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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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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溪畔茶)穿越成小官之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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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00:41:00 |只看該作者
☆、第70章

周連營手把手教她寫的仍舊是一篇《風雨》,雖然還算是出自她手,但起承轉合處皆是周連營使的力,出來的成品就和她的大不相同。字體仍是小楷,卻要蒼勁有力得多,提按分明,通篇看去又有一股舒展之風。

就說他是騙子,這字完全可以直接給她當字帖使用了。

霜娘對著遐想了片刻,就感覺周連營退開來,問她道:「你知道怎麼用筆了嗎?寫兩個我看。」

他還不罷手呀,這麼著跟紅袖添香的意思也差不多了吧,就是還是一個問題——性別反了。霜娘喜孜孜地暗想,把面前這張小心地放去桌角處晾著,然後正襟危坐,回想著他先說的話,握緊了筆,自己用心獨立地寫了兩個字出來。因一時沒想到別的,索性還是寫的「風雨」二字。

「小拇指不是直接抵在筆上,抵的是你前面這根手指的內側,微微使上一點勁——」周連營再度幫她調整,同時說明道,「這樣筆才拿得更穩。」

霜娘照他的意思改了,新姿勢沒那麼快上手,這回又沒人給控制著,她字寫出來,倒比先前的還醜些了。

「意思對了。」周連營卻肯定道,「再來。」

對哪了?霜娘沒看出這兩個抖索著的醜字強在何處,想請教也不知該怎麼問,只好依他的意思,又寫一遍。

「手腕可以靈活些。」周連營給予場外指導,「不要怕,你現在筆是穩的,寫的是小字,動手腕就可以,至多動到肘部,不要整條胳膊都跟著動。」

他好認真。霜娘有點囧,發現他開始是有回招的意思在,但劇情發展下去,應該是變成看不下去她的字,在真格地教她書寫了。

這也不是件壞事,霜娘跟著收了遐思,專心致志起來。但因她還是有點怕,總覺得光動手腕不保險,加上習慣使然,這第三遍一落筆,還是連著手臂一起動了。

她知道不對,這遍寫完不等人說,就準備再來第四遍。心裡正默念著「只動手腕,不要動胳膊」,一隻手直接伸來抓住了她的右臂,周連營道:「你現在寫。」

上臂被牢牢制住,小臂想動也動不了什麼幅度了,霜娘這回的字,就只能依靠手腕的力量來進行了,寫完第一個,周連營帶著她往下了點,寫上後一個字。

——風、雨。

還是不算好看,但霜娘覺得她摸到了點頭緒。她原來的字只是規矩整齊,屬於看上去還行,但真要誇,除了這兩個詞也再誇不出別的來了的類型,如今這遍就多了靈動。

「就是這樣。」周連營放開了她的手臂,打量了一遍她的字,道:「你是不是站著寫字的時候多些?」

「沒有——」霜娘剛否認,忽想起來,「但我閒著沒事,跟三嫂學了兩筆畫畫,那時都是站著的。」

站著時用筆都是懸腕懸臂,她手臂不可能不動,想來就因如此,把這姿勢一併帶入坐姿時了。

霜娘吃虧在這上面沒經過正規的系統教育,鄭氏雖然教她,但不會這麼較真地一點點給她糾正各個情況下的各種姿勢。這當然不是因為鄭氏藏私或糊弄她,而是鄭氏本身在繪畫上有自學成才的加成,到她這種天賦,用筆只講究一個揮灑自如就行了,拘泥極少。

但霜娘不行,她需要正確穩定的用筆姿勢,前人的經驗總結對普通人來說都是有道理的,她靠自己這麼瞎摸索,摸索到一定程度就瓶頸了。

周連營有點意外:「三嫂會畫畫?」

「是呀。」霜娘也意外了,「你不知道?」

周連營微微搖頭:「我沒聽三哥說過。來,我不抓著你,你自己寫,就像剛才那樣。」

霜娘原想往下誇一誇鄭氏的畫技的,怎奈周連營太專注教學,被這麼一繞回去,她只好收了心思,再度寫來。

這麼著,一遍又一遍,足足寫過三張紙,周連營有時給意見,有時不給,字是越來越像樣,霜娘的手指連著手腕也越來越酸麻了。

她人倒是一點不累,不想停,就只是用另一隻手抓著右手手腕揉了揉。

見她這個動作,周連營將筆從她手裡抽走:「我忘了,該歇一歇了。」

霜娘有點遺憾,其實她以前可以多寫兩張的,只是停了這麼些天沒有摸筆,耐力就倒退了,所以說,業精於勤,而荒於嬉,古話一點不欺人。

反正不著急考狀元,再練練又會回來的。這麼說服了自己一句,霜娘也就想開了,起身,把桌面大概收拾了一下。主要是她寫的字紙,不管寫壞的還是沒寫壞的,她看來看去,一張都不捨得丟,乾脆全歸到了一起,壓到桌角那張上面去了。

筆墨暫時就先丟著不管,跟周連營轉移到西次間的炕上去相對坐著。

先前他們在書房裡,春雨一直沒進來打擾,這時才送了茶上來。

小雨難停,雨聲仍沙沙地響著,屋簷下間或有積蓄的大滴水珠跌落下來,敲在階下發出滴答聲響。

霜娘想起先前說鄭氏只說了一小截的話來,就一邊自己揉著手腕,一邊道:「三嫂昨天來和我說,她要跟著三爺上任去了。卻奇怪得很,湖北雖是個好地方,但這一去怕不有上千里吧?三爺怎麼不留在京裡呢,要往那麼遠的地方選了官。」

「他有他的緣故。」

周連營這說法和梅氏一模一樣,霜娘一聽,他既這麼說,那肯定是知道這緣故是什麼了,就眼巴巴望他。

周連營端著茶盅,沉吟了一下,和她道:「我告訴你無妨,但此事知道的人自然知道,不知道的人也不必讓他知道,你不要再和別人說起。」

霜娘遲疑著,他這話音聽上去——

「你是說,我連三嫂也不能告訴?」她問這話一多半就是替鄭氏問的,一小半才是為了自己的好奇心。

周連營點頭:「三哥就快走了,若這時橫生了枝節,添出麻煩來反倒不好。」

她能知道,鄭氏卻不能知道。霜娘一小半的好奇心膨脹成了大半:「……那你說,我保密就是了。」

「三哥外放,是為了躲開蘇姨娘。」周連營顯然不是好說人八卦的性情,擱在丫頭們嘴裡能擴展出八千字前情後要的事,到他這裡一句就完了。

霜娘只好把自己就這一句而出的浮想一一和他印證,先確定道:「他和蘇姨娘的感情不好?我瞧蘇姨娘和他那一房的人都處得挺不錯的,三嫂常過去來往,二姑奶奶更是蘇姨娘抱去養大的。三爺我見得少,但就我見過的他和蘇姨娘說話,蘇姨娘的態度比和別人說話都好,怎麼三爺倒和她不對付了呢?」

「這是現在了,」周連營道:「當初並不是這樣。」

「哪個當初?」霜娘追問,「難道蘇姨娘還有對三房不好的時候?沒道理呀,七妹妹今年才十歲,她早些時候應該好些年都沒孩子吧?那不是應該對三爺更好?」又跟她有血脈聯繫,又是男丁,親娘還死了,除非蠢到家,不然怎麼著也該拉攏住了。

而且她還記得叫「添香」的那丫頭放的話,雖然未必准,但既有這個養育的話出來,證明至少蘇姨娘是往這上面努力過的,怎麼努力出這麼個結果來了?

周連營:「好確實是好的,只是她那個好法,三哥並不喜歡。」

見霜娘眼睛亮了亮,顯然沒聽過癮,還要往下再問,他索性也不等她開口了,直接說全了道,「是大蘇姨娘剛去時。那時候三哥正好八歲,該去外院了,父親卻沒叫他去,說趕在這時候,怕他適應不過來,便只叫他白天去外院讀書,晚上仍回內院來,跟蘇姨娘住兩年,緩一緩沒了親娘的情緒。」

霜娘失口道:「侯爺對蘇姨娘是——」真愛啊。她反應還算及時,硬生生把末尾吞住了沒說出來。

把周嬌蘭抱去給蘇姨娘也罷了,連兒子都強行拉回,硬教再住兩年,明顯是打著讓蘇姨娘有機會培養感情的主意,添香那個話,原來不算全然的無的放矢。

周連營明白她的未盡之意,道:「沒有真的住到兩年。蘇姨娘示好的心太切了,當時成天宣揚她待三哥如何用心,把三哥說惱了。」

「……」霜娘的心情很奇特,「我蒙對了啊。」

周連營疑問地看她:「什麼?」

霜娘就把她替鄭氏出頭的事說了,然後道:「我那些話真是胡說的,就想把那個不著調的添香弄走,沒想到三爺忽然進來,我還怕他生氣罵我呢,他罵人可毒了。」

周連營聽得笑了起來:「你還追著我問什麼緣故?就是這個了。三哥天天被這麼說著,又不好反駁,也沒人能說,就是心裡憋著。他這麼憋了一年,有一天我到前院裡玩,他見了我,因我那時年紀很小,他覺得跟我抱怨一下應該沒事,就拉著我和我說了半天,我半懂不懂的,只覺得他看起來生氣得很,又不知他為什麼生氣。我記性好,轉頭回去就一句一句學給母親聽了,問他到底生的什麼氣。」

霜娘聽這段話時的重點不由歪了——一個縮小版的周連恭拉著一個小小版的周連營,總覺得這畫面很萌啊。

歪了一下她又忙正回來:「然後太太發了話,就叫他搬出去了?」

周連營點頭:「蘇姨娘在明面上說些她怎麼待三哥好的話也罷了,母親等閒不願意搭理她。但我回去學了話,母親才知道,原來她私下還使人有意無意地和三哥說,她待三哥這麼好,三哥以後應該如何孝敬她之類的。」

這如何能忍,養了一年就想把人家的兒子養成自己的,連以後的孝敬都惦記上了,蘇姨娘這不叫心切,根本是著魔吧!

霜娘忙道:「三爺不喜歡聽這個話是對的,該早和太太說才是,白受她一年的氣了。」

「他不能說。」周連營頓了頓,歎了口氣,「因為這是父親的意思,他違逆了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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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00:41:12 |只看該作者
☆、第71章

這可真是無解了。

就像霜娘面對賀老爺是弱勢一樣,不管周連恭再怎麼出息,他面對周侯爺也是弱勢。

周侯爺硬按著他的頭叫他跟蘇姨娘親近,他再不願意,也解脫不出來,蘇姨娘要是直接害他也罷了,可只是膈應他,這樣子想翻臉都找不出充足的理由。

按常理,這種情況下,他還有一個投靠嫡母的選項,但慘的是他遇到了非常理,這個選項直接被安氏取消了。

安氏雖然伸手干涉了一回,但只是在維護規矩,並不是為幫他。因為安氏如果想,從一開始周連恭就不會被放到蘇姨娘院裡養那一年了,安氏完全可以直接把他弄到自己院子裡來,蘇姨娘就算有周侯爺撐腰,也很難爭得過她。

但安氏懶得這麼做,或許把庶子拉攏到自己身邊來會更好,但她就不喜歡再弄這個花樣,就是要疏遠庶支——她已經有三個兒子了,只要明面上的供給沒有虧待,那她還真的可以照自己的意思,任性一點,不用忍這個不舒服。畢竟,庶子人品再好再出息,那也是丈夫跟別的女人生的孩子,哪個正房能毫無芥蒂呢?

所以,無論從綱常論,還是從情理論,周連恭哪怕心裡憋屈死了,他都不能明著和周侯爺鬧翻,因為府裡唯一能和周侯爺抗一抗的嫡母那邊他投靠不了,這要翻了,他直接就是孤立無援,太艱難了。

「難怪你不讓我告訴三嫂。」霜娘理解了,陽奉陰違這種高級技能,周連恭用得熟練,但鄭氏肯定玩不轉,她要是知道那兩個人的真實關係其實這麼糟糕,再見到蘇姨娘時,分分鐘就要露餡,根本藏不住。

三房夫妻關係這麼差,應該就是為這一點心結吧。蘇姨娘那一套養育之恩的理論沒糊弄住周連恭,但鄭氏當時新嫁,不清楚夫家的具體情況,她人又軟糯,就被蘇姨娘拉過去了,周連恭心裡憋火,礙著周侯爺,又不好明說,就這麼冷淡上了。

說來鄭氏是很無辜,但霜娘也不得不替周連恭想一句:他確實也有他的難處,鄭氏不管人多好,立不起來是事實,攤上這麼個不可與謀的妻子,他又能怎麼辦呢?

「還好他們要出去了。」霜娘想著樂觀起來,向周連營道,「出去就好了,一任至少三年,怎麼也夠他們夫妻把話說清楚了。」

周連恭再冷淡,顯然還沒有真的放棄鄭氏,不然就不會主動叫她跟著去任上了。他們其實沒有任何實質上的矛盾,僵成這樣,只是欠缺一個明說的機會而已,這一點在侯府裡無法完成,但出去之後卻沒顧慮了,三年功夫,怎麼也夠周連恭把鄭氏教出來了。

周連營道:「不只三哥,我正要與你說一聲,再過幾天,我的差事也該下來了,以後我在家的時間就少了。」

忽然聽到這消息,霜娘愣了一下:「什麼差事?」

「五軍營。」

霜娘懵懂著,想點頭又點不下去——她能說出個大概的是文官體系,但武官體系就實在是太複雜了,關鍵還時不時有變動,她只知道總的軍制是衛所制,但具體這個衛那個所,又是營又是府,夾在一起她就真弄不懂誰對誰了。

對了,順帶一提,這時空大致是明朝架構,霜娘初穿來時好長時間一直都以為自己是明穿,直到知道沒有錦衣衛,也沒有東廠,她才明白自己穿的原來是個架空。

「需要在營裡值衛。」周連營見她神色,解釋了一句。

「要出京城嗎?」

周連營道:「在京郊——離京城並不遠。」

霜娘大概明白了,這應該屬於京軍。她忽想起另一個名字有點相像的機構來了:「大爺好像是在五軍都督府裡任職?這兩個誰管著誰?」

她問得有點粗暴得可愛,周連營沒忍住笑了,道:「當然是大哥管著我,這差事就是大哥通的門路補上的。」

他說起通門路,霜娘又想起另一件事了,好奇地問周連營:「大嫂說,三爺外放的事是你幫的忙?大爺沒有那邊的門路嗎?」

周連營回答:「有,但是他的門路瞞不過父親,父親並不願意三哥外放。所以三哥轉托我,求太子殿下給遞個話。」

太子再被壓著,向吏部打這個招呼的能力還是有的,因為周連恭是正經進士,他要謀個知縣是合理範圍內的需求,這個關節通得算是順水人情,誰也不犯著刻意留難。

原來如此,侯爺本事再大,他也管不到儲君的門路。霜娘心裡不由感歎,這就是所謂同氣連枝的大家族啊,他幫了他,他又幫了他,總有用得上別人的時候,賬是算不清的。

周連營說完傾身:「你過來點。」

「嗯?」霜娘不解,往他那邊湊過去。

周連營先盯住她額頭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已經消腫了,但還有點青。」

這麼一點撞傷,霜娘都已忘了,這時被說了才想起來,自己也伸手摸了摸:「我沒事,都不疼了。你要入職去了,那我娘家要盡快走一趟了,我看明天就可以去。」

「不必這麼趕,後天罷。明天先送帖子去,再把禮物備一備。」

提到送禮霜娘就忍不住要皺眉頭,送一回她覺得吃虧一回。周連營的手離開了,見此又回去輕輕敲了她一記:「禮物我來置備,不用你的陪嫁。」

霜娘不由臉紅,捂著額頭後退嘀咕:「你從哪裡聽來的。」

橫豎已經說開,也沒什麼不能討論的了,她坦然道:「六爺,我們家老爺是個上進心很強的人,你去了,他不知要煩你些什麼。你都別理他,我們去坐一坐,盡到上門的禮數也就夠了。」

周連營道:「我有數——你不想他官做得大些?」

「他有本事,自己就能升上去,一樣舉人出身的本朝還有官至二品的呢。沒這個本事,那就還是量力而行的好。」

霜娘這話多少經過了些米分飾,要論她的真實想法,賀老爺陞官不陞官的,對她一點好處都沒,那麼個狼窩似的娘家,一星半點也靠不住,那就還不如官位低點,蹦躂起來沒那麼歡,能給她添的麻煩也小點。

她想著,又覺得需要提前跟他通個氣:「那個,你不叫我使苦肉計,那說不定要吵起來的,你別笑話我呀。」

周連營此刻就已經笑了:「你不但會裝可憐,還會跟人吵架?這是能文能武?」

「也不算吵,就是會爭起來。」霜娘改口,歎了口氣,「我昨晚還有件事沒說全,我家那姨娘,現在是把我妹妹的婚事就硬賴在我身上了,來找了我好多回,連新進門的太太都被逼來過一回——太太和我說了,她並不想來,只是老爺也想著我妹妹尋個金龜婿,所以非叫她來。他們卻不想想,我在府裡三年都是守寡,大門都沒出去過,往哪裡去打聽誰家有適齡少年呢?再怎麼催,我憑空也變不出這麼個人來。」

她說著,很發愁地看周連營:「我早解釋過了,他們不和我講這個道理,這回回去,肯定又得逼著我了,八成還得牽扯上你。」

周連營沒理她這一茬,卻是又道:「你過來點。」

霜娘疑惑地再度向他那邊靠過去,然後,被吻住。

中間隔著炕桌,施為餘地不大,這是個很輕柔的吻,淺嘗輒止,屋簷下的滴答聲響了大約五聲,他便退開。

霜娘嚇了一跳,心跳慢慢回落,不由小聲道:「怎麼這麼突然。」

「安慰你。」周連營這麼說,眼中卻是笑意更深,「你不是在裝可憐?」

霜娘:「……」

毫無防備地被拆穿,可她演的痕跡真不重,大半都是真情實感,她先前預備回家的那一場才算浮誇啊!

但不管怎樣,被拆穿就是被拆穿了,她臉紅起來,老實招道:「怕顯得我凶了。」所以被取笑了一句之後,她趕緊把話往回撈了撈。

「怕什麼,」周連營道,「正巧,我長個見識。」

「……又不和你吵,你要長什麼見識啦。」霜娘嗔一句,急忙轉回話題,「我說真的,我娘家不比你們家這樣,規矩兩個字等於沒有。到時候別說老爺了,可能胡姨娘都會直接來和跟你說話,叫你給我那妹子介紹個你來往的朋友什麼的,不管她怎麼胡攪蠻纏,哪怕你有合適的出身不算高的朋友,也都別答應她呀。不是我說我妹子壞話,你要拉這個線,回頭你朋友得埋怨你坑他。」

「我哪裡有什麼合適的人選。」周連營不以為意地搖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道,「時辰差不多了,我們去給太太請安罷。」

「好。」霜娘忙止了話頭,站起來,跟他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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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到回門的這日,風和日麗。

一大早,給安氏請了安,得了幾句叮囑後,霜娘坐了馬車,周連營騎著馬跟在旁邊,另有丫頭婆子小廝等侍從若干,一行人浩蕩往賀家而去。

賀家已不在原先那條低階官員雲集的逼仄巷子裡了,有了賣霜娘的那筆收入作為啟動資金,賀老爺算是大翻身,不但續娶了年輕有品行的妻室,緊跟著還換了從賀老太爺那輩傳下來的已經住了幾十年的小院落,家裡下人也不再只是李嫂來娣兩個,該配置的都配置齊了。

新宅院離舊居其實不算很遠,隔了大約三條街,但居住環境就大不相同,順著平整的路面進去,兩進的一個院子,院牆高高,分出了前男後女的格局,每進都有七八間房,賀家人口少,怎麼住都寬寬綽綽。

這新房子風水也好,住進去沒有多久,賀太太就傳出有孕的喜訊,十月懷胎,不管胡姨娘在一旁把牙齒都要咬碎,到得時間穩穩生出個白胖健壯的男娃娃來。賀老爺紅光滿面,看了一眼才得的小兒子,轉頭就連聲叫置辦香燭供品,祭告祖先,又當即捧出祖譜來,把想了好久的一個名字「繼宗」寫上去。

胡姨娘心裡酸得簡直像醃了三十年的老酸菜,明知不該說,硬沒忍住還是冒了一句:「才落地的娃娃,就這麼鄭重其事的,小心折了他的福,這名字寫上去還不知能站住不能呢。依我說,起個小名兒叫著也罷了。」

賀老爺從有了正經新歡後,看她本就淡了,這時興興頭上給澆了一盆冷水,二話不說,劈手甩了記耳光回來,把胡姨娘打的,捂臉而去,好幾天連房門都沒出——疼在其次,她是伺候這麼多年的老人了,還遭這個難堪,面子上實在下不來。

但賀老爺氣性下來,想一想,倒又覺得胡姨娘說的有兩分道理了,於是大名雖起了,但不讓叫,另起了個「官哥兒」的乳名,上下提起來只准稱呼乳名。

從這個乳名就可以看出,雖然嬌妻稚子已全,但賀老爺心中仍是有一塊大大的缺憾,這缺憾他近年來一直是歸罪在霜娘身上的——一定是她太木太呆,不討夫家喜歡,所以永寧侯府才連帶著對他這個親家那麼冷淡,不肯幫他把職位往上謀一謀。

一次次從侯府無功而返,賀老爺幾乎已快死心了,但世上的事真是太難說道了,怎麼想得到,他那個本該化得就剩骨頭了的女婿居然好端端活回來了呢?!

天不絕他啊!

注定他這官該升!

賀老爺的喜悅之情真不亞於中年得子,從得到消息的第一天起,他就日盼夜思著要見到好女婿了,只是老丈人的架子不能不拿,才勉強按著心焦,沒有主動跑去,而是等著霜娘回門。

等了一天又一天,總等不到,賀老爺的火氣漸漸等上來了,在家裡斥罵女兒女婿無禮,還把門房叫來吩咐:「來了不許給他們開門,叫他們也給我等著!」

賀太太道:「想是姑爺忙得脫不開身,初初回來,親朋好友,哪個不要拜見。」

賀老爺瞪眼道:「有幾個親朋好友,該排在我這個岳父前面?他就是眼裡沒有我,必要叫他在門外站兩個時辰,知一知道理!」

胡姨娘從旁也勸:「老爺消消氣,太太說的沒錯,人家不比我們,大家大業親眷自然也多,我想著必不是有意怠慢老爺。等人來了,老爺還是和軟些,大家子的少爺臉皮都薄,把人關在外面太叫人下不來台了。」

胡姨娘說這番話雖和賀太太站在了一條陣線,但心思可不像賀太太只是單純勸兩句,她心裡和賀老爺一般,也積著事呢。雪娘眼看都十六了,今年已過去半年,再晃一晃,翻過年就十七了,再定不下來親事,可真是要她的命了。

乘著霜娘今天回門,無論如何也得抓著她要一句實在的話出來。

賀老爺卻孤拐上了,一雙妻妾的話一概不聽,只是強調:「我說了,不許給他開門,你們哪個要是不依著,私下悄悄去門房那裡另吩咐了話,別怪我不給臉!」

他話硬到這個地步,賀太太是無所謂和他頂這個牛,又不是她的親女婿,勸兩句罷了,還真犯著惹惱他不成?胡姨娘則是不敢再說,她如今不比當年,在賀老爺那裡早沒那麼大話語權了。

轉到隔天,人又沒來,賀老爺就把那個「不許開門」又說一遍,賀太太和胡姨娘就只聽著他發怒。

再一天,又說一遍,更怒。

又再一天,終於自永寧侯府而來的帖子送上了門。

送來時賀老爺已出門去衙門去了,下午回家時才由賀太太轉交給了他。

「他家送帖子來的小廝說,明天大姑奶奶就和姑爺回門來了。我趕著叫人把宅子裡整掃了一遍,買了新鮮的瓜果小食好擺盤待客,另叫廚房用心準備著明天的菜色,至少留姑奶奶吃頓中飯再走。老爺看,可還有什麼別的我想漏了的?」

賀老爺面皮一鬆,旋即又板起來:「到現在才知道來,叫他進門就不錯了,有什麼可準備的。」

賀太太原猶豫著要不要再勸他兩句,叫他明天不要真把人關在外頭,這時聽他話音,倒好像自己轉了回來,鬆了口氣,也不再進一步多問,免得反激起他的性子來。自去琢磨著明天的待客事宜不提。

到得隔天,賀老爺大清早忙忙往衙門跑了趟,只應了個卯,就挺胸抬肚地說今天女婿上門,然後在同僚們的一片賀喜聲中,得意洋洋地回去了——其實他這個清閒到死的職位,叫個小廝來給告個假就可以了,他不怕麻煩,非要自己跑這一趟,就純為顯擺來著。

想當初,霜娘婚事初成,同僚間總的風評雖然是都恭喜他教女有方,賢淑貞烈,但說他無恥賣女的也不是沒有,這話賀老爺一直記著呢。雖然賀老爺自以為他並不虧心,但天理良心這回事,他再不承認沒用,因為有別人承認,那它就存在。他再覺得不虧心,內心深處,總難免要有那麼絲不自在。

如今可算再無掛礙了,賀老爺狠狠炫耀了一回,跑回家裡,見人還沒到,臉又板起來:「頭一回上門不曉得勤謹些,真不像話。」

賀太太怕他這時再擰起來,小心勸道:「周家不和我們在一個城區,隔得遠呢。老爺別急,人想是已在路上趕著了。」

賀老爺這回卻很好勸服,點了點頭:「唔,你說得有理。」

就出去轉悠去了,前庭後院各處都查了個遍,連廚房都頭一回踏足,背著手問廚娘:「菜可準備足了?都弄乾淨些,要出了差錯,直接辭了你!」

廚娘哈著腰,驚得諾諾稱是。

賀老爺這嘴臉變得太快,賀太太有些回不過神來,胡姨娘卻是已見識過多年,見怪不怪地擠上來,掙表現道:「老爺放心,我和太太早已想著了,怕她手笨,有幾道大菜都沒叫她做,特從外面醉香居裡定的,說好了時辰,到時候熱熱地送過來,保管不叫姑爺有二話。」

賀老爺才點頭:「這樣辦事才對。」

想起來,又往大門外去看了一遍,挑刺道:「這門口光禿禿的,怎麼不擺兩盆花草來?」

胡姨娘搶著道:「老爺說的是,這就叫人搬來。」就忙忙吩咐人。

賀老爺再展望一番,這回把目光放到了路口,瞇著眼睛道:「那是個什麼攤子?叫人去趕走,這是他擺攤的地方嗎?看把路都堵了,一會女婿的馬車怎麼進來。」

胡姨娘跟著就接話叫門房跑去趕人,門房為難道:「他天天都在那擺,也沒誰說過要攆,我這麼去,人家不一定肯聽我的。」

胡姨娘啐他一口:「誰叫你和他商量去了?你就直接嚇唬他,他要不走,就喊人去掀了他的攤子,一個窮擺攤的,還敢和我們家挺腰子不成!」

那門房得了計,就逕自去了,不一刻果把那攤主嚇唬跑了。

賀老爺除了一個眼中釘,又繼續琢磨起別的來,胡姨娘跟在旁邊滿嘴答應,再沒一個「不」字。

賀太太先還沒什麼,被這麼一路挑下來,心裡就有了氣——這屋裡屋外都是她操持的,昨兒也問了賀老爺的意見,他當時裝樣不說,現在這馬上人要來了,倒折騰起來。因此她索性不開腔了,由著胡姨娘出頭捧他的臭腳去。

日頭漸漸高起,賀老爺終於消停了,踱回正廳裡坐著。

胡姨娘得了空,忙去房裡把還在試戴著新首飾的雪娘拉了來,在廳裡佔了個位置。

賀老爺捧著茶,半天不喝,脖子只是伸得老長往外望。一時又問坐在旁邊椅上的賀太太:「路口留了人沒?該叫個人在那裡望著。」

這又是一個賀太太沒想到的,實在也不怪她,她先還怕準備得太隆重了不合賀老爺的意呢,誰知道這位老爺先前擺的那個架勢,門都不叫人進,真到臨門卻慇勤成這個樣兒呢?這哪是迎女婿,迎上官檢閱也就這個規格了。

只好忍了氣吩咐身邊的丫頭:「你去,叫老張頭在路口看著。」

丫頭邁步出去了,很快又回來,卻是跑著回來的:「老爺,太太,姑爺和姑奶奶的車馬已經到門口了!」

賀老爺騰地站起身來,往外走了兩步,反應過來不對,坐了回去,拂了拂兩邊衣袖,擺出個正襟危坐的架勢來。

這回的等待沒有多久,卻格外熬人,賀老爺險險又要把脖子等長了的時候,終於見著他的女兒女婿聯袂自中間那條灑掃得乾乾淨淨的石板路上來了。

人漸漸近了,進了門,看清楚霜娘的第一眼,雪娘就不自覺狠狠咬住了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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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這三年裡,為著自家婚事,雪娘見這個大姐的次數並不算少,但她每回都是跟著胡姨娘主動上的門。對於霜娘來說,見這兩個人她既不需出迎,也不用領著到安氏那裡走個過場,整個見面過程都只在自己的院子裡,她就沒刻意換過妝束,一貫都是家常打扮。

胡姨娘年歲長些,多少能看出霜娘服雖不華,氣度儼然已改。雪娘卻沒這份閱歷和眼力,年輕少女愛俏,看人只敬衣衫,霜娘發上的釵環比她少得多得多,她就以為霜娘寒酸,雖然嫁進高門,日子並沒過得比她好。借這番比較,很能平息心中的羨妒。

但霜娘此番是回門,自然不會和在家時一樣只圖省事,她穿了一身新做的襖裙,碧色斜襟薄緞襖,滾繡蘭紋素綾裙,梳著雙鬟髻,插戴了四五樣銀器,耳中珠光隨走動搖曳,脖間掛著珍珠項圈,一眼看去不及分辨出各是什麼花樣,只覺滿眼清光耀燦。

按說因著身上還有孝,霜娘週身都是冷色系,不算華麗,但不知怎麼的,雪娘低頭看看自己的海棠紅衫子,又忍不住摸了摸頭上,那插的一排金簪都沒帶給她底氣,就是覺得霜娘看上去比她貴氣。

連盯了霜娘好幾眼,只覺得她整個人都與印象裡的不同,把心都盯出醋汁子來了,才想起看她旁邊的人。

這一看,她醋得更加一層,卻又添了喜——醋的是大姐哪裡來這等氣死人的好運道,配這麼個風華正茂的俊朗青年,喜的是她可算找著模板了,就照著這個等級的樣貌,家世降低一點都行,給她尋一個,她再沒別的要求。

她這裡遐想,目光就一直停在周連營身上沒有收回來,跟著他見禮,落座,大喇喇得除了沉醉在侯門公子折腰下拜的滿足感裡的賀老爺之外,其餘人都覺察出了。

胡姨娘站在雪娘身後,眼看眾人的眼光都跟著過來,裝不下去沒事發生,只好伸手掐了她胳膊一把,才把她掐醒過神來。

「這孩子,」胡姨娘訕訕向霜娘笑道,「沒見過她姐夫,好奇心重,一時就多看了兩眼。」

賀太太心裡原就存著氣,又見這一出,硬邦邦地道:「這回看清楚了,下回就不要再看了。」

雪娘見她口氣不好,很是莫名其妙——她一邊看人一邊想事情,沒感覺自己有看了那麼長時間,也就不覺得自己的舉止有什麼失當之處。這時被說,她打小被寵壞了的,也不太把這個沒長她幾歲的繼母放在眼裡,張口就道:「太太幹嘛衝我發火,我又沒看你,哪裡礙著你了。」

賀太太被噎得氣白了臉,她先礙著場合,說雪娘還是留了餘地的,誰知雪娘卻不給她留。她忍不住了,憤向胡姨娘道:「你也不知道管管二丫頭,她才那眼神,是沒見過姐夫?我看是沒見過男人——哪家十六七的大姑娘這麼盯著人看個沒完!」

霜娘握著帕子,不禁抬手掩到唇邊咳嗽了一聲。看來賀家內部矛盾不小,當著客人的面就內槓上了。側頭往旁邊的周連營看去,他四平八穩地坐著,作為當事人,比她掌得住多了,連唇角都沒翹一翹,一派君子之風。

胡姨娘當即紅了臉:「太太說什麼呢,我這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斷沒有那些烏七八糟的心思。她是任性了些,對太太不恭敬,太太要教導她我不攔著,可當著姑爺姑奶奶的面,怎麼能這麼說。」

不等賀太太反駁,又緊跟著望向霜娘:「大姑奶奶知道,你這妹妹就是個孩子心性,說話有時有口無心的,可再沒有壞心眼,該懂的禮數也都懂。」

霜娘微微一笑:「別的我不知道,可姨娘既然在這裡,那禮數不禮數的,也就不必說起了。」

胡姨娘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回門這種場合,本不該有她的參與,她出現在正廳裡就已經是逾禮了。若再講究點,連雪娘見一面後都該下去了,沒有一直坐在這裡的道理。

她面上更紅,賀太太卻是出了一口氣,就要順著叫她下去,道:「你——」

「行了,」賀老爺沉著臉打斷了她,道,「都鬧什麼,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當著女婿的面,沒個消停地爭你們那點小事,也不怕叫女婿看了笑話。」

他其實早想說話,只是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後頭諸人一句連一句,他沒找著話縫,當著新女婿的面,又想有個體面,不好高聲嚷著打斷人,但眼看著胡姨娘要被攆下去,他顧不得了,雪娘的婚事還要她出頭來鬧,她走不得。跟實際利益比起來,禮數體面之類的,就都要往後放一放了。

他拿周連營做了話柄,通常女婿要是識趣的話,這時候就該給遞話上來,把場面圓過去了。但他飽含希望地等了一會,卻什麼都沒等到。

賀老爺就不自在起來,向霜娘道:「你才那說的話,倒像是瞧不起你姨娘了,她再不好,也把你養到大,你沒個回報也罷了,還拿禮數來壓她。我問你,你的禮數又去哪裡了?」

霜娘想笑——這便宜爹也太慫了,他這明顯是不敢指責周連營,所以拿她作筏子來了。

她想著就真笑了,也不直接對上賀老爺,而是轉去問胡姨娘:「姨娘是怎麼養大我的,我其實不大記得了,但想一想也還能想起來。我問一句姨娘,姨娘是想我記起來呢,還是不想我記起來?」

胡姨娘臉僵了,她不傻,聽得懂霜娘的潛台詞,明白她實際上是在問她:你是希望我記仇呢,還是希望我不記仇?

——假如胡姨娘有機會和霜娘調換一下的話,就會明白其實根本不會有「不記仇」那個選擇了,不主動報復她已是霜娘努力自持的結果。對於加害者來說,總是並不以為自己給受害者造成了多嚴重的傷害。

不等胡姨娘想出合適的回答,賀老爺先怒了:「我問你的禮數,你倒好,越發說了篇怪話出來,這是哪裡學來的規矩?!」

他和胡姨娘不同,從霜娘嫁出去起,就再沒見過這個長女了,因此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當年,以為她仍舊可以由著他擺佈,遭遇這不遜回答,很是適應不能。

周連營欠了欠身:「好教您知道,應該是從小婿家裡學來的。」

霜娘原要迎戰,被他從旁說了這麼一句,不由噗嗤一聲笑出來。她從賀家出來,就直接進了永寧侯府,可不只能是從他家學來的嘛?

賀老爺訓女的膽量盡有,輪到女婿身上,不知怎地,那火氣頃刻就化作了一陣清風,直接消散去了。

極自然地轉換了副和顏悅色的面孔,向周連營道:「女人家湊到一起就是這樣,唧唧咕咕的,賢婿不要往心裡去。」

提也不再提霜娘禮數的事,倒又去催賀太太:「你說的那些特意準備的茶果呢,怎麼還不叫擺上來?」

賀太太真給氣忘了,被一催才想起來,忙叫丫頭一一上茶,又端上五子攢盤來,內裝著鮮果蜜餞糕點等物。

因忘了待客的要緊事,賀太太很有點不安,加倍客氣地讓道:「是我招待不周了。大姑奶奶和姑爺別嫌棄,外面買來的東西,比不得府裡,隨意用一點罷。」

霜娘和她沒仇,就算不親近,也沒必要下她的面子,就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把場面帶了過去。

胡姨娘見氣氛緩和,忙拍了把雪娘:「只曉得傻望,還不去見禮,你還有事求著你大姐和姐夫呢。」

雪娘自然知道她有什麼要求人,就聽話地站起身來,向前幾步到對面蹲身福禮。

霜娘沒什麼二話,只是叫她起來,周連營連話都沒說,只是抬了抬手。

雪娘沒自覺被冷淡,倒覺得他一抬手的儀態好看,心裡想著這就是豪門貴公子的氣度啊,比她見過的那些鄰家少年們可都強多了,一定要找一個這樣的。她心裡不留神想了事,就又無意中多看了周連營兩眼,回座的腳步也拖延下來。

這一而再了,霜娘心下不由疑惑起來:不會吧,這麼狗血的事還真能隨便發生?

她道:「雪娘,你走慢些,地下有釘子,看戳破了你的鞋。」

雪娘還正勾著頭又回眸了一下呢,聽見忙低頭看:「哪來的釘子——」

方磚上光光的,莫說釘子,連層灰都看不見,她才反應過來霜娘說的是反話,臉上一熱,白了霜娘一眼,很不高興地回自己位置,重重坐下。

霜娘沒把她放在心上,嘲她那一句只是順便,不管她什麼心思,見過今天這一遭,她下回再想見著周連營還不知到哪一年呢。見胡姨娘微微向前像要開腔的樣子,霜娘搶先向賀太太道:「我那小弟弟呢?怎不抱出來,我想著頭一回見面,還給他準備了個小玩意呢。」

提到兒子,賀太太的心情整個好起來,原就想抱他來攀個親的,只是怕他太小,哭鬧起來倒惹著人厭煩,因此未敢先叫來廳裡,只讓人在廂房裡看著,等機會湊上了再來。

這時霜娘主動提起他,賀太太由不得滿臉是笑,道:「大姑奶奶太客氣了,他小小的人兒,來給大姐姐行個禮是應該的,哪裡用給他準備什麼。」

就忙親自過去廂房,把兒子抱了來,教他站到地上,團起手舉到胸前來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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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官哥兒剛一歲多一點,糰子大的小人,穿著個小紅褂,他養得胖乎乎,站不大穩,行禮的時候小身子跟著一晃一晃,倒是已經會叫人:「大姐姐,大姐夫。」

口齒還很清晰,只是自己也不曉得自己叫的是什麼意思,兩聲全是衝著霜娘叫去的。

霜娘不由一笑,伸手摸了摸他嘟嘟的臉頰。她看這娃娃沒有血脈相連的感覺,但也不會把對賀家的積怨牽連到他身上來,大概就跟看到鄰居家的可愛娃娃差不多。

收了手略略側身,春雨遞上個小小的雕花木盒來,霜娘接過打開,裡面紅色繩結盤繞,下繫著一塊翠玉平安扣,她笑向賀太太道:「原該穿幾顆玉珠更有趣些,只是官哥兒小,我恐珠子若不留神脫落了,或是小孩子好奇心重,扯掉了再吞了,倒壞事了。」

賀太太忙接過來道謝,又道:「姑奶奶想得周到,正是呢,他身邊我都不敢留能塞進嘴裡的玩意兒,小孩子見得少,又嘴饞,什麼都當作好吃的。」

就取出來當即給官哥兒掛在胸前,還推推他:「去給你爹瞧瞧。」

官哥兒就歪歪扭扭往賀老爺面前去,他是一點也不懼賀老爺的,撲到賀老爺膝上,挺起胸膛來叫他看。

賀老爺見著愛子就笑開了,摸著他的大腦袋看了看,見那玉扣水頭甚好,笑容就又滿意上兩分:「不錯,這是你們有心了。」

氣氛又和緩起來,胡姨娘見他們父子和樂融融的畫面心中雖很不好過,但這時不是多想計較的時候,還是說正事要緊。就要開腔,誰知身前雪娘搶先她一步,先開了口。

「大姐,我的見面禮呢?」

霜娘詫異地挑起眼簾看她一眼:「我回門要給你見面禮?你從哪裡聽來的新鮮規矩?」

雪娘理直氣壯:「今天我也是第一次見姐夫,怎麼不該有見面禮?」

她說著還看周連營,周連營:「……」

以他的出身,不是沒見過刁蠻姑娘,他的庶出二姐周嬌蘭就是個中翹楚,但周嬌蘭再怎麼也還不至於有這個腔調出來。他終於意識到,霜娘先前何以要被逼得使出苦肉計的招數來了。

「就是沒有。」霜娘乾脆回絕了她,「等哪天外面有這個規矩了,你再問我要不遲。」

雪娘不服,還要說話,胡姨娘急了,狠掐她一把,掐得她抽了口涼氣閉了嘴,方向霜娘賠笑:「你妹妹是開玩笑的,大姑奶奶別當真。這孩子,一天沒個人家,一天就還是個小孩子樣,總長不大,要鬧出些笑話來。」

說罷緊著這話題接下去又道:「說來你妹妹年歲也不小了,大姑奶奶當年還是這歲數出嫁的呢。這一二年來,我心裡實在替她焦得慌,只是我一個妾,沒法子到處和人來往,沒奈何,厚著臉皮托了大姑奶奶。今兒乘著大姑奶奶回門,我多嘴問一句,最近可有新信了沒有?」

賀老爺原正逗著官哥兒叫他喊「爹」,聽到這話,抬頭望過來,乾咳一聲道:「正是,雪娘的事托你也有兩年多了,怎地總沒辦好?這是你親妹妹,你也當上上心才好。」

霜娘沒有立刻理他們,先向賀太太道:「我看官哥兒頭一點一點的,似乎有些困了,太太抱他去睡一會罷。」

賀太太看一眼官哥兒,他偎在賀老爺腿邊,兩個黑葡萄樣的眼珠轉來轉去,精神著呢。現在是上午,小孩子一般瞌睡也不會在這個時辰。她心裡明白過來,知道接下來的場面恐怕有些不好,不合適叫小孩子看見。

就向霜娘笑一笑:「還是姑奶奶細心,我都沒留意著。」過去忙抱了官哥兒送回廂房,叫丫頭好好陪著他玩,再匆匆走回轉來。

正聽見霜娘的話尾:「……雪娘又不樂意,我有什麼法子可想。」

跟著雪娘老大不開心地反駁:「你說的那幾個人,要麼醜得要命,要麼是外頭養的生的,家裡都不認有這個子孫,儘是這些歪瓜裂棗,我當然不樂意了。」

霜娘道:「可你樂意的,人家又不樂意。」

霜娘以前被惹毛了,存心要忽悠著她們玩兒,就只是一直敷衍,還沒有說過這麼直接的話,一時不但雪娘紫漲了臉,連胡姨娘都下不來台,口氣轉硬了道:「所以才要姑奶奶費心。要不然,憑我們雪娘這品貌,這臨近週遭什麼樣的少年郎招不來,哪裡還用求到姑奶奶門上去。」

霜娘笑一聲:「那姨娘還是快招去罷,我早說了我辦不來。」

胡姨娘聽她竟要直接撩手,急了:「那是你沒用心,又不是立逼著你尋了人來,都這麼久了,你但凡把你妹妹放在心上些,早幫她把事成了。」

賀太太沒料到才幾句話功夫,兩邊就頂成這個模樣,她對雪娘的婚事原來持中立立場,只管帶好自己兒子就行了,不想捲進去。但因霜娘肯看顧官哥兒,她又著實厭惡胡姨娘母女,這時就管不得舊想法,出聲替霜娘說話道:「托大姑奶奶的時候雖久,但大姑奶奶先都在家守著,門都出不得,她一個年輕寡婦,別說不好打聽這些事了,就是好打聽,也沒有給遞話做媒的理。」

霜娘本沒想過賀太太能幫腔,但她既然幫了,自然領她的情,就向她感激一笑。

她沒立刻回話,就給胡姨娘撿著了機會,更逼上來道:「那姑奶奶如今總算是苦盡甘來了吧?該能替雪娘想一想了?你要還顧念著手足情分,心裡疼你妹妹一兩分,就叫她跟你一道去府裡住一陣子。」

霜娘被這奇思妙想驚住了:「……啊?」

胡姨娘往下解說:「你出門做客時帶著她,一則她能長一長見識,二則,說不準便有夫人太太看中了她,倒省得姑奶奶再操心了。」

這是從知道霜娘要回門來之後,胡姨娘想了好久想出的妙計,只她略有些遺憾:原沒想這麼說出來的,在她的預想裡,應該是拿話先逼住霜娘後,再求懇著說出主意來,想來當著丈夫的面,她總要怕留下個無情的印象來,多半就肯了。

誰知霜娘與以往話音不同,她被氣著了,話趕話就忘了策略,這樣說出來,不像求人,倒是脅迫的意味更重了。

因這主意雖妙,但不是百分百能拿得準,所以胡姨娘先沒和雪娘說過,她也是才聽到這話,眼裡情不自禁就放出光來,連霜娘先前嘲她的事都不計較了,主動服了軟,表白道:「大姐,我去了一定聽話,不給你添麻煩。」

胡姨娘見女兒這回會說話,不要她教就直接上道了,十分滿意,那絲遺憾也飛了去,兩個人一起逼視霜娘等回話。

霜娘回過神來,自有現成的答案可推掉,但剛要開口,旁邊周連營道:「我不同意。」

這話要是霜娘說的,賀老爺和胡姨娘都有一車的話要噴回來。可是出自周連營的口,賀老爺一點脾氣都發不出來,胡姨娘也不敢造次,她心裡想著應該是雪娘先前的表現不太好,就努力擠出來一點笑容道:「這、姑爺怎麼說這話,雪娘在家裡是隨意了一點,可她到了外面並不這樣,十分曉得懂事知禮,從不亂說亂動,不會攪擾著府上的。」

周連營淡淡道:「我不習慣家裡有生人住著。」

胡姨娘:「……」

她被架住了,周連營給這麼個理由,根本就沒理她那茬,她總不能硬叫他「習慣」一下吧?這個話說出來那就不只是厚臉皮的問題了。

想著到底不甘心,胡姨娘的膽子比起賀老爺還是肥些,自忖著婦道人家,就是說過兩句人也不好和她計較,就叨咕道:「我就不信府上一個親戚都沒招待過,嫌棄我們小門小戶的罷了。」

周連營一聲不出,站起身來,向霜娘道:「走。」

霜娘聽話跟著起身。

他這反應讓廳中人都措手不及,賀老爺直接跟著站起身來,手伸得老長,慌忙道:「賢婿,賢婿留步。」

周連營面無表情地道:「岳父對我不滿,要教訓我兩句原沒什麼,我聽著就是。只是不該什麼東西都來開口,既然這樣瞧不上我,我也坐不住了,這便告辭罷。」

——其實胡姨娘雖然是妾,但作為長輩的妾,地位倒也不至於低到「什麼東西」上去,只是她自己先壞了規矩,摻和在不該出現的場合上,又說了不該她說的話,所謂先撩著賤,周連營這麼說她,她也只好受著了。

賀老爺得了這個女婿做夢都要笑醒,哪裡能有分毫不滿?更別提瞧不上了,一聽這話,瞪眼就向胡姨娘道:「還不給女婿賠禮!容你在這廳裡已是給了你十分的臉面了,你不說好好伺候,還這麼多嘴多舌!」

胡姨娘也又慌又怕,周連營看著不像那等鼻孔朝天望人的貴人,她就有些失了成算,這要真把人氣走了,她哭都沒處哭去,賀老爺得撕了她。就忙趨步出來,低聲下氣地自呈不是。

雖然周連營一點臉面沒給她留,她卻並不怨怪他,豪門子弟有些氣性,再正常沒有了。胡姨娘只是把這帳往霜娘頭上記了一筆——看來應該是她不討丈夫喜歡,所以連帶著娘家也討不著一點好處。

這也是常理,就霜娘那個樣兒,那能討得男人歡心呢?

霜娘可懶得管她想什麼,有靠山給出頭的感覺太好了呀,她心裡笑瞇瞇,瞧見周連營重新坐下,她也跟著落座,這時才慢悠悠把她的答案說出來:「姨娘恐怕不知道,我們西府的三叔過世了,我現在身上還有孝呢——其實看我的穿戴也該看出來了,不知姨娘怎麼這麼糊塗。雪娘就是跟了我去,我至多也帶她回娘家來做客罷了,別家是去不得的。」

胡姨娘呆住,她真沒留心,霜娘一直是個素淡的樣子,固有印象太深刻,她就沒想起若按正常禮俗,霜娘其實不該再是這樣了,既然還是,那就必定該有別的緣故。

賀老爺也是差不多狀況,而且比著胡姨娘還又更糊塗一些,他就沒真注意過霜娘,哪管她什麼穿戴呢?

因著周連營才發了一回氣性,他這時也不敢提什麼怎麼週三老爺去世,不來通知他一聲叫他去弔喪的話,只想專心先把雪娘的高枝給攀著了,胡姨娘不行那就只能換他上了。

向周連營道:「婦人好瞎想,什麼主意都敢亂出。賢婿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自覺把先的事帶過去了,就咳一聲,再道,「賢婿的知交裡,應該有不少少年才俊吧?年歲想來和雪娘都算相當。」

他覺得自己這主意高明得很,沒有擺明了要攀富貴,但能和周連營交好到一處的人,又有幾個是尋常人家的子弟?這是其一;其二選的時機也好,周連營才先拒了一回,這回換老丈人親自開口,他不能一點面子不給,再拒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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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確有幾個。」

一聽這話,賀老爺胡姨娘連著雪娘都不由自主地屏氣凝神起來,望著周連營的目光好似在望一座寶藏,聽他一一把財寶歷數來。

大理寺卿家的幼子啦,靖國公府的大爺啦,京衛指揮使家的次子啦……隨隨便便就報了五六人出來,個個不但身世顯赫,而且本人爭氣上進。以大理寺卿家的幼子為例,他只比周連營大一歲,去年已考中了舉人,極有升值空間的潛力股一枚。

雪娘眼都聽直了,這比大姐給她說過的幾個不知靠譜上多少倍了啊!她只覺得都沒法挑了,聽了前頭的剛覺得好,再聽後頭的,又覺得更好,真真是眼花繚亂,心花怒放。

想到這姐夫為人這麼實誠,對她這麼好,雪娘很覺得自己應該客套一下,就努力抑制著快噴薄而出的笑意,道:「我看他們都未必有姐夫好。」

周連營搖頭:「我比不上他們。」

霜娘坐在旁邊,也在努力抑制著笑意——周連營那個介紹人的說法太奇怪了,她沒怎麼聽他給她介紹過人,但憑對他的瞭解,除非是特意要解說家譜,否則他不可能是那種一開口就「他爹是誰誰誰」的腔調,違和感太重,他肯定有後招沒出。

胡姨娘比雪娘淡定不到哪去,十分慶幸自己賠禮賠得及時,這要是惹惱了周連營,這麼多好女婿人選她不是一個都摸不著邊了?

怕周連營多少還記恨著她,胡姨娘心裡儘管急迫到不得了,硬是忍了沒有出聲,殷切地望向賀老爺,等他發話。

賀老爺比她們的心情複雜一些,欣喜之外,更有一層自得——他這個老丈人說話還是管用的嘛,都不用使什麼手段,就問了一聲,女婿就毫不藏私地都說了,真是知禮。

眼見著事情變得這麼有把握,他倒不想著急了,要顯一顯長輩的矜持,就捋著鬍鬚道:「賢婿自己有出息,交往的也都是有為之人,可見古話說得不錯,正是人以群分,物以類聚了。」

胡姨娘急得整個人快向他那邊傾過去:關鍵時刻,不趕緊把事敲定下來,說這沒用的幹什麼?

好在賀老爺的矜持額度也只夠用這一句話的,跟著他就道:「賢婿的這些朋友,我都不大熟悉,還要請賢婿幫著分析分析,哪個更堪配雪娘呢?要是有機會,能請來家裡坐一坐就最好了。」

話說到此,雪娘再怎麼也該閃避了,她倒也沒有糊塗到這個道理都不知曉,只是被霜娘晃點了兩年多,實在是焦躁得很了,這時怎麼也捨不得避嫌,且怕周連營不知她的喜好,給推薦的人選不能盡如己意,更大膽提示了一句:「我也不要多高貴的王孫公子,像姐夫一樣的就夠了。」

她話音落下,霜娘不由在椅上動了動身子,她尷尬症都犯了,怎麼說得出口的呀,簡直要替她臉紅。

周連營全當沒聽見雪娘的話,只是向賀老爺揚眉,面上是個詫異的表情:「什麼堪配?我才說的幾個人都已成親了,這話是不可亂提的。」

「什麼?!」出離震驚的三重奏。

——怎麼會有這麼慘無人道的事,看好了堆在那裡的財寶,數量份量都瞭解得一清二楚就要唾手可得了,忽然發現那都是有主的!

「咳,咳咳……」霜娘實在憋不住,但這時笑出來太拉仇恨,只好拿帕子掩了半張臉,拚命咳嗽,把笑聲咳出去。

她扶到和周連營相鄰的那邊椅把上,一邊咳一邊忍不住看他,他怎麼能忍住不笑的,太神奇的自制力了。

毫無預兆地從雲端摔下來,賀老爺暈得話都說不清了:「你、這——成了親的人,你說這麼多幹什麼!」

周連營道:「您問我的知交,我才說出來的,我怎麼知道您還特意要挑沒成親的。」

賀老爺扶著腦袋,好容易定下神來,往前回想,發現他是沒有明確說出這句話來,但他都提到「和雪娘年歲相當」這樣的詞了,意思明擺得不能再明擺了啊!

可周連營就要咬這個字眼,他也翻不起臉,老丈人的威風在心裡過過癮罷了,哪裡真擺得出來。這個女婿往那一坐,一身顯貴氣質,他打眼一看就要矮一截。

只好和緩著聲氣重新往更明瞭問:「那沒成親的呢?可有一兩個——一個也夠了,賢婿的知交,想來都是好的。」

「沒有——」周連營說了兩個字,賀老爺的臉色剛剛發白,他又想起什麼似地,改口道,「其實有一個,只是岳父必定看不上眼,還是不用說了。」

賀老爺忙迭聲道:「看得上,看得上,賢婿快說!」聽他之前報出來的那一串就知道了,哪個都比他家高上好幾個層級,憑他自家本事,是肯定攀不上去,連認識一下都難。

周連營就道:「是我在邊關衛所裡認識的,姓岳,是條我極佩服的好漢子。現在雖只是個百戶,但我相信憑著他的本事,必有出頭的一天。」

賀老爺聽到開頭「邊關」兩個字,心就沉了沉,再往後一聽,現在還是個百戶,真是快把一顆心都涼透了,只還不死心地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說不定是哪個將門裡出來的虎子呢?文臣還是武將,只要門第夠高,他不太挑的啊。

就聽周連營繼續往下說:「他今年不知是二十四還是二十五了,因為一直在軍中,又是個孤兒,家裡沒人能替他張羅,就拖下來了。岳父要是不嫌他歲數大了些,我就修書一封,寄去衛所裡給他——」

「我不要!」雪娘尖叫。

賀老爺是沒叫,但同樣的三個字明明白白地寫他臉上了。

周連營絲毫沒受雪娘的魔音影響,鎮定地道:「我早說了罷,岳父看不上眼的。只是除了他,我再不認識沒成親的了,我的年歲擺在這裡,我的知交裡又哪有十六七的,岳父先前問我,就是問錯人了。」

賀老爺真是一口老血梗在心間,嚥不下吐不出,一次次希望又失望,到這時他再也忍不住了,原想指責這女婿有拿人戲弄的嫌疑,話沒來得及出口,先被糊了一臉,還難以駁他——他這麼說沒錯啊,少年間差了四五歲,就算差不少了,一般是玩不到一塊去的。

霜娘原來止了「咳」,被他最後這倒打一耙,引得又「咳」了起來。

周連營伸手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道:「怎麼總是咳嗽?可是吹了風?」

霜娘知機,邊咳邊道:「是我不好,咳,難得出一回門,掀了一路車簾,只顧著貪看風景了。」

周連營道:「不舒服該早說,何必硬撐著,又不是在外人家。」就拉她起來,向賀老爺和賀太太告辭,說要回府請大夫去。

雪娘怒極了,跳起來道:「六月裡有什麼風能把人吹病了,大姐明明是憋著笑話我才咳的!」

「我不是病,咳,是嗆著風了。「霜娘擺手,道,「不過是找不著人家罷了,我有什麼可笑話你的。」

這句貌似解釋的話如尖刀一樣刺入雪娘心胸,她再也受不了更多刺激了,哇地一聲,哭著向廳外跑走了。

胡姨娘看一眼女兒背影,想追又硬止住,氣急敗壞地沖霜娘:「這是你親妹妹,大姑奶奶怎麼說這麼戳人心的話!」

霜娘甚無辜:「難道我該順著雪娘的意思說我就是在笑話她?」

胡姨娘抖著手:「你!」

賀老爺顧不得她們間的鬥嘴,他向著周連營還想做最後一把努力,道:「你知交裡沒有,關係普通一點的朋友呢?又或請親家母幫幫忙,總不至於都沒有一點頭緒吧!」

畢竟心裡有氣,雖則不敢鬧翻,「賢婿」是不肯叫了,口氣也硬了些。

但很遺憾對周連營沒有任何威懾力,他轉過頭來,語聲更硬:「岳父有別的事吩咐我也罷了,這樣保媒拉縴的事,我陪著說一次已是礙著岳父的顏面了,正經還是該找媒婆才對!」

再不停頓,拉著霜娘逕自走了。

胡姨娘急得想追,又不敢——周連營連賀老爺的面子都不給了,何況是她?只好忙忙往賀老爺那趨了幾步,裡外兩邊來回著看:「老爺,這、這怎麼是好,您給拿個主意呀!」

賀老爺的臉色黑如鍋底,他還能有什麼主意?周連營最後那一句雖然不客氣,但一點都沒錯,哪有拿著女婿當媒婆使喚的?說到哪裡都是他這個做丈人的不佔理。

一腔火氣正沒處噴發,胡姨娘湊上來,正好就噴她頭上去,道:「什麼怎麼是好,還不都是你生的女兒不爭氣,一天就知道要吃要穿,別的什麼本事也沒有,找不著好女婿,連累著老爺跟你們丟臉!」

這是什麼話呀,好似雪娘該自己把婚事解決了一樣,可哪家正經女兒自己出去勾男人的?賀太太雖然不喜歡雪娘,但聽見丈夫這個話也聽不下去了,死皺著眉頭,轉身往廂房去看兒子去了。

**

和廳裡的氣氛迥異,一出廳門,霜娘就露出了快活的笑意。

她本來離著周連營就近,忍不住又往他身邊貼了貼。在狼窩裡孤軍奮戰已久,這是頭一回有了依靠,事事攔在頭裡,她不用耗神,只要跟著隨便敲敲邊鼓就成,鼓敲破了都不怕,反正有人給兜著。

她貼得太近,手臂磨蹭在一起,周連營順手牽了她。

很受教啊。霜娘更開心了,直走到門外分開,坐上了車她的笑意都沒消掉。

車駕出了街口,卻沒繼續向前,霜娘正疑惑,周連營的手伸來掀了簾子,在馬上微微俯身,向她道:「巳時中了,回府還要一個多時辰,我們在路上找家乾淨的酒樓用了午飯再回去吧?」

霜娘自然沒有意見,點了頭,跟著車簾放下,卻聽周連營又吩咐旁人,把一些不要緊的跟車丫頭和小廝等都叫先回去了。

他們來時一共兩輛車,霜娘帶著春雨坐了一輛,後邊還有一輛小些的,主要用於擺放回門禮物,還坐了兩個丫頭。如今禮物已經送出,那輛車又空了些,多餘的人都跟著那輛車走了。

霜娘聽動靜不休,自己又掀簾看,只見人都已被打發光了,最後連她這輛車趕車的車伕都換成了周連營的貼身小廝,原車伕一併叫走了。

馬車這才重新駛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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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車廂裡,隨著車輪吱呀前行的微微震動,春雨陸續在小几上擺滿了茶點蜜餞等物,每樣數量都不多,但種類之豐富,遠勝賀太太準備的那幾樣。

霜娘真渴了,先捧起茶盅來,一氣喝得幾乎見底,笑道:「剛才光顧著吵架了,水都沒想起喝。」

春雨默了下,道:「奶奶別傷心,往後有六爺呢。」

霜娘想搖頭說她一點也不傷心,還覺得好笑得很——她起先真沒想到這樣就能結束走人了,光知道賀老爺欺軟,多年來對著他能做主的家眷任意逞威;可誰知道他還怕硬到了這種程度,周連營這麼促狹他,他也沒敢怎麼樣,古人造詞真是有道理,怪不得這兩詞能連到一起變成個成語呢。

話語臨到嘴邊,跟著又想到,別人眼裡,賀老爺是她親爹,和親爹鬧成這樣,她不傷心倒顯得她薄涼寡情了,事實上也確實沒錯,她要真是和親爹破裂至此,不可能還輕鬆得起來。就改為點頭,「你說得對。」

自己提起小茶壺來另倒一杯,掀開車簾,小心地舉著那杯茶問周連營:「你要喝水嗎?」

周連營聞聲轉頭,策馬往車廂這邊靠近了,側身俯下來,伸手接過茶盅,他的手極穩,那茶盅在霜娘手裡還撒了幾滴落在她手背上,到周連營手裡水面只微晃了晃,一滴未傾,叫他仰頭一口喝乾,空杯遞回來。

霜娘拉著車簾沒放,又想遞塊綠豆糕給他,這回周連營沒要,笑著搖了搖頭,道:「我還不餓,你自己吃罷。」

就重新策馬離遠了些,霜娘只好罷了,想想又騰出個白瓷小碟來,每樣點心各取了一個,便要掀前面的車簾,春雨先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只是看著,這時會意過來,忙道:「奶奶放著,我來遞給他就好。」

就接過快堆滿了的小碟,把簾子掀了個角,遞出去道:「望山,奶奶賞你的。」

正趕著車的望山聽見話,一轉頭看見只蔥白手掌舉著的滿碟糕點,不由嚥了口口水,忙道:「多謝六奶奶。」

就接過來放到身邊,一手控著馬韁,空著的那隻手一口一個,一條街才走一半,他已經全吃完了,把空了的碟子從車簾底下推回來。

快到午飯時辰,霜娘沒有他的好胃口,未敢多吃,只撿了兩塊略墊一墊就停手了。春雨把剩的重新收拾起來,霜娘則把旁邊的簾子掀開一角往外看街景。

從嫁進侯府起,這還是她第一回上街——往靖國公府那一回不能算,直接從這個府進那個府,她的鞋底連大門外的塵土都沒機會沾著。好似坐監三年才得著頭一回放風,正是看什麼都稀罕,最尋常的街景在她眼裡都顯得有趣。

春雨收拾好了,在她對面坐下,往前蹭了蹭,脖子有些伸長,從她掀的那縫裡往外望。

霜娘先看入神了,好一會才察覺到她,心下不由惻隱:跟著她這麼個不能出門的主子,丫頭們也都被連累成了井底的蛙。

就想讓春雨把自己那邊的簾角掀開看景,但又一想,以她板正的性子應該不肯,最後霜娘就只把自己這邊掀得更開了點。

看了一陣,馬車拐了彎,轉進另一條更繁華的街市來,又行一陣,慢慢停下了。

料著到了地方,春雨忙起身,拿過帷帽來,這種物件不管有沒有可能用上,層級高一點的女眷出門是一定會備上的。

霜娘低了頭,由著她給戴上,剛把結繫好,周連營過來掀簾道:「到了,就是這裡。」

隔著一層帷幕,霜娘望出去的視野就變得朦朦朧朧了,春雨要攙扶她,周連營的手先握過來,拉著她一路進去,上樓進了雅間坐下。

小二進來,知道有女客,在屏風後就站住,問了好,跟著咬字清晰聲音洪亮地報出一長串各色菜名來。

等他住了口,周連營便問:「你有什麼愛吃的?叫人做來。」

「啊?」霜娘愣了愣,她現在接觸什麼都覺得稀罕,聽個小二報菜名也聽住了,其實往前回想,根本想不起他報了什麼。但應付這個情況有萬能絕招,她就道,「我沒來過,不知他家什麼做得好,撿幾道招牌菜來罷,可好?」

周連營點頭,轉向小二吩咐,額外又點了幾樣。

一時飯菜上來,手藝其實未必真比侯府小廚房的好,但勝在口味有別,霜娘嘗著每一道菜都覺得有胃口,更有一道香酥鴿子,一盤上來共兩隻,炸得焦香撲鼻,一看就是個外酥裡嫩的賣相。

霜娘先顧慮形象,不想當著周連營的面吃這種需要啃咬的食物,但把菜都嘗了一圈,還是沒禁得住那鴿子香味的誘惑,默默伸筷子夾了一隻,默默啃完了。

過一會,周連營把那還剩一隻的盤子直接移到了她面前。

「……」霜娘有點扭捏,但還是把另一個也夾到碗裡啃掉了。

除此之外,整個用餐過程基本沒有別的交流,包括之後又坐了一會消食。霜娘直覺意識到周連營似乎心裡有事,她不是刨根究底的性子,他面上如常,那就是沒打算和她說,或是和她沒有關係,或是和她說了也沒用,霜娘也不去問,由著他靜坐默想。

一盞茶後,下樓打道回府。

吃飽喝足之後,霜娘再上了馬車時就有點昏昏欲睡了,她歇慣了午覺,到點眼皮就自動粘連起來。

不知車外是真的安靜下來,還是因她快要睡著,只覺得路上那些嘈雜的聲響都漸漸遠去,飄離……

車身一頓,停了下來。

春雨沒掀車簾,不知外頭什麼情況,以為到了侯府,就輕輕推趴在小几上的霜娘:「奶奶,醒醒,到家了,我扶你進去睡。」

霜娘困得不得了,迷糊著抬頭起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扭身一把掀開簾子就要下去,外頭一個男聲叫道:「霜妹妹,真的是你!」

……

什麼玩意兒?!

啪!

望山的馬鞭甩出去,罵道:「找死呀,瞎叫什麼,閉上你的狗嘴!」

霜娘的睡意一下醒了大半,用力揉了揉眼,往外看去。

馬車前方站著個年輕男人,弱冠年紀,穿一身褐色直綴,路人長相,氣質倒還斯文,像是個讀書人的樣子,只是眼下掛著兩團青黑,又有些虛浮之相。

他原為躲著鞭子退後了好幾步,見到霜娘看過來,又重新往前走了兩步,道:「霜妹妹,是我呀。」

霜娘這回聽清楚了,確實是那三個字沒錯,不由在六月天裡打了個寒顫——被噁心的。

望山橫眉怒目,轉頭道:「奶奶您進車裡去,這種腌臢玩意兒別髒了您的眼,我來治他!」

就要跳下車去抽他,霜娘拽著他後心的衣服把他拉回來,從他手裡把鞭子搶過來。

望山有點愣——他的力氣當然比霜娘大,只是霜娘要搶,他不敢硬扛著不放手。但這位閨閣弱質的奶奶搶他一個小廝的鞭子能做什麼呢?

那男人也看見霜娘的動作了,但也不以為霜娘能幹得出什麼,見望山不能來抽他,還又走近了兩步,目光閃爍地望著霜娘:「霜妹妹,你現在過得怎麼樣?你丈夫對你好嗎——啊!」

不是霜娘動的手,她想抽的,但遲了一步,周連營已下了馬過來,只一腳就把人踹翻了,那男子叫了一聲,想爬起來,爬到一半又挨了重重一腳,直把他踹飛了出去,到兩三米外才跌下來。

男子砰一聲摔在地上,周連營跟過去,黑布靴踩住了他的頭,直接把他的臉踩貼在了土地裡,這回男子非但爬不起來,連話都說不出了,只從喉嚨裡發出似哭非哭的□□聲。

……好、好凶殘。霜娘舉著鞭子,這時才剛從車上爬下來,感覺已經沒她的事了,只好望著周連營發愣。

周連營的目光對上她,眼裡煞氣消了些,道:「你要打他兩下出氣就打罷,小心些,別傷了手。」

霜娘便過去,她這時才發現他們並沒有回到候府,四周景象十分陌生而荒涼,都無行人來往。

她不太確定地拿鞭子指指地上的人:「就是他給你寫的信?」應該沒錯吧?她要是再冒出第二個往日「情緣」來可要吐血了。

周連營點頭:「多半是。我一路都覺得有人跟蹤,只是沒有冒頭,我猜著該是寫信的人忍不住了,但我們人多他不敢出來,把人都遣走了,又拐上條荒道,果然引了出來。」

霜娘恍然大悟,怪不得出了賀家他的表現就有點奇怪了呢,原來早覺得不對了。

一想要是她運氣差點,這會兒說不准都捧著休書了,霜娘的怒氣值重新攢滿,胡亂揮起鞭子,用力抽打下去。

她力氣不大,但夏衫輕薄,只隔著一層布挨到皮肉上仍是火辣辣的痛,那男子先沒想到她真能動手,挨了兩下才痛得回過神來,扭動著想要閃躲,無奈頭被人踩著,身軀哪裡動彈得了,只能從嘴裡死命掙扎出四個含糊的字來:「吾四秀才……」

霜娘分辨出來,冷著臉道:「知道了,不打你臉。」

又是幾鞭子下去,抽得那男子嗚嗚慘叫——他報出秀才名號是想她有顧忌收手,不是單單叫不打臉啊!

再幾鞭,把怒氣值清空了,霜娘才終於收手,還想踹他一腳,見他身上塵土,嫌棄起來才放棄了。

周連營跟著命望山把人捆了,堵了嘴,才移開腳。那男子驚愕地瞪大眼——挨了頓打了還沒完?還想對他做什麼?他他他不會被滅口吧他爹是官不是普通平民啊救命!

再多話暫時也沒機會說了,他維持著粽子樣被丟進了車廂一角,周連營進了馬車坐旁邊守著。車廂寬大,容了四個人也並不覺擁擠。

空了馬背的大紅馬自動跟在馬車旁邊,踢踢踏踏地重新踏上回府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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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人悄悄帶進了府,關進前院一間閒置空屋裡。因此事事關霜娘閨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周連營和霜娘如常去給安氏請安回話,人就先由望山進行訊問。

望山作為周連營的小廝,幹這個專業不對口的活計不怎麼在行,只曉得一打二嚇唬,但這兩個老套招數對付一個連女人鞭子都怕的慫貨足夠用了。

望山把他綁在春凳上,四肢都捆得牢牢的,然後找了條通體油亮的籐棍來,因知道他有功名,未得周連營的明確訓示前,不敢真把人打出個好歹來,就盯著他屁股打,這塊肉多,經打。

籐棍揮下來,打一下一聲悶響,慫貨在凳子上微微彈跳一下,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悶哼,望山再恐嚇他一句。到打滿十下,望山把他嘴裡的破布拽出來,推他腦袋一下:「臭小子,再不說實話,爺就再打二十下,再不說,三十下——」

「我說我說!」慫貨大口喘氣,眼淚鼻涕流了滿臉,嗚嗚哭出聲來道,「我早就要說了你把我嘴堵了我說不出啊!」

「……」望山鄙夷地拍了他一巴掌,「這麼廢物,也敢惹我們家爺。快說,老老實實地把該交待的都交待了,你要是敢有隱瞞,就在外頭院子裡挖個坑把你埋了,包管你骨頭爛了,都沒人找得著你。」

慫貨被嚇得嗆咳了一聲,忙道:「我不敢隱瞞。」

望山道:「那先說,你姓什麼叫什麼,家住哪裡?」

慫貨老老實實地:「姓李,名良,家住城南通濟巷。」

「我看你該改個姓,姓吳才對。」望山諷刺他一句,接著道,「為什麼給我們爺寫信?誰指使你的?」

「我,我因為某種緣故欠了別人一大筆錢,不敢跟家人說——」

望山打斷他:「什麼緣故?說清楚了,才說了不隱瞞就要糊弄我?」

李良猶豫了一下,望山把籐棍拿到他面前晃了晃,立刻把他嘴晃開了:「……賭債。」

望山愣了下,拿開籐棍又拍他一巴掌:「你不是秀才?不在學堂裡呆著,怎麼混賭場裡去了?」

李良委屈地道:「我爹天天逼我讀書,一點空閒也不給我,我被逼得受不了了,就生氣偷偷跑出去想放鬆一下,開始都玩得小,後來不知怎麼就越玩越大了——我都不知道怎麼會欠下那麼多錢,被我爹知道了,一定會打死我。」

「打死你活該!說,後面又怎麼了?」

「就月前,逼債的人越來越狠,我快急得上吊了的時候,忽然有個中年人找到我,說他可以幫我把債都還了,只是有個條件。」李良說到這裡,聲音不由小下去,帶著點吞吐道,「他說要我給週六爺寫封信,信裡要表現得我好像和賀家大娘子有點什麼的樣子……」

他知道這話說出來十分討打,一邊說一邊忍不住縮緊了脖子,但並沒有什麼用,啪啪,望山左右開弓,連扇了他兩巴掌,再使勁呸了他一口。

還要罵他,緊閉的門扉被人拍了拍。望山站起走過去,打門縫裡一望,忙下了門閂開了門。

是周連營,他請完安就匆匆過來了,望山把已問出來的一些情況忙詳細和他說了。

周連營點頭:「你去外面守著。」

望山知道下面他要親自問話,就應了一聲出去,把門從外面嚴密帶上。

周連營面相看著沒望山那種故意裝出來嚇人的猙獰,但李良先被他兩腳踹得五臟都快移位了,一見換了他,非但沒有絲毫放鬆,反而不由打了個哆嗦。

不等問就趕緊表白:「我我說實話,我都說。」

周連營到他面前站定,居高臨下地望他:「你稱呼內子是『賀家大娘子』?你以前認識她?」

李良沒想到第一個被問的是這個問題,愣了下:「認識——不然怎麼找我寫信,我家和賀家隔了一條巷子,算是鄰居。」

周連營問他的時候已有預感,但真聽到這個回答,心上仍是湧出難以置信的荒謬感——他不是懷疑霜娘和這個人有些什麼,而是霜娘之前見他的時候,完全是一副見陌生人的樣子,為什麼?

原來說不知道是誰,見了面發現是鄰居,怕說不清楚,所以乾脆假裝不認識?這是周連營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釋,算是人之常情,但他很不舒服。

他以為霜娘是不會欺騙他的,她給他的感覺就是這樣。她面對他時,有時會犯傻,有時會無措,也有時會退縮,但總的來說坦誠磊落,這也是他們一路相處下來的基調,他覺得這感覺很好,現在忽然發現她使這種心眼——

當然這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說欺騙都是嚴重了,但他就是覺得,有點失望,還有點胸悶。

李良說完之後,發現周連營的氣場變得冷沉,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歧義,嚇得在凳上彈了一下,忙道:「不不不,不是那種認識,信是胡編的,我和賀家大娘子什麼都沒有,話都沒有說過。我家三年多前才搬去,我就是知道有她那麼個人,因為搬去沒多久她就出嫁了,嫁得太突然,當時週遭傳瘋了,把她家的事都翻出來說了個遍,我不想聽都不成,所以才知道的。」

周連營面上的表情陡然鬆弛下來,道:「信是你本人寫的?」

「是的,」怕挨打,李良點頭之後就忙討饒,「是我油迷了心,不該陷害人——」

周連營沒有功夫聽他後面的廢話,打斷他道:「不要想著矇混過關,信的文和字相差甚遠,必定有一個不是出自你的手,你還讓誰參與了?」

李良呆了下:「沒有別人,我怎麼敢讓別人知道,確實是我一個人寫的,寫了好幾稿,那中年人拿去看了都不滿意,嫌我編得不夠有情,到最後一遍才說好,然後才叫我送出去——但、但我當時怕出了事,我叫人查出來不好分辯,所以我偷偷用左手重新謄抄了一封,瞞著他送了。」

周連營心中一動,他本沒指望能從這走歪了路的秀才嘴裡挖出幕後指使來,只想著把和他聯絡的人形容查問清楚,再使人私下打探。但不想這秀才知道做的事有風險,先給自己留了一條退路,他有這點歪才,也許,知道的事也比他想像的多?

他就不去問那中年人的形貌,而是直接問:「叫你寫信的人是誰?」

「是——」李良差點脫口而出,又吞回去,他仰著酸透了的脖子,鼓足了勇氣討價道,「我要說了,你是不是就放我回去了?」

他果然知道。周連營心內透出了一口氣,道:「你能不能走,不在於我,在於你自己。」

這話的意思不難懂,李良忙道:「我說,我都說。我不知道那個中年人的名字,但我知道他的來歷。他自己不識字,我先寫的幾稿,他都是拿走讓別人看的,我開始沒敢管他,但他總不滿意,我寫著也害怕起來,他那意思,好像一定要把事做成了才行,可這假如事發了,我都說不出指使我的人,罪責不全在我一個人身上了?我就悄悄跟蹤了他一回,看到他左繞右繞,最後進了一家大戶的宅院。」

他說到這裡喘了口氣,但沒敢賣關子,跟著就道:「是吏部王郎中的家。」

周連營面色凝結住,向他確認:「文選清吏司的王郎中?」

秀才沒入官場,但是是天下最喜歡議論國事指點江山的一群人,李良也不例外,對這些官職很門兒清,下巴在凳上磕了磕:「就是那個肥官兒。」

他這個「肥」的定語不是指王郎中的體型,而是形容他的官職。文選清吏司是京城最有油水的幾個部門之一,郎中作為這個部門的頭頭,更加是不用說了,最清廉的官員在這個職位上都窮困不了,為什麼有這麼大魅力,簡單一句話就可以解釋了:這個部門最主要的一項職能是選官。

周連恭的外放就是走的王郎中的門路,太子令人與他打了招呼——太子有時跳脫,但他辦起正經事來是個很謹慎的人,因為他的處境讓他不能不謹慎,所以他能放心聯絡的人,當然毫無疑問是可以讓他信任的人。

——也就是說,這位王郎中同是太子一黨,與永寧侯府是一個戰壕裡的。

周連營心內翻滾,事態的發展實在出乎了他意料之外,他意識到,這已經不是他能獨自弄明白真相的事了。一則,他很快就要入五軍營,還能自由活動的時間太少;二則,此事牽涉到的人太要緊,明著要害的人是霜娘,但真正劍指的顯然另有其人,已經超出閨閣之外,背後的影子究竟拖了多長多深,非他一己之力能為,必須得和父兄坦白商量了。

想定了主意,他繼續問:「那他叫你這麼做的原因,你可知道?」

李良這回搖頭了:「我問過他,他不說,還罵了我,叫我只管收錢辦事,別的用不著我多嘴。我就沒敢再問了,但誰知道信都送了,他又來找了我。」他說著哭喪下臉來,「說光一封信的作用看來不大,叫我當面攔住你們說那些話,這不是叫我送死嗎?我死活不幹,他就威脅我,說要把我賭錢的事告訴我爹,我沒辦法,只好聽他的話了——」

啪啪。

望山在外面拍了兩下門,打斷了他的話,跟著探頭進來,神情緊張地道:「六爺,門房上有個小廝來報,說順天府有個知事鬧上門來了,指名要見六爺,說叫六爺把他兒子交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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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這話一出,周連營還未如何,李良先大變了臉色,牙齒打顫道:「我我我爹來了?!」

望山白他一眼,沒好氣道:「看來是了,沒想到你爹大小還是個官兒,怎麼養出你這麼個敗家子來了。」

周連營皺了皺眉,他選擇擄人的那個地方並無行人店舖,回府路上又不曾出過差錯,所以還是這麼快洩露了消息,只能是因為當時還有別的人在盯梢了。

問望山:「那個知事都說了些什麼?」

「沒怎麼說,就是鬧,說六爺仗勢欺人,就算他兒子有什麼地方不留神得罪了六爺,也不能直接把人抓回來,叫快把人放出去,他來賠罪,怎麼樣都行。」

聽起來這個李知事應該還被蒙在鼓裡,並不知道真正發生了什麼。周連營定下心來,他只擔心他在門外就把牽扯到霜娘的那部分不知輕重地曝光出去,那對霜娘的名聲會造成不小的麻煩。

但既然沒有,那就好辦了,只是來要人,那放了就是了,反正該問的也差不多都問了。周連營吩咐望山:「你去找套衣服來。」

望山忙應著去了,周連營上前俯身,親自把綁人的繩索解開。

粗麻繩一圈圈抽走,李良卻不肯動,抱著凳子賴在上面:「我不走,肯定是那個老烏龜給我爹報的信,不知怎麼出賣了我,我回去我爹得打死我,嗚嗚我不走……」

他說著就嚇哭了,眼淚鼻涕又糊了滿臉。

這麼個慫貨,周連營實在懶得搭理他,由著他哭,等望山抱著衣服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才踹了凳子一腳:「起來換衣服。」

他這一腳一踹,把需要兩個人才能抬動的春凳踹得往後移了好幾步,凳腿在地上磨出聽得人牙酸的聲音,李良嚇得尖叫,忙從凳子上滾落下來。

望山上去就扒他衣服,李良想反抗又不敢反抗,結巴著道:「你、你們要幹什麼?」

「這還用問?」望山把他那件又是塵土又是鞭痕的直綴扒下來,拎著在他面前晃了晃,「這衣服穿出去,你爹還以為你被怎麼了呢,我們可是有規矩的人家,別出去瞎敗壞我們的名聲。」

就把舊衣服扔到地上,把新的一件丟他身上,「快穿。」

李良抹了把眼淚,小聲咕噥:「你們本來就打我了啊——」

見望山眼一瞪,他不敢再說,只好把新衣服抖落開穿上了,剛繫好衣帶,望山又把一塊濕布巾糊他臉上:「把臉擦乾淨,大男人哭成這樣,噁心死了。」

李良依言照做,擦好後戰戰兢兢地站著:「我能不能偷偷從後門走,別叫我爹見著我。」

「不行。」望山一口回絕,「你不和你爹走,要是出門失足淹死在河裡,你爹還以為是我們家害了你呢。」

李良聞言一臉的萬念俱灰。

周連營的心緒已經不在他身上了,向望山道:「你帶他出去,和李知事說,他走路不留神撞到了我們的馬車上,所以帶他回來看一看傷。李知事若有什麼別的指責,一概不要承認,也不用多理會。」

再看向李良,瞇了瞇眼,目如寒冰:「出了這道門,我不想再在任何地方聽到從你嘴裡吐出任何跟內子有關的事,明白嗎?」

李良嚇得一縮,點頭如搗蒜。然後他又微微鬆了口氣,看來他在永寧侯府這邊的苦難完結了,雖然屁股差點被打得開花,但小命保住了,沒被滅口——

「最近一陣子,都老實在家呆著,也許會有新的問題問你,再請你來做一做客。」

「啊?」李良驚恐地張大了嘴巴,剛鬆開的心弦瞬間重新繃成一條直線。

「不要耍花樣,我要是按正常的程序請不來你,就只好按不正常的來了。」周連營淡淡地最後撂下一句,「不見得次次都有人給你爹通風報信罷?」

他說完不管李良什麼臉色,逕自出門走了。

**

霜娘那邊的畫風要祥和得多。

她很想一起去審問害她的慫貨,但知道她並不適合再去見他,遺憾了一會,只好撲床上補覺去了。

畢竟心裡存著事,也沒怎麼睡著,躺一會就躺不住了。她索性重新穿起衣服,盤到外間炕上去,取出一個做到一半的荷包來繡,給自己找點事做。

沒繡幾針,鄭氏帶著銀柳來了。

霜娘正想有個人來和她岔一岔,省得腦子裡開鍋似的,一直轉悠著抓人回來的事,又轉悠不出個結果,很開心地迎接了她。

分了賓主重新坐下,敘了幾句不要緊的話後,霜娘就問:「三嫂,你們的行裝收拾得怎麼樣了?可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

鄭氏正是為此來求助她的,見她這麼快主動問了,就不大好意思地道:「正有件事,想勞你出個主意。」

就把不知該怎麼挑選隨任人選的苦惱說了,她一貫風格是學不會說人壞話的,所以她話音一落,銀柳就代她補充道:「六奶奶,不是像我們奶奶說的這麼簡單。我們院子裡的那些,說起來是奴僕,一個個被慣得比主子也差不了多少,不知鬧出過多少稀奇古怪的笑話。打量著奶奶心慈面軟,做砸了什麼差事都沒個懼怕,也不放在心上,往奶奶面前一求就完了。這回跟三爺上任的風聲一出來,更加鬧得不成話了,這兩天我們奶奶覺都沒睡好。」

霜娘聽了,細細一看鄭氏,果然見她眼下微微浮腫,吃驚道:「三嫂,她們鬧你什麼?」這是要造反?說起來她院裡的丫頭們也是良莠不齊,懶惰的,刺頭的,動春心的,花樣也不少,可沒一個敢這麼放肆到她面前啊。

鄭氏擰著帕子,歎氣:「唉,六弟妹,我本不想再煩你的,所以先自己試著想了人選。我想著去的路途遠,女眷若是帶太多了,路上未免走不快,耽誤了三爺上任的時間就不好了。所以和銀柳商量著,一共帶四個大丫頭,兩個小丫頭,四個婆子,再有四房人家,媳婦子在後院,男人跑外頭的事,想來將就著夠了。」

霜娘心想,這其實不少了,若換了她,至多帶一半。但她清楚,她和鄭氏情況不同,鄭氏性格再軟,出身擺在那裡,對伯府小姐侯門奶奶來說,打小就是這麼個排場,除非敗了家業,否則只有增,沒有往下減的。哪怕好些閒置著只管傻吃傻玩呢,那也得配著,所謂大家子的體面。

但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建議鄭氏先減人,道:「三嫂,你這加起來十八個人了,我覺得多了些。」

鄭氏有點不解:「還多?」

銀柳也道:「六奶奶,再少的話就不夠使了,且也不好看。」

霜娘笑道:「那都是小問題,三嫂該想一個最重要的:帶那麼多人,到時候管得過來嗎?」

鄭氏:「……」她基本就沒管過人。

霜娘也知道這答案其實不問可知,就接著道:「在府裡還有大面上的規矩約束著,去到千里之外可沒有了,全憑著你主僕二人擔當。若只在後院裡出些差錯也罷了,但縣衙不比深宅大院,攏共那麼大點地方,又沒有幾個守門的,巡夜的,一層層關卡,想溜出門不費多大事,若是不能把人管束好,那稀奇古怪的花樣,能鬧出的多著呢。一個弄不好,連三爺的官聲都要帶累了。」

鄭氏越聽越心驚,到她說完,連忙點頭:「六弟妹,你說的對極了,我都沒想到這個最要緊的。那依你說,我該帶多少人是好?」

霜娘笑道:「這不該問我,該問銀柳。」說著就轉向一旁侍立的銀柳,問她,「你能管得住多少人?」

鄭氏的年歲擺在這裡,二十好幾的人了,性情早已定型,就算還能改,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忽然變過來的,總有個過程。所以開頭這一二年,管理家下人等的責任只能全在銀柳身上。這個丫頭一心向著鄭氏,論品行是沒得說,但論管理能力,霜娘私心裡覺得她是有所欠缺的,十來個人對她應該來說是多了些。

銀柳想了一會:「十個?——或者八個,八個最好,我都能盯得過來,只是這也太少了,光伺候奶奶都不夠,何況還有三爺。」

「就八個。」霜娘替她定了音,「不要怕少,人貴精不貴多。你帶那些管不住的去,只會拖後腿,就是能做兩分差事,那也要添八分麻煩,誰有工夫成天跟她們後面收拾爛攤子?」

銀柳還猶豫著,但鄭氏很能聽人勸,直接應了,再眼巴巴望霜娘:「那這八個怎麼分配好呢?各色都減到最簡了,還該怎麼削減?」

霜娘撐著下巴想了想:「首先,婆子全部留下。」

她手筆太大,一下就滅掉四個,饒是鄭氏全肯聽她的,也不由吃驚地眨眼:「這、六弟妹,婆子一個都不帶,那誰看門守夜呢?」

「四個媳婦子輪流來。」霜娘道,「月錢調高點,別叫人光多出了力就是。你帶婆子去,路上就是個大問題,年紀大的人身體相對弱些,未必耐得住舟車勞頓,要是生了病,你是慢慢等她好了才上路呢,還是再分人送回家裡來?總不能把人就丟在原地。」

這又是一個鄭氏沒想到的,她更信服了:「對,對,這麼說是不該帶。那就還有十四個了。」

霜娘再想了想,問鄭氏:「你會有什麼外頭的事想瞞著三爺,私下裡背著他去做的嗎?」

鄭氏茫然但肯定地搖頭。

霜娘知道是這樣,不過為防萬一,才多問一句。見此就道:「既然這樣,男人一個都不要帶。二門外的人更加難管,他們要是在外頭打著三爺的旗號做了什麼,你一時半會都很難知道。三爺那邊肯定會帶有自己的人手,你假如有事非成男出面不可,就傳話給他的人,讓幫著辦了——別擔心,三爺不會不准的,你帶的人要是惹了麻煩,那才要氣著他呢。」

至於男人們都不去,單媳婦子跟著要面臨兩地分居這種問題,那真是太常見了,照賈母的說法,跟著主子連孝不孝的都講不起了,何況這種小事。

這回是銀柳搶先幫著答應了——她不管什麼,能把自家奶奶和三爺往一處湊近的,她就樂意干。

「這就剩下十個人了。」霜娘扳下根手指,「兩個小丫頭也去掉,小丫頭能做的事有限,人既然少了,就要樣樣都使得上才行。」

銀柳想著順了順,便有些心慌:「這只剩下四個大丫頭,四個媳婦子了,怎麼夠使呀。」

「怎麼不夠?」霜娘反問她,「你奶奶日常在院裡,除了你之外,還使喚著誰了?」

「……」

這問的一針見血,銀柳立時咬了牙,「六奶奶說的不錯,帶那麼些廢物去確實沒用,就照六奶奶說的辦。」

她都同意了,鄭氏自然更沒二話了。

鄭氏就想起最起先的煩惱來,提出來道:「六弟妹,你不知道我院裡的人,從知道消息後,丫頭們都搶著要去,媳婦婆子們都推著不想去,實在是鬧得我沒法。」

霜娘撲哧笑了:「丫頭們去了有指望,媳婦婆子沒指望,自然是如此了。」她玩笑了一句,跟著正經問道,「你心裡有定下來的人選嗎?除了銀柳之外。」

鄭氏搖頭:「鬧得我頭都暈了,沒有空閒想。」

「這就是人多的壞處。」霜娘點評了一句,「既然這麼亂,那就什麼都不要管了,你回去,把人全都轟出院子,你自己靜下來想一想,願意帶誰就帶誰,不必理會她們任何人的想法。」

鄭氏遲疑:「可是要有不情不願的,出去了當差也怕不用心——」

「縣衙前面現成的大堂,拖過去打幾板子,自然就用心了。」

……

鄭氏直到離開的時候還有點暈,但銀柳又和霜娘交流了一陣,卻是信心百倍了,挺著胸膛跟在旁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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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00:42:55 |只看該作者
☆、第79章

鄭氏一走,霜娘很快又陷入了抓心撓肝的狀態裡——沒抓著人也罷了,她還可以說服自己不要把注意力多放在那只暗地裡的黑手上,畢竟不能為這個日子都不過了,只要周連營相信她,那她沒什麼好怕的。

可人已經抓進了府,真相就在咫尺,霜娘在等待的過程裡,甚至試著模擬了一下報復方案。但她刀都磨好了,卻遲遲揮不出去,因為當天直到晚上周連營都沒有來。

不但當天,連著後面整整三天,周連營連影子都沒有見。

這很不尋常了,哪怕他們還沒好上時——咳咳,雖然沒有表白,但是事實都有了,湊合可以算了。周連營也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回後院來坐一坐,有事說事,沒事閒聊兩句,不管聊不聊得到一塊去,他的態度是明確給出來了——他知道自己是有媳婦的人了,他打算和媳婦好好過日子,不會鬧什麼蛾子。

所以呢,現在是什麼狀況?

第一天霜娘還只是為想知道真相著急,再往後等下去,她的關注點就漸漸歪了:有沒有從那黑心秀才嘴裡問出來什麼另算,為什麼都不再來看看她呢?她這麼快就失寵啦?

這雖然是心急之下的胡思亂想,但霜娘的氣壓也確實一天比一天低,到第三天時達到了頂點。

一早起來,她就感覺身下一股熱流。

大概所有女性的心情在親戚造訪的時候都不會很高昂,霜娘雖然沒有痛經的毛病,但她跟正常的身體狀態比,仍然是不舒服。

後腰有些酸,小腹還悶悶的,必備用品還不是很給力,雖然材質用料比起在賀家時已不知好了多少倍,但造型仍舊是那麼個造型,本質是換湯不換藥,怎麼都無法都無法跟神物衛生棉相比。

霜娘大半天都悶悶坐著。其實她沒有生氣,只是各方面因素加在一起導致的情緒低落,但從表象看,她這個樣子就很容易讓人誤以為了。

院裡的丫頭們都不由自主勤謹了些,真在霜娘手底下幹活的才知道,這位主子大半時候和三奶奶差不多,寬和得很,可她一旦發落起人來是敢下手的,誰都不想往她氣頭上撞。

芳翠撿著春雨出來潑殘茶的功夫,悄悄拉了她到旁邊道:「姐姐,奶奶是不是和六爺吵架了?」

春雨盯了她一眼:「你問這個幹什麼?」

芳翠有點緊張地笑了笑:「我是擔心奶奶,打從奶奶從娘家回來起,就不像往常那麼高興了。六爺這幾天也不來了,所以我猜著兩個人拌了嘴。」

春雨低頭看了看粘在茶盅口上的一根茶葉,拈起丟了,並不答她。

芳翠只好自己道:「我想著,一直這麼下去不是個事兒,我們該幫著想點辦法才是。」

春雨原都要進屋去了,聽她這麼說,止住動作,道:「你有什麼辦法?」

「六爺不來,我們可以去請他啊。」芳翠兩個手交握著,手背上的骨節被自己勒得突出來。「金盞姐姐和疊翠不是都在外院伺候嗎?我們可以私下先去和她們打聽,看看六爺現在的心情怎麼樣,要是還不好,我們就再等等;要是好些了,就能拿著奶奶的名義請他過來了,說不準六爺也只是臉上過不去,其實早等著奶奶請他呢。」

春雨聽完,「哦」了一聲:「你等著,我進去回奶奶。」

「哎——」芳翠有點急,她是想著春雨直接同意,然後她就可以往前院去了。誰知春雨不肯做這個主,直接請示去了,她不敢追進去,無奈只得等著。

春雨進了次間,放下茶盅,語氣平淡地把話給霜娘學了一遍,然後道:「奶奶別生氣,為這起人不值得,該怎麼處置她,處置就是。」

霜娘正慢騰騰地繡著一個新荷包,黛藍色布料,素色雲紋,上有一隻雄鷹展翅。她身子不爽,下針極磨蹭,純是為打發時間,所以繡了快大半天了,才把雲紋繡好,雄鷹將將展了半邊翅膀出來。

聽著春雨說完了話,她放下針,給自己按了按脖頸,挑起半邊嘴角:「聽她這意思,背主行事,還算是為我著想了?」

金盞都沒這麼著過呢,哪怕周連營剛回來時,金盞和她有一點小小的意見分歧,那也都是當著面的事,從沒背地裡打著為她好的名義幹過什麼。這個二等丫頭的臉,倒是比一等都大。

「真是會噁心人。」霜娘下了評語,「她還不如直接來求我,說她就想伺候六爺,那我說不定——」

春雨站她背後幫她捏著脖頸,聞言道:「奶奶。」

霜娘笑意真切了些,「你怕什麼,我又不傻。」然後補足後半句:「——直接拒絕她就完了。」

她說著,就著春雨按摩的力道閉上了眼養神,嘴裡繼續道,「你知道今年芳翠多大了嗎?」

「十九,快二十了。」

「府裡一般丫頭們配人是怎麼個章程?」霜娘知道有這個程序,但這道程序到底是怎麼走的,她還沒想起來瞭解過,也因著她院裡至今還沒有出去配人了的。

春雨道:「是先由外院那邊開過單子來,列明有幾個到了年紀的小廝需要娶妻成房,再由大奶奶這邊統計出內院該放出去的丫頭,兩邊相配。這沒有個固定年份,有時三年一回,有時五年,說不準。」

霜娘便遺憾道:「那看來還得碰時候了,總不好單叫她一個出去配人,也太顯眼了。」若是梅氏管著事的時候還能去求一下,但如今是安氏管家,不好去跟婆婆說這事的。

想了想:「算了,我這不痛快著,懶得煩她的神。你去與她說,我不勞她替我分這個憂,多嘴管不該她管的事,扣她一個月月錢。」

春雨便應了,出去告訴還等在院子裡的芳翠。

芳翠慌了:「我,我只是替奶奶著想——」

春雨看得出她慌的不是被扣了錢,而是這麼受了罰,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思暴露了,所以穩不住了。

春雨沒有點破,她和金盞都有共識,點破了反而不好收場。只道:「我知道,但奶奶不喜歡人背著她行事,你下回別再犯了。」

芳翠還是慌,拉著春雨還要表白,正這時,周連營從院門進來了。

他看見兩個丫頭在前面拉扯,腳步頓了頓:「怎麼回事?」

芳翠不知是哪裡來的膽子——真的,她正常狀態下絕不敢搶在春雨前面和周連營說話,一二等的位次不是白分的。但可能是剛受了罰,她腦子有點混亂,真就搶話了,只是她的話也有點混亂,周連營聽到好幾句之後才大概明白她的意思。

然後他就擰起眉:「主子的事,誰叫你探聽了,還自作主張。」

說完抬腳往前進屋去了,芳翠站在原地,臉色一下變得刷白。

春雨不再理她,甩開她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快步跟著進了屋。

**

春雨照常是上完茶就出去了,不留在屋裡礙事。

隔了三天之後再見到周連營,說如隔三秋是誇張了點,但樸素一點地說句心裡話,霜娘確實有往他懷裡撲的衝動。

不知道是她的眼神流露了她的心,還是周連營也和她一般心思,總之他連茶盅都沒碰一碰,他們確實就變成這個姿勢了。

本來積攢了很多問題,但一時之間,霜娘都不想開口問了,只是默默靠著周連營結實的胸膛,手伸出去環著他勁韌的腰。

……講真,就這麼幾天沒見,她都不知道她滿心的不捨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一邊忍不住吐槽自己矯情死了,一邊又真情實感地覺得想他,要靠著他,依偎他。

周連營摸摸她的頭髮:「事情有點複雜,讓你久等了。」

他說話時胸腔微微震動,霜娘應和著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然後她把自己麻到了——天哪這是什麼腔調,她兩輩子都沒發出過這麼肉麻的聲調來啊!

她很怕把周連營也雷著了,忙想看一看他的表情,再想個別的話把帶過去,剛抬起頭,周連營親下來了。

……他好像非但沒雷著,還很喜歡那個聲調?

好一會之後,霜娘終於從狂風驟雨裡抓回了一點神智,不然剛才還是溫馨畫風的,就算想親一親,也應該是溫柔開端呀,哪有這、這樣的——

感覺他的手掌徘徊到她的衣擺處,霜娘沒有傻到以為這是巧合,不由繃緊了背,她腦子裡正想著是隨便他還是矜持一點拒絕一下呢,但隨著這一繃緊,感覺腰間有什麼扯著了一下,然後她整個人就好像被潑了一盆涼水,完全醒過來了。

她別無選擇地慌忙伸手按住了他,與他指間交扣,把他的手帶離了那個危險地帶——真叫他摸進去,他知道那是什麼她要尷尬死,他要不知道,問她要解釋,她更是要醉。

周連營沒有堅持,但是咬了她一口,明確傳達了他的那啥……不滿。

霜娘原來還沒怎樣的,但這麼一來,夫妻關係的前提下,他還能維持著在這種事上尊重她,她倒覺得她理虧了。只好默下決心,等到下一回,她沒這狀況了,一定不拒絕了。

再過了好一會,兩人才分開來,恢復了之前相擁的姿勢,周連營摸摸霜娘的頭髮,又摸摸她的臉,聲音微啞地開口道:「我先看你好像有點發悶,是不是你的丫頭惹你生了氣?」

霜娘想了想,叫她在行動上主動她是很難好意思,所以每回都是他開始,但言語上她還是有勇氣放開一點的,就搖了搖頭:「沒什麼,見著你都好了。」

周連營握在她肩上的手緊了緊,下巴擱在她頭上她歎了口氣,悠悠道:「還有七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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