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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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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華飛白]世家再醮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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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7 17:32: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章 人心浮動

  卻說宮人將李治、崔淵引到偏殿中,給他們煎了茶,又上了些時令鮮果與見風消、肉脯等煎炸零嘴等物。她們俱是訓練有素,行雲流水般將諸事做完之後,便靜靜退到一旁,再也悄無聲息。李治微微皺起眉,掃了她們一眼,又看了看兩儀殿的方向。

  崔淵啜了一口茶,心裡替聖人感到惋惜。可憐天下父母心,聖人以為處置了稱心便能將太子引回正途,卻不願意想太子早便踏入了歧途,往後更可能會越走越遠。縱使聖人這般的千古明君,也免不了和天下間諸多父母那般偏心——將所有的錯失都推給旁人,堅持認為愛子本性赤誠,只是被人教唆了。不願去想症結,又如何能解決問題?也難怪最終太子會走到那一步了。

  片刻之後,他們忽然聽見一聲驚懼交加的哀嚎。兩人一怔,充滿疑慮地互相看了看,立即站了起來。李治本能地走了好幾步才停下,崔淵卻是十分冷靜地看著他,安慰道:“大王,千牛備身們都守在陛下身邊,想來定是無礙。”

  李治有些遲疑:“方才那聲哀嚎……也不知殿中是否出了什麼變故。”不過,他心裡也很清楚,阿爺既然將他遣開,便必定是不想讓他目睹此事。他若是貿然趕過去,說不得反倒會讓阿爺失望。

  他的話音方落,關上的殿門便被推開了。身著千牛備身細鱗甲、手握腰際橫刀柄的崔澹、王方翼匆匆走了進來,行禮道:“微臣奉陛下口諭,送大王回禁苑探望皇後殿下,並請大王與兩位貴主安置禁苑諸事。”

  聞言,李治越發憂心忡忡起來:“阿爺沒事罷?”

  “大王放心,陛下安好,方才只是在處置宮人而已。”王方翼答道。他雖然年紀輕輕,但看起來便顯得十分穩重可靠。見他神色一如往常,李治也松了口氣。

  崔澹則給崔淵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趕緊家去。”

  崔淵點了點頭。是非之地,確實不能多待。畢竟處置的是太子的禁臠嬖寵,就算是晉王在這裡聽見了始末也很不合適。於是,他便勸道:“大王,聽聖人的口諭,似乎是擔心皇後殿下那頭……”他說得十分直接,李治立即回過神來,急道:“也不知是什麼人冒犯了阿娘……趕緊走罷!”

  崔淵心中又是一嘆。此事很可能是先捅到了長孫皇後跟前。畢竟,太子的禁臠嬖寵不論是男是女,都屬於宮廷內務,太子妃無法干預,也只能由皇後處理。只是,皇後身在禁苑,鞭長莫及,只能遣人告知聖人了。也不知此事會不會影響皇後的病情。若刺激得皇後病情惡化,太子便是大不孝,位置亦很難保得住。他並不相信,魏王會想出這種大不敬的計謀。畢竟,他與太子的孝心都並沒有多少假意。恐怕,這又是崔泌欺上瞞下做下的罷。此人心性狠毒,毫無孝悌仁義之念,什麼法子都想得出來。

  一行四人匆忙離開的時候,正撞見太子李承乾揮著馬鞭,催著抬步輿的宮人加快腳步趕往兩儀殿。他們退到路旁見禮,李治還喚了聲“太子阿兄”。李承乾面上卻交錯著焦躁暴戾與失魂落魄,仿佛根本看不見他們。李治抬眼望著他的背影,皺起了眉頭,依舊一語不發地往外走。

  一路出了虔化門、永春門,路過東宮的時候,裡頭依稀傳來痛哭、慘叫與喧嘩之聲。李治握緊馬韁,蒼白的臉上流露出了凝重。不過,他並未在東宮附近停留,便催馬出了宮城之東的延喜門,趕往曲江池附近的禁苑。

  崔淵在勝業坊前辭別了他們,回到崔府之後,便見王玫聞訊迎了過來。

  “四郎,方才堂嫂使人來報信,說皇後殿下召見叔母去了禁苑。看起來那幾個宮人有些行色匆匆,叔母的神色也不似尋常。莫非,宮中出了什麼要緊的事?”

  崔淵頷首,直到兩人回到點睛堂正房裡,才壓低聲音回道:“東宮嬖寵事發。聖人或許有心悄悄處理此事,但東宮裡頭已經鬧得不像,太子妃完全轄制不住。想來,該知道的人都已經得了消息。”

  王玫先前也猜應該是稱心之事,卻未料到長孫皇後會將真定長公主叫過去。不過,說來雖是皇室家事,真定長公主作為姑母也說得上幾句話。只是不知,長孫皇後到底想讓她做什麼。若是保太子,崔家上上下下恐怕都不會答應。

  “放心,叔母不會隨意牽涉奪嫡之事。便是皇後殿下再如何焦急,應該也不會強求。”崔淵道。他一向覺得,長孫皇後比聖人更清楚該如何教子。太子的品性如何,當不當得起太子之位,她比任何人都看得更明白些。只是,畢竟是嫡親的阿娘,才不忍開口奪去他立身的唯一憑仗罷了。太子是嫡長,一旦失去了這個位置,心性又偏狹,將來說不得會落到什麼境地。

  王玫禁不住又一嘆:“明日便是阿實生辰,原本我還想為他辦一場家宴。茶鋪也定在明天開張,好讓他去看一看熱鬧。不過,眼下的時機,卻像是不太合適。”

  “怎麼不合適?再合適不過。”崔淵笑道,“便權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就是了。阿實的生辰也不宜大辦,畢竟他年紀小。只將他的兄弟姊妹們邀過來,一起替他賀一賀也就是了。”

  王玫便盤算起來:“大郎、二郎、三郎須進學,恐怕白日不得空,就定在晚上罷。正好,中午我給阿實做一碗壽面。”雖說她做的壽面未必比廚娘做出的味道好,但勝在心意。而且,這個時代過生辰,似乎也並沒有這樣的講究。

  “壽面?”

  “便是湯餅。過生辰不是稱作過壽麼?所以有了壽面一說。”

  “我過生辰的時候,你可別忘了。”

  “放心,自然不會落下你。”

  當夜,真定長公主並未回公主府,而是歇在了禁苑中。崔敦、崔斂回家後聽聞此事,便將子侄輩及媳婦們都喚到了鄭夫人所在的正院內堂裡。另外,年紀漸長的崔篤、崔敏也一起旁聽。待侍婢、僕從都退下去,一列列部曲悄無聲息地守衛在內堂外之後,崔敦方放下手中的茶盞,巡睃著底下子侄們的神色。

  “今天,聖人嚴厲地斥責了太子。據說,是因一個嬖寵。子放,你當時在場,覺得如何?”

  崔澹搖搖首:“阿爺,我只看見宦官押來一個少年。聖人問了他幾句話,便有些厭煩了,命人將他拖下去杖責。而後,聖人便使我和仲翔去偏殿裡傳口諭,護送晉王去禁苑探望皇後殿下。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也並不清楚。”

  崔敦又看了一眼崔澄、崔滔:“你們二人可聽得什麼消息?”

  崔澄、崔滔皆搖了搖首,他們一個忙於公務,一個清閑得很,竟是都不曾聽說什麼。

  “我們離開大內時,正好遇見太子趕去兩儀殿。”崔淵回道,“想是太子為那嬖寵說話,觸怒了聖人?阿爺、叔父,以聖人的性情,盛怒之下必不能再容那嬖寵活下去。太子一時傷心,恐怕是出言無狀,才得了這番斥責。”但凡了解太子李承乾之人,就知道他衝動暴躁的時候是毫無理智可言的。昔日便有鞭打身邊宮人致死的傳聞,如今氣怒傷心之下,出言頂撞聖人也不無可能。否則,一向疼愛太子不舍得責罵一句半句的聖人,又如何會嚴厲斥責他?

  崔敦眯了眯眼:“想不到,旦夕之間竟然就發生這種事。不少人都將此視為太子位置不穩的征兆,人心難免浮動起來。”

  崔斂皺起眉,接道:“雖說我們崔家只奉聖人之命,但……阿兄,太子若為新君,絕非社稷之福。他雖聰慧過人,但品性顯然並不足以承接國祚。若是期盼他能夠如楚莊王那般一鳴驚人,恐怕日後我們都會失望。”

  “難不成,阿爺覺得魏王不錯?”崔滔問。

  崔斂猶豫片刻,嘆道:“從眼下來看,至少比太子好些。太子沉迷聲色,不事實務,除了占據嫡長的禮法之勢外,一無所有。魏王精通書畫,素有文名,先前修《括地志》也很得了一番聲望。”

  “嫡長兄尚在,便急著積累名望、拉攏群臣,不臣之心未免也太過明顯了。”崔淵忽地笑了起來,“有人彈劾他逾制,他視如不見,直到聖人親自為他改了用度,可見心中早已生了他志;群臣對他稍有微辭,他便去找聖人哭訴,使聖人怒而斥責眾臣。呵,這般吃相難看又驕橫,比之太子也不過爾爾。若魏王登基,說不得又是一個前朝煬帝呢。不,他還不如煬帝。至少,煬帝在登基之前,偽裝得幾乎無懈可擊。而他,卻連偽裝都不會,渾身都是破綻。”也只有聖人,才當魏王是個友愛兄弟之人罷。朝中許多臣子,早便已經將他看穿了。至於皇後,或許也不願意相信兩個兒子奪嫡,竟然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只是,若是眼下不加以控制,數個月之後,恐怕便會落入生死相爭的境地了。

  崔敦目光微沉:“如此說來,你更看好晉王?”

  崔淵挑眉:“晉王的心性不錯,也足夠聰明,只是欠缺了歷練而已。且不說其他,如此擅忍之人,比之他人便高了一籌。”

  崔敦、崔斂均若有所思地望向他。太子與魏王年長,且爭奪激烈無比,令滿朝文武都似乎有些忽略了晉王。這位也是嫡幼子,雖然年紀尚幼,但可能確實是更好的選擇。說不得,他便是最終得利的漁翁?

  崔澄垂目細想,忽然道:“阿爺、叔父,我們崔家不能涉入奪嫡事。而且,若是此時支持晉王,也有可能給晉王帶來危險,反倒容易橫生波折。”

  “我與晉王結交,也只是親戚、知交之間有來有往罷了。”崔淵回道,“大兄說得是。不但我們崔家不能涉入奪嫡事,晉王也不能蹚渾水。只有置身事外,才能隨機應變。劇變,應該離得也不遠了。”

  崔敦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你倒是想得很遠。”

  崔淵端起茶來,飲了一口:“畢竟,有人想與我過不去,我多想一些才不至於遭了暗算。”

  崔斂道:“我倒是將崔泌那頭狼給忘了。這幾日的事,莫非就是他在背後搗鬼?但,貴主昨日命人查訪,說祁縣王氏也很有些干系。魏王,難不成得了同安大長公主的支持?”

  “成不了晉王妃,或許那位貴主覺得能成為四妃之一也不錯。”崔淵懶懶地應道。

  “阿翁、叔父,女眷們之間的交往,也可打聽出一些蛛絲馬跡。”王玫出聲道。

  “不錯。”鄭夫人接過話,“這些時日宴飲也多,我便帶著媳婦們四處走一走,看看各家都有什麼變化。阿郎方才也說人心浮動,究竟如何浮動,我們也很該注意著些。或者,亦可互通有無。”

  “好。”崔敦頷首,“二郎,待貴主從禁苑中回來,皇後殿下的心思或許也能更清楚一些。不過,不論如何,你們都須得記住,奪嫡事絕不可沾上。否則,家族傾覆,或許便只是一夜之間而已。”

  “是!”崔澄、崔澹、崔滔、崔篤、崔敏皆齊聲應道。

  崔淵卻再一次提醒道:“阿爺,你可別忘了,你並不只有我們三個兒子。”他還有一位庶兄崔游崔子謙,目前在兗州任畿縣縣令。妻兒皆與他同赴任上,至今已有三四年未歸,也到了四年大考官職遷轉的時候了。若有誘惑在前,毫不動心之人少之又少。便是自己不動心,內眷若是起了心思,遲早也會將枕頭風吹成了。“以崔泌的心思手段,阿爺以為他會忘了庶兄?”

  崔敦一怔:“我會給他去信。”

  “阿爺不必著急。”聞言,崔淵微微一笑,“信我已經送去了,部曲也派過去了,大約再過些時日,庶兄便會回信了罷。”

  “……”他想得如此周到,崔敦、崔斂、鄭夫人一時無言以對。

  崔淵卻並未向他們說明,倘若崔游不信他所言,堅持投奔魏王,他又將會如何應對。他與這位庶兄並無多少兄弟情分,對不在意之人也並沒有什麼耐性。所以,能使的法子,也不過是釜底抽薪那一招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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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7 17:32: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一章 阿實生辰

  一日一夜過去,也不知有多少人因聖人斥責太子之事而輾轉反側、坐臥不寧。竊喜者有之,憂慮者有之,淡定者亦有之。雖則真定長公主仍然在禁苑中陪伴皇後,崔家上下卻一如往常。該上朝的上朝,該會友的會友,該參加的宴飲活動也不落下。崔簡的生辰慶賀也自然而然地籌備著,點睛堂內內外外,每一個人臉上都充滿了喜悅的笑意。

  因是一年一度的生辰,崔簡也得了一日假,不必早早地起來練武,也不必去進學。不過,他卻仍在卯時初就准時地醒了過來。小家伙躺在床上,眨了眨眼睛,聽著寢房內外的動靜。往常這個時候,侍婢們早就備好了洗漱之物,盧傅母也必定會過來看一看。昨夜她們卻得了王玫的叮囑,讓他多睡一會兒,卯時正再起來也不遲。崔簡原也以為,就像王旼、崔韌所說的,若能多睡一會兒,便一定會覺得異常滿足高興。但很可惜,他醒來之後,卻再也睡不著了。

  不多時,他聽見外頭傳來門的輕響,一個熟悉的腳步緩緩來到床邊。悄悄掀開床帳,帶著溫柔笑意的雙眸與他睜圓的眼睛對視,而後勾起嘴角笑了起來:“本還想著趁你睡著來瞧一瞧你,沒想到你已經醒了。還想再睡麼?若不覺得困,便起來罷。”

  崔簡擁著衾被坐了起來:“母親手裡拿著什麼?是給我的生辰禮?”

  王玫頷首:“是我前一陣給你做的中衣。好不容易才做好了,你試試看?”她早便答應給父子倆各做一身中衣,斷斷續續地做了好些時候。不過,給崔簡的生辰禮,自然不止是一身中衣,還有她仿照後世的樣式做的套頭睡衣、系帶睡褲,上頭繡了幾只可愛的小猴子,正應了小家伙的生肖。她原本還想給他做個類似半臂的短袖小褂,讓他在習武的時候穿,也方便活動。但樣子畫出來了,時間卻不夠,也只能以後再說了。

  崔簡高興地試了中衣,又穿上了那身睡衣睡褲。他原本便生得極為俊秀,披散著一頭烏黑的長發,看起來竟有些像一個漂亮可愛的後世小姑娘。王玫不自禁地將他攬在懷裡,笑道:“這是睡衣睡褲,專門在入睡的時候穿的。因活動方便,你也可在點睛堂裡隨意穿。只是別穿到外頭去,不合禮儀。”

  “孩兒知道。”崔簡點著頭,跳下床,“我去給二郎看一看!”說罷,他便快步出了寢房,穿過堂屋,朝另一頭的寢房去了。王旼如今與他同住在東廂房裡,兩間寢房一左一右,只隔了中間的堂屋。雖是住在一起,但他們之間卻並未發生過什麼矛盾衝突。反倒是因同進同出的緣故,親熱得如同嫡親的兄弟一般。

  王玫含著笑,微微搖了搖首。丹娘、青娘也抿嘴笑起來:“小六郎難得這般孩子氣,想是十分高興。”“是啊,以前都只見他照顧體貼二郎,哪裡會剛得了生辰禮物就去炫耀?二郎若是瞧著眼紅,說不得還會央娘子給他也做一身呢。”

  果然,青娘話音方落,王旼就拉著崔簡奔了過來,指著他的睡衣:“姑姑,我也想要!”

  “這是阿實的生辰禮,待你生辰的時候,姑姑再做給你。”

  “明年?”王旼的生辰在二月初,算算還有半年呢。他折起了手指頭,頗有些失落。

  “你的屬相是狗,正好有時間想想喜歡什麼樣的狗兒。姑姑也好畫樣子,繡上去。”有些不忍見他這般模樣,王玫便換了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

  王旼認真地想了想,回頭瞧了瞧崔簡睡衣睡褲上那些活潑可愛的小猴兒,又拉著他走向堂屋:“阿實,你也替我想想?我想要威風的大狗兒,不過……小狗兒也挺有意思……”兩個小家伙嘀嘀咕咕地又是磨墨又是勾畫,煞有介事的樣子,引得王玫生出了幾分好奇。不過,當她無聲無息地走到他們背後瞧了瞧,卻一時認不出那畫在紙上的動物究竟是什麼精怪。

  兩個孩子畫得意猶未盡,王玫不得不催他們先去洗漱。待用了朝食之後,得了空再來畫也不遲。盧傅母也幫襯了幾句,使侍婢們端著洗漱用物立在他們身邊,這才讓他們不依不舍地放開了自己的大作。

  進朝食之後,崔淵也送出了他的生辰禮——他親手臨摹、裝幀的名家真跡摹本冊:“既然九娘說,送生辰禮將成為咱們家的新家規,我也隨著送上一份。往後你也不必尋什麼法帖,且按著裡頭摹本的順序習字就是了。秦篆、漢隸、楷書、行書、草書,都習得九分神韻之後,融會貫通,書道便可大成了。”

  崔簡喜出望外,立即打開冊子翻起來。他認得出來,秦篆、漢隸都是自家阿爺的筆跡,後頭楷書、行書、草書卻是各種舉世大家的真跡摹本彙聚,如鐘繇、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的楷書,“二王”的行書、草書,先祖崔瑗的草書等。“阿爺怎麼不寫行書與草書?”

  崔淵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若想臨摹我的字,書房中處處都是。不過,你太熟悉我的字了,臨摹過多恐怕容易影響你自己的風骨。習字,須得采諸家之長,方能形成自己的書道。我的字,留待最後再摹也不遲。”

  崔簡點點頭,鄭重地將摹本冊子放在檀木盒中收起來。

  “四郎,今日還去夾纈工坊?”王玫又問。

  崔淵頷首,揉了揉崔簡的腦袋:“如今才只做出《蘭亭序》摹本的雕版,其余雕版也很該早些准備好。畢竟,離省試也不過五六個月了——而且,也不知那時候會不會生出什麼變故。聖人見晉王與我如此用心,說不得也能高興一些。”便是晉王欲爭寵,也不必在明面上爭什麼。與四處勾連的魏王相比,踏踏實實地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就已經足夠了。明眼人自然能辨認出誰才是更好的選擇。

  “光是《蘭亭序》摹本的雕版,做出來便費了十余日。還有上百份摹本雕版呢,能趕得及麼?”王玫仍有幾分擔憂,“原本我還想著是否能將這些真跡按字體分成不同的冊子。喜好楷書的就臨摹楷書冊子便是了,喜好行書的也不必再另外翻找,你覺得是否可行?”方才崔淵送給崔簡的生辰禮物,足足有數百折頁,厚厚一冊,攜帶、收藏都不算方便。雖說裝訂符合孩童習字的順序,但若給有不同喜好的人看,卻須得翻來覆去地尋找。

  “另外,書冊上最好加一頁目錄,將收錄的名家真跡摹本按順序列出來,更方便查找。若是便宜,不妨將臨摹者的名字也寫上,也能讓選中的諸位更廣為揚名。”

  崔淵雙目微微一動,笑嘆道:“還是九娘想得周到。既然行書已經印了《蘭亭序》,我們便先將行書一冊印出來。如此,時間也寬裕許多,不必再急著趕著。行書中約有八成都是伯染(崔渲)與我摹的,他也能得空去夾纈工坊親自打磨雕版了。”崔渲這位監察御史的公務並不算太多,但畢竟不像校書郎、正字那般清閑。平時抽出些許時間已經十分不易,這幾個月的休沐之日也都貢獻給了摹本一事。

  說罷,他又對崔簡道:“阿實,今日你和二郎都放一日假,跟著九娘去東市走一走也好。”

  “阿爺去忙罷。”崔簡回道,伸手牽住王玫和王旼,“有母親、二郎陪著我過生辰呢。”能收到生辰禮,他已經覺得很滿足了。畢竟,前年他們父子倆是在荒郊野外過的生辰。別說生辰禮了,便是吃食都有些慘不忍睹。

  於是,一家人去了內堂給鄭夫人問安。接著崔淵就去忙了,王玫則與鄭夫人說了些今日的安排。鄭夫人聽得連連點頭,慈愛地看向孫兒:“你想得十分周到。也幸得你將生辰宴放在了夜裡,不然我到時候就湊不成熱鬧了。阿實,祖母待會兒便須得去外頭飲宴,你跟著母親好好松快一日。”

  “祖母放心。”崔簡答道。

  王玫便向小鄭氏、清平郡主行禮:“煩勞兩位嫂嫂替我侍奉阿家了。”

  “安心罷,你都這般請托了,我們必是會替你再多盡一份心。”小鄭氏笑道。清平郡主也彎了彎嘴角:“你將阿家托付給我們,我還想將英娘托付給你呢。與其帶她去飲宴,倒不如讓她跟著阿實、王小二郎去頑耍。”

  “二嫂放心。”王玫立即答應了,“我必會將英娘照顧妥當。便是我看顧不到,也還有阿實呢。”

  崔簡認真地接道:“我會好好照料妹妹。”

  “兒也不想去飲宴。”崔蕙娘忽地道,抬眼望向鄭夫人與小鄭氏,“祖母、阿娘,兒也想留在家中,給阿實慶賀生辰。聽聞四叔母的茶鋪今天開業,也正好去瞧一瞧熱鬧。”

  鄭夫人、小鄭氏神情皆微微一變,絲毫不掩飾她們的擔憂之色。本以為去京郊避暑之後,崔蕙娘的心情也能開闊一些,不料她卻仿佛對各種熱鬧的飲宴都失去了興趣。便是昔日的閨中密友下帖子邀她,她也不見多少歡顏。豆蔻年華的少女,心思敏感而多變,且什麼都不願與長輩說,她們也不知該如何開解是好。

  “有蕙娘在,二嫂更可放心了。”王玫笑道,把著崔蕙娘的手臂,“阿家、大嫂,便讓蕙娘留下來幫兒罷。”

  “去罷。”鄭夫人頷首。

  小鄭氏略作猶豫,嘆道:“如此也好。九娘若是忙不過來,蕙娘也可幫襯著些。”

  送了她們出門後,王玫便帶著一串小尾巴來到廚下,打算親手做手擀面。她在後世時吃的壽面十分簡單,面條裡臥著兩個雞蛋、一把青菜,寓意能活到上百歲。雖是再簡單不過,但寓意吉祥,做一小碗嘗嘗便足矣。

  崔蕙娘、崔英娘都挽起袖子跟著學,崔簡、王旼卻蹲在一旁練習起魚膾的手藝來。如此忙碌了一番,到得中午時,崔簡面前便擺著三小碗壽面。王玫她們幾人的食案上則放著兩個小家伙做的魚膾。

  “阿實不妨嘗一嘗,猜猜這三碗面分別是誰做的?”王玫笑道。

  “母親也猜一猜,到底哪些魚膾是我切的。”崔簡道,舉箸夾起面試了試。他猜得十分順利:滋味奇妙難言的壽面自然是年幼的崔英娘做的;滋味不錯,品相卻並不太好的壽面是崔蕙娘做的;滋味品相都可稱中上的壽面,便是王玫做的了。她畢竟比兩位侄女多了不少下廚的經驗,因此做出的吃食也很是過得去。

  至於魚膾,王玫幾乎不用嘗:一眼看過去,那些最厚的魚膾必定是王旼所做。崔簡因習武的原因,年紀又大些,手快眼快,切魚膾也干脆利落。只是,畢竟仍然生疏,切出來的一片片厚薄不一,配上佐料食用,味道著實非常一般。

  王玫先將兩個小家伙誇贊了一番。畢竟許多小郎君在這般年紀的時候恐怕連做魚膾的想法都沒有過呢。他們能有勇氣舉刀切魚,又能堅持切完整條魚,已經很是不容易了。當然,她也中肯地指出了兩人的不足之處,勉勵他們向崔淵取經。

  崔蕙娘說話也很是滴水不漏,著重強調這尚是她頭一回吃到兄弟們所做的魚膾,十分難得。至於崔英娘,只天真直率地評論了兩個字——“難吃”。與他們一起用午食的崔會則提出了下一回做魚膾一定要叫上他的美好希望。

  午食就這樣愉悅地結束了。而後,王玫便帶著這群孩子上了崔家最寬大舒適的牛車,趕往位於東市、即將開業的茶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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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二章 茶鋪開

  東市西街路口處,或悠閑或匆忙的行人們在經過那座煥然一新的暗紅色二層小樓前時,皆不由自主地往半開的門內瞧了瞧。有識字的,抬首望向二樓窗邊架起的深綠色旌旗,上頭赫然便是四個風骨斐然的楷書字“風雅茶肆”。

  “風雅茶肆?嘖,區區一個商鋪,居然也敢自稱風雅。”

  “可不是?也不知是賣什麼的,總不會是文房四寶罷!”

  “這位郎君,什麼是茶肆哩?‘茶’又是什麼哩?”

  “且不說其他,這四個字卻寫得極妙。光是這幾個字,吾輩便遠遠不及,稱一聲‘風雅’,卻也不為過。真不知這到底是何人所寫,某且去問一問罷。順帶也幫這位老丈問問掌櫃,‘茶’到底是何物,又與‘風雅’有何干系。”

  說罷,那年輕文士便推門而入。只見這一樓約莫三間四架大小,顯得極為寬敞。靠牆的三面都立著一排類似書架的櫃子,擺滿了或樸拙或精美的竹盒。大堂中央則砌了一方青石鋪就的矮台,上頭安置著幾張翹頭案,旁邊還生著火爐,煮著一銅甕清水。

  清水咕咚咕咚地沸騰起來,絲絲縷縷水汽彌漫,竹香與一種莫名的清香交雜在一起,竟有種置身於野趣盎然的郊外的錯覺。年輕文士略有些好奇地走近櫃子邊,端詳了片刻,實在是猜不出那些竹盒裡都裝了什麼,只得喚道:“掌櫃可在?今日你們這茶肆開業了麼?”

  “貴客稍候。”三兩個身著素色圓領袍的男子從後頭轉了出來,舉手投足卻全然不似尋常那些精明的商家掌櫃、伙計,反倒像是識文斷字的文人一般。他們有禮有節地朝著年輕文士行了叉手禮,掌櫃模樣的中年男子便道:“茶肆正是今日開業。”

  “這‘茶’究竟是何物?吃食?零嘴?”

  “不,茗茶可用來做平常飲的漿水,亦是養生的藥材。寺廟裡的大和尚們便常飲茶,有解膩健胃的功效。不同的茶,功效也不盡相同。某家的茶,不僅有寺廟大和尚們飲的蒸青,亦有前所未見的炒青,滋味各有所長。貴客可想試上一試?”說罷,掌櫃便登上矮台,坐在翹頭案前,掰開蒸青茶餅,開始煎起茶來。

  他的動作如行雲流水,讓人看得格外賞心悅目。在外頭看熱鬧的行人們實在忍不住了,便一窩蜂地湧了進來,瞪大了雙眼看他煎茶。掌櫃煎茶之後,分了數盞,與眾人品嘗。有人贊好,也有人覺著太過苦澀。於是,他便又用炒青泡茶,再分與眾人。泡茶的滋味正合適,清清淡淡,得了不少人喜歡。

  人群中,有人低聲議論起來:“你可曾記得,當日在雍州府衙前,崔子竟與晉王……”

  “不錯,當時聽說他們就是在煮茶、煎茶。”

  “你們自然不知,這飲茶近來在各大世家高門中很是風行。據說,連當今聖人每天也都飲茶呢!”

  “想不到,這茶……果然是風雅之道啊。”

  “可不是。當日崔子竟煎茶——嘖,簡直讓人看得目不轉睛,那才叫風雅呢!”

  掌櫃聽著底下的議論,微微一笑:“某的主家說了,茶是新鮮之物。因而開業十日內,買兩盒便贈一盒。諸位客人若想試試,不妨買些家去嘗一嘗。家中有女眷、孩童的,還可再另外買些花茶、果茶。”

  當各種茶的香氣徐徐漫溢的時候,樓上某間茶室中,王玫勾了勾嘴角,對璃娘道:“做得很不錯。你阿爺也很下了一番功夫,方才與我們煎茶、泡茶的手法都很是老道。你在這麼些時日裡教會他們,也不容易。”

  璃娘松了口氣,笑起來:“幸而娘子想到了這一層。不然,客人們家去之後,都不知道該如何飲茶呢!我也是一時尋不著人了,又不方便教陌生人,這才想起了我阿爺。橫豎娘子京郊的莊子都交給了我兄弟管著,他也閑得很。”

  “你們很用心。”王玫頷首,雙眸中透出喜意,“說不得數月之後,我們便需在西市再開一間茶肆了。待上品茶炒制出來,還可再開幾家專門品茶閑談的茶樓,配上抹茶點心、抹茶零嘴。”她所設想的茶樓,一切都應該與茶相關,也容易形成品牌效應。

  “母親。”崔簡坐在一旁,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為何要犬風雅’為名?方才好像引起了許多人的爭論,若是他們因此不滿,又該如何是好?”

  小家伙提出的問題十分獨到,王玫想了想,答道:“正因為他們會爭論,‘風雅茶肆’之名才能傳得更快更遠。而且,茶之一道本便蘊含風雅,他們親眼見到,就不會再懷疑了。另外,你阿爺在府衙前坐的大半日,也不是白坐的。他開了這麼多回文會,親手煎茶、煮茶待客也不知有多少次了。”自家這位長安文士偶像所做的各式各樣的活廣告,也是時候驗收宣傳效果了。

  崔簡認真地思索著,又問:“為何母親還設了二樓作為茶室?”

  “阿實可還記得,我們去酒肆、食肆時,都會徑直去雅間。”王玫回道,“有些身份較為富貴的客人不喜在下頭品茶、買茶、觀看煎茶。設茶室,既符合他們的身份,也能滿足他們靜靜品茶的需求。女眷們尤其需要這樣一間茶室,細細品味、精心挑選。”

  “所以,掌櫃、伙計們都須會煎茶、泡茶,才能招待客人?”

  “不錯。給客人煎茶、泡茶,舉動賞心悅目,讓客人心裡高興,他們便更容易買茶。”所謂服務業,便須得體貼周到而又專業。一切為客人著想,自然更容易贏得回頭客,口碑經口耳相傳,亦會越來越好。

  崔蕙娘在旁邊靜靜聽著,忽然道:“既然招待女眷,叔母可是准備了婢女?”

  “璃娘已經調教了幾人,由她暫且領著。待過些時日,再看她們能不能獨當一面。”王玫道,“不過,因來不及招工,伙計、婢女用的都是我陪嫁的家生奴婢。”王家給她陪嫁了好幾房人口,總計有數十人。尤其身邊貼身侍婢們都是整戶陪嫁來的,一家子的身契都握在她手中,李氏也能更放心些。不過,點睛堂不需要那麼多人伺候,她的嫁妝也早就安排妥當了,許多人一時都閑了下來。如今茶園、茶鋪之事正好需要人手,她便令王四喜、璃娘好生考察了一番,將這些人都妥善安置好。

  “家生奴婢總比現買的更容易調教一些。”崔蕙娘道,飲了一口茶,“叔母身邊的人,只教了一個多月,煎茶、泡茶的技藝便已經勝過我的侍婢了。”

  王玫輕輕笑了起來:“若是你覺得合口味,便多過來散散心也好。東市離得近,茶室也幽靜。約上幾位閨中好友,聊聊天、飲飲茶、嘗嘗茶點,豈不是愜意得很?”她說罷,便聽外頭一陣歡慶的樂聲響了起來。

  王旼、崔簡、崔會、崔英娘都忍不住走到窗前,踮起腳往下看。卻見街上走來一隊載歌載舞的百戲,引來了一群圍觀的行人。走到茶肆前時,他們停了下來,敲鑼打鼓地說起了慶賀開業的吉祥話。一邊說,這群百戲一邊或舞劍,或跳胡旋舞、胡騰舞,或表演吞火吐火,一時間更是吸引了無數目光。不多時,便有更多行人聞聲而至,看熱鬧的幾乎將整條街都堵住了。更有些人干脆便去了對面的酒肆、食肆,占了臨街的好位置繼續看,時不時還大聲喝彩。

  幾個小家伙都看得津津有味,崔蕙娘卻輕聲道:“叔母,這種熱鬧場面,與‘風雅’大相徑庭,是否有些不合適?”

  “‘風雅’與‘熱鬧’並不矛盾。”王玫彎起嘴角,“人愈多,了解我們的飲茶之道的人便愈多,其中能欣賞我們的人也愈多。而且,煎茶、泡茶、品茶雖說確實風雅,但歸根到底,茶也不過是一種養生之飲,終究是要喝下去的。大俗即大雅,也不必過分拘泥於此。”對於高門世家與文人騷客而言,飲茶是風雅;對於普通百姓而言,飲茶也只是為了解渴或解膩罷了。可看性與實效性,是茶的一體兩面,並不衝突。任何人都能從茶中尋找到他們想要達到的目的——或許是養生,或許是雅致,或許是興趣,或許是炫耀,或許只是解渴而已。

  崔蕙娘深深地看著她:“兒越來越覺得,叔母果然有些與眾不同。”

  王玫挑起眉:“我卻覺得,自己十分尋常。”

  崔蕙娘垂下眸,搖了搖首:“不,叔母所思所想,與祖母相比,與我阿娘相比,顯然更廣闊一些。兒常常想,只有過著叔母這樣的日子,才永遠都不會覺得乏味罷。畢竟,再如何熱鬧的宴飲,再如何華貴雍容的日子,其實也不過是‘吃喝頑樂’四字而已。”

  王玫一怔。她沒有料到,這孩子竟然思索起了“如何活著才更有意義”這樣深刻的命題。這個時代的許多女子,都是隨波逐流地活著,都是遵循禮教地活著。更有些金枝玉葉,則是隨心所欲地活著。但無論是哪種活法,大多數出身高貴的女子,其實都離不開那些宅院中事。換而言之,她們被限制在宅院中,因而才追求極致的“吃喝頑樂”,追求極致的享受。

  總是一成不變的生活,自然便容易覺得空虛寂寞冷,自然便容易無所事事,眼光自然便容易局限在一家、一族之中。倘若她們能邁出宅院,多做一些別的事——哪怕只是用心打理嫁妝,經營農莊或商鋪也好,都會比做甩手掌櫃、年終只盤盤賬更能增長見識。當然,王玫心中知道,女子絕不比男子差著什麼。她們只是缺了機會——或者說,男子們不願給她們機會而已。

  “蕙娘若是想過我這樣的日子,不妨來幫我經營茶園?”

  “兒……只學過掌家……”

  “這與掌家很相似,都是些經濟庶務。何況,你往後遲早也須親手打理嫁妝,練一練手也好。”王玫笑道,拍了拍崔蕙娘的手,“最近,衡山公主、晉陽公主和我還想做另一件大善之事,你若能參與其中便更好了。”這麼多事,她有時也顧不過來,很需要一位爽利能干的助手。這位聰敏不凡的侄女,說不得便極為適合呢。

  “好。”崔蕙娘立即點頭答應了,姣好的潔白臉龐上也終於綻放出了真切的笑容。

  待看過了茶肆開業的熱鬧,王玫便又帶著孩子們回了崔府。崔蕙娘十分用心地協助她准備起了崔簡的生辰小宴。崔簡自己還煞有介事地寫了帖子,使盧傅母派人給兄弟姊妹們的院子裡送去。當然,公主府的崔芝娘、崔韌也沒有落下。他原本還想邀王家的晗娘、昐娘,但想想宣平坊離得遠,恐怕來不及過來,便只有做罷了。

  於是,待崔家長輩們陸陸續續回來時,便見晚輩們已經熱熱鬧鬧地在園子裡開宴了。鄭夫人、小鄭氏、清平郡主都忍不住去湊了熱鬧,王玫則與崔淵單獨用了夕食。兩人在燭光下對坐而食,仿佛也多了幾分與尋常不同的浪漫氣氛。

  到得夜裡,這場小宴才結束,崔簡牽著王旼高高興興地回了點睛堂。這是他自有記憶以來,過得最快活、最歡喜的一次生辰。他雙眼亮晶晶地給王玫、崔淵問了安,便拉著王旼抵足同眠。兩個小家伙在衾被裡繼續嘀咕,分享著他們心中幾乎要飛揚起來的愜意心情。

  “如果每一年的生辰都能像今天這麼快活就好了。”

  “不,如果每一天都能像今天這麼快活就好了。那不就是天天都過生辰嗎?”

  “每一天都像今天這樣,就一點都不稀奇了,也不會覺得快活。”

  “真的?”

  “真的。所以,咱們明日還得繼續進學呢。先生交代的功課,你都做完了麼?”

  “阿實,我很困,想睡了。”

  “……看來,你真的很喜歡被先生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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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三章 密友再聚

  因茶肆剛開業,王玫心裡有些放不下,翌日便又帶著崔蕙娘去了東市。她有心讓崔蕙娘多了解些經營之事,便喚了璃娘過來細細與她講解。她只在旁邊時不時地補充幾句,更多心神都在細細品味藥王差徒弟送來的新茶。

  制茶與制藥有異曲同工之妙,擅長制藥的藥王所制出的茶,自然便與眾不同。用同樣的手法所泡出的茶湯,滋味確實差別很大。王玫不由得有些惋惜,茶園中尚不能出產頂級的雨前茶。只有將那些絕品的茶葉交給藥王孫思邈炮制,才配得上這位老人的用心與無與倫比的制藥技藝。當然,或許在藥王看來,頂級茶葉與尋常茶葉的區別,不過在於藥性強弱的差異而已。至於滋味,也只是他在追求藥性時有所兼顧。畢竟,茶並非藥物,而是養生之飲。

  “九娘,王十七娘子、盧十一娘子來了。”青娘低聲稟報道。

  “昨日店鋪開張,兩人偏都不得空來。今天也不知吹的什麼風,竟又不聲不響地來了。”王玫含笑起身,將這間茶室留給崔蕙娘與璃娘,帶著丹娘、青娘去了隔壁的茶室。王十七娘、盧十一娘剛坐下,見她進來,忙起身相迎。

  “九娘姊姊,進東市時正好遇上了十一娘,又在茶肆裡見到你,可真是巧得很。”王十七娘親昵地挽住她的手臂,“我原本只想過來買些新茶,順帶也見識見識這間茶肆究竟是什麼樣的。”

  “可見我們是心有靈犀了。”盧十一娘淺笑著接道。

  王玫瞥了兩人一眼,與她們一同坐在月牙凳上,嗔道:“昨天安排得很熱鬧,本想與你們一同松快松快,卻不想你們竟都成了大忙人。算一算,自我避暑回來都過了多少天了?我攏共約了你們多少回?回回居然都不得空。難不成,最近你們都忙著繡嫁妝,便將我這媒人忘了個干淨?”

  聞言,兩人都不由得羞紅了臉。

  王十七娘訴苦道:“我阿娘一直摁著我繡嫁妝,看我繡得不好她便又挑剔讓我重繡,手指上都不知扎了多少針呢。今天我好不容易才央她松了口,往後還不知道要熬多久。說起來,她簡直恨不得我明日就嫁出去,急得就像這樁婚事會生出什麼變數似的。八郎家的媒人前兩天過來問納征的日子,她絲毫不猶豫地選了個最近的,就在下個月初十。”

  “六禮都已經過到第四禮了,族世母著什麼急呢?”王玫笑道,“頂多也不過是幾個月的功夫,你們母女兩個趁這段時日好好親近親近才是正理呢。”太子、魏王奪嫡在世家中間造成的動蕩,或許比她想像中還更深遠一些。這位族世母大約是從鴻臚寺卿崔家聽得了什麼消息,才越發堅定地不願像兄嫂那般為了富貴榮華便不管不顧地往漩渦中跳。

  盧十一娘道:“下月初十?我們這一頭的納征也定在這天。”

  王十七娘撫掌笑了起來:“那可真是再巧不過了。我還想著咱們倆的好日子挨得近些才好呢!一前一後隔幾天最合適,親迎禮時還能互相送一送。”

  王玫也道:“想不到仲翔和十一娘的六禮居然行得如此之快。有皇後殿下做媒,果然便與尋常人大不相同。說不得你們請期定下的日子,比八郎、十七娘還要早些呢。不過,若說到快,恐怕誰也越不過晉王。聽說納彩、問名、納吉、納征都趕在中秋之前就行完了禮。請期定的日子是十月下旬呢。”從下旨訂婚,到十月下旬也不過四個月而已。這般急切,許是晉王急著納武二娘?又或許,是聖人、皇後急著抱孫子的緣故?

  “說起來,十一娘,你如今住在範陽郡公府上,一切可都還好?”王玫又問。

  “郡公與夫人待我如同親女一般。”盧十一娘的氣色瞧起來也確實不錯,較之初見時的嫻雅,更多了幾分從容,“夫人替我張羅著婚事,郡公代我阿爺主持五禮。只有親迎時,由我大兄趕過來送嫁。這一段時日很是勞煩他們,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你大兄遠在範陽,帶著嫁妝一路行來,至少須得兩三個月罷。到長安後,還需要再添置些物什,休整一番。”王十七娘道,“說不得,你的親迎禮便安排在十一月末或者腊月裡了?以我阿娘如今的急切,我可能比你要早些呢。”

  “範陽距長安兩千余裡之遙,確實辛苦得很。”王玫道。範陽即幽州,盧氏世居之地就在後世的帝都附近。且不說路途遙遠,又將要入冬,一路行來委實艱難,也說不准什麼時候才能到。她還多少有些懷疑,盧十一娘那位有些不靠譜的阿爺到底會給她准備什麼樣的嫁妝。便是她阿娘在去世前已經備齊了,從她的只言片語中也總覺得很可能早就被挪作家用了。就算是阿嫂們再重新操持,定也不可能比嫡親的阿娘考慮得更周到。

  盧十一娘仿佛察覺出她無言的憂慮,眉眼彎彎:“九娘姊姊放心。就算沒有十裡紅妝,我與……仲翔……也照樣會過得很好。畢竟往後便是自己的日子了,只需仔細經營,必定會漸漸有起色的。”

  “可不是如此麼?”王十七娘接過話,“不過,說到經營,我們倆合起來也比不過九娘姊姊的一根小手指頭,你可得好好指點我們一番。若是得了什麼其他的好營生,可別落下了我們。你在前頭吃肉,我們只須喝些湯就足夠了。”

  “真想撕了你這張嘴。”王玫笑道,“什麼該說的不該說的都教你說盡了。我像是那般吃獨食的人麼?也不需什麼其他的好營生,眼下茶園、茶鋪都需擴大經營,正適合你們入份子。不過,這入份子可不是拿些錢財出來便夠了。你們還須隨著我一同經營,往後各自掌管一些事。”

  “再好不過了。若是如此,咱們見面的機會豈不是更多了?”王十七娘道。

  “干脆以後咱們都住在一個裡坊中罷。”王玫道,“往來也便宜些。”

  “勝業坊可不是尋常人能住的。不過,若是在宣平坊附近尋一尋,應該有合適的宅子。”盧十一娘道,“親仁坊便很不錯,去皇城、宮城也都近些。”

  “你想得可真長遠。”王十七娘睨向她,取笑道,“也不知私底下已經想了多少回了?”

  盧十一娘臉頰飛紅,握起粉拳捶了她幾下,假作惱怒道:“我便不信,你就不曾想過此事。聽說崔八郎家住在永崇坊,日後做了常參官,恐怕上朝也不便利罷。”

  “他若能熬到常參官,還不知要費多少個年頭呢。我可一點也不急。”

  兩人鬧在一處,香汗淋漓、鬢發散亂、氣喘吁吁。王玫看得掩唇笑起來:“好了,好了,這茶室的牆壁可並不算太厚。若有客人坐在隔壁,還以為你們在這裡習武對戰呢。”而後,她又吩咐丹娘將茶肆的侍婢喚來泡茶:“你們也是來得巧了。今早藥王剛使徒弟送來幾罐好茶,味道著實很不錯。我開了一罐,剩下幾罐都想著送進宮呢。”

  “這可是太難得了。若是藥王制茶的消息傳出去,這茶肆說不得天天都客似雲來呢。”

  “說得是。可不是誰都有福運,能喝著藥王親手制的茶。我們也是托了九娘姊姊的福。”

  三人正在看侍婢泡茶,璃娘忽然推門而入,低聲道:“娘子,有位客人指明了想見東家,正在茶室裡等著。蕙娘子方才已經過去了,但奴有些擔心她應付不過來。”她有些猶豫地又補充道:“那位客人看著約十五六歲,是個未出嫁的小娘子。不過,她坐的是公主府的金頂朱輪車,來頭恐怕不小。”

  王玫略作沉吟,起身道:“我大約猜著了她的身份,去見一見她也好。”想來想去,此人的年紀、身份,也只有同安大長公主的族孫女王氏較為符合了。也不知她怎麼會生了興致到茶肆來走一走。既然指明要見她,想必早便將茶肆的底細打聽得一清二楚了。

  到得那間茶室裡,與崔蕙娘相對而坐的,果然便是那位應該再也做不成皇後的王氏小娘子。她望向她的時候,下頜微微抬高,神色間帶著幾分冷意:“真想不到,堂堂博陵崔氏的女眷,也做起了這等商戶的低賤之事。”

  “不過是經營嫁妝而已。”王玫淡淡地道,“王娘子想來從來不曾接觸過經濟庶務,也不曾執掌過家事,不然便不會將此視為‘低賤之事’了。尋常人家若無產業出息,也過不了幾天好日子。”

  王氏表情微微一變:“便是經營嫁妝,也沒有待在店鋪裡的道理。”

  “我喜歡這家店鋪,不行麼?橫豎是自己的產業,與友人約在這裡見面又何樂而不為呢?”王玫答道。說完之後,她便察覺到,自己早已經受了崔淵的影響。不然,說話之間就不會如此不客氣了,隱約帶著幾分“狂”性。這真不知是好事或是壞事呢。不過,這般說話卻格外解氣。“更何況,我如何行事,與王娘子何干?王娘子既不是我的姊妹,亦不是我的友人,管得未免也太寬了些。”

  聽得這幾句話,王氏咬緊了嘴唇,難掩惱意:“這便是太原王氏女的家教規矩麼?”

  “不,這與我的家教規矩無關。”王玫淺笑著回道,“只是,總不可能你都找上門來尋我的不是了,我還笑顏以對罷。”

  旁邊坐著的崔蕙娘舉起袖子掩住口,笑得雙肩都顫抖起來。

  王氏猛地立了起來,甩袖道:“本想著與你也算是遠親,既然路過這間茶肆,便與你見上一面,寒暄幾句。卻原來你們博陵崔氏的待客之道居然這般無禮。”她身邊侍立的女婢見狀,也幫腔道:“貴主若是知道了,也定只有心疼小娘子,為小娘子出氣的。”

  同安大長公主先前派人在府試時掀起流言蜚語毀壞崔淵的名聲,難道還不曾出夠氣麼?說起來,博陵崔氏也不懼她再使什麼別的招數。王玫心想著,口中卻道:“我以為,小娘子與我之間也沒什麼交情,不過是彼此認識而已。不過,小娘子既然來了茶肆,不如帶些茶回去與貴主嘗一嘗?我們這裡的茶種類眾多,也很有些滋陰補血、潤肺養顏的。”

  “這種苦藥湯一般的物什,誰還稀罕不成?!”王氏惱怒道,轉身往外走去,“也不知你們到底費了什麼口舌,才讓聖人與皇後殿下都信了你們,將這種沒什麼稀奇的野草當成了養生之物!”

  “你算是什麼人?茗茶還需你來稀罕?茶到底好是不好,我阿爺、阿娘到底信誰不信誰,還需你來指手畫腳?!”一個更不客氣的聲音倏然響了起來。冷冷立在門外的,卻是衡山公主與晉陽公主。

  王氏的臉色頓時蒼白起來,向著兩位公主行禮,口稱“見過貴主”。王玫、崔蕙娘也立即起身見禮。

  衡山公主並不理會王氏,只走到王玫與崔蕙娘身邊,親熱道:“昨天實在趕不及,今日得了空,我便央著兕子姊姊一同過來了。想不到,才不過第二天而已,底下便有那麼多人呢。到底又多了什麼好茶、新茶,都擺來給我瞧一瞧。”

  晉陽公主也只是瞧了王氏一眼,便朝著王玫、崔蕙娘笑了笑:“茶肆才開張呢,便有人欺上門了。也是姑母還在禁苑陪著阿娘,不曾過來與你撐場面的緣故。不過,便是姑母不在,你們家也豈是隨便什麼人就能欺辱的?”

  已經走出茶室門外的王氏臉色更是難看了,垂首匆匆地去了。

  見她走遠了,衡山公主的神色便徹底冷了下來:“姑祖母到底是何意?竟真要事事尋崔家的麻煩麼?那王氏又哪裡來的膽量?說起來,他們祁縣王氏如今也遠遠不如博陵崔氏!她卻敢在這裡盛氣凌人?”

  晉陽公主蹙起眉,與王玫對視一眼,輕輕嘆了口氣:“聽聞……四阿兄有意納王氏為孺子。”

  “孺子?”衡山公主驚詫之極,“先前好歹也是晉王妃的候選人,怎麼如今卻甘心去做一個小小的親王孺子?”說到此,她怔了怔,似是想通了什麼,竟一時無法言語。

  王玫見狀,立即命丹娘去取藥王親手制的茶,將王十七娘、盧十一娘也都叫過來拜見兩位貴主。而後,她便笑道:“兩位貴主也來得正好,嘗嘗藥王所制的茶可有什麼不同?若是貴主喜歡,便將剩下的帶去禁苑,幫我獻給皇後殿下與聖人,如何?”

  衡山公主、晉陽公主神色稍霽:“自從得知你們遇見了藥王,我們便等著這一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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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四章 暗潮洶湧

  自晉陽公主、衡山公主的各種欲言又止當中,王玫察覺到了她們的不安與矛盾。畢竟不論是太子李承乾或是魏王李泰,都是她們嫡親的兄長。雖說兩位公主與嫡幼兄李治更親近一些,但任何一個做妹妹的,都不會忍心見到兄長們為奪嫡而交惡,甚至成為生死仇敵。然而,連長孫皇後都一時間束手無策,她們又能做些什麼呢?

  “眼見著兩位貴主強顏歡笑,連我都有些難受。”夜裡,王玫依偎在崔淵懷中,輕輕一嘆,“為了富貴榮華、滔天權勢而同室操戈、兄弟反目,真是令親者痛、仇者快的慘事。”雖說面對問鼎天下的誘惑,也並沒有幾個人能把持住本心。歷朝歷代的皇族當中,向來便不缺兄弟鬩牆、父子母子成仇這樣的舊事。她也曾以為自己能夠很客觀地面對歷史的抉擇,但到了這個時刻,卻仍舊心懷悵然。

  “天下生殺予奪之權盡收於吾手——這等誘惑確實並非常人能夠抵擋。”崔淵低聲道,“往日稱兄道弟,他日便是君臣之別,生死再不由己。這其中的差別,絕非尋常之人能夠體會。於太子而言,他既是嫡又是長,由他繼承九五至尊之位才最合禮法。於魏王而言,他與太子的差別,也不過是出生的先後罷了。聖人待他們同樣寵愛,他自然不會甘心。莫說是這天子之位了,便是只為了一族一家的產業,弒兄殺弟者也並不鮮見。”

  王玫垂下眼:“換而言之,若這天下生殺予奪之權在太子或魏王手上,誰又能夠安心呢?他們不像當今聖人那般虛懷若谷,完全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確實如此。”崔淵頷首,“所以,也只有晉王了。他若能得聖人栽培教導,假以時日,必能成為一位賢明之君。不過,如他這樣百般隱忍之人,有朝一日若不必再忍,大權在握,也難免會隨心所欲一些。”

  王玫想到了長孫無忌與褚遂良的凄涼下場:“司徒也並不像是戀棧權位之人。”

  “確實不像。”崔淵中肯地評價道,“後戚一族本便地位尷尬,一旦手握權位便容易受猜忌。先有霍光、王莽,後有前朝文帝,都是後戚出身。便是聖人再如何信任司徒,皇後殿下也不讓司徒掌權便是因此之故。司徒若一直是虛職,長孫家的榮華富貴說不得也能保得更長一些。”

  “一位舅父總比一位權臣更讓人覺著親近。”

  “便是一位阿娘,也比一位垂簾聽政的太後更令人親近。”

  夫婦兩人對視一眼,皆勾起嘴唇笑了起來。以他們如今的地位,也只能在衾被裡討論這樣的朝政大事了。在眼下——乃至往後五年、十年之內,他們都不可能干預這等國家大事。除非崔淵日漸成為李治信重之人,王玫與晉陽公主、衡山公主相交愈篤。否則,但憑他們想走入大唐的決策層,至少還須數十年的時間。

  當然,眼下不僅僅是晉王的機會,也是他們的機會。

  又到了休沐之日,一眾文人士子再度齊聚勝業坊崔府。

  崔淵在前院專門辟出的小院子裡招待他們。因秋高氣爽,他們也並不進屋,只在院子裡那幾株剛染上一抹紅的楓樹下鋪了葦席,擺上書案,或寫字或作畫,愜意之極。崔家下僕又陸續端來酒水吃食等物,一群人的談興於是更濃了。

  與此前兩個月相比,這一旬之內發生了太多事:崔淵成了今年的雍州府解頭,且並未為任何流言蜚語所動,反而於雍州府衙前狠刷了一回聲望;摹本之事亦有了新進展,“雕版印刷”不但能節約眾人的時間,也幾乎能無限制地讓眾人的筆跡傳得更快更遠,而他們只需將自己最得意的摹本寫出來即可。至於太子受訓斥之事,離他們這些剛出仕、未出仕的年輕士子實在太遙遠了,也太敏感了。他們充滿熱情地討論著前兩件事,太子之事卻提也不願提起。

  不過,他們不提,並不意味著某些人不提。

  當崔淵將李治迎進來,走到院子門前時,便聽裡頭有人笑道:“諸位大可不必如此羨慕子竟阿兄,摹本若‘印刷’出來,我們的名字也將隨之傳遍大江南北。子竟阿兄、伯染阿兄與咱們的區別,也不過是名字出現得多些罷了。”

  “澤明(崔泳)倒是看得開。不過,你們博陵崔氏子似乎都頗為偏愛行書、草書,怎地無人專攻楷書?如今聖人喜愛行楷與楷書,連貢舉答卷時,大家也都不約而同地寫楷書呢。”

  “許是家學淵源的緣故罷。我們都想繼承先祖崔瑗之名,不過若論起脾性,大約也只有子竟阿兄能練就一氣呵成、氣勢驚人的草書了。”

  “說起來,諸位可曾為今後想過?摹本一事,往大了說,是為國為民;往小了說,亦是為己。不過,光憑此事,若想在仕途上走得更遠可並不容易。吾等再有才華,若無伯樂,也只能埋沒於眾人之中。”

  “澄瀾(崔泌)此話倒也不錯。不過,千裡馬易得,伯樂難得。”

  “呵,我們中也有幾個已經出仕的,總比你們這些尚未出仕的更多些門路。既然大家有緣聚在此處,彼此互相舉薦亦是應有之義。”

  聽到此,崔淵挑眉冷笑起來。李治早已知道崔泌、崔泳兄弟倆的立場,微微眯了眯眼。摹本之事按理說,是他與崔淵主持發起的。這群人日後都該是他的幕僚才是,卻不料半路殺出一個劫道的了。如今魏王李泰如日中天,投奔他之人猶如過江之鯽,他居然連這麼些許人也不願意放過?還想將摹本之事的功勞變相地搶過去?

  崔淵朝著他輕輕地點了點頭,舉步進了院子,勾起嘴角:“澄瀾,我以為,咱們聚在一處,只是為了論書畫之道。摹本一事,亦是為陛下分憂,惠及天下寒士。揚名並不是目的,只是隨之而來的結果而已。至於入仕,乃至尋找伯樂,更非我舉辦文會的初衷。”

  崔泌笑著望向他與他身後的李治:“子竟說得是。不過,相交一場,我也只是為了諸位的前途考慮而已。”

  “你所謂的前途,便是投奔魏王門下?”崔淵環視著眾人,冷淡地道,“我不妨與諸位說清楚,若有心投效魏王,便隨澄瀾、澤明去罷。只是,往後摹本之事與你們再無干系。我只想留下一心一意之人,而非追名逐利之人。”

  李治亦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平靜地道:“不錯。若是去我四兄門下,前途自是不會缺。而摹本之事,少則持續兩三載,多則持續四五載。做完之後,亦不見得會有什麼官職相報。我雖是親王,但尚未入朝,也很難為各位許諾什麼。諸位想清楚為何做此事,早日做出選擇也好。”

  聞言,院子中所有人都起身向著他行禮:有人坦然自若,有人垂目靜思,有人滿不在乎,有人目露失落。

  相交、相識的時間畢竟不長,崔淵也從未探詢過所有人的目的。在他看來,名利心較重之人遲早都會離開。只有經得住一次又一次誘惑的人,才能成為他真正的知交好友,才真正值得他全心信任。畢竟,在暴風驟雨即將到來之前,他或者崔家身邊,都容不下任何隱患。

  崔泳張了張口,似乎想解釋什麼。崔泌看了他一眼,笑盈盈地望向崔淵:“子竟的意思,是要將我與二郎逐出去?我做錯了什麼?不過是告訴諸位,良禽擇木而息的道理而已。”

  “不,澄瀾。道不同不相為謀。”崔淵淡淡地回道,“我只是不願因自己一時興起,給叔母、給大王帶來什麼誤解。而且,我們二房效忠之人,永遠都是陛下,而不是其他的什麼人——不論是太子,或是魏王,都一樣。”

  崔泌瞥了瞥李治的神色,微微笑起來:“是麼?我們效忠的自然也是陛下。為魏王做事與為陛下做事,有什麼分別麼?”

  “呵,你說呢?”崔淵露出幾絲諷意,“澄瀾,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究竟做了什麼,別以為沒有人會知道。罷了,我們時間緊得很,也沒有必要浪費在此處了。你與澤明去罷。往後,在我的文會上,也不想再見到你們兄弟二人了。”

  聽了他的話,崔泌神色變幻莫測,而後揚起眉,很干脆地舉步離開:“說實話,子竟,我竟不知你對我生出了誤解。若有機會,我們兄弟幾個很該一起吃吃酒,將這些話都說開才是。今日……便罷了,改日再說。”

  崔泳有些猶豫地隨著他往外走,經過崔淵身邊時,忍不住低聲道:“子竟阿兄,我……”

  “澤明,省試時再會。”崔淵輕聲打斷了他,“不過,狀頭只會是我囊中之物。”

  崔泳怔了怔,臉上忽然多了幾分躍躍欲試之色:“接下來半年,我必會閉關苦讀,將狀頭從子竟阿兄那裡搶過來!!”

  “膽氣倒是很足,試試看罷。”崔淵勾起嘴角。李治就立在他身邊,聽見兩人之間的話,也不由得神色輕松了許多。

  崔泌、崔泳兄弟倆走到院門口時,有兩三人也立了起來,向李治、崔淵行禮告辭。他們倒不似崔氏兄弟那般坦然,有些不敢面對李治、崔淵的視線。不過,李治、崔淵都並未說什麼重話。李治反而許諾,他們的摹本雖不會選入摹本冊子之中,他卻會上呈給聖人過目。崔淵則命僕從抱來他自釀的櫻桃酒送給他們,也算是好聚好散了。

  待他們出去之後,崔淵便輕聲道:“大王,如今正值暴雨來臨之際,無論是叔母或是大王,都不能出任何行差踏錯之事。與其將這些三心二意之人放在此處,不如將他們趕出去得好。免得他們做出什麼事,反而牽累了大王。”

  “誰真心待我,我自然省得。”李治答道,“姑母的立場,便是我的立場。”不,他的立場只會比真定長公主更尷尬。因為他不但不能對兩位兄長不敬,更不能表現出任何令人疑慮的行為。摹本之事已經算是出格了,他不能——亦沒有必要做得更多,以免引來兩位兄長的不快與懷疑。

  “且,大浪淘沙,留下來的方是真金。”崔淵笑了起來。

  李治微微頷首,心領神會。有些事,確實不必說得太明白,而是端看對方會怎麼做。

  接下來,崔淵便把摹本將按照書體分成秦篆、漢隸、楷書、行書、草書五冊之事與眾人說了,又給擅長不同書體的人分派了任務。而後,他叫上了崔渲一同去夾纈工坊:“伯染說不得便要習一項新的技藝——雕刻了。改日我若有空閑,也與伯染刻一方印章如何?”

  “算是你與我的酬勞?”崔渲笑起來,“那我可得好生保存——說不得往後還能傳給子孫呢。”

  “我也學了雕刻。”李治接道,“既然是酬勞,那我也很該給伯染一方印章才是。日後,我們除了書畫之外,還可一起討論雕刻。仔細說起來,雕刻也很有意思,光是選石就十分有趣味了。前幾日我與子竟去西市走了一遭,專門選了些好石頭。”

  聽著李治平易近人的言語,崔渲的神色不由得微微一動,望向旁邊的崔淵。大房如今的立場與二房一致,但他怎麼都覺得,崔淵似乎正在將他往某條船上拉?他如今算是已經上船了?還來得及跳下去麼?或者,有必要跳下去麼?

  “大王放心,伯染既然擅書,雕刻想必也很容易便上手了。咱們的收藏,往後必定也會越來越豐富。”崔淵察覺到他的視線,挑眉淺笑:伯染,你一直都是個再聰明不過的人,不是麼?正因你性情正直不阿,才不可能選太子,更不可能選魏王——你比誰都希望,坐在那個位置上的會是一位明君——與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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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7 17:33: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五章 乾坤未穩

  當崔淵、李治與新來的小伙伴崔渲來到夾纈工坊,一起愉快地磨練雕刻技藝的時候,王玫正帶著孩子們乘坐牛車去往禁苑。前去崔府迎接他們的宮婢,正是晉陽公主、衡山公主身邊最為信重的宮女。她們臉上均帶著無懈可擊的微笑,滴水不漏地與王玫、崔芝娘寒暄著。

  “說起來,叔母也在禁苑住了好些天,不知她老人家近來可安好?”王玫問道。自從被長孫皇後召進宮後,真定長公主便再也不曾回過公主府。雖說崔家人心裡都很明白,她此時身在禁苑中才能避開魏王與太子兩派的拉攏,不會經歷滔滔不絕來游說的訪客,亦不會被迫著站隊。不過,她素來是崔家的主心骨之一,暫時不能見到她的身影,看似巍然不動的崔家似乎多少有些破綻。而作為一位慈愛而又睿智的長輩,晚輩們無論做什麼,都多少有些思念她,希望能盡快見到她。

  “貴主過得很好,只是也有些想念崔家的晚輩們。兩位貴主純孝,所以想悄悄將娘子們喚過去,讓她驚喜一回呢。”

  聞言,王玫笑得愈加溫柔。她更詳細地問起了真定長公主的飲食起居,崔芝娘也偶爾插幾句話。雖說兩位宮婢已經足夠小心,但她們仍然自她們的回答中獲取了些許可用的信息:諸如太子妃、魏王妃這些天每日都會到禁苑來侍疾,不過,長孫皇後並不見她們。太子如今被圈在東宮中反省,暫時沒有任何動靜傳出來。至於魏王,他聽聞魏王妃並沒有成功侍疾之後,就天天過來求見——然而,長孫皇後也拒絕見他。

  王玫能夠理解長孫皇後如今痛苦而又復雜的心情,但完全無法預知她會做出什麼舉動。她不見太子妃和魏王妃,也不見魏王,便是明顯對兩個兒子都十分失望了。然而,晉王最近正熱火朝天地忙著摹本之事,似乎也並未格外勤快地侍奉在她身邊。所以,她應該還沒有扶持晉王的意思。當然,在一位母親看來,太子與魏王或許還未到不死不休的境地。她可能只想兩邊都敲打一番,希望能逐漸將長歪的兒子們扭回正途?

  到得禁苑之後,一行人直接趕往長孫皇後休養的竹林宮殿。

  晉陽公主與衡山公主親自在寢殿外等著他們,並將他們引入殿內。在這一段短短的路程中,王玫便聽衡山公主又低聲地抱怨起了太子妃與魏王妃。“阿蘇、阿閻真是一點眼力勁兒也沒有。阿娘如今想到兩位阿兄就覺得生氣,連帶著也覺得她們沒有盡到勸誡之責,怎麼還可能見她們?可偏偏,她們卻成天都杵在這裡,讓阿娘天天生悶氣。”王玫耐心地聽著,心裡卻想:果然,便是賢惠如長孫皇後,氣惱的時候也不免有些遷怒起了兒媳婦。當然,她不過是在以自己為標准要求媳婦們——勸誡、進諫,為夫君分憂解難,規勸夫君的行為舉止,都是身為妻子應該做的事。然而,她或許忘記了,李承乾與李泰都不是李世民。他們剛愎自用、任性的程度遠甚於李世民。太子妃蘇氏、魏王妃閻氏都是精挑細選出的名門之女,又哪裡會不懂如何輔佐夫君?只是,她們的夫君卻從來不是會聽從規勸之人。在夫婦磨合的過程中,這兩位也許並非不曾抗爭過,但最終卻都只能默默地承擔丈夫的妄為所造成的惡果。從錦衣玉食的貴女,到如今富貴煊赫的王妃,最後淪落到偏遠之地——這兩位的一生,委實都太過委屈了些。

  “幼娘。”一旁的晉陽公主有些聽不下去了,輕聲提醒。衡山公主輕輕哼了一聲,也便不再多言。此時,崔家一行人已經來到寢殿內。眾人繞過左側放置的一架十二扇秋色延綿屏風,便見真定長公主與長孫皇後正倚在榻上對弈。

  真定長公主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從容中帶著些許慵懶,而長孫皇後的氣色也比兩個多月前好了幾分,病容亦褪去不少。從她們的神色來看,並不見她們對如今的情勢有多少擔憂之意。至少,太子之事並未影響長孫皇後的病情,崔泌想拿這一點攻擊太子已經不可行了。想到此,王玫略松了口氣。

  崔家諸人給長孫皇後行禮之後,崔芝娘、崔韌便難掩濡慕地依偎在真定長公主身邊。真定長公主輕輕撫摸著他們的臉龐,慈愛道:“才不過幾天未見,便覺得你們都長大了些。尤其是芝娘,仿佛又長高了呢。”

  長孫皇後望著她們,神情越來越柔和,忽然一嘆:“我也有許久不曾見孫兒們了。”

  晉陽公主輕聲接道:“阿娘,今日兩位阿嫂將侄兒們帶來了。”李承乾、李泰的子嗣都不豐。如今李承乾只得一個嫡子李像,虛歲約莫五歲;李泰更只有一個庶子李欣,卻較為年長,虛歲十一。與給聖人生下七個站住的嫡子嫡女的長孫皇後相比,太子妃、魏王妃在子嗣之事上幾乎抬不起頭來。更別提聖人還有一大群活蹦亂跳的庶子庶女了。

  “讓阿像、阿欣都過來罷。”長孫皇後沉默了一會兒,終究松了口。

  真定長公主摟著孫子孫女,似不經意地道:“阿嫂又何必生悶氣,和自己過不去呢?想念孫兒們,便將他們接來親自教養看顧便是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呀,早就到了含飴弄孫的年紀了,也犯不著因他們而氣壞了身子。”

  衡山公主立刻道:“真定姑母說得很是。聽說尋常人家也有不少將孫子交給祖母教養的呢。竹林宮殿裡如今就少了些人氣,侄兒們若過來住下了,便是鬧騰一些,阿娘心裡定然也歡喜許多。”

  長孫皇後瞥了她們一眼,半嗔道:“我便是想念孫兒,也沒有將他們一直留在身邊的道理。太子妃、魏王妃難道就不想念兒子麼?”說到此處,她又一嘆:“我與太子妃、魏王妃生氣,卻又是何必呢?她們二人是我挑出來的,素來最是溫婉和順不過,卻都欠缺了幾分剛毅決斷。這般脾性,哪裡拗得過大郎和青雀?”

  “不如將兩位阿嫂都喚進來,拜見阿娘?”晉陽公主試著問。

  長孫皇後略作猶豫,微微頷首。

  不見亦是不偏不倚,一同見也是不偏不倚。不論是見與不見,其實都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分別。倘若她不能尋找出適合的解決之策,兄弟鬩牆的危局便仍然不能解開。但,那是她親手教養出來的孩兒。她不信,也不敢信、不能信,他們之間已經磨得再無兄弟之情。

  真定長公主望向王玫,溫聲道:“九娘,你且將孩兒們帶出去,在禁苑中賞一賞風景。”王玫知道,她遣開自己便意味著接下來的事不宜讓她得知。於是,她便躬身行禮,帶著幾個戀戀不舍的小家伙出了寢殿。衡山公主也跟著退出來,牽著她道:“表嫂,我帶你去狩獵罷。近來阿爺沒什麼心情去秋狩,我便只能讓侍衛們將豢養的獵物趕到禁苑裡,也好練一練箭法。可惜兕子姊姊不會騎射,九阿兄又忙得很……”

  王玫眨了眨眼,剛想說她其實也不會狩獵,但瞧著衡山公主滿臉期盼的神情,便有些說不出口了。說起來,衡山公主也不過是個尚不足十歲的小娘子,許多時候都仍帶著幾分純真。無論是誰,瞧著這麼一位漂亮的小少女不自覺地流露出“寂寞”、“孤單”,也不忍心拒絕她罷。

  “我幾乎也不會騎射。”於是,她這樣回答道,“不過,貴主若不嫌棄,我也很想見識一番呢。也不知我能不能拉得動弓弦。”

  “兒也想學。”崔芝娘笑道,“叔母若不能教我,說不得還須得勞煩貴主了。”

  “我會用彈弓打獵。”崔簡目光炯炯地接道,“弓箭尚不熟悉。日後向阿爺學了,便陪貴主射獵。”崔韌想了想,哼哧哼哧地從袖子裡翻出一個小彈弓,烏黑的雙眸亮晶晶地望著崔簡,充分表達了他的想法。

  衡山公主沒料到他們竟然都如此配合,頓時喜出望外,豪爽地揮了揮手:“不會也無妨,盡管跟我來便是。射獵麼,誰不是慢慢練起來的呢?我先前也不會呢,多練一練便能射中獵物了。說起來,若是今日收獲頗豐,正好獻給阿爺、阿娘、姑母嘗嘗鮮。”

  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帶著宮婢、宦官與侍衛,前往禁苑的角落裡射獵去了。待晉陽公主將太子妃、魏王妃帶過去給長孫皇後問安,又親自將她們送出去之後,便發現另一群人已經不知被衡山公主帶到哪個角落去了。她搖了搖首,轉身欲回到寢殿內,卻見自家阿爺的鹵簿已經無聲無息地接近了。

  “聖人到了。”

  正與兩個孫兒說話的長孫皇後聞言,抬眼望了望真定長公主:“十三娘,煩勞你將阿像、阿欣帶出去頑。”頓了頓,她又低聲道:“我仔細想過了,你方才說得很是。大郎、青雀都已經大了,我當年因養病而疏忽了他們,如今大約也是扭不回來了。阿像、阿欣兩個都是好孩子,絕不能讓他們堂兄弟之間也生了什麼隔閡。”

  真定長公主牽著李像、李欣,朝著她輕輕頷首:“阿嫂放心罷。一家人,難免有生出齟齬的時候。父子兄弟之間,哪有不吵架的呢?便是駙馬,也不知教訓過我那不孝子多少回呢。只是,一家人沒什麼隔夜仇,不能教他們生出心結便是了。”

  長孫皇後垂目,苦笑起來:“你阿兄又何曾舍得教訓他們呢?若是當真舍得,或許他們便不會成了如今這般模樣了。”

  “觀音婢,你這是在怨我沒有教好他們?”聖人立在屏風邊,忽然出聲道。

  真定長公主朝著他行禮,李像、李欣也叫了聲“祖父”。聖人神情復雜地望著孫兒們——他也一直是將兩個孫兒捧在手心裡寵著的。別說嫡孫李像了,便是庶長孫李欣,他也曾留在自己和長孫皇後身邊帶過幾年。李像出生之後,李欣被送回了魏王府。太子遭訓斥之後,李像也再未出過東宮。如今,孫兒們望著他,卻不見往日的親熱,反而多了幾分隱約的畏懼之意。

  他們年紀尚小,反倒並不擅長掩飾自己的情緒。這也充分說明,他想像中其樂融融的家庭,其實早便生了隔閡。或許,自孩兒們長大之後,所謂的其樂融融早就已經不存在了。

  真定長公主帶著李像、李欣出了寢殿,與晉陽公主去了青光觀觀主的寮舍中閑談。

  寢殿內,大唐當今最為尊貴的一對夫婦,也心平氣和地說了許久的話。他們遣退了所有宮婢、宦官,無人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東宮內,太子自醉眼朦朧中清醒過來,聽得這個消息之後,嗤笑一聲,又繼續醉生夢死。魏王府內,魏王擰起眉頭,默然望著他的幕僚們,忽然道:“時候未到。”

  是的,魏王的時候未到。

  這些時日到處傳的流言,引起了聖人的警惕與厭惡。他也不曾料到,不過是一次訓斥,便引發了這麼多猜測。甚至有人四處傳太子遭了聖人的厭棄,太子之位必是保不住了。於是,他決定用最為明顯的舉動,維護他的嫡長子,他愛若珍寶的太子。

  因而,就在次日——九月初一大朝時,聖人封了魏征為太子太師。這一道旨意,無疑引起了朝野的震動。魏征是誰?聖人的心腹重臣。將他封作太子太師,無疑便是明晃晃地保太子,宣告他與太子之間的父子情分無人能夠動搖。

  一時間,許多三心二意之人也不由得定了定神,收回了動搖的決定。魏王也不敢再隨意勾連,稍稍收斂了一些。

  然而,稱心一事給太子帶來的深遠影響,許多人卻並未料想到——包括聖人與長孫皇後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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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六章 通曉消息

    聖人下旨力保太子之後,真定長公主轉日便回到了勝業坊。她離開得十分突然,回來的時候卻很平靜,仿佛什麼事都不曾發生一般。因公主府如今每天都能收到一堆拜帖,著實有些擾人清靜,鄭夫人便特意將她與李十三娘接到崔府中小住些許時日。縱是有些消息靈敏的貴婦上門拜訪,她也出面擋了下來。雖說鄭夫人並非真定長公主,但她是博陵崔氏二房宗婦,她的態度便是博陵崔氏二房的態度,許多人也不得不掂量著行事。

    沒幾天,便到了九月初九重陽佳節。

    崔敦、崔斂、鄭夫人、真定長公主都去了宮城中赴宴。據說,這次宴會是太子妃、魏王妃輔佐長孫皇後籌備的,聖人與皇後的用心也不難猜出來。一時間,便是心裡再不願意,魏王也必須裝出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樣來。只是,太子顯然並不將他放在眼中,只作全然沒瞧見他的作態。倒是晉王,見自家四阿兄難得友善,便與他說了些摹本進展之事。魏王聽了,想起白費一番功夫的崔泌、崔泳兄弟倆,當下就怎麼看他都不順眼了。晉陽公主、衡山公主見狀,巧語幾句才將晉王“解救”出來。兄妹三個對視一眼,目光裡充滿了無奈與復雜。嫡親的兄弟姊妹尚且如此,他們還有一群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呢!到了緊要的時候,本便稀薄的血脈親情,又還能剩下多少呢?

    因崔澄、崔澹這天也不得空閑,小鄭氏、清平郡主亦各有打算。小鄭氏有一位血緣極近的堂兄也要來參加省試,她便帶著崔篤、崔蕙娘、崔慎招待親戚。清平郡主則照舊領著崔敏、崔英娘去了徐王府。崔滔陪著李十三娘與一雙兒女在家中舉辦賞菊小宴。崔淵、王玫則領著崔簡回了王家,而後奉著王奇、李氏,帶著阿嫂、侄兒侄女們去往京郊登高望遠。族世母崔氏、王十七娘,以及悄無聲息接來的盧十一娘自然也隨著一同去。

    行至半途,崔泓、崔沛兄弟護送著自家牛車也加入了。到得城門前時,王方翼也護著一輛牛車進入到隊伍當中。一行人略停了停,將崔泓崔沛之母、王方翼之母迎上了李氏所坐的牛車之後,才繼續往前行。

    到得離京城不遠的小山坡邊,附近已經圍起了不少行障。王家僕從也匆匆豎起帳幔,圈出一塊草地鋪好葦席、茵褥。女眷們進入行障裡歇息,精力充沛的郎君們則拿著紅艷艷的茱萸枝往山坡上走。

    “仲翔今日不當值?”崔泓好奇地問。千牛備身是守衛聖人身邊的近身侍衛,休沐歇假的時間與尋常官員並不相同。尤其像王方翼、崔澹這種深得聖人寵信的年輕侍衛,一年到頭也不容易輪到多少回假期。

    “佳節難得。”王方翼回道,“因家中只有阿娘,不忍她孤零零地過節,我便特意與人換了當值的時間。”

    “若非如此,平時也很難將仲翔約出來。”崔淵似笑非笑道,“嘖,我和九娘可真算是用心良苦了。說不得,這一回既有我的面子,也有十一娘的面子罷。”

    王方翼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卻並未出言辯解,仿佛默認了一般。崔泓卻不知怎地,臉上神色變幻萬端,輕咳了兩聲,亦不再多話。至於崔沛,搖著茱萸枝走在後頭,時不時地提醒幾句前頭的崔簡、王旼注意腳下,完全不曾細聽他們究竟在說什麼。

    待大家將茱萸插到山坡頂上之後,崔簡、王旼見周圍很有些野物,便開始拿出彈弓“狩獵”了。王奇興致很好地指點他們兩句,反倒讓小家伙們大失准頭。眼見著他作為祖父、外祖父的威嚴便要喪失了,崔沛實在看不過去,便在旁邊提示起來。王奇忙不迭跟著他說了幾句,崔簡、王旼才重新尋回搖搖欲墜的信心。

    崔淵、崔泓與王方翼則在一片開闊的草地上坐下來,一邊曬著秋日的暖陽,一邊俯視著山坡下的風景以及仿佛近在咫尺的長安城。雄偉瑰麗的城池宛若天地間生出的棋盤,百余裡坊整整齊齊。行走在其中的人卻比螞蟻還更微小,完全分辨不清楚。

    “仲翔,這些時日,你在宮中可曾聽說過什麼傳言?”崔淵忽然問。

    王方翼望向他,想了想:“我們聽過各種各樣的傳言。”他們隨著聖人在宮殿中行走,偶爾也擔負著巡邏之責,時常都能撞見宮人、宦官私下悄悄議論。換而言之,除了那些宮中的陰私之事,他們每天都能聽著各類真真假假的言論。剛開始難免還有些查證事實的念頭,然而,宮中之事卻並不是區區千牛備身便能夠插手的。久而久之,他們也便麻木了。當然,並不是沒有千牛備身被人拉攏收買,成了暗藏的探子。但他心裡卻很清楚,隨意泄露宮中甚至乎御前的消息,遲早都會出事。不過,崔淵畢竟是他的好友,他既然出口詢問,他便不會隱瞞——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因他深信,以崔淵的品性,便是知道這些消息,也不會拿來做什麼混賬事。

    崔淵望了望東方,笑道:“我也只想聽能聽的。”他對窺探聖意並不感興趣,也不想讓王方翼覺得為難。

    王方翼略作思索,回道:“若是關於那位,也確實沒什麼不能說的。他近來所做的那些事,宮中的侍衛、宮婢、宦官幾乎都已經人盡皆知了,遲早也會傳到聖人和皇後殿下耳中罷。前一陣,他給那個被聖人處死的伶人立了衣冠塚,天天撫墓痛哭,幾乎無心理會任何事。東宮屬官進諫,太子妃規勸,皇後殿下申飭,他皆作不知。而後,他仿佛漸漸從悲痛中恢復過來,卻開始飲酒作樂,似乎一刻都不願清醒。”

    “……”崔淵挑了挑眉,一時無語。

    崔泓則怔了怔,困惑之極:“太子竟如此在意那伶人?連先前鬧得沸沸揚揚的廢立之事也不管不顧?”

    “或許,他確實將那伶人當成了此生摯愛罷。”王方翼答得十分平靜,語氣中毫無任何起伏,也沒有諷刺之意,“不過,便是再如何摯愛,保不住也沒有任何意義。而且,聖人的本意是想除去那伶人,讓他幡然醒悟,不料他如今卻變本加厲了——這兩天,他剛召集了一群突厥人,宣稱要訓練突厥鐵衛。據說,他在東宮中建立了突厥牙帳,效仿突厥習俗起居坐臥,飲酒吃肉,練習騎射。”

    “這又是何意?”再度迷惑的崔泓忍不住問,“難不成,他想對聖人不利?不會罷?就為了一個伶人?”

    “你想得太多了。”崔淵回道,“縱是太子想親手訓練一群只忠於他的親衛,頂多也不會超過百人。即使這百人都是突厥人,也不可能敵得過數千禁衛。你以為,任誰都能效仿玄武門麼?”以這位太子殿下的脾性,再如何摯愛那個少年伶人,遲早有一日也會在尋歡作樂中忘記。如今,他訓練所謂的突厥鐵衛,也不過是為了發泄而已。當他徹底清醒過來之後,面對失望的聖人、皇後殿下,面對虎視眈眈的魏王李泰,大概便再也無法安心了罷。一次又一次地消磨聖人、皇後殿下的期待與希冀,便是再如何寵溺兒子的父母,便是再如何滿懷信心的父母,耐心也有消磨殆盡的一天。大好的機會不把握,只知肆意妄為、隨心所欲,這種脾性,又如何當得起未來的君王大位?又如何當得起大唐廣袤的江山?又如何當得起千千萬萬大唐子民的生活生計?

    聞言,王方翼眉頭微動,低聲道:“或許……未必不成。我想起來了,陳國公最近似乎與太子走得越來越近了。他的女婿賀蘭楚石本便是東宮千牛,聽說不少突厥人都是他引薦給太子的,與陳國公多少有些干系。”

    崔淵臉色微微一凝,而後又漸漸舒緩了些:“畢竟,這只是猜測而已。陳國公位高權重,又得聖人信重,如何會做出這等事來?”當然,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信。侯君集攻下高昌,確實立下了開疆拓土之功。但他攻下高昌之後,大肆搜羅寶物占據己有,且毫不約束手下軍士,使浩浩大唐王師成了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劫匪,令大唐在西域諸國當中威信盡失。因此,班師回朝之後,他便被下獄囚禁。本要按罪論處,卻有人因他是功臣而求情,聖人也不忍處罰他,便將他放了。只是,這兩年再也沒有給過他實職。侯君集此人,自負功高而無比傲慢,若認為自己受了委屈,又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崔泓對其中內情不甚清楚,卻直覺並非如此,不自禁地仔細思考起來。王方翼則深深地看了崔淵一眼,將壓得心中沉甸甸的猜測都暫時放開了:“若是子竟需要,東宮那頭的消息,我必會更加注意一些。”

    “煩勞仲翔了。”崔淵笑道,“不過,雖並非窺探聖意,但此事也需格外小心些才是。”

    “我認識幾名東宮禁衛,平日常與他們飲酒,聽他們發牢騷。太子做下這些事畢竟並未隱瞞他人,該傳出去的早就傳出去了。”王方翼道,“便是子放,也很有些交好的侍衛。子竟也可問一問他。”

    “兩相映證,也更可信一些。”崔淵頷首道。他不經意地回首,便見崔簡、王旼正在草叢裡撲騰著追逐野兔,崔沛、王奇不但將他們支使得團團轉,還挽起袖子打算親自下手。於是,他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說起來,明日便是你們納征的日子了。”

    話題轉得如此之快,王方翼、崔泓一時都未曾反應過來。

    崔淵勾起嘴角:“作為姊夫姊姊,我和九娘一定會好好給十一娘、十七娘添妝。”盧十一娘這一脈近幾年愈發沒落,想必也添置不出什麼嫁妝了。若不是盧父、盧兄等皆擁有五姓子的驕傲,恐怕連他亡妻盧氏的嫁妝,他們也恨不得能討回去填補家用。因而,他與王玫、崔簡、盧傅母商量之後,決定從盧氏的嫁妝中撥出一個莊子、一間商鋪給盧十一娘。王玫還會送出一個茶園的地契。至於給王十七娘的添妝,便是茶園的地契以及一整套頭面首飾了。畢竟,有阿娘的操持,王十七娘的嫁妝如今也頗為像樣了。於盧十一娘,他們算是雪中送炭;於王十七娘,他們只是錦上添花——但兩邊的心意卻是相同的。

    王方翼抱拳行禮,輕聲道:“我替十一娘多謝子竟與嫂嫂。”

    “其實……其實很不必如此……”崔泓搖首道。

    崔淵回道:“不論多少,都是我們的一番心意,你們也很不必放在心上。你們的家底如何,我心裡自然很清楚。若是不願往後都靠著娘子的嫁妝過活,便好生努力,創下一份豐厚的家業,回饋她們的辛勞罷。”

    王方翼和崔泓的目光變得越發堅毅,皆點了點頭,亦算是許下了無聲的諾言。

    山底下的行障中間,王玫與盧十一娘、王十七娘說起此事時,兩人都怔了怔,便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她的好意。她們已經下定決心與王玫一同經營茶園,也需要有一個實實在在的茶園來磨練自己。雖說連創業都是靠著她幫忙,但三人已經不分彼此,往後再用旁的回報便是了。她們堅信,便是有再多的利益糾葛,都不會消磨她們之間的情誼。而這樣的信念,也會在時光之中磨練得越發醇厚,越發堅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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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七章 魏王之宴

  九月下旬,崔府、公主府都接到了來自魏王府的生日宴帖子。魏王李泰雖是嫡次子,但素來最得聖人寵愛,在文人士子當中也頗有名望。雖則他最近的處境有些微妙,不得不稍稍收斂一些,但借著生日宴的時機與群臣或結個善緣、或拉攏分化,亦是理所當然之事。因而,便是那些老狐狸再不願摻和奪嫡之事,也不得不接下這個邀約。不論如何,總須得露一露面,給魏王一個面子,或者給魏王身後的聖人一個面子不是?

  於崔淵而言,他倒是寧願不去魏王府浪費這大半天的好時光。與其互相試探、打機鋒,倒不如優哉游哉地歇息半日,他還覺得更舒坦些。只是,這可由不得他。因那天並非休沐之日,作為崔家唯一尚未入仕途之人,他必須護送女眷們,且代表崔家前去虛與委蛇一番。

  到得宴飲當日,整座長安城有頭有臉的高門世家都朝著西市附近的延康坊湧去。昔日西市附近多居住胡商豪富,然而自從占據延康坊半坊之地的魏王府建起來之後,漸漸也湧入了許多官宦世家。西有魏王府,南有晉王府,長安城的東西南北之差,日後想必也會漸漸模糊起來。

  數百輛或豪富無比或低調奢華的車輛徐徐駛入魏王府,其中便有崔家一行人。崔淵將自家女眷送到內院前,目送小鄭氏、清平郡主、李十三娘、王玫簇擁著鄭夫人進入院門之後,這才帶著崔篤、崔敏、崔慎下馬,持著帖子走向前院。

  前院中亦早已經是賓客如雲,魏王府長史杜楚客及屬官正在笑著迎客。此時諸臣還在皇城中忙著公務呢,來的不過是些閑散皇室宗室,以及各大世家尚未入仕的子弟。因而,魏王李泰並未親自待客,而是坐在正堂中笑納賓客們滔滔不絕的祝詞。

  如此客似雲來的繁華盛景,看在崔淵眼中,卻不啻於盛極而衰的前兆。魏王府諸人臉上毫不掩飾的笑意與隱隱的傲慢,也仿佛下一刻便會碎裂一般。可惜,許多人都只能瞧見如今的鮮花著錦,卻並未發現浩大聲勢底下的搖搖欲墜。

  “子竟來了。”人群中倏然傳來崔泌的笑聲。

  崔淵有些漫不經心地看過去:“原來是澄瀾。”他並非不曾瞧見崔泌笑容之中的諷刺之色,仿佛在說:你們二房不是不接受魏王的招攬麼?如今不是照樣要應邀上魏王府祝壽?若是當真傲骨錚錚,便發誓不踏入魏王府一步,這才教人佩服呢。眼下也不過是說得好聽罷了,該識時務的時候,照樣競相折腰。

  當然,對於此人,他也懶得解釋什麼。不投效便不能有禮有節的來往麼?若讓魏王抓住機會,將對他不敬這個罪名扣下來,那才是無妄之災呢。崔府、公主府加起來這麼多口人,每走一步都不能太過隨心所欲。君不見,便是他再不願意,不也過來了麼?

  “今日並非休沐,澄瀾怎麼也來得這般早?呵,校書郎果然清貴。”“清貴”一詞用在此處,便意味著“清閑”。配著崔淵嘴角的笑容,尤其顯得格外多了幾分嘲諷之意。崔篤、崔敏、崔慎眨了眨眼,均努力地克制住笑意。他們這幾個孩子在自家人眼中不夠機靈,但在外頭一向機敏知進退,當然不會做出“嘲笑長輩”這等失禮之事。

  崔泌眯起眼,笑了笑:“說不得,明年子竟也會是一位清貴的校書郎了。”

  “是麼?那可未必。”崔淵意味深長地接道。

  崔泌自是立即想起他如今正在做的摹本之事,心中的嫉妒之火猛地竄了起來,仿佛一瞬間便要燒去他所有的理智。不錯,他若是將摹本做成了,聖人怎麼可能放著他做校書郎?必定要格外提拔他。

  “倒是澄瀾,杜長史那頭忙得很,怎麼不見你去幫著待客?”崔淵再度出擊。

  崔泌臉色微微一變,而後又迅速地平復下來。他當然不可能去幫著待客,畢竟他是校書郎,並非魏王府屬官,更不是魏王底下的清客幕僚。他若是出頭待客,豈不是坐實了魏王結交群臣?“子竟說笑了,你我皆是客人,‘待客’一說從何說起?”

  “唔,方才你匆匆迎上來,我還道是杜長史遣你過來的呢。”崔淵道。

  崔泌冷冷地望著他,心裡很清楚,他這句話無疑存著挑撥離間之意。但他所言,的確是事實。較之杜楚客以及諸多魏王一派的核心人物,他的資格仍然太淺,他身後的博陵崔氏安平房因祖父逝去也已經失去了地位。他必須付出更多,得到魏王的信任甚至於依賴,才能在將來他登臨至尊之位時,獲得相應的榮華富貴。當然,崔淵崔子竟,甚至於整個二房,便是他最好的墊腳石。

  “子竟,我雖然不知你為何對我生了誤解,但也想提醒你一句:識時務者為俊傑。而且,你的立場,未必是你們這一房所有人的立場。族叔父的想法,未必不會改變。說不得,往後我們還需更親近一些呢?”

  崔淵瞥了他一眼,忽地笑了起來:“罷了。與其和你親近起來,我倒不如帶著家眷離開長安呢。”他理解了崔泌的言下之意,心裡對於遠在千裡之外的庶兄崔游崔子謙一家也有了最恰當的安排。此時立場相異者,必將禍害整個家族,絲毫都不能手軟。膽敢為一己之私而無視家族安全之人,還留著作甚?

  崔泌沒料到他的反應竟然如此平淡,勾了勾嘴角。他當然不會指望一個庶子便能改變崔敦的想法。不過,一旦這一家人生出了異心,他能做的事情便更多了。而當嫡庶之爭涉及到奪嫡之事,那便更是精彩萬分了。

  崔淵沒有再理會他,向著杜楚客走去,朝他行了叉手禮,寒暄了幾句。杜楚客見人便帶三分笑,倒也不因他是晚輩而怠慢於他,反倒是贊了幾句他如今的文名聲望。崔淵亦推辭了幾句,又讓幾個侄兒過來拜見。杜楚客出身京兆杜氏,是萊國公杜如晦嫡親的弟弟。因是魏王府長史,亦是再忠心不過的魏王派中堅人物。而他的嫡親侄兒杜荷,城陽公主駙馬,卻是太子李承乾的忠實支持者。叔侄二人因政見不同的緣故,早已經疏遠了。如今,晉王妃又出自於京兆杜氏——長孫皇後嫡出三子與杜氏皆有聯系,可謂立於不敗之地了。不過,這種情況在各大世家中並不鮮見。奪嫡兩邊都有子弟投效,不論誰勝誰敗,從龍之功總不會少,這般的投機也永遠不會少。從未有一個世家,傾盡全力只支持一位皇子,這亦是世家歷經風雨而始終不倒的生存策略。

  正堂之內,體態臃腫的魏王李泰正帶著笑意與一眾宗室、世家子弟寒暄。在一群人的環繞之中,他顯得十分意氣風發,且舉手投足也頗有幾分禮賢下士之意。只是,那雙眼中所透出的自得自滿,卻是毫無掩飾。

  盡管他的時候未到,太子之位看起來仍然穩固無比。但太子一日不幡然醒悟,他便離東宮更近一步,直至幾乎唾手可得。因而,他雖然做出了收斂的模樣,骨子裡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加自信。

  在他不曾注意到的角落,他的嫡親弟弟晉王李治正拉著一個年輕男子,熱切地討論著書畫之事。兩人說得十分投緣,不經意間瞥見崔淵,李治便笑了起來:“漢王叔精通書畫,想必定能與子竟十分投契。”

  “崔淵崔子竟?”漢王李元昌微微一笑,“聞名已久。皇兄也給我瞧了他摹的《蘭亭序》,果真精妙無比。”

  而此時,崔淵已經向魏王李泰行了禮,笑著說了幾句祝詞。李泰仔細地打量著他:“呵呵,崔淵崔子竟之名,如今長安城內外大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雉奴平素知交也並不多,卻總是提到你便贊嘆不已。可惜我卻沒什麼機會與你結交,給你的文會帖子也總是不見你的蹤影。改日不如來參加我主持的文會?也好教我見識一番你的書畫詩賦策論四絕。”

  這算是不動聲色的威脅利誘麼?“讓大王見笑了。所謂書畫詩賦策論四絕,也不過是外人以訛傳訛而已。某其實只好書畫,並不喜詩賦、策論,吟詩作對這一類事也不適合某。因而,只能在此謝過大王的好意了。”

  “若是只論書畫的文會呢?”李泰接著問。

  崔淵毫不掩飾地流露出為難之色:“能得大王親口相邀,是某之幸事。只是,近來摹本之事迫在眉睫,某或許沒什麼空閑……”

  “四阿兄怎麼能趁我不注意,便想著將子竟拉過去?”李治笑著走過來,很順口地便幫崔淵解了圍,“若非今日是四阿兄的生辰,恐怕我和子竟仍然還在夾纈工坊中忙著呢。改日得空了,我們便一同去四阿兄主持的文會上見識一番,如何?說起來,四阿兄主持的文會,連我也沒有去過。”

  李泰瞥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也罷,得空的時候,你們便一同過來就是。也不拘什麼帖子,盡管隨意一些。”說著,他望向李治身後的漢王李元昌,起身將他讓到主位旁邊:“漢王叔請坐罷。”

  李元昌推讓了幾句。他雖然年紀與李泰相差無幾,但畢竟是王叔長輩,因此倒也十分坦然。李治又將崔淵引見給他,三人坐在一起,熱烈地討論起了書畫。李泰頗通書畫之道,時不時也能插上幾句精妙的點評,但他畢竟是主家,還須招待客人。因而,不多時,這三人便自動自發地尋了個不受人打擾的角落,繼續談笑起來。李泰遠遠看了他們幾眼,眯了眯眼睛,將心中隱約升起的不快暫且壓了下去。

  此時,內院當中,鄭夫人也正帶著晚輩們給魏王妃閻氏問安。閻氏不過雙十年紀,是位溫婉美麗且書卷氣頗為濃厚的女子。她親手將鄭夫人扶起來,清淺一笑:“夫人何必如此多禮?論起來,您可是長輩呢,這般大禮晚輩實在生受不住。”

  “王妃說笑了,只有先論國禮再敘家禮的道理。更何況,貴主才是正經的長輩呢,老身哪裡能托大呢?”鄭夫人笑著回道。

  閻氏便順著問道:“說起來,姑母最近可好?”

  鄭夫人道:“只是受了些風寒,正在家中臥床休養。”

  閻氏微微蹙起眉:“若不是姑母遣人來說,大王和我尚不知道姑母有恙呢。這兩天實在太忙,抽不出空閑,只能遣人替我們探望姑母。再過兩日,我一定帶著阿欣去看望姑母——也不知她會不會怨我這做晚輩的去得太遲了些。”

  鄭夫人笑著打量她,搖首道:“王妃如今可千萬以身子為重,切莫染了病氣才好。至於貴主,若是聽得了這個好消息,也只有為王妃高興的。”閻氏嫁給魏王李泰已經十年,這尚是她頭一次懷孕。孕育著魏王的嫡長子,她如今也算是皇室晚輩中最為金貴之人,自然容不得半點閃失。

  閻氏聞言,雙手不自禁地撫了撫自己的腹部,微微笑了起來。小鄭氏、清平郡主、李十三娘、王玫自是心中了然,也跟著低聲賀喜。閻氏瞧了她們一眼,拉過李十三娘,笑盈盈道:“聽聞表嫂也有了身孕,正好與我說一說這些事……這孩子來得有些晚了,我還是頭一遭當阿娘,心裡真是又歡喜又慌張。”

  “大王與王妃都是福運雙全之人,這孩子享的正是遲來積累的福運呢。”李十三娘笑著接道,“我雖然已經是第三次做阿娘,卻也只知道兩件事:一則吃好睡好,二則不可大喜大悲大怒。如此,孩兒必定會安然降生。”

  閻氏想了想,道:“這兩件事說來簡單,其實卻並不簡單。”

  “可不是麼?”李十三娘望向鄭夫人,“如今阿家與我都受著世母的照顧,那才是萬事都不需操心呢。”

  閻氏聽了,目光微動。崔家上下的家宅和樂在世家當中亦是聲名遠揚。身處這般溫情脈脈的內宅,不必擔心陰謀詭計、性命傾軋,該是何其幸運?這樣的一家人,卻又為何不選擇魏王?只是因為謹慎麼?又或者……

  崔家內眷們很快便又說起了旁的話題,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只有王玫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她的腹部,心中嘆息:這孩子,來得既是時候,也很不是時候。當他降生的時候,想必大事已經定下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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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八章 隱患暗藏

  魏王的生辰宴,自是美味珍饈無奇不有。且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當然亦是靡費無數。便是受邀的客人們皆來自於高門世家,也很是開了一番眼界。好些菜肴吃食皆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或有集色香味於一全的,或有集稀奇古怪於一體的。當然,這些宛如金山銀山堆出來的精致食物是不是合每一個人的口味,卻是未必了。

  宴席當中,王玫只是禮節性地動了動筷子,揀著清淡的略嘗了嘗。李十三娘因在孕中,比她更仔細些,許多完全看不出原料為何的吃食半點也不敢沾。不過,她們這般拘謹的模樣,在一眾客人中也顯得十分尋常。畢竟,在外用宴席須得嚴守禮儀,看著很是熱鬧,其實也不過是舉一舉箸的事罷了。更何況,魏王妃與太子妃相對而坐,看起來妯娌間情深如姊妹,話裡行間也是恭恭敬敬,周圍的氣氛卻始終微妙得緊。她們身旁就坐的貴主們,無論年長年幼,都做出和樂融融之態,彼此之間卻很有些涇渭分明的意思。見此情狀,一眾內眷心裡不知轉過了多少念頭,哪裡還有什麼心思品嘗佳肴?

  外院正堂的氣氛則更加熱烈。除了太子之外,身在京中的親王們不論長輩、晚輩,都很給面子地親自過來給魏王祝賀生辰。更別提一群宗室、駙馬都尉了,圍著魏王說好話都不帶重樣的。太子不來,其他人皆眾星拱月般圍攏著他,魏王當然只有更高興的,無形之中也更飄飄然了。

  另外,一天下來,宮中來使也不知跑了多少趟,送來聖人賜下的各種物件。那些物件也不見得有多珍貴,有筆墨紙硯,有書帖、畫卷,有小弓小箭,甚至還有小馬駒之類的活物。很顯然,聖人這是想起了什麼便教人送來魏王府,為的可能也不全是魏王的生辰。不論如何,這份寵愛如今也算得上是諸位皇子中的頭一位了。這一樁樁落在匆匆過來露一露面的眾臣眼中,自是各有計較。到得生辰宴結束的時候,魏王朗朗的笑聲回響在每一位賓客的心中,有的越發輕飄飄,有的卻越發沉甸甸。

  崔家一行人回到勝業坊的時候,坊門堪堪關閉。時候已經不早了,崔敦低聲與崔斂說了幾句話,回首見內眷們面上都流露出疲憊之色,便道:“都回去歇著。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在他看來,魏王再如何受寵,也並非什麼十萬火急之事。太子不著調、魏王受寵都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魏征這太子太師才剛封了一個月,東宮的位置還穩得很。

  於是,一家人便回到各自的院落裡洗漱歇息。

  王玫牽著崔簡,細細問了他一些話,得知他覺得今天的宴席很是沉悶之後,不由得笑了:“你們那十幾席都是小郎君,怎麼也覺得沉悶了?”小郎君們都由魏王庶長子李欣招待,聽說這一位聰明老成得緊,不過是將小郎君們聚在一處拿頑耍的游戲哄一哄,怎麼可能出什麼差錯。

  崔簡認真地回憶著方才宴席前後種種,答道:“他們堂兄弟之間太過小心翼翼,大家看著也都覺得難受,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根據他平日的觀察,也模模糊糊知道太子與魏王兩兄弟並非兄友弟恭,所以見著李欣與李像的生疏相處也並不覺得奇怪。只是,在場的小郎君們畢竟年紀都不大,眼見著身為主家的李欣都頗為拘謹,自然更不敢妄動了。

  王玫抬首看向崔淵,便接道:“各家都有難事,阿實也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天家兄弟之間積累的矛盾,隨著這次生辰宴可能會越來越深不可解。崔簡點點頭,他本就不認識李欣與李像,自然不會在意這些事。

  到得點睛堂後,王玫便吩咐青娘去廚下要些清湯餅作為夜宵。而後,她自行拆了頭發去了浴室。待她走進右耳房時,崔淵卻跟了進來,看著她那一頭披散的烏絲,微微笑道:“夜已經深了,一起洗罷。”

  王玫回首橫了他一眼,踏進那大浴斛中,舒適地長嘆了口氣。崔淵也進來時,水便漫溢出去,響起一陣淅淅瀝瀝的水聲。對面的冰肌玉體雖是大半都掩在水底下,但那截露出水面的頸項與臂膀便已經足夠誘人了。崔淵望著近在咫尺的愛妻,低低地笑了笑,一貫醇厚的聲音也多了幾分黯啞。

  也不知過了多久,如波濤般湧動的水面終究漸漸止住了。崔淵喚人換了一回熱水,接著便被王玫趕了出去。他回到正房的時候,崔簡也已經簡單洗浴過了,坐在棋盤前對著自家阿爺某日不經意擺下的珍瓏苦思冥想。他學棋並不久,大抵看得出此局十分奧妙奇巧,卻不懂其構思紛繁,更不知該如何解局。

  “將湯餅吃了,早些去睡。”崔淵道,“你學棋才幾個月,想解珍瓏還太早了些。若有空閑,多尋幾位阿兄下棋,說不得還會更有長進些。”

  崔簡應了一聲,吃了小碗湯餅,見王玫還未出來,便繼續等著。

  直到王玫出來了,小家伙給她問了安,這才帶著盧傅母等退下去。王玫用了幾箸湯餅,見崔淵披著頭發似是要出門,挑眉問:“時候不早了,你這是要去何處?”這種時候他要去見的,必然是一家之主崔敦。所為的,自然也不會是尋常的小事。

  “庶兄的事,想與阿爺通個氣。”崔淵答道。魏王與太子是東風壓倒西風,或是西風壓倒東風,確實都不是急事。但事關自家,卻是一時半刻也不能耽誤。雖說許多世家都會在奪嫡之時兩邊支持,但這並不是他們一家的做法。他們一家嫡脈畢竟子嗣尚少,根基也不算深厚,容不得這等牆頭草的行為。而且,更重要的是,未來那位君王,可並不似當今聖人這般心胸寬廣。

  王玫攏了攏半干的長發:“魏王妃有了身孕,魏王越發躊躇滿志,此事確實拖不得。四年大考眼見著就要開始了,你究竟有什麼打算?”魏王如今是想方設法讓自己事事都勝過太子,各種條件累積起來,“嫡子”自然亦是重中之重。先前兩人均是子嗣稀少,但太子的嫡子畢竟勝過了魏王的庶子。如今魏王妃的身孕,卻無形之中讓太子這一脈唯一的優勢也失去了。今日魏王妃與太子妃臉上的笑容,何嘗不是多了幾分警惕與針鋒相對之意?不過,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若是魏王妃生下的是女兒,卻不知魏王到時候又會是何種臉色?——不,這孩子尚未出生,一切就已經結束了。也許,他或者她,並不必面對巨大的落差帶給父母的衝擊。

  “此時再說打算,已經遲了。”崔淵勾起嘴角,“安心罷,他們折騰不起什麼風浪。”他早已經將各種意外都考慮過了,當然也有了應對之法。說罷,他便施施然地去了正院內堂。

  內堂中,崔敦正在飲解酒湯,聽著鄭夫人說起今日宴席上的見聞。雖是些瑣碎小事,但鄭夫人抽絲剝繭挑了不少有意思的細節,他聽著也覺得回味悠長。崔淵進來時,他只著一身中衣坐在榻上,抬起眼:“究竟有什麼緊要的事,能讓你又悄悄走這麼一趟。”方才家來時不跟著過來,顯然意味著他並不想讓崔澄、崔澹兩兄弟知道此事。

  “庶兄投效了魏王。”崔淵答得很直接。

  崔敦一時怔住了,想起前兩天收到的信:“他在信中確實有幾分語焉不詳,但也沒有表露出什麼來。你如何能斷定,他已經做下了此事?”

  崔淵輕輕笑了笑:“我知道,阿爺一定很難相信,庶兄居然如此愚蠢,為了謀小利而置家族安危於不顧。不過,他若不是起了心動了念,回信又何必如此含糊?至於他不曾表露出什麼,自然是有人與他說了阿爺的態度。而且,我已經在信裡寫得明明白白,他哪有膽量敢在回信中勸阿爺改易立場?”

  崔敦雙目猛然沉了下來。

  崔淵又道:“崔泌告知我此事,只是想挑起咱們家的內鬥,也不會期望庶兄一人便能改變咱們一房的想法。當然,光是一家人心不齊,便不知道私下能做出多少事來了。找個合適的時機輕輕一推,偌大的博陵崔氏二房說不得便會應聲而倒。”

  崔敦擰緊的雙眉慢慢地舒開來:“如此蠢物,放在外頭確實太危險。幸好如今不過是個縣令,若是讓他走得遠了,指不定會惹出什麼禍患來。”不過是一個庶子而已,與家族相比孰輕孰重,自然不需他做出取舍判斷。

  “阿爺須得盡快修書一封給範陽郡公,改日我便帶著這親筆書信去郡公府上拜訪。”崔淵接道,“四年大考,確實是個再好不過的時機。”崔家能讓崔游門蔭出仕,自然也能將他按下去,直到他腦筋徹底清醒為止。

  “你能替我寫一封信,便不能再寫幾封?”崔敦瞥了他一眼。

  崔淵只作沒聽見:“範陽郡公與阿爺相交莫逆,自然有許多話需要說得明白些。”範陽郡公這樣的人物,他以崔敦的筆跡寫的信又如何能騙得過?而且,以兩家如今的交情,坦然一些反倒更好。

  崔敦嘆了口氣,揮了揮手:“也罷,你大兄心太軟、二兄又不夠細致,此事便交由你做主。”身為父親,他對四個兒子的脾性漸漸了如指掌。作為嫡長子,崔澄確實是位照顧弟弟的好兄長,但許多時候卻不夠殺伐果斷。崔澹擔任武職越久,性格便越粗疏,在不該敏銳的時候敏銳,不該遲鈍的時候遲鈍。崔游更不必說了,也是與嫡出兄弟們一同教養長大的,卻養得眼皮子如此之淺,他亦始料未及。也只有崔淵,由內而外的狂性,卻有足夠的聰明才智讓他如此驕傲。又因他狂到了骨子裡,有幾分獨斷之性,處理事情的時候往往是先斬後奏,反倒不會留什麼後患。

  聞言,崔淵笑了笑,便告退了。

  此番最為緊要的,反倒是這一句話。得了這一句話,他提前做的種種事,也不至於太過出格了。至於範陽郡公的信,什麼時候寫不得呢?讓自家阿爺多愁幾日該如何遣詞造句也好,時時刻刻都想著這樁家醜,也省得他到時候又莫名地心軟起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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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7 17:34: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三房歸來

  轉眼便又平平靜靜地過去大半個月,魏王生辰宴的風光依稀歷歷在目,但一眾高門世家的注意力卻不約而同地轉到了晉王大婚之事上來。且不說准備什麼貴重禮物,光是那幢占了保寧坊一坊之地的晉王府,便足夠讓人在津津樂道的同時,更生出些許難以捉摸的想法來。

  不過,眼見著便要成家立業的晉王除了說起大婚之事時有些羞澀之意外,舉止行蹤卻與以往並無任何不同。他每日不是忙著摹本之事,便是前去禁苑為長孫皇後侍疾。一眼望過去,他仍是那個說起書畫便雙目微亮難掩愉悅之色的俊秀少年。與越發陰郁難測的太子李承乾、禮賢下士的魏王李泰、文武皆有所長的吳王李恪相比,他並沒有太過出眾之處,卻仍然是備受聖人、長孫皇後寵愛的幼子——似乎也僅此而已。

  至於跟隨在他身後的崔淵、崔渲,在某些人心裡自然只是沉迷書畫之道又不識抬舉的家伙。放著太子與魏王兩派的拉攏不管,一心只跟著晉王摻和什麼摹本之事,又不夠圓滑變通,可不是將自己的仕途視為兒戲麼?當然,也有另一些人卻因這幾人只顧著埋頭做事,對他們更高看了一眼。

  這一天,又到了休沐之日,崔家眾人都齊聚在內堂中用朝食。雖說並非家宴,但崔敦難得在家中,公主府一家子也尚未回去,老老少少竟比家宴時還更齊全些。崔敦、崔斂望著底下的兒孫們,嘴角不由得勾了起來。鄭夫人、真定長公主也微微笑著,心中亦松快了許多。不論外頭如何風風雨雨,只要自家安安樂樂,做長輩的心裡便無比滿足了。

  就在此時,老管事崔順忽地差遣兒子崔大一溜小跑著奔了進來:“郎主!夫人!三郎君家來了!”

  “三郎君”這個稱呼實在離崔家眾人太過久遠了,不僅晚輩們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便是崔澄、崔澹、崔滔也略微琢磨了一會兒,才回過味來。而坐在主位上的崔敦已經皺緊了眉,有些難以置信:“三郎?子謙?”

  崔游崔子謙正在兗州一個畿縣任縣令,距離長安將近兩千裡,怎麼可能突然便回到家中?便是一個月前接到他的信,這頭再送信過去催他趕緊回來,他還得交接公務、收拾妥當呢!待他拖家帶口地從兗州動身回長安,路上緊趕慢趕,能在腊月之前家來就已經很不錯了。

  因而,不論是崔敦、崔斂或是鄭夫人,都本能地覺得,定是僕從傳錯話了。

  倒是真定長公主瞥了泰然自若的崔淵一眼,勾起嘴角,不緊不慢地道:“便是三郎多少年沒家來了,也沒有僕從認錯人的道理。或許,是他接到信之後,便匆匆地趕回來賠罪了罷。”她對庶子一向沒有好感,崔游一家子在她眼中遠遠比不過幾個親近的侍婢。區區庶子也敢擅自做主禍害全家,若不是看在崔敦的面子上,她早便命人將他處置掉了。

  “他一人回來了?將他叫過來。”經真定長公主提醒,崔敦一時也忘了震驚,想起了這個庶子做下的好事,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崔大卻接道:“回郎主,三郎君一家都回來了。”

  “……”崔敦立刻掃向崔淵,嘿然一笑,“子竟,你到底使了什麼手段?月前給我們看的那封信,究竟是子謙什麼時候寫的?”帶著家眷趕兩千裡的路,至少須得兩個月。兩個月之前,不過是八月下旬而已。那時候,崔淵方奪得了解頭,太子伶人之事才起了風波,他也剛提醒他注意這庶子之事。換而言之,他那時候並非未雨綢繆,而是早就派人去了兗州,發覺了崔游的動向。在他這當阿爺的面前提起來,也只不過是為了過個明路罷了。而後他再一步一步地指明此事的危險性,引著他將這件事都交給他去處理,卻真真落實了“先斬後奏”四字。

  “那封信,約莫是中秋前後寫的罷。”崔淵回道,仍帶著幾分漫不經心,“至於我盯著庶兄,大概是正月末的事。一家子人,只他在外頭,我擔心崔泌耍什麼手段,便派了些部曲去保護他們。卻不料,崔泌不但沒有對他不利,反而百般拉攏於他。我以阿爺的筆跡寫了幾封信勸誡他,他卻不知悔改,便只能催他早早地回來了。如今將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徹底安心。”

  什麼保護他?自小便沒什麼情誼,他什麼時候竟如此細心妥帖了?從一開始,便是盤算著去打探消息,監視他的作為罷?!崔敦、崔斂、崔澄、崔澹、崔滔都深知他的脾性,也懶得再拆穿他。畢竟,他年紀最小想得卻比他們都周到許多,他們也沒有顏面指責他什麼。說他不信任家人?那也得那人值得信任才行!

  有了這一樁事,朝食也不必再繼續用下去了。鄭夫人便吩咐僕婢趕緊將內堂收拾妥當,又對小鄭氏道:“子謙他們的院子雖是天天打掃,但到底許久未曾住人了,少了些人氣。你到時候幫著阿李將院子收拾一番,缺了什麼物什盡管去庫房裡取便是。”

  小鄭氏正要應下,真定長公主卻懶懶地道:“橫豎也不知他們能住多久,阿嫂又何必多費心思?何況,他們可不是‘榮歸故裡’,犯了錯還能安然地在府中住著,咱們崔家的家風何在?”她說的這些話,都是鄭夫人心裡想著但卻不方便說出口的話。於是,鄭夫人便望向崔敦,沉默下來。

  崔淵輕輕地笑了一聲,帶著幾分嘲弄的意味。崔敦頓時覺得自己的老臉皮有些火辣辣的。

  內堂中倏然靜了下來,只能聽見諸人隱約的呼吸聲。這寧靜卻多少有些異樣的意味。王玫想了想,低聲道:“畢竟是一家人,便是有什麼誤解,也須得關起門來說清楚才是。”當然不能輕輕放過崔游,只是他的妻子或許知情,兒女卻是無辜的。給他們一房什麼教訓,也不能簡單粗暴地就做出決定。另外,若是他一時氣急生了什麼別的想法,內外勾連起來,豈不是更禍害了全家?

  “九娘說得很是。”崔淵輕飄飄地接過話,“庶兄一家既然回來了,不妨見一見面再說。”

  崔澄便圓場道:“許是有什麼誤會呢?畢竟,崔泌狡猾多端,指不定給子謙許了些什麼話呢。”他本意是給崔游說兩句好話,不料卻是越抹越黑。為了外人區區幾句許諾便蒙了心,罔顧家族的立場,這樣的人留著又有什麼用?專門在緊要的時候給家族捅一刀麼?

  不多時,外頭便響起了人聲,幾個風塵僕僕之人隨在大管事崔順身後,朝著內堂緩步行來。為首的是個已經蓄須的高大男子,光看臉龐便與崔敦生得有幾分相像,卻多了些許外露的精明之態。他身後是位裊裊婷婷的女子,趙郡李氏旁支嫡女,看起來像是身體不太好,體態纖弱面色蒼白。另還有一位十歲左右的小郎君,一個六七歲的小娘子,一個兩三歲病歪歪的小娘子。

  “孩兒見過父親、母親、叔父、叔母。”崔游望見內堂中眾人之後,眼淚便湧了出來。待進了內堂,他更是大哭著拜倒在地,膝行著來到崔敦、鄭夫人、崔斂、真定長公主面前,連連叩首。

  李氏也跟著行了稽首大禮,眨眼間便淚流滿面,宛如被風雨吹打過的嬌花一般惹人憐惜得緊:“兒久未侍奉在阿翁阿家身前,實在是不孝。小四郎、二娘、四娘,還不過來拜見祖父祖母!”小四郎崔希和二娘崔芙娘皆是李氏所出,四娘崔芸娘則是庶出。三個孩子倒是教得不錯,禮節毫無錯漏。

  崔淵、崔簡父子如出一轍地側了側首看著他們,一個有些淡漠,一個則有些好奇。王玫腦中也只想到了三個字——“演技派”。影帝影後一出,誰與爭鋒?看著這般一家團聚的景像委實讓人感動,實則過猶不及。真想不到,這三房的夫婦二人,居然是這般作態的人物,與崔家眾人坦然的作風相比,完全不像是一家子。說不得,崔府當中和樂融融的氛圍便會因他們一家而生出什麼變故來。

  “起來。”崔敦淡淡地道,“你們倒是回來得很快。”

  崔游恭恭敬敬地答道:“適逢四年大考,本便是時候回來了。又從大兄的信中得知,阿爺近來身體不適,孩兒便想早些趕回來侍疾盡孝。”他抬首,見崔敦看著確實瘦削了些,臉色沉沉的也像是有些病狀,便關切地道:“不知阿爺如今身體如何?可養得好些了?”

  被某個不孝子捏造了病情的崔敦額角青筋跳了跳,似笑非笑地瞥了某人一眼:“倒是養得差不多了。不過,我卻是不知,你大兄竟然也給你去了信。”某人到底仿造了多少人的字跡,才將崔游誘勸回來?果真是一封信也是寫,十封信也是寫?替一個人寫也是寫,替十個人寫也是寫?如此膽大妄為,還有他不敢做的事情麼?!

  崔游迅速地掃了崔澄、崔澹、崔滔、崔淵一眼:“大兄、四弟都寫了信。”

  崔澄眉頭也動了動,終於反應過來:“也是阿爺在病中有些思念三弟的緣故,我也想著如今正是時候。”

  崔澹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決定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崔滔一向與崔游沒有任何交情,也懶得與他寒暄。至於崔淵,手中已經不知拿著崔游多少把柄,更是沒有必要再裝什麼兄友弟恭,便也只是垂下眼來。

  見狀,崔敦、崔斂兄弟二人對視一眼,心裡皆嘆了口氣。以前他們都覺得多子多福,如今卻幡然醒悟過來:未必如此。子嗣再多,若不能教養得出眾,眼界養得高一些,心性養得正一些,兄弟不齊心,家族反倒可能敗得更快。如今的皇家可不正是如此麼?縱然同是嫡出之子,爭權奪利起來照樣只認權勢不認血脈。

  “小四郎、二娘、四娘,還不見過諸位世父世母、叔父叔母。”李氏又低聲催道。

  崔希便帶著崔芙娘、崔芸娘挨個給崔澄、小鄭氏一房,崔澹、清平郡主一房,崔淵、王玫一房,崔滔、李十三娘一房見禮。王玫是新婦,又與李氏、崔游正式行了禮。李氏也笑盈盈地與她說了幾句頑笑話,又很自來熟地撫了撫崔簡的小腦袋。

  “我們女眷在這裡敘舊,你們這些郎君便都去書房好好說話罷。”鄭夫人道。

  崔敦、崔斂便帶著一行人走遠了。真定長公主看也不看李氏,扶著侍婢的手起身,淡淡地道:“阿嫂,我且去歇息一陣。十三娘也不適合在外頭久待,陪著我回院子裡去罷。至於芝娘、阿韌……”她瞥了瞥難掩好奇之色的孩子們:“既是兄弟姊妹,也難得聚在一處,便多在一起頑一頑也好。”

  “待會兒我再去陪貴主說話。”鄭夫人、小鄭氏、清平郡主、李氏、王玫都起來送她出去。待她們回轉的時候,崔篤、崔敏、崔慎已經圍著崔希討論起了課業,崔蕙娘、崔芝娘、崔英娘則拉著崔芙娘、崔芸娘說起了閨閣游戲。至於崔簡、崔會、崔韌,年紀比兄長們小些,說課業也插不上幾句話,便悶頭湊在一處頑耍。

  李氏擦著眼角道:“都是自家兄弟姊妹,見了果然便親熱得緊。在兗州的時候,小四郎、二娘都沒甚麼玩伴,成日裡都想著長安的兄弟姊妹們呢。”

  鄭夫人淡淡地道:“這麼些年不見,再親密的情誼也難免淡下來。既然你們家來了,便讓他們這些小輩多在一起處著。”而後,她又示意小鄭氏:“阿李他們剛回來,你這當阿嫂的,幫著他們將院子收拾收拾。”她也不再提庫房之類的話。不過是個犯錯的庶子、庶子媳婦,何須她放在眼中呢?

  小鄭氏便微笑道:“是呢。阿李舟車勞頓,也很該好好歇一歇。院子的事,你便不必多操心了,盡管交給我就是。”

  “讓大嫂費心了。”李氏跟著她往外走,臨了停住步子,回首看了一眼崔希與崔芙娘,目光越發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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