。

周連營則除了一點不好意思之外,更多的是意猶未盡——他的初衷只是為了安慰她,真不是想要幹嘛,但不知怎麼開了點頭之後,整個就變了味了,血氣燒上來,他心臟裡像點了把火,越燒越烈,怎麼都停不下來。

所以雖然心態有相似,結果卻迥異。霜娘是不敢看他,他則是目光移不開一直要定在她身上。

哪哪都合心意。

浪費。蠢。

看著看著,周連營又想起韓飛的話來,這回他真心實意地承認:他確實是蠢。

干坐了一會,他眉目舒展著,嘴角噙著笑意,問她:「怎麼寫那樣的信給我?」

霜娘被提醒了,不由一個激靈坐直了身體——她先沒控制住情緒哭的時候還記得這麻煩的,而且也正有這樣的因素,各種情緒摻在一起才沒忍住真的淚奔了,結果床單上滾了一圈,她居然給忘得乾淨了!

真是禁不住考驗,這麼容易就誤事。霜娘痛心疾首地批判了自己一句,才忙道:「我娘家惹了件要緊的事……」

她一五一十地把賀太太的話轉述了,也怪得很,他沒回來的時候,她想七想八糾結得很,真見著了人,她一點障礙也沒有了,什麼輕率不輕率的全沒這個顧忌,她很順暢地說完,心就定了下來。

周連營則聽得面色微微肅正了一點,他沒想到她真的遇著事了,還不是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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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01:16:12 |只看該作者
☆、第89章

「楚王到底怎麼想的?」

霜娘轉述完畢後,先很有條理地挑了重點來問。

她現在心平意定多了,周連營坐在對面,雖然還沒有就此事說過任何言辭,但好似已經給她提供了主心骨一般——他曬黑之後,身上的少年氣基本沒了,人看著又成熟了一點,更添兩分可靠。

「他沒有別的拉攏人的辦法了嗎?給錢,給權,再不行的話裝個禮賢下士什麼的,怎麼也比和臣子拉裙帶關係好吧?」

而且還拉得一條道走到黑不回頭了,先在王家動的那個手腳就夠一言難盡了,現在更把主意打到雪娘頭上。這種檔次也好算個王爺,霜娘想一想,連帶著對皇帝那一家都不覺得有多麼高大上了。

周連營用一句話回答了她的疑問:「你說的那些,都有齊王在做了,而且做得很不懈怠。」

霜娘了悟:「所以,是齊王走了他的路,讓他無路可走了?」

周連營聽笑了:「是。」他應罷見霜娘對這些皇家事仍是有點懵懂的樣子,索性花了一點時間給她做了個科普。

他做了六年太子伴讀,對宮中各個頭頭腦腦以及彼此間的關係都瞭如指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都講明了。

霜娘聽完對楚王終於有了個明晰的認識:「……他就是臉大啊。」原來還有皇后想扶他一把的,結果他坑了靜樂公主,把皇后都氣得撩手了,但他居然能以為自己賺到了,把永寧侯府拉攏了一半到手,怪不得他盯著周連營不放呢,原來是自以為有情分在了,還想著再鞏固一把。

周連營怔了一下,跟著整個笑開了。

霜娘先有點莫名,她沒覺得這形容有多好笑,周連營也不是個笑點太低的人,等閒見不著他笑成這樣,眼睛都彎起來了,而後她很快反應過來:「你也這麼說過他?」

周連營笑著點頭。

霜娘便也開心起來了,哎呀,心有靈犀的感覺真好,尤其是這種不同步的,在某一時段後疊上,感覺彼此的距離都要拉近了點——雖然已經很近,咳,但還是想更近一點。

傻笑了一會,她才重新想起面臨的大麻煩來。涉及站隊問題,可不是說一說身子不怕影子斜這樣的話就行的,雖然其實讓楚王把雪娘納了也不是什麼嚴重到不得了的問題,京裡各家聯姻縱橫,不同陣營間沾親帶故的不是沒有,但對楚王這樣的人來說,就不能給他開這個口子,他這已經是無所不用其極地往永寧侯府身上貼了,真叫他成了事,頭痛的在後面呢。

「沒事。」她剛剛開始煩惱,眉頭深鎖,周連營說了好一會的話,這時已經想定了主意,溫和地道,「我明天讓人去找楚王,和他說清楚就是。」

霜娘疑問:「怎麼說?不好直接翻臉吧?」

楚王癡想皇位,論理他的對手應該是太子,但因為太子蟄伏,而齊王很致力於刷賢名,所以他現在更多是和齊王對上。永寧侯府要是撕破了臉,那他的火力很可能要轉向衝著太子去了,他在皇子裡雖然是個透明,但他戲多,惹上了總是麻煩。

周連營道:「用不著翻臉,只要讓他知道我和你娘家關係很差,很不喜歡你娘家就夠了。」

霜娘眼睛一亮:「對呀!」這麼簡單的邏輯,她先被嚇著了,居然都沒想到。

楚王是為了拉關係才打上了雪娘的主意,要知道這主意打不出預期的價值,那還有什麼必要費這個勁?

思路一通,下面跟著迎刃而解:「楚王暗示賀家自己也要努力一下,其實就是讓家裡人來找我,然後借此試探一下你的態度吧?」

這麼一想楚王行事雖然歪,但其實是有他的一條邏輯在,倒是霜娘自己忽視了。

「怪我心情不好,腦子轉得慢了,不然我自己可以解決,不用這麼急把你叫回來了。」她明白過來後就有點懊惱,道,「沒耽誤你的公務吧?」

周連營搖頭,注意力定在了她第一句上,問她:「你心情為什麼不好?」難道先前還遇著了別的麻煩?

霜娘張了下嘴,想說,又覺得言辭出來太輕飄飄了,不足以表達她的心情。問他要了只手過來,在他手心裡一筆一劃寫:想你。

她微涼的手指輕輕劃在掌心,如羽毛一下下輕搔著,感覺出她寫的是什麼時,周連營心頭猛然一顫,如被人重重撥動。

撥出他滿懷溫柔繾綣,又欣悅非常。

「以後我常回來。」他忍不住又柔聲許諾一遍。

霜娘寫完了,手指在他掌心亂劃,言不由衷地道:「還是你的公務要緊啦。」

周連營先由著她劃著玩,但過一會歎了口氣,手掌合攏,捏住了她手指:「再招我,就出不了門了。我回來見了母親,說好了我們去她那裡一道用晚飯。」

「……」霜娘臉一熱,跳起來,順勢拉住了他道,「那現在就去罷,別讓太太久等了。」

周連營笑睨她一眼,被拉著出了門。

**

時間倒回周連營剛到家時的午後。

賀家小廳中。

「王妃娘娘請我去坐一坐?」雪娘問出這句話來的時候,頭都要歡喜暈了。

「正是。」自稱是楚王妃貼身嬤嬤的中年婦人挺著直直的腰板,站在廳裡,板正著面孔道,「車就在門外候著,姑娘這就和我走吧。」

「哎!」雪娘答應著就要抬步,胡姨娘忙拉住她:「等等。」

雪娘不耐煩地要甩開她的手:「娘你幹什麼呀,王妃這樣的貴人,怎麼能耽擱時間讓人久等。」

鍾嬤嬤就點了點頭:「姑娘這話說的,可見是個知曉道理的人了。」

雪娘被一誇,頭更暈了,綻出滿臉掩都掩不住的笑容來。

胡姨娘忙賠笑:「嬤嬤,我沒別的意思,這去見王妃娘娘,該要打扮齊整些,我們去換件衣裳,很快的。嬤嬤坐著喝杯茶,我們去去就來。」

鍾嬤嬤皺了皺眉:「什麼叫『你們』?王妃只召見了你家二姑娘,別的閒雜人等,未得傳喚可不能隨便跟著。」

胡姨娘愣了,一下失望起來,但她一個妾室,王妃不見她也是情理之中。這來的是王妃的身邊人,胡姨娘不敢惹著了她,帶累到雪娘往後的日子不好過,就連聲應了:「聽嬤嬤的,我不去。勞嬤嬤稍等,雪娘馬上就跟了嬤嬤去。」

就扯著雪娘去換衣裳,雪娘在這點上倒沒意見,以為自己確實該重新梳妝打扮一下,跟著腳不沾地地飛快去了。

鍾嬤嬤要攔沒攔住,只得滿心不悅地等著了。

好在胡姨娘和雪娘心都急切,沒等多大功夫,兩人又都飛快來了。

「……」鍾嬤嬤的眼神在雪娘一頭金光閃閃的寶釵上盯住了拔不出來。

胡姨娘想著要見貴人,所以把家裡能找出的最值錢的首飾都給雪娘戴上了,但這時見鍾嬤嬤不說話,她以為雪娘打扮得太出風頭了,鍾嬤嬤作為王妃那邊的人不喜歡,就有點猶豫地道:「這、可是王妃娘娘崇尚儉樸之風?」她沒敢明著問,拽了句自己難得知道的文。

「不錯。」鍾嬤嬤回過神來,板著臉點了點頭,旋即跟著就道,「不過我們王妃也喜歡姑娘家打扮得體面一點。」

胡姨娘鬆了口氣,拍了句馬屁:「王妃大人大量。」

她情緒激動緊張之下,這句馬屁拍得其實不大對頭,鍾嬤嬤沒理會她,只道:「不能再耽誤了,現在就走吧。」

胡姨娘忙點頭,攜著雪娘,跟在鍾嬤嬤後頭出到門口,看著雪娘爬上了車,直目送車子駛出了道口,拐了彎,方依依不捨又滿心得意地回去了。

**

雪娘坐在車上,也是春風得意。

她一時纏著鍾嬤嬤問一些關於楚王妃的問題,一時又忍不住掀簾子往外亂望,只覺得這趟門出得揚眉吐氣極了,有一肚皮的喜悅要抒發——只是遺憾不能立即抒發到霜娘面前去。

她現在最想的就是讓這個大姐看看,她不是非指望著她,沒有她的幫助,她自己也有本事找著像王爺這麼尊貴的男人,雖然做不得正妃,可過門就給她請封夫人。大姐嫁那個侯門公子說起來好聽,可是個沒有爵位繼承權的幼子,還不知哪天才能把誥命撈到手呢。

運氣差點,這輩子都沒機會。雪娘這麼一想,就要樂出聲來了。

她這麼動來動去的消停不了,鍾嬤嬤先對她態度還好,再走了一段就把臉板起來了,一把把簾子拉下來,訓她道:「姑娘穩重些,很快就要是我們王爺的人了,怎麼好隨便讓外頭那些人看見你。」

那句「王爺的人」訓到了雪娘的心坎裡,她一點也不生氣,聽話地扭身坐正了。

鍾嬤嬤就又誇了她:「姑娘這麼做就對了。」

轉身從茶桶裡提了把茶壺出來,倒了杯茶推過去:「路還遠著,喝杯茶罷。」

是杯紅棗茶,雪娘先問了那麼些問題,正有些口渴,就端起喝了,一口嚥下去,不由咂巴了下嘴:「怎麼和我喝過的紅棗茶味道不一樣,有點怪怪的。」

鍾嬤嬤垂著眼睛:「這裡面放了嶺南上貢來的甘蜜,姑娘應該沒嘗過吧。」

貢品啊。雪娘聽了高興起來,就一口連著一口,把都喝完了。

過了一刻,她覺得睏倦一陣陣地襲來,忍不住扶了頭,咕噥道:「嬤嬤,我有點犯困了,還有多久到啊。」

鍾嬤嬤平靜的聲音傳來:「還有好久呢,姑娘別擔心,困了就睡一會罷,到地方了我叫醒你,精精神神地見王妃……」

雪娘被說服著,頭就一點一點,慢慢趴到小几上去了。

又過一刻,鍾嬤嬤伸手推了推她:「賀姑娘?」

雪娘沒有一點反應,睡得死沉。

鍾嬤嬤的眼神陡然間就變了——失去了所有刻板,變得貪婪無比,伸手飛快地從雪娘頭上拔著各色頭釵。

她的動作又輕又快,沒一刻把雪娘拔得只剩了光光的髮髻,跟著又向她的耳璫瓔珞圈手鐲等下手,沒有一樣放過,統統擄走。

外頭的車伕一直豎著耳朵,這時聽見裡面好久沒有動靜,忍不住了,轉身來把車簾掀了個角,問道:「怎麼樣了——」

他看見了鍾嬤嬤滿懷的珠寶,直了眼。

鍾嬤嬤先沒管他,把寶貝都仔細包好,方抱著過來到車邊,小聲向丈夫道:「把車趕快點,我們快走,別去先踩好的那個村子,換個方向走。」

車伕眼睛一直瞄著她懷裡的包袱,心不在焉地問道:「什麼意思?奶奶不是叫我們找個村子裡的粗漢把她賣了?」

「蠢人,有了這些寶貝,你還用聽她的話?我看奶奶不過就那個樣了,再跟著她也跟不出多少出息來。」鍾嬤嬤啐他一口,「再說,這可是個官家女,萬一事發了,我倆就是個死。你聽我的,我們不回去了,連夜趕路,跑遠了才安全。到時候天高地闊,誰也找不著我們,我們靠著這些寶貝,下半輩子只等著受用了。」

「……你說得對。」財帛動人心,車伕很快被說動了,又道,「那小娘怎麼辦?那藥性一會過了,她哭鬧起來礙事,不如丟了算了。」

鍾嬤嬤又啐他一口:「丟什麼丟?那不是錢?你這敗家漢子,老娘跟了你,難怪受窮到今日。把她帶著,我們兩人還能收拾不了她一個,等路上遇著富商什麼的再出手,我看她還有兩分顏色,賣得上些價錢。」

車伕應道:「都聽你的。」

轉頭甩了記鞭子,加快了行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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