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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rtea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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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桐華]步步驚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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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7 15:56:31 |只看該作者
一、杏花、春雨、少年笑
雍正四年。
春寒仍料峭,女孩兒怯弱畏寒,還穿著夾襖,承歡卻已經不顧嬤嬤勸阻,換上了胭脂紅的春衫,她又好動,不喜繁重的頭飾,背著嬤嬤,強逼丫頭給挽了一個簡單的小寰髻。
下午是習箏的時間,先生卻教著教著,一頭栽到箏上,昏睡過去。
承歡竊笑著拿戒尺去戳先生,窗戶外,一個眉目疏朗,滿臉調皮的男孩笑道:“別玩了,把他玩醒了,你就走不了了。”
承歡沖他做了個鬼臉,說道:“我給他下的藥份量足著呢,他這一覺沒兩三個時辰,醒不了。”拿毛筆在先生額頭上畫了一只呼呼睡覺的烏龜,提著裙子,踩到凳子上,直接從窗戶翻了出去。
男孩在窗戶外面接住她,兩人手牽手地狂跑,一口氣跑了大半個時辰,直跑到會心橋邊,才停下來大喘氣。
男孩是五皇子弘晝,生性調皮,老闖禍,因為怕受罰,所以凡事總喜歡帶上深受雍正寵愛的承歡,原本只是想找個墊背的,可時間長了,墊背墊出了真感情,兩人倒比親兄妹還親,做壞事有弘晝必有承歡,闖了禍有承歡也少不了弘晝。
承歡看著頭頂才吐新葉的垂柳,說道:“可惜弘歷哥哥有了新嫂子,就不怎麼理我們了。”
弘晝笑道:“倒不是因為新嫂子,而是因為皇阿瑪。”弘晝說著,學著弘歷恭敬的樣子,目不斜視地走路,一口一句,“是,皇阿瑪。”
承歡噗哧一聲笑出來,想著弘歷只怕正在說這句話呢。
勤政殿內,弘歷低著頭,恭敬地說:“是,皇阿瑪。”剛說完,只覺鼻子發癢,不禁打了一個噴嚏。
正惶恐,怕皇阿瑪覺得他不敬,怡親王允祥笑道:“有人在背後念叨四阿哥。”
弘歷忙笑了笑,算是混了過去。
弘歷在雍正身邊隨侍了一整個下午,從勤政殿出來後,只覺得頭上仍有兩道目光壓迫著他,心情十分低落。皇阿瑪性子喜怒不顯,無論他如何勤奮努力,卻難得一句贊語,反倒常常當著眾人的面喝斥訓誡。有時候會覺得很是疲憊,甚至很不想見到皇阿瑪,可又容不得他不見。
弘歷看到幾個太監滿臉急色,如無頭蜜蜂一般四處亂轉,隨口問身邊的小太監,“怎麼了?”
“聽說五阿哥又逃學了,他們正四處找人。”
他緊蹙的眉頭終於舒展了幾分,皇阿瑪近年來向佛之心愈重,少近女色,不可能再有所出,能繼承皇位的人只有他和弘晝。弘晝聰慧機敏,本是力敵,可他玩心重,總不肯在正事上花功夫,所以皇阿瑪只有他了,不管他滿意不滿意。
走到會心橋邊,橋這邊楊柳依依,對岸卻是絢麗的杏花林。
輕薄的花瓣如冰似綃,卻一朵又一朵密密地結在枝頭。淺淺的粉、濃濃的白,堆滿天際,似雪非雪、如霧非霧。微風一吹,便有花瓣紛紛墜落。地上已經落了一地的香雪,橋下的碧波上也蕩漾著無數碎花。
弘歷信步穿行在花瓣雨中,忽看杏花林中的秋千架上,一個女孩在空中蕩漾。秋千越蕩越高,她卻一點不怕,笑聲清脆,穿破迷蒙的杏花雨,灑滿天地。
胭脂紅衣若朝霞一般絢爛,黑鴉鴉的青絲未被宮飾束縛,活潑地飄舞在粉白的花瓣雨中。弘歷第一次懂得,幾縷飄揚的墨黑竟也能帶著旖旎春色。
他不禁停了腳步,心下驚異,哪個宮的宮女膽子如此大?轉念間就立即明白,心下幾分難辨的滋味,暗歎了口氣,轉身就要走,女孩“啊”的一聲驚叫,從秋千架上跌落。
他忙回身,飛躍上前,展手去接。
在飛揚的花瓣雨中,她就如花中精靈般落入了他懷中,臉上沒有驚怕,反倒滿是調皮得意。
“弘歷哥哥,我是故意的。”
弘歷怔怔地凝視了懷裡人兒一瞬,才若無其事地將她放到地上,笑著說道:“如果我接不住你呢?”
承歡肯定地說:“我知道你能接住,只要你想做的事情,你都能做到。”
弘歷一個瞬間就心情大好,似乎在皇阿瑪身邊所受的委屈挫敗都煙消雲散,笑問道:“弘晝帶你出來玩的?他人呢?”
承歡笑指指杏花林深處,“在那邊,他們不肯帶女孩兒玩,我就自己來蕩秋千了。”
弘歷說道:“我們去看看。”


兩人還未走近,就聽見弘晝和人在吵架。
“我的阿瑪、額娘都是堂堂正正地滿人,祖上是跟著太祖皇帝打進關的,承歡算什麼破玩意?一個假格格。”
弘晝一拳就打在說話人的臉上,對方也沒客氣,立即回敬了弘晝一拳,兩個人扭打在地上。
和弘晝打架的人是弘歷嫡福晉富察氏的弟弟,周圍的男孩也都出身顯貴,骨子裡帶著狂傲,弘晝又向來沒什麼皇子的威嚴,所以沒有勸架的,反倒鼓掌叫好。
弘歷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聲,眾人看到他,立即躬身行禮,“四阿哥吉祥。”
地上的兩個人卻仍扭成一團,弘歷吩咐道:“拖開他們。”
幾個人立即各拖一個,分開了他們。
弘歷斥責了弘晝幾句,弘晝想辯解,看到承歡呆呆站在後面,他嘴角一抿,把要說的話全吞了回去。
訓斥完弘晝,弘歷命他們都退下。
等眾人走了,弘歷俯身去查看弘晝臉上的傷,還未開口,弘晝就說道:“我明白四哥的意思,事情鬧大了,若被皇阿瑪知道,肯定不管對錯,第一個揭我的皮。”
弘歷對這個搗蛋卻聰慧的弟弟倒是真心疼愛,笑道:“你心裡明白就好。”
承歡走過來,不解地問道:“為什麼他們總喜歡罵我?”
弘晝立即說:“哪裡有的事情?”
“你不用哄我,我心裡都清楚的,他們說我是揀來的,說我不是阿瑪的親生女兒,我是一個野種。”
弘晝大叫道:“胡說,都是胡說!誰說的?你告訴我,我去幫你打爛他的嘴。”
承歡安靜地看著他,眼中隱有哀傷,弘晝反倒再嚷不出來。
弘歷雙手放在承歡肩上,半彎下身子,凝視著承歡,笑說道:“在這紫禁城裡,問誰是皇阿瑪最寵愛的人,你若排了第二,沒人敢排第一,他們心裡嫉妒你,自然就編排話來詆毀你,你若當真了,就中了他們的詭計,你會讓他們得意嗎?”
承歡想了想,信了弘歷說的話,說道:“我不會。”
“那就笑一笑。”
承歡立即笑了,若春風拂面、花綻枝頭,令天地頓時明媚,一直氣鼓鼓的弘晝不禁也笑了起來。
弘歷笑說道:“快要用晚膳了,服侍你們的太監宮女肯定已經找慌了,我送你們回去。”
弘晝小聲嘟囔道:“送前面少了一個‘押’字吧?”
承歡噘著嘴,說道:“弘歷哥哥自從大婚後,都不肯和我們玩了。”
承歡和弘晝相視一眼,突然從地上抓了一把櫻花瓣,打向弘歷,弘歷忙伸手擋,卻仍是落了一臉。弘晝和承歡都放聲大笑起來,邊笑邊用花瓣做武器,不停地丟向弘歷。
弘歷看到他們的樣子,像回到小時候,忽然間就放開了一切,也從草地上攬花瓣,用花瓣去打承歡和弘晝。
一時間,繽紛的杏花漫天飛舞,三個人打得不可開交,滿頭滿臉都是花瓣。
三人玩累了,席地而坐。
弘晝賴皮地靠在弘歷身上,仰著頭吹氣,把接近自己臉頰的花瓣都吹開。
承歡撿了一支柳條,遞給弘歷,弘歷熟練地將柳條編成一個頭冠遞回給承歡,承歡把杏花插了一圈,戴在頭上,展開雙手,邊轉圈邊問道:“好看嗎?好看嗎?我像不像杏花仙子?”
其時,一輪紅日薄西山,萬點飛花醉春風。斜陽花影裡,承歡笑靨如花、胭脂色濃。
弘歷只是微笑,沒有說話。弘晝咬著一片柳葉,懶洋洋地說道:“《西游記》裡有個杏花女妖怪,好像被豬八戒一釘耙給打死了。”
“我去告訴皇伯伯,你不好好讀書,卻去看什麼妖怪書。”承歡一腳踢起地上的落花,揚得弘晝滿臉,弘歷也被波及。
兩人正在拌嘴,服侍承歡的老嬤嬤尋了來,看到承歡的裝扮,臉一時白一時青,又不敢說重話,只能不停地念叨,押著承歡去梳頭換衣。
弘歷笑著抓起弘晝,說道:“把你這只孫猴子押送回去,我就要去忙正事了。”
弘晝看周圍沒人,期期艾艾地說道:“宗譜上記載承歡是十三叔和嫡福晉所生,論血統再沒有比她更尊貴的了,為什麼那些人總要拿她的身世說事?”
弘歷說道:“宗譜上既然都那麼寫了,你管別人說什麼呢?”
“可……”弘晝漲紅著臉,遲疑了半晌,才敢問:“承歡是皇阿瑪的私生女兒嗎?”


弘歷呆了一下,大笑起來,“越傳越離譜了,先是說承歡不是十三叔親生女兒,如今又變成了皇阿瑪的私生女,連你竟然也去聽這些混帳話。”
弘晝結結巴巴地說:“若是十三叔的女兒,十三叔為什麼對她一直不親?為什麼一直放在宮中養?承歡的額娘就更古怪了,這麼多年,你可見她抱過承歡一次?客氣有禮如待外人,怎麼會有這樣的額娘?十三叔的兒子女兒一大堆,皇阿瑪為何只對承歡如此特別?別說公主不如她,就是我們倆個也比不得她。我記得皇阿瑪身邊以前有一個宮女,承歡私心裡一直把那個宮女當額娘,那個宮女叫什麼來著,我想不起來了,好像叫……”
“弘晝!”弘歷的面色突然很嚴肅,“永遠不要提這個人,你額娘應該私下警告過你。”
弘晝忙閉嘴,過了半晌,憤憤不平地說道:“我不在乎承歡是不是皇阿瑪的女兒,反正我們一塊玩大,我早當她是妹妹了。我就是覺得好奇,不明白宮裡的人為什麼對承歡的身世諱莫如深,四哥,你知道嗎?你如果知道,就告訴我吧,我絕不會告訴別人。”
弘歷歎了口氣,說道:“我又能知道多少?皇阿瑪、十三王叔肯定知道,可誰敢去問他們?皇後娘娘和王妃肯定也知道,可她們倆個都是鋸嘴葫蘆的性格,絕不會告訴我們。”
“所有人都偷著議論承歡,四哥就從沒好奇過嗎?”
“我問過額娘,額娘也說不清楚,她說皇阿瑪當年突然就抱了個女嬰回府,交給皇後娘娘撫養,對府裡的人說是十三王叔的女兒,卻一字不提是誰所生,額娘她們當然也不敢多問。我當時已經懂事,還去看過承歡,那段時間皇阿瑪整日與和尚道士往來,府裡的人連大氣都不敢喘。”
弘晝笑道:“除了承歡,誰敢在皇阿瑪跟前大喘氣呀?我都恨不得一輩子不見皇阿瑪,做他的兒子真是太累了。”
弘歷搖搖頭道:“你不明白,那段時間……”他忽歎了口氣,說道:“不管承歡是不是十三王叔的女兒,肯定是愛新覺羅家的骨血,因為承歡的名字是皇爺爺親賜,皇爺爺不會亂認孫女。”
弘晝歎道:“真是一筆糊塗賬,當年的事情怎麼就這麼亂呢?”
弘歷說道:“你別再私下裡亂打聽了,若被皇阿瑪知道,仔細揭你的皮。”
“我心裡有分寸,這事擺明了皇阿瑪就是不想讓人知道,所以我們也不可能知道的,知道的人都……”弘晝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弘歷不吭聲,弘晝也罕見的表情凝重。當年的九王奪嫡,他們雖沒經歷,也沒有幾個人敢在他們面前提,可隱約中,總會聽聞點滴,只是點滴已經夠讓他們心驚膽寒。
一瞬後,弘晝又嘻嘻哈哈起來,笑道:“四哥,我回去了。”
弘歷笑道:“你安心回去,在背後嚼舌頭的人,我會讓他們管好自己的舌頭。”
弘晝說道:“知道四哥肯定不會只罵了我就完事的。”嘻嘻笑著做了個揖,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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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7 15:57:11 |只看該作者
二、一窗明月滿簾霜
雍正六年。
“死弘晝,把畫還給我!”
承歡在後面追,弘晝邊跑邊回頭做鬼臉,“就不給你,就不給你!”
兩人一個跑一個追,跑進了正大光明殿。
有了柱子、家俱的阻擋,弘晝如魚得水,更是毫無顧忌,承歡追得氣喘吁吁,仍沒追到他,眼珠子一轉計上心頭,忽地沖著弘晝背後驚叫:“皇伯伯。”
弘晝最怕皇阿瑪,嚇得一個激靈,立即跪倒。
承歡笑著從他手裡奪回自己的畫稿,站在弘晝前面,得意洋洋地笑道:“乖晝兒,再磕幾個頭,我就恕你無罪。”
弘晝看自己被捉弄了,立即漲紅著臉,跳起來去打承歡,承歡溜的一下就跑掉了,邊跑邊叫:“我都讓你別跪了,你偏要給我行大禮,我有什麼辦法?”
兩人正笑鬧,光當一聲,正大光明殿裡用來插長春蕊的青瓷瓶摔到地上,承歡和弘晝都安靜了,面面相覷。打碎東西並不是什麼大事,可兩人自小就是闖禍精,此時才想起先前已經被警告過不許進入正大光明殿戲耍。
承歡立即說:“不是我打的,是你打的。”
“不是我打的,是你碰倒的。”
兩個人互相推諉,吵得不可開交。弘晝突然說道:“這個殿只有逢年過節、接見外國使臣時,皇阿瑪才來,我們偷偷地把碎片扔掉,神不知鬼不覺,到時候有人問起時,我們就說不知道……”
承歡小聲說:“皇伯伯來了。”
弘晝以為承歡又嚇唬她,嬉皮笑臉地學著承歡的聲音說道:“皇伯伯來了,好可怕呀!”
承歡揪住他的手,強拖著他下跪,弘晝這才看到雍正就站在正大光明殿的門口,身側立著弘歷和高無庸。
雍正看著地上的狼藉,淡淡問道:“這個月的第幾次了?”
高無庸仔細想了想,回道:“秉皇上,不算兩人偷喝酒燒了屋子那次,第十九個器皿。”
弘晝磕了個頭,不敢說話。承歡一邊磕頭,一邊說道:“是我打的,不關弘晝哥哥的事。”
弘晝卻立即說:“是我碰倒的,不關承歡的事。”
“到底是誰?”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道:“是我!”說完了,又彼此瞪著,像一對斗雞。
雍正蹙著眉,剛想說話,一陣風過,將承歡掉到地上的畫紙吹到了雍正腳邊。
雍正垂目看了一眼,高無庸已經明白皇上的意思,立即彎身撿起,卻在看清楚畫上的人物時,遲疑著不敢遞出,猶豫了一會,終還是雙手捧著奉給雍正,只臉色有些發白。
雍正面無表情地淡淡看了一眼,隨手將畫紙掩入袖中,轉身而去,吩咐弘歷道:“你來處理。”
高無庸立即跟上,聽到身後又傳來爭吵聲。
“弘歷哥哥,不是我打的,是弘晝做的。”
“四哥,我向你發誓,真的是承歡打的。”
“明明是你,你干嘛要陷害我?大丈夫敢做不敢當。”
“我只知道君子要實話實說,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
“如果你不搶我的炭筆素描圖,我怎麼會跑到這裡?”
“你不好好彈箏,跟著那幾個洋和尚學什麼西洋畫,我看看又怎麼了?”
……

高無庸擔了心事,可雍正一切如常,不但沒有絲毫恍惚懈怠,反倒比往常更勤勉,披衣坐於炕上,一直閱覽奏折到深夜。
高無庸提醒了兩次,“皇上,夜深了。”雍正卻沒有反應,他只能閉嘴,打起精神伺候。
承歡抱著小琉璃燈進來,幾個太監想請安,她做了個禁聲的手勢,蜷在雍正膝旁,靜看著雍正寫字,安靜得如一只貓般。
雍正唇畔含了一絲笑,一手放在承歡背上,一手仍在運筆急書。
一會後,他放下毛筆,問道:“怎麼還沒有睡?”
“皇伯伯也沒有睡。”
雍正示意高無庸把奏章都收起來,高無庸如釋重負,立即照辦。
雍正拿了件自己的外套,蓋到承歡身上,問道:“怎麼了?”
“皇伯伯,我真的是十三王爺和王妃的親生女兒嗎?”
“承歡!”
雍正對承歡向來溺愛,此時卻面容冷峻,承歡不敢再說,委屈又不甘地低下了頭。
雍正問道:“你聽到什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不明白我每年十二月份祭奠的是誰。”


雍正知道她沒有說實話,不過亦不想逼問她,只語聲柔和地說道:“不要胡思亂想了,你是你阿瑪的親生女兒,你阿瑪其實心裡最疼你,有些事情,你如今不懂,將來就會明白。”
承歡問道:“弘歷哥哥說我的名字是皇爺爺所賜,皇爺爺為什麼要叫我承歡?”
雍正慢慢說道:“她希望你能孝順父母,承歡膝下。”
承歡俯在雍正膝頭,眼中隱有淚光,和白天的活潑無憂判若兩人。雍正輕撫著承歡的頭,凝視著桌上跳躍的紅燭怔怔出神,很久後,雍正以為承歡已經睡著,正想命人送她回屋,承歡卻突然小聲地說:“我好想姑姑。“
雍正的手在半空僵了一瞬,才緩緩放到她頭上,淡淡說道:“朕命人送你回去安歇。”
承歡已經走到門口,雍正突然叫住她,把她的畫紙還給她,承歡咬了咬唇說:“這是我畫得最好的一張,伯伯如果想要,可以留著。”
雍正說道:“不用了。”
承歡看到雍正冷漠的樣子,心下失望,恭敬地拿回畫紙,轉身出了門。
皇伯伯也記不得姑姑了嗎?
宮裡隱有傳聞說姑姑是皇伯伯的女人,可又有人說姑姑是十四叔的福晉。姑姑究竟是誰?每年十二月磕頭祭奠的人究竟是誰?她究竟是誰的女兒?腦中的謎團越來越多,卻沒有人可以給她答案。
小時候的記憶模糊紛亂,很多事情,連她都分不清楚究竟是真是假。起先,她還想問明白,可每一個被她問到的人,不是嚇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就是說她記錯了。如今,她已經放棄詢問別人,只想從皇伯伯這裡試探出答案。

承歡回到寢殿,命丫頭退下,剛拉開被子,想要睡下,一個僵屍猛地從被子下面坐起,雙手卡向她的脖子,她驚得連退了幾大步,才勉強站穩。
弘晝看承歡終於被他嚇到,得意地大笑起來,“哦,膽小鬼,膽小鬼!”
驚嚇中,承歡心裡積聚的淚意化作眼淚墜下。
弘晝呆住,在他心中,承歡從來不知憂愁,能令皇阿瑪展顏而笑,能令所有人開心,是所有人的忘憂果。
他忙賠禮道歉,承歡擦去了眼淚,強笑道:“我沒事,就是突然被嚇住了,你這僵屍倒扮得挺像的,下次教我,我去嚇唬弘歷哥哥。”
弘晝看似糊塗,實際比常人更敏慧,明知承歡說了假話,卻順水推舟,笑道:“好啊,明兒我們一起去嚇他。”
承歡說道:“你趕緊回去吧,這麼晚了,若讓別人看到,又是一樁麻煩事。”
弘晝笑嘻嘻地說道:“好妹妹,我睡不著,你陪我出去走走,咱倆挑僻靜處,沒人能發現。”
承歡心裡憋悶,正睡不著,於是拉上帳子,營造了一副她已歇息的假象。她懶得穿外衣,隨手拿了件白色織錦披風,就和弘晝從窗戶裡翻出去。
兩人不敢打燈籠,不過所幸月色明亮,就著月色散步,倒別有一番趣味。不過,若落在外人眼裡,定不會如此想,一個白衣少女,長發披垂,一個黑衣僵屍,臉色煞白,活脫脫黑白無常夜巡圖。
兩人不敢走正路,專揀僻靜處,不曾想這裡竟然也有太監把守,一個照面間,兩人嚇得剛想逃,那個老太監卻臉色發青,眼睛凸出,身子晃了兩晃,暈了過去。
弘晝和承歡彼此對望一眼,不禁都笑起來,弘晝竊笑道:“看著吧,明兒個又該說宮裡鬧鬼了。”
承歡只覺眼前的荒涼院落似曾熟悉,不禁拉著弘晝的手,悄悄走了過去,看到門口有太監守著,竟然是高無庸。兩人不敢再往前,心裡卻越發納悶,轉回來,四處轉了一圈,看到院牆邊的大樹,都有了主意,悄悄攀上樹,竟然看到雍正獨自一人,靜坐在屋中。
弘晝驚顫得手發顫,差點兒就要掉下去,反倒承歡很鎮靜地扶住他,躲在枝葉間安靜地偷窺著。
一燈如豆,光映寒壁,雍正擁衾側坐於案前,似在看什麼文稿,卻半晌不翻頁。
夜涼風急,卷起地上的落花殘蕊,一團團、一陣陣,送入帷幕。
天上一輪皓月映得舊竹簾子發白,像罩了一層寒霜,襯得那飛上竹簾的殘紅猶如啼血。
雍正卻不言不動,似已神游天外,任那半卷的竹簾打得門框辟啪作響。


良久後,高無庸提著燈籠進來,雍正打開箱籠,親手收拾好東西,鎖上屋門,在高無庸的服侍下離去。
朦朧燈火中,弘晝第一次發現皇阿瑪的身子很瘦削單薄,似不能承受之重,平日裡,被他威嚴所攝,下意識地就認定了他嚴酷強壯、無所不能。
弘晝呆看了良久,直到那點昏黃的燈影消逝於黑暗中,忽然間,往日裡對皇阿瑪的怨憤就淡了一些。
他回頭看見承歡呆呆的,不禁搖了她一下,小聲說道:“我們翻進去,看看裡面究竟藏著什麼。”
承歡第一次沒有符合他的鬼點子,手腳並用,溜下樹,說道:“我不想看,我要回去睡覺了。”
弘晝無可奈何,也滑下了樹,卻邊走邊頻頻回頭,承歡忽然站定,說道:“弘晝哥哥,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情嗎?不要去打擾皇伯伯。”
其實弘晝雖然調皮,可一向畏懼雍正,他再好奇,若沒有承歡做墊背,也絕不敢去偷看。可承歡沒有說“不要去偷看”,說的是“不要去打擾”,弘晝眼前浮現著剛才的一窗明月滿簾霜,人倚孤燈映寒壁的景象,心中莫名地一悸,收起了調皮好奇的心思,點了點頭,說道:“我懂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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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寒梅落,淚隨風

雍正八年。
人間四月芳菲已盡,花褪殘紅青杏小,並非紫禁城最絢爛的季節,可對常居北地的蒙古人來說已經是如夢如幻的美景。
紅牆綠瓦垂柳依依、綠水橋下繞人家、乳燕飛、嬌鶯啼,每一樣都透著新鮮,透著旖旎,漢人詩詞中描繪的秀麗風光讓他們身心皆醉。
伊爾根覺羅?達蘭台表面上和眾人一樣欣賞著醉人風光,可心裡卻時刻繃著一根弦。聽聞雍正喜怒陰晴不定,刻薄寡恩,手段又酷厲,從親兄弟到娘舅隆科多沒有一個是好下場,這次違例准他們入京覲見究竟是恩是威、是福是禍還難料。
皇上特准他入住圓明園,衣食款待都是上等,卻一直未能見到皇上,只四阿哥弘歷來見過他一次,說道:“皇阿瑪最近諸事纏身,恐怕要過幾日才能見你,你先在京城各處游玩,若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打發宮人來找我。”
他心中忐忑,不知道皇帝所思所想,私下吩咐貼身隨從烏恩其多和周圍的侍衛喝酒聊天。銀子花出去,終於從閒談中探出星點消息,原來是聖眷最重的十三王爺病重。
達蘭台憂心更重,傳聞雍正獨斷專行,唯一能扭轉聖心的人就是十三王爺,這次來覲見前,父王還私下裡特意叮囑,若遇見禍福難料的事情,可以去求見十三王爺。
又是一天過去,皇上仍未召見,他又不敢請辭,只能心中暗焦。
在房裡翻了半卷唐寅的詩詞,推開窗戶,看到一輪圓月斜映,晚風中,陣陣花香。好一個月明如水照花香,他不禁信步走出了屋子。
待行到水邊才發現自己忘記披外衣,現在夜深人靜,自己又並不畏冷,所以並沒在意,隨意坐在荷塘邊,看著一池亭亭如蓋的綠葉在風中輕顫。
可惜映日荷花別樣紅的景致要到七月,他是不可能賞到的。
忽聞水聲淅瀝,荷葉翻動,似有什麼東西從水下而來,他凝神靜待,掌中蓄力,待看清楚,卻霎時呆住。
一個少女驀地破水而出。
皎潔月色下,銀光蕩漾,她烏發貼面,薄衫盡濕,香肩暗露。眉梢眼角暗鎖愁意,臉上點點水珠,若鮫人之淚。
少女看到他,也是愣住,呆呆地站在池塘中。
她腳下是千傾銀波蕩漾,身後是萬頃荷葉隨風自舞。
他想起了漢人的一句詩,“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淥波。”
遠處響起腳步聲,他猛然驚醒,此處是天可汗的別苑圓明園,滿人入關後沾染了漢人的習俗,男女之防很重,若被人撞見他這副穿戴,他怎麼解釋都解釋不清楚,自己倒是罷了,只是怕禍及部落。
少女似看破他的焦慮,忽地一笑,食指放在唇上做了個禁聲的姿勢,緩緩沉入水底。
人影消失,只有漣漪陣陣。
他既心安,又茫然若失。
一群值夜的太監打著燈籠過來,達蘭台忙避讓到樹叢陰影中。等人群過了,他走回池塘邊,站了很久,只聞清風吹拂荷葉的簌簌之聲。
夢兮,幻兮?  

達蘭台終於接到聖旨,雍正早朝散後會召見他。
他心懷謹慎,面上卻盡力坦然。
等見到雍正,他心裡暗暗驚訝,聽了很多他的傳聞,本以為是一個面相凶煞的人,不料竟只是一個蒼白瘦削的男子。他不敢細看,恭敬地奉上父王敬獻給雍正的禮物,本以為雍正會垂詢部落裡政務,可他竟然只是聊家常地問:“你父王、娘親的身體可好?”
“都好。”
“草原上的花才剛開始開吧?”
“是的,臣來時,草不過剛剛沒了馬蹄,夜裡寒氣仍重。”
“是啊,要到七八月份,傍晚才最好,不冷也不熱。”
“是,母親最喜歡用過晚膳後出去遛馬。”
雍正沉默了下來。達蘭台心中忐忑,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悄悄看寶親王弘歷,弘歷只是輕搖了下頭,示意他不必擔心。
短短一瞬後,雍正忽然笑著問:“求婚是你父王的意思,還是你母親的意思?”
求親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皇上一直沒回復,父王就不敢再提,沒想到今日卻突然重提此事。
他掂量了一瞬,謹慎地說:“是母親的意思,父王本不敢妄想,可耐不住母親游說,所以就貿然上了奏章。”
“滿蒙通婚是祖制,沒有什麼妄想不妄想,只是朕並沒適齡的女兒,不過倒是有一個勝過女兒的人”
“皇阿瑪!”
弘歷突然插話,似不贊同,雍正靜靜看了他一眼,他立即蒼白著臉低下了頭。
“十三王爺的女兒自幼在朕身邊長大,性格、、、、、、”
達蘭台本以為會聽到“性格溫良,舉止端順”之類的話,沒想到雍正想了想,沒再說了,話音裡倒是帶出了笑意:“朕考慮了很久,決定將他嫁於你兄長。”
達蘭台心中滋味難辨,面上卻要裝出大喜,跪下謝恩:“叩謝皇上聖恩。”
雍正淡聲道:“你下去吧,來一趟不容易,多玩幾天再走。”
“謝皇上。”
等雍正走了,他才敢起身,想和弘歷說話,卻發現弘歷臉色甚是陰沉,他試探的叫:“王爺?”
弘歷盯了他一眼,強笑著說:“恭喜。”
達蘭台笑著說:“謝王爺。”
弘歷和達蘭台各懷心思地聊了幾句後,各自離開。

晚上,達蘭台不知不覺中又走到了池塘邊,望著明月,心緒起伏。同父同母的兄弟,只是因為一個早出生了幾年,就可以叫阿斯蘭,以雄獅為名,另一個就要叫達蘭台,父母只期盼他長壽。
水波輕響,荷葉顫動,達蘭台不禁叫:“姑娘。”
沒有人回答,達蘭台以為自己聽錯了,半晌後,卻聽到荷花深處傳來惱怒的聲音問:“你是誰?為何在這裡?”聲音哽咽,倒好似剛剛哭過。
達蘭台問:“你被主子責罵了嗎?”
“我走了。”
水聲嘩響,荷葉翻動。
“姑娘,是我打擾了你,我離開。”
卻沒有人回答,只有微風吹過,荷葉簌簌而響。
他一直在池塘邊站到明月過了中天,才緩步而回。

清晨,達蘭台決定去探望十三王爺,算是盡該盡的禮數。
到王爺府邸求見時,才知道皇上下過聖旨,嚴禁各級官員來探病,正想返回,一個剛下馬車要進門的年長僕人看到他的穿著,忽的問:“您是伊爾根覺羅部落的王子?”
他不敢輕慢,客氣地說:“正是。”
對方忙行禮:“奴才三才,在十三爺身邊服侍,不知道王子親來,怠慢了,快請進。”
達蘭台跟著他一路邊行邊聊,三才說:“皇上為了讓爺靜心養病,特意下旨不許各級官員來探病,不過王子來,爺肯定想見的。”
正在亭台樓閣間走著,忽聽到有人吵架。
“你去給皇阿瑪說,你若自己不願意,皇阿瑪斷不會讓你出嫁。”
“我沒什麼願意不願意的,反正年齡到了,總是要嫁人的。”
“可你連對方長什麼樣子都沒見過,品格性情一無所知。”
“有幾個女子是見過夫君才出嫁的?”
“你就不擔心他對你不好?”
“我的姓氏是愛新覺羅,他若敢對我不好,皇伯伯和你們都不會允許。”
“那是千裡外的蒙古,可不是京城,他就算欺負了你,我也不能幫你打他。好妹妹,你去求求皇阿瑪吧,我和四哥真的不捨得讓你嫁到那麼遠的地方。”
“皇伯伯的意思很堅決,你們不用擔心,皇伯伯定是了解過那人才賜婚的。”女子的聲音軟了下來,這一軟,卻讓人感受到了她心裡的淒楚和無奈。

達蘭台一時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拿眼看三才。三才卻微笑著,好似什麼都沒聽到,達蘭台驀然反應過來,這個奴才並不介意讓他聽到。人還沒過門,警告已經到了。
弘晝大聲嚷:“為什麼你就不肯去求皇阿瑪把婚事取消?紫禁城有什麼不好?”
“我阿瑪的病、、、、、、你們難道不明白嗎?這是皇伯伯讓阿瑪安心,我也不想讓阿瑪操心。”
三才加重了腳步,給弘歷和弘晝請安:“四阿哥、五阿哥吉祥,達蘭台王子來拜見王爺。”
達蘭台也忙給弘歷請安:“王爺吉祥。”
弘歷淡淡說:“起吧。”
弘晝卻是狠狠瞪了他一眼,怒氣沖沖地揚長而去。
亭子裡的女子早已沿著長廊而去,達蘭台只看到一個背影從垂柳間綽約而過。
弘歷笑對達蘭台說:“正好我也去見王叔,一起吧。”
兩人並肩而行,因達蘭台熟讀漢人詩書,正好投弘歷所好,所以相談甚歡。


見到他們,十三王爺要起身,弘歷忙走到榻前,摁住他:“王叔快別如此,若讓皇阿瑪知道了,還不罵死我?”
弘歷又是拿軟枕,又是拉被褥,立在榻前照顧十三王爺,絲毫未見王子尊貴,更何況他是所有人心中都明白的未來天子。
達蘭台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十三王爺病容很重,興致卻很好,達蘭台笑道:“我來時,父王和母親特意叮囑我,如果見到王爺,就說他們在草原上一直等著您,若有空,一定再去趟塞外,駿馬美酒都在等著故人。”
十三王爺大笑,笑聲未盡,咳嗽起來,弘歷忙幫他捶著背。
十三王爺笑著說:“你父王、母親二十年未見到我,不知道此故人非彼故人了,若真見到我,恐怕要驚歎這個糟老頭子是誰。”
話語雖感慨,可因為說話者的語氣並不頹喪,所以聽者也不覺得太難過,達蘭台笑道:“王爺的風采一定和當年一樣,父王母親又一直惦記著王爺,絕不會認不出來的。”
十三王爺只笑了笑,細細問著他父王、母親的日常生活瑣事,言談風雅有趣,達蘭台比對著雍正時輕松多了,而且十三王爺身上有一種很平和的氣質,讓人不自覺地就想和他親近,全無提防猜忌之心。達蘭台仿若對著親暱的長輩,將日常生活中的瑣事都隨口道來,連母親總愛賭氣、鬧小性子都講了出來。
十三王爺一直含笑聽著,眼神很溫暖。
達蘭台正談到興頭上,叮叮咚咚的樂聲突兀地響起。
弘歷笑道:“承歡在趕我們走了。”
十三王爺也笑,看著達蘭台,想了會兒,說道:“其實一切都盡在不言中,不過為人父母,總是不能放心,你回去告訴你母親,我的女兒就交給她了。”
達蘭台愣了一下,忙站起,恭敬地說:“我一定會把話轉給母親。”
十三王爺點點頭,溫和地說:“你回去吧。”
達蘭台行禮告退,看到十三王爺憔悴的病容,心中忽地傷感起來,只怕、、、、、沒有多少日子了吧!


和弘歷出來時,朱廊間一個抱琴的女子匆匆而過。達蘭台不敢多看,只從眼角的余光裡掃到一個窈窕側影。
未走多遠,叮叮咚咚的琴聲響起,很寧靜悠遠,達蘭台心神一舒,贊歎道:“書上說琴曲能凝神解憂,今日一聞才明白果然不假。”
弘歷淡淡道:“這不是琴曲,是箏曲。十三叔喜歡聽箏,所以格格自小練箏。”
達蘭台呆了一下,微笑著說:“是我見識太淺薄,竟不能分辨琴曲和箏曲。”
弘歷淡淡一笑,說道:“沒什麼,我也不見得能聽出馬頭琴和胡琴。”





達蘭台回到蒙古時,皇上准婚的旨意已經傳回部落,整個部落的人都在歡慶。
母親尤其開心,見到他立即屏退眾人,私下問他話:“聽聞你見到十三王爺了,他可好?你可說了我們請他來草原?他可願意來?”
“王爺病得很重,怕熬不過幾個月了。父王常說十三王爺身姿高健,馬術和箭術都很高超,我還帶了一張強弓作為禮物,可後來發現他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樣,也許因為被病痛折磨,別說拉弓,就是走路都困難。”
“什麼?”母親的臉色蒼白,身子竟是晃了一晃。
他忙扶母親坐下,母親呆呆地坐了會兒,問道:“十三王爺可有說什麼?”
“他說他的女兒就交給母親了。”
母親的眼睛裡湧出了淚花,她猛地扭過了頭:“你一路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
達蘭台恭敬地行了個禮後退了出去,眼角的余光瞥到母親的臉頰有淚滑過。


約莫過了一個多月,十三王爺病逝的消息傳來。
達蘭台雖有幾分感慨,可畢竟非親非故,沒有什麼感傷。
母親卻悲痛萬分,剛聽聞消息時,她竟然當著所有人的面失聲痛哭,幾乎哭暈在父王懷裡。其後,又不顧所有人的反對,設了靈堂,命大哥以女婿之禮,為十三王爺守靈,她自己也日日去靈堂祭奠。
一個深夜,他聽到有隱約的歌聲傳來,不像蒙古長調,不禁好奇的隨著歌聲而去,卻看到母親一身素服在十三王爺的靈前唱歌。
真情像草原廣闊
層層風雨不能阻隔
總有雲開日出時候
萬丈光芒照亮你我
真情像梅花開過
冷冷冰雪不能淹沒
就在最冷枝頭綻放
、、、、、、
母親一邊唱,一邊輕揚衣袖,慢慢地跳起了舞蹈。唱到後來,她哽咽難語,再唱不出。馬頭琴的聲音突然想起,接著母親歌聲的調子,幽幽而奏。
達蘭台看到他的父王,不知何時來了,盤膝坐在靈堂的地上,拉著馬頭琴。母親也看到了父王,動作僵了僵,父親卻專注地拉著曲子:“敏敏,跳完。我們一起送她最後一程。”
父王高聲而唱,雄偉的聲音滿溢著悲傷:
雪花飄飄北風蕭蕭
天地一片蒼茫
一剪寒梅
傲立雪中
只為伊人飄香
愛我所愛無怨無悔
……
母親淚落如雨,慢慢地旋轉,跳著美麗而哀傷的舞蹈。她的身姿不在如少女般輕盈靈動,她的腳步時有踏錯,可是父王,會讓馬頭琴的琴聲也緩慢一點兒,他會拖長了聲音等母親再次踏對步子。
達蘭台輕輕地離開了。他不知道父親、母親和十三爺的故事,可他能看出母親的悲痛、父親的悲傷。他開始隱約明白十三爺和天可汗把格格許配給大哥的原因,也許他們就是想讓她像母親一樣,永遠都是草原上最嬌貴的花。有個男子願意在他想縱馬馳騁時,給他一片草原;願意在她跳舞時,拉馬頭琴;願意在他步履凌亂時,慢下來等她。
敏敏跳完了舞,馬頭琴聲卻未停。
這麼多年,她從來沒有唱過這首歌,也再沒跳過這支舞,她不知道她只唱過一遍的歌,佐鷹如何記得的。現在,她已經恍惚了,想不起那笛子的聲音是怎樣的,好似二十年前,她聽到的曲子就是馬頭琴奏的。
她走到佐鷹身邊,慢慢坐下,頭靠著他的肩膀。
馬頭琴聲依舊如泣如訴地奏著,佐鷹在敏敏的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對著十三爺的靈牌,說道:“你放心走吧,我和敏敏會為你照顧好承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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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九重三殿誰為友

雍正九年
坤寧宮內到處都是一股子藥味,皇後烏喇那拉氏面色蠟黃,兩頰因為消瘦,深深地下陷,顴骨顯得特別高,頭發這一年來也掉了不少,好似連一根金叉都受不住,她依舊要宮女把頭發梳理的一絲不亂,插上了卿雲擁福簪。
宮女小聲地說:“格格,皇後娘娘還在睡。”
烏喇那拉氏睜開了眼睛:“承歡,進來吧。”
承歡忙快步而進,跪在她床前,“娘娘今日看著精神了許多。”
烏喇那拉氏微微一笑,心內異常清醒,她的大限已到,沒有傷感,沒有遺憾,只有放不下。
烏喇那拉氏握住了承歡的手,示意承歡坐到床旁的小機子上,方便兩人說話:“本宮還記得皇上剛把你抱回來時,你才五斤多一點,臉和栗子一般大小,皇上囑咐我照顧好你,當時,你阿瑪還被幽禁在養蜂夾道,我心裡其實不太情願,生怕你會給整個王府招來大禍,直到聖祖爺給你賜了名,我才放下心來,聖祖爺既然想讓你承歡父母膝下,自然遲早一日會放了你阿瑪,可沒想到,這麼多年,你卻承歡在我膝下。”
承歡用臉挨著皇後的手:“那是娘娘疼我。”
烏喇那拉氏喜歡的就是承歡的這點兒念情,別人待她的一點兒好,她都會記得,自康熙四十三年,大阿哥夭折後,皇上似是知道她心裡的苦,從沒冷落過她,可她自己生不出來,漸漸地也就死了心。
皇上把才承歡抱到身邊養育,很偏疼她,她自然也待承歡更好幾分,倒不見得是真有多喜歡承歡,只是因為這是皇上想讓她做的,可承歡這孩子招人疼,漸漸地,她竟對承歡生了真心,把她視作了半個女兒,聊解膝下無子的悲傷和寂寞,承歡冰雪聰明,或是感受到她的真心,或是和她一樣,想讓皇上開心,常常到坤寧宮陪她,彈箏吃茶,談談時興的衣料,弄弄胭脂水粉,真正讓她享受小小女兒承歡膝下的歡樂。
今年,她臥病以來,承歡日日都來看她,變著法子逗她笑,她心又細,但凡宮人有一點兒疏忽大意,全被她揪出來,以致她病了將近一年,坤寧宮卻絲毫不亂,就是女兒對親生額娘也不過如此。
皇後道:“本宮真想看著你出嫁,想給你親手置辦嫁妝,想把你送出宮門,可惜本宮沒這福氣做一次完整的母親了。”皇後歎了口氣:“皇上把你許配給了蒙古的王子,你嫁過去後,那個位置就像本宮以前的位置,而你的日後就像本宮現在的位置,本宮要說給你的話,是本宮的額娘,在四十多年前本宮嫁給皇上前,一字字說給本宮聽的話,你要仔細記住。”
承歡凝神細聽:“娘娘請講。”
皇後道:“你期望那位蒙古的大王子寵愛你嗎?”
承歡滿面羞澀,卻坦然地點了點頭。
皇後的眼神凌厲起來,顯露出被她深藏在溫柔端方下的另一面:“你的期許錯了,你所期許的東西應該是無身份,無地位的女子期許的,不是尊貴的格格應該期許的,古往今來,有多少寵冠後宮的女子不得善終?又有幾個被皇帝寵愛的女子能善終?”
承歡訥訥不能答,皇後說道:“你去了蒙古後,如果他愛你,自然是好,如果他不愛,也不打緊,最重要的是獲得他的尊重,讓一個有雄心的男人發自內心地敬重比讓他愛更難,男女歡愛容易嗔癡恨怒,容易讓女子作出不理智的事,最終,色衰愛弛,回首已無退路,我的兒啊,你要記住,你們不是普通的夫妻,你們的腳下荊棘密布,彼此尊重才是長久相處之道,你是他的正妃,背後有整個大清國,你應該期許的是獲得他的敬重。”
承歡雖有許多別的想法,可她真心實意感激皇後,恭敬地說道:“兒臣牢牢記住了。”
皇後滿意地拍拍她的手,低聲道:“弘歷,弘晝他們大了,心也多了,聽了外頭不少人的混賬話,對皇上畏懼多過親近,恭敬多過愛戴,我如果走了,你要多陪陪你皇伯伯,提醒他顧惜自個兒的身子。”
“皇後娘娘‧‧‧‧‧‧”
皇後撫了一下她的頭,示意她不要難受:“本宮無兒無女,卻穩坐皇後之位,還令兩個有阿哥的皇貴妃恭恭敬敬,絲毫不敢冒犯,都可以算作歷代皇後的奇跡了,本宮不是皇上最寵愛的女人,但皇上給了本宮想要的一切,本宮不怕死,就是放不下皇上。”
承歡眼中淚珠盈盈:“不管發生什麼,娘娘都在皇伯伯身邊,只要皇伯伯要你做的事情,你都會盡力做好,娘娘剛才說不情願撫養襁褓中的我,可就因為皇伯伯的囑托,娘娘一直維護著我,娘娘,你別說喪氣話,我阿瑪走時,皇伯伯大病,娘娘一定要‧‧‧‧‧‧一定會好起來的,皇伯伯也捨不得娘娘離開。”
皇後的精神有些恍惚,眼淚落了下來:“本宮也想留下陪著他,皇上心裡太苦,就算無話可說,也有個人相對‧‧‧‧‧‧”
承歡怕刺激到她,不敢再哭,抹去了淚水,強打著精神說:“皇伯伯過會兒要過來看娘娘,我幫娘娘淨一下面吧。”
皇後一輩子都恪守禮儀,循規蹈矩,注重裝扮,忙說:“好”
傍晚時,雍正來了,贊皇後氣色比昨日好。
皇後很是歡喜,說道:“臣妾這裡藥味熏人,皇上不必每日都來。”
雍正調笑道:“朕吃藥時,也沒不耐煩見你,你倒不耐煩見朕了?”
皇後忙道:“臣妾不是這個意思。”
雍正笑道:”不是這個意思,那朕明日,後日依舊來。”
皇後眼內浮起了淚花,猶豫了半晌,終於打著膽子問:“皇上怎麼看臣妾?如果,如果再來一次,皇上可願娶臣妾?可會依舊冊封臣妾為皇後?”
她少時被康熙指給當時的四阿哥為嫡福晉,雍正元年被冊封皇後,到如今已是四十多年,唯一的兒子大阿哥在康熙四十三年病逝,此後再無所處出,沒有人相信,無子無女的她能坐穩皇後的位置,但是她坐穩了,知道今日,即使她病入膏肓,不管是弘歷的額娘鈕鈷祿氏,還是弘晝的額娘耿氏都不敢慢待她,她明白固然有她的謹小慎微,從不犯錯,可也因為他護著她,但是,她心底深處總覺得不安,總想問清楚
雍正凝視著皇後,半晌都未說話,皇後漸漸不安,掙扎著想起來,磕頭請罪,雍正按住了她,握住她的手:“皇後自垂髻之年,奉皇考命,做配朕躬,結縭以來,四十余載,孝順恭敬,始終一致。”他停了一會兒,說道:“除了你,朕心中再無第二個皇後人選。”
皇後閉上了眼睛,淚珠滾滾而落,緊緊地抓著雍正的手,身子輕輕地顫著。
承歡擦著眼角的淚,悄悄地退了出去,皇後娘娘只怕或多或少曾憂慮過姑姑會威脅到她,卻不知道皇伯伯固然十分記仇,可也十分記恩,皇後娘娘沒有虧負過他,他自然也會敬她,護她,絕不會縱容自己去傷害她,皇伯伯是想要姑姑,可如果讓他傷害始終支持他的結發妻子,用皇後之位去留住姑姑,皇伯伯永不會做,而姑姑愛的也就是皇伯伯這個個性,有所為,有所不為。
半夜裡,承歡突然驚醒,總覺得心慌意亂,坐都坐不穩,正焦躁不安,有太監大哭著來傳信:“皇後薨。”
所有宮女太監都趴在地上哭起來。
承歡卻呆呆地站著,耳邊一直是哭聲,心裡堵得好似要炸裂,可她哭不出來,甚至連話都不能說,腦袋裡竟然想起了皇伯伯的一句詩,:“九重三殿誰為友,皓月清風做契交。”
皇伯伯究竟做錯了什麼?老天要把他身邊的人一個個奪走,讓九重三殿再無一親友?
雍正十年
北風吹了一夜,扯棉絮般扯了一地大雪,整個紫禁城都變成了白色
承歡坐在炕上,詢問著昨兒值夜的太監。
“皇伯伯夜裡可咳嗽了?”“咳嗽了幾回?”“睡得可實在?”“醒了幾回?”“早上胃口可好?吃了什麼?”
一件件瑣碎的事情詢問過去,又一件件地叮嚀著。
弘歷和弘晝結伴而來時,聽聞承歡親手做了糕點。兩人都笑,說道:“你把活兒都做完了,還要宮人做什麼?”
承歡低聲說道:“自去年九月皇後娘娘薨後,皇伯伯胃口越發不行了,他脾氣又倔,明明身子骨兒不好,卻處處逞強,容不得外人勸一句,連太醫都不肯見,說是我親手做的,他倒還能多吃點兒。”


弘歷和弘晝都無法做聲,在他們眼中皇阿瑪是心硬性冷,對己苛嚴,對他人更苛嚴,做事做人都過於冷酷,承歡卻把皇阿瑪當成了一個脾氣倔強好強的小孩兒,總想著如何去哄著。
三人正說著話,雍正見完大臣歸來,看到弘歷,弘晝都在,臉板了起來,正想詢問他們的政事功課,可看到承歡,想起剛才大殿上商議的事,心裡一陣難受,面上雖還冷著,話卻懶得說了。
弘歷戰戰兢兢地想稟奏先頭雍正吩咐他做的事情,雍正反倒說:“今日不談這些事情了,一場好雪,難得你們三個都在,讓人去攏了爐子來,熱上酒,聊聊家常。”
弘歷未吭聲,弘晝先激動地嚷好,承歡也很是開心,吩咐了高無庸去仔細布置。
弘歷和弘晝在雍正面前都有些放不開,不過因為有承歡在,屋子裡還是挺熱鬧。
承歡總是有辦法把一件很小的事情講的很有意思,弘晝也漸漸放開,陪著承歡說笑,兩人又說又笑,猜拳賭酒,吆五喝六地對嚷,雍正難得地一直微笑著,絲毫沒有拘束他們。
吃吃喝喝,談笑了一個多時辰,承歡怕雍正累著,遂假借自己有些倦了,命人撤了桌子,弘歷和弘晝也告退而去,單留下承歡服侍雍正。
承歡坐在雍正榻前,按照太醫傳授的法子,替雍正按壓著頭頂的幾處穴位。
雍正八年,怡親王胤祥病逝,雍正九年,結發妻皇後烏喇那拉氏又病逝,雍正身邊僅有的幾個親人全部凋零,他的性格越發古怪,即使咯血,也不承認自己咯血,更不許太醫給他看病,沒有任何人摸得清他的心思。也只得一個承歡能讓他展顏幾分。
雍正說道:“今日,蒙古那邊上了一道奏折,詢問婚期。”
承歡恍惚了半晌,才想起來,自己好像已近定親了,她做到雍正身側,說道:“皇伯伯,我不是不想嫁,但讓我再在宮裡待幾年。”
雍正說道:“朕明白你的孝心,你是想照顧朕,不過朕身邊有的是人,你不用擔心。”
承歡不啃聲,有的是人嗎?“九重三殿誰為友,皓月清風作契交”是誰寫的呢?就這還是前幾年寫的,如今連這樣的話都一句無了,只用沉默接受蒼天安排的一切
雍正盡力做了一個高興的表情,說道:“朕已經命人去准備嫁妝了,等春暖花開時,就送你出嫁。”
承歡沒想到婚事已迫在眼前,悚然色變,立即跪了下來,說道:“皇伯伯,等我准備好,我自然會離開,現在,我不想嫁。”
她語聲鏘然,雍正心下淒然
他看著她從襁褓中一點點長大,這些年她一直承歡膝下,他又何嘗真捨得她關山萬裡,從此不得相見?他手放在承歡頭上,微闔著雙眼,淡淡說道:“前兩年,朕還怨怪你阿瑪明明是弟弟,卻先朕而去,令人痛何如哉,皇後走後,朕卻想明白了,你阿瑪先朕而去,才是老天善待朕,讓朕能妥善安排他身後的事情,免去他承受不能受的痛,他們一個個都走在朕前面,很好,奏的很好!”
死者眼睛閉上的剎那,一切都成了身外事,生者卻是日日活在悲痛中,如果非要一個人承受這些痛,那麼就是他吧。
承歡嚴重噙淚,央求道:“皇伯伯,你再留我幾年."
雍正說道:”替你妥善安排好終身大事,是你阿瑪的心願,伊爾根覺羅的王妃是你阿瑪和你‧‧‧姑姑的好友,肯定會善待你,可天下事總難從人願,朕總要親眼看到你過的好,才能安心,如今,朕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你若現在過去了,有什麼不如意,朕還能給你做主,若再拖幾年,等朕走了,你的孝心倒是盡了,可你讓朕如何安心去見你阿瑪和額娘。”
雍正一番話說的平淡之極,語聲都不帶起伏波動,承歡卻知道他是在是痛入肺腑,她眼淚簌簌直落,再不敢說不嫁的話,只是俯在雍正膝頭嚶嚶低泣。
雍正面色淡然,輕撫著承歡的頭:“不要難過了,你一輩子過得好,讓你阿瑪和朕安心,就是你最大的孝心。”
叮囑了高無庸仔細服侍,承歡從殿裡出來,正低頭急走,卻聽到有人叫:“承歡”
她側頭,看到弘歷披著黑貂斗篷,立在空曠的雪地上,她不欲多說,匆匆想告退,弘歷卻問道:“皇阿瑪是讓你出嫁嗎?”
承歡點了點頭,弘歷眼中有激憤,問道:“你告訴皇阿瑪你不願意了嗎?”
承歡紅著眼圈說道:“我想通了,遲早要嫁的,我年紀也到了,一切都聽皇伯伯的安排”
弘歷沉默了會兒,說道:“我送你回去。”
幾天後,弘晝才知道承歡即將遠嫁的消息,他沒有弘歷的內斂,竟然大著膽子跑到雍正面前大鬧了一場,質問雍正,紫禁城裡少年才俊多得是,為什麼要把承歡嫁到貧寒的塞外?難道是因為皇阿瑪打不過蒙古人,最近戰事吃緊,所以要犧牲承歡?
雍正面對兒子的指責,如往常一般,看不出怒,也看不出不怒,只喝命他滾回去閉門思過
承歡在時,不少人都對她心有嫉恨,可真等她要走了,眾人反倒留戀起來,想著皇上以後若發怒,再沒有人可以軟語求情,也沒有人可以談笑間就化解掉他人的殺神大禍,所以,對承歡的遠嫁,倒是上上下下人人悲傷,看著像辦喪事多過像辦喜事,只有服侍承歡的老嬤嬤巧慧面容帶喜,興沖沖地打點所有行囊。
三個月後,送親的隊伍,隊伍從北京出發
清晨要走時,卻發現尋不到承歡,宮裡亂成一團,後來又發現弘歷和弘晝也不在,越發亂起來,查問了半晌,才確認他們三個竟已失蹤了一夜
直到日上三竿,弘歷,弘晝才帶著喝醉的承歡返來,弘歷面色溫和,恭順地跪在雍正面前,磕頭請罪,弘晝卻歪戴著帽子,倔強地盯著雍正,眉宇中帶著挑釁。雍正看著弘晝,再看看承歡,有一瞬間的失神,依稀間,似乎看到年少的胤祥猛地推開他書房的窗戶,斜斜跨坐在窗台上,歪戴著帽子,笑講著如何灌醉了八貝勒府的小丫頭,得意於鬧得八貝勒府亂成了一鍋粥,胤祥語聲清亮,洋溢著旺盛的生命,就如夏日樹梢上沐浴著正午陽光的新葉。
雍正面色清淡,不理會跪在地上的弘歷,弘晝,吩咐宮女送承歡上車,承歡卻甩脫宮女,跪在雍正腳下,抱著雍正的雙膝嚎啕大哭起來,一遍遍叫著“皇伯伯”,無論如何不肯離去,不要說往日得了承歡恩惠的人,就是不喜承歡的人都忍不住傷心落淚,雍正卻是一點兒反應沒有,反倒命宮人拖開承歡,把她塞進馬車裡,真正讓眾人見識到什麼叫面冷心更冷。
在承歡的哭泣聲中,送親隊伍出發,離開了承歡出生長大的紫禁城,駛向她一點兒也不熟悉的蒙古草原。
下午,承歡在巧慧懷中悠悠醒來,睜開眼睛,第一句就叫道:“皇伯伯?”
巧慧柔聲說道:“我們已經出了北京城了。”
承歡隱約想起來她哭過,立即問:“我可有哭?”
巧慧道“哭了,哭的一群人跟著格格一塊兒哭,連五阿哥都偷著在抹眼淚。”
承歡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昨兒晚上真不該答應兩位哥哥出去,看到我那樣子哭,皇伯伯心裡不知道要有多難受。”
巧慧說道:“皇上看著格格強顏歡笑,心裡一樣難受,與其兩個都強忍著,不如一個哭出來。”
承歡臉埋在巧慧懷裡,默默出神
巧慧微笑著說道:“等格格去了草原上,就會明白皇上和王爺替格格安排這門婚事的苦心。”
承歡問道:“姑姑喜歡那裡,對嗎?”
巧慧神色有些黯然,說道:“奴婢不知道,奴婢跟在二小姐身邊的時候有限,她有時候很復雜,有時候很簡單,奴婢其實不大明白她心裡在想什,但她肯定希望你能離開紫禁城。”
承歡把玩著手裡的玉佩,她生命力最疼愛她的三個人都替她選了這門婚事,也許她應該改變態度,去期待蒙古的生活,只是,皇伯伯‧‧‧‧‧那九重三殿內還有誰能真正體諒他一兩分呢?
巧慧似知她所想,說道:“格格,皇上昨天私下召見過奴婢,讓奴婢轉告格格,切勿掛慮他,只要你過得好,就是你最大的孝心。”
承歡又想落淚,卻盡力忍住
從此後,她已不再是承歡父輩膝前,可以任意撒嬌的小女兒,而是大清朝的和碩公主,蒙古的王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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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
往事哪堪再回首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那夜我沒有睡好。
外面的風聲太急,咋一聽,像是草原上的風,恍恍惚惚中我好想回到了西北,聽到了馬嘶聲,驚起時,並沒有烈馬奔騰,只是壽皇殿外被禁錮的風在悲鳴。
我披衣而起,拿起了桌上的酒。
自從雍正四年,我被革爵幽禁在景山壽皇殿,已經九年三個月沒有碰過馬,這裡也用不上馬,我慢步走一圈壽皇殿不過一炷香的時間,而一炷香,在我年輕時,可以騎著駿馬從敵人的營帳裡走一圈,順便帶兩顆腦袋回來。
那個時候,天下的好馬任我挑選,我從不知道,有朝一日,我只能在夢中才看到它們,那個時候,如果有人告訴我,我會在方寸宅院內幽禁十年,我肯定會不屑地大笑。
我們年輕時以為決不能承受的,我們承受了,我們年輕時以為絕不會失去的,我們失去了。
靠著那些驕傲,英勇,沖動的記憶,在這個小小的宅院中,我依舊活著。
他們說大哥因為被幽禁的太久,到後來常說胡話,我不知道如果我再被幽禁十年,是不是也會變得瘋狂。
大明十分,我拿著根樹枝舞劍
侍衛們把我捆押入壽皇殿時,我曾憤怒地砸破了大門,叫罵著要殺了老四,從那以後,我就只能用樹枝做劍了
太監又在外面緊張地盯著我
我大笑著一遍舞樹枝,一遍唱著:“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去告訴老四吧,我就是依舊生龍活虎,氣吞山河,我就是依舊懷念沙場馳騁,金戈鐵馬。
一個老太監走到我身後,我沒有理他,撫著樹枝,唱道:“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裡分摩下炙,五十選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辛棄疾再不得志,也至少可以仗劍長歌,我卻只能對著樹枝長歌當哭、
老太監哆哆嗦嗦地說:“十四爺,皇上昨兒夜裡駕崩了。”
我依舊看著手中的樹枝,老太監以為我沒有聽清楚,又說了一遍:“皇上昨兒夜裡駕崩了,請十四爺換喪服。”
樹枝掉在地上,我呆呆站了很久,對著門外縱聲大笑起來:“哈哈哈,你算盡一切,終究是沒算過老天,十三年,那個位置你才坐了十三年!”
太監們沖上來,有的抱腰,有的拉退,把我往屋裡拽,自從被幽禁在此,在他們眼中,我早已經不是大清朝尊貴的幌子,英勇的大將軍王,我只是個讓他們時刻擔心會拖累他們被砍頭的可憐蟲。
雖然被幽禁了九年,可自小馬背上練下的功夫並未被丟下,我用了點兒力氣,就甩開了他們
他們痛哭流涕地跪下,哀求著我換衣服,外面也有哀哭聲傳來。
在眾人的哭聲中,我好像漸漸地真正意識到,他,大清朝的皇帝,我一母同胞的親哥哥,死了!
我把太監們都踢了出去,不管怎麼說,老四死了,都值得飲酒慶祝,我熬了這麼多年,不就是想看到這一天嗎?
第一杯敬給額娘,額娘,他氣死了你,如今他也死了
第二杯敬給八哥,第三杯敬給九哥‧‧‧八哥,九哥,老四去地下見你們了,他沒有臣子,沒有幫手了,你們見到他可以好好揍他,哦,不對,老十三也在地下,他肯定還是要幫老四,還有若曦‧‧‧
我端著酒杯,醉眼朦朧地說:“老十三,也敬你一杯,為若曦。”
“若曦,你也喝一杯,我沒做到答應你的事,你的骨灰被老四奪取了,他不肯撒到風裡‧‧‧你的金釵也被老四奪了去了,他不還給我‧‧‧他奪走了我們的一切‧‧‧他什麼都奪走了‧‧‧”

我打翻了所有的杯子,捧起酒壇子大口地喝起來‧‧‧
天蒙蒙亮時,我醒了,習慣性地拿起樹枝,開始舞劍
一遍舞劍,一遍大聲吟詩:“付金釵,平斗酒,未許解攜纖手‧‧‧若使秦樓美人見,還應一為拔金釵‧‧‧顧我無衣搜藎策,泥他沽酒拔金釵‧‧‧”
我慢慢地停了下來
他,已經死了!太監們不會再去向他呈報我吟誦的詩
忽然之間,在監視中,堅持了十一年的清晨舞劍,變得索然無味,我呆呆地拿著樹枝,竟然不知道該干什麼,只覺得疲憊不堪,好似一只支撐著我的力量全消失了
太監們都穿著素白的衣袍。他們沉默地跪在我面前
我走進屋子,看著桌上的喪服
大哥,幽禁至雍正十二年死
二哥,幽禁至雍正二年死
三哥,幽禁至雍正十年死
八哥,奪爵抄家削宗籍幽禁,雍正四年死。
九哥,奪爵抄家削宗籍幽禁,雍正四年死。
十三哥,雍正八年死
雍正十三年,雍正他也死了

我慢慢地換上了喪服,大哥,二哥,三哥,八哥,九哥死時,他都沒有允許我服喪,這一次,我一起穿了吧
深夜,高無庸鬼鬼祟祟地來了,他說:“皇上有口諭給十四爺。”
我依舊喝著酒,沒有下跪,更沒有接旨的意思,他生前我都不尊他,難道他死後我倒要跪了?大不了就是一杯毒酒
高無庸全不介意,快速地說:“朕把你的金釵帶去地下了,還你自由。”
我剛聽到前半句,就氣得砸了杯子,壓根兒沒聽到他後半句說的什麼,高無庸一刻不敢停留地向外走,我追了出去,太監們在門口組成人盾攔著我,我是被幽禁的人,哪裡有自由?高無庸也不再是皇帝面前的大太監,行事怎麼能不鬼祟。
幾日後,詔書傳來
清世宗愛新覺羅‧胤禛,年號雍正,廟號世宗,謚號敬天昌運建中表正文武英明寬仁信毅睿聖大孝至誠憲皇帝
四阿哥弘歷繼位,年號乾隆
再過兩個多月,就要是乾隆元年
乾隆取代了雍正,一個新的帝王,一個新的朝代,有新的人,新的故事
那一夜,我夢見了四哥
那時我五歲,額娘喂我喝羊奶,四哥來給額娘請安,帶了一份他寫的字,額娘剛想看,我打翻了羊奶,額娘再顧不上四哥,一邊順手用紙去吸小桌子上的羊奶,一邊柔聲軟語地哄我,四哥沉默地坐著,輕輕地把被羊奶浸透的字稿收到了袖中
額娘去換被羊奶弄髒的衣服,四哥看著我笑,輕聲叫我“胤禎”我盯著他,不說話,他說:“會寫自個兒的名字了嗎?知道嗎,我們的名字發音一樣。”他看看四周,見無人注意,用手指蘸了茶水,在小桌子上一筆一畫地寫下:胤禛,胤禎。四哥指著一上一下挨在一起的名字。笑瞇瞇地說:“這是我的名字,這是你的名字,發音一樣。”我盯著看了一會兒,明明羨慕,卻不屑地說:“你的字寫的也很一般嘛,先生不過是因為貴妃娘娘才老誇你。”手胡亂一抹,把字抹花,跳下炕,大叫著“額娘”,咚咚地跑走了
從夢中醒來時,我的眼角有淚。
我不知道我哭得是額娘宮中那個十五歲的四哥,還是隨著世宗皇帝駕崩而消逝的我的一生
雍正駕崩後的三個月,乾隆釋放了我。
我在壽皇殿的門檻前站了一瞬,才跨過了那道門檻,十年前,我被押著進了壽皇殿,十年後,我自己跨出了壽皇殿
一進一出,十年光陰
四阿哥弘歷,不對,應該說乾隆皇帝坐在勤政殿的龍椅上。
我仔細地端詳著他,這是老四的兒子,我卻沒有從他眉目見看到老四的影子,我說不出是遺憾還是放心。
他問我:“十四叔想要什麼嗎?盡可放心直言。”
我想了一會兒,說道:“一匹好馬。”
乾隆似乎很意外,思索地打量著我。
我知道不能讓帝王猜不透臣子的心思,主動解釋說:“臣已經十年沒有騎過馬了。”十三年來,所有人都罵我糊塗愚蠢,他們不知道我不是不懂權謀機變,也不是不懂帝王之威,我只是不願向他低頭
乾隆的眼內流露出惻然,吩咐太監去牽蒙古進貢的汗血寶馬
我牽著乾隆賞賜給我的馬,走出了紫禁城
街道上熙來攘往。人聲鼎沸
雍正是個摳門兒的皇帝,他沒有在北京城大興土木,所以,北京城幾乎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個我熟悉的北京城
我可以很容易的找到當年千金裘,五花馬,仗劍而歌的酒家,也能看到和九哥去喝酒戲耍的風月樓,還有八哥和江南文人們相聚的茶肆。
就樓上有少女叫:“公子,那位牽馬的公子。”
我抬頭望去,她對著我的身後招手:“公子,你忘記你的扇子了。”
我望著樓上倚欄而笑的歌女
元宵燈節,我領著一群走嗎斗鷹,輕狂傲慢的五陵少年,來這裡飲酒看燈,遇到了十三哥和若曦,還有那個清悺綠蕪
那一夜,寶馬雕車香滿路,東風夜放花千樹,星如雨,魚龍舞‧‧‧
身後的男子不滿地用馬鞭搡了我一下:“喂,你在看什麼?仔細大爺挖了你的眼睛,還不滾!”舉起馬鞭,作勢要打
我收回了目光,牽著馬,沿著街道,依舊沒有目的地走著
其實,我想去西北,馳騁千裡,縱馬長嘯,看鷹擊長空,魚翔淺底
但,乾隆不會放心我離開北京城
不過,夠了
這座城裡,每個角落都有他們和我的印記,我可以一個一個角落,慢慢地回憶‧‧‧
番外5完
全部番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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