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慕冰至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華飛白]世家再醮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1
發表於 2016-6-27 17:35: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章 家族內務

    書房之中,崔家父子兄弟幾人皆順次坐了下來。在崔敦、崔斂辨不出任何情緒的目光中,在崔澄充滿復雜的視線中,在崔澹、崔滔事不關己的態度中,在崔淵漫不經心、獨自出神的舉止之中——雙目紅腫的崔游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們,口中說起了他這些年當縣令時遇上的各種事。有些事他處置得很得意,有些事他事後想起仍會後悔,有些事令他覺得稀奇,有些事卻讓他覺得萬般嘆息。這些事這些話,也不知已經在他腹中盤旋了多少時日。此番說出口,自是無比順暢自然,字字句句、起起伏伏都無不恰到好處。仿佛他確實只是千裡迢迢趕回家來與家人團聚的晚輩,對長輩充滿濡慕之情,對兄弟也盡是孝悌之愛。

    崔敦默然地聽著他說話,心中起伏的情緒越發復雜難辨。崔氏幾兄弟當中,唯獨崔游是庶子出身。他生母早逝,鄭夫人待他絲毫不苛刻,卻也不可能如何疼惜。不過,他憑著能說會道,看著聰敏精明,也頗得崔敦這位阿爺的喜歡。不然,兩個嫡出兄長的才智皆不少,嫡幼弟又是不世出的人傑,又哪裡輪得上他也跟著門蔭出仕?

    只是,這般的聰敏精明,配上淺薄的眼界,終究是成了家族的禍患。可笑他竟絲毫不知悔改,或許還想著瞞天過海,或者憑著舌燦蓮花勸得全家改了念頭?

    “庶兄。”崔淵倏然出聲打斷了他,“這些事不重要,往後大可慢慢說。我如今忙得很,也不想白白耗費時間,只想問你一句:阿爺幾番去信叮囑你勿牽涉奪嫡事,我們博陵崔氏二房只忠於聖人,你為何卻應了崔泌的招攬,投效了魏王?”

    他的問題太過直接,崔游的表情險些便變了色。他這嫡幼弟從小就是這樣的性子,說話之間不會給人留什麼余地。不過,他卻不知道,素來只掛念書畫之道的崔淵,如今為何關心起了家族前途。而且,家中長輩們都未出口責問什麼,他卻徑直丟出了這麼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於是,剎那間,崔游神思千回百轉,隱晦地看了崔澄一眼。

    家中兄弟們都知道,崔淵的才智可稱得上絕無僅有,崔敦一直存著引他入仕庇佑家族的心思。只是,嫡長兄畢竟是嫡長。於禮法而言,崔澄是未來的一族之長,又是否容得下說不得什麼時候便奪了這個位置的幼弟?不錯,崔家看起來其樂融融,兄友弟恭。但有時候,或許就缺這麼一眼,就缺這麼一個契機而已。

    這一眼落在崔澹、崔滔雙目當中,兩人都眯起眼,收起了事不關己之色;這一眼崔澄同樣看得很清楚,心中所有的復雜不忍都消失得干干淨淨;這一眼當然也逃不過崔敦、崔斂的兩雙利眼,崔敦並未勃然變色,崔斂卻隱約到了暴怒的邊緣。

    “崔泌給庶兄許了什麼?”崔淵側了側首,挑眉淺笑,“一條直上青雲之路的仕途?七品、五品、三品,甚至於公侯爵位?又或者,侄兒侄女們未來的前途?博陵崔氏二房的族長?人心不足蛇吞像,莫過於此。”

    聽完這幾句話之後,崔游本能地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岌岌可危。他迅速起身,直挺挺地撲倒在地上,對崔敦、崔斂道:“孩兒不敢!孩兒有自知之明,自是不敢肖想什麼位極人臣、族長之位!只是,魏王素有威望,確實比太子更有明君之相!如今太子亦不過是窮途末路而已!咱們博陵崔氏二房若欲更上一層,怎麼能袖手旁觀?!他日若魏王登上大位,我們豈不是會被安平房壓上一頭?!”

    崔敦垂首凝視著他,忽地笑了起來:“子謙,將你放出去,果然把你的心也養大了。”

    崔游渾身一僵,猛地抬起首:“阿爺!是孩兒錯了!!孩兒不該不聽阿爺所言,與崔泌虛與委蛇!”他滿面悔恨,嚎啕大哭,一雙眼裡透著真切的驚恐,更有隱晦的野心與不滿。

    崔斂冷哼了一聲:“你確實錯了,卻不知自己錯在何處。”

    崔敦立了起來,和緩道:“趕了兩個月的路,想來你也累了,就好好在家中歇息一段時日罷。至於大考遷轉之事,自有我替你做主。”頓了頓,他淡淡地道:“魏王又如何?也管不得咱們家的家務事。”

    崔游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繼續大哭。崔澄、崔澹、崔滔皆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崔淵行了個叉手禮,卻道:“人人都休沐,偏我卻忙得很,成日都不得空閑。阿爺、叔父,晚上再回來與你們說些有趣的事。”

    不知是不是心虛,崔游的哭聲不明顯地停了停,而後更響了幾分。崔敦聽著覺得有些煩躁,便令部曲將他帶回院子裡去,吩咐道:“若無我的准許,他們一家子都不得出門。”人不能出門,奴婢不能出門,任何消息當然也不能傳出去。

    崔斂看著這庶出侄兒仿佛垮下去一般的背影,忽然道:“交給貴主罷。”

    “……”崔敦按了按疼痛的眉心,“且先留幾日,將明面上的事都做好了。”三郎夫婦二人自然都不能留在京中,免得遺禍無窮。只是那幾個孩子,畢竟也是崔家的血脈,卻不知該如何安排是好。

    崔斂嘆了口氣,知道兄長心中的結,也不欲再多言。血脈親情,不是那麼容易能割舍的。

    卻說另一頭,小鄭氏和李氏將院子收拾好,也不過用了一個時辰左右。畢竟日日都有人打掃,剩下的也只需將他們從兗州帶回的家什擺設歸置好罷了。有小鄭氏在一旁看著,李氏從箱籠裡挑了又挑,好容易才取出些合適的物件拿出來擺著,也不敢露出太多的行跡。而後,她又吩咐貼身侍婢帶上早就准備好的土儀,笑盈盈地給了小鄭氏身邊的婢女:“不過是些從兗州帶回來的小玩意兒,大嫂且收著頑一頑就是了。”

    小鄭氏掃了她一眼,微微笑了笑:“千裡迢迢,還帶了這麼多物件回來,你真是有心了。這些是給阿家、弟妹的罷,看起來怪沉的,怎麼不讓那些粗使僕婢抱著?”

    “大嫂說笑了,送給阿家、二嫂、四弟妹的禮,哪能經那些粗鄙人的手?”李氏嗔道。她生得嬌弱,與素來豐腴雍容的大唐美人們全然不同,加之善於偽裝,一向不得鄭夫人、真定長公主喜歡。小鄭氏、清平郡主、李十三娘也都不將她放在眼中。不過,不得不說,她確實是個能忍的。

    妯娌二人便又回到內堂,正好與被部曲帶回院子的崔游錯過了。李氏滿面笑容地給鄭夫人獻上禮物,又分別與清平郡主、王玫說了幾句話。王玫也謝過了她的禮,心裡想著:且不說這些盒子裡頭到底裝著什麼,十幾個堆起來確實也很有臉面。另外,這是送給府中內眷的禮,三房帶回的土儀單子肯定早就交給了大管事。當然,李氏敢送出這些,必定就不會暴露出什麼來。

    這時候,崔篤、崔敏、崔慎帶著崔希過來了。四位俊雅的小郎君一字站開,向著長輩們行禮。作為長兄的崔篤笑道:“祖母、阿娘、三位叔母,四郎恐怕許久都不曾去過咱們家外院的書房了,我們想帶著他去熟悉熟悉。”

    “去罷。”鄭夫人頷首,讓侍婢將李氏送上的禮物收起來。

    崔簡、崔會、崔韌聽了,也不再頑什麼鬥草:“祖母,我們也去。”

    瞧著三個小家伙瞅著崔希,既好奇又陌生的模樣,鄭夫人繃不住笑了:“也去罷。大郎、二郎,好好照顧他們。”

    崔篤、崔敏滿口答應,領著一串弟弟下去了。崔蕙娘、崔芝娘帶著妹妹們在屋檐下頑香包,時不時便響起銀鈴般的笑聲,讓長輩們無不目光柔軟起來。鄭夫人感嘆道:“眼見著你們一個一個剛迎進來,匆匆十幾年過去,連孩兒們都漸漸到了嫁娶的年紀。”

    小鄭氏抿嘴笑道:“可不是麼?以前這偌大的府邸空落落的,如今也總算是住滿了人,熱鬧了起來。眼下人都齊了,往後也只有越來越熱鬧的。”說罷,她有些戲謔地瞧了瞧王玫。不過,王玫可不是什麼尋常的新婦,便笑著接道:“是呢,大郎娶新婦就在這兩年了,轉眼阿家就要抱曾孫了。說起來,二郎的年紀也將要到了。”

    清平郡主嘆道:“可不是。年紀大的孩子都要嫁娶了,年紀小的,還懵懵懂懂不知事呢。如此說起來,兄弟姊妹們都在一起的日子,也並不算太多了。這一天一天的,可都得珍惜著過。”

    鄭夫人抬了抬眼:“確實該珍惜著些。”

    李氏依稀覺得她們的話中仿佛另含深意,卻沒有空閑細想,只抓住這個話題接道:“若是三郎這回能補個近些的缺,我們也能侍奉在阿翁、阿家身邊,孩子們也不必再分開了。”

    小鄭氏、清平郡主、王玫皆心中暗道:果然來了。外官哪裡比得過京官風光?連俸料都是同品的京官更高一等。更別說這長安城內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赴不完的高門飲宴,鬥不休的錦衣玉食了。

    王玫不由得想到了在外浪跡多年的崔淵,以及初見他時那般落拓不羈的模樣。有人視這利祿浮華、朱門高樓為浮雲,便有人將生死其中看成畢生的目標。為了這些迷人眼的享受以及背後的權勢,背叛家族也在所不惜。外放為縣令的日子,當真就那麼苦麼?卻也未必。只是人心不足,如此而已。

    見鄭夫人久久未答話,李氏強壓下心底的慌張,張口欲言。小鄭氏卻接道:“可不是麼?若是都留在長安,豈不是更好?正好,小四郎也能和小五郎、阿實一同進學。芙娘、芸娘還小,陪著英娘一同頑耍也好。”她雖是笑著,但說話間卻十分隨意。仿佛不過幾句話,崔游、崔希、崔芙娘、崔芸娘便都可安排下來。未來宗婦的氣魄風度,由此也可見一斑。

    李氏臉色微微一變,卻不敢對鄭夫人、小鄭氏、清平郡主露出什麼端倪來。王玫將她眼眸中迅速掠過的惱恨看在眼中,暗自更提起了幾分小心謹慎之意。

    便聽李氏勉強笑道:“小四郎都已經九歲了,課業的進度想必與小五郎、小六郎不同……兒原還想著,過些日子他滿十歲,正好可以跟著兄長們去國子學呢。”

    小鄭氏舉起袖子掩住口,似笑非笑道:“阿李怎麼忘了?單憑阿翁,頂多也只能蔭三個孫兒入國子學。再多,怕是不能了。”她的目光再度掠過王玫時,笑意真切了幾分:“不過,阿實卻是半點都不愁的。有四郎在,咱們阿實哪裡還需要別的先生教?”

    王玫搖了搖首,道:“咱們家裡不是已經有一位再好不過的先生麼?大嫂這番話若教十二郎聽見了,說不得他便會甩袖子不教了,那可如何是好?”在她看來,以崔沛的才學,教幾個小家伙定是綽綽有余。那可是崔淵千挑萬選尋出來的先生,不說解頭、狀頭,進士之才卻是不缺的。比之國子學裡面的碩學鴻儒或許略有不足,但假以時日,卻未必比不過。

    “哎呀,卻是我說錯話了。”小鄭氏道,吩咐旁邊的侍女,“待會兒你們去大郎那裡討幾幅好字畫,就說我多舌得罪了十二郎,讓他替我挑些好禮物賠罪。”

    清平郡主接道:“若不是好禮物,恐怕十二郎也不會放在眼中。”

    “大兄若是不舍得,四郎倒是可以舍出些字畫。”王玫跟著笑道。

    三妯娌你說我笑,親如一家,李氏插不上話,心中生生地嘔出血來。鄭夫人瞧了瞧她,淡淡道:“阿李若是累了,便回去歇息罷。正好,小郎君、小娘子們都到了該移院子的時候,四郎、二娘、四娘也不必與你們擠在一處了。”

    李氏怔住了,尚未反應過來,鄭夫人身邊的侍婢便笑盈盈地催著她往外走。只是她並不知道,這次回到院子裡,短時間內便可能再也出不來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2
發表於 2016-6-27 17:35: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一章 消除內患

  三房突然歸來,對於不知世事的孩子們而言,或許充滿了新鮮與歡喜。然而,埋藏在溫情底下的真實,卻讓崔家眾人都感覺到了隱藏在平靜水面底下的暗潮洶湧。他們再如何躲避、如何不偏不倚,奪嫡依然能影響他們的生活,甚至於破壞整個家族內外的安穩祥和。

  即將入夜的時候,長安城迎來了這個冬季的第一場雪。宛如飄絮般的大雪中,崔淵騎著阿玄不緊不慢地回到家中。在烏頭門前下馬,他甩著手中的馬鞭,似有似無地瞥了瞥不遠處的院牆角落。陰影當中仿佛有人影微動,往裡頭略退了兩步。然而,此人卻並未想到,平時再安全不過的地方,於雪光倒映之下已經無所遁形。

  老管事崔順佝僂著背迎了上來,給他拍打著身上冰冷的雪花,嘮嘮叨叨:“四郎君,許是今天的動靜有些大了,引來了不少惡狗,怎麼趕也趕不走。”

  “無妨,且讓他們凍上幾宿罷。”崔淵不甚在意地回道。雖說這長安城內一向都不缺太子一派、魏王一派的眼線,但他們一家不涉此事的態度如此明顯,並非兩派的關鍵人物,自然也不會有那麼多人為他們費心思。如此緊緊盯著他們不放的,除了崔泌也沒有旁人。三房今日入長安城時,一隊車馬的動靜並不小,也沒有加以掩飾,崔泌立即接到消息也並不意外。嘖嘖,當他得知此事的時候,臉色又該是何等精彩呢?崔游如他所願當了他的棋子,棋局開始的時間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執棋者也並不是他。

  一路微笑著回到正院內堂,正趕上了用夕食。崔淵便在王玫身邊坐下來,安安靜靜地享用完熱騰騰的吃食。崔游、李氏自然沒有出現,崔希帶著崔芙娘、崔芸娘坐在三房的位置上。兩個稍大一些的孩子時不時抬首看一看周圍這些已經有些陌生的親人,多少流露出些許怯意。崔芸娘畢竟年紀最幼,有乳母在身邊陪著,便安安生生的。

  待用過夕食,訓練有素的僕婢們悄無聲息地收拾內堂退下之後,崔希終於忍不住了:“祖父、祖母,我阿爺、阿娘呢?怎麼不見他們前來用夕食?”崔芙娘也軟聲道:“是不是阿爺阿娘錯過了時辰?兒替爺娘向祖父祖母賠個不是。”

  崔敦、鄭夫人聞聲都看了他們一眼,卻並沒有說話。崔希這孩子瞧著心性尚可,卻少了幾分坦然與勇氣。崔芙娘也養得與李氏極為相像,說話時軟綿綿的且暗藏著機鋒,很是欠缺世家貴女的天然氣度。雖說孩子們都無辜,但兩個半大的孩子,要掰回來確實也不容易。

  小鄭氏便微笑著回道:“小四郎、二娘莫要擔心。你阿爺、阿娘眼下正在院子裡好生歇著呢。畢竟一路風塵趕回家來,見到阿翁阿家又哭了一場,所以才因過於疲倦而有些不適。待歇過了這些時日,自然便好了。”

  “那孩兒便回院子裡去侍疾。”崔希道。

  崔芙娘也跟著行禮:“兒也有些想念阿爺阿娘了。”

  “不必去了。”崔敦道,皺著眉頭望著這兩個似有所覺的孩子,“你們阿爺阿娘不但病了,而且也犯了錯,須得關在院子裡好好反省些時日。你們年紀也大了,不須成日都侍奉在爺娘身邊,就與他們分開罷。”

  鄭夫人便接道:“按家裡的規矩,到了年歲的小郎君、小娘子們也該獨居一院了。趁這個機會,滿了七歲的,便都去挑一挑自己的院子,待會兒便搬進去。到了明天,再好好收拾一番。”說著,她便示意管事娘子們將孩子們都引下去。

  崔篤、崔敏、崔慎、崔蕙娘早已經知道這條規矩,雖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突然,卻也很配合地表現出了興奮之色。崔希則大驚失色,崔芙娘更是嗚嗚地哭了起來:“我要阿爺阿娘!我要見阿爺阿娘!”

  她的哭聲讓內堂中的氣氛猛然沉滯下來。未待鄭夫人再說什麼,真定長公主輕輕地敲了敲憑幾,淡淡地道:“還愣著做什麼?帶他們下去選院子。想哭的,便讓她哭就是了。哭得累了倦了,就夠了。”聽得此話,管事娘子們不敢再遲疑,將掙扎著的崔芙娘半抱了出去。而崔芙娘的乳母見狀,更是又驚又懼,滿頭熱汗地跟了過去。崔篤望了崔希一眼,制止了他即將出口的阻攔。崔敏、崔慎一左一右夾帶著他,向長輩們告退。崔蕙娘抿了抿唇,與崔芝娘隱晦地交換了眼色,也帶著年紀尚小的崔會、崔簡、崔英娘、崔韌、崔芸娘回了院子裡歇息。

  “二娘都已經八歲了罷。”小鄭氏道,“也不算小了,怎地還又哭又鬧的?”

  她這話也直率地道出了教養三房幾個孩子的不容易。聞言,清平郡主、李十三娘皆蹙了蹙眉。王玫心裡卻難免長嘆:在後世,一個七周歲的孩子才不過剛入小學而已,哭鬧都是很正常的。然而,在大唐高門世家裡,十一二歲便可大婚了,七八歲的孩子通常算是半個大人,已經容不得過於失禮了。早熟如此普遍,心性不定者則更是普遍。她倒是寧願自家孩子的童年能更長久、更單純、更快樂一些。然而,入鄉隨俗,卻也不可能像後世那般不知世事了。崔簡如今雖然教人心疼,卻也讓人很放心。

  “三房這幾個……”崔敦略作沉吟,看了鄭夫人一眼。幾十載的夫婦,鄭夫人自然很明白他的意思:“就交給大郎這邊罷。你們是未來的宗子宗婦,教養侄兒侄女本也是應當的。身份職責所在,也很不必客氣。”

  “若是實在不成,便教他們一家團聚也使得。”真定長公主不緊不慢地補上一句,“橫豎咱們崔家也不缺這幾個人。我都已經想好了,就將他們送到我湯沐邑附近的莊子裡去,好吃好喝地養著。保管就算五年、十年過去,也沒有人知曉。待他們當真認錯了,再放出來不遲。”她被封為真定長公主,湯沐邑便在真定,即三國名將趙雲趙子龍的故鄉常山郡城所在。真定如今位於河北道,歸恆州管轄,距離長安將近兩千裡,已經足夠遙遠了。

  對於她的決定,崔敦、崔斂與鄭夫人都默認了。崔澄幾兄弟當然沒有任何異議,崔淵則扔出一疊紙來:“庶兄與崔泌通的信,我剛開始只抄了一份存著。後來的信實在不能多看,我便都截了下來,再偽造了他們的字跡做了兩邊的中間人,以免字句中顯露行跡教崔泌抓了把柄。另外,庶兄治下的縣,折騰得也很不像樣。好歹沒有從畿縣(中縣)落成望縣(下縣),也算是不曾徹底抹去了咱們家的顏面。”所以,上午崔游唱作俱佳的時候,他才懶得再聽下去。至於為何每年的考核都是中上,那便很是耐人尋味了。或許是看在崔敦的面子上,或許是看在那些珍奇禮物的面子上,誰知道呢?

  崔敦、崔斂默然地看完那一疊紙,心裡的復雜徹底轉化為怒火。

  “眼界淺薄容得,心性壞了卻無論如何都容不得。”崔澄道,將看完的細白麻紙放在一旁。他一向顯得有些過於仁慈,這卻是頭一回說得如此果斷。

  崔澹也悶聲道:“你看看他與崔泌那狗東西寫的話,從剛開始的隱晦,到後頭就只差沒有明明白白地說出他的狼子野心了。說什麼咱們家只重嫡庶不重才能,他哪有什麼才能?唱百戲的才能?”

  “正因為他覺得咱們家不給他上進的機會,他才想踩著一家子人往上爬。”崔淵平淡地接道,“動身回長安的路上,他也連連給崔泌送信,變著法子讓他替他在魏王面前表忠心,貴重的禮物也沒有少送。光是給魏王生辰的壽禮,便不是他區區一個縣令能置辦得出來的。這些信和禮物我也都扣了下來,不然真到了魏王手上……”

  崔斂打斷了他:“阿兄,留著他們夫婦在府中,實在太過危險。也不必等什麼合情合理送出去的時機了,先將人處置了再說。至於時機或者理由,我們當長輩的自然什麼都說得。”

  崔敦猛地閉上眼,頷首道:“我倒不知這逆子還做下了這麼多事。不然……送他們去莊子上養著,還便宜他們了。子竟,給範陽郡公的信,我會再重新寫一封。也不必再等了,明日便派人去投拜帖,早早地將此事了結罷。”

  默然坐了一會兒後,晚輩們便告退離開了。

  崔淵興致一起,牽著王玫的手,去了園子裡散步。兩人披著大氅戴著兜帽,在紛紛揚揚的雪中漫步而行。夜色靜寂,雪中更無聲,他們相互扶持著走了一段很長的路。待回首望去時,一雙腳印在雪中清晰可見,再遠些卻被新雪覆蓋住了。

  “可是累了?”崔淵問道。

  王玫搖了搖首:“我還能陪你走很遠,踏出長安,行遍關山萬裡。”

  崔淵低低地笑起來:“不錯。而今不過是第一個年頭,我們還能一起走數十個年頭。”

  他們一人說的是空間,一人說的是時間,看似不同,實則並無不同。二人對視一眼,皆無聲地笑了起來。於是,又再度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去。原本跟在他們身後掌著燈籠的丹娘、青娘等人,早便停了下來,他們也仿佛絲毫未曾察覺。

  直到走得渾身都有些發熱了,也不知到了園子的哪個僻靜角落裡,王玫忽然聽得一陣尖銳的哭叫聲傳了過來。

  “憑什麼他們在長安享著榮華富貴,我們便須得忍著鄉野裡的粗茶淡飯?!憑什麼他們的孩子能去國子學、能請傅母教導,我的孩子卻沒有合適的人啟蒙?!憑什麼他們隨隨便便地就名動京城,我們卻沒有一個人惦記掛念?!憑什麼!!憑什麼!!我的兒女眼看著就要長大了!待在那種地方能有什麼前途?!我為他們謀算有什麼不對?!崔游崔子謙!你分明答應得好好的!你答應得好好的!一定會出人頭地!!快想想法子!想想法子啊!!”

  “無知愚婦!閉嘴!!你再這麼鬧下去,以為會有什麼好下場?!倒不如安分些,還能早點讓阿爺心軟!”

  “嘻嘻……嘻嘻……崔子謙,你才真是愚蠢。想得真簡單……嘖,區區庶子而已,你的嫡母嫡兄弟們,會放過這個好機會麼?別妄想了,他們只會抓住這個時機,讓你永遠都別想再抬起頭來見人!”

  “庶子?庶子又如何?庶子也是博陵崔氏子!你這個趙郡李氏的旁支嫡女,不照樣舔著臉求著嫁給我?”

  “你……你說什麼?!崔子謙你這個混賬東西!算是我們家瞎了眼!”

  對罵吵鬧之聲不絕於耳,崔淵有些不耐地抬起眉:“真是晦氣得緊,他們怎麼被關在園子裡了?”本來好好地只想和愛妻逛一逛園子,尋一尋作畫的靈感,聽著這些紛雜,什麼靈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原本是關在三房那間收拾得妥妥當當的大院子裡,但用午食的時候,他們試圖買通奴婢送信給崔泌,被大管事抓個正著。阿家就把他們挪到了這個偏僻的小院落裡,院門都鎖了起來,又讓幾十名部曲仔細看著。”王玫回道。所謂“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就是如此了。

  崔淵忽地想到崔泌落在他手裡的一封封信,笑得很是愉快。他之前怎麼從未想過呢?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說不得他模仿崔泌那一手字,什麼時候就能派上用場。當然,他也用不著栽贓陷害誰,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陰謀詭計,只需將證據放在該放的地方就是了。

  王玫見他笑得如此開懷,自然知道他心中又有什麼疑難已經解開了,微微勾起嘴角:“就算是有種種紛雜,也不該掃了咱們的雅興才是。難得這般好雪景,在園子裡看確實不錯,在點睛堂裡看也別有風味。崔郎,可願與我一同煮酒賞雪?”

  “某之幸也。”崔淵一雙桃花眼眼尾挑了挑,應聲中更是情意萬千。

  確實,無論有什麼紛擾,又干他們何事?該做的都做了,便盡管過他們的小日子就是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3
發表於 2016-6-27 17:35: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二章 王大婚

  不過短短兩三日之內,崔游與李氏便無聲無息地在崔府中消失了。他們大張旗鼓回到長安的時日實在太短,崔泌根本不曾察覺出任何不對勁,就徹底失去了他們的影蹤。三房的突然出現與消失,仿佛不曾給勝業坊崔府帶來任何影響。偌大的府邸仍然像往常那樣平靜安然,偶爾因教養孩子而有些不平順,也很快就過去了。

  而後,崔淵帶著王玫去了一趟範陽郡公府。作為姻親,他拜訪範陽郡公自然不需要什麼多余的理由。便是有人多想了幾分,也只能想到他為了來年的省試,與作為吏部考功員外郎的範陽郡公盧承慶敘一敘兩家交情也很是理所應當。旁的舉子若想拜訪省試主試官,恐怕還不得其門而入呢。盧承慶也向來以眼光獨到且公正無私著稱,一向只欣賞自己慧眼取中的人才,毫不理會各種勢力的施壓。太子一派、魏王一派對他也多有拉攏,他都完全不放在心上。崔淵若能得到他的肯定,來年的狀頭想必也幾乎毫無疑問地收入囊中了。

  或許是崔淵作為解頭的身份太過引人矚目,幾乎沒有人想到,這吏部考功員外郎同時也負責外官的考課。只需拿出足夠的證據,以清理門戶的態度懇請盧承慶出手,無疑便徹徹底底地斷掉了崔游的仕途。

  “不愧是博陵崔氏。”盧承慶看著手中那些確鑿的證據,長嘆一聲,“如此雷厲風行,才能保證家風之傳承。將心比心,若是事關自家,老夫卻可能做不到如此干脆利落。盧家各房的陰私之事也很不少,隨便查一查或許都不比這些罪證輕,老夫卻一直不曾動手。”

  “家大業大,難免有所顧忌,也需有所權衡。”崔淵回道,“我們家人丁稀薄,阿爺、叔父也一向謹慎。以庶兄的心性能力,實在不適合走仕途。如今鬧出來的事,他尚可借著阿爺之名抹去,日後若是更膽大妄為,說不得便要牽累全族了。阿爺亦是不得已而為之。”

  “你阿爺想得不錯。”盧承慶頷首道。如他這般的老狐狸,自然也清楚事實未必只是如此。不然,崔家又何必趕在這個眼見著就要風起雲湧的時候,匆匆將此事了結?不過,他也並未問其他事,便轉了話題:“十一娘的好日子定下了,她阿兄會在下個月末到長安。子竟與他久未見面,不妨帶著阿實去見一見。”雖然是姻親,又有崔簡這個兩家血緣的延續,也還須得走動得更勤快一些,才能維系這層親戚關系。

  “這也是理所應當的。”崔淵回道,“總該讓阿實認一認親戚。”盧家畢竟是崔簡的母族,就算除了盧十一娘之外,他們都尚未給過他多少疼愛,將來也脫離不開。他也是時候教教崔簡,對待不同的親戚該用什麼樣的態度最合適了。

  三房之事至此便告一段落,崔淵、王玫私下也不再討論此事。雖說時不時還能見到小四郎崔希、二娘崔芙娘,王玫偶爾也會對他們生出些許憐惜之意,但她心裡更清楚,崔家容不得出現任何意外。如同真定長公主所言,如今的崔家並不缺這幾個人。這兩個孩子若是始終掰不回來,等待他們的必定是送去真定莊子上的結局。那或許是作為母親的李氏最不願意見到的結局。崔希、崔芙娘能想到這一點當然最好,若是想不到,那也許便是屬於他們的命運。

  如此,很快便到了晉王大婚的日子。

  嫡幼子成婚,聖人與長孫皇後都十分高興。便是諸臣數度進諫不可過於靡費,晉王的親迎禮仍然盛大而又豪華得令人大開眼界。整座長安城幾乎都像過年過節那般熱鬧,圍觀群眾們紛紛湧出裡坊,聚集在皇城前與朱雀大道上,津津有味地談論著晉王與即將成為晉王妃的杜氏。早上剛落過新雪,皇城門前與朱雀大道便打掃得干干淨淨,青石鋪就雕著吉祥獸紋的御道上,鋪起了火紅色的地衣,一直延伸到道德坊的京兆杜氏別宅。而整座道德坊內都掛滿了燈籠,樹上纏著紅綢花,顯得格外喜慶熱鬧。

  雖說親王婚禮大都不必新郎親自相迎,但黃昏時分,李治仍然親自點了幾位儐相,陪著他直奔京兆杜氏的別宅而去。

  崔淵便是儐相之一,他御馬走在李治身後,有些感慨地望著那個仍然纖瘦的少年的背影。

  數個月前,他們在馬球場相遇的時候,李治看起來不過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少年。身為聖人與長孫皇後所出的幼子,他的性情異常溫和,也似乎沒有什麼值得注意之處。這讓他輕而易舉地就被淹沒在了眾位兄長當中,存在感十分稀薄。如今,他似乎也沒有什麼改變,仍舊是那個蒼白瘦弱平和的少年。不論兩位嫡出兄長之間如何風起雲湧、如何龍爭虎鬥,也好像與他毫無干系。

  也只有與李治朝夕相處的人才知道,短短數個月之內,這位虛歲僅十五歲的晉王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雖說這些變化不過是在一件件事中一點一滴慢慢積累起來的。然而,當這些點點滴滴彙聚在一起的時候,卻足以逐漸轉變一個人的眼界,乃至於最根本的心性。

  崔淵正是這些變化的見證者。他比任何人都期待李治的蛻變,比任何人都期待大唐再度迎來一位多情而不乏殘酷,理智且不乏溫和,胸懷寬廣卻不乏殺伐果斷的君王。與李治結交本是無心插柳,卻讓他越發能夠理解那些追隨在聖人身後的賢臣們的心思。都道君臣相得乃傳世佳話,但良臣難得,明君豈不是更難得。尋找到一位值得效忠的主君,值得傾盡一切的主君,比什麼都重要。若是一腔忠心錯付,再有才華,再有抱負,也不過是過往雲煙而已。

  而今,這一位仍在積累,仍在蟄伏。但當屬於他的時機到來,想必他一定能牢牢地把握住,也一定會給聖人、皇後殿下、諸位重臣一個驚喜。有時候,愈是精心栽培的名貴花朵,愈容易遭蟲咬病變凋謝;愈是受人忽略的花花草草,反倒愈容易扛住風吹雨打。當然,李治一向頗為受寵。但這種近乎憐惜的寵愛,與對太子的滿懷期待,對魏王的愛護驕傲,完全不同。正是這種不同,也造就了太子、魏王、晉王相差迥異的脾性。

  他出神間,李治沒有受任何刁難,便已經順利地迎得了新娘,帶著婚車趕回宮城內。原本他的婚禮應該在保寧坊的晉王府舉行,但聖人不願意錯過愛子人生大事的每一個細節,便做主讓他在宮中成婚,過些日子再遷回晉王府居住。長孫皇後本便日漸憐愛幼子,左思右想之下也答應了。

  如今早已經入夜,冰雪覆蓋的皇城前卻豎起了幾座燈樓,將附近映得亮如白晝。晉王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穿過燈樓,在圍觀群眾們的驚嘆聲中進了皇城,再進宮城,而後新郎新婦便開始行各種各樣的繁復禮節。

  幾位臨時充作儐相的郎君旁觀完宮城內肅穆有余、熱鬧不足的婚禮,目送李治與晉王妃杜氏步入武德殿旁邊設立的青帳裡,心中自是各有想法。崔淵正想著什麼時候將他們已經印好的行書摹本冊奉給聖人過目,旁邊的漢王李元昌笑著道:“這回來朝見,也算是來得很巧,竟然趕上了雉奴大婚,還當了一回儐相。”

  “大王若能一直留在長安住著,恐怕還能趕上不少盛事。”崔淵看了一眼這位風流俊雅的閑王,微微一笑。他的笑容中並沒有多少真意,卻也沒有多少敷衍,十分平常。雖說李元昌擅長書畫之道,與李治也頗為投契,但崔淵表面上與他談書論畫很是愜意,其實卻對他並無任何好感。他在外游歷多年,自是知道這位漢王可並不是什麼善人。他在封地裡也頗做了些讓人家破人亡的不法事,數度招致聖人手敕責備。這回主動到長安朝見,也指不定心裡有什麼盤算。

  “不錯,封地固然好,卻比不得長安繁華。”李元昌勾起嘴角,仿佛想到了什麼,“便是風流人物,也多有不及。尋遍封地,也不見幾個能與我說一說書畫的。好不容易編了畫譜,可惜也無人能欣賞。”

  漢王李元昌主持搜集了各種名家畫作,彙集為畫譜,亦是前幾年震動書畫大家們的一件大事。只可惜,教他搜集完之後,流落民間的大家畫作便更為難得一見了,都成了他的收藏。若有機會,崔淵倒也想賞鑒一番。“前些日子,某也聽晉王提過大王的畫譜。聽說大王這回帶了十幾卷,改日若是有機會,某也想隨著晉王見識一番。”

  “子竟也不必尋雉奴一起,若哪天生了興致,盡管來漢王府便是。”李元昌很爽快地答應了。

  兩人說著話,不多時便來到婚宴所在的殿堂之中。正殿內坐著聖人、朝中重臣與皇親國戚們,殿外烏壓壓的一群人便是各式各樣的京官,為了考績回京湊熱鬧的外官,以及一些尚未入仕的世家子弟。崔淵與李元昌顯然不可能一同坐,便暫時辭別對方,各自尋了合適的位置坐下了。

  與婚禮相比,宴席倒是更熱鬧了。聖人一時高興,便領頭起舞。除了太子之外,諸皇子也跟著下了場,一眾臣子無論年老年輕更是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一時間鼓樂不休、君臣同樂、歡笑陣陣。

  與此同時,招待內命婦、外命婦的宴席也在長孫皇後的主持下開始了。雖說經過幾個月的休養,她的身體已經好多了,但畢竟仍帶著陳年痼疾,也不宜太過疲憊。幸得有晉陽公主、衡山公主協助,她也並不必費太多心思。推杯換盞之中,隨處都響著賀喜之言,人人面上都帶著濃濃的喜意,仿佛辦喜事的是自家似的。長樂公主、城陽公主、晉陽公主、衡山公主也笑得比長孫皇後更燦爛幾分。

  酒宴行至半途,長孫皇後便難掩疲憊之色,挺直的背脊也晃了晃。真定長公主發覺了,便與丹陽長公主一同陪她去附近的殿閣中歇息。見狀,長樂公主、城陽公主、晉陽公主、衡山公主都匆匆趕了過來,卻被她們趕了回去:“宴席尚未結束,你們留在那裡,也不會讓旁人胡亂猜度阿嫂的病情。”

  長樂公主想起方才長孫皇後離席時,眾人追隨過來的目光,想了想,頷首道:“阿娘安心歇息,婚宴一定會順順利利結束。”想來,也沒有人會冒著觸怒皇家的危險做出什麼不得體的事情來。

  長孫皇後垂目想了想,吩咐道:“若有什麼事,可請韋貴妃、燕賢妃做主。”她病情加重之後,韋貴妃、燕賢妃便協理了後宮事務,素來也辦得十分妥當,很是得她的信任。

  待幾位公主離開後,真定長公主便寬慰道:“如今雉奴也已經大婚了,阿嫂往後便安心養病就是了。”

  丹陽長公主卻抿嘴笑道:“轉眼間兕子、幼娘也到年紀了,挑駙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長孫皇後搖了搖首:“她們倆我想留得久一點,萬萬不能像她們兩個阿姊那樣早早地便嫁作他人婦。便是聖人有看中的駙馬,也至少須得留到及笄的時候再讓她們出嫁。”

  不過,眼見著晉陽公主、衡山公主即將長成,長安城內也很有不少人家已經開始盤算了。從長樂公主、城陽公主的品性來看,這兩位年少嬌美的貴主性情也不會太差。用一個嫡次子或嫡幼子來尚嫡出公主,不少高門世家都覺得很合算。當然,這其中並不包括五姓之家的嫡支嫡脈。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4
發表於 2016-6-27 17:35: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三章 密友婚事

  晉王李治大婚之後又一個月,便禮聘了武氏、楊氏入晉王府,皆封為孺子。因他新婚,正是蜜裡調油的時候,崔淵便將摹本之事都接了過來。幸而行書分冊已經都印好了,不但當作禮物送出了不少,也引起了解送到長安的各州舉子們的注意。一面品茶,一面賞鑒這些名家真跡摹本,一時間成了長安城文人士子們人人競相效仿的風潮。見此盛況,參與摹本之事的文士們信心倍增。積累了足夠的經驗,楷書分冊也順利地進入了雕版的階段。不過,沒等忙過幾日,眾人便都停了手頭的活兒。原因無他,崔泓與王十七娘的婚期已經到了。

  十一月末正是一年當中最冷的時候。三九寒冬,北風蕭蕭。屋外冰天雪地,凍得結結實實,屋內卻因生了火盆的緣故而溫暖如春。王玫與盧十一娘一左一右,細心為王十七娘插戴華勝、博鬢。滿頭珠玉瑩然生光,卻都不及新婦含羞帶喜的臉龐更引人矚目。

  “這妝粉濃得都要撲簌簌往下掉了。”王十七娘望著銅鏡裡盛裝打扮的自己,忽然伸出纖纖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臉頰。眼見著她指尖下帶起了一片細膩的脂粉,王玫不禁失笑,又取出粉盒給她補妝容:“哪家的新婦不是這般裝扮的?”她當初成婚的時候,心裡也覺得經過這麼恐怖的大濃妝,新婦無論本身樣貌如何,恐怕在燈光下看起來都是一般模樣。或許,這也能最大程度降低新郎的期待罷。免得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盧十一娘仔細地替她點了眉間的花鈿,一朵紅梅栩栩如生地綻放,顯得格外漂亮。

  王十七娘與王玫都一陣驚嘆,忍不住端詳了許久。盧十一娘見她們睜著雙眸望著自己,彎了彎嘴角,替王玫也描了一朵梅花,用的是胭脂紅。而後,她也替自己描了一朵緋色梅花。三張花容月貌的臉龐映在銅鏡中,眉間都是紅梅花鈿,令人望之便再難移開目光。

  “十七娘,覺得緊張麼?”王玫忽然問。

  王十七娘輕輕搖了搖首,眉眼間仿佛灼燒起來,雙眸熠熠生輝:“這一天,我已經等得太久了。雖說心裡也舍不得阿娘,掛念家中的阿爺、阿兄,但一想到就要成為八郎的娘子,我就覺得很喜悅,一刻都不願意再等下去。”

  含羞帶怯什麼的,果然不適合十七娘。王玫想著,抿嘴笑起來,斜睨著她:“原來你早便等不及了,不過,我可沒忘記當初你拿著木棒出去打新郎時的威風凜凜呢。以前你敲了四郎多少下,今天我便須得一下不少地敲回來。”

  王十七娘眨了眨眼,嗔道:“橫豎九娘姊姊也沒什麼氣力,敲不壞他。”

  “你倒是一點也不心疼。”王玫捏了捏她的手,又對盧十一娘笑道,“十一娘也隨著我一同去罷?咱們倆不必跟著一擁而上,瞅著空隙打幾下就是了。若是不打,倒是顯得咱們沒有給十七娘撐腰似的。”

  盧十一娘從未見過棒殺新郎的架勢,心裡也頗有幾分好奇,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不多時,外頭傳來沸騰的人聲,王旼、崔簡滿頭大汗地奔進來:“新郎到了!”兩個小家伙也不知在外面跑了多久,小腦袋上都冒著白氣。王玫將兩人攬到懷裡,吩咐丹娘與青娘給他們擦掉汗,換身衣衫。“母親,阿爺和仲翔叔父都當了儐相!”“好多人把大門圍住了,都不認識。”

  “不管認不認識,殺過去便是了。”

  “外頭正冷著呢,多打幾下活動活動手腳,也覺得熱乎些。”

  房內那些王氏旁支的婦人們聞言,都嘻嘻笑了起來。眼見著她們拿了棍棒便一擁而出,王玫和盧十一娘也取了木棒跟了上去。崔簡、王旼互相瞧了瞧,也興奮地拿著棍子去湊熱鬧:母親(姑姑)打誰,他們就跟著打誰!

  崔泓成婚,那群一同參與摹本之事的文士自然不會錯過。除了崔淵、王方翼之外,還有幾人自告奮勇地當了他的儐相,替他吟詩作賦。崔淵與王方翼反倒是笑吟吟的,一言不發地在旁邊看他們對著一道一道大門吟詩,企圖用花團錦簇的詩賦將王家的門砸開。門確實開了,湧出來的不是笑盈盈的僕婢,而是殺氣騰騰的婦人們。不過片刻之間,連新郎帶儐相們,都被亂棒打了出去。

  崔淵、王方翼只受了幾下,便各自讓開來。崔泓的儐相實在太多,也不必他們倆掩護。不過,當他們瞧見王玫帶著一位戴帷帽的小娘子興衝衝的奔出來時,不由自主地怔了怔,腳步迅速移動,湊上前去。

  王玫趁亂也打了崔泓幾下,不過看他左右支拙狼狽不堪,便不忍心再打了。回首見崔淵與王方翼迎了過來,想起他們倆也是儐相,於是似笑非笑地迎上去各敲了幾下。盧十一娘紅著臉,也跟著輕輕打了兩下,卻軟綿綿的根本沒使什麼氣力。

  “你們倆的脾性到底不如十七娘干脆。”崔淵挑眉,“她當時敲得可毫不留情。別看八郎被打得推來讓去,其實卻遠不如我當初受的罪。趁他如今正顧不上頭尾,再去打幾下如何?”

  崔泓亂中聽見他的話,忍不住喊道:“子竟阿兄!你到底還是不是我的儐相?!哪有你這樣當儐相的?不給我擋著不說,反倒還替我招打!當初我當你的儐相時,多盡心盡力!你也不想著報答一二麼?!便是想哄阿嫂歡喜,也沒有將兄弟推出去受累的道理!還有仲翔!過兩天你給我等著!!”

  崔淵撣了撣袖子,泰然自若道:“七八個儐相,少我一個也不打緊。就當我是十七娘的娘家人便是了。怎麼說,她還須叫我一聲姊夫呢。你今日太順利了,就缺一位舅兄為難,我便勉為其難地代行兄職就是。”他這個姓崔的竟然說是王十七娘的娘家人,讓後頭的迎親隊伍都忍不住大笑起來。只顧著看熱鬧的崔澹、崔滔也唯恐天下不亂地喊了起來:“就是!就是!決不能讓八郎這麼輕易就迎到了新婦!!”

  崔泓險些沒有被這些幫倒忙的族兄弟氣樂了,怒掃了他們一眼。還未待他再說話,那群婦人打得更是用勁了,嘴裡還道:“新郎居然還有空閑計較這些!想是我們不曾使全力的緣故!想娶咱們王家娘子,哪是那般容易的事!”“是啊!打得他分不出心神才好!”

  “子竟兄!仲翔!!”崔泓求救的聲音淹沒在了棍棒的海洋裡,最後只能咬牙切齒地丟下一句:“仲翔!你親迎那天給我等著!!”

  王方翼聽了,神色也沒什麼變化,笑著道:“子竟兄所言,我難以苟同。若說代行兄職,也該由我來才更名正言順些。好歹我們祁縣王氏出自太原王氏,十七娘也須喚我一聲族兄。而且,八郎,不就是多打幾下麼?咱們都皮糙肉厚的,再多受幾百棍也使得。你若是不甘心……就教十七娘那天給你出氣就是了。”盧十一娘聞言,抬首看了他一眼,帷帽下的粉面已經羞得雙頰微紅。

  這時候,崔簡和王旼從門後伸出小腦袋。方才他們倆見王玫與盧十一娘打的是自家阿爺(姑父),猶豫了許久,終究還是沒有衝上去。此時見她們又放下棍棒笑吟吟地旁觀門前的一團混亂,兩個小家伙縮回頭,決定還是去頑爆竹。打來打去還笑成一團,婚禮簡直又混亂又教人難以理解。他們還是折騰些自己喜歡的游戲更有意思。

  直到徹底折騰夠了,兩邊的人都出了一身熱汗,王家的婦人僕婢們才放過了新郎與儐相。崔泓又過三關斬六將,終於迎得了新婦上車,一路笑著回了永崇坊。

  幾日之後,又下了一場鵝毛大雪。銀裝素裹之中,王方翼與盧十一娘的親迎禮也到了日子。因盧十一娘與範陽郡公夫人相處得很融洽,情同母女,便在郡公夫人的堅持下,從範陽郡公府出嫁。她大兄只知道婚禮的禮節,對這些庶務一竅不通,也暗自松了口氣。幸得郡公夫人盡心盡力操持,這場由皇後殿下做媒的婚事才沒有出一絲紕漏。

  王玫與王十七娘到的時候,盧十一娘已經裝扮好了。她微微垂著螓首,露出一截線條優美的白皙頸項,安安靜靜地坐在談笑自若的盧氏小娘子們旁邊。那些小娘子時不時瞥她一眼,既有羨慕者,也有嫉妒者,更有蔑視者。但她仿佛什麼也不曾察覺,只沉浸在屬於自己的喜悅當中。

  “十一娘。”王玫上前握住她的手,王十七娘也握了上去。三人的手搭在一處,溫熱無比,一瞬間她們的心底都湧出了無限的暖意。盧十一娘抬首望著她們,淺淺地笑起來,眉目生動無比。範陽郡公府再好,她心中也一直覺得不安穩。直到如今,她終於要擁有自己的夫婿,擁有自己的家,終於能離開險些讓她窒息的樊籠,終於不必擔憂阿爺主宰自己的人生,她滿心滿眼都只有愉悅。

  盧家小娘子們好奇地端詳著王玫。不少人都知道她是崔淵的續弦,卻不知她與盧十一娘竟然頗有交情。誰不知道崔淵?誰又不知道盧十一娘當初來長安為的是什麼?如今兩人相處得如同密友一般,可不是令人覺得稀奇麼?以她們的教養,自然不會隨意出聲說些什麼,目光卻是怎麼收斂也收斂不住的。

  “你呀,如今也只知道笑了。”王十七娘只作不曾發覺她們的異樣,仍如往常那般笑道,“恐怕一點也不留戀罷。”
  盧十一娘垂眸,輕聲道:“哪裡會不留戀呢?只是如你當初所言,更期待罷了。”

  王玫知道這麼多人在,她也不能說什麼真心話,便笑道:“方才一路進來,十七娘還纏著我問,他們大婚的時候四郎和仲翔是不是在旁邊瞧熱鬧。想是八郎與她說了,她要替八郎出氣呢!”

  王十七娘輕嗔:“九娘姊姊當初自己不忍心下手,可不能怨我。我可是大大方方讓你們隨便打的——只是不知,十一娘如今是不是也這般大方?”

  盧十一娘低聲道:“你隨意就是了。他堂堂千牛備身,便是被人多打幾下,也定是不妨事。”

  王十七娘便露出一付磨刀霍霍的笑容來:“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可不許臨來心疼!九娘姊姊到底還是不夠膽氣,待會兒便隨著我出去!這一次總算不必戴著帷帽了,說不得打起來也更順手些呢!”

  等到為難新郎的時候,王十七娘一棒殺出,確實也讓迎親隊的郎君們大開眼界。範陽盧氏這邊的婦人都不像王氏旁支婦人們那般性情爽朗,舉著棍棒也就是做做樣子罷了。真正能掄起棍棒打下去的,只有那些範陽郡公府的僕婢。但是,她們面對的是王方翼以及他從千牛備身中請的儐相。這群武將出身的郎君們,個個虎背蜂腰,宛如出鞘的橫刀一般鋒銳無匹。尋常僕婦光是看著他們便有些膽戰心驚了,哪裡敢當真打下去?

  直到王十七娘出現,毫不留情地將新郎、儐相們打了個遍,王玫也趁亂敲了幾下,這群千牛備身都遲遲未能回過神來。同為儐相卻再度成為圍觀群眾的崔淵、崔泓幾人不由得失笑,各自將自家娘子護在身後。

  王方翼見他們果然不將自己當成儐相,只能拉著崔沛去幫他吟詩作賦。幸而大家都知道他是武將,也不會在催妝詩上要求過高。待他好不容易自己想出了三四首詩,便放他過去了。他也成功地迎到了自己的新婦,回了靖安坊的宅子裡。

  崔淵本想隨著迎親隊一同回去,卻因那位盧氏舅兄盛情相邀的緣故,不得不留在範陽郡公府參加婚宴。王玫也只能帶著崔簡留了下來。雖說崔簡身上有盧氏血脈,但畢竟很少走動。對於四周的視線與那些竊竊私語,他很敏感地覺得不舒服,吃得也很少。

  然而,今天畢竟是盧十一娘大喜的日子。小家伙臉上也不曾露出什麼形跡,俊俏的小臉一直帶著笑容,惹得盧氏那些婦人們都喜歡得緊。範陽郡公夫人更是越看他越歡喜,連連讓王玫多帶著他到郡公府走一走,這才依依不舍地將他放了回去。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5
發表於 2016-6-27 17:35: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四章 盧氏之念

  兩位閨中密友相繼大婚,與心系之人喜結良緣,擺脫了曾經籠罩在她們身上的陰影,王玫與她們一樣高興。畢竟,對於此時的女子而言,婚姻便宛如第二次投胎,而且通常不由自己做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卻未必時時都靠譜。能得一位一心人,相互扶持、相依相伴過著自己的小日子,才能獲得真正的幸福。

  王玫已經與王十七娘、盧十一娘說好了,隔兩日便相約去茶肆小聚。三人皆已經成婚,夫婿是親戚兄弟、至交好友,阿家又都是知情達理之人,出門拜訪做客倒是比過去更加自由許多。不過,畢竟已經快要進入腊月了,各種事情都接踵而來。雖說王玫不需要像小鄭氏那般執掌崔府內務,准備腊日祭祀以及相繼而來的祭灶、除夕、元日、上元等節慶,但她也須得查看自己那些嫁妝的出息。不論是莊子、店鋪或是宅子,都需要她仔細盤一盤帳,算算收支情況。另外,茶園、茶肆單獨做賬,年底也該給真定長公主、鄭夫人、李氏、崔氏分利。隨著飲茶之風流傳得越來越廣,她也很該早些准備派人前往益州等地開辟新茶園、研制新茶葉了。

  如此忙了幾天,王玫看著賬本上那些繁體數字都有些頭昏眼花了,索性便決定給自己放兩日假。她剛取出梅香撲鼻的箋紙,正欲給王十七娘、盧十一娘寫兩張帖子,便見丹娘捧著一張精美的帖子走進書房裡。

  “哪家的帖子?”王玫隨口問道。

  “盧家給郎君的帖子。”丹娘回道,“因約得急,就在明日,所以大管事便使人送了過來,免得耽誤了。”盧家與崔家來往並不勤快,只是送一送節禮的情誼罷了。便是崔敦與範陽郡公惺惺相惜而交好,面上的交情仍然不過爾爾。而今會給崔淵送這種急帖子的,除了盧十一娘的大兄,崔簡的大舅父之外,大概也不會有旁人。

  王玫打開那張帖子一看,略作沉吟,便道:“約得這麼急,想必也正等著四郎差人給個准信罷。”她便起身去了崔淵的書房,找出他早就准備好的各類回帖,挑了個措辭合適的:“將這封回帖送去盧家,就說約在東市的風雅茶肆見面。而後,再派個小廝去夾纈工坊告知四郎。”帖子裡也沒有提上門拜訪,她這才安排在風雅茶肆見面。

  正好,崔淵明日須得出門,她便將王十七娘、盧十一娘也約在茶肆裡小聚就是。雖非休沐日,但腊日臨近,想必東市也很熱鬧。她們若是得空,不但能在東市裡走一走,甚至還可去西市瞧瞧。畢竟,年後她便打算去西市開一家茶肆,提前熟悉熟悉周遭環境也好。

  夜裡用完夕食之後,崔淵便命人拿來那張帖子細細看了:“約得這麼急,許是有什麼事想說罷。光看帖子,卻是尋常得很。”這位盧家大舅兄自從來到長安之後,也只來過一次崔家。見了崔敦、鄭夫人,他便以為盧十一娘籌備嫁妝為借口早早離開了。在盧十一娘的婚禮上,他的存在感又有些薄弱,更不曾在內宅中露面。因此,王玫還不曾見過他。

  “茶肆二樓的茶室裡一向很安靜,你們或者敘舊或者論事都使得。”王玫接道,“我和十一娘、十七娘正好說說西市新茶肆之事。有十一娘在,你們或許也不會覺得太過尷尬。”她聽崔淵說過,他只見過盧家兩位舅兄兩三次,彼此都並不熟悉。想來,他續弦之後,本來便淡薄得很的親戚關系就更像是陌生人了。

  “母親、阿爺,我也想去見小姨母。”崔簡道。

  王玫想了想:“是呢,阿實尚未正式拜見過舅父,倒是我們疏忽了。”此前崔淵曾經帶著崔簡去過一次盧大郎暫住的宅子,但因沒有提前遞上拜帖的緣故,撲了個空。後來盧大郎拜訪崔家卻並未提出要見崔簡,崔淵心裡有些不滿,便息了再帶著小家伙去見他的心思。橫豎他一向與盧家岳父、舅兄是兩路人,也越來越覺得崔簡並不需要來自於母族的支持。

  崔簡撲閃著烏黑的眼眸:“孩兒已經見過舅父了。在小姨母的婚禮上,舅父代行父職叮囑小姨母,孩兒擠在人群裡看得很清楚。”原本他對這位舅父很有幾分好奇,但見過之後卻再也不掛念了。大概是因為,他總覺得這位長輩在小姨母的婚禮上也笑得不夠真切的緣故。他一向敏感,對於虛情假意有著天然的直覺,也猜出大舅父大概並不滿意小姨母的婚事。

  “畢竟不曾正式拜見過。”王玫道,捏了捏他的臉頰,“明日你先跟著阿爺去見舅父,再過來與小姨母說話,如何?”

  “好。”崔簡點點頭,忽然又問,“小姨母成婚,舅父不高興麼?舅父是舍不得小姨母?還是不喜歡小姨父?”他一向是不懂就問的好孩子,自家阿爺與母親便是最佳的解惑者。

  “當然是舍不得了。”王玫選了一個最合適的答案,“當初我與你阿爺成婚的時候,阿兄也是看他百般不順眼呢!妹妹不但嫁了出去,又嫁得離範陽那麼遠,往後大概也很難見著面了,他心裡恐怕更是難受呢。

  崔簡歪了歪小腦袋,覺得這麼說似乎也有道理。但他心裡卻模模糊糊知道,事實或許並非如此。

  崔淵則眯了眯眼,勾了勾嘴角。居然不高興?這樁婚事還有什麼可挑的?長孫皇後做的媒,年僅十八歲便是正六品的千牛備身,在聖人跟前護衛,無論前程或是人脈都比盧家人高出幾籌。莫非是不喜王方翼的出身?這卻也可笑之極。他雖然並非五姓子,但祁縣王氏在世族中的地位也並不低。作為祁縣王氏未來的宗子,同安大長公主的嫡孫,娶範陽盧氏嫡支嫡幼女也算是一樁門當戶對的婚事。

  倘若他們能尋得出比王方翼更好的郎君,盧十一娘便不會擔驚受怕到如今了。那些盧氏宗族的人說的都是些什麼玩意?絕大多數都只空有五姓嫡支嫡脈的名聲,或是自視甚高、毫不務實,或是只知風花雪月,品性就更不必提了。

  這般的好妹婿還覺得不滿意,莫非他們還有別的想法?

  想到此,崔淵挑起眉:“九娘,我光顧著庶兄,倒是疏忽了盧家。原以為有範陽郡公在,便可約束盧家一二。但他畢竟只是一房之長,也管不著其他幾房的動靜。”範陽盧氏共有四房,族人眾多,生出異心者必定也不會少。

  王玫一怔。崔泌拉攏崔游尚可理解,畢竟成與不成都能讓二房嫡支不安定。拉攏盧家卻又能起到什麼作用呢?崔淵不可能受他們的影響,範陽郡公更是早有打算,他們就算做出什麼事,也禍及不到崔家與郡公那一房。且盧家官職不顯,便是作為棋子亦很難用得上。難不成,他只想惡心惡心崔淵?或是借著此事日後離間崔淵、崔簡父子間的感情?未免也想得太遠了罷?!

  “不一定是崔泌。”崔淵沉吟片刻,眉目舒展開來,又是一片漫不經心之狀,“罷了,不論是誰,橫豎與咱們無關。盧家舅兄也很快就要回範陽或者赴任去了,天南地北,再難見著,明日且忍他一忍就是——就當是看在阿實或者十一娘的面子上。”

  崔簡聽懂了這句話,毫不猶豫地道:“阿爺如果覺得不舒服,也沒有必要忍著。反正,阿爺不會有錯,錯的一定是舅父。”

  崔淵、王玫聽了,不由得相視一笑。王玫將他抱進懷裡好好地揉了一通,崔淵則笑道:“阿實說得很是。不論是誰,若是錯了,忍他作甚。而且,他對仲翔不滿,便理應讓仲翔去解決此事。明日且聽一聽他到底想說什麼,再與仲翔去信罷。”

  次日,一家三口去內堂向鄭夫人問安之後,便去了東市。王玫換了一身丈夫衣,也跟著崔淵、崔簡一起騎馬。王旼倒是沒有隨著一同過來,被崔沛關在書房裡繼續背書。到得茶肆之後,伙計殷勤地將三匹馬牽到後院的小馬廄中,崔家三人便悄悄地從後院的通道上樓,進了茶室。

  因勝業坊與東市就隔了一條街,他們來得也早些,王十七娘、盧十一娘與盧大郎都尚未到達。璃娘取了最好的茶葉茶具過來,王玫與崔簡靜靜地坐在一旁,看崔淵煎茶。今日崔淵穿的是寬袍大袖的交領直裾深衣,一體淡青色,十分素淡。因而煎起茶來袍袖翻飛,卻絲毫不累贅,也顯得格外優雅。

  待到茶煎好的時候,王十七娘與盧十一娘正好推門而入。崔淵便與她們又煎了幾盞,白色的浮沫細如新雪,顯得格外漂亮,更襯著外頭的雪景。王十七娘、盧十一娘自是贊不絕口:“果然姊夫才是煎茶第一人,這茶沫也依稀像是畫呢。”

  王玫笑而不語。她早便告知崔淵宋時盛行分茶之道,靠著那層白色浮沫寫字繪畫栩栩如生,有“水丹青”之說。又有後世喝咖啡也能在上頭描繪各種有趣的圖案。崔淵聽了,本便酷愛書畫之道的他自是頗為意動,偶爾有空便鑽研起來。不過,煎茶尚是新出現的事物,更別提分茶之道了。他想用煎茶來展現分茶技藝,當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不過,泡茶也給了他新的靈感——不論如何,他的分茶技藝且有得磨練呢。

  喝了煎茶之後,眾人才算由內而外徹底回了暖,一起說了些閑話。不多時,掌櫃便來報說,有位盧郎君到了,指明見崔四郎君。崔淵向王玫點點頭,牽著崔簡去了旁邊的茶室。王玫知道他必然沒興趣親自煎茶與盧大郎吃,就讓掌櫃去招待客人。

  盧十一娘卻蹙起眉:“盧郎君?難不成是大兄?他早該與姊夫見面了,我先前勸了很多回,他卻一推再推,直說應該姊夫去見他才是。怎麼如今,卻瞞著我與姊夫來往起來?我才不信姊夫這麼忙,還能顧得上給他去帖子相邀呢。”

  王玫也越聽越覺得其中必有緣故,便回道:“想是他覺得此事沒有必要與你說罷。”

  盧十一娘難掩氣悶:“嫡親的兄妹,還有什麼不能說的?若是他想說的是趁著四年大考轉遷的事,我的確幫不上忙。但姊夫也尚未出仕呢!郡公才是吏部考功員外郎,又是自家長輩,什麼不能說呢?”

  她說到這裡,似是想到了什麼,神色微微一變。王玫並未接話,王十七娘卻很直接地道:“想來這件事,定是不能與郡公說的罷。又或者,他本來就只想私下找姊夫問一問。十一娘不必擔心,姊夫是什麼人,必不會讓你阿兄說動的。”

  盧十一娘聞言,禁不住長嘆:“我是擔心,連姊夫也勸不了他。也不知他到底打什麼主意,話裡話外對仲翔也很有幾分不客氣。幸而不曾當面表露出來,沒有失禮。我可不能當他是舍不得我、擔憂於我。”

  王玫寬慰她:“待他走了,四郎必會告訴我們他到底為何而來。咱們不如先說說別的?譬如,在西市開一個什麼樣的茶肆?是與東市這間一樣,還是建成別的模樣?”是連鎖店?還是各有各的風格,各有各的定位?她已經思考了一段時間,卻並未打定主意。按理說,應當先做一做市場調研再做決定。不過,問一問好友,也算是征詢意見了。

  在三位好友商量新茶肆之事的時候,崔淵與盧大郎也面對面地坐了下來。

  因是頭一回正式見面,崔簡向盧大郎行了稽首大禮:“孩兒見過舅父。”被盧大郎叫起之後,他才抬起首,睜著一雙如墨的眸子望著他。盧大郎因是長兄,與幼妹盧十一娘年紀相差將近二十歲,且早已經蓄須了,顯得很是老成。看起來,他的眉目也與盧十一娘並不相像,很難讓小家伙生出多少親近之心來。

  更何況,盧大郎見到他這個外甥,似乎也並不覺得激動,或者很好地掩蓋住了,更讓小家伙覺得不受重視。於是,他默默地挪到自家阿爺身邊,規規矩矩地坐著,心裡卻想著隔壁的母親與小姨母、十七姨母。見都已經見過了,他什麼時候能走呢?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6
發表於 2016-6-27 17:36: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又起動靜

  崔簡畢竟是博陵崔氏二房嫡支的血脈,又是鄭夫人親自教養長大的,禮儀規矩不但毫無錯漏,而且行雲流水頗具風範。盧大郎仔細地打量著他,心裡不論如何挑剔,也不得不承認這孩子不愧是博陵崔氏子。假以時日,必定又是一個優雅瀟灑的崔郎君。

  他的目光從崔簡移向了崔淵,父子二人的動作儀態驚人的相似,且似乎周身都洋溢著獨特的親昵之感。一瞬間,他仿佛成了多余之人。即便他自忖身為盧家子,風度儀態都不可能落在下風,心裡也有些不舒服。這種感覺令盧大郎的雙目不由得動了動:“阿實生得與他娘有幾分相像,只可惜阿爺阿娘都不曾見過這孩子。若是有機會,子竟不妨讓他與十一娘一道回一次範陽,也好認一認母族這邊的親戚。王家確實離得近,也容易來往。但他們家並非他的母族,也不需太過親近。”

  他說得如此直白,固然其立場能夠理解,崔淵心裡也自然生出幾分不喜。盧家確實是母族,但若是真正心疼崔簡,盧大郎便不會來了長安半個多月也不提出見一見他了。這次的帖子裡,他也根本就沒有提到崔簡。若不是他將小家伙帶過來,恐怕他也想不起來還有這個外甥罷。單從此處來看,王家就算不是崔簡真正的母族又如何?那份疼愛之心卻比他們更真切許多,也更值得依靠。

  於是,他淡淡地道:“長安與範陽離得太遠,阿實年紀幼小,十一娘也剛出嫁,幾年之內恐怕都不可能去罷。”

  盧大郎皺起眉,哪裡聽不出他的疏遠之意,便道:“他先前不過三四歲就跟著你在外游歷,想來也並非尋常小兒。子竟難不成不想讓他見外祖父?不肯讓他去拜祭外祖母?”

  “舅兄多慮了。”崔淵道,接著便讓崔簡退下去,“去隔壁陪你母親。”

  崔簡眼睛一亮,向盧大郎行了一禮後,便出去了。他的動作看似平常那般有禮有節,但隱約卻透出絲毫不掩飾的愉悅,仿佛他一直都在等著這句話一般。盧大郎看得氣悶,低聲道:“我盧家的外甥,可不能白白給了王家!”

  “舅兄何出此言。”崔淵道,“盧家永遠是阿實的母族,血緣之親是抹不去的。”只是,這母族並非人人都可依靠,亦非人人都需親近罷了。

  不待盧大郎再說什麼,他又道:“不知舅兄有什麼話想和我說?如今茶室裡只有你我二人,但說無妨。出得你口,只入我耳。”

  盧大郎略作沉吟,低聲道:“聽聞十一娘這樁婚事,是真定長公主一力促成。我們先前只知那王方翼是同安大長公主的嫡孫,日後會成為祁縣王氏的族長,所以才答應下來。不過,來到長安之後,同安大長公主遣人來告訴我,她與這孫兒沒有多少祖孫情誼,必不會讓他成為族長——不知子竟可知此事?又或者,長安城內人盡皆知王方翼母子被逐出同安大長公主的公主府,皇後殿下卻依然做了媒,是否真定長公主或者你們崔家的意思?”

  聞言,崔淵似笑非笑:“舅兄莫非覺得,我們崔家故意讓十一娘所嫁非人?十八歲便成為聖人身邊的千牛備身,舅兄以為,誰都能像王方翼那般出色麼?若是你們能在長安城中找出他這個年紀裡,官位更高、更受聖人器重的未婚世家子,便讓十一娘與他和離罷。”

  盧大郎面皮漲得通紅:“得聖人器重固然好,但若不能得未來聖人的器重,又有何用?!且你們這麼隨意地結了這樁婚事,豈不是給我們平白無故結了仇?!祁縣王氏若不能成為助力,反倒成為仇敵,這件婚事又有何益?”

  崔淵眉頭一動:“按理說,王方翼既然已經是我的連襟、舅兄的妹婿,舅兄不應該站在他的立場為他想一想麼?他生性孝順,夾雜在祖母與母親之間,已經是盡力斡旋了。若是他當真有錯,孝心不足,聖人又怎麼可能會器重他?”說到此,他頓了頓,冷笑起來:“舅兄為何口口聲聲都替同安大長公主說話?那位貴主難不成給你許了什麼好處?”正是該大考遷轉的時候,同安大長公主用更高的職官誘之,將盧大郎誆騙到魏王一派中來,又讓他影響盧十一娘,給王方翼添堵自是再容易不過。原來這回確實並非崔泌的手筆,卻是同安大長公主心中不忿,又生出了挑撥崔家與盧家之間的姻親關系的念頭。只是,她大概從未想過,盧十一娘的性情堅定,又與王方翼情投意合,必不會被盧大郎說動。嘖,這樣耳根子軟的姻親,不要也罷;這樣不分是非的舅父,阿實不要也罷。

  盧大郎一怔,低聲道:“在你眼裡,我們盧家便是這般無利不起早麼?這位貴主畢竟是聖人嫡親的姑母,我們一家職低位卑,受了她的打壓也毫無辦法!多考慮一二又有什麼錯?!便是郡公,也不過是區區一個考功員外郎,又哪裡能庇護得住我們?”

  崔淵飲了一口茶:“貴主畢竟只是貴主而已,不能隨意干政,又有何懼?況且祁縣王氏也日漸沒落了,便是再如何打壓,有郡公在,也輕易不可能打壓到外官身上。除非舅兄好好的外官不做,想闖進京官這片渾水中來。”

  盧大郎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神色端的是千變萬化。

  崔淵仿佛沒瞧見似的,又道:“舅兄在長安城中也待了半個月,必定知道如今這裡處處凶險。貿然留在京中,實在是不智之舉。方才你提到了未來聖人——太子殿下還在呢,也不曾聽說他厭惡王方翼——什麼‘未來聖人不喜他’又從何說起?莫非,舅兄另有所指?”

  盧大郎猛地立了起來,怒道:“如今京中已經是這般情勢,誰都看得出來太子之位不穩!你們崔家有真定長公主坐鎮,自是什麼都不愁!我們卻不能不多想一些!郡公那一房青雲直上,我們這一房卻江河日下,當然需要抓住機會!”

  崔淵冷冷道:“舅兄慎言。皇家之事,是他們的家事,與我們這些臣子無關。我相信,郡公早便與舅兄提過範陽盧氏在這場風波中該有的態度。舅兄只需聽長輩的話,請他適當安排,謀一個合適的缺,早早地離開長安赴任便可。方才那些想法,往後提也不必再提。否則,家族之禍,迫在眉睫。”

  盧大郎咬了咬牙,也冷笑道:“子竟,我與你說這些事,便是與你推心置腹。你卻絲毫不將我的好心與信任放在眼中。你以為,這天底下就只有你一個聰明人?哪個勢強哪個勢弱都瞧不出來,別說從龍之功掙不掙得上了,只怕礙了眼還不自知罷!!”

  這從龍之功豈是那麼好掙的?哪條才是真龍,這群被富貴迷了眼的人可看得真切?崔淵擰起眉,覺得再辯解下去也是浪費時辰,便道:“既然與舅兄話不投機,便說到此處罷。舅兄若無其他事,我便不奉陪了。畢竟,我還須得忙摹本之事,先告辭了。”

  盧大郎見他起身施施然地出去了,惱怒之極。坐著生了一會兒悶氣,便也奪門而出。他走得急,根本不知道崔淵只是踱步到了旁邊的茶室。王玫、盧十一娘、王十七娘都聽了他簡述的幾句話,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崔淵便道:“他便是想給魏王遞出投名狀,魏王也沒什麼空閑看。如今投向魏王的有才之士並不少,舅兄在其中實在太不顯眼。只需讓郡公早早地將他遣出京去,他心裡那點念頭自然而然便會消去。”

  盧十一娘含淚道:“原來他心裡是那般想的。想來,阿爺若是知道了,必然也會生出這些小心思來。他們也不替我想想,哪有光顧著侍奉祖母,倒是將阿家、夫君落在一旁的道理?祖母再如何不喜夫君,夫君畢竟也是祁縣王氏嫡脈唯一的傳人。他便不是宗子又如何?日後又哪裡不能與兩位阿兄相互提攜?”

  “他們只是一時被同安大長公主的威脅嚇住了,被魏王如今的聲勢迷住了。”王玫安慰她道,“再過些日子,等京中的情勢明朗了,他們便會理解四郎的苦心,也不會再為難於你了。”同安大長公主剛將族孫女送到魏王府當了孺子,據說也頗得魏王喜歡,心裡大概又喜又悲。這種復雜情緒一時無法排解,這才執著於繼續給崔家、給王方翼找麻煩。待到一年半載之後,晉王李治成了太子,她發覺自己看錯了人,想必也沒有心思再做這些閑事了。

  王十七娘也道:“十一娘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你本便是晚輩,又是娘子,哪裡勸得了兄長與阿爺呢?無非只能從中傳個話,讓能約束勸解他們的長輩出手便是了。倒是此事還須得提醒仲翔阿兄才是。”

  她話音剛落下,王玫、盧十一娘便都看向崔淵。

  崔淵挑起眉:“你們未免也太小看仲翔了。昔日他與他阿娘被同安大長公主趕出長安,只能在京郊的莊子裡生活,後來都能去往聖人身邊成為千牛備身。如今他已經成家立業,同安大長公主也拿捏不得他了,更是無須擔憂。”

  盧十一娘擦了淚,微微一笑:“姊夫說得很是。”

  王玫便道:“原本好端端的,平白讓十一娘哭了一場。不如咱們去西市走一走?也好散一散心。”

  王十七娘自然十分贊成,盧十一娘也點點頭。

  崔淵道:“你們且去就是,我帶著阿實去夾纈工坊。這件事畢竟是舅兄與我說的,我自會提醒仲翔幾句。十一娘便當成不知道,免得你夾在中間覺著難受。”盧十一娘畢竟是盧家女,輕易也不能評說自家阿兄的行為。而他作為連襟,又是王方翼的好友,自然不必顧忌什麼。

  一行人便分作了兩撥。崔淵帶著崔簡騎馬去夾纈工坊,王玫坐著盧十一娘、王十七娘的牛車去西市。崔淵又命部曲去給王方翼送信,讓他得空便來崔府一趟,三五好友一起吃一吃酒。王方翼自是欣然答應了,也不問他都邀了什麼人,只說了幾個合適的日子。又一來一回,兩人便敲定了一個好時候。

  賞雪煮酒,在這嚴寒的冬日之中,自然是再愜意不過的。崔淵、王方翼、崔泓、崔沛、崔澹、崔滔幾人,慵懶地臥在席間,一邊品嘗美酒,一邊觀賞外頭紛紛揚揚灑落的大雪。他們所在之處,正是崔府園子裡某個暖閣中。這暖閣周圍植滿了梅樹,紅的白的開了滿樹,迎著雪花綻放,冷香陣陣,顯得格外風骨錚錚。

  “許久不曾如此閑散了。”崔滔道,“如今每日都去衙門點卯,卻是格外懷念以前那些無拘無束的日子。”他本便沒有什麼功利之心,只是見著連崔淵都入了仕途,自己依然吃喝玩樂看著有些不像罷了。如今雖去了個閑得無聊的地方混著日子,卻也到底不能像往日那般四處胡鬧了。若是被那些監察御史發現了,必定至少都須得脫一層皮的。

  “往日倒是慣得你了。”崔澹不輕不重地踹了他兩腳,“換了我和仲翔,一個月裡能有一日像今天這般,便已經知足了。”他與王方翼一樣,都是年少之時便以武藝冠絕著稱,從來沒有當過紈绔子弟,自是不知紈绔改邪歸正的苦楚。

  崔淵斜了他們一眼,道:“日子久了,自然便習慣了。”而後,他又看向王方翼:“仲翔,前一陣讓你注意漢王李元昌,可有什麼消息?這位大王不久之前與晉王走得很近,但晉王大婚之後便顧不得他了。聽說他最近很是熱衷於各種文會,不知打的什麼念頭。”

  王方翼沉思片刻:“據說,太子曾邀他一同效仿突厥宴飲,飲酒作樂過幾回。按理說,太子如今沉迷訓練突厥鐵衛,與陳國公(侯君集)稍微走動也有理可循。但漢王精於書畫,太子又為何會對他感興趣?”

  崔淵挑了挑眉:“同是被聖人斥責過的,自然覺得‘同病相憐’。”他這話,無疑便是指太子李承乾與漢王李元昌心裡都存著怨望了。崔泓、崔沛兄弟倆露出驚色:“只不過是父親訓斥兒子,也能訓斥出怨望來?”

  “咱們自家天天訓、時時訓,早便習慣了,自然覺得無妨。從未被訓斥過的,豈不是覺得這是天大的事?更何況,旁邊還有個受寵的弟弟戳著心。”崔淵淡淡地道。

  崔澹似乎想到什麼,猛地坐了起來:“魏公不是封了太子太師麼?他這半年一直病著,聖人前些日子便派了左屯衛中郎將李安儼住在魏公家裡,以便隨時稟報他的病情。我聽人說起,這李安儼近來像是也常去東宮走動。原本還覺得,學生問一問先生的病情也是應該的。但仔細想想,自魏公成為太子太師之後,也不見太子對他如何恭敬,哪來的師生情誼?”

  崔淵雙目微沉,低聲道:“李安儼以前是那位太子身邊的人,難不成還想輔佐這位太子再戰一回玄武門,一雪前恥?”李安儼與鄭國公魏征以前都是息王李建成身邊的人,一文一武都歸了當今聖人所用,且均頗受重視。如今魏征成為太子太師,李安儼也和太子李承乾走得近,確實像是有什麼事要發生了。只不過,魏征是奉聖命,又與聖人君臣相得,必定不會坐視太子生出異心。但他如今病重,也不得太子信任,難以約束他。至於李安儼的心思,卻是難以推測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7
發表於 2016-6-27 17:36: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六章 壓抑新年

  且不論太子與魏王以及那些團團圍在他們身邊的人都各懷心思地忙著做些什麼,其他人的日子卻是一如往常過下去的。沒兩天便到了腊祭的時候,聖人率領群臣在大廟中祭祀天地宗廟,忽而望著先皇靈位潸然淚下。長孫皇後勸了又勸,他才止了淚水,當即命中書舍人起草敕旨,追封息王李建成為隱太子,海陵郡王李元吉為巢王。他這廂追封了兩個兄弟,自然希望自己的兒子們亦能情深義重起來。可惜太子李承乾盛情邀請諸弟在東宮宴飲,魏王李泰生了急病不能去,生生讓太子好不容易恢復的笑容多了幾分陰森之意。便是其他大大小小的弟弟都欣然應邀,也不能讓他的心情恢復過來,反而借酒發揮,險些將旁邊伺候的宮人射成了靶子。

  這件事傳出來之後,不僅聖人大怒,連長孫皇後面上都多了幾分憂色。本該四處熱熱鬧鬧地一直到年節底下,一眾高門世家裡卻空有喜慶的表像,實則再壓抑不過。私底下,那些關於太子欲效仿當年隱太子毒殺魏王的流言已經漸漸傳開。太子一派宛如上得太緊的弓弦,再施些力氣就會崩斷;魏王一派也不敢太過宣揚,只是私底下免不了眉飛色舞,連走路都仿佛步步生風起來。

  崔家雖立身持正,卻也時刻都處在風口浪尖當中。真定長公主索性又搬來了崔府,將公主府前的紛紛擾擾都徹底丟在一旁。兩府素來便是一起過年,如此倒也更加熱鬧了幾分。因這回可能住得久些,李十三娘月份也漸漸大了,說不得來年二月、三月便要生產。鄭夫人便索性將原本三房的院子略作修葺,直接給了崔滔、李十三娘住。

  小鄭氏忙著打理內務,又盤算著再過幾個月便讓崔篤與自己的堂侄女完婚,幾乎從早到晚都難得停歇。清平郡主倒是閑些,偶爾施以援手。王玫是新婦,自然只有跟在後頭邊看邊學的。崔蕙娘、崔芝娘亦到了年紀,也幫著分攤了些事練一練手。如此這般,崔府諸多事體都安排得井井有條,轉眼就過了祭灶的時候,到了除夕。

  既是除夕,便是事務再繁忙的重臣們,也能得七日假歇一歇氣,與家人團團圓圓。崔敦、崔斂也在兩日前就回到家中,閑來無事指點孫兒們的文章武藝,倒也過得很是舒坦。晨昏之時,一家人都聚在一起說說笑笑,而後共用朝食、夕食,也不比家宴少幾分熱鬧。崔淵倒是比父兄們還忙幾分,直到除夕前一天才給夾纈工坊的匠人們放了假,又教部曲們悄悄扛著雕版家來了。

  除夕那天一早,崔淵便帶著王玫去書房裡欣賞他新作的梅林雪景圖。繪的正是前些日子他們飲酒賞雪時瞧見的景致:畫卷大半都留白,些許火紅的朱砂點綴在濃淡相宜的墨色中,活生生襯出一片落雪的梅林,又回味悠長。

  王玫看得十分喜歡:“想將這幅圖掛在我的書房裡呢,正好也很應景。很有些日子不曾去園子裡走一走,卻不知咱們自家的梅林也有這般勝景。”她前些日子都忙著,抽不出空閑來逛園子,倒是隨著王十七娘、盧十一娘去幾家寺觀走了一遭。當然,她們倒也不是為了求子,只是覺得京中情勢詭譎,想給家人們求一求平安罷了。求的平安符都給了家裡人隨身戴著,心裡也覺得安穩一些。

  “待我裝裱之後再給你掛上。”崔淵笑道,“本還想著舅兄回來了,過兩日去拜年時正好給他送禮。想來,舅兄如今也不稀罕我作的畫了,給他寫幾個字或許更稱他的意。”因王珂所在的縣離得近,又與上官頗有交情,借著七日的假期來回長安倒也便宜。

  王玫想到許久不曾見的兄長與侄兒,也歡喜得緊,又不免嘆息:“到底在家中的時日還是短了些,也不知阿嫂這回會不會隨著去赴任。到時候若是只留著阿爺阿娘在家中,恐怕心裡更是掛念了。”她倒是曾經想勸王奇致仕,但王珂官職太低尚不能支撐門戶,恐怕父兄都不會答應。

  “放心罷。他們必會事事考慮妥當。”

  “你將雕版都暗地裡搬了回來,可是擔心這大年下的,有人會去夾纈工坊裡使些不入流的手段?”王玫又看向他書房角落裡堆滿的雕版。因須印刷的緣故,雕版都是陰刻,她好奇地瞧了瞧也一時看不出好壞。

  “雖說安排了不少伙計守著,但畢竟如今時勢奇詭,只怕遭了池魚之殃,成了兩邊爭鬥的犧牲。”崔淵道,“到底大家都費了這麼些心血,也不忍心出什麼意外。小心些總沒有壞處。”他並沒有明說,他倒是有心想用這夾纈工坊,試一試太子、魏王兩派的態度。至少先投石問路,探一探究竟是否已經有人開始忌憚晉王。

  夫婦倆在書房說了一會兒話,便帶上崔簡去正院內堂問安。一家三口行禮見過了長輩,而後便共同用了朝食。待用過朝食之後,鄭夫人就將王玫召了過去,讓她和李十三娘一起看崔蕙娘、崔芝娘准備的元日食單。兩個小娘子都是頭一回擬宴席食單,多少出了些紕漏。王玫、李十三娘便拿筆勾畫出來,再讓她們去請教小鄭氏、清平郡主。雖說如此,小小年紀就能比照舊例宴席單子列出食單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元日的吃食畢竟與平常宴席不同。”鄭夫人一臉欣慰,“上元節宴席的單子不如也交給她們小姊妹兩個,倒是更能歷練些。橫豎還有十幾日,便是更更改改也不妨事。”

  “若按以前的舊例,左右也不過是那些吃食。”真定長公主道,“不如讓九娘也參詳參詳,想些新鮮主意,順便也將年後宴客的食單都擬了。我想抽出一日來,宴請諸兄弟姊妹、侄兒侄女。免得這一開年,大家臉上都抹不開,見不著笑臉。”說到此,她不免一嘆:“阿嫂放心,我可沒有給太子、魏王說合的念頭。只是阿兄阿嫂近來一直憂心忡忡,對著我長吁短嘆的,我也須得做給他們看一看罷了。”事到如今,太子和魏王之間的矛盾不說生死仇敵也差不離了。哪裡是她這個姑母能說道的呢?無非只是湊在一處,讓他們看在她的面子上好歹裝上一裝。若是他們連這個面子也不給她,那便毫無辦法了。

  鄭夫人聽了,只覺得年節的喜慶又被衝淡了幾分:“這樣的日子不知還須過多久。”

  真定長公主抬了抬眉:“誰知道呢?且忍著罷。以我阿兄的脾性,若不鬧出什麼事來,他斷然狠不下心。只是不知,這忍不住鬧事的到底會是哪一個罷了。”太子、魏王這兩個侄子她都不喜歡。一個陰沉荒誕,一個虛偽造作,若不是兩個一起倒了,恐怕往後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女眷們說些宴席籌備、節禮送還之事,郎君們卻很難尋得什麼共同話題,不免又考校起了課業。崔敦、崔斂細細問了孫兒、侄孫們的進度,便隨意提問起來。他們二人雖非進士出身,卻是詩書禮儀熏陶長大的博陵崔氏子弟。論起那些詩文策論,自然也不會遜色於任何人。只是考校兒孫們,當然是綽綽有余。

  崔簡、崔會進學的時日短,只抽查了背誦情況,就很快通過了考校。聽著兄長們一個接一個地侃侃而談,他們覺得很是無趣,便與崔韌說起了夜裡的驅儺。既要驅儺,自然便須得准備驅儺的面具。崔篤、崔敏、崔慎早就給弟弟們畫了好幾個,崔會和崔韌挑了又挑,這個也喜歡,那個也喜歡,都舍不得放下。

  崔簡見狀,便很大方地道:“你們倆分了吧。我還留著去年的驅儺面具,回去找一找就是。”去年崔淵親自給他畫了驅儺的面具,張牙舞爪格外猙獰,他非常喜歡,後來自己小心翼翼收了起來。原本他今年還想再央自家阿爺畫幾張,但想到堂兄弟們使的都是自己畫的,他似乎也不應該太過與眾不同,於是便作罷了。況且,崔淵不像去年那般悠閑,這兩天好不容易才歇一歇,也不能過於勞累。

  想到此,崔簡扭過頭,見自家阿爺正有些魂游天外,便悄悄挪過去央道:“阿爺,夜裡我想跟著兄長們去驅儺。前兩天還和王二郎約好了,到時候一起去皇城裡看驅儺獻福。”驅儺獻福的時候,百姓們都能夠進皇城看一看,也算是大開眼界的好機會。

  崔淵自然是准了:“這回我不與你同去了,跟著堂兄們,別走散了。”

  “好。”

  沒多久,一家人一同用過午食,崔簡便起身,回點睛堂去取面具。畢竟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屋子裡已經歸置了好幾次,小家伙一時也找不出那個箱子,心裡有些發急。盧傅母聽說之後,便索性讓侍婢將所有箱籠都取出來,好好清點一番。

  “也是老身疏忽了,之前那些零碎小物件都不曾造冊。若是早知道這些都是小六郎的心愛之物,也斷不會胡亂塞起來。”一時間遍尋不著,盧傅母便道,“小六郎也不必著急,驅儺且早著呢。”

  好不容易從某個小箱籠裡找著幾個面具,崔簡忍不住笑了。他蹲在箱籠邊,挑了兩張面具,一張斜戴著,一張提在手裡,這才往正堂走去。走了幾步,他又起了給長輩們剪花簪戴的心思,便轉身朝園子裡的梅林而去,又吩咐跟在身邊的小廝、婢女去取花剪和玉盤。

  待他來到梅林,正端詳哪枝花開得好,就聽風中傳來一陣嗚咽聲,聽起來像是誰正偷偷地低低哭泣。崔簡眉頭輕輕一動,心裡有些好奇又有些不高興。誰都清楚,過年本應是喜慶的時候,有些字詞都避諱不提,更別說哭泣了。不論是受了什麼委屈,這個時候也須得忍一忍,免得來年招來禍患、多災多難。

  小家伙循著哭聲往前走,不多時便發現一個人正靠在梅樹上低頭拭淚。他細細一看,發現那並不是什麼僕婢,而是剛回來不算太久的三房四堂兄崔希。也不知崔希已經在這裡哭了多久,一雙眼睛已經紅腫起來,臉也凍得青青白白。他剛回來的時候看著豐神俊秀,兩個多月來卻瘦了好些,竟是有些病弱之態。

  崔簡忽然覺得眼前這位兄長似乎有些陌生。雖然他們如今是同一個先生教著,但畢竟進度不同,年紀也差得遠些。不但進學時不怎麼說話,下了學之後,崔希也不會與他們湊在一處,待他們也只是有禮有節而已。他這般冷淡,幾個小家伙都有所察覺,自然更是不願意接近他。

  “四阿兄?”崔簡試探著喚道。

  崔希匆忙擦了淚,抬首望向他:“原來是六郎。”

  “四阿兄躲在這裡哭泣,是因為想念世父世母?”崔簡又問。

  崔希本來想找其他的借口,聽得他問得這般直接,一時也沉默了。沉默便意味著默認,他畢竟只是個不過十歲的小少年,心中壓抑的驚懼擔憂苦悶迸發出來,也懶得再掩飾什麼。“今日是除夕,也不知阿爺阿娘能不能好好過節……”

  “世父世母就算犯了錯,年節上肯定也會好好過的。”崔簡安慰道,“畢竟一年才一次。”

  崔希用力地擦了擦雙眼,淡淡地道:“誰知道呢?”

  崔簡歪了歪小腦袋:“四阿兄難不成覺得,犯錯不需要反省?不需要改正?祖父祖母處置得不公正?”知錯就改,這是他都知道的淺顯道理。另外,有些錯犯得,有些錯卻絕不能犯。他隱隱約約地明白,三世父三世母正是犯下了決不能犯的錯,這才受了長輩們的懲罰。

  “……當然。”崔希回答得很艱難。他已經不小了,自是依稀知道父母做下了什麼事,這些事做得到底妥不妥當。所以,他才不像妹妹崔芙娘那般哭鬧不休。只是,對於父母的濡慕之情,卻不會因為他們犯了錯而減弱多少。

  “所以,只要世父世母改正了,一定就沒事了。”崔簡將手中的驅儺面具塞給他,“四阿兄只要等著就好了。或者多給他們寫信——以前阿爺帶著我在外頭游歷,祖母就特別希望收到我寫的信呢。將近況都告訴他們,他們也能放心。”

  崔希捏著手中的面具,低聲道:“確實如此。我和二娘若過得好,阿爺阿娘也能安心些。”

  “那……四阿兄今晚和我們一起去驅儺?”

  “好。”

  “四阿兄現在幫我剪幾朵花?我個子矮,恐怕剪不著。”

  “……好。”

  “四阿兄會做花燈麼?上元咱們自己做花燈出去頑?”

  “……不會……”

  “我阿爺會。讓他教我們。”

  “好。”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8
發表於 2016-6-27 17:36: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七章 年間動蕩

  一年之終,除夕之夜,無論高門世族或是小戶人家,此時都暫時放下了各自的煩惱,坐在一起舉行家宴。崔家亦不例外,除去宮中赴宴的崔敦、崔斂與真定長公主,家人們都坐在外院的正堂裡舉行夜宴。連平日很少出現的家伎也喚了出來,絲竹聲聲,舞姿曼妙。當然,這些都只是為了助興而已,除了借此回味紈绔生活的崔滔之外,其他人都不會往那個角落多瞧上半眼。

  王玫的視線掠過崔希依然有些紅腫的雙眼,又落在旁邊的崔簡身上。小家伙根本沒有任何異樣,仿佛方才他拉著三房的四郎出現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她自是不知,什麼時候兩個孩子已經走得如此之近,也有些猶豫是否需要命人更加注意崔簡的安全。崔希固然可能沒有惡意,卻很容易教有心人鑽了空子,借著無辜的孩子繼續挑起崔家幾房之間的爭鬥。她不希望因自己一時心軟與不謹慎,使崔簡遇上什麼危險。

  “由得他們去罷。”崔淵低聲安慰她,“待會兒他們出門驅儺,我自會多派些部曲緊緊跟著。一明一暗,不會給旁人留下什麼空隙。”這兩個月他冷眼觀察,覺得崔希確實是個聰敏而且明理的孩子。遭逢大變之後,他剛開始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欠缺些勇氣,卻很快就恢復過來。若能熬過這一關,這塊璞玉未必不能磨得光芒四射。當然,前提是他一直保持這樣的心性,不會因為內心的驚懼與外人的言語而動搖。

  王玫微微頷首,略松了口氣。

  家宴結束之後,孩子們便都有些坐不住了。崔篤領著兄弟們向長輩告別,戴起面具奔出家門,彙入經過門前的驅儺大隊之中。哄雜的樂聲、打鬧聲漸漸遠去,如江河入海的浪潮,最終湧入了皇城。

  留在家中的長輩們則開始親自准備元日祭祖之物。若循古禮,許多祭品都須得家中內眷親自動手。鄭夫人便帶著媳婦們去了廚下,做起了三牲六禮。因崔敦崔斂不在,崔澄、崔滔分別代他們親自點燃了庭燎的火堆。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崔府上下,也仿佛驅走了所有的不吉之物。

  待孩子們回來之後,便圍著庭燎火堆燒起了爆竹。在不斷爆響的聲音裡,小家伙們樂得笑了起來。崔篤、崔敏撥弄著爆竹,敲出騰起的一串串火花,散落在周圍。幾個弟弟走遠幾步,又湊回來,恨不得能將爆竹玩出更多的花樣。

  崔希立在人群之外的陰影裡,臉上的驅儺面具並沒有摘下來。他渾身繃得非常緊,雙手攥成了拳頭。“四郎阿兄!來頑爆竹。”崔簡手裡握著一根著火的竹條,回首笑道。崔希一動不動,面具底下的臉有些僵硬地笑了笑:“我看你們頑就是了。”

  “四郎阿兄怎麼了?”崔簡疑惑地望著他,將手中的竹條丟開。

  崔希掀起面具,垂眼望著他,又透過庭燎的火光,看向正堂屋檐底下正襟危坐的長輩們。不論是近處或是遠處的臉龐,都因擁有相同的血緣而看起來頗為相似。博陵崔氏的家風,則在他們的風骨中熏陶出了更深刻的氣度。那是不可摧折、不容踐踏、不許違背的,屬於這個家族的錚錚脊梁。

  “四郎阿兄?”

  “六郎不是說,四叔父會教我們做燈籠?”崔希舒了口氣,渾身放松下來,露出了笑容,“我擔心咱們一時間學不會,還是早些去請教他罷。也不知其他兄弟想不想學,若是咱們悄悄地多做幾個,到時候送給他們,想必他們也會很歡喜。”

  崔簡略作思索,想給兄弟們一些驚喜的念頭占了上風。他以前就常做一些小玩意,草編蚱蜢、蟋蟀籠子,都做得很是不錯。不過,自從進學之後,他就再也沒時間去琢磨新鮮的玩物,也許久不曾親手做些東西送人了。

  崔淵與王玫正站在院中的角落裡,笑看孩子們追逐歡鬧。也只有這個時候,他們才能徹底忘記世家子女應遵守的禮儀,恢復孩童的天性。無人會指責他們失禮,強迫他們必須停止眼下有些危險的游戲。

  在爆開的竹聲中,崔淵又不動聲色地帶著王玫退後一步。他的部曲錢老八不知何時悄悄地走了過來,低聲道:“四郎君,夾纈工坊果然走水了。俺們在外頭盯得很緊,定是裡頭守著的伙計干的。”

  王玫微微一驚:“可曾傷著人?旁邊的人家可受了牽累?”如今的房屋都是木制,若是走了水,火勢很快就會擴大,往往能燒掉整條街道。崔家的夾纈工坊地處長安城南,附近很有些人家。除夕之夜本應是最歡樂的時刻,那些有心人竟然一手造成了這樣的災禍,完全不在意數百上千人的生死,真真令人齒冷。

  “發現得及時,只燒傷了幾個伙計,其他人都救出來了。”錢老八道,“旁邊幾戶人家都去驅儺了,空房屋塌了幾間。那放火的被俺們捆上,讓街坊們吵吵嚷嚷直接送去了坊中武侯處。俺留了幾個人盯著武侯的衛所,眼下還沒有什麼動靜。”

  崔淵便道:“將此事告知大管事,從他那裡支些錢財給被牽連的幾戶人家。多去旁邊的人家中轉一轉,只說夾纈工坊裡頭的東西都燒毀了,且讓某些人高興幾天。”想攬事的人想必過幾天就會自己跳出來了。說來說去,也不過眼紅摹本之事所帶來的名望罷了。

  錢老八立即退了下去,王玫蹙起眉:“那崔泌行事越來越陰毒了,使的都是些見不得人的陰謀詭計,完全不像是大丈夫所為。”雖說朝堂上也總有刀光劍影,但堂堂正正用陽謀總比這種刻毒計策更令人佩服。而且,流於陰毒害人,遲早也會報應害己。崔泌這種人確實聰明,但急功近利、不能容人,毫無道德是非觀念。壞事做得多了,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他急著在魏王跟前出頭,哪裡會顧得上別人的性命?擋住他去路的,他必定會盡數毀掉。”崔淵道,回首見崔簡帶著崔韌、崔希走過來,挑起眉,“你們怎麼不去燒爆竹?”

  “阿爺能教我們做燈籠麼?”崔簡答道,“我們想提著自己做的燈籠,去逛上元的夜市。”

  “那你們倆且去找些紙與竹篾來。”崔淵掃了崔希一眼,有些隨意地吩咐道。

  崔簡眨了眨眼,乖乖地牽著崔韌走開了。王玫感覺到崔希似有似無的目光,於是也微微一笑:“阿實慢些,我陪你們一同去。不如將筆墨紙硯也拿上,讓你阿爺在燈籠上畫幾筆,也更好看些。”

  “好。”崔簡和崔韌都笑了起來。

  崔希垂下首,很迅速地將一個紙團塞進崔淵手裡。那紙團已經被他攥了許久,隱約還有些潮意。崔淵打開,只見上頭寫著幾個字,時辰地點清清楚楚,顯然是約這孩子悄悄見面。

  “什麼人塞給你的?可看清楚了?”

  “幾個驅儺的人圍在我們身邊跳,也不知是誰塞到我手裡……”

  “你打算去?”

  “四叔父希望我去?”

  崔淵勾起嘴角笑了笑:“四郎,為何要將紙團給我?而不是你祖父、叔祖父或者大世父?”崔敦、崔斂對崔希並不差,崔澄也時不時會照顧他一二,這孩子為何卻偏偏選中了對他不聞不問的他?

  崔希想了想:“因為……因為四叔父是六郎的阿爺。”

  “……”崔淵並未料到得來的是這樣的答案,微微一怔,而後眉目舒展開來。崔希若是說些別的理由,他或許也會相信。但是明明白白地說自己“愛屋及烏”,他卻突然生出了幾分興致:“四郎,你覺得自己該不該去?”

  “我……四叔父大概和我一樣好奇,到底是誰想見我,又想讓我做什麼。”崔希道,頓了頓,“當然,我也想自己仔細看一看,那位安平房的澄瀾叔父到底哪裡值得我阿爺信任。他又會說出什麼話來騙我。”他心裡自是很清楚,他若當真去赴約,到底會見到誰。

  “你既然心裡有盤算了,便去罷。”崔淵頷首道。

  “阿爺!阿爺!我們將紙和竹篾拿過來了!!教我們扎燈籠!”崔簡抱著一堆削好的竹篾,崔韌也摟著一刀紙,一起奔了過來。他們的聲音太歡快,引起了其他兄弟的注意。崔慎也嘟噥一句:“我也想扎……四叔父怎麼像什麼都會似的?”且不說什麼書畫詩賦策論了,跳舞、奏樂、魚膾、扎燈籠,還有他不會做的事麼?

  “你若都學會了,不也什麼都會了?”崔篤推了推他,笑起來。

  午夜子時交替之時,爆竹聲越發熱鬧了。崔敦、崔斂好不容易趕回家來,帶著家人去祭祀先祖,男丁在祠堂內順次而立,女眷們立在祠堂外。行禮完畢之後,便各自回去歇息。然而,不過兩個時辰之後,全長安城的職官與誥命就都須得起身,按品著衣大妝,趕赴宮城中。職官們無論官職高低,都須得參加元日大朝,誥命們則同時拜見長孫皇後。聖人與皇後當然也會賜下些布匹、口脂、面藥之類,以示恩澤。

  待朝拜歸來,一家人已經是疲憊不堪,卻也強撐著精神吃了元日家宴。長輩們知道今天的食單都是崔蕙娘、崔芝娘擬出來的,自然是贊不絕口。用完家宴,唯一睡過回籠覺的王玫便道:“阿翁阿家、叔父叔母不如且去歇息片刻,養一養精神。橫豎今日也不會有什麼貴客臨門,交給我們招待就是了。”

  “九娘說得很是。”小鄭氏道,“連兒都覺得渾身酸痛,更別說阿家與叔母了。元日也沒有宴客的道理,哪一家不累呢?且十三娘懷著身孕,恐怕也不適合再耗費心神了,須得仔細養一養才是。”

  鄭夫人、真定長公主便從善如流去休息了,李十三娘也回了院子。崔敦、崔斂則去了外院歇息,崔澄、崔澹、崔滔、崔淵兄弟四個去正堂等著客人上門拜年。小鄭氏、清平郡主、王玫則悄悄在正院的廂房裡守著。

  此時,大概所有進過宮的官員與誥命都是眼下青黑一片。勝業坊中的鄰裡們也都是重臣,如今已經打不起精神出門拜年,也只能遣了小輩們互相走動。崔篤、崔敏、崔蕙娘也領著兄弟姊妹們挨家挨戶拜年。忙亂之中,大家都不曾注意到崔希悄悄去了一趟東市,直到夜幕降臨時才回到家中。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9
發表於 2016-6-27 17:36: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八章 再會兄長

  翌日正是大年初二,因這一天崔府沒有安排宴席,王玫便與崔淵、崔簡回宣平坊王宅拜年。臨出門的時候,崔希不聲不響地牽著馬跟了出來,他身後還有一個睜圓雙目眼巴巴瞧著的崔韌。崔簡自是心裡不忍,便央著王玫帶他們一同去。王玫只得讓僕婢去與李十三娘、鄭夫人稟報一聲,將這兩條小尾巴都一並領回家去。

  到得王宅,崔氏帶著晗娘、昐娘在內院門前相迎:“原以為你年節時都忙得很,必是很難抽出時間家來。七郎接到崔府宴請的帖子後,還說趁赴宴的時候去見一見你。卻不想,你竟今天就回來了。”

  “按理說今日是安平房宴請的正日子,但那一房如今與我們一家很是過不去,阿家便只讓大兄大嫂去露一露臉。我偷得這一日閑,心裡念著爺娘兄嫂,便干脆回來一趟。”王玫道。博陵崔氏諸房之間的關系素來很微妙。崔相尚在的時候,安平房與大房、二房、三房皆交好。只大房與二房之間稍有些不對付,卻並非明面上的矛盾。今天之後,二房與安平房徹底撕破臉的消息大概就傳遍長安了。再過兩日,全家人都去大房赴宴,也昭示著往日的那些微末齟齬亦將隨風而去。

  姑嫂兩個一路笑著到了正院內堂,王玫一眼就望見斜倚在憑幾上的王珂。他看起來與以往並無任何變化,依舊是那般儀態風雅。斜睨過來的時候,他唇角微微一勾,閑適中帶著隨性:“終於來了。”

  王玫、崔淵帶著崔簡給王奇、李氏行稽首大禮拜年,又讓崔希、崔韌也行禮拜年,這才又轉向王珂與崔氏:“給阿兄阿嫂拜年,願兄嫂年年歲歲如今日。”王珂仔細打量著她,見她氣色不錯,這才幾乎微不可見地點點頭:“你們二人這段時日倒是做下了不少事。不過,信中所聞到底欠缺一些。子竟,與我去書房說一說罷。”

  “正想與舅兄細說一番。”崔淵笑道。王珂無論是說話或是行事,都更像是一位舅兄。他在面對他的時候,也從不敢有小覷或輕視之心。不得不說,這一位與盧家那位舅兄相比,實在相差太遠了。

  臨出去時,他似是想到了什麼,又叫上了正與王昉說話的崔希:“四郎也來罷。”

  王珂瞥了他一眼:“既是如此,大郎也很不小了,過來一起聽聽。”

  他們離開之後,王奇便迫不及待地去欣賞女婿新送來的畫,甚是自得其樂。崔簡帶著崔韌教王旼做燈籠,昐娘、晗娘也在一旁好奇地瞧著,幫他們遞白麻紙與米糊。崔簡大約繼承了崔淵的動手能力,掰彎竹篾、編燈籠架子、糊白麻紙、繪幾筆一氣呵成。崔韌、王旼氣力不足,光是掰彎竹篾便很是費力,險些刺破了手,教兩位小姊姊好一陣擔心。

  王玫、李氏與崔氏則在旁邊長榻上逗弄王家小三郎王昭。已經八個多月的王昭爬得飛快,聽見他喜歡的銅鈴聲後,手腳並用就湊到了王玫跟前。一雙清亮的眼睛定定地望著鈴鐺,伸出手抓了又抓。王玫刻意逗著他,手忽而離得近些,忽而離得遠些,小家伙努力了好幾回之後都失敗了,竟然猛地站了起來,直撲鈴鐺而去。

  王玫趕緊將他抱了個滿懷:“小家伙簡直是不達目的不罷休!阿娘、阿嫂,先前他可曾站得起來?”她依稀記得,孩子獨自站立的時間不該這麼早才是。不過,每個孩子都不同,早些晚些亦沒什麼太大的妨礙。或許,這小家伙格外適合習武呢。

  “以前只能扶著站起來。”崔氏笑道,“這回許是被你逗得有些急了。”

  “三郎胳膊腿兒都結實得很。”李氏也道,揉了揉小三郎藕節似的肉胳膊。

  “那我這做姑姑的得多來幾回,說不得哪天三郎就能追著我跑起來呢。”王玫摟著小家伙,用力地親了親他肉肉的臉頰。小三郎的注意力終於離開了鈴鐺,認真地望著她,小爪子又伸向她頭上簪的蟲草雙釵。簪釵尾部都頗為尖利,王玫可不敢讓他得手,忙往後仰:“簪釵可都不能給你。小三郎乖,姑姑插戴的梅花與你頑可好?”

  丹娘、青娘上前,將她發鬢上的兩簇紅梅取了下來,放在小三郎的手掌中。小家伙低頭看了看,攥起小拳頭便將花朵都摧殘成了花泥。他再張開手掌時,仿佛難以置信一般又瞧了瞧,便哇地大哭起來。

  王玫從未哄過孩子,自是有些手忙腳亂,只得將小家伙塞進崔氏懷裡。崔氏笑著輕聲哼起來,李氏又將旁邊的小鈴鐺晃了晃,小三郎這才不哭了。那雙眼睛睜開後,更如浸潤的烏珍珠般,看得三位長輩心疼不已。

  李氏瞧著王玫繼續逗弄小家伙,略有些遺憾地看了看她的腹部,低聲道:“九娘,你這身子到底調養得如何?觀主怎麼說?雖說親家很清楚你往後子嗣不利,但到底留有遺憾。若是能有一次喜信,哪怕生個小娘子呢,家裡人也都歡喜。”

  “觀主又給兒換了藥方。”王玫道,“阿娘,身子能調養好,兒便滿足了。至於子嗣,端看緣分。如今有阿實陪伴在身邊,兒也覺得沒有遺憾了。只不過,他總想要弟弟妹妹,說不得便會讓他失望。”

  聽了此話,李氏忍不住一嘆:“到底是我貪心了。你剛家來的時候,我只想著你能養好身子便足夠了。便是沒有兒女緣分,侄兒侄女也一樣孝順。如今聽得事有轉機,又恨不得你能盡快有好消息才好。”

  “阿娘也是為兒憂心。”王玫回道,依偎在她懷中,“說起來,大郎隨著阿兄在外頭待了這麼些時日,看著也似長大了不少。本便像個小大人樣了,如今越發成熟。阿兄倒是什麼都不避諱他了?他年紀也還小呢。”

  “也不小了,都十三歲了。”崔氏說的自然是虛歲。

  “崔家小三郎也十三歲了,如今還當他是孩子呢。阿翁、叔父叫議事的時候,也只讓小大郎和小二郎去旁邊聽一聽。”王玫道,“阿兄待大郎真是越發嚴厲了,看著大郎越懂事,便越是心疼呢。阿兄倒像是如魚得水,瞧著比貢舉那會兒還年輕些。”

  “可不是麼?”崔氏接道,“他在信裡從來報喜不報憂,阿翁阿家都替他擔心著。本以為這回見他,說不得便會忙得清瘦了幾分,一看才知,他在任上果然不曾遇著什麼事,心寬著呢。”

  “心寬不好麼?”李氏輕嗔道,捏了兒媳和愛女一把,“像阿郎似的任著閑差也不得安寧,誰都替他覺得累。我這回見了他們父子倆,才覺得懸著的心徹底放下來了。七郎果真是適合走仕途,理起一縣之事來游刃有余。再歷練些時日,一州之事、一府之事、一道之事,必也難不住他。”

  她們時而說著親人,時而又提起年節宴席,自在且隨意。崔簡幫著崔韌、王旼都扎了燈籠,這才一起捧著過來給她們瞧。李氏、崔氏看得很是稀罕:“這個燈籠瞧著便比另兩個漂亮些,一定是阿實做的罷。”

  受到贊揚的崔簡自然高興,卻也為小伙伴辯解道:“二郎是頭一回做,阿韌年紀又小些,所以才做成了這樣。待會兒我們再去做幾個,讓阿爺在上頭畫兔子題字。”

  王旼、崔韌聽得連連點頭:“再做幾個,做得熟了,自然比這個燈籠好。我們也要提著自己做的燈籠去逛上元節的夜市!”

  不待李氏、崔氏和王玫回應,王奇便翹著胡子道:“這樣的燈籠便讓子竟畫畫題字,豈不是暴殄天物!來!來!都到祖父這裡來!咱們要做,便做個讓人見著眼前一亮的燈籠,再填上子竟的畫與字,就是收藏都使得了!!”

  “……”瞧他興致勃勃地挽起袖子,王玫一時間無言以對。不愧是死忠腦殘粉,什麼都能想到收藏。若是她家阿爺進了崔淵的書房,豈不是連那些廢紙都恨不得整理成冊?

  李氏輕哼了一聲,只抬了抬眼皮:“由得他去罷。這半輩子就沒見過他做什麼東西。他做出來的燈籠……呵呵。”

  她話音方落,便聽晗娘、昐娘忍不住擔憂道:“祖父的手都扎出血了!別做燈籠了,先止血再說罷!”崔簡也連忙道:“外祖父的手傷得有些重了,只管在旁邊指點就好。我們三個來動手。”

  李氏遂吩咐侍婢:“趕緊去找些藥來!都這把年紀了,天天習武還能教竹篾扎傷了。”

  王奇老臉一紅,當作什麼也沒聽見:“只是一時大意,你們且慢著,等我止了血再來!”

  崔氏與王玫互相瞧了瞧,忍不住垂首微微笑了起來。

  此時在書房裡,崔淵也正將分別這大半年所經歷的波瀾皆一一道來。王珂聽得認真,神情卻依舊自若。倒是崔希和王昉,因年紀到底還小些,隨著他的敘述臉色變化萬端,十分精彩。他們心底也生出了許多疑問,卻不敢亦不能隨意插言,只能按捺在心中。

  “崔泌倒是想得容易——便是將你家的夾纈工坊毀了,工匠都還在呢,雕版再做就是了。他從何處來的信心,能說動魏王頂了晉王的差使?換了一群人來做此事,說不得比你們重新做還更慢一些。”王珂道。

  “所以,他在燒工坊前,便派人去收買那些工匠。我雖然已有防備,但到底抵不過重利相許,有兩三個工匠已經暗地裡投了他。其余人我都派人保護起來,又給晉王也送了信。”崔淵道,“至於那些文人士子,為晉王做事也是做,為魏王做事也是做。只要聖人下了敕旨,他們自然不會違背。”

  “得了聖人敕旨,恐怕連你和崔渲也不得不聽從魏王之命行事。如此,倒又離間了你與晉王,確實是一箭雙雕的好計策。”王珂略作沉吟,“不錯,越是到眼下這種緊要的時候,他便越著急給魏王立功勞。這也說明,魏王等不及了——或者,太子更等不及了。”

  崔淵皺起眉:“與太子來往甚密的人越來越多。太子看似已經比前些日子略有所好轉,但也不過是做給聖人與皇後殿下瞧的。他或許……忍不住了。”但他仍然認為,太子不可能聽信挑撥,效仿玄武門舊事造反。畢竟,聽聞聖人在除夕夜宴的時候,還曾私下與心腹重臣說,便是太子因足疾而常失儀態,還有嫡長孫呢。聖人心意不改,太子知道此事後大概也應該安心些。至於魏王,或許該恨王妃閻氏這一胎來得有些遲了。不過,待他也有了嫡子,事態便對他更有利了。畢竟他亦是嫡子,亦有聖人之嫡孫。

  “且靜觀其變罷。”王珂道。

  “若是崔泌不將主意打到晉王與我身上來,我自然樂得作壁上觀。”崔淵淡淡地回道,“只是,他都欺上門想一箭雙雕了,我們又焉能安坐?”不論如何,若給太子一派一個撒氣攻擊的借口,他們也會很歡喜。

  王珂望了他一眼,又看向崔希:“崔泌時時刻刻不忘給你使絆子,你早該習慣才是。崔家小四郎倒是個有膽氣的好孩子。昨日你獨自去見崔泌,一點也不害怕麼?畢竟你早就知道他便是那個利誘你阿爺阿娘犯錯的罪魁禍首。”

  “害怕。”崔希回道,“未見到他時,總以為他是什麼凶神惡煞,所以覺得懼怕。但見面之後,覺得也不過如此。他說他的,我都只管低著頭聽著,一言不發,就足夠了。多說多錯,不說才不會露出破綻。”

  崔淵勾了勾嘴角:“崔泌或許只是心血來潮,想再給我添添堵。卻不想,連四郎都已經看破他的虛偽狠毒了。也不知他順手埋下這個棋子,將來究竟打算做些什麼。若是想得太長遠,也不像是他了。”

  “且待往後他再有動靜,或許便可探知一二了。”王珂道,“只是,光他挑撥你們二房,你便不知回擊麼?你手裡不是留了好些他阿爺的把柄?聖人可不喜這種性好財貨之徒。且既然貪財,不妨挑動他們分家。他們家並非大房,到時候且有得爭呢。”

  “把柄暫時動不得。至於分家……”崔淵一嘆,“崔相孝期未出,恐怕他們寧可先忍著,也不想被安上不孝的罪名。不過,守孝二十七個月,說來也就在四月左右罷。那時候這些事一並猛地鬧將起來,時機倒也合適。”

  王珂想了想:“我在京中畢竟待不得幾日,你若得空,不妨將我引見給晉王。”

  崔淵雙目微微一動:“舅兄……”

  王珂端起茶盞飲了一口,微微一笑:“我既然是你的舅兄,又好書畫,字跡也頗過得去,你豈有不加以引薦之理?”

  “是我有些著相了。”崔淵回道,“我先給晉王去個帖子問問,待得了准信再告知你。”

  “靜候佳音。”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80
發表於 2016-6-27 17:41: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九章 宴飲中事

  初五、初六兩天,崔家分別宴請了親眷與同僚世交,笙歌樂舞徹夜不休,給這年節時分更增添了幾分熱鬧歡樂。到得初七之時,則由真定長公主出面,宴請仍在京中的諸皇室子弟與公主們。雖說是公主府宴客,但崔敦、鄭夫人也早早地將晚輩們都帶過去幫著待客。畢竟李十三娘如今身子重,只真定長公主招待客人恐怕也忙不過來。外院中光是崔斂、崔滔父子倆也不像樣,哪一位親王郡王都不能怠慢。

  行進的牛車中,因睡得遲又起得太早,王玫困倦地半睜著雙眸,螓首微微一點又一點,而後實在有些支撐不住了,倒在旁邊的崔淵懷裡。崔淵微微一笑,將她頭上簪著的新剪的彩勝挪了挪,不教壓壞了。那彩勝既有紅花綠葉又有枝蔓,做得逼真之極。一簇顫巍巍的花朵堆在烏發邊,綠色枝蔓纏繞在單螺髻上,再點綴著幾個蝴蝶釵朵,仿佛能隨風而動,委實意趣盎然。

  崔府與公主府離得並不遠,很快便到了。牛車順次停下之後,王玫便清醒了許多。丹娘、青娘替她略整了整衣衫,看起來就像往日那般精神了。“若是實在疲倦,便去陪著堂嫂罷。”崔淵道,“有兩位阿嫂在,什麼事都能理得井井有條。丹陽長公主、衡陽長公主也會幫著叔母待客,何況還有晉陽公主、衡山公主。”

  “叔母早便安排好了,我自有差使要忙,哪裡能在大家都忙的時候偷閑?”王玫有些微惱,“若不是你……”雖說丹娘、青娘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但她飛快地掃了她們一眼,仍是收了後邊的半句。

  崔淵挑了挑眉:“不必過於勉強自己。”

  “你下去罷。”王玫臉微微一熱,“別教長輩們等著。”

  夫婦二人一前一後下了牛車,崔淵跟著父兄往外院行去,王玫則牽著崔簡往內院走。崔篤待要叫上崔希,誰知他很果斷地拉著崔芙娘,一邊低聲警告她不得失禮,一邊緊緊隨在王玫與崔簡身後。看著他們走遠,崔篤望了望崔敏與崔慎:“四郎才十歲,留在內院中也無妨。”七歲不同席的古禮什麼的,也不必太過刻板了。且看崔希瘦弱的模樣,說是七八歲都有人信呢。

  見過真定長公主之後,小鄭氏、清平郡主與王玫便都忙碌起來。王玫得的差使是核對女眷宴客名單,確定坐席安排無疏漏之處,以及敦促廚下按照擬定好的食單輪換菜肴。

  宴飲邀請的帖子在年前便發出去了,賓客們來與不來也早已經定了下來。當然,亦有中途改了主意的,或者實在是突如其來雜事纏身無暇他顧的。不過,無論如何,在宴請的正日子之前也應該給主人家一個准信。王玫便領著丹娘、青娘與真定長公主的貼身侍婢一起確認會前來赴宴的貴客,再根據情況調整她們的坐席。平日裡親近的妯娌姊妹自然須得安排在一處,素來不和者則離得遠遠的。

  當然,太子妃蘇氏與魏王妃閻氏卻是無論如何也必須坐在一起,以顯示出太子與魏王之間的和樂融融。這兩位的性情都較為溫和,表面上的關系也甚是不錯,應當不會出什麼差錯。只是須得注意旁的什麼人借機生事,打破妯娌敬愛的假像不說,還給真定長公主惹上麻煩。

  將坐席都調整完之後,陸陸續續已經有賓客上門了。正陪著丹陽長公主、衡陽長公主說話的真定長公主忽然遣了侍婢將王玫喚了過去:“九娘別忙了,閻氏身子不適,今天不會過來。如此也好,除了姑母之外,其他人倒都自在一些。”同安大長公主如今是妥妥的魏王派,因旗幟太過鮮明,反而惹惱了聖人,連年節的賞賜都比往年薄了三分。察覺到自己似乎觸了聖人的逆鱗,她也收斂了許多,不再四處給崔家、王方翼找麻煩。連這回宴飲,也頗給了真定長公主幾分面子,答應前來赴宴。不過,真定長公主卻寧願她不來,省得又須得忍受她的冷嘲暗諷、陰陽怪氣。

  “魏王妃懷著身孕,正是反應劇烈的時候,也確實不宜四處走動。”王玫便道,“兒原本還想著給她單獨做些吃食,如今卻是不必了。”閻氏腹中的“嫡子”,背負著魏王李泰的希望,自然容不得任何閃失。雖說真定長公主一向不偏不倚,但宴飲之中什麼事都可能發生。李泰與閻氏也無法承受任何意外,只能干脆閉門不出了。

  “你倒是想得周到。”真定長公主微微笑道,“待會兒兕子、幼娘來了,你便與她們作伴就是了,不需理會別的事。帶著她們四處走一走,也正好散散心。”

  王玫自是滿口答應了。崔淵尚未入仕,又是嫡幼子。她沒有誥命在身,以她的身份,確實也不適合招待其他金枝玉葉們。倒不如與兩位小公主閑游片刻,略作休憩,還可松快地聊聊天。

  不多時,晉陽公主與衡山公主便到了。自從進入腊月之後,她們便再未相見過,自然有許多話想說。衡山公主便把著王玫的手臂,嘰嘰喳喳地說起了她們的近況。晉陽公主在一旁含笑聽著,時不時補充一兩句話。

  “也不知九阿兄到底在想些什麼,堅持要搬到晉王府住。阿爺阿娘商量之後,竟然也准了。離得近些也就罷了,那保寧坊離大內那麼遠,每日見面都不容易!——也不知當初到底是誰營建的晉王府,居然選在了南邊的保寧坊!武德殿這些天已經斷斷續續地搬了好些東西,聽說上元節之後,便要正式遷居。”衡山公主頗有些失落,咬著嘴唇,“九阿兄自從大婚之後,便不疼我們了。”

  “幼娘,你又胡說了。”晉陽公主搖首道,“九阿兄雖然一直忙著摹本之事,卻也從來不忘給我們捎帶禮物,哪裡不疼我們了?便是再忙,每日晨昏定省他也不會錯過,陪著阿娘說些新鮮事——也不知是誰,每回都聽得津津有味,居然心裡還抱怨。”

  衡山公主撅起嘴,嗔道:“眼下自然天天早晚都能見著,往後可就不容易了。”

  晉陽公主垂眸,輕輕一嘆:“九阿兄都已經成家立業了,自然不可能如以前那般。”

  王玫想起已經匆匆趕回任上的兄長,也頗有幾分惆悵:“我阿兄如今離開長安赴任,分別大半年,才只能在年節時見一面。我還羨慕兩位貴主呢。至少兄弟姊妹都身在長安,還能相約一同出游、一起圍在爺娘身邊歡笑。”略頓了頓,她又接道:“其實,兩位貴主的心情,我都能理解。不過,仔細想想,兄長成家之後,分出心神關愛阿嫂、侄兒侄女亦是理所應當。只需兄妹之情始終未曾變過,便足夠了。而且,我還能從阿嫂、侄兒侄女處得到關愛,家人反倒是更多了,能孝順阿爺阿娘的人也更多了。眼下與阿兄只能信件往來,心裡也時常掛念他在外過得好不好。不過,只要情誼如舊、人心如舊,離得近些遠些又有何妨礙呢?”

  聞言,衡山公主有些悵然:“不錯,至少九阿兄還留在京中,沒有去封地上。九嫂待我們也親切,與我們閑話家常也很耐心。不似長嫂(太子妃蘇氏)、四嫂(魏王妃閻氏)那般,總忙著處置東宮、魏王府的內務,一天到晚都見不著人影。”

  晉陽公主頷首道:“不如趁著九阿兄如今與我們同在長安城裡,來往也算便利,多走動走動。何況,九阿兄一直住在大內,其實也很是不妥。先前還能以為阿娘侍疾為借口,如今阿娘逐漸痊愈,他也成家立業了,便更不合禮儀了。幼娘,你也須得替他多想一想才是。”

  “說是不合禮儀,其實只是有人嫉妒九阿兄得阿爺、阿娘疼愛罷。”衡山公主衝口而出。

  幸而她們如今走到了偏僻處,旁邊沒有什麼人。王玫松了口氣,苦笑著道:“貴主還請慎言。這話若是教有心人聽見了,恐怕晉王也更受人忌憚了。”

  衡山公主露出些許悔意,晉陽公主卻又是一嘆:“幼娘,你這脾性須得改一改了。我們自個兒且不說,莫給九阿兄惹事才好。”

  “我改……我改就是了……”衡山公主低聲道。

  “也罷,不說這些了。”王玫輕輕擊了擊掌,“兩位貴主可想去見一見堂嫂?她身子重,今天不能出來待客,恐怕聽著樂舞之聲也覺得寂寞呢!”李十三娘一向是個喜歡熱鬧的,獨自待在院子裡恐怕也甚是無趣。

  “確實很有些日子不曾見表嫂了。”晉陽公主道。

  “表嫂不如將阿實也喚上?剛剛仿佛還瞧見他來著。”衡山公主笑道,“看他忙忙碌碌,也不知在作甚,我實在好奇得很。”

  王玫便吩咐青娘去尋崔簡:“這些天阿實剛學會扎燈籠,卯足了勁要扎個好的,教他阿爺畫畫題字。天天都忙著這個,如今院子裡已經堆了好些燈籠。阿翁阿家還笑說,上元節那日,將他們小兄弟幾個扎的燈籠拿出去做燈山恐怕也夠了呢。”

  衡山公主越發感興趣:“他既然扎了燈籠,怎麼能忘了我們呢?若是不送一盞與我,我可是不會罷休的。”

  “若是貴主不嫌棄,只管挑就是了。”王玫了解崔簡的性情,便先替他答應下來。

  同一時刻,外院當中,崔淵也正陪著晉王李治低聲說話。大庭廣眾之下,兩人自然不可能說什麼緊要之事,也只挑揀著說了些別的。“你的舅兄王七郎那一手飛白也甚為難得,只可惜他不在長安,不然咱們還可做飛白書分冊。”提到書道,李治便難掩笑意,“飛白雖非平日書寫之體,但字體清臒、神意非凡,便是自娛自樂也使得。”

  “喜好飛白書者也並不少。雖說並非平常書體,但飛白之字如畫,亦頗有禪意,也值得另印分冊。只是,飛白書所余真跡並不多見。”崔淵道,“聽聞聖人喜愛且擅長飛白,也只能請聖人暫時割愛那些收藏了。”

  “《蘭亭序》阿爺都舍得借,其余法帖真跡應當也不會吝惜。”李治笑道,“改日我們便去問一問就是。說起來,你舅兄外任也有一年了,再過三年回到長安,或許便正趕上制作飛白書雕版。”

  “若真能趕上,他定會大喜罷。先前與他提到摹本之事,他便很是惋惜自己不能參與。不說別的,光是看一看眾多名家法帖真跡也值得了。”

  “確實,他並不是那等喜好名利之人。否則,單憑他進士出身,又何必外放為縣丞?我先前參加文會時,也聽那些文士說過,人人都想成為正字、校書郎,搏個清貴之名。而你們兩個,卻都心心念念地往外跑。”

  “許多士子都是寒門出身,自然願意留在京中,因京官再困苦也苦不過外官。我與舅兄無家財之憂,反倒不容易為外物所擾,能全心全意學些民生之事。”

  李治微微頷首:“王七郎外放之地離得近,改日我們不如去瞧一瞧?他與我說了許多稼穡之事,我想親眼見一見。”

  “如今天寒,不便出行。待到三四月如何?省試出榜後,我也空閑得很。”崔淵回道,“順便還可去狩獵。”

  李治雙目微微一亮:“武氏……幼娘也常說想去狩獵,便帶著她們一同去也好。”

  崔淵自是聽得很清楚,他頭一個說的並非衡山公主,卻只作不曾聽見:“到時候定下日子,再安排罷。”

  兩人正說得高興,忽見漢王李元昌匆匆地走進來,掃了一眼便喚道:“雉奴可在?趕緊些出來罷!太子與魏王的車駕在門前撞上了,眼看著要吵起來!你且去勸一勸他們,可不能因為這種小事壞了兄弟情誼。”

  李治怔了怔,驚訝道:“怎會如此?兩位阿兄不曾受傷罷?”說著,他便要往外走。

  崔淵隨在他身後,低聲道:“大王且慢,我已經命人去請叔父了。待叔父出來後,再一同去瞧一瞧也不遲。”李治畢竟是弟弟,又並非主家,此時出面難免成為太子、魏王撒氣的對像。還是讓作為諸皇子姑父的崔斂前去主持調停更妥當些。不過,發生了這件事,想必真定長公主給這兩人斡旋和好的嘗試也不可能生效了。

  想到此,崔淵隱晦地看了李元昌一眼。不知此事與這位漢王是否有干系,畢竟,以前太子與魏王從未當著眾人的面產生如此明顯的衝突。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5 03:11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