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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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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華飛白]世家再醮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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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7 17:43: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章 上巳出獵

  省試張榜之後,長安城中越發熱鬧。榜下捉婿者有之,圍觀新狀頭者有之,各種飲宴與文會層出不窮,都是為了一睹新進士、新明經們的風采。崔淵一向不耐煩這種應酬,但行走官場之中卻也需要結交些人物。而且,同年出仕者多少有些香火情,也慢待不得。何必因自己的漫不經心,平白招惹幾個心眼比針尖還小的對手呢?別說再來一個如崔泌這般的狠辣人物,便是時不時放放冷箭、使使絆子,也頗為耗費應對的精力與時光。

  癸卯年的新進士攏共也就十幾人,加上新明經也不過三十來人,邀來約去很快就熟識起來。其中有崔淵的腦殘粉,也有他的黑,更有對他毫無好感也無惡感者。崔淵略微改了改往日魏晉名士的狂性,有禮有節地與他們往來,也令這些人頗為意外。腦殘粉越發堅定了跟隨偶像的信念,黑也不得不收斂了不少。如此下來,他倒也結交了幾個人物,將他們引見給了李治。李治開口邀他們一同參加摹本之事,自然便收攏了人心。這一切都落在魏王一派與太子一派眼裡,卻沒有任何人多想。

  沒幾日,便到了三月初三上巳節。李治將平日來往緊密的諸人都邀了出來,一同去渭水邊狩獵游玩。暮春時節本應是踏春的好時候,上巳節素來又有水畔宴飲的傳統。任誰被關在長安城中整個冬季,也都會想著出城逛上一逛。於是,不但響應者眾多,而且紛紛攜上內眷兒女,當真是熱鬧極了。

  晉王府的數百侍衛護著車隊,浩浩蕩蕩地出了長安城,一路向東北行去。郎君們早已經迫不及待地想松一松筋骨了,立刻便呼朋喚友催馬賽跑。十余匹顏色各異的駿馬飛奔而出,蹄聲遠去,只留下一片殘影和暢快的歡笑聲。

  身著櫻草色窄袖圓領袍的王玫也勾起了嘴角,握緊手中的韁繩。她的騎術實在一般,因而只是坐在一匹性情溫順的小母馬上,緩步跟在自家的牛車邊。崔簡則揮起小馬鞭,興致勃勃地驅馬繞圈跑起來。他從隊伍後頭衝到前頭,又撥馬回到她身邊,一雙烏亮的眼睛燦若星辰:“母親想跑馬麼?”

  “我走一走便好。”王玫回道。與他相同年紀的孩童都騎著小馬,少有他這般駕著高頭大馬仍舊泰然自若的,也令她覺得很是驕傲:“阿實的騎技果然更精湛了,下了不少功夫。”

  “本來孩兒想和阿爺賽馬,但他已經跑遠了。”崔簡道。他刻苦學騎射就是為了能夠與自家阿爺並駕齊驅。雖然知道以自己如今的騎術射技還遠遠不是阿爺的對手,但被阿爺丟下的事實多少讓他有些失落。

  王玫便笑著寬慰他道:“可惜阿篤他們幾個未曾跟著過來,不然你也可與他們切磋一番。我看隊伍裡還有幾個小郎君,你不妨約著他們一起跑馬罷。只是千萬小心些,不可因爭勝而不顧自身安危。”

  崔簡頷首:“孩兒省得。”那幾個小郎君都騎的小馬,若真賽起馬來也是勝之不武,只是一起跑一跑倒是沒什麼干系。

  王玫目送小家伙御馬奔遠了,視線不由得又落在前頭晉王妃的車駕上。武氏與楊氏都身著“丈夫衣”,騎馬在車邊慢行,時而說笑幾句,時而垂首與車中的晉王妃說話。看起來倒是妻妾相和,格外融洽。只是,再融洽,總也似乎隱約籠罩著血光之色。

  王玫不由得在心中苦笑:大約是原本世界中的歷史太過獨特而又極為血腥的緣故,她對女皇陛下心狠手辣的印像仍然深入骨髓,此時的她與另一個世界中的她總是會不知不覺重合起來。也罷,她能做的都做了,連晉王妃都蝴蝶成了杜氏,未來便聽天命就是了。就算女皇陛下再度上位,只要不危害到她的親人與友人,不累及無辜者,便足夠了。

  “九娘姊姊。”不知什麼時候,王十七娘與盧十一娘坐的馬車也趕了上來。兩人撩起窗邊遮擋風塵的竹簾,隔著紗窗羨慕地望著她。“若是早知道京中貴女都能騎馬出行,我在晉陽老家時就很該練習一陣才是。”“範陽也有許多娘子騎馬出行,只是我家爺娘不許我學。”

  “眼下想學也不晚,只需尋匹溫順的馬,慢慢練習就是了。”王玫道,“其實,我也很少騎。不過,今日若只能待在車中,豈不是辜負了這般的好春光?”舉目望去,碧色原野被稀疏的樹林隔斷,鶯飛草長,處處都是生機勃勃的景像。就連馬蹄踏在草叢中,也能驚起蜂蝶起舞。

  “雖說沿途的風景都教九娘姊姊看盡了,但待會兒也須得陪我們四處走一走。”

  “渭水應該離得還遠罷,輕易也尋不著狩獵之地。只需有條河渠,讓咱們去踏踏青也好。”

  “放心罷,攏共也就一天來回,走不得太遠。去年我們去南山避暑,也足足費了兩天呢。”

  果然,車隊離開驛道之後,不過前行了一個時辰左右,便在一條寬闊的河渠邊停了下來。二三十輛車聚在蘆葦蕩邊,僕婢們立刻架起錦緞圍起的行障,讓女眷們下車暫歇。又有侍從在河畔建起了帳篷,並將行李都卸下安置妥當。

  呼嘯著賽馬歸來的郎君們興致正濃,也顧不得別的,帶上狩獵必備的寵物便又匆匆而去了。晉王府的一半侍衛也趕緊追隨而上,幫著他們圍堵獵物,以免收獲太稀少。王玫、王十七娘、盧十一娘好奇地觀察著地上跑動的形似大貓的猞猁、通體烏黑的小獵犬,以及天上飛著的雪白鷂子,心底不由得也升起了些許熱血。

  箭簇破風之聲、動物嘶鳴之聲漸漸遠去,不多時,這群狩獵者便連人帶馬奔得遠了,只隱隱約約留下了背影。方才親眼得見他們的狩獵風姿的小郎君們更是坐不住了,都纏起了自家阿娘。得到許可之後,小家伙們便拿著精致的小弓箭、彈弓,同新認識的伙伴們一起鑽進了蘆葦叢邊的矮樹林裡。各家的部曲、僕從忙跟上去,保護他們的安全。

  行障中,內眷們陸陸續續來到清澈見底的小河渠畔,或撥弄清水濯洗玉手,或采些鮮花插戴,便算是驅邪祓禊了。在場既有世族亦有寒族,卻並非全然涇渭分明。杜氏是大家出身,舉手投足皆頗具風範,對待眾人並無什麼明顯的差別。幾位寒族女眷不由得松了口氣,回頭見自家小娘子頑皮地提著裙子去了水中,險些當場厥過去。

  小河渠水波粼粼,垂首便可見三兩尾小魚在水草間浮沉,底下鋪著細細的河沙,確實很容易讓人生出脫了羅襪踩一踩的衝動。杜氏淺淺笑了起來:“便是我,也很想赤足在這細沙上走一走呢。她們年紀小,倒是比咱們膽子都大些。”楊氏笑著接道:“只是到底還是春天,水中帶著寒氣,若是沾濕了衣衫還是早些換掉得好。”眾女眷跟著說了幾句性情純真之類的話,倒是並未多言多語。

  一群人陪著杜氏在河渠邊散了散心,便又回到扎好的帳篷裡說話。王玫、王十七娘、盧十一娘有些不舍春日的好風景,落在最後。待三人進帳篷時,卻正好見武氏對杜氏道:“待妾打了獵物,給王妃炙了嘗一嘗鮮。”她換了一身更適合狩獵的衣衫,極為修身貼服,顯得格外英姿颯爽。只是微微一笑的時候,到底流露出了幾分肆意與張揚。

  杜氏端詳著她,抿唇笑道:“還是這一身適合你,去罷。”

  武氏便提著弓、背上箭囊,快步走出帳篷,催馬疾奔出去。楊氏追了幾步,輕輕跺腳道:“二娘姊姊走得實在太快了,妾還想讓她教妾騎射呢!”

  杜氏便道:“這些天她已經悶壞了,你可別再歪纏下去。何況,若是你們都去狩獵了,誰來陪我解悶呢?”聞言,楊氏的笑容又明媚起來:“狩獵能有什麼意思?妾守在王妃身邊就夠了。”她的話中多少有些頑笑之意,說起來也讓聽者覺得格外舒服,眾女眷便跟著笑起來。

  杜氏讓她與崔渲之妻裴氏坐在自己右側,又喚王玫、盧十一娘和王十七娘過來坐在左側。若以身份論,她們幾人都出身世家大族;若以遠近親疏論,她們的夫君皆是李治的左膀右臂。這般安排席位,也沒有任何人心生異議。

  “方才出來得急,一直沒有機會問,兩位貴主怎麼不曾一同過來?”王玫問道,“衡山公主早便心心念念想著狩獵了,我一直以為她必不會錯過這一次機會呢。”

  杜氏笑道:“可不是麼?自從九郎提起上巳節狩獵,她挑了衣衫再挑馬,挑了弓箭又挑侍衛,忙著准備了好些時候。只是,阿翁忽然想辦一場祓禊宴,令她必須參加。她又氣又惱,阿翁和阿家都不松口。表嫂不知道,今日我可是很費了些氣力,才從幼娘那裡脫身。幼娘不能來,兕子擔心獨獨漏了她會讓她氣悶,便也陪著她了。”

  王玫嘆道:“真是可惜了。”然而,她心裡卻想起上巳節與上元節一樣,也是男女相看的好時候。莫非,聖人已經急著給衡山公主擇駙馬,所以才令她必須參加祓禊宴?衡山公主這才多大?不過九歲而已。聖人這位當阿爺的,未免也太過著急了些。若是換了旁人家,恐怕留到十七八歲還舍不得讓女兒嫁出去呢。

  說一說宮中生活,議一議衣衫首飾裝扮,論一論琴棋書畫。陪著杜氏說話,話題始終也離不開這些,大家卻都興致盎然,完全不見疲憊之態。因杜氏實在是博學多才,連煎茶也已經能夠為人師了,令茶藝依舊拿不出手的王玫頗覺汗顏。

  午食將至的時候,侍衛們陸續送回了些新鮮獵物,如兔、鹿、雉之類。雖然炙烤起來不見得比平日在家中所食的肉滋味更好,但光是這份新鮮、這份心意,便讓諸人吃得很是滿足了。王玫還嘗到了崔簡射的兔肉,忍不住低聲誇了又誇,讓小家伙更是熱情高漲,決定下午繼續射獵,到時候帶著獵物家去給長輩們嘗鮮。

  過了午後,王玫突覺有些疲憊,便不再陪王十七娘、盧十一娘走動,而是靜臥在帳篷中小憩。半夢半醒之間,她仿佛聽到一陣清脆的笑聲傳過來,循聲看去,卻是滿地芳草空無一人。不知怎地,她忽然醒了。睜開雙眼時,便聽見外頭響起了尖叫聲。紛亂由遠而近,她的眉頭禁不住一跳:“丹娘、青娘可在?”

  話音方落,丹娘與青娘牽著崔簡奔了進來:“娘子,有山匪!”

  “山匪?”王玫蹙起眉,並不相信,“此處一馬平川,並未見山影,如何會有山匪?”

  “也許不是山匪。”崔簡接道,“我只瞧見一個滿身是血的人騎馬在前頭逃,後面幾個大漢一直緊追著不放。”小郎君們在樹林中頑得正高興呢,眼看著就又要有收獲了,不料卻躥出來好幾個人。他們原以為是一同來的成人,仔細看卻誰也不認識,便可憐那人遭人追殺索命,索性嚷嚷起了“山匪”。晉王府的侍衛們就守在不遠處,各家部曲也都在,自是迅速圍攏意圖擒獲他們。誰料到這幾個大漢頗通些武藝,一時奈何他們不得,這才僵持起來,鬧出了方才的紛亂之相。

  同一時刻,崔淵拉弓瞄准,一箭射穿了一個正意圖砍殺晉王府侍衛的大漢。王方翼也嗖嗖兩箭過去,又射倒了兩人。不過片刻間,幾個大漢就死的死、傷的傷了。

  李治已經習慣他們倆高強的武藝了,神色絲毫不變地上前查看那個被追殺的人,總覺得有幾分眼熟:“我是晉王,你是何人?為何會遭人追殺?若有什麼冤屈,盡管告訴我便是。”

  聽得“晉王”二字,那幾乎奄奄一息的男子勉強地抬了抬眼睛:“齊王……齊王謀逆……”

  李治完全怔住了,幾乎反應不過來。

  而崔淵、王方翼、崔渲、崔泓等人的神情則微微一變,皆若有所思起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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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一章 謀逆之始

  齊王謀逆?!

  這個從天而降的消息,如數九寒冬的冰雪猛然崩塌,完全衝去了眾人狩獵游玩的心思,甚至也令這姹紫嫣紅的暮春時節多了幾分徹骨的寒意。報信者氣息奄奄,聽得他這句話的只有寥寥數人,每人心中卻都翻卷起了滔天巨浪。

  李治掃了周圍一眼,略作思索,便命人將報信者帶下去扮作晉王侍衛,與他一同回宮。接著,他又讓人給杜氏傳話,盡快收拾行李物什回長安。諸事皆吩咐下去後,他才朝著崔淵、崔渲、王方翼、崔泓等人輕輕一嘆:“此事實在非同尋常,我一時想不出別的主意,只能盡快告知阿爺。”

  “大王此舉大善。”崔淵神情肅然,“謀逆之事關乎國本,只能交由聖人處置。大王也不必擔心此事的真假。齊州離長安千余裡,若當真有什麼異動,想必消息也會陸陸續續地傳過來。報信之人有第一個便有第二個,任何人都攔不住,也定不會冤枉了誰。”

  “大王安心罷。無論此事是真是假,必不可能興起什麼風浪。”崔渲也道,“齊王身邊並無領兵之將,必定兵敗如山倒。”言下之意,他們都覺得謀逆之事必不會有假。畢竟,齊王的心性陰狹,做出這等事來也並不令人十分意外。

  “五阿兄竟然謀逆……阿爺若聽到這個消息,不知該有多傷心。”李治又長嘆一聲,“這些時日,我大概須得守在宮中了。摹本之事,不如暫且放一放,待過了這一陣再說罷。”在謀逆的陰影之下,眾人也沒有心思做旁的事。

  崔淵、崔渲、崔泓皆點頭稱是。李治遂有些懨懨地轉身走了,余下幾人面面相覷,各自都有許多話想說。然而,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卻並不是說話的好時候。王方翼低聲道:“今夜不如小聚片刻?勝業坊到底顯眼了些,我的宅子外也常有祖母的人守著,倒是去八郎家裡合適些。”崔泓頷首道:“我必將掃榻以待。”

  時候尚早,顯然並不是原定回程的時刻。杜氏只聽聞了“山匪”之事,並不知內情,卻也不妨礙她安撫女眷們,又將准備啟程之事吩咐下去。楊氏露出困惑之色,見武氏隨著李治走了過來,剛想去問兩句,卻止住了步子。李治的神情顯然並不對勁,不是詢問的好時機。

  當王玫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動身回程的路途上了。

  齊王李祐她根本沒有任何印像,只聽說過封號名字而已。此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不應該是太子謀逆麼?怎麼卻教他搶了先?難不成歷史又起了什麼變化?或者,她對唐初的歷史本便不了解,遺漏了這次謀逆之事?

  她既震驚又困惑,百思不得其解,歪在牛車中思考著齊王謀反之事將會帶來的影響。

  崔淵也坐在牛車中,見她試圖回憶李祐相關的消息,便道:“齊王祐,陰妃所出,諸皇子中論序齒排行第五。因性格乖戾、喜好游獵,素來為聖人所不喜。原本他應該與吳王恪一樣出鎮地方,但因頻頻告病的緣故,去年十一月才前往齊州封地。太子與魏王相爭,除了吳王、晉王尚有幾分好名聲之外,其余諸皇子性情才智皆不出眾。何況他這兩年因告病而深居簡出,你不知道他也理所應當。”

  “先前他可曾有什麼異動?”王玫又問。頻頻告病又喜好游獵,簡直太可疑了。

  崔淵回憶著部曲打探來的消息:“太子與魏王兄弟不睦,其余皇子看在眼中,多少也會生出些想法。齊王祐去歲見太子借著訓練突厥鐵衛的名義廣交勇士,便屢屢與其舅父陰弘智商議,開始招募壯士、訓練死士。不過,在京中時他並不引人矚目,此舉也沒有多少人知道。便是我,也只是偶爾得到消息,據說他看中了太子的突厥鐵衛,試圖招募收買卻未能成功。”

  王玫訝然:“他竟然敢賄賂太子的人?難不成太子並未發覺?”都已經做得這般明顯了,太子居然不知心腹曾被李祐收買過?即使並未成功,也暴露出了他的狼子野心,怎會坐視不理,不當成威脅?

  崔淵搖首道:“那突厥鐵衛拒絕李祐,只會更得太子信任。而且,李祐不得聖人歡喜,太子又如何會將他放在眼裡?只當李祐與他一樣喜好游畋,所以想多拉攏些射獵出眾的勇士陪著狩獵而已。”

  一葉障目——在太子眼裡,恐怕也只有一個魏王李泰了,連晉王李治也毫不放在心上。那並不是輕視其他人,而是將李泰視為骨中釘、肉中刺,早便想不到旁人了。長年累月的怨恨累積起來,已經到了恨之入骨、憎之欲死的地步,理智大概也磨得不剩多少了罷。由在父母面前爭寵而引發的謀逆,可真是令人喟嘆不已。

  到底還有些話不便在車上說,王玫便沉默下來。牛車搖搖晃晃一路前行,不知不覺她又睡了過去。崔淵輕輕地揉開她蹙起的眉頭:“思慮過甚,難免疲乏。丹娘,青娘,這幾天勸她好好歇息,不許再忙著茶樓茶肆之事。若是她身體不適,我只管唯你們是問。”

  “是。”丹娘與青娘齊聲應道。

  崔簡騎馬隨在牛車邊,聞言道:“母親若是生了病,應該請醫者來看看。或者去青光觀也好,姑曾祖母最近都在觀中住著呢。”

  崔淵頷首:“這個藥方也用了幾個月,或許是時候換一換了。”九娘分明精於養生之道,如今卻因這些經濟庶務而費心,也須得讓長輩來點醒她。縱然胸有溝壑,有許多事想做成,身子骨也是最緊要的。好不容易養得好了些,可不能又虧損了去。

  回到長安之後,車隊便徐徐散開了。晉王一行人直奔皇城,崔淵一家三口則先回了勝業坊。王玫仍睡得迷迷糊糊,崔淵便讓人用檐子將她抬回點睛堂,又抱她去床榻上休息;崔簡代替父母去內堂給鄭夫人、真定長公主問安;崔淵則轉身又去了外院尋父兄們說齊王謀逆之事。

  “齊王?謀逆?”崔敦猛地立了起來,“只等著齊州傳來消息恐怕已經遲了。二郎,借用公主府的部曲以去真定的名義探一探。”真定所在的恆州與齊州相隔不遠,稍微繞一繞便能去齊州打探。公主府的部曲素來精干,一來一回不過十余日便可得到確切的消息,到時候御前奏對也不會失了時機。

  “我立刻吩咐下去。”崔斂道,“阿兄趕緊換上公服,說不得聖人立刻便要召見了。”

  崔敦嘆了一聲:“這癸卯年可真是邪性得很。魏王遇刺之事剛結束,齊王便又生了事。”

  崔淵不忍心告訴他,這邪性的一年才剛到三月呢,離太子謀逆、魏王奪嫡大概也不遠了。

  果然,尚未說幾句話,宮中便匆匆遣了使者,奉聖人口諭,將崔敦、崔斂都喚了去。崔淵見天色已經不早,便將崔澄、崔澹與崔滔一並帶去了崔泓家中。雖說齊王謀逆之事尚未傳出來,但他們行動間也十分小心。不僅中途換了裝束與馬匹,聚齊之後又選了個四面透風、視線通透的亭子飲酒。

  “齊王祐前幾年在外頭生了不少事,這些年很少聽聞他的消息,原以為已經收斂了許多,不料卻是‘一鳴驚人’。”作為曾經的紈绔子弟,崔滔自然對這些皇子的性情癖好十分了解,“在長安時,他大約是收斂了幾分,去了齊州之後,便原形畢露,傳出了好些不法之事。聖人一連去了幾封信斥責,二月上旬他還讓長史權萬紀入朝附表謝罪。怎麼看,他謀逆都不像是籌備已久。”

  “光是招募壯士、訓練死士,便足以證明他的不法之心了。”崔淵接道,“權萬紀輔佐吳王恪很是得了些好名聲,但為人卻最是固執古板。吳王恪性情溫和,自然容得下他,但若換了齊王祐卻未必了。”

  “如此說來,前一陣傳出的齊王祐與長史權萬紀不和的流言是真?”崔泓只是個正字,平日很難接觸到一些隱秘消息,但因身在弘文館,也常能聽到許多似是而非的流言。

  崔澹與王方翼對視一眼,道:“不止是真,齊王祐還想設局誅殺權萬紀,不料反被權萬紀得知,一狀告到了聖人面前。”王方翼接道:“大約此事敗露讓他心生了恐懼,這才想著謀逆罷。”

  “不論如何,齊王祐謀逆都成不了氣候。只是,京中大概會牽連出不少人。”崔澄道,“不知除了陰妃與陰弘智一家之外,還會有什麼人支持齊王祐。聖人盛怒之下,恐怕也不會留什麼情面。”

  崔淵忽然想到今日與王玫說起的那個太子心腹:“有一個太子身邊的心腹突厥鐵衛,或可一用。咱們都去查一查,將這人的把柄攥在手裡,到時候或許都能用得上。”收受齊王祐的賄賂,也不枉牽連進齊王謀逆之事中了。根本不須他們出手,魏王一派便必定恨不得將太子的心腹都塞進大理寺獄中,全部拔除。

  身為監察御史,這之後自然便該是崔渲的事了。崔渲尚是頭一回與崔家兄弟朋友幾個聚在一起說這些事,聽到此處,頷首道:“若是證據確鑿,我自會上折子彈劾。不過,栽贓陷害之事,恕我無能為力。”

  “我們的品性,你還信不過麼?”崔淵微微一笑,“君子善用陽謀。”所謂陽謀,便是堂堂正正地彈劾,逼得對方不得不應對。然而,他自認並非君子,偶爾也可利用一番陰私之事。只是,到底心中仍有驕傲,構陷卻是不屑於做的。

  這一晚,長安城中又是一夜難安。輾轉反側者或憂心忡忡或激動難耐,一些人從中窺著了血流遍地,一些人自其間發現了巧妙無比的機會,另一些人卻只瞧見近在咫尺的無上權勢。

  貞觀十七年三月,齊王祐殺長史權萬紀,在齊州征發兵士謀反。聖人初時不信,又有陰妃、陰弘智屢屢求情,便只吩咐親近侍衛前去齊州查探。然而,未等侍衛回返,齊州附近的青州、魏州、冀州便都接二連三派人八百裡急報。齊王祐謀反之事確切無疑,聖人大為震怒以致昏厥。醒來之後,他立即廢陰妃為庶人,將御史中丞陰弘智一家入獄,派英國公李勣率兵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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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二章 終有喜事

    齊王謀逆之事,令甫從魏王遇刺余波中恢復過來的高門世家再一次渾身緊繃起來。但凡曾與齊王過從甚密的世家,都忙不迭地自證與此事無關。那些受到齊王收買,留在京中替他與陰弘智傳信做事的壯士更是一個都沒能逃過去,都進了大理寺獄。這些人看似刀槍不入、鐵骨錚錚的英雄,但到底都有軟弱之處,幾次過刑便將所知之事招了出來,又攀扯出了好些人。因牽扯之人實在太多,太子的突厥鐵衛心腹紇干承基也在其中,魏王亦有曾來往的武將陷入,兩派頓時都焦頭爛額,一時竟也顧不上相爭了。

    三月下旬,曲江畔芙蓉園終於舉行了新進士飲宴。曲江芙蓉宴已經成為進士慶賀之宴的傳統,盡管此時長安城中氣氛有些凝重,但新進士們依然如期赴宴。崔淵作為狀頭,也仍舊是眾人矚目。

    芙蓉園屬於禁苑,其名來自於曲江池引入的一片水域,其中遍植芙蕖,每逢夏季便是勝景非凡。當然,這座園林不僅有芙蓉池,更有杏林、梨林、梅林、櫻林、楓林、銀杏林等,無論春夏秋冬皆景色宜人。這些勝景尋常百姓無福消受,只能遠遠地隔著牆觀看。而新進士們也唯獨此時此刻才能入內一觀。

    崔淵與幾個交好的進士一邊說著摹本之事,一邊循著小徑前行,不多時便到了宴飲的小樓前。這座樓台別名“進士樓”,許多意圖入仕的文人士子都常以“進士樓、芙蓉宴”來吟詩作賦激勵自己。此時踏進這座小樓,新進士們多少面帶些激動之色,崔淵卻仍是平常模樣。於他而言,這芙蓉宴也不過是一次地點有些特別的文會而已。

    “咱們的甲第狀頭來了!”

    “崔大狀頭可教我們好等!!”

    樓上早已經安排好了席位,崔淵坐在左首第一的尊位,崔泳因是少年進士也讓眾人按著坐在了右首第一。其余人彼此推辭著坐下,互相敬酒,倒也十分和樂。崔淵這個狀頭也少不得被他們灌了幾盞酒。他的酒量一向很好,挑眉與人鬥起酒來,面前醉倒了兩三人,自己卻依舊眼神清明。

    崔泳猶豫片刻,紅著臉舉杯來敬他:“子竟阿兄這甲第狀頭當之無愧,我……甚為佩服。”

    崔淵喝下酒,淡淡地道:“你這少年進士也十分難得。崔相地下有靈,必會欣慰之極。”

    崔泳並未想過他的反應竟會如此平和,更覺得他品行出眾,越發心悅誠服:“我已經去祖父靈前告慰過了,必不會墮咱們博陵崔氏的名聲。只是……日後我若有不懂之處請教,子竟阿兄可願替我解惑?我本以為自己學識足夠,但見過子竟阿兄的答卷之後方知‘讀萬卷書,行萬裡路’的好處。生在長安,長在長安,已經如同井底之蛙,卻仍不自知,實在羞愧得很。”

    “若我身在長安,你盡可來尋我。”崔淵回道,“你尚且年少,也很該四處走一走才是。”

    聽了此話,崔泳若有所思,低聲道:“我也不想只能去當個校書郎……”

    他們二人只顧著交談並未喝酒,其他已經生了幾分醉意的人便哄鬧道:“你們族兄弟兩個在說什麼呢!我們也一起聽聽!”“說起來,咱們不是還須得找兩人充作探花郎麼?眼下長安城的小娘子們都在街邊等著罷!”“就讓他們族兄弟兩個去!給咱們尋些好花來簪戴!”

    俗話說,“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這癸卯年的十幾個進士裡,數崔泳最為年少,崔淵其次。其余人都至少三四十歲了,便是想當探花郎恐怕也是不成的。崔泳與崔淵自是領了差使,出了芙蓉園,“探花”去了。

    他們二人催馬而出時,曲江池畔已經彙聚了一群群前來圍觀探花郎的婦人、小娘子們。眼見著兩位探花郎都年輕俊美,她們頓時都喜壞了。嬌笑的,評頭論足的,擲花果的,投香帕的,險些將兩人都圍堵住了。

    還有膽子更大些的,喊道:“探花郎可曾婚配?奴願為探花郎紅袖添香!!”

    “奴家中養了名品牡丹,探花郎可欲一探?若是瞧中了,牡丹盡管摘去便是!!”

    崔淵只面無表情地策馬前行,花果香帕砸在身上視如不見;崔泳卻面皮薄,聽了這些直白的話臉都紅透了。終於出了曲江,路邊的圍觀群眾卻仍舊不少,兩人分道揚鑣,總算減少了些許壓力。

    且不說崔泳只敢去寺觀中探花,崔淵卻撥馬進了青龍坊。他身後那群圍觀者知道他就是傳聞中的甲第狀頭,更是緊跟著不放。他只得將馬交給部曲,自己悄悄去了青光觀。王玫與崔簡今日拜訪青光觀,欲請觀主診脈。他掛念著愛妻的身子,便忍不住過來問一問。至於探花的差使,他本便沒放在心上。青光觀裡也有牡丹芍藥之類的時令花,雖不是什麼名貴的品種,但摘幾朵也足夠應付了。

    “阿爺?!”正在碑亭前看碑文的崔簡發現了他,自是驚訝之極,“阿爺不是剛去了芙蓉園?才剛過午時不久呢,進士宴已經結束了麼?”

    “我得了探花的差使,正好來瞧一瞧。”崔淵道,“九娘的身子如何?可換了藥方?”

    崔簡眨了眨眼:“姑曾祖母正在問診。丹娘、青娘說我不適合聽,便讓我待會兒再過去。”

    崔淵牽著他往裡頭走:“不過是問一問病狀,眼下大概已經結束了。走罷,咱們去瞧瞧。”

    此時,第三進的靜室當中,丹娘與青娘都忍不住喜極而泣。在她們的嗚咽聲裡,王玫難以置信地捂著自己的小腹,雙目微紅:“……真的麼?兒真的已經……已經……”她自從來到這個世上之後,便接二連三地聽到噩耗,早便對擁有自己的孩子失去了希望。卻原來,他竟然悄無聲息地來了?她竟然還能擁有血脈?擁有流著崔淵與她的血液的孩子?

    “傻孩子。”觀主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腕,“脈如浮珠,我怎麼可能診錯?已經快兩個月了,你這做阿娘的居然渾然不覺?若不是子竟勸你過來診脈,換一個藥方,恐怕你還當自己最近只是春困罷。”

    王玫拭去眼淚:“兒的月事一向不准,所以真沒想到……”自從傷了身子之後,她的月事就從未准過。雖說已經調養了將近兩年,但腹痛宮寒的症狀減輕了,月事的日子卻仍然不定。因而,兩個月不曾來月事,她與丹娘、青娘也沒有放在心上。

    “嗚嗚,娘子總算是苦盡甘來了!”青娘抹著眼淚哭道。

    “可不是麼?這些年娘子真是受盡了苦……”丹娘也忍不住流淚,“幸而有道祖保佑。”

    崔淵父子倆正好來到門外,聽得裡頭的哭聲,神色都猛然大變。

    崔淵心神不定,一時間浮想聯翩,臉色鐵青:若是連姑祖母都治不好的病,只能去請藥王出山了。幸而曾與藥王結了善緣,應該很容易便能找著他。都是他的錯,只顧著那些個陽謀陰謀,竟然沒有早些催著九娘看診!!什麼事能比九娘更重要?!哪怕是太子或魏王登位,與他也沒有任何干系!

    崔簡更是難掩焦急之色,猛地推開門,看准了王玫便撲過去,大哭道:“母親!母親!別離開我!別生病!別丟下我!!”

    他的動作雖然突然,但用的氣力並不大,像是唯恐撲壞了她一般。王玫將他攬入懷裡,輕輕拍著他的背以示安撫,青娘和丹娘則倒吸了一口冷氣。待聽清楚小家伙哭著說什麼,兩人又不禁啼笑皆非。

    崔淵也走近前,凝著臉對觀主道:“姑祖母,九娘到底得了什麼病?若是連姑祖母都沒有法子,我便帶著九娘去請藥王出手……”

    王玫哭笑不得,喚道:“四郎,我並未生病……”

    崔淵瞧了她一眼,視線在她仍然微紅的雙眼處略停了停:“九娘,莫要擔心。不管你生了什麼病,我都會陪著你去尋醫問診。其他事,放下也罷——早就該放下了。任何事都不如你和阿實重要。”

    他自顧自地說完話,又追問觀主。許是從未見過他如此大失冷靜的模樣,觀主勾起嘴角:“九娘的病,我確實治不了。便是藥王,或許也未必能治得了。”

    崔淵擰起眉:“姑祖母……”他剛想再問大唐上下還有什麼名醫,崔簡哭得更厲害了。王玫也顧不得小家伙還在懷裡,喊道:“我真的沒有生病!是有孕了!”

    崔淵和崔簡渾身一僵——父子倆頓時都傻愣在當場。

    在兩雙近乎呆滯的眼睛的注視下,王玫不得不再度強調:“已經快兩個月了……”

    “有孕?”崔淵本能地重復著,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他的目光猛地亮了起來,喜得有些手足無措:“我……我又要做阿爺了?”

    “我有妹妹了!!”崔簡立刻從王玫懷裡躥了出來,蹲在她身邊,小心翼翼地看向她的腹部:“母親,我方才沒有嚇住妹妹吧?”

    “放心罷,妹妹好著呢。”王玫笑起來。

    觀主、青娘、丹娘也忍俊不禁,皆笑出了聲。青娘更是笑得前俯後仰,顯然從未見過郎君和小郎君這般呆傻的模樣。王玫聽她們笑得暢快,再看崔淵一付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神態,不由得彎起了眉眼:“四郎,快過來。”

    崔淵有些遲疑地走到她身邊,大手忽然被她拉著貼向她的腹部:“咱們家的小娘子,再過些日子,就要出世了。”手下一片溫暖,仿佛隔著衣衫與肚腹,溫柔地觸到了裡頭的小家伙。崔淵的心裡突然一片柔軟:是的,這一定就是他們家的小娘子。

    父子倆咧嘴笑得格外傻,王玫忍不住又問:“姑祖母,兒一直飲藥,於孩子可有什麼妨礙?可需飲些保胎之藥?或者,近期飲食需要注意些什麼?”畢竟她的身子尚未調養到最佳的狀態,她希望能夠做些什麼,讓孩子健康地出世。

    “你和孩子如今都很不錯,脈息十分有力,不需飲藥,吃食上注意些就是了。”觀主道,“你對養生也頗有心得,開個食單與我瞧瞧。每個月都過來一回,我再替你診脈。而且,這個孩子生下來後,你好好地坐月子,身子骨便能徹底調養過來了。”

    “多謝姑祖母。”

    “我也不留你了,趕緊些家去將這個好消息告訴阿鄭、貴主,讓她們也高興高興。”

    一家三口遂起身告辭。出了青光觀,臨上馬車時,王玫又吩咐青娘去宣平坊一趟,將這個好消息告知爺娘與阿嫂。青娘歡歡喜喜地領命去了,丹娘過來扶她,崔淵與崔簡卻一左一右圍過來,搶了她的差使。

    待馬車駛出青龍坊,王玫透過車簾望見曲江池附近擁擠的人潮,這才想了起來——“芙蓉園進士宴尚未結束罷?你怎麼出來了?”

    崔簡趕緊答道:“阿爺得了探花的差使呢!”

    “原來是探花郎。”王玫似笑非笑地瞥了崔淵一眼,“既然接了差使,還不趕緊去尋幾朵花?可別教旁人空等了。”

    崔淵早已經將探花之事忘得一干二淨,抬首看了看天色:“時候還早著呢。到時候去你養花的宅子裡,摘一籃牡丹、芍藥與他們就是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他們一家四口團聚,旁的什麼事暫且放一邊罷!

    於是乎,芙蓉園進士樓上的新進士們等到幾乎夕陽西下,才將姍姍來遲的另一位探花郎等了回來。雖說他摘了一籃子新鮮芍藥、牡丹,但眾人已經沒有時間對著花吟詩作賦了,只能各挑了一朵簪在襆頭邊,便依依不舍地散去——不,或許依依不舍的只有他們,崔大狀頭向他們告辭之後,就很干脆利落地御馬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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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7 17:44: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三章 喜氣盈門

  卻說崔淵迫不及待地趕回家中,便匆匆去內堂向鄭夫人、真定長公主問安。兩位長輩正命侍婢將壓箱底的頭面取出來,挑挑揀揀。見他來了,鄭夫人難掩喜色:“你過來瞧瞧九娘會喜歡什麼樣的頭面,也好給她挑幾套插戴。”

  崔淵只瞥了一眼,便道:“只要是阿娘和叔母給的,九娘都喜歡。”他此話並不假,王玫素來對精致的頭面首飾不感興趣,恐怕得了什麼都覺得歡喜。更何況,這些都是兩位長輩壓箱底的好物件,且不說用料極為上乘,便是精致生動也勝過尋常飾物幾分,隨便拿一件都是極好的東西。

  真定長公主笑嗔道:“這可是你說的,我便隨意給了。”

  “叔母、阿娘盡管給得隨意些。”崔淵笑道,“也教九娘沾一沾兩位的喜氣。”他高興之余,又有些擔心幾個月之後的生產之事。盧氏當初生崔簡時便是難產,這才傷了身子病痛纏身,早早地去了。他不希望王玫生產得艱難,對於往日從未在意過的習俗寓意也敏感許多。在他看來,兩位長輩福祿壽三星皆興旺,多給些物件兒也能鎮上一鎮,讓他心裡安心些。

  經他一說,鄭夫人也想了起來:“你倒是提醒我了。九娘這是頭一胎,很該尋個全福人的物件給她貼身帶著才是。爺娘翁姑兄弟子女四角俱全者,一時間也想不起來。對了,她的娘家嫂子崔氏便是個全福人罷!”

  真定長公主也道:“那孩子是個有福氣的,又能生又賢惠,每個兒女都站住了也不容易。”崔氏生了三子二女,確實是個多子多福的,她越想越覺得合適:“讓那孩子也給十三娘一件,眼看著要生產了,借一借福運也好呢。”

  遣了僕婢去王家後,兩位長輩終於挑好了頭面。

  崔淵剛想暫時告退,回首便見正院裡已經聚齊了一群僕從。老管事崔順腳下生風地走過來,讓人抬出來一簍簍的錢,一千錢、五百錢地賞下去。烏壓壓的人都跪拜謝賞,眉飛色舞地說了好些吉祥話,喜慶得像是過除夕似的。院子裡洋溢著的熱鬧勁兒更是比省試張榜那日有過之而無不及。

  崔淵聽得心裡高興,鄭夫人、真定長公主也笑眯了眼。他轉身便要去點睛堂探望妻女,崔順卻道:“四郎,阿郎和二郎君剛家來,正在外院等著你呢。”得知王玫有孕的喜訊後,鄭夫人與真定長公主便完全不記得詢問他芙蓉宴之事,崔敦、崔斂等人卻是不會忘的。當然,除了芙蓉宴之外,還有好些事也需坐在一起商量商量。

  崔淵此時根本沒有心思想這些,但也不得不去。見他頗為不情願,鄭夫人道:“你阿嫂們都在點睛堂陪著九娘,我與貴主也要過去看她,你就安心罷。”聽了此話,崔淵只能跟著崔順去了外院。

  點睛堂的正房裡,王玫倚在隱囊上,正與小鄭氏、清平郡主、李十三娘笑言笑語,向她們請教孕事以及生產之事。三位嫂嫂都是兒女雙全,生產經驗豐富,但描繪起來重點也各不相同,她聽得格外仔細。畢竟,眼下的許多事與她以往所知都並不相同,生產時通常得不到什麼及時的救治。對於女子而言,懷孕生子便是自鬼門關走了一遭,須得格外小心謹慎些才是。想來,娘家阿嫂也很有些經驗能夠傳授呢。

  崔蕙娘、崔芝娘、崔英娘也坐在旁邊聽。兩個年紀大些的小娘子已經都能聽懂,臉頰微紅。崔英娘卻是半懂不懂,忽然道:“阿娘,我也想要個小妹妹。”

  清平郡主將她攬入懷裡,戳了戳她如今已經養得肉嘟嘟的臉頰:“阿娘有你和你阿兄便很滿足了。至於弟弟妹妹,都是緣分。”她口中雖如此說,心中到底仍有些遺憾。一雙子女畢竟有些單薄,往後只能靠著堂兄弟扶持。幸而崔家家風純正,說是堂兄弟,與親兄弟卻也相差無幾。

  王玫便笑道:“英娘,叔母腹中的小妹妹不僅是阿實的妹妹,也是你的妹妹。她出世後,你便抽空陪她頑耍可好?”
  “好!”崔英娘眉開眼笑地答應下來。

  在房外與崔韌、崔希頑耍的崔簡聽了,心裡當然有些不高興,總覺得未出世的妹妹也被人搶走了。不過,仔細想想,母親說得也沒有錯。他嫡親的妹妹,便是英娘的堂妹,可不就是姊妹麼?察覺他因什麼而怫然不樂,崔希忍俊不禁,逗弄道:“我們也都是堂兄呢。”

  崔簡望了他一眼,低低哼了一聲,不再理會他,難得與他賭起氣來。

  不多時,鄭夫人與真定長公主便到了。兩人輪流將王玫攬到懷裡,皆是滿面喜色。鄭夫人親自給她插戴上一根雕琢成石榴花的玉釵朵,火紅的玉石花朵竟仿佛真的石榴花般栩栩如生。除了這件寓意不錯的飾物,兩位長輩都各送了兩套玉石頭面。

  雖不太在意首飾之物,但王玫一瞧便知這些頭面絕非凡品,都晃得她一時有些睜不開眼了。她立即笑著謝過她們的賜物,想起身行禮卻被她們按了下來。

  “不足三個月,正是該小心的時候。咱們家可不興什麼晨昏定省地立規矩,只管好好歇息就是了。”

  “可不是麼?上巳節的時候你還跟著騎馬出門,如今想起來真是後怕得緊。”

  長輩們噓寒問暖,王玫心中自是滿懷感激。不過,幾位嫂嫂都坐在旁邊含笑看著,她多少覺得有些尷尬難安。三個妯娌似是看出了她的復雜情緒,都微微一笑。小鄭氏更是領頭上前湊趣:“九娘得了這麼些好物件,兒看著也眼熱呢!阿家、叔母手頭松一松,也給兒一件罷。”崔蕙娘自然很配合自家阿娘,也流露出了小娘子的嬌態:“叔母這釵朵可真漂亮,比鮮花也不差著什麼了。”清平郡主、李十三娘也趕緊都提出了要求。

  鄭夫人、真定長公主笑得合不攏嘴。她們一向豪爽得很,便又命侍婢們再取來那些壓箱底的東西,每人都給了整套的寶石頭面。外頭頑耍的崔簡、崔希、崔韌也都各得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對三人來說是意外之喜,也忙進來跪謝長輩所賜。

  因大家都在,鄭夫人索性將夕食也擺在了點睛堂,一起熱熱鬧鬧地用了。用完夕食之後,眾人都囑咐王玫好好歇息。王玫想起身相送,卻再度被她們按了回去。於是,她只能讓崔簡將她們送出去。

  內院一派喜氣洋洋,外院卻仍舊莊肅安靜。

  書房內,父子叔侄幾人用完夕食,接著繼續討論齊王謀逆之事的進展。崔淵聽得心不在焉,屢屢走神,忽而想著給未出世的女兒取名,忽而又想著女兒長大後便要出嫁,也不知便宜了哪家的小混賬。這當阿爺的完全未意識到,他家的女兒七八個月之後才出世,等到出嫁還不知是什麼時候的事呢。況且,到底是不是女兒,也還須得待到出世的時候才能知道。

  “英公過兩天便到齊州,不過,許是用不著他費心了。齊州上下如今完全不聽齊王祐的號令,恐怕還有人想擒下他這個反賊立功。說不得,過些日子此事便塵埃落定,大軍也要回撥了。”

  “朝中還有人想乘著英公出兵,讓他直接去邊境攻打突厥。不過,聖人正氣惱著齊王之事,懶得理睬。說起來,這些人都是太子派系,隱約又與陳國公(侯君集)有關,看著便讓人覺得不安穩。”

  崔敦與崔斂感慨了一番,注意到崔淵正出神,笑罵道:“真是個沒出息的!簡直就像丟了魂似的!你媳婦好端端地在家裡歇著,什麼時候見不得?”

  崔淵恍然回神,見父兄們皆笑望著他,忽然起身道:“我實在沒有心思聽這些……”

  “坐下!!”崔敦喝道:“聽說你們幾個最近都在查一個突厥鐵衛?所為何事?齊王祐謀逆事關重大,你們可別輕易摻和進去。稍有差池,不但沒能幫著晉王,反而會給他惹事。晉王如今就安分得很,每天都陪在聖人身邊侍疾。你們卻一個比一個不安分,是覺得日子過得太平順了麼?”

  崔淵頗有些不情願地趺坐下來:“此人是太子的心腹,牽連到這回謀逆之事中,恐將有變。”他當然並未明說,暗示齊王死士供出紇干承基的便是崔渲。太子護著不讓人查這個突厥鐵衛的時候,是他給魏王一派放的消息。最終紇干承基進了大理寺獄,魏王也被太子反咬一口,折了人手。

  崔敦與崔斂縱橫官場多年,敏銳地察覺出了他所言的“變”恐怕並不簡單。這種事並不必明說,他們也能想像得到未來的詭譎變幻。而在這樣復雜的時局當中,他們早便做出了抉擇,也必不能讓情勢再生出異變。

  “也罷,隨你們去。”崔敦嘆道,挨個打量著長子、次子、幼子和侄兒。不知不覺間,他們都已經能夠獨當一面,去做些他們兄弟二人沒有勇氣去做的事了。旁的不說,兄弟幾個都是一條心,便足以讓他老懷大慰。

  “若有我們能插手的事,你們盡管說。”崔斂許諾道,“有些事,我們不好動手;另有些事,你們卻也不好插手。”晚輩們做的事不欲引人注目,他們二人只得袖手旁觀。但若到了緊要的時候,以他們如今的地位卻無法行事。

  “叔父放心,我們省得。”崔澄道,“你們在明面上吸引太子與魏王的注意,我們才能暗中行事。若到了你們該出手的時候,便應該是最緊要的關頭了。”

  譬如,廢立太子。

  話已至此,崔敦便放他們去了。崔澄、崔澹與崔滔知道崔淵今日沒有心思說別的,也不再留他。於是,崔淵匆匆地趕回點睛堂。本以為王玫已經睡下了,不料她卻正和崔簡對弈。

  論棋藝,兩人旗鼓相當,都是初學不久。崔淵坐在旁邊,看著王玫好不容易贏了兩目半,搖首道:“你們都沒有弈棋的天分。”

  “此話差矣。”王玫笑道,“我們未必沒有天分。方才下得不好,是你這先生教得不好。”

  崔簡也跟著道:“阿爺總是隨便教一教,我們自然沒什麼進展。”如今不管母親說什麼都是對的,畢竟她腹中還有妹妹呢!他須得隨時隨地維護她們,才像一位好兄長、好兒子。

  崔淵挑眉看了他一眼:“待有時間了,便給你們畫個棋譜,循序漸進,好好地教。不過,若是再學不好,你們可別找借口了。”

  “那是自然。”王玫道,“多耗費些工夫,棋藝總會見起色。”

  崔簡用力地點點頭表示贊同。

  崔淵瞧了瞧外頭的天色:“時候不早了,阿實去睡罷。九娘,你如今是雙身子了,每天都須得多歇息才是。”

  “安心罷,我自有分寸。”王玫應道。

  夫婦二人洗漱之後,便回了寢房。暗夜之中,崔淵將愛妻摟在懷裡,手輕輕地放在她腹部。王玫微微笑著,雙手覆上去:“四郎,我心裡真歡喜,歡喜得都要從心底溢出來了。雖說一直在調養身子,但我從未想過,我們能有孩子。”

  “我也是。原本想著娶了你之後,此生便足矣,這孩子確實是意外之喜。”

  “方才青娘帶了好些東西回來,還說阿娘、阿嫂都忙著給我收拾各種用得上的物件。我已經有些日子沒回娘家了,明日想回一趟宣平坊。你盡管去忙,有阿實陪我便夠了。”

  “……好。”

  “你可得給咱們的女兒想個好名字。”

  “我想著呢。大名由阿爺定,小名咱們自己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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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7 17:44: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四章 倒戈一擊

  翌日一早,王玫便與崔簡說了動身去宣平坊之事。小家伙立即頷首答應了,認真對崔淵道:“阿爺盡管放心,我會護著母親和妹妹。”說著,他還挺了挺胸膛,仍有些圓潤的小臉上帶著沉靜與肅然。

  崔淵原本還猶豫著是否要送他們,見狀不由得一笑:“也罷,就交給你了。”

  得到阿爺的信任,小家伙笑得很是歡喜:“我也有好些天沒見王二郎了,他什麼時候能過來進學?”自上巳節後,長安城內的時勢便再度緊張起來,王旼一直留在家中。總是在一起的小伙伴少了一個,小家伙心裡也頗為掛念。

  “過去問一問便知了。”王玫接道,“正好,阿實你上回獵了幾只兔子,還剩了兩張皮毛,送給外祖母和舅母可好?”兩張兔皮都是灰色,也不值當什麼,卻是一片心意。鄭夫人與真定長公主先前也歡歡喜喜地收下了,吩咐侍婢做成了護額,一連戴了好些天。

  “還是母親細心,我差點忘了。”崔簡便道,“我再讓盧傅母打開庫房看看,尋些東西。”他偶爾會做些小手工,一直都讓盧傅母收著,如今也正好從裡頭找些有趣之物來送給王旼、晗娘與昐娘。

  見小家伙鑽進了東廂房,崔淵不由得又伸手輕輕地撫了撫王玫的腹部:“我先去外院書房。若是待會兒無事,送你們一趟也使得。不過,這幾日正是緊要的時候,正在等伯染的消息。說不得還要去一趟大理寺獄。”

  “大理寺獄?那裡守衛森嚴,你們可得當心些。”王玫微微蹙起眉。

  “放心,都已經打點妥當了。只是片刻而已,不會有什麼事。”崔淵道。他們用的是守衛東宮的太子左右衛腰牌,假托同僚去探望也說得過去。太子只管訓練突厥鐵衛,對左右衛的態度一向驕橫。長年累月下來,左右衛裡頭處處都是漏洞,便是想查也查不出什麼來。

  這時候,鄭夫人身邊的貼身侍婢突然過來了,笑盈盈地道:“稟四郎、娘子,王家的李娘子、崔娘子來了,眼下馬車或許已經到了內院門前。夫人使奴過來,扶著娘子去內堂。若是娘子身子不適,坐著檐子去便是了。”

  王玫喜出望外:“阿娘和阿嫂來看我了?這便走罷。”

  於是,一家三口也顧不得挑揀什麼禮物,便去了正院內堂。待他們趕到時,李氏、崔氏已經進來了,正陪著鄭夫人、真定長公主說話。見王玫來了,李氏情不自禁地紅了眼圈,仔仔細細打量了她一番,將她攬入懷中:“還是親家母照顧得好,眼見著便圓潤了許多。”又忍不住嘆道:“昨日接到消息,我可算是放心了。”

  鄭夫人笑道:“九娘是個福運雙全的好孩子,親家將她教養得這般出眾,我們家上下便沒有不喜愛她的。仔細算一算,她這喜訊正好在四郎省試前後,亦是沾足了文氣,日後說不得也是個甲第狀頭呢。”

  不待李氏接過話,崔簡便突然道:“這是妹妹,做不得甲第狀頭。”

  鄭夫人、真定長公主和李氏皆怔了怔。她們議論起來的時候,自然都默認是小郎君,也是常人都覺得子嗣更重一籌的緣故。但小家伙說得這般信誓旦旦,也讓她們不由得有些相信,這一胎或許就是小娘子。都說孩童心竅通明,看得更准,這無疑也是一種緣分。

  “妹妹雖然做不得狀頭,但一定是甲第狀頭的妹妹。”崔簡又道。

  聞言,李氏不由得笑了,將他也抱進懷裡:“小娘子也好,更貼心些。”五姓之家的貴女自是樣樣都出眾,除了不能為官做宰,比之郎君們也不差著什麼。她對子女、孫子孫女素來一視同仁,若能多個嬌嬌的外孫女,自然也是心頭肉。
  鄭夫人亦撫掌道:“小娘子更是稀罕呢。四郎他們這一輩便沒有姊妹,那幾年,貴主與我瞧著別人家的小娘子都眼饞得緊。”

  真定長公主也道:“我還曾經想過,若有了女兒,必要將她留在身邊,入贅一個女婿呢。”

  眾女眷便又說起了各種趣話,崔淵暫且告辭去了前院書房,崔簡也悄悄拉著王旼、崔韌去尋崔希頑耍。崔蕙娘、崔芝娘也將晗娘、昐娘、崔英娘帶去園子裡散步。暮春時節的暖風拂來,帶著歡笑與安寧,掠過整座崔府。

  王玫出嫁之後,李氏其實並不常來勝業坊崔府,只是趁著飲宴的時機來探望女兒罷了。不過,此時她與鄭夫人、真定長公主說笑起來,卻絲毫不見生疏。鄭夫人體諒她的慈母之心,不多時便讓王玫帶她們去點睛堂坐一坐,又留李氏、崔氏用午食:“好不容易才見到親家母,很該多說一說話才是。”李氏謝過了她,便帶著崔氏隨王玫離開了。

  到得點睛堂,李氏甫跽坐下來,王玫便趴在她的雙膝上:“阿娘和阿嫂瞧著比我還高興幾分。可是有了外孫女,便不疼我這個女兒了?”原本她還覺得自己與往常並無不同,但這句含嗔的話說出口後,總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勁。分明已經是二十余歲的已婚婦人了,竟同十來歲的少女那般向母親撒嬌——果然一懷孕便退化了麼?

  李氏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真是沒良心的。若不是擔心你,我和十五娘何必辛辛苦苦收拾了一堆東西,趁著坊門剛開的時候便來探望你?”

  王玫笑了,接過崔氏遞來的一件小衣衫:“阿嫂,這是?”

  “這是大郎幼時穿過的百衲衣。二郎、晗娘、昐娘、三郎都穿過幾日,很是靈驗。”崔氏道,“仔細想想,百衲衣雖是佛門規矩,但也不妨礙你信道,便給你帶來了。另外,我有幾個用了許多年的玉佩、玉鐲,也給你鎮一鎮。”

  “阿嫂實在細心。”王玫將那小衣衫看了又看,覺得針腳細密、觸之柔軟透氣,比簇新的衣裳更適合嬰兒的皮膚,便誠摯地道了謝。崔氏又道:“十三娘眼見著就要生產了,我也給她帶了些物件,取個吉祥如意罷。”

  “鄭夫人說你是個福運雙全的,我倒覺得咱們王家人運道都很不錯。”李氏見她們友愛如親姊妹,禁不住笑道,“你阿兄運道好,才能娶得十五娘;你苦盡甘來,才能嫁得子竟。我和你阿爺運道也好,才得了你們。”

  王玫與崔氏聽得心中感動,都忍不住喚了聲“阿娘”(阿家),便又喁喁低語起來。

  且不說點睛堂內正一片歡歡喜喜,崔簡、王旼和崔韌滿院子尋找崔希,終於在外院某個偏僻角落裡瞧見了他。崔希面向牆壁垂首而立,手裡緊緊攥著什麼,渾身竟微微顫抖著。察覺他的情緒似乎有些失控,崔簡立即收起笑容,示意崔韌、王旼都別出聲,喚道:“四阿兄?”

  聽得他的聲音,崔希猛地回過首,雙眸中的晦暗一閃而過,啞著聲音:“阿實……”

  “四阿兄,你生病了麼?”崔簡有些擔憂地皺起眉。

  崔希神色微微一松,搖了搖首。略作思索之後,他忽然問:“四叔父可在家中?阿實,你帶我去見他可好?”崔簡素來聰敏,也察覺到堂兄與阿爺之間似乎有什麼他並不清楚的小秘密。當然,這並不妨礙他們之間深厚的兄弟之情。“阿爺在外院書房,咱們走。”

  崔韌和王旼眼巴巴地看著他們,似乎想與他們一起去。崔簡正色道:“我方才讓盧傅母整理了箱籠,想給你們一些自己做的玩物,卻來不及選了。你們去點睛堂自己挑,待會兒咱們再一起頑。”這兩個小家伙年紀畢竟小些,聽得“玩物”便轉移了注意力,很歡快地答應了。

  崔簡與崔希便轉身去往書房。一路上,兩人都異常沉默。

  忽然,崔簡手中被塞了一個紙團。他好奇地展開來一看,神情越來越嚴峻:這些字分開來他都能看懂,怎麼聚在一起卻總有種陰謀詭計之感?

  直到見到崔淵,崔簡仍然在苦苦思索這些字到底意味著什麼。但他翻來覆去地看那張皺得不成樣子的細白麻紙,也僅僅只有那寥寥幾行字而已。

  “四叔父,方才有個臉孔陌生的僕從將這封信塞給了我。”崔希語氣平平地道,“讓我將這封信放到叔父的書房中。”頓了頓,他又有些艱難地道:“他不知從何處得知叔母有孕,讓我……或者對叔母下手,嫁禍給阿實;或者對阿實下手,嫁禍給叔母。我若是做到了,那人便會將我的爺娘妹妹都接出來,與我團聚。”他從未想過,崔泌竟然陰毒至此。用書信嫁禍且不說,這出借刀殺人之計卻是毒辣無比,毫無大丈夫的氣量。一個是孕婦,一個是稚童,他竟然也下得去手。

  崔淵面無表情地拿過崔簡手中的紙團,迅速地瀏覽之後,便親自點火燒了個干淨:“阿希,你就當從未見過此人。這封信中的內容,你們也不能與任何人提起。”

  “四叔父,我能試著將那人引出來……”崔希卻忽然道,“或者作證那人有謀害人命、嫁禍他人的嫌疑。”

  崔淵神色略微緩和了些,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你年紀尚小,不須牽涉此事。阿希,我向你保證:若你爺娘、妹妹能改過自新,必會將他們放出來由你奉養。或者,若你能約束他們,日後便由你來安排他們的生活。”

  “侄兒明白。”崔希點點頭,牽著崔簡告退了。

  待孩子們離開之後,崔淵的神態瞬間便陰森起來。九娘、阿實與他們家的小娘子,都是他的逆鱗。任誰想要傷害他們,都必須承受千百倍的報復。原本他還想再等一等,待到時機合適再出手,如今卻是等不得了!!崔泌,你竟然敢動這等陰毒的心思,我必會教你受盡折磨而死!不!連死都不得安寧!

  “張大可在?”

  “郎君有何吩咐?”

  崔淵慢條斯理地寫了幾封信,輕飄飄道:“將這幾封信,放入他們家的書房裡。”正好,齊王喜歡重金拉攏他人,而崔泌之父好財貨之物。誰能保證,他們之間從未來往過?誰又能保證,齊王不會與世家私下有什麼謀算?此外,也是時候坐實“崔泌是牆頭草,意圖借著挑撥太子與魏王青雲直上”的事實了。

  深夜,守衛森嚴的大理寺獄中來了三個探望同僚的太子左右衛。雖說太子一派與魏王一派都力圖將自己的人撈出來,但齊王謀逆之事非同小可,聖人震怒之下,事態愈演愈烈,也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出頭。何況,收受賄賂是事實,再如何摘也摘不干淨。於是,大理寺獄中關押的人已經挨個定了罪。謀逆為十惡之首,便是從犯也不會輕易繞過。流放三千裡已然是從輕判處了,處以斬首或絞刑者也不乏其人。關在獄中之人皆惶惶之極,只盼著能攀咬出什麼重要人物,也好戴罪立功逃過一劫。

  三人停在某個牢房前,靜靜地望著牢中受過大刑渾身血污的突厥大漢。他們觀察得很仔細,確定今日是否是最佳的時機。然而,那大漢仿佛感覺到了他們的視線,掙扎著從昏迷中醒了過來。他受刑過重,早已經瞧不清楚這幾個人的臉孔,只看出他們穿著太子左右衛的公服,不禁流露出一絲希冀,嘶啞著道:“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來救我了?!”

  三人對視一眼,默然不語,只將一柄刀鞘丟在他跟前。

  紇干承基瞪大雙目,嘴唇都有些顫抖:“這是……”

  “勿斤被魏王的人找到了。”勿斤,便是當日刺殺魏王之後唯一逃脫的刺客,也曾經是太子的突厥鐵衛之一。李承乾與侯君集想趁著金吾衛全城搜捕刺客之時,將他們都滅了口,不料卻讓他瞅准機會逃了出去。因他曾是太子心腹,知曉許多隱秘之事,憤怒之下便以這些把柄威脅李承乾,想換取金銀財寶逃之夭夭。李承乾一邊與他虛與委蛇,一邊恨不得除之而後快。誰都明白,他必不會讓勿斤落在魏王李泰手中。換而言之,他終究仍是被太子滅了口。

  “殿下欲救你出來,但魏王一直盯著不放,他也無能為力。不過,你放心,你的妻兒必會得到照料。殿下一向視你為兄弟,絕不會虧待他們。”

  留下這幾句話後,三人便走了。任誰也挑不出這些話中的漏洞,字字皆是解釋與寬慰。然而,趴在髒污之中的紇干承基卻嘿嘿地笑了起來。“心腹?兄弟?”他的笑聲在牢房中回蕩著,其中仿佛還夾雜著一絲哽咽,顯得格外詭異。一個牢頭走過來,狠狠地踢了牢門一腳,也沒能讓他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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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7 17:44: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五章 步步為營

  長安城內外因齊王謀逆之事而陰雲密布,受到牽連之人越來越多,大理寺獄中的人換了一群又一群。大多數人只是遭到攀咬,真正與齊王有來往的人也漸漸浮出水面,為昔日的輕舉妄為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隨著平叛大軍趕赴齊州,傳回的好消息愈來愈多,聖人暴怒而又失落的情緒在賢妻愛子幼女的寬慰下似乎也有所好轉。再一次經歷風雲突變的人們仿佛依稀瞧見了暗夜之後的曙光,滿腔惴惴不安亦日漸平緩。這座巍峨龐大的城池,似乎慢慢恢復了舊日的夜夜笙歌、瑰麗繁華。

  然而,這些風雲變幻,卻似乎與勝業坊崔府、公主府毫無干系。崔家的小郎君們自三月上巳節後便閉門不出,專心讀書;女眷們也婉拒了所有宴飲的帖子,只在家中靜靜欣賞暮春風光、打理家事庶務;郎君們則各自忙碌,小心謹慎地避開太子一派與魏王一派愈演愈烈的爭鬥。

  作為“有女萬事足”的母親,王玫過得更加愜意。自從懷了身孕,她便覺得自己的地位似乎猛然上升了不少。不僅崔淵待她格外小心翼翼,唯恐力道重上一分便會傷了她,連崔簡都不舍得離開她半步,無論讀書騎射都讓她在一旁瞧著。長輩們亦格外和藹,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不提,又挑了熟知生產之事的醫女與傅母照料她。小鄭氏還給她單獨設了小廚房,便於她按照自定的養胎食單安排每一日的飲食。

  只是,這般的舒適日子過了幾天,她便覺得有些無趣了,心裡也掛念著甫開張的茶樓與兩座私宅。茶肆、茶樓與私宅如今都交由璃娘打理,但她分身乏術,且從未見過茶樓與私宅的經營,也不知能不能安排妥當。因而,盡管每天看著崔簡讀書騎射也很有趣,但她仍免不了時不時分神。

  於是,夜裡夫婦二人手捂著手,覆著小腹與女兒低聲說話的時候,她便輕聲向崔淵央求:“先前姑祖母也說了,我和孩子都好得很,出去走一走想來也無妨。茶肆且不說,茶樓和私宅到底從未見人經營過,璃娘恐是忙不過來,我須得照看一二才好。不然,若是好端端的棋差一著,反倒是讓人牽腸掛肚,心中不舒服……”

  崔淵見她眼角眉梢都有些郁郁之色,也覺得成日拘著她反倒於她不宜:“茶樓不必擔心,我已經約人一同去提了幾回字,又使八郎出面辦了幾場小文會,如今已經傳出了些名聲。至於私宅,作文會之用的宅子取名‘知己園’,作娘子小聚之用的宅子取名‘天香園’,過兩日才正式迎客。屆時,知己園由我來招待新進士、新明經,天香園便由你約些好友聚一聚便是了。”他心裡很清楚,自家娘子這些想法都很是新奇,且她在經營之事中也尋得了不少樂趣。由得她去做這些事,讓她漸漸將夢中記憶與現實經歷融合,反倒是件好事。

  聞言,王玫郁色皆消:“我正想著晉陽公主與衡山公主已經許久不曾出宮了,約她們散一散心呢。十七娘、十一娘這幾日也不知過得如何。蕙娘也有些日子不曾招待她那些好友了,很該一起聚一聚。”那天香園如今被改成了左中右三路四進的宅邸,光大大小小的院子就有七八個,還有個帶著小湖的花園。開業之日若只讓她招待親近友人和兩位小公主,能有多少廣而告之的效用?倒不如讓家中女眷們都出門瞧一瞧才好:“若是阿家、叔母有興致,也不妨去走一走。”

  “隨你安排罷。”崔淵便道,“只是別太過勞累了。”

  王玫微微一笑,眸光流轉:“你安心便是,定不讓咱們家的小心肝有什麼閃失。”

  崔淵忍不住垂下首,嘴唇由她白嫩的額頭一路往下,落在柔軟的紅唇上,壓低聲音道:“你的身子比什麼都重要,千萬小心些……”私宅中的侍婢都是從崔府家生子中挑選而出的,應該不會出什麼差錯。而且,私宅之事根本沒幾個人知曉,崔泌也不可能提前動什麼手腳。

  又幾日,知己園、天香園終於同時開門迎客。知己園迎來的是與崔淵交好的新進士、新明經,晉王李治以及一眾文士好友也在邀請之列。原本吏部關試迫在眉睫,應該好生准備一番,但因這是甲第狀頭發出的帖子,新進士、新明經們經過權衡之後,便都欣然赴約。天香園則更是衣香鬢影、笑聲陣陣,崔家女眷們在不同的院子裡招待各自的客人。這既比尋常宴飲更私密,也無須主家費心打理安排,自然更令人身心愉悅。

  雖說孕事未出三個月時不宜告知他人,但王玫行動間較之往常多了幾分小心翼翼,到底讓友人們都瞧了出來。王十七娘、盧十一娘自是難掩喜色,晉陽公主、衡山公主也有些好奇。四人將她圍在中間,也顧不得敘舊或頑耍,直勾勾地盯著她的小腹瞧,倒讓她有些哭笑不得。

  “才不到兩個月,眼下還不及一粒花生大呢,能瞧出什麼?”

  王十七娘、盧十一娘到底嫁做人婦,多少知道些產育之事,聽了也只笑起來。晉陽公主、衡山公主則對這些一無所知,臉上流露出驚訝來。衡山公主快言快語,問道:“都說十月懷胎,八個月後這粒小花生便能長成嬰孩?這可真是奇也妙哉!”晉陽公主伸出纖纖十指,輕輕地觸了觸,頷首道:“孕育之事,確實奇妙得很。”

  她們身後的幾位宮婢面面相覷,有些欲言又止。王玫卻只當成沒瞧見,含笑道:“女媧造人,是神祇之舉。母親孕育何嘗不是造人呢?堪稱奇跡也不為過。我只要想到這粒花生會在腹中漸漸長大,生下後能呼吸、能哭泣,便覺得生命傳承果然無比神聖。幾乎每一位小娘子日後都要做母親,而每一位母親遭受一番苦難才能誕子——這般想來,便覺得自家阿娘真是不容易。”兩位小公主都要被許出去了,聽一聽這些又有何妨呢?何況,這也不是什麼婚前才能偷偷教授的事。

  王十七娘也感慨道:“我阿娘也常說,只有我當了阿娘才能徹底明白她為我費的心思。我倒是想早些當上阿娘呢……”

  盧十一娘忍不住笑起來,掐了一把她的細腰:“莫非你已經心急得很了?”

  王玫也笑道:“急什麼?你們這才成婚多久?子女皆是緣分,急不得。不過,你若是想調理身子,多去幾回青光觀,讓姑祖母瞧瞧也使得。有時人看著康健,其實身體卻未必妥當。說起來,咱們的女醫學如今可算是有弟子了,建立女醫院也指日可待。”

  此事兩位小公主都很關心,便詢問起了細節。王玫便說了她們在莊子裡甄選人的事,二人皆聽得津津有味。

  天香園中的小聚皆是和樂融融,知己園眾人吟詩作賦作畫揮毫亦十分盡興。文會尚未結束,便有好幾人約了改日在園子中繼續會友。就連晉王李治也十分感興趣,嘗試著曲水流觴、垂釣、射箭、煎茶等活動,很是滿意。直到日落時分,大家仍然興致高昂,卻不得不散去。畢竟,知己園並不提供住處,仍需遵守宵禁的規矩。

  待崔淵送李治出門時,正好見安平房的牛車在崔泳身前停下。他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用隱約帶著寒意的目光,看著那個緩緩下車的男子。仍舊一臉笑容的崔泌與崔泳說了幾句話,便特地過來向李治問安,又似笑非笑地行了個叉手禮:“子竟,許久不見。”

  與他相比,崔淵顯得十分冷淡,也並沒有向他回禮的意思:“澄瀾最近倒是空閑得很。”他話中有話,指的是前幾日崔泌派人送信給崔希之事。不過,崔泌當然想不到崔希轉身就將這封信交給了他,只當他是不想再見到他:“子竟倒是一直都空閑得很。”以前空閑,往後也會永遠空閑。他絕不會再給他任何驚才絕艷的機會。

  兩人不冷不熱地打著機鋒,崔泳完全聽不懂也沒有往別處想,李治卻格外莫測高深。待安平房的牛車走了,他忽然道:“這般小人,還是盡早處置為好。瞧他的神態,似乎欲對你不利,也不知使了什麼計策。”兩邊倒的牆頭草,比只忠實於太子或魏王者,更令人不齒。雖說此人或許是太子與魏王相爭愈演愈烈的關鍵,但他卻越發厭惡他。只因每每想起來,他便生出一種天朝貴胄竟被臣下戲弄的屈辱。

  崔淵頷首,淡淡地道:“大王放心。急功近利之人,遲早都會露出破綻。”

  沒兩日,崔淵果然一語成讖。

  此事仍因關在大理寺獄中之人而起,有人耐不住嚴刑,招供說齊王曾拉攏博陵崔氏,一度過從甚密。博陵崔氏意味著什麼?大唐實際上最顯赫的門第,諸世族之首,名望聲譽遠非尋常世族可比。這些供詞自然令大理寺卿、刑部尚書又緊張又重視,立即上陳聖人。

  聖人見到折子之後,便命宮人招來了崔敦與崔斂。這兄弟二人從來都是兢兢業業,毫不懈怠,待眾皇子也總是不偏不倚,他自然不可能因獄中攀咬之言,便對他們妄加懷疑。不過,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保不准便是博陵崔氏族人行差踏錯,也需敲打一二才是。

  “兩位愛卿素來勤勉,朕自然不會相信這等言論。”

  “陛下明察秋毫,臣等必不會辜負陛下的信任。”崔敦回道,“不過,既然有人攀扯,便可能是博陵崔氏族人舉止有異,才教人鑽了空子。為證明臣等家族之清白,請陛下派出金吾衛嚴查,方可徹底排除嫌疑。如此,臣也好嚴加約束族人之舉止,對大理寺、刑部亦能有所交代。”

  “陛下,博陵崔氏乃大族,便是繁茂之木亦總會有枯枝敗葉,也應趁此機會剪去。”崔斂說得更加直接,“臣等乃嫡脈宗主,若當真於旁支約束不利,亦有不查之失。”

  聖人頗覺欣慰,又惆悵地想起了齊王祐,沉聲道:“兩位愛卿毫無私心,朕心甚慰。既是如此,便讓金吾衛徹底查證罷。若只是小節有失,交由宗族處置亦無妨。”

  這一番話落在群臣耳中,自是覺得崔家正直坦誠,深為佩服。許多人都不認為能查證出什麼來:若當真心中有鬼,豈會如此坦率?此事之後續,也無非是費些功夫破除謠言而已。

  至此,事情的發展都按著暗中布置之人的安排,環環相扣、步步為營。有人在暗夜之中無聲冷笑,難掩興奮得異常扭曲的神色:終於等到了這一日,借著至尊權勢之威,將那最礙眼之人打落塵埃!詩賦書畫策論四絕又如何?待到舉族成年男丁斬首,余者流放,有誰還會想起什麼甲第狀頭來?!等他日後從容登上權勢之巔,必會將此人存在的所有痕跡全部抹消!青史之中,再無崔淵崔子竟!!

  同一個夜晚,崔淵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繁星閃爍、銀河如帶,深邃而壯麗。

  “四郎?”王玫半睡半醒地喚了一聲。

  他回過首,微微一笑:“我將窗戶打開了,覺得有些涼?”說罷,他輕輕將窗戶合上,璀璨的星光皆留在了窗外。

  孰勝孰負?

  交鋒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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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7 17:45: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六章 走投無路

  博陵崔氏乃延續數百年的世家大族,常年在長安城中生活的便有四房——安平房、大房、二房與三房,族人共計數千有余。招供者只說是博陵崔氏,卻並未指出究竟是哪個房頭,自然每一房都須得嚴查。於是,金吾衛拿出了當日滿城搜查刺客的本領,將四個房頭的嫡脈旁支宅邸都圍了起來,查了個底朝天。

  清早,勝業坊坊門甫開啟,便湧進一群手持橫刀、身穿鎧甲的金吾衛,將崔府與真定長公主府團團圍住。兩座府邸皆是大門緊閉,金吾衛們森然而立,一雙雙冷幽幽的眼睛無不透著寒光,足以令街道上匆匆而過的行人們心生懼意。

  不多時,府邸裡頭便隱約傳來吆喝之聲,雖然並未聽見哭喊哀嚎,卻令明裡暗裡的旁觀者們無不心思浮動、浮想聯翩。

  與那些不敢多留的人們不同,一輛牛車靜靜地停在崔府對面的巷道中,許久都不曾挪動半分。車內之人自斟自飲,勾起嘴角笑得異常愉悅。二房嫡脈,從今往後便是博陵崔氏之恥。從天之驕子打落塵埃,想必某個人的神情一定十分精彩。誰又能想到,區區一個孩童的執念也能毀掉整個家族?他們未免對自家人也太過信任了些。流著同樣的血脈又如何?若換了他,早便將那些個吃裡扒外的都斬盡殺絕了。

  嘖,不夠心狠,如何能做得了大事?

  此時,崔府之內卻不似外人所想的那般慌亂。

  崔敦、崔斂早已與鄭夫人、真定長公主說了此事,各自都有了妥當的安排。王玫昨夜也聽崔淵說起了今日之事,自是明白必定安然無事。崔淵見她神色如常,低聲道:“或許比上元次日的搜查還更仔細些,不過無妨,你跟著阿娘、叔母便是了。好好顧著身子,莫多思多想。”

  “我省得。”王玫道,牽起了崔簡。眼角余光瞥見崔希,她又向他伸出手。這孩子略有些羞澀,握住她的手時,手心仍有些潮濕。王玫很清楚他正擔負著的沉重壓力,恐怕免不了會多想,便寬慰道:“清者自清,阿希安心罷。”

  崔希抿了抿嘴唇:若是他踏錯了一步,如今又該是何等情狀?舉族傾覆的罪,世間有幾人能背負得起?幸而他仍維持著本心,幸而他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於是,以崔敦為首的郎君們皆默然坐在外院正堂內,等候金吾衛徹查書房的結果。女眷們則齊聚園子內的水閣當中,好教金吾衛搜查院落的每一個角落。除了貼身侍婢之外,僕婢小廝部曲們都靜靜地立在正堂前。偌大的府邸一時間竟似空了一般,全然敞開任人查看。

  金吾衛與大理寺司直、評事見狀,心裡自是暗嘆崔家的世家氣度。一家人都這般坦然無畏,又怎麼可能想不開與齊王勾連?雖說已經有些偏向,但他們仍是細細搜檢,不放過任何可疑之處。不過,將崔家書房中的信件書籍皆翻找出來,他們也沒能尋得出任何與齊王謀逆有關的物品。於是,金吾衛中郎將、大理寺司直、評事都向崔敦、崔斂行禮,說了好些場面話之後,這才離開。

  崔府大門猛然洞開,令牛車中的人倏地精神起來。他飲了許多酒,已然有些微醺了,掀開車簾一角,含笑的眼睛望了過去——數隊金吾衛無聲無息地走了出來,金吾衛中郎將、大理寺司直、評事與相送的崔澄、崔澹寒暄幾句,便微笑著告辭離去。

  牛車中的人十分震驚,幾乎要將擋住他身形的車簾扯下來:不可能!!那不過十歲的孩童居然膽敢騙他已經得手?!不!他絕不會算錯!此子眼睜睜見爺娘與妹妹都被送走,生死不知,怎麼可能維護這個令人心寒的陌生家族?

  不錯!這金吾衛中郎將、大理寺司直與評事一定都收了他們的賄賂!他必須立即找監察御史,狠狠地彈劾他們!那孩童既然如此在乎親人,能利用一次,便能利用第二次!這一回決不能讓他們輕易逃過去!

  “澄瀾,你很驚訝?很失望?”倏然,車廂外傳來一個含著笑意而又無比熟悉的聲音。

  車中之人微微一怔,雙目猛然紅了起來,咬牙切齒:“你都已經知道了?”

  “知道什麼?”崔淵跳上牛車,拉開車簾,斜睨著他,“你如何誘騙阿希?讓他栽贓陷害於我?亦或是,你如何勸服他舅家,騙得芙娘上元夜出走,好教我追過去遇上那些喪心病狂的刺客?又或是,你如何以高官厚祿誘惑我那庶兄,令他們不知不覺成了馬前卒?借用他們挑撥我們二房嫡庶之間的關系?”

  崔泌額頭上青筋畢露:“原來……你早就已經知道了。”所以將計就計?哄騙於他?在一旁嘲弄地看他兀自得意洋洋,看他毫不自知?!可惡,實在是可惡之極!!

  “你做得並不算隱秘,我又如何能不知道?”崔淵勾起嘴角,低聲笑道,“而我做了什麼,你卻未必知道了。”他笑得格外意味深長,崔泌不由得雙眼圓睜,似是聯想到了什麼,只恨不得能手刃眼前之人:“我的車夫呢?!”他必須趕緊趕回家去!家中……家中不知道已經出了什麼事!!

  “你的車夫方才冒犯我,已經被我的部曲拿下了。我們族兄弟之間還好說,若是冒犯了旁人,可不是如此輕易便能了結的。不如,我替你管教些時日,再讓他回去侍奉你罷。”崔淵避過他奮力擊出的拳頭,往後退兩步,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念在你我終究血脈相連,我將部曲暫時借給你充作車夫便是了。”

  他的話音方落,帶著鬥笠的張二便跳上牛車,衝著崔泌齜開嘴,露出一口白牙。

  眼見著這孔武有力的虯髯大漢占據了車轅,揮起了鞭子,崔泌便是想跳車也已然來不及了。他左思右想,覺得崔淵的部曲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將他殺死,便勉強鎮定下來。如今當務之急是趕回家去,其余之事只能留待往後再清算。只是,立在路邊的崔淵臉上的笑容,卻讓他心中又妒又急,心中的不祥預感愈來愈沉重。

  安平房的老宅位於長安城東北角落的永福坊,離勝業坊並不遠。

  崔泌心急如焚,張二卻不慌不忙地趕著車,任他如何急催、如何辱罵亦毫不動搖。

  待他趕到老宅前時,所見的便是金吾衛將家人押解而出的場景。不待他上前詢問,便有大理寺司直認出了他:“崔泌崔澄瀾!將他帶走!”他正欲質問反抗,抬首見垂頭喪氣的父親、惶惑無比的崔泳,忽然便再也說不出任何詞句來。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這定然是崔淵的手筆!!這居然是那位魏晉名士風度崔淵崔子竟的手筆!!

  不!他不可能輸給他!他絕不能就這麼輸給他!他曾經布了那麼多局,他曾經殫精竭慮地做下那麼多事,絕不會被他一擊即潰!

  經過金吾衛徹查,博陵崔氏大房、二房、三房皆安然無恙,旁支雖偶有些出格之事,但與齊王謀逆顯然並無干系。然而,安平房嫡脈卻查出了大量來歷不明的財物與十分可疑的書信。崔泌與崔泳之父好財貨的性情早已經傳開了,誰也無法替他掩飾,他也無法解釋這些財物的來源。大理寺獄尚未動刑,他便將丁憂之前任刺史時貪的錢財都招了出來。然而,許是收受的賄賂實在太多太雜,就連他也說不清為何會與齊王有了牽扯。

  至於崔泌,雖然與收受賄賂無關,但身為魏王門下的他竟與太子一派有書信來往,令眾人無不為之側目。崔泳則完全是無妄之災,受到父兄牽連,也被御史一連參了許多本。甚至有人認為他這回進士及第也未必完全憑真才實學。

  崔泌、崔泳很快便被放出了大理寺獄,其父卻深陷其中。兄弟二人不得不向魏王求救,卻連魏王府都進不去。李泰以為自己一直受到欺瞞,居然深信一個兩頭討好的小人,正在氣頭上,哪裡會聽他們的辯解?說不得他遇刺之事也有崔泌的干系,不將他們趕盡殺絕便已經是仁慈得很了!!

  崔泌自知遭人陷害,卻尋不著人為他出頭,也無法證明自己與太子一派毫無干系。且太子一派見魏王自斬臂膀,自是忙不迭地放出了更多流言,待他也真真假假、十分親熱。他便是再想與他們撕虜開,恐怕也已經無人會相信了。

  短短兩日,崔泌便經歷了天之驕子徹底跌落塵埃的苦痛。連嫡親的大房世父世母為了避免被他們牽連,都已經迅速地分了家,並將他們一脈出族。忍受著被出族的恥辱,輾轉求助卻無人理會之時,他亦曾想過徹底放棄父親。然而,若坐實了逆反之罪,作為成年男丁,他與崔泳都逃不過絞刑。他們一家也將徹底成為博陵崔氏之恥。崔淵此人果真狠辣,一擊即中!!

  “都是他……都是他……”

  他喃喃著,兩天兩夜不曾歇息,雙目中早便充滿了血絲,神情也越發猙獰。

  與他同樣狼狽不堪的崔泳猛然抬首:“阿兄……咱們去求大房、二房兩位族世父!!尤其是二房的族世父與真定長公主!!那位貴主深得聖人信任,只需她為咱們說話,聖人定不會輕易給阿爺定下謀反之罪!!”

  崔泌腦中繃緊的弦終於徹底斷了,他一巴掌抽了過去,失控地吼起來:“你別異想天開了!!咱們家落到如今這般地步,都是崔淵下手陷害所致!!見咱們家落難,他們都恨不得落井下石,怎可能會幫我們!!”

  崔泳怔怔地倒在地上,過了許久,才低聲問:“阿兄,你為何會滿懷惡意揣度子竟阿兄?他那般光風霽月的人物,又如何可能無緣無故對付咱們?莫非……莫非你瞞著我,做下了什麼事?”他說罷,輕輕地笑了起來,而後搖搖晃晃地起身,仿佛醉酒的人一般蹣跚地走遠了。

  崔泌似乎什麼也不曾聽見,只嘿然冷笑著,不斷重復:“休想……休想……崔子竟,我一定要取走你的性命!絕不能坐視你風風光光青雲直上,絕不能……”

  忽然,他似是想起了什麼,猛然坐直了,吩咐道:“趕緊備水,讓我沐浴更衣!!”

  他永遠都不會走投無路。

  傍晚,一輛不起眼的牛車駛出了安平房老宅,向房陵長公主的別宅而去。崔淵得到消息之後,微微一笑:“竇駙馬先前尚且不信,他們瞞得倒是緊得很。如今得了這個消息,他總該信了罷。”張大心領神會,立即忙碌起來。

  翌日,房陵長公主與博陵崔氏安平房崔泌私會,教駙馬竇奉節捉住的艷聞傳遍了整座長安城。而脾氣暴烈的竇奉節當場削其鼻、耳,導致崔泌重傷瀕危,給這則艷聞多少增添了些恐怖的意味。

  “得以青史留名,澄瀾想必已經沒有遺憾了。”崔淵聽說此事後,飲下一盞濃稠的桂花酒,笑意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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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太子事發

  房陵長公主與崔泌之事暗地裡傳開之後,博陵崔氏安平房徹底淪落為高門世族們暗諷嘲弄的對像。便是其他幾房也受到了牽連——畢竟不論是哪個房頭出身,只要“博陵崔氏”與這種事扯上干系,數百年的家族聲望便一同受累。

  崔淵自是早已料到這般結局:博陵崔氏本便是同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崔泌那般自私之人,只在乎自家的虛偽名聲,不在意其他房頭的死活,當然出手狠辣不留情。而他多年受家風熏陶,卻打從心底不想博陵崔氏禍起蕭牆而從此衰落。因此,他不願父兄牽涉進來,便是不想將二房與安平房之間的矛盾公之於眾。如今僅以崔泌一家為代價,便徹底除去了他,名聲受累也已經算不得什麼了。只是,崔相經年營造的好名聲朝夕之間便毀於一旦,安平房也不知能不能再度涅槃重生——當然,惋惜的念頭只在心中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僅有釋然。從今往後,他再也不必擔心有人躲在暗處欲對他們一家四口不利了。

  不過,就連他也並未想到,當天下午,崔泳便匆匆地趕來勝業坊崔府尋他。聽得老管事崔順的傳話,他垂首略作思索,這才抬眼道:“讓他進來罷。”他想聽一聽,崔泳來見他,到底是為了復仇,還是為了求助。雖說他做下這麼多事,幾乎是天衣無縫,但崔泌對他的敵意實在太過明顯,崔泳也不可能絲毫不曾懷疑。

  “子竟阿兄。”昔日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如今臉色慘白,瘦得幾乎已經脫了形。就連他身上的衣衫,似乎也不像往日那般妥帖,仿佛出門做客也並未想到更換一般。如此失禮之事,他竟然並未察覺,或者說無暇注意,可見他如今或許真是已經走投無路了。

  “……聽說你們被出族了。”崔淵淡淡地道,語中並無任何譏諷之意,“應該有落腳之地才是,怎會如此狼狽?”

  “顧不上了。”崔泳低聲答道,忽然朝他拜下,行了稽首大禮,“子竟阿兄,我阿爺與齊王祐並無來往。便是他不小心收受了賄賂,也絕無謀反的膽量!還請子竟阿兄幫一幫我!為他轉圜一二!”不待崔淵回答,他便又急道:“我去求了自家世父,也去求了大房的族世父,他們都不願沾染此事……我已經……已經找不著旁人了……”

  “連你嫡親的世父都不願幫你,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幫你?”崔淵接道,“而且,我尚未授官,所識之人有限,又如何能幫你?”

  崔泳猛地抬起眼,定定地望著他:“我相信子竟阿兄一定有辦法。旁人做不到或是不願做之事,子竟阿兄都有膽量去做。”說到此,他又道:“我知道,子竟阿兄先前遇到的那些磨難,或許都是我阿兄的所作所為。但我阿爺之事,確實是清白無辜。我相信,子竟阿兄亦不會容忍這等顛倒是非黑白之事成真。”

  崔淵揚起眉:“我會盡力一試。”

  崔泳目露感激之色。

  “不過,我卻並非是為了什麼公道是非,而是覺得你委實是個不錯的人。無論外人如何冷嘲熱諷,你也依然不曾放棄你的父兄,心性確實至純至真。”崔淵輕輕一嘆,“能繼承崔相者,或許非你莫屬了。你若是出事,安平房很難東山再起。就當是,償還崔相昔年對我的稱贊與勉勵罷。”

  崔泳恍然想起許久之前,祖父含笑牽著崔淵來到他們兄弟二人面前的場景。那時候,他確實從未見過祖父如此和藹的神情,也從未聽過祖父如此毫不吝嗇地贊賞他們這些子孫。想必,自那一刻起,阿兄心底便埋下了嫉妒,最終生成了執念,害人害己。想必,亦是自那一刻起,他與崔淵之間便存了一線善緣,也給他們一家留下了一線生機。

  兩人均未提起崔泌。一人只當他是過眼煙雲,轉瞬不見;一人卻是羞於提起,只想獨自擔負下去。雖說崔泌如今已經是大名鼎鼎,但他曾經生活過的痕跡,卻漸漸消失了。他重傷瀕危,到底是生是死,想必也沒有幾個人真心在意了。

  意識到自家成為其余人話裡行間的談資之後,崔敦、崔斂尚未在往來走訪之間感受到這些細微的態度差異,整座長安城便又陷入了緊張與煎熬之中:癸卯年四月一日,目前正身處大理寺獄中,且險些被定下謀逆大罪的太子突厥鐵衛紇干承基向大理寺卿、刑部尚書告發太子李承乾謀反。據他稱,太子與陳國公侯君集、城陽公主駙馬杜荷、長廣公主之子趙節、漢王李元昌等人多次密議,常有怨望之言。因嫉恨魏王李泰,李承乾與侯君集定計於上元之夜刺殺於他,並嫁禍突厥人以促成出兵之機。此計不成,他便遷怒於太子詹事於志寧,令紇干承基率人前去刺殺。但紇干承基見於志寧生活清廉得近乎困苦,便不忍動手,於志寧這才逃過一劫。齊王祐謀反的消息傳來後,李承乾私下曾言:東宮距離大內不過二十步,謀大事當可成,絕非千裡之遙的齊州可比。

  事關太子,大理寺卿與刑部尚書聽得這些話後,只恨不得自己從未聽到過一言半語。齊王祐謀反時,聖人尚且震怒無比以至於昏厥。如今他寄予期望的太子謀逆,他的反應絕不會平靜!說不得,他們二人受到遷怒之後,連官職都別想保住!

  然而,謀逆之事實在太過敏感、太過重要,誰又敢隱瞞呢?於是,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臉色蒼白地匆匆入宮稟報。不出他們所料,聖人聽聞此事之後,頭一個反應便是叱罵:“誣告太子!該當何罪?!立即將那紇干承基斬首!”

  “陛下。”長孫無忌迎著天子之威,毫無懼意地回道,“按我朝律法,告發逆反者,須得立即令金吾衛徹查方可處置。若是誣告,自然當從重判罰。但若不是誣告,不但不能罰,反而需賞……”他淡定的神色微微一變,低聲道:“莫非,陛下想坐視‘玄武門’之事再發?”他的言下之意,卻是認為太子或許確實有謀反之心了。

  “長孫無忌!”聖人也顧不得像平時那般只稱舅兄的字,而是怒而叫了他的名字。但看著跟前躬身行禮的舅兄,他卻罵不出那些違心之言。他很清楚,作為太子、魏王、晉王嫡親的舅父,長孫無忌素來也是不偏不倚,公正得很。而他所說的話,也沒有任何偏向,純粹只是想查出真相而已。

  “朕絕不相信……”

  “那陛下便更須得調查清楚,此次是否確實只是誣告。不然,於太子殿下的聲名有損。”

  這兩人對峙良久,房玄齡、楊師道、高士廉皆難以插話,只得焦急地朝長孫無忌使眼色。而方才臨時被叫過來議事的崔敦意識到自己聽到了什麼,一邊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邊暗暗思索自家該如何應對接下來魏王一派的耀武揚威。

  也不知是誰,暗地裡將消息傳給了立政殿中的長孫皇後。長孫皇後並未猶豫太久,便摘除釵環,換了身素衣,親自前來請罪。聽聞皇後前來,長孫無忌、房玄齡等重臣皆退避到屏風後。

  長孫皇後目不斜視,徑直走到聖人跟前,跪地行禮:“子不教,父母之過。臣妾多年纏綿病榻,未曾好生訓誡太子,以至於他行事狂恣無法,實是臣妾不教之罪。此番他遭屬下告發,想必也並非全然是空穴來風。然而,此時卻不能相信‘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之言。若欲為太子洗清冤屈,只能徹查此事。”頓了頓,她又低聲道:“倘若是事實……”說到此,她垂下首,淚濕衣襟,已是不忍再言。

  聖人亦淚流滿面,扶起她:“觀音婢,是我沒有教好他。無論此事是真是假,往後絕不能讓他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下去了。”

  此時,這對天底下最為尊貴的夫妻仍然覺得,他們的嫡長子固然頑劣,但卻絕不會做出謀逆這等不孝惡事。只是,源源不斷的證據,卻將他們最後的希冀也破壞殆盡。書信、證言,刺殺李泰,效仿玄武門舊事謀逆,一樁樁一件件,將天家父子兄弟和樂融融的假像硬生生地撕開。血淋淋的真相,幾乎讓聖人與長孫皇後無法承受。聖人又一次昏厥,許久才醒過來;長孫皇後則再次臥床休養,憔悴不堪。

  太子謀逆之事坐實,又該如何處置他?按照律法,謀反乃十惡之首,自然該斬首。遠在齊州的齊王祐兵敗,已經被押解回京。他不僅被廢為了庶人,接下來的下場恐怕也不會太好。只是,太子可是聖人與長孫皇後的嫡長子,誰敢向傷心欲絕的聖人提出依律行事?

  便是長孫無忌,此時也保持了沉默。於是,幾位宰相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先處置其余主犯:諸如陳國公侯君集、城陽公主駙馬杜荷、長廣公主之子趙節、漢王李元昌等。另外,還有好些牽連到謀逆之事中的太子一派臣子,也紛紛被投進了大理寺獄。甫空出些地方的大理寺獄再度人滿為患,便有御史上折子催促大理寺、刑部早些處置涉入庶人祐謀逆事中的犯人。證據充分者,按情節輕重,判處斬首或流放;證據不足者,便干脆放出來。

  幾乎已經無心政事的聖人默許了,接著便下詔廢太子李承乾為庶人。但對於接下來的處置,他卻一字未提。

  時隔數月,崔淵終於再一次踏入大內。他隨在宮使身後,緩緩地穿過偌大的殿閣、廣場,來到武德門前。晉王李治正在門外等候,見他來了,便將身邊的宮人都遣退了:“子竟,近來如何?”

  “我只知外頭風雲變幻、巨浪滔天。這些風風雨雨卻都教阿爺、叔父擋在外頭,不曾驚擾家人。”崔淵回道,“只是,吏部關試之期一推再推,便不知何時方能謀得職缺了。”紇干承基告發太子謀逆之後,他便十分規矩地待在家中,靜觀其變。直至目前為止,所有事都仍在意料之中。太子一派倒下,魏王一派自然便氣焰囂張起來。太子被廢的聖旨甫發出,他們便已經謀劃著要上折子請立魏王。約莫這兩日便會再攪起一陣陣波瀾罷。在這一片亂局裡,他們都在尋找、都在觀察、都在等待:晉王的轉機究竟在何時?何地?

  “我倒是覺得關試遲些也好,你在長安總歸能待得久些。”李治道。

  崔淵察覺出他隱約透出的幾分不安,接道:“大王若是身處風雲之中,我也不可能放心離開長安。”太子之位若不能定下來,他便是外放也不得安寧。若是實在不成,也只能且在京中多待一段時日,直到大事已定為止。

  聞言,李治終於露出了笑容:“有子竟這句話,我便放心了。”

  “大王將我喚進宮,可是有什麼事吩咐?”崔淵又問。

  李治輕聲道:“阿爺最近心裡難受,我時常寬慰他,一時也無濟於事。思來想去,若你以王右軍的筆跡多寫幾幅字出來,或許能讓他開懷一些。”說到此,他又喟嘆道,“最近我也一直在練習。許是習字之心不誠的緣故,並沒有什麼進展,也不忍心拿去給阿爺評點。”

  “大王純孝,此心又有何處不誠?”崔淵道,“之所以暫無進展,或許是近來發生的事太過頻繁,影響了大王的心境。”

  李治略作思索,頷首道:“你說得有道理。咱們先在武德殿寫幾幅字,而後再去兩儀殿探望阿爺。若是能遇上幾位重臣,眾人三言兩語說起來,也更容易讓阿爺高興些。”平時聖人便偶爾會與愛臣們議論書道,一向也頗為得趣。若是引起了聖人評點的興致,這多日來的陰郁情緒或可開解一些。

  於是,兩人磨墨動筆寫了幾幅字,待墨汁稍干些便徑直往兩儀殿去了。

  到得兩儀殿前時,外頭正巧是王方翼與崔澹守著,朝著他們使了個眼色。

  李治步子略緩了緩,便聽裡頭傳來了李泰的聲音。他抿了抿嘴唇,一時拿不定主意是進還是退。崔淵則眯起眼,十分自然而然地聽起了裡頭天家父子二人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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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八章 得意而驕

  兩儀殿內,聖人難得露出幾分笑模樣,靜靜地看著李泰提起銅壺一挑一放地泡茶。他生得像舅舅長孫無忌,體胖如面團。若說李治煎茶泡茶時顯得尤為玉樹臨風,他便有幾分憨態可掬之狀。然而,看在聖人眼中,卻是同樣的惹人心疼。

  “幾日不見阿爺,便似消瘦了些。”李泰低聲道,目光中透著幾分真切的擔憂,“方才去見阿娘,她的精神也不像以前那般健旺了。孩兒覺得,很該將那些佛醫、道醫再叫進宮來,給阿爺阿娘診治一番,細心調養才是。”

  聖人輕輕頷首:“確實該如此,還是你有孝心……”他又想到了李承乾與李祐,胸口便一陣發悶。短短一個月內,便先後有兩個兒子謀逆,還都勾結了他信賴已久的功臣。李祐與陰弘智,李承乾與侯君集,這四重背叛簡直一度令他心念俱灰。時不時地,他便會想到:難不成是自己看走了眼?信錯了人?或者多年來舉止失誤?做了許多對不起他們的事?所以,好好的愛子與功臣才會輕而易舉地背叛他?

  “阿爺心寬些罷。”李泰寬慰道,“許是以前孩兒有些太隨意了,才教大兄生了誤會,以為孩兒不尊敬他。往後,孩兒一定好生孝順阿爺阿娘,愛護兄弟姊妹,不教他們受委屈。”說著,他便半是頑笑半是試探道:“這幾日,孩兒聽說有人上折子提議立太子之事。阿爺很不必理會他們,孩兒的修養尚不夠,哪裡能當得了太子之位?”

  聖人一向對愛子沒有任何防備,也並未往別處想,便道:“眼下除了你,還有誰能入主東宮?你也是朕與觀音婢的孩子,說到出身、才華,樣樣都無可挑剔。”說到此,他突然沉默下來,想起了嫡長子當年出生時自己的興奮與激動。誰又能料想到,父子之間竟會落到如今的地步?他教養的時候到底出了什麼差錯?才教出這麼一個不孝不悌的混賬東西?

  李泰喜出望外,雙眼之中瞬間便騰起了野心的火焰,趁熱打鐵道:“那阿爺盡管放心就是了。我絕不會像大兄那樣,為權勢所迷,懷疑自家兄弟。九郎與我年紀相差將近十歲,身體弱,性情也溫和,我疼愛他還來不及呢。若是我底下那些孽障待他不尊敬,他日我百年之後,必將那些孽障都除去,讓他繼承大位。我們都是阿爺阿娘的兒子,沒有我享足了富貴榮華,卻讓他看晚輩的眼色行事的道理!!”

  他說得十分動情,到極致處,甚至連自己都生出了幾分感慨。聖人更是聽得眼圈都紅了,猛地將圓滾滾的兒子摟進懷中:“青雀啊青雀,有你這番話,阿爺也能放心了。雉奴往後就交給你照顧了……”

  殿外,李治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加快腳步離開了。他走得越來越快,崔淵不得不小跑了幾步,才得以跟上他。待周圍再也沒有宮人時,李治終於停了下來,將手中的幾幅字撕成了碎片,宛如困獸一般低聲吼道:“這種話虧他也能說得出口!!當人人都是傻子不成!!”殺盡兒子讓阿弟繼位?!這種虛偽至極的話,換了誰都不可能信!“偏偏阿爺居然會信他!居然傻得相信他!”

  這一瞬間,他忽然體會到了長兄李承乾的痛苦。分明他們都是嫡出之子,看似同樣得到疼愛,但偏偏李泰巧言令色,比他們更能討得爺娘的歡心。如方才那般的滿口謊言,人人聽來都知道是假,但平日英明無比的阿爺卻偏偏信以為真!

  若是李泰成了太子,若是李泰繼承了大位——他絕對不可能活得太久!他的皇太弟之言論已經放出去了,又怎能容得下他?說不得便會栽贓他謀逆,將他這一脈全部剪除!或者,干脆使些見不得人的手段,教他無法擁有自己的血脈!皇位兜兜轉轉,都仍只能在他的後代手中!

  此時此刻,李治前所未有地清醒——他猛然發覺,自己已經被李泰推入了絕境。

  “子竟……子竟……他是我嫡親的兄長,為何卻待我如此狠心?!”十五歲的少年郎有些茫然地問道。他先前只想在兩位兄長相爭之時漁翁得利,適當地推波助瀾,卻從未生出真正下手傷害他們的心思。到了如今,他卻忽然回過神來:長兄倒下了,他便是李泰最大的敵人。李泰定會將曾經在李承乾身上用過的手段,都盡數用在他身上。不,說不得他連這些手段都不屑於用,只待爺娘百年之後便徹底將他拔除。

  “大王不必驚慌。”同樣聽了那一番話的崔淵卻比他冷靜多了,微微勾起嘴角,“魏王太過心急了。大王想想,連咱們都能聽得出他的虛偽,朝中諸臣又何嘗聽不出?皇後殿下又如何能信任他?陛下也是一時受了他蒙蔽,待回過神來,便會發覺其中的蹊蹺了。”

  過猶不及。魏王李泰盯著東宮之位實在太久了,眼見著太子被廢之後,便再也按捺不住,只想早些將這個位置攬入懷中。然而,他這般急切卻落了痕跡,說出“殺子傳弟”的話,則更是一著再明顯不過的敗筆。

  嘖,成也孝悌之念,敗也孝悌之念。李泰心太急了,急得將滿腹聰敏都丟得一干二淨,滿以為糊弄住爺娘便能成功。

  做完該做的那些事之後,他們一群人都在等著屬於晉王的時機,卻想不到,魏王會親自將這個時機送上門來。

  聞言,李治也略微平靜下來:“你說得是。”他尚未走到絕境。阿爺阿娘是李泰的憑仗,又何嘗不是他的憑仗呢?只要他們尚在,他便有翻身的機會。李泰做得越多,失誤越多,便越會讓爺娘失望。那時候,他們心心念念的一切,便都將屬於他了。

  “大王以不變應萬變,便足矣。”崔淵道,“不過,此事還須盡早讓皇後殿下知道。”長孫皇後如今正是自責的時候,聽了李泰這一番作態,很難不多想。只需她想明白了,為了保住自己所出的三子,她自然知道該如何選擇。

  “咱們這就去見阿娘。”李治道,“就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便是了。”

  崔淵看向被他撕碎的幾幅字,搖首道:“只是可惜了那些字。不如,大王習字讓皇後殿下點評罷。”長孫皇後對聖人的影響遠勝過其他人,作為幼子的李治若得到她的憐惜與信任,便會立於不敗之地了。

  沒過兩日,李泰“殺子傳弟”的言論便傳得沸沸揚揚。魏王一派自然罔顧事實大贊他的孝悌之心,只恨不得將他捧成“堯舜”那般的仁德聖君。雖然他並未登基,這般吹捧已經是逾越了,但聖人聽得這些,比臣下贊賞自個兒還要高興——誰能看不出聖心所屬呢?其余諸臣見狀,依舊是各懷心思。有繼續為聖人教養子女的方法擔心的,有替魏王的情商感到絕望的,也有仍心懷一線希望想要從中窺得真相的。

  身為嫡親國舅的長孫無忌思考了許久,終於決定去魏王府見一見這個外甥。誰都不知他在魏王府究竟遇到了什麼事,與魏王說了些什麼話。總而言之,他只坐了一個時辰便離開了,而後立即趕到宮中求見長孫皇後。他與長孫皇後兄妹感情極深,彼此也相互關切,實在不忍心妹妹再受一回打擊。但若是此事不告知於她,恐怕日後她便需要承受更可怕的後果了。

  當長孫無忌求見的時候,真定長公主正帶著王玫、崔蕙娘、崔芝娘陪長孫皇後說話。聽說司徒來了,她們便退到旁邊的側殿去了。晉王妃杜氏對近來風靡京中的天香園很感興趣,晉陽公主、衡山公主雖然已經去過了,但也想聽一聽這園子的逸事。於是,王玫便讓主持此事的崔蕙娘與她們說一說,她只在適當的時候補充一二。

  長孫無忌並未逗留太久,很快便告退了。長孫皇後幾乎是即刻遣宮人將魏王李泰叫進宮來說話。側殿中的人都多少聽聞過“殺子傳弟”之說,心中鄙夷,面上卻半點不漏。此時推測長孫無忌已經將此事都告知了皇後,心裡都覺得快慰之極。有長孫無忌之話在前,想必皇後絕不會輕易被魏王李泰的花言巧語蒙蔽了。

  “他只要輕輕巧巧地說一句話,就占盡了名望與好處。九阿兄好端端的,便莫名其妙成了白白撈得好處的。都說是九阿兄占盡了便宜,我看他才占便宜呢!若是真有孝悌之念,為什麼不干脆直接將太子之位讓給九阿兄?還鬧什麼‘殺子傳弟’這一出?當誰都是傻子麼?”衡山公主壓低了聲音抱怨,完全不掩飾憤慨。

  “幼娘……”晉陽公主無奈地橫了她一眼,“在姑母面前,不得無禮。”總說什麼“傻子”——對四阿兄那些話深信不疑的阿爺又算是什麼?

  “真定姑母也覺得我說得對罷?”衡山公主撲到真定長公主懷裡,撒嬌地問。

  真定長公主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脊,環視著晚輩們:“兕子、幼娘,此事你們絕不能牽涉其中。無論是青雀還是雉奴,都是你們的兄長,偏袒誰都不合適。阿杜如今更是尷尬,還是早些回武德殿去罷。”她也不該摻和在這件事中,早些離宮也安全些。

  眾人便紛紛起身,准備去向長孫皇後問安告退。然而,未等她們出得偏殿,長孫皇後的貼身宮婢便趕了過來,請真定長公主去寢殿說話。留下來的晚輩們想了想,只能坐下來繼續低聲議論。不過,她們都避開了魏王李泰相關的話題,只說了茶樓、茶肆、私宅以及女醫院、女醫學等事。

  李治與崔淵最近也頻繁來往於立政殿。原本兩人該在武德殿習字作畫,而後帶著字畫來立政殿請長孫皇後評點。但聽說長孫無忌求見皇後,皇後又喚人去叫了李泰之後,兩人便很默契地提前結束了習字,趕來了立政殿。

  他們想知道長孫無忌到底說了些什麼,無法自長孫皇後處旁敲側擊,只能靠自己的觀察來判斷了。對於李治而言,這種察言觀色之舉並不稀奇。他雖然從未刻意查探過阿爺阿娘的想法,但多年與嫡長兄李承乾、嫡次兄李泰相處,一個陰晴不定一個虛偽,不知不覺便促使他養成了辨別他人情緒的技巧。

  兩人有說有笑地穿過大吉殿,來到立政殿前,卻正巧遇見了李泰及魏王孺子王氏。

  李泰這兩天春風得意,連舉止都似乎比尋常多了兩分傲慢之態。李治與崔淵過來與他見禮,他也只是敷衍地點了點頭,便舉步欲走。不過,見李治乖巧地退在旁邊,他突然想起自己在阿爺面前許下的諾言,不禁覺得他有些礙眼。轉眼又看到他身邊的崔淵,更覺得胸口有些發堵:這可真是奇怪得很,他連太子都未當上,李治也遠遠不是皇太弟,卻仍有崔淵這般的人才緊跟在他身邊。若他日當真讓李治當上了皇太弟,恐怕他的皇位與子孫都危矣。

  想到此,李泰不由得有些煩躁,眼角瞥見身側的王氏悄悄抬起眼,自以為不著痕跡地看向李治,心裡立即升起了一股無名之火,熊熊燃起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皆燃燒殆盡。

  “雉奴。”他緩步走到李治面前,雙目中透著蔑視與寒意,“想必,你最近也聽說了一些閑話罷?若是你聽話,這些倒也不是不能成真。”

  李治抬起眼,有些不安:“我……我從來沒有想過那些,阿兄放心罷。”

  “誰知道呢?”李泰道,“不過,你要是起了什麼不該有的小心思,可別怨我心狠。呵,先前你與漢王走得那麼近,誰知道你與謀逆之事會不會有什麼干系呢?”

  他的話中充滿了毫無顧忌的威脅之意,令李治心口都有些發冷了。他雙目微微紅了起來,淚水在眼中轉了轉,終究還是沒有落下來:“我與漢王叔只是討論書畫而已,也不知道他會挑撥大兄去謀逆……”

  “總之,你好自為之。”李泰打斷了他的辯解,冷笑一聲,帶著王氏揚長而去。

  李治望著他的背影,輕輕地哽咽起來。崔淵瞥了旁邊的假山石一眼,十分配合地低聲安慰著他:“大王盡管放心。謀逆之事若無實據,必定不可能栽贓。且與漢王來往之人多得很,難不成人人都有異心?魏王也不過是……借此警告大王而已。”

  未等他的話音落下,衡山公主便氣衝衝地從假山後跳了出來,怒道:“他以為自己是誰?!還沒當成太子呢!就敢這麼威脅九阿兄!若是日後成了太子,甚至成了皇帝,恐怕轉眼就恨不得栽贓九阿兄了!!我絕不能讓他如意!”說著,她便衝去了立政殿。

  李治在後頭喊道:“幼娘!別衝動!”

  但衡山公主卻並未停下,已然跑得遠了。

  “原以為假山之後有人為我們作證便夠了,卻不想竟然是幼娘。”李治皺起眉,眼圈依然微紅,神色卻十分從容,“我並不想讓她牽涉其中。”

  “事已至此,大王只能順勢而為。”崔淵道,“魏王已無兄弟之情,便是沒有今日這一出,恐怕也不會多照拂兩位小公主。大王往後更疼愛她們一些,讓她們都能過得安寧幸福,便足夠了。”

  李治頷首,低聲道:“我沒能得到一位好兄長……一定會做一個好兄長……”

  崔淵沉默不語:在皇權之下,所謂的好兄長又能持續多久呢?恐怕誰都不能確定罷。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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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27 17:45: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九章 揭破虛偽

  就在立政殿內因衡山公主的一席話而風波乍起的時候,兩儀殿中,聖人正在與重臣們討論立太子之事。按照祖制的宗法繼承,嫡長子李承乾被廢,嫡次子李泰便是入主東宮的不二人選。聖人對於李泰自是再滿意不過,才華橫溢而又愛護兄弟姊妹。不得不說,在李承乾屢教不改、冥頑不靈的時日裡,他時常憂心這偌大的大唐交給他是否合適,但又因愛子之故不願舍棄他。如今不得不更換太子,有這樣一位皇位繼承人,他才能徹底放心。

  兩儀殿內瞬間陷入沉默之中,諸臣無不正在絞盡腦汁組織語言反對。崔斂忽然出聲道:“陛下,臣以為,魏王並不合適。”不待聖人橫眉怒目,他便緊接著道:“‘殺子傳弟’看似大善大真,實則大惡大偽。皇孫們何其無辜,尚未出生便定下了必死之結局。而且,虎毒尚且不食子,魏王如此表態實在令人心寒。更何況,魏王平素與晉王也並不算十分親善,果真會為弟而殺子麼?若是當真孝悌,便應該直接將太子之位讓給晉王才是。如此,兄弟二人與皇孫們都能保全——此舉方為大善大真。”

  聖人微微一怔,拿起手邊的折子便一股腦地砸了過去:“一派胡言!!竟然膽敢詆毀魏王!你究竟是何居心?!”若不是他還記得崔斂是真定長公主的駙馬,他的妹夫,恐怕下一句便是讓千牛衛將他拖出去了。

  “陛下!”褚遂良出列,亦凜然道,“其實陛下心裡也應該很清楚才是!只是不願意相信,魏王確實居心不良!臣也贊同崔少卿所言,魏王絕非心懷孝悌之念者!兄弟之情如何能作偽?這麼多年來都不見他如何照拂晉王,怎能輕易相信他會‘殺子傳弟’?”

  聖人猛地掀翻了面前的書案,拔出身側的佩劍指著他們倆:“你們……你們……”他覺得非常憤怒,從未有人膽敢在他面前指責李泰,這兩人到底為何要跳出來?!他們是受了誰的指使?他腦中有些紛亂,有什麼事實似乎想要衝出重圍,卻被他強硬地壓了下去。他不願意相信,自己最寵愛的兒子居然為了太子之位欺騙了他!!他已經失去了嫡長子的敬愛與濡慕,如何能承認自己又失去了嫡次子的信任?!

  “陛下息怒。”長孫無忌起身勸道。

  “連你也……你是青雀的舅父!!”聖人怒視著他,想也未想就將手中的佩劍扔了過去。

  長孫無忌不閃不避,任那佩劍砸在身上,冷靜地道:“陛下,正因為臣是他們的舅父,才不能坐實青雀繼承太子之位。陛下是他們的阿爺,心裡對他們只有疼愛,卻從未真正看清過他們的本性。魏王生出不臣之心久矣,若無他步步相逼,太子……大郎又如何會走到如今的地步?我今日去魏王府,與他說了些話,更確定他說出‘殺子傳弟’不過是想謀取東宮之位而已。他口中談及雉奴的時候,從未有過什麼愛護之心。”

  “陛下,不妨將太子……庶人承乾、晉王、魏王都喚過來,仔細問一問。”房玄齡道。

  高士廉也頷首:“陛下也聽一聽,他們兄弟幾個到底都是如何想的。”

  聖人已經氣得漲紅了臉,雙目中更是布滿了血絲。他很想駁斥這幾位愛臣,但心底卻有什麼聲音已經浮了出來。以前從未想過的事變得無比清晰,三個愛子往日的一舉一動也從真摯無比變得意味深長。他不得不承認,李承乾與李泰之間的關系勢同水火。他一直以為那不過是兄弟之間的置氣,但兩人在他面前添油加醋攻擊指責另一人的事,多得宛如滔滔潮水,完全衝去了他那些自欺欺人的想法。

  庶人李承乾仍被關在東宮,來得很快。自從謀逆事發之後,他供認不諱,往日總是陰郁無比的臉孔顯得更加死氣沉沉。他拖著跛腿,一步一步地走進兩儀殿,而後面無表情地跪倒在地:“庶人承乾,見過聖人。”

  聖人微微地顫抖起來,他往後再也聽不到嫡長子喚自己一聲“阿爺”了?“朕欲立青雀為太子,你認為如何?他可能當得起東宮之位?”

  在場之人心中都很清楚,李承乾與李泰如今是生死仇敵,絕不會替他說好話。不過,他所說的話聖人或許不會信,但待會兒晉王說的話,聖人卻不得不信了罷。只期望晉王別在這個緊要關頭怯場才好。

  然而,李承乾勾了勾嘴角,卻並不似謀逆事發那日一般,只顧著辱罵李泰。他掃了一眼旁邊那些重臣,道:“呵,他總算是得償所願了。我當太子的時候,他便圖謀不軌,處處與我針鋒相對。若不是有他在後頭推波助瀾,我又怎會生出那麼多惡念。不過,謀逆之事確實是我之過錯。大約我往後也不會寂寞,九郎和三郎很快便會來陪我罷。”言下之意,李泰絕不會放過他,也不會放過晉王李治和吳王李恪。

  “……”聖人退後兩步,趺坐在地上,“退下。”

  而後來的是李治。他與崔淵正要去立政殿見長孫皇後,遠遠便聽聞寢殿附近喧鬧起來。兩人正在猶豫是否要過去將衡山公主撈出來,聖人遣來的宮人就過來傳喚了。崔淵陪著李治到了兩儀殿前,遠遠地目送他走進去。時機實在是太巧妙了,或許,這便是屬於晉王的天命罷。真龍天子的氣運,誰都無法奪走。

  李治方才哭過一場,雙眼仍是微紅,臉上也有些淚痕。諸臣暗自觀察著這個看似蒼白瘦弱的少年,紛紛在心底評估著他是否能勝任太子之位。瞧起來有些怯弱,並沒有人君之威嚴——不過,他年紀幼小,之前主持摹本之事也十分順暢,應該是位可造之材。而且,不提別的,光是他溫和的秉性,孝順爺娘愛護妹妹的舉動,便讓看夠李承乾與李泰的低情商的眾臣都覺得十分滿意了。

  “阿爺想立青雀為太子,雉奴覺得如何?他可能入主東宮?而且,他許諾‘殺子傳弟’,你往後……”聖人說到這裡,突然有些說不下去了。當日聽起來那般大孝大悌之語,為何復述出來竟如此虛偽?虛偽得令他都很難再張開口說下去。

  李治謹慎地答道:“阿兄才華驚人,定能當得太子之位。不過,侄兒們都很無辜,孩兒也沒有別的心思……什麼‘殺子傳弟’,阿爺還是別再提為好。”

  聖人望著他,忽然問:“雉奴,你方才為何哭泣?你許久都不曾哭過了,誰讓你受了委屈?只管和耶耶說。”

  李治搖首,低聲道:“只是風沙迷了眼而已……”

  他這樣的借口,聖人當然不信,便道:“方才有誰跟在你身邊?讓他們來回話!”

  “孩兒剛才一個人……”李治話音未落,殿外的王方翼便回道:“啟稟陛下,晉王是與崔子竟一同過來的。”千牛衛是聖人的貼身侍衛,自然只聽聖人的號令,也不會輕易為誰掩護。當然,此時李治最不需要的就是掩護了。

  “將崔子竟叫進來!”聖人的情緒看似十分平靜。旁邊的重臣們卻似想到了什麼,均隱晦地交換著眼神。而始終一言不發的崔敦暗暗咬牙,對於自家幼子無緣無故被卷進來有些擔憂。

  崔淵奉召而入,行禮之後,便將方才之事一一道來。他就像說旁人的故事一般,一字未增、一字未減,讓人留出些許想像空間,又極精准地把握住了關鍵。連聖人都能輕易地填補腦中的場景:李泰得意洋洋地用漢王李元昌之事來威脅弟弟,仿佛栽贓謀反不過是他的一念之間。而李治被兄長驚嚇住了,毫無反抗的余力。

  “我怎麼會養出這麼兩個孽子!!”倏然,聖人猛地跳了起來,情緒完全失控了,忽然便向旁邊的柱子撞去。長孫無忌等人離得近,立刻擋在他面前。一撞不成,聖人立即又拿起方才他砸過去的佩劍,就要往胸口刺去:“一個兩個謀反!還花言巧語蒙騙我!是不是想將我活活氣死?他們這些小畜生就能登基了?!死便死罷!!我居然教養出這麼些孽子!也無顏見祖宗了!”

  “陛下息怒!”

  “陛下小心!!”

  “阿爺!阿爺!!”

  兩儀殿內霎時間一片混亂,這些重臣都是文臣,身手不及文武皆備的聖人敏捷,拉拉扯扯地都無法奪過他手持的劍。眼看著他就要成功地自殘了,崔淵冷不防地便空手奪白刃,將佩劍緊緊攥在手中,又趕忙退後幾步,與亂成一團的人群拉開距離。

  失去了劍,聖人嚎啕大哭,李治跪坐在他身邊陪著哭泣。群臣面面相覷,也跟著落淚。兩儀殿裡哭聲一片,直到長孫皇後再度卸去釵環,素服而至,這一團混亂才勉強結束。群臣急忙退避,崔淵拎著那柄佩劍跟出去,也松了口氣。

  兩儀殿內只剩下帝後與晉王一家三口。

  “陛下。”長孫皇後伸手,緩緩地擦著聖人的淚水,又將李治攬入懷裡,“青雀性情偏狹,不適合東宮之位。立雉奴罷,雉奴一定不會再讓我們失望。”她臉色青白,便是調養多日的身子,也經不住接二連三的噩耗衝擊。不過,只要能保住三個兒子,她強撐著病體度過這一段時日也值得了。

  “……立青雀,大郎、雉奴必不能存……”聖人悲從中來,看著長孫皇後懷中的幼子,“雉奴,耶耶和阿娘只有你了。”李承乾與李泰定然都不能留在長安了,到頭來,他們身邊只剩下幼子盡孝。難不成,這便是當年“玄武門”殺兄殺弟的報應麼?所以讓他的兒子們也兄弟鬩牆,難以共存?

  將佩劍留給仍守候在兩儀殿前的崔敦、崔斂之後,崔淵便回到立政殿去接真定長公主、王玫、崔蕙娘、崔芝娘。此時立政殿剛平靜下來,晉陽公主緊盯著衡山公主不讓她再踏出側殿一步,晉王妃杜氏因避嫌的緣故也回了武德殿。魏王孺子王氏惶然無措地陪著失魂落魄的李泰,也沒有心思再搭理任何人。

  “大事定了?”臨上厭翟車時,真定長公主忽然問。她目睹了衡山公主向長孫皇後告狀,而後引發了一位護犢母親的憤怒,自是猜測得出長孫皇後去兩儀殿會是什麼結果。一日之內,事情直轉急下,或許會令許多人都覺得吃驚意外罷。

  “叔母放心。”崔淵回道,並未明言。

  此時人來人往,當然不適合多說什麼,真定長公主便攜著崔蕙娘、崔芝娘上了厭翟車。王玫與崔淵上了後頭的翠蓋朱輪車,正待要詢問一番事情始末,便覺得手心中有些滑膩:“四郎,你受傷了?”

  崔淵攤開手掌,任她小心翼翼地查看:“無妨,不過是皮肉之傷而已。”他空手奪劍,又擔心傷及聖人,所以在手心中劃了兩道,並不嚴重。他也從未想過聖人竟是如此至情至性,說怒就怒,連自戕之事也能做得出來。不過,歷經這一樁樁事之後,總算是塵埃落定了。也不枉他受這麼一回傷。

  王玫取出清水,給他擦干淨掌中的鮮血,見著兩道皮肉翻卷的傷口,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氣:“疼不疼?眼下沒有藥,只能回家後再說了。”她完全不理解,崔淵去了一趟兩儀殿,怎會負傷而歸:“難不成有刺客?”

  “你想得太多了。”崔淵笑道,便將今日的經歷與她仔細說了。

  這些事跌宕起伏,仿佛是歷史中真實發生的事件,又遠比後世的小說影視劇還更加充滿巧合與意外。當今這位聖人的形像也徹底走下了神壇,成為一個有血有肉、性情真摯的人。王玫搖了搖首:“想不到,儲位之事就這樣定下了。”

  “兩個皇子謀逆,牽連了一大群人,還不夠麼?”崔淵接道,目光略有些復雜,“不過,苦苦等候的時機轉瞬即至,晉王果然是真命天子。”

  “如此也好。四郎,咱們很快就能出京了?”

  “待關試之後罷,想來咱們可以等到五月初出發。”

  “那時候孕期已經出了三月,動身啟程應該也無礙。”

  兩人相視一笑,顯得無比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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