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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rtea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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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桐華]步步驚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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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7 15:20:3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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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驚心》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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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子彷佛被火燒,又彷佛置身於冰窟,唇干舌燥,正在掙扎,玉檀輕柔地說:“姐姐,水來了!”原來無意識中,已經喃喃要了水。玉檀扶我起身,慢慢地喂我喝了幾口。
  我看著滿臉喜色的玉檀木了一會,忽地清醒過來,看了看屋子,疑問地看向玉檀。玉檀笑說:“皇上已經赦免了姐姐。”我心下一松,想到十三阿哥,卻又悲傷起來。
  玉檀一面喂我吃粥,一面道:“姐姐昏迷了三天,身子燙如火炭,真是嚇死人!”我驚道:“三天?”話一出口,才發覺聲音暗啞,咳嗽好幾聲後才停。
  
  玉檀點頭道:“不知為何,十四爺也被罰跪了。聽當時殿外值勤的太監們講,只聽到十四爺和萬歲爺爭執的聲音,不停地提到十三爺。十四爺在乾清宮外從下午一直跪到第二日散朝,八爺、九爺、十爺都去求了情,後來其他眾位阿哥也都去求情,萬歲爺才發了話,讓十四爺起來,也赦免了姐姐。我們去尋姐姐時,姐姐人躺在雨中,早已昏厥,身子冰冷,我們嚇得……”
  我難以置信地截道:“十四阿哥在雨中跪了一天一夜?”玉檀大力點點頭。我忙問:“他可好?”玉檀說:“十四爺是習武之人,身板本就比常人好,況且不比姐姐,跪了那麼長時間,聽聞只是稍微有些不適,估摸著也好得差不多了。”
  玉檀放下碗筷,道:“太醫囑咐了,姐姐久餓又在病中,飲食要節制。”我向她隨意點點頭。
  玉檀幫我擦洗干淨,梳好頭。我對玉檀道:“我膝蓋痛的厲害,你幫我拿熱水敷敷。”玉檀忙預備熱水毛巾,一面道:“已經叫人傳話去說姐姐醒了。過會子,李太醫會來看姐姐。”我驚道:“李太醫?”他是專門給皇上看病的老太醫。
  玉檀冷哼了一聲,一面擰著帕子,一面笑說:“那幫子暗地裡幸災樂禍的人算是白熱乎了,萬歲爺親口吩咐的,宮裡可沒幾個人能有這榮寵。” 我聽聞卻無半絲喜悅,帝王之心,最是難測,恩寵不見得就是歡心,責罰也未見得就是厭惡。
  正在敷腿,聽聞敲門聲,玉檀忙替我理好衣褲,半掩了帳子,去開門。十阿哥,十四阿哥和李太醫前後進來,我欲起身行禮,十阿哥道:“就這麼請個安就行了!”說完兩人側身讓太醫上前把脈。
  我問:“十爺、十四爺怎麼和李太醫一起呢?”十阿哥道:“門口恰好碰上了。”說完,礙著太醫在,三人沉默不語。
  李太醫把完右手的脈,要我伸左手,閉著眼睛把了好半晌,示意我再伸右手,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彼此驚詫地對視一眼,問:“怎麼了?”李太醫微搖了搖頭,示意他們靜聲。過了半晌,才半睜眼問道:“姑娘睡得可好?”我道:“大部分時間不是很好,而且覺得這一年來睡得越發少了,輕易響動就能驚醒,再入睡就很難。”他又問:“平日飲食呢?”我道:“也不如往年吃得多,經常覺得餓,可吃一點又很快就飽。”……
  太醫一面把脈,一面細細問日常起居飲食的細節。最後閉目沉吟了會,緩緩道:“聽聞姑娘去年大病過一場,好似并未好生調養,以至氣血失調。從脈象看,姑娘長期憂思恐懼太過,每多損抑陽氣,氣郁化火,內耗肝陰,以至陰不能斂陽,脾、肝、腎三髒都傷及。這次又邪寒入侵,五內俱損,陰……”
  我聽得不耐煩起來,笑著打斷他道:“李太醫可別和我陰啊陽啊的,我真聽不懂。直接告訴我,嚴重不嚴重?如何治?”他道:“說嚴重也嚴重,說不嚴重也不嚴重,姑娘正當盛年,如好生保養調理,花上兩三載功夫慢慢就調理過來了。若不留心,現在年輕沒什麼,可將來……”他收了話,未再繼續。
  我點點頭,道:“我膝蓋疼得厲害,什麼時候能好?可有什麼止痛的藥?”李太醫道:“這是‘痺症’,因風寒、濕邪、痺阻血脈,致使血脈不通,關節酸痛,嚴重時行走都困難。姑娘久跪於青石地面,又長時間浸於雨中,這幾點病因都合了。”我想了想,這個倒是聽得明白,就是風濕了。他接著道:“所幸姑娘年輕,如今不嚴重,貼上膏藥,緩幾日,輔以針灸,平日也就無大礙了,不過碰上濕冷天怕是還會疼的。而且這個也是要從現在起就注意保養,不然年紀大時,會頗為麻煩。我回頭給姑娘詳細列一張平日如何調理和應注意的事項。”
  說完起身,向十阿哥、十四阿哥行禮告退,他們忙攔住道:“李太醫年齡已大,不必行大禮。”李太醫笑謝了,轉身示意玉檀跟他去拿藥。
  十四阿哥盯了我半晌道:“長期憂思恐懼太過?你一天到晚到底在琢磨些什麼?”我笑說:“太醫說現在好生保養就能好的。不是什麼大事,這次多謝你了!”他淡淡道:“有什麼好謝的?草原上的事情我前後欠了你兩次人情,論擔的風險,哪次不比這個大?”
  十阿哥拽了凳子坐下道:“你到底有什麼難為的事情?居然長期憂思恐懼!如果不是李太醫診的脈,我都要罵他庸醫,胡說八道,危言聳聽。”我氣瞟了他一眼,我剛岔開話題,他就又給我拽了回來。沒辦法只得敷衍道:“這不是為了太子爺,十三阿哥的事情嗎?”
  十四阿哥冷‘哼’道:“李太醫說的可是長期,這最遠的事情也不過大半年,你這沒有三五年,哪能落了病根?”提起十三阿哥,心中又難受起來,不願再多說,悶悶地盯著地面。
  十四阿哥等了會,見我只是低頭靜坐,氣罵道:“你就這臭毛病!什麼事情都藏在心裡,問你話不是顧左右言其它,就是索性沉默不語。”
  十阿哥拍拍桌子道:“好了,她還病著呢!她不願說,就算了,越逼她越煩。不過今兒你也應該高興些,你要辦的事情,十四弟已經幫你辦妥了。”我驚異地看向十四阿哥,他撇過臉,沒有說話。
  十阿哥道:“皇阿瑪准綠蕪去做伺候丫頭,只不過名字出身都得改。十四弟命自己府中的管家收了綠蕪做女兒,過幾日悄悄送到養蜂夾道,對外只說是十四弟府中的人。”
  我喜出望外,難以成言,忙撐起,向十四阿哥磕頭。十四要攔,我已磕了一個。還欲再磕,十四扶住道:“我這麼做可不是讓你給我磕頭的。”說著擺好墊子,讓我靠好。
  靠著墊子,心裡時悲時喜,眼角不禁浸淚,忙拿絹子拭淨。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轉開了目光,屋內寂靜無聲。
  過了半晌,心緒才慢慢平復。十阿哥道:“當日八哥怕我沖動闖禍,瞞著我,結果十四弟照樣由著性子做了,要不然我和十四弟一塊去求,也就不用十四弟跪那麼久了。”十四道:“這事可不是人越多,皇阿瑪就越心軟的。”
  我瞅著十四問:“你怎麼求皇上的?”十四笑說:“沒提你,只是替十三哥求情,細細說了一遍養蜂夾道的淒苦,又道十三哥雖有大錯、有違兄弟之情,可因自幼失去額娘,對皇阿瑪卻更多了幾分依慕體貼,把往日十三哥對皇阿瑪細心孝順之事揀了些說,道皇阿瑪罰他是國法,是君臣之禮;可求皇阿瑪准綠蕪去做使喚丫頭,好歹十三哥身邊有個說話的人,全的是父子之情。”
  我心歎道,這是怎樣的恩怨糾纏,人是他們送進去的,可如今此事也是他幫的。玉檀端藥進來,向他們請安,十阿哥和十四阿哥欲走,我道:“稍等一下,我有些事情麻煩兩位爺。”
  我示意玉檀將藥先擱到一旁,然後從褥下摸了鑰匙出來,讓玉檀去開箱子,吩咐道:“把裡面的三個紅木匣子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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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7 15:21:1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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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驚心》六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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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打開吧!”玉檀打開了匣子,剎那屋中珠光寶氣。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詫異地對視一眼,十阿哥歎道:“你可真是個財主!”我道:“我在宮中已經七年,這是歷年來皇上和各宮娘娘的賞賜,低下還有些銀票,是這幾年的積蓄。這些東西我放出宮時都可以帶走的,前些日子,我已經問過李諳達,他准我可以先送出宮。我想麻煩二位爺,把這些東西送到十三爺府上,交給兆佳福晉。”
  十阿哥道:“這都是你的私房錢,怎麼能全送出去呢?”我道:“十三爺府中無田莊進項,一向只靠十三爺的俸祿,本就不寬裕,如今他被削爵監禁,更是斷了入項,可一大家子上上下下一百多張嘴,即使有些老底,也經不起光出不進。如今十三爺落魄,不比以前有地位身份,很多事情更是要銀子才能辦,才能少受點委屈,少受點氣。我一人在深宮中,這些東西不過是閒置在箱中,還不如拿出去派用場。”
  十四阿哥靜默了會道:“這樣吧!你自己留一箱子,其余兩箱我們帶走。”我道:“我自己還有。我阿瑪和姐姐給的東西,我都留著呢!銀子我也留著呢!”十四阿哥道:“就依我說的辦,要不然,這事我就不管了。”
  我看向十阿哥,他道:“這事我聽十四弟的。”我無奈地說:“那就如此吧!”十四道:“反正我已經在皇阿瑪跟前替十三哥求過情,有疑心也早就有了,一件是做,兩件也是做,沒什麼差別。以後我會盡量替十三嫂們打點好一切,不讓她們受那些勢利之人的氣。銀錢的事情,你也不必再操心,你這些也夠撐一段時間,其余的我自會照顧著,過幾年等小阿哥們大了能當差時,一切就會好的。”十阿哥也道:“我也不怕,一則我一向和十三弟脾氣就不相投,來往很少,二則我是個粗人,皇阿瑪不會懷疑我有非份之想的。我和十四弟兩人照應,絕不會讓人欺負了他們去的。”
  我心下百般滋味翻騰,默了一瞬,似有很多話要說,堵在胸口,到嘴邊卻只有兩個字:“多謝!”
  兩人一笑,一人拿起一個匣子,十阿哥道:“全是上等貨,難怪皇阿瑪老說她會搜羅好東西呢!看著平日不是個俗人,斂財倒是頗有一套。按理說該和九哥說得上話呀!可怎麼彼此都厭煩對方呢?”我忙道:“誰說我厭煩九阿哥來著?九阿哥討厭我?”十四側頭一笑未語,十阿哥笑說:“沒有就沒有,全當我胡說。”說著,一前一後出門而去。
  玉檀進來收拾好東西,把鑰匙交還給我,服侍我吃藥。待我吃完藥,漱完口,她拿了李太醫列的單子給我,我細細看了一遍,注意的事項倒沒什麼難辦,可這寬心,戒憂懼,卻不容易。我若真能放下這些人和事,又何至於此?長歎一聲,把單子收好。
  玉檀道:“王公公被李諳達責打了二十大板。”我皺眉問:“所為何事?”她道:“具體不是很清楚,好似是因為說了不該說的話,所以我估摸著和姐姐的事情有關。”
  念頭一轉,明白過來,真是牽累了他。折騰半日,人極為疲乏,已經神思不屬,遂吩咐玉檀先代我去看看王喜,自個躺下歇息。
  緩了幾日,腿疼漸緩,人雖然還病著,但勉強已可以行走。吩咐玉檀扶著去看王喜。進去時,王喜正俯趴在床上,看我們來,忙做勢欲起,一面道:“姐姐正在病中,打發玉檀來就夠了,怎麼自己還過來呢?我可擔不起。”我忙道:“好生趴著吧!我們還講究這虛禮嗎?”他聽聞,又躺了回去。
  玉檀拿了凳子,扶我坐好後,掩門而去。我側頭咳嗽幾聲問:“傷勢好得如何?”王喜道:“還好,就是癢得慌,可又不能撓,所以心燥。”我點頭道:“忍一忍,癢就是長新肉。”王喜笑應是。
  我問:“究竟怎麼回事?”王喜招了招手,示意我湊近一些,壓低聲音道:“此事不瞞姐姐,不過姐姐心裡知道就好,千萬不可再告訴旁人。洩口風是我師傅准了的,可打也是我師傅吩咐的。”我大為驚異,盯著王喜,王喜用力點點頭,示意自己所說千真萬確。正想著前後因果,又咳嗽起來,王喜道:“姐姐回吧!自個也在病中,不要太勞神。”我點頭道:“這次帶累你了。”他笑說:“這話講得太生分了,姐姐對我平日的照顧可不少。”說完揚聲叫道:“玉檀!”玉檀推門而進,依舊攙扶著我返回。
  進門未多久,就有人來找玉檀說什麼她以前記錄的茶葉數不對,玉檀忙隨了去。
  我側靠在榻上,細細琢磨著王喜的話,“洩口風是我師傅准了的”,那就是康熙准了的,可康熙為何如此?為何要讓各位阿哥特意知道我為何被罰?還未想出眉目,聞得院門‘吱呀’聲,緊接著‘篤篤’敲門聲。
  我道:“門沒關。”說完,嗓子難受,趴著咳嗽起來,來人幫我輕捶著背,我忙抬頭,四阿哥正彎身立於榻旁,見我不咳了,直起身子,默默看著我,深黑眼瞳中一絲情緒也無。
  我滿心哀慟,終於來了!兩人對視半晌,他轉身走到桌旁推開窗戶,背對著我一動不動地站了好一會,緩緩道:“我不能去求皇阿瑪娶你了。”我緊閉雙眼,捂著胸口,軟軟趴回枕上,十三被囚禁後,就猜到他也許會如此說,可真聽到時,還是萬箭鑽心的疼痛,他道:“你恨也罷,怨也罷,都是我對不起你。以皇阿瑪對你的疼愛,肯定會給你指一門好婚事。”
  說完提步就走,臨出門前腳步微頓,頭未回地道:“多謝你為十三弟做的一切。”
  我趴著未動,只聞腳步聲漸去漸遠,只余一屋孤寂清冷,眼淚一顆顆滴落枕上。
  玉檀立在榻邊,怯生生地叫:“姐姐!”我忙抹了眼淚抬頭,想擠出一絲笑,可笑容未成,眼淚又滾了下來。
  抹去又落,抹去又落,索性作罷,抱頭哭起來。玉檀側坐於一旁靜靜相陪。哭了好一會,眼淚才漸漸止住,我一面咳嗽著,一面問:“玉檀,你說為什麼被犧牲的總是女人?最奇怪的是我們還半絲怨怪也無。究竟值得不值得?”
  玉檀靜默了半晌,幽幽道:“七歲時阿瑪就去了。本來家裡雖不富裕可溫飽卻不愁,阿瑪一病家裡能典當的都典當換了藥錢,卻未見任何好轉,額娘天天哭,弟妹又還小很多事情都不甚明白。我好害怕阿瑪會拋下我們,聽人說割股療親,誠孝感動了菩薩,就可以醫好親人的病。我背著阿瑪和額娘,偷偷從胳膊上割了肉和著藥熬好,阿瑪卻依舊走了。”
  我震驚地看著玉檀平靜如水的臉,她微微一笑道:“人說‘久病無孝子’,我卻只知道‘長貧無親戚’,阿瑪去後,額娘從早到黑地為人洗衣,我替人做針線,可全家也只能吃個半飽。因為額娘經常哭泣,得了眼病,逐漸什麼都看不清楚。”
  我伸手握住玉檀的手,玉檀道:“我每日拼命做活,可仍舊沒有錢替額娘看病。因為長期吃不飽,小弟又病倒。那年冬天出奇的寒冷,積雪未化新雪又下,地上的雪有三四寸厚,我穿著一雙單鞋和額娘年輕時穿過的薄襖子,去親戚家借錢。刻薄的甚至一開門見是我就立即關門,心稍微好一點的我還未張口,他們就向我訴說今年冬天怎麼難熬。我在大雪裡跑了一整天卻一文錢也未借到。我又凍又餓又怕,當時天已全黑,我卻不敢回家,額娘的病,弟弟的病,我好怕他們也會和阿瑪一樣離開我。我在外面漫無目的地游蕩著,因為神思恍惚,居然撞到了一輛馬車上,當時趕車的人舉鞭就要抽打我。”
  明知道玉檀好好地坐在我面前,我依舊手緊了緊,“後來呢?”玉檀低頭靜默了會,向我嫣然一笑道:“後來車裡的公子阻止了他,說‘只是一個小丫頭,沖撞就沖撞了吧!’,又罵車夫自己不留神,一出事就急著找人頂罪。說完他就放下簾子讓車夫駕馬走,我不知道我當時怎麼會有那麼大膽子,或者是因為他說話是我從未聽過的冷靜好聽,雖在罵人卻沒有半絲火氣。或者只是覺得他是極有錢的人,隨便施捨我一些,我就可以留住額娘和弟弟。然後我就沖上前去攔住馬車,跪下求他給我些銀子。”
  看到玉檀真正帶著暖意的笑,我知道她肯定如願了,可心裡還是緊著問:“然後呢?”玉檀笑看著我道:“車夫大罵道‘真是不知死活,你知道你攔的是誰的車嗎?’那位公子卻笑起來,挑起簾子看著跪在雪地裡的我說‘長這麼大,倒是第一次有人敢這麼直接問我討銀子,你倒說說看,我為什麼要平白無故地給你銀子?’”玉檀說完,低頭而笑。
  我搖了搖她的手問:“你怎麼說的?”玉檀道:“我說‘我要給額娘和弟弟看病’,他說‘我不是開濟善堂的,人家有病關我何事?’。我說‘如果他能給我銀子,我願意為奴為婢終身伺候他。’他說‘我家裡也許別的還有短少,可就奴才奴婢多。’我求道,‘我很能干,能做很多事。即使我不能做的,我也可以學。’,他大笑道‘幫我做事的人很多。’說完就放下簾子吩咐車夫走。我當時滿心絕望,覺得離開的馬車帶走的是額娘和弟弟,突然發了狠,跑上前拽著車椽不讓他們走。車夫大怒拿馬鞭不停抽我,我卻死也不肯松手,當我被馬車拖出好一截子距離後,那位公子突然喝道‘住手!停車!’,他探出馬車看著我,我當時身子拖在雪裡,雙手還死死抱著車椽。他點點頭問‘多大了?’我回道‘八歲。’他笑說‘好丫頭!值得我的銀子!’說完就遞給我一張銀票,我不敢相信地接過,我雖從沒用過銀票,可卻知道但凡銀票,錢數就肯定很多了。我趕忙給他磕頭,他微沉吟了下又吩咐車夫‘把你身上的銀子給她。’車夫趕忙掏銀子給我,足足有二十多兩,夠一大家子吃一兩年,我忙把銀票遞還給他,他說‘銀票是給你的,銀子也是給你的。你趕著回去請大夫,可天已黑透,銀票面額大,你只怕一時找不到地方兌換。’我聽他說得有理,忙向他磕了個頭,收起銀票和銀子,他贊道‘行事干脆利落。’說完就坐回車中,讓車夫走。我轉身就跑,他忽地在身後叫道‘回來!’我又趕忙轉回去,他從車中扔了件披風到雪地上,‘裹上這個。’我這才驚覺我身上的衣服早被鞭子抽破。”
  玉檀定定出神,似乎人依舊在那個冰天雪地中。我輕推了她一下,“後來呢?”玉檀愣了一下道:“沒有後來了。從那以後我再未見過這個公子。他給的銀票數額很大,再加上額娘病好後,繼續洗衣,我們姐妹做針線,也支撐到我入宮了。”
  我遺憾地說:“居然只有一面之緣。”玉檀幽幽道:“當日年紀小,根本不知道從何打聽,後來入了宮,更是見不了外人。”
  玉檀緊緊握著我的手道:“姐姐,凡事值得不值得只有自個明白。象我,很多幼時女伴,如今早已兒女繞膝,她們只怕覺得我甚為可憐,可我自個不覺得。我只知道讓額娘不用日日浸在冷水中洗衣,不再為溫飽愁心,病了請得起大夫,弟弟們都上了學堂。我覺得我當年的決定都是對的,我所做的都是值得的,即使再讓我選擇一次,我依然心甘情願。”
  我眼中含淚喃喃道:“值得不值得只有自個明白。從今後,也只得你我做伴了。”話剛說完,忍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她道:“姐姐,別說傻話了,萬歲爺肯定會給姐姐指一門好婚事的。”我苦笑起來,聽天由命吧!我最後的一絲力氣都已用完,我不想再費盡心機對抗。
  病勢本已漸愈,晚間猛然又燒起來,玉檀急得握著我的手,只是哭,我迷迷糊糊地想著,這樣好,燒糊塗了,就不知道心痛了。
  似夢似醒間,彷佛總有一雙深黑冰冷的眼睛定定看著自己,盯的心中,腦中全是刺痛。我用力想揮開它們,卻依舊在那裡,疼痛難忍,只能嗚嗚咽咽地哭了又哭。恍惚中覺得永遠睡過去吧,睡著了就沒有痛,前方不遠處有一個完全黑暗寂靜的地方可以讓我徹底休息。
  玉檀好似不停地在我耳邊哼著歌謠,一遍遍,永不停歇,拖著我不許我完全睡去。一聲聲的‘姐姐’牽著我的意識不墮入完全黑暗處。
  我睜眼時,玉檀喜極而泣,顆顆眼淚打在我臉上。我高燒退下,玉檀卻整個人瘦了一圈,嗓子完全啞了,和我說話只能連比帶畫。想著她竟然在我床旁整宿整宿地唱歌,不停地叫‘姐姐’。我忽然很是憎恨自己,我病在宮中,姐姐只怕絕不會比我好過。我還有玉檀,還有姐姐,我怎麼能這樣?
  病漸漸好轉,人卻還是懶得動,一天中,大半天都是躺在床上。手內把玩著鼻煙壺,嘴角似笑似哭,怔怔出神。玉檀推門而進,側坐於床邊道:“皇上把太子爺拘禁了。”我‘嗯’了一聲,未再答話。她接著道:“皇上召集了諸位阿哥,下旨說‘皇太子胤礽復立以後,狂疾未除,大失人心,斷非可托付祖宗弘業之人,故予拘執看守。’”
  我輕歎口氣,玉檀問:“姐姐怎麼歎氣呢?我還以為姐姐聽了會高興。”我道:“刑部審查出‘結黨會飲案’和‘湖灘河朔事例勒索銀兩案’時,這個結局就已經注定,不過早晚而已。何況,他日我的結局說不定還不如他,我有什麼可高興的?”玉檀驚道:“姐姐又說傻話了。”我微微一笑,未再吭聲。在這宮裡,什麼事情沒有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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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驚心》六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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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全好時,已是10月底。二廢太子的風波表面上看去已經平復。四阿哥漸漸從朝中大小事務中抽身而退,表現得越發低調,真正做起了清心寡欲,生活恬淡的富貴閒人,自詡“破塵居士”,在府中整日與僧衲道士談經論玄。每日進宮只是給康熙請安問好,很少議論朝事。
  偶有碰面,他面色清淡寧靜,我也是微笑請安,從無多話,彷若我們之間從未有過什麼,他一直都是那個冷漠的雍親王。只有心中的刺痛不停地提醒著我,不是的,不是的。我按住疼痛,警告自己,是的,是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一日他來給康熙請安,當我進去奉茶時,他立於康熙身側為康熙展畫,我擱好茶,正欲退走,康熙笑道:“若曦,你也過來看看。”我忙應是,走到康熙身側看去。
  康熙笑問:“看出什麼了沒有?”我掩住心中酸澀,笑道:“這駕牛耕田的人不正是四王爺嗎?田埂邊站著的是四福晉呢!”康熙笑說:“還有呢?”我心中已明白過來,但口中卻笑說:“別的奴婢一時倒看不出,只覺得圖繪的好,不過最難得的是寓意。”
  康熙側頭吩咐李德全:“把前兩年刻版印制的南宋樓儔《耕織圖》尋出來。”李德全忙出去吩咐。不大會功夫,太監捧著畫進來。李德全接過,在桌上慢慢展開,兩幅圖一模一樣,只除了人物長相。
  我拍了下額頭,笑說:“奴婢該打!日日跟在萬歲爺身邊,卻如此不上心,連萬歲爺中意的畫也未想起。”康熙贊許地看了四阿哥一眼,微笑未語。
  康熙低頭細細看著兩幅畫,四阿哥眼神從我臉上一瞟而過,我唇邊含著絲淺笑靜靜立著。康熙仔細讀了四阿哥在畫下的題詩,點頭道:“‘民以食為天,食以農為先’,朕每年春天都要在先農壇祭祀先農諸神,還親自指導種植御田,又常向朝中官員強調,就是希望為官者務必重視農耕。立國之本呀!”
  四阿哥躬身回道:“兒臣效仿皇阿瑪,在圓明園中,開了幾片地,親身體驗農耕樂苦。”康熙點頭道:“你倒說說,樂從何來?苦又從何來?”
  四阿哥回道:“田園生活,自在寫意,不僅心境舒暢,少了得失計較之心,人變得豁達,而且耕種時身體也得到舒展,更為康健。這幾日收獲親手所種的瓜果時更是難言之喜。苦就是,兒臣種了幾片地已覺辛苦,今日怕太陽過毒,明日又擔心雨水太大,想及民間百姓終年操勞,風吹日曬,一旦旱澇,就可能顆粒無收,不禁感歎。”
  康熙點頭未語。我躬身行禮後靜靜退出。他如今是越發深藏不露,凡事都細察康熙心意,極盡孝順,從無違逆。康熙對他疑心肯定未逝,但長此以往,水滴石穿,只要不出差錯,完全釋懷是遲早的事情。八阿哥就是再有心對付他,但肯定尋不到錯處。
  而八阿哥卻是鋒芒欲斂不斂,一面依舊與朝中大臣往來,一面對朝中眾臣說勿再保奏他為太子,否則“情願臥床不起”。康熙聽聞很是反感,立即嚴斥:“爾不過一貝勒,何得奏此越分之語,以此試探朕躬乎?”並罵他“甚是狂妄,竟不自揣伊為何等人”,“以貝勒存此越分之想,探試朕躬,妄行陳奏,豈非大奸大邪乎?”他這不慎之舉越發加深了康熙從一廢太子後對他的惡感。
  有時候,我非常困惑,他,九阿哥,十四阿哥都是極其聰明的人,身邊還有眾多謀士,為何卻有如此激怒康熙的舉動?
  細細想來,覺得只是康熙對他早生忌憚之心,一個結黨的太子已經讓康熙極其厭惡,而他卻以結交朝臣聞名,所以不管怎麼做,落在康熙眼裡都是錯。他進康熙罵他存非分之想,他退康熙依舊罵他存試探之心,除非他能學四阿哥徹底改變行事做派,與各位朝臣疏遠,才有可能扭轉康熙對他的態度,可他多年苦心經營,怎麼可能放棄?而且各人性格不同,讓他學四阿哥心如止水的出世姿態,也的確不可能,否則他就不是禮賢下士的‘八賢王’了!
  眼前看來,二廢太子後,最大的受益者居然是十四阿哥。四阿哥深居簡出,很少過問朝事;八阿哥被康熙所厭,不受康熙倚重;唯有十四阿哥雖因為十三阿哥被康熙罰跪,事後卻出乎眾人意料,康熙不僅沒有疏遠十四,反倒對十四頗有些與眾不同,常委任十四獨自處理朝事,也經常私下召見十四相陪。
                  
  康熙五十一年的最後一天就在各人的算計中平靜渡過。我翻了個身,仍舊無法入睡,想著和姐姐相對無語,她淚眼迷蒙,我心下歉疚。她似乎有滿腹的話欲說,卻只能坐著由我請安後離去。坐於她側前的八阿哥和八福晉談笑著瞟過我們兩姐妹,又各自轉開了視線。滿堂人語歡笑,歡慶新年,姐姐和我卻是遙遙相望,各自神傷。
  冬去春來,春去夏至,我已經二十二歲,按照慣例明年就是放出宮的年齡。我常想著康熙究竟什麼時候賜婚,有時覺得自己好生疲憊,索性事情早點分明,讓我得個痛快;可有時又祈求康熙最好壓根忘了這件事,就讓我在宮中呆一輩子吧。想起當年還有離開紫禁城,暢游天下的想法,不禁苦笑,自己竟然如此癡心妄想過?如今能安穩呆在紫禁城中都變成渴求。宮中不是沒有服侍到老的嬤嬤們,可自個心中明白我絕對不會是其中一個。
  康熙北上避暑,隨行的有三、八、九、十四、十五阿哥等。
  我牽馬而行,看著茫茫草原,不可抑止的悲傷,這片草原承載我太多的記憶,四阿哥在這裡強吻過我,教我騎馬,月下談心;八阿哥和我攜手共游,并驥而馳,大聲笑過也痛苦哭過;十三阿哥為救我,與敏敏相視對峙,帳篷裡兩人的笑語……想至此處,猛地翻身上馬,馬鞭一聲空響,如箭般飛射而出。
  快點,快點,再快點!我不斷策馬加速,耳邊風聲呼呼。正在縱馬狂奔,身後馬蹄聲急促,很快一驥馬與我並肩馳騁。
  十四阿哥叫道:“你瘋了?無緣無故騎這麼快!慢一點!”我沒有理會,依舊打馬狂奔,他無奈何,只得策馬相隨。
  馬漸漸疲憊,速度慢了下來,我心裡郁悶稍散,由著馬隨意而行,側頭問:“你怎麼有這閒功夫?”他翻身下馬,我只好隨他下來。
  他問:“坐一會?”我點點頭,兩人隨意找了塊草地,席地而坐。我隨手拔了幾根狗尾巴草,開始編東西。他問:“想起不高興的事情了?”我隨意點點頭。他道:“李太醫說的話,你還記著吧?”我點點頭。他道:“有些事情早已過去,他已經放下;有些事情是你無能為力,你能做的都已經做了;還有的事情由不得你自己,所以何必和自個過不去呢?”我點點頭。
  他搡了我一把,問:“只是點頭,我說話,你有沒有聽?”我笑說:“不就是遺忘嗎?知道了!”說著,把已經編好的東西遞給他,“送你一只小狐狸。”他接過,撥弄了一下狐狸毛茸茸的尾巴問:“干嗎要送我這個?”
  干嗎?干嗎做任何事情都有干嗎的原因?不過是隨手編了,隨手送了。我笑道:“因為你們都像它,百般聰明、千般算計只是為了農夫的雞。”他臉色微變,盯著我笑說:“我并未惦記。”
  我看著他笑道:“哈!自個承認自個是狐狸。”說完立起拍了拍身子道:“我要回去了。”
  他坐著未動道:“去吧!不過騎慢一點。”我正欲翻身上馬,他道:“過幾日就有人陪你了。”我扭頭看向他,他道:“佐鷹和敏敏要來。”我握著馬韁低頭默想了會,輕歎口氣,上馬而去。
            
  我走到佐鷹王子大帳前,還未說話,一旁侍立的僕從已經掀開簾子道:“王子正等著姑娘呢!”我向他點頭一笑,進了帳篷。佐鷹坐於幾案前,一身艷紅蒙古長袍的敏敏立於佐鷹身側,俯身和他說話,俏麗中多了幾分女人的嫵媚。我正欲請安,敏敏跑過來,一把抱著我叫道:“好姐姐,真想你!”我推了她一下笑道:“以為嫁人了,也該沉穩些,怎麼還這麼風風火火的?”佐鷹蹙眉看著敏敏道:“你若還這樣跑跑跳跳的,我可只能多找幾個僕婦看著你了。”敏敏側頭向他嘻嘻笑著皺了皺鼻子,回頭仔細打量著我。
  佐鷹起身道:“我還有些事情要辦,你們慢慢說吧!”我躬身行禮,佐鷹忙道:“免了!免了!私下裡還受你的禮,晚上可就有的罪受了。”一面說著,一面似笑非笑地睨著敏敏,敏敏騰地一下臉緋紅。我含笑低頭裝做沒聽見。
  我凝視著佐鷹離去的背影,笑說:“他待你很好。”敏敏抿嘴而笑,忽地斂了笑意,臉色沉重地問:“十三阿哥還好嗎?我聽說很是淒苦。”我不願她多操這無益的心,佐鷹雖然大方,可敏敏若老是記掛著十三也不妥當,說道:“傳聞之詞總是誇大的,他身邊有人照顧。”敏敏問誰。
  我將綠蕪和十三交往前後約略告訴她,敏敏聽完,幽幽道:“世間幾人能做到潦倒不棄,同赴難?她配得起十三阿哥,十三阿哥是有福氣的,她也是有福氣的。”
  我凝視著她未語,她抬頭道:“我只是出於朋友的惦記,我已經找到自己的星星,我會珍惜的,我一定會幸福的。”我釋然一笑,不禁抱了抱她,惜福的人才是真正聰明的人。
  她笑問:“我們可別老說我的事情,姐姐自己呢?”我臉色一暗,半晌未做聲,敏敏道:“我看八阿哥如今對姐姐面上雖很是溫和,但骨子裡卻透著非比以前的冷漠疏離。怎麼會如此?”
  我搖頭道:“我現在不願意想這些事情,覺得好苦,我們說別的吧!”我靜默了半晌,突然站起道:“在這草原上,我要開開心心的。我們賽馬去!”
  敏敏一拽我道:“我不能賽馬。”說著臉又紅起來。我納悶地問:“為何?身子不舒服嗎?”敏敏低頭一笑,無限溫柔。
  我猛地反應過來,大喜道:“幾個月了?怎麼一點也看不出來。”敏敏笑吟吟地道:“才一個多月,當然看不出來了。”我笑說:“明年我就要做阿姨了。”
  敏敏滿臉幸福的笑,她道:“姐姐,不如我們結親吧!讓我的兒子將來娶你的女兒。”我苦笑道:“別說我還不知道自個女兒在哪裡呢!就是知道也不敢隨便答應你,你的兒子可是將來的王爺。何況究竟是男孩是女孩還未可知呢!”
  敏敏笑說:“也對,現在談這個過早。不過姐姐什麼時候開始講身份了?對了,給你說件事情,我阿瑪的寵妃埋怨阿瑪不把玉佩留給自個女兒,反倒給了一個宮女。我哥哥後來也問阿瑪此事,你猜我阿瑪說什麼?阿瑪說‘她嫁的人身份比我們絕不會差,甚至只高不低。究竟誰沾誰的光還說不准。’”
  我靜坐未語,一塊玉佩於王爺而言,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把太子對敏敏的覬覦之心引開;既對康熙示好,又籠絡我;還是個風向標。可卻是我生活中的一塊巨石,激起重重波浪,害我不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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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驚心》六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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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上的日子總是過得份外快,不知不覺間夏季已過去。敏敏和我依依相別。我徹底對敏敏放心,佐鷹是真愛她。也許佐鷹心裡的確有權利政治的考慮,但他對敏敏的感情也是誠摯的。
  康熙回京後,住進了暢春園。隔著不遠就是圓明園。圓明園是康熙於四十六年賜給四阿哥的園子,康熙偶爾也會臨幸圓明園游玩。
  今日康熙本來隨意在暢春園中散步,一時興起,吩咐李德全輕車簡從去圓明園。李德全見康熙興致甚好,不好勸阻,只得應是,一面派人通知四阿哥准備接駕,一面安排侍衛,然後我和李德全服侍著乘車而去。
  待到圓明園,四阿哥和眾位福晉早已恭候在門口,車馬未到,已經跪了一地。康熙下車笑說:“朕一時興起,來看看你種的地。還聽聞你種了不少果樹,帶朕去看看。”四阿哥忙起身,陪著康熙慢步逛園子。
  康熙一面看四阿哥栽種的果樹,一面聽他講各種果樹不同的栽培方法,栽種時四阿哥鬧的笑話,父子兩人相談甚歡,一時間讓人忘了他們還是君臣。
  康熙在興頭上,已經走了不少的路,李德全和我相視一眼,蹙了蹙眉頭,看來他是在琢磨如何即不掃康熙興致,又提醒康熙休息一會。四阿哥正立在樹下回康熙的話,恰好側朝我,我向他做了個坐下休息的姿勢,他彷若未見,仍舊繼續笑回著康熙的話。待康熙問完,他笑說:“前面涼亭周圍種了很多皇阿瑪喜歡的菊花。皇阿瑪一定要去賞一賞,好幾株都是兒臣自己照看的。”
  康熙一聽,笑說好,兩人邁步向涼亭行去,李德全贊許地笑看了我一眼,兩人隨在康熙和四阿哥身後。
  康熙在籐椅上坐定,四阿哥立在一旁一一指出自己照看的菊花,并把品種來歷習性都說得極其分明,康熙邊聽邊點頭。不大會功夫,有人奉了茶點而來。我忙接過,拿出事先准備的工具一一試毒,李德全依次全部嘗試後,奉給了康熙。
  康熙一面看著涼亭四周景致,一面隨意地品茶,四阿哥相陪於一旁聊天,兩人從菊花說到五柳先生,從儒家的入世精神談到老莊的無為而治,最後又回到了花中隱者菊花上。康熙談興大發,細細點評了各首吟誦菊花的詩詞。李德全很長時間未見康熙如此高興,也是滿面笑容地立在一旁。亭子裡笑意融融。
  康熙茶倒是喝了不少,可點心卻未動一塊。飲完茶,休息夠了,幾人起身又繼續慢慢逛著。途中李德全服侍康熙更衣而去。我和四阿哥默默恭候。
  我頭未動,漫無焦距地看著遠處低聲道:“皇上來前未吃過東西,剛才又沒吃點心,過一會肯定會餓的。只看看兒子親手種的農物瓜果,未免差一點。”他靜立了一瞬,轉身招手叫了僕從,低聲吩咐了好一會後,僕從立即快步跑走。
  康熙回來,幾人又轉了一會,四阿哥看康熙興致已盡,恭請康熙進廳堂稍微休息一下,再坐車返回。康熙笑著點頭同意。
  康熙坐定後,四福晉烏喇那拉氏居然親手捧著茶點進來,我臉上帶笑,心下滋味復雜地從四福晉手中接過托盤。四福晉躬身向康熙請安,一面笑回:“這幾味糕點肯定不如宮中的,不過是臣媳親手所做,是對皇阿瑪的一點孝心,所以只好請皇阿瑪勉為其難嘗一嘗了。”
  康熙聽後,興致大增,笑著從李德全手中接過,嘗了一片,點頭道:“不錯!很是清甜。”四福晉一面隨著康熙拿起不同的糕點,一面道:“這栗子糕是用王爺種的栗子磨粉做的。這菊花糕,是用東邊亭子外皇阿瑪才賞過的菊花做的,……”康熙大為喜悅,竟一一把所有的糕點都嘗了一遍。
  溫柔端莊的四福晉,聲音甜美地說著。我撇過頭,淡淡看向窗外。
  康熙用完糕點後,丫頭端水盆來,我剛欲挽袖,四福晉已經親自服侍康熙淨手,康熙看了我一眼笑說:“平日最能說會道的人,今日怎麼成了‘鋸嘴葫蘆’?”我躬身,裝做一臉委屈地說:“皇上如今有了聰慧靈巧的兒媳服侍,就嫌棄奴婢粗陋了。”四福晉略微不安地道:“常聞若曦姑娘蘭心慧質,又跟在皇阿瑪身邊多年,見識氣度都非常人可比,若姑娘用粗陋二字,豈不羞煞我們?”康熙笑對四福晉說:“別理她!她就是臉上做樣子逗朕一笑,她不是那小心眼的人。”
  康熙淨完手,側頭問李德全:“緬甸進貢的玉如意可還有?”李德全回道:“一共四柄,一柄在太後手中,一柄賜了密嬪娘娘,一柄賜了敏敏格格,如今還剩一柄。”康熙道:“回頭送過來,賞賜四福晉烏喇那拉氏。”四阿哥和四福晉聞言,忙跪下謝恩。康熙笑道:“朕好久未如此暢意閒適,東西再矜貴都比不上你倆這番孝心。誰說天家就無天倫之樂?朕今日可和平常百姓家的老頭子一樣了,吃的是兒子親手種,兒媳親手做的點心。”
  康熙又略微坐了一會,才帶著笑意起駕回暢春園。四阿哥、四福晉跪送康熙,我坐於車上,微掀簾角,凝視著跪於眾人之前的他。馬車起動,漸行漸遠,正欲放下簾子,他忽地抬頭,盯向我的馬車,目光有如實質,生生地釘在我心上。我定定看著他,他身形漸逝,可他的目光卻仍舊無處不在地籠罩著我。
  我放下簾子,雙手捂臉,眼淚順著指縫涔出,無聲地滑落在馬車內的毯子上,瞬間無跡可尋,彷若從未有過。
                
  因康熙喜菊,每到菊花開時,屋內總供著新鮮菊花供康熙賞玩。
  大半個籐籃已插滿菊花,手握剪刀,看著開得最大最燦爛的一朵黃菊,猶豫摘或不摘?罷了!讓它獨自釋放完美麗吧!正欲提籃離去,有人問:“怎麼不要那朵?”我怔了一會,深吸口氣,緩緩轉身向立在樹下的四阿哥行禮。
  他走到我身邊,兩人靜靜立了一會,我行禮告退欲走,他凝視著那朵黃菊淡淡問:“為什麼?”我道:“有些不忍心,一旦摘下很快就會蔫掉。”他道:“為什麼不怨恨我?”
  原來問的是這個,我苦笑一下,如今說這些有什麼意思呢?提步就走。他在身後叫道:“若曦,告訴我!”我腳步微微一滯,繼續前行,感覺他的目光一直膠著在背上,絲絲縷縷牽絆不絕,心裡越來越悲傷,腳步猛地頓住,回身看著他。他的目光固執無奈,還有幾絲酸楚。
  我低頭輕歎口氣,走回他身邊道:“為什麼要恨你?因為你失信嗎?真是可笑!難道如尾生般抱柱守信,至死方休?不要說此事還牽連到十三阿哥,就是只你我,我也不願兩人抱著一塊死。我寧願各自活著。”他默了一會,沉聲說:“綠蕪在我府門跪求過。”我道:“我知道!綠蕪和我求的是十三阿哥現在的日子稍微好過,而你求的是將來一日救他出來,目的不同,行事不同,為了遠謀,只能犧牲眼前。”他道:“自十三弟監禁後,我從未去看過他的妻兒。”我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如今一步踏錯,他們夫妻,父子有可能終身不得相見,唯有隱忍待發,將來才有可能共聚天倫。”
  他盯著身側的黃菊,手臂僵直,緊握著拳頭。我道:“正因為你以前和十三阿哥親密,他犯事又是假托你的名義,所以嫌疑最大,越發要避嫌;何況十三阿哥承認背著你如此行事,本就是陷你於不忠不義,是人都會心寒,哪有一轉身就照顧對方妻兒,痛快原諒了對方的道理?”
  說完,轉身欲走,他叫道:“稍等!”說著伸手掐下我未忍心剪的菊花,插入我籃中冷冷道:“我很快會忘記一切!”說完轉身就走,我朝著他背影道:“我也會的!”說完立即轉身快步而去。
  待走遠了,才緩了腳步,失神落魄地慢走著。一遍遍對自己說,你肯定能忘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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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驚心》六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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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花開始謝落,我立在花圃中,對著滿眼殘菊才驚覺已是秋暮。
  康熙召集了諸位皇孫在校場射箭,又是一個明爭暗斗的場面。既不該我當值,我也不願去湊熱鬧,本想再摘幾朵菊花,卻已經無花可摘。遂沒精打采地轉回。
  漫不經心地走著,忽看到十福晉迎面而來,要躲避已來不及,忙退到路旁俯身行禮。十福晉走過,我正松了口氣,她卻又轉身走回,站到我身前道:“起來吧!”我緩緩起身站定。
  十福晉道:“隨我走走。”說完,舉步就行,我只得跟上,微微落後一步隨著她。她走了一會,停在一棵大槐樹下,樹干足要四五人方能合抱。十福晉手搭在樹干上,繞著樹干無意地繞著圈子,我也隨她走著,過了好一會,她忽然笑起來,站定,側靠著樹干笑問:“這輩子我只打過那麼一次架。你呢?”想起當年之事,何等暢快淋漓,帶笑回道:“我打過好幾次。”她詫異地看著我,我笑說:“在西北的時候。”她點點頭道:“早聞西北民風彪悍!不過你姐姐可不象你。”我一笑未語。
  她道:“當年恨得要死,如今想來,倒真是好玩。都不敢相信,居然和你在地上滾來滾去的,而且我第一次打架,和你這個老手比,表現也不算差。”我笑道:“當年是我太沖動。”她笑搖搖頭:“我也不比你好,口出不遜在先。”我道:“我應該向你賠罪。”她道:“好了!我們都是各自為了姐姐,說不上誰對誰錯,立場不同而已。”
  提起姐姐,不禁輕歎了口氣,她也歎了口氣,兩人看著對方,都無奈地苦笑起來。她道:“明面上八爺對姐姐很好,常去姐姐處,極少到你姐姐那裡,好似我姐姐占上風,其實你姐姐才是占了上風的那個。”我歎道:“我姐姐有什麼上風可占?佛堂念經嗎?”
  她輕歎道:“姐姐自小聰慧不凡,言談爽利,行事不讓須眉,因此極得外祖父疼寵。外祖父議論朝事時,都經常抱她在膝頭,讓她旁聽。且姐姐確不令祖父失望,私下問答,時有驚人之語。姐姐的名字‘明慧’就是外祖父特意改的,從佛經中化出,意寓‘明斷是非,定取捨;慧力不滅,知虛妄。’。”她看向我道:“你姐姐的馬術的確不凡,可是你沒有見過我姐姐的馬術,如果見了,就知道,和我姐姐相比,你姐姐只是耍花腔,秀氣好看有余,實用大氣不足!”
  我不以為然地挑挑眉毛,她道:“你別不信。姐姐的馬術是外祖父親自調教的。外祖父當年隨肅武親王豪格討伐四川,擊斬張獻忠;任宣威大將軍時,規討喀爾喀部土謝圖汗、車臣汗;任定遠平寇大將軍時,屢克吳三桂。哪件大功不是馬背上立下的?祖父調教的人豈能弱?那是千軍萬馬中的騎射,若姐姐是男兒身,定能在沙場揚名!”我歎服道:“你如此一說,我當然信的。”
  她驕傲得意之色忽逝,沮喪地道:“可那有什麼用?女人還是要秀氣好看的好!男人根本不在乎這個!”我道:“我姐姐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她從未刻意討好過貝勒爺,也從未想過要與你姐姐一爭高低。”
  她重重歎口氣說:“姐姐自小跟在外祖父身邊,極得舅舅們的疼愛,當年有意娶姐姐的王孫公子有多少呀?”她往我身邊湊了湊低聲說:“我阿瑪本不願讓她跟八爺的,他雖是阿哥,可咱們滿人歷來‘子以母貴’,他出身已經落了其他阿哥一步。”我了然地點點頭,滿人的確如此,先子以母貴,兒子建功立業後,才有可能母以子貴。
  她低聲說:“阿瑪對姐姐寄予厚望,以我們的家世,姐姐的聰慧容貌,只有做……”她忽然驚覺收了聲,我微微一笑道:“我明白。”她點頭道:“才不至於委屈了姐姐。可相較其他阿哥的出身,八爺實在……”
  她搖搖頭說:“自小我們兄弟姐妹,就姐姐一人敢和阿瑪對著干,還偏偏每次阿瑪總是順了她的意。阿瑪雖不願意,可姐姐中意八爺。”
  她默了會,唇邊蕩起幾分笑意,“以前我不明白,可如今才知道,女人都是最傻的,即使明知道前面是火,也會不管不顧地撲上去,只為了可能的溫暖。姐姐就是那只傻蛾子。”
  “姐姐出嫁前和我講,她第一次注意到八爺是一個春天,姐姐正要出宮,經過漢白玉石橋時,八爺正斜倚著橋欄賞景,遠遠看去,潔白拱橋翠綠垂柳中的八阿哥竟象謫仙人一樣,不沾半點凡塵,讓人不敢驚擾。姐姐在遠處靜立了很久,才不得不從橋上過,當姐姐給八爺請安時,八爺點頭微微一笑,轉身而去。卻不知道,拱橋上的姐姐一直目送他背影消失後很久仍舊呆立,他回頭時眼中迅速掩去的幾絲傷悲讓姐姐從不知道愁的心竟也無故落寞起來。”
  “從那後,但凡八爺的點點滴滴姐姐都上了心,凡事都細細打聽。八爺騎射得了皇阿瑪賞賜時,姐姐比八爺還顯得高興;八爺字寫得不好受皇阿瑪責罰時,姐姐在家苦練不休,如今姐姐的一手好字就是如此來的;因為八爺聰敏好學,很得皇阿瑪眷寵,十五歲時皇阿瑪就命他掌正藍旗大營隨駕親征大漠,後來又因為八爺膽識過人、謀略出眾,皇阿瑪特地題詩誇贊八爺,‘戎行親蒞制機宜,沐浴風霜總不辭。隨侍晨昏依帳殿,焦勞情事爾應知。’消息從大漠傳回紫禁城,姐姐把詩譽抄了不下千遍,一吟再吟,好象自個在沙場建了功勳;八爺十七歲就被封了貝勒,是眾位阿哥中年紀最小的,一向不喝酒的姐姐喜得竟然在家大醉一場。從小到大,八爺從不知道他的一喜一怒,一哀一痛都有姐姐相陪。”
  這些事情都是我到這裡之前發生的,八阿哥居然也親自上過戰場?還被康熙贊譽‘戎行親蒞制機宜’。十福晉推了我一把,“你在想什麼?”我道:“我想象不出來八爺在沙場上的樣子。”十福晉點頭笑說:“是呀!他那樣的容貌氣韻感覺好似只應煮酒論詩,擁爐賞雪才不褻瀆。不過姐姐說,八爺上了戰場絕對不遜於‘蘭陵王’。”我喃喃道:“才武而面美,貌柔而心壯。因音容兼美,恐不足威赫,常著假面以對敵。擊周師金墉城下,以五百騎士克周軍重重包圍,勇冠三軍,齊人壯之,特為舞《蘭陵王入陣曲》,以效其指麾擊刺之容。”
  十福晉笑道:“難怪爺和十四弟老說你冰雪聰明,我讀書不多,聽著你好似和姐姐當年說的話一模一樣。”我微搖了下頭道:“我只是拾取了你姐姐的牙慧,真正懂的人不是我。”
  她垂目靜默了半晌,輕歎道:“從舅舅到哥哥,姐姐為八爺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連我嫁給十阿哥,都有一半原因為他,可八爺呢?他的心根本不在姐姐身上。你姐姐做過什麼?就連笑都是若有若無的,可八爺面上雖冷淡,暗中卻一直維護。當日大哥送姐姐一個琉璃屏風,上頭的畫比較別致,非一般山水花鳥,而是草原景致。你姐姐看到時,多瞅了幾眼,結果沒多久,一個繪制著西北戈壁風光的琉璃屏風就送到了你姐姐屋中。慪得姐姐立即把大哥送的屏風砸了。”
  ”
  我長歎口氣,無話可說。兩人靜默了半晌,我道:“我能理解八福晉的心情,可她不能因此遷怒於我姐姐。”她冷哼道:“遷怒?你真是沒見過什麼是遷怒。以姐姐的計謀手段,我們的家世,她若成心對付你姐姐,她還能在佛堂裡念經?不過是‘打鼠忌著玉瓶兒’,不能下手罷了!”
  我又憫又氣,道:“我姐姐是老鼠,那八爺也是老鼠,你姐姐也跑不了!”她瞪著我,我回視著她,兩人對視了一會,都‘噗哧’一笑。她扭頭道:“就是個泥人也有三分氣,何況姐姐那麼心高氣傲的人?姐姐已經夠克制了!”
  我輕歎道:“你說的我都明白,可那是我姐姐,看到她受委屈,不管大小,我總是難受的。”
  她道:“我明白,不過說開了,我們將來應該不會再為這個吵了吧?你不用一見我就躲,他也不必為難。”我好笑地看著她問:“他?他是誰?”她笑嗔了我一眼,道:“冰糖葫蘆,你裝得哪門子傻?”我‘呵呵’笑起來。世事多變,誰能想到我們兩個也有相對而笑的一天?
  在兩人的笑聲中,聞得鳥兒飛落於樹上,唧唧啾啾地與我們笑聲相和。她站直身子,向外行去,我緊跟她而出。她回頭,一面繞樹而行,一面向我笑說:“其實,我真沒想到你會……”話音未落,一個孩子的聲音傳來:“在那裡!”我正要隨聲望去,一道黑影直撲眼前,腰身一緊,已被快速攬到一邊,腦子還在發木,就聽到十福晉的驚叫聲。忙定了定神,發覺自己被四阿哥緊緊摟在懷裡,兩人臉臉相對。
  我怔怔看著他,他也是一臉怔愣。彼此凝視了一會,又都驀然反應過來,我急急地從他懷裡掙脫,他也猛地地放開我。
  還是精神恍惚,無意識地打量四周。樹干上釘著一只白羽箭,箭尾仍在顫顫而動。十福晉被十阿哥側摟著趴倒在地上,十阿哥臉帶驚恐扶福晉站起。遠處站著弘時,手握弓箭,面色惶恐,呆呆立著。
  十福晉起身後,一面拍著衣服,一面怒聲問:“怎麼回事?”十阿哥三分驚三分怕,帶著怨氣瞪著弘時,強忍著怒道:“如果不是我恰巧尋人而來,你要闖多大的禍?”
  隨侍的太監跪行著上前,回道:“奴才萬死!主子射鳥追到此處,奴才本該多幾分謹慎小心,卻沒留意到福晉在樹背後,又不曾想福晉恰好轉了出來,沒來得及提醒主子,驚嚇了福晉。奴才該死!”說著頻頻磕頭。
  四阿哥看著弘時冷聲斥道:“還要呆站多久?”弘時一個激靈,忙上前跪倒在十福晉身前,磕頭告罪。四阿哥看著跪在地上的弘時,肅聲道:“做事前從不肯看清楚,只知道一味貪功求先。”
  十福晉向四阿哥請安後說:“弘時並非故意,也沒有傷著人,孩子貪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四阿哥道:“福晉雖不計較,可該受的罰卻不能少。”頓了頓,喝道:“還不磕頭謝恩!”弘時忙向十福晉磕了個頭,站起來一溜煙地跑了。
  四阿哥又對地上跪著的太監道:“回去找管家領罰。”太監忙磕了頭,站起躬身倒退著緩步離開。
  我靜立於一旁,看著眼前的一幕,心思卻全在別處。忽看到眼前一只手在晃,才回過神來。十阿哥擔憂地問:“嚇著了嗎?”我忙一笑道:“沒什麼事,只是心有點慌而已。”十福晉笑說:“怎麼每次和你在一起,總會鬧點事情?還以為這次會不同呢!”
  十阿哥詫異地看向十福晉,十福晉瞪了他一眼道:“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我就不能和若曦說笑了?”十阿哥臉色訕訕,又帶著幾分喜悅,傻傻看著十福晉。十福晉被他盯得不好意思起來,撇開了臉。我‘噗哧’一聲笑出來,十阿哥臉色越發訕訕,撓了撓頭道:“我走了!”說完向一旁的四阿哥匆匆行了個禮,快步而去。我向十福晉躬身行禮笑道:“福晉還不去追?肯定在前面等著呢!”十福晉嗔了我一眼,向四阿哥行禮告退,慢步而去,可越走步子卻越快,漸漸消失在視線中。
  四阿哥提步而去,我叫道:“我有話問你。”他停了腳步,卻未轉身,我繞到他身前,看著他問:“為什麼?”他靜默了好半晌,苦笑一下道:“為什麼?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待我清醒,我已經這麼做了。”
  我凝視著樹干上的白羽箭,心裡酸酸楚楚、又喜又傷,覺得原來我還是幸福的。在那一剎那,他選擇了身子擋在我身前。一剎那,已經足夠!
  他冷冷道:“你不必多想,若給我點時間考慮,我肯定不會冒險這麼做的。”我收回目光,笑笑地說:“我只知道你做了!”他目光沉沉地看了我一會,從我身邊快步走開。
  我轉身笑看著他的背影,待他身影消失不見,走到樹邊,輕輕撫過箭上的白羽,謝謝你,讓我終於看明白和相信了一些東西。
  試著拔箭,卻因入木很深,紋絲不動。有心去找柄小鑿子,可又怕萬一走開後被別人拔走。只得一面拔箭,一面四處張望。好不容易等到一個太監從遠處經過,忙高聲叫過來,他幫著拔了一會,也拔不出來,只得匆匆去找了鑿子。兩人折騰半晌,終於把箭取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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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驚心》六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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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二十日,良妃娘娘的忌辰,二十一日我方敢去祭奠,剪了兩枝翠竹擱在她宮門前。事過境遷,冷靜地想,忽覺得她的早走,不失為一件好事。她走時,康熙雖對八阿哥有忌憚之心,但表面上一切還好。若讓她親眼目睹著八阿哥逐日被康熙所厭,只怕才是痛苦。
  正在胡思亂想,忽聞得人語聲,忙快速閃到側牆後躲起。不大會功夫,聽到腳步聲停在了宮門前。十四阿哥的聲音,“這地上的翠竹不象是人隨手丟棄的,是特意擺在這裡的。”半晌沒有聲音,八阿哥淡淡說:“竹葉上露珠還在,看來她剛去不久。”十四道:“哪個私下受過娘娘恩惠的人放的也未可知,她如今不見得有那個心。”
  十四為何如此說?不過這樣也好。寂靜無聲中又過了半晌,聞得十四說:“八哥,昨日剛在娘娘墓前久跪,今日又悲痛難抑,娘娘地下有知,定不願你如此以至傷了身子。”靜靜過了會,八阿哥長歎口氣,道:“回吧!”
  兩人腳步聲漸去漸遠,寂靜中,我又站了一會,轉到門口,默立半晌,慢行而回。
                  
  梅花開時,康熙五十三年姍姍而至。
  我正吩咐兩個手拿斧頭和砍刀的太監,十四阿哥遠遠而來,我們向他請安。他笑問:“你這是做什麼呢?這麼大的架式?”我回道:“折梅花。”他嘲笑道:“我還以為你打算把整株梅樹都剁下來!”
  我吩咐完兩個太監放梯子去,側頭道:“這就是你見識淺薄了,平日供梅不過置於幾案,瓶子大小有限。我如今的瓶子可大著呢,不如此,怎能相配?”他道:“瓶子大了未免蠢笨,不見得配的上梅花。”我笑問:“去年年末琉球進貢的那對瓶子如何?”
  十四微一思索笑道:“配得起。雖大但形態古雅,色澤晶瑩圓潤,連皇阿瑪都很喜愛,自進貢來後,就一直置於房中,日日賞玩。皇阿瑪這個主意真是新鮮別致。”
  我笑說:“不是皇上的意思,是我自個的主意。”說完,雙手卡了個方框,從框裡看向梅花,比劃半晌,才決定,兩個太監忙依言砍下。
  又去尋另外一株合適的梅樹,我一面查看,一面問一直跟隨而行的十四:“你不去忙正事嗎?”他道:“沒什麼正事,來給皇阿瑪請安,反正順路,待會和你一塊過去。不過暖閣就那麼大,一株足以,兩株反倒不美了。”
  我道:“一株打算奉給皇太後的。皇上早幾日就念道過‘該拿一個瓶子到慈寧宮’,現在帶著梅花一塊送過去豈不更美?”我指著一株梅樹問:“這株可好?”他細看道:“後面那株更好。”我側著腦袋看了一會道:“前面的小枝分歧,更秀雅;後面的孤削如筆,更硬朗。”沉吟了下道:“就後面那株吧!”
  
  我笑說:“這株,我一時倒不知該如何選取,煩請十四爺幫著挑了。”他一笑未語,靜靜看了會,吩咐太監如何砍取。
  兩個太監一人扛了一樹尾隨而行,行至乾清宮前,讓他兩人在外候著。我隨在十四阿哥身後進了暖閣。
  兩人請安後,我俯身向康熙道:“奴婢砍了兩株紅梅,打算供在這兩個瓶中,皇上批閱奏折累時,賞瓶時還可以賞梅,瓶梅相得益彰。”
  康熙看了眼瓶子道:“去吧!”我行禮後,忙吩咐太監注水、插梅。
  康熙起身踱步看了一會,笑指著左邊一瓶道:“兩株都挑的不錯,朕更喜歡這株。”十四阿哥笑看了我一眼,我笑回:“奴婢不敢居功,這株是十四阿哥挑的。”康熙瞟了眼十四阿哥道:“只是這樣兩株梅花插在屋中,略顯擁擠,反倒有損梅的清曠高逸。”
  十四阿哥道:“皇祖母也喜歡梅花,不如拿一瓶過去。”康熙歎道:“朕一時竟忘了!有道理!”一旁李德全聽聞忙叫人准備架子。
  李德全躬身問:“萬歲爺,送哪一瓶?”康熙笑指了下我挑的那株。李德全忙命人抬出去。
  康熙從桌上拿了份折子遞給李德全,對十四道:“你看看。”十四忙接過,過了一會,遞回給李德全,康熙問:“是否該禁?”十四道:“依兒臣看,戶部請禁小錢,實屬不必。事若利於民,民必效之;若不利於民,即使依法強行,也不能長久。”康熙頷首道:“凡事必期便民,若不便於民,而惟言行法,雖厲禁何益?”邊說邊在奏折上一揮而就。
  我靜立一旁,現在康熙應該很喜歡十四阿哥。父子脾氣相投,政見也往往相合。想到此處,心中忽覺不安,玉檀端茶而來,我忙按下心思,上前接過,換掉了康熙桌上微涼的茶。
  送梅花的太監已經返來,進來回道:“皇太後見了花和瓶子,喜歡得不得了,忙打發人去請各位娘娘來同賞。還重賞了奴才們,讓帶話說‘多謝皇上一番孝心!’”康熙笑點點頭,揮手示意他退下。
  
  春去夏來,時間流逝中,朝堂上局勢的變化漸趨明朗。除了一直受康熙信賴的三阿哥仍舊參予定奪朝事,十四阿哥越來越受康熙器重,朝臣們也從開始的觀望態度,慢慢開始附和十四阿哥。八阿哥依舊態度親和,風度翩然,十四阿哥也凡事以八阿哥為先,可八阿哥面對康熙迥然不同的態度,心裡究竟怎麼想,我卻猜不透,也不願猜。四阿哥彷若一切與己無關,什麼都不知道,每日來給康熙請安,所談很少涉及國事,清心寡欲莫過於他。
  八月秋風起時,康熙出塞行圍,留十四阿哥在京城協理朝事,三、四、八、十五、十六、十七阿哥伴駕。十五、十六、十七阿哥對角逐皇位并無興趣,也無這個能力。四阿哥一副跳脫紅塵之外的居士形象。三阿哥雖對皇位有心,可一直存觀望態度。八阿哥處於康熙的強力壓制下,行事謹慎低調很多。四阿哥和八阿哥對彼此一如待其他兄弟,無半絲異樣,清淡如水的依舊清淡如水,和暖如春風的依舊和暖如春風。一時看去,竟然是和樂融融,全無紛爭。
  佐鷹和敏敏今年未來,玉檀臨走前忽感風寒,只得留她在京中。諾大的營地我竟然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
  躺在草地上,望著滿天星斗,思緒紛雜。四阿哥對我是從外至內的冷淡疏離,八阿哥面上雖溫和,可內裡也是冷意徹骨,兩人其實殊途同歸。心中澀澀,苦笑起來。
  身旁的馬一聲長嘶,我一驚,猛地坐起,張望四處。不遠處一人應聲回頭,恰好看到從地上坐起的我,兩人視線一碰,他轉身就走。
  我霎時覺得無限委屈,一沖動,跳起就追了過去,攔著四阿哥問:“我是洪水猛獸嗎?你為何……”說著,心中酸痛,忽又覺得自己這是做什麼?沒有結果,何必糾纏?搖搖頭,不再看他一眼,從他身邊快步走開,走到馬旁,馬兒朝我打了過響鼻,用頭來蹭我,我伸手抱住馬脖子,頭貼在它鬃毛上,眼淚無聲而落。
  一人一馬相擁良久,馬兒不耐煩起來,試圖掙脫我,我放開它,喃喃道:“連你也嫌棄我!”身後一聲低低的輕歎,我剎那全身僵如石柱,心中湧起絲絲喜悅,可又是絲絲淒苦。
  緩緩轉身看著他,他凝視著我,伸手替我把臉上未干的淚珠抹去,我一時再也忍不住,撲到他懷裡哭起來。他身子僵直,雙臂緊抱著我。
  心中委屈淒苦漸散,理智慢慢回來,知道自己不該如此,可一時又如此貪戀他的擁抱,心中幾經掙扎,忽覺得事情已經壞到不能再壞,我如今什麼都沒有,我還衡量來衡量去的做什麼?墊腳親了下他臉頰,他身子一硬,我附在他耳旁軟聲道:“我如今還未忘掉你!你也不許忘掉我!”
  說完,竟然心情大好,原來這才是我心底深處真正的想法。即使你不能娶我,也不許你忘掉我!至少不許在我忘掉你前忘掉我!我知道自己自私任性,可我們只有這內心深處對彼此的一些惦記了。
  他凝視了我一會,淡淡道:“晚上露重,你腿不能著涼,趕緊回去吧!”說完轉身快步離去。我腿不能著涼?你如何知道的?看著他背影,心裡透出一絲甜。
  撿起地上的披風,牽著馬,遠遠隨在他身後,他一直未曾回頭,可腳步卻緩了下來,配合著我的步速,讓我不至於落得太遠。隔著一定距離,兩人一前一後,各自回了營地。
      
  良妃去世兩周年忌辰快至,八阿哥向康熙請旨告退,說想去祭奠亡母。康熙准他所請,八阿哥帶人自行離開。
  他走後不久,康熙就吩咐拔營回京。此次行圍康熙所獲頗豐,眾位阿哥和大臣都盛贊:“皇上雄姿不減當年,非我等可比!”,老年人總是喜歡別人誇贊自己年富力強,康熙也不例外。聞之龍心大悅,因此十一月二十六日,行至行宮休整時,特舉行宴會,君臣同樂。
  眾人正談笑不斷,王喜進來奏道:“八貝勒爺派人來給皇上請安!”康熙笑喧他們進來。
  一個老太監和一個年輕隨從一人提著一個黑布籠罩的大鳥籠進來。跪下向康熙回道:“貝勒爺向皇上躬請聖安!因來不及趕來,貝勒爺說‘在湯泉處恭候皇上一同回京’,特命奴才們帶來兩只海東青,進獻給皇上。”
  康熙聽了笑說:“難得他一番孝心,掀開來瞧瞧。”兩人磕頭,解繩結,准備掀簾。
  三阿哥笑附和道:“八弟這禮送得極為有心,皇阿瑪不久前剛寫了《海東青》詩,贊道‘羽蟲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數海東青。性秉金靈含火德,異材上映瑤光星……”三阿哥朗朗誦詩之聲忽地凍住。
  滿堂剎那間如死一般寂靜,人人臉色煞白。我瞪著趴躺在籠中,奄奄殆斃的鷹,腦中一片空白,心好象停止了跳動。瞬時後,心突突狂跳,彷似要蹦出胸口,太過震驚恐懼,竟完全不敢去看康熙的臉色。
  驚恐中,時間過得份外慢,實則也許只是一會,可彷佛卻過了很久,久得我覺得自己已經盯著兩只海東青有一世紀之久。一聲巨響,康熙身前的幾案掀翻在地,隨著乒乒兵兵杯盤落地的聲音,呼拉拉滿屋的人全都跪倒。往常康熙也會有發怒之時,可從未如此氣急敗壞,一般都會有阿哥或大臣奏勸‘皇上息怒’,寬解康熙。如今滿地所跪之人竟無一人敢出聲相勸。
  康熙雖然豁達,可將死之鷹的背後寓意讓膽子再大,再巧舌如簧的大臣都不敢說話。
  我跪在地上,腦中只一個念頭,八阿哥絕對不會如此做!絕對不會!雖然康熙對他不喜,但他絕不會咒康熙死。最重要的是他絕對不會這麼蠢。
  康熙一字字地對跪於地上簌簌發抖地八阿哥隨從道:“回去告訴他‘自此朕與胤祀,父子之恩絕矣!’”,兩人身子直抖,沒有反應,康熙怒喝:“滾!”兩人驚恐萬分,磕頭後,跌跌撞撞地跑出。
  我全身力量被康熙的話徹底抽干,軟軟地跪趴在地上,他的帝王夢就此斷了!徹底斷了……以父子反目終結。
  康熙掃了一圈跪於地上的阿哥大臣,吩咐李德全備筆墨傳旨,三阿哥代擬,康熙緩緩道:“胤祀系辛者庫賤婦所生,自幼心高陰險。朕前患病,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無奈,將不可冊立之胤礽放出,數載之內,極其郁悶。胤祀仍望遂其初念,與亂臣賊子結成黨羽,密行險奸,謂朕年已老邁,歲月無多,及至不諱,伊曾為人所保,誰敢爭執?遂自謂可保無虞矣…… ”
  辛者庫賤婦?當年寵幸那個美麗溫柔女子的人是你,如今如此毒罵於她的也是你。我初聞的一瞬間竟覺得荒唐可笑。金口玉言,白紙黑字,康熙竟然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八阿哥,一道聖旨,封死了八阿哥的一切退路。我掃了一遍頭貼地而跪的大臣,你們,你們滿口贊譽著‘八賢王’,把他推到浪峰上,如今卻無一人說話。
  “……朕恐日後,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賴其恩,為之興兵構難,逼朕遜位而立胤祀者,若果如此,朕惟有含笑而歿己耳。朕深為憤怒,特論理爾等,眾阿哥俱當念朕慈恩,遵朕之旨,始合子臣之理。不然,朕日後臨終時,必有將朕身置乾清宮,而爾等執刃爭奪之事也……”
  一咬牙,心一橫,欲站起向前,側旁王喜迅速摁住我,低聲道:“你還有阿瑪和兄弟姐妹。他們可不是皇子皇孫。”我盯著康熙背影,腦內思緒雜亂,身子直打寒顫,他低低道:“你上前,只會讓皇上更恨八爺,甚至懷疑你就是他放在皇上身旁日夜監視皇上的棋子,那也是重罪。”心徹底冰透,低頭緊閉雙眼,眼淚顆顆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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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驚心》六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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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心情突變,氣氛冷肅。五阿哥、十四阿哥前來接駕,兩人都是謹言慎行,小心翼翼。
  五阿哥慎重地回道:“八弟病倒在湯泉,派人去探望,都回絕了。其他侍從被遣散,只留了幾個日常服侍。如今正在回京路上。”康熙問十四:“你派人去看過嗎?”十四回道:“兒臣派人去探望,八哥避而不見。”
  康熙冷聲道:“心懷不坦蕩之人,行蹤也鬼鬼祟祟。朕不放心他,胤禎,你親自去帶他回來!”十四阿哥躬身應是。康熙吩咐起駕回宮。我狠狠盯了俯身恭送康熙的十四幾眼,上車而去。
  八阿哥隨十四返京後,臥病在家。往常皇子病時,康熙定常慰問,吩咐太醫時時上奏折呈報病情,如今對八阿哥卻不聞不問。
                    
  我愁腸百結,卻只能無可奈何看著一切。私下裡,常暗問,究竟是誰干的?思來想去,卻無定論。
  聞得敲門聲,起身開門,十四阿哥立在院門外,我忙要關門,他胳膊擋著門,一腳踏入道:“你讓我進來,有什麼怨氣我們當面說清楚!”兩人都固執地看著對方。如此僵持,不是辦法,我走開,他進來反手關上院門。
  進屋後,他推開窗戶道:“你是恨我沒有替八哥辯解嗎?”我自己都未做到的事情,又怎麼會怪你?想了想,放緩臉色,試探地問:“當年一廢太子時,你為了替八爺求情,不惜以死相挾皇上,以至皇上拔刀要殺你。我不懂你這次為何自始至終一句話也無。”
  十四道:“當年我那樣做,結果救到八哥了嗎?不但沒有,反倒因為自己沖動,讓皇阿瑪忌憚八哥在我們兄弟幾個中的影響力,不以父為尊,反從兄。聖旨中還斥罵道‘朕恐日後,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賴其恩,為之興兵構難,逼朕遜位而立胤祀’,這樣的罪名八哥現在怎麼再承受得起?六年過去了,難道我還是那個沖動的,把事情越弄越糟的胤禎嗎?再說,這次事情和上次根本不一樣,上次皇阿瑪責罰八哥,只因為百官的保薦激怒了皇阿瑪,八哥并沒有做錯事情。可這次卻是忤逆不孝,詛咒皇阿瑪的大罪。”
  他默了會,低頭道:“送鷹的太監和侍衛已經自盡,皇阿瑪難道真就看不出此事有疑嗎?給太子定罪,整整查了半年;給十三哥定罪,也是人證物證俱有,當堂對質。皇阿瑪卻為何只憑當時的一面印象就給八哥定罪呢?而且頒布聖旨,通告滿朝文武?”我皺眉搖搖頭。
  十四沒有看我,垂目凝視著地面低聲道:“二廢時給太子定罪的兩大罪狀都是八福晉的娘舅鎮國公景熙告發的。當時我們以為是我們布局得力,讓皇阿瑪廢了二哥。可現在我才明白,其實皇阿瑪心中早就醞釀著廢太子了,我們煞廢苦心搜集證據告發太子只是順了皇阿瑪的意,皇阿瑪正好借我們之力,理由充足地開始調查太子。皇阿瑪年齡漸大,經過太子之事,對朝臣結黨已經憎恨到極至,深恐有人逼宮篡位。一直都以仁君行事的皇阿瑪卻對太子黨的人一點未留情,齊世武是被鐵釘活活釘死的,托合齊被銼屍揚灰,不許收葬。其他眾人更是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
  “皇阿瑪從一廢太子後就時刻提防著八哥,太子已去,在二廢中八哥又占盡上風,朝中眾臣仍舊希望皇阿瑪能立八哥為太子,如今皇阿瑪唯一忌憚的人就是八哥。皇阿瑪一直以來都在試圖削弱八哥在朝中的影響,甚至為此下旨嚴禁眾臣幫助阿哥謀求太子之位,可八哥在朝中的勢力卻依舊不容小覷;因為禮賢下士,仁孝為懷,在江南讀書人中呼聲也最高,可以說這些都直接威脅到皇阿瑪的皇權。八哥平日行事從無大的錯處,此次斃鷹事件,不失為名正言順打擊八哥的最好機會。”
  十四苦笑幾聲問我:“‘百善孝為先’,如果八哥連人性之本,‘孝’都未做到,他怎麼擔的起‘八賢王’的贊譽?百官怎麼能保舉一個詛咒自己阿瑪的人?讀書之人又怎麼會信服他?”十四沉痛地道:“就連八哥因母去世,悲傷成疾都成了天大的笑話和十足的虛偽。從此後不管八哥做什麼都先披上了‘偽’字。‘偽君子’比‘真小人’更遭人唾棄。只怕弄鬼的人自個都想不到效果會這麼好,皇阿瑪竟然因勢利導,輕而易舉地粉碎了八哥多年苦心經營的聲望。”
  我癱軟於椅上,天家無情!難怪自始至終,八阿哥未曾做任何辯駁,當年為了百官保薦的事情還特地向康熙表白心跡,可此次這麼大的罪名卻只是悄無聲息地病倒了。因為究竟是不是他做的在康熙眼裡根本不重要,康熙認定是他做的,那就是他做的。康熙居然如此對自己的兒子,他為了仁君的名譽,行事每每瞻前顧後,對貪官一再手軟。可卻不惜毀了兒子的身前生後名,千載而下,八阿哥罵名已成。做的好的可以說其虛偽,為了博取虛名惺惺作態,稍有差池的,那是陰險本性的流露。十四能想到,八阿哥也肯定能想到這些,八阿哥的病不僅僅是被人陷害的憤怒,更是對康熙的心寒,對自己一生辛苦盡付流水的悲痛,對百年後人世罵名的無奈絕望。
  半晌後,十四道:“皇阿瑪是鐵了心會在此事上再做文章,務必要八哥再無問鼎皇位之力。現在的情況,只有保住自己,才談得上維護八哥,否則大家同時垮了,只能是拴在一塊完蛋!”
  我靜思了會,盯著十四道:“八爺送的鷹怎麼會奄奄一息呢?送出時肯定還是好的,那只能是路上動的手腳。可派的人都是跟在爺身邊多年,得爺信賴的人,究竟什麼人才能安排了這樣的人在爺身邊,讓這些狼心狗肺的奴才私下動這麼大的手腳?又究竟什麼人能從此事獲益?”
  十四聞言,臉色鐵青,不敢置信地盯了我半晌,他氣指著我,手輕顫,半晌後吼道:“我看錯了你!”說完,摔門而去。
  我心哀慟萬分,究竟是不是他做的?他如此舉動是做戲掩飾,還是真的失望生氣?如今的十四爺是康熙跟前的紅人,早非當年追到草原上的十四阿哥。八阿哥徹底垮掉對他極其有利,原來的利益集團必定會再推一人出來,考慮到現在康熙對他的喜愛,肯定非他莫屬。這樣原本八阿哥的勢力都可以收為己用。面對皇位的巨大誘惑,他割捨兄弟之情也不是不可能。
  其實事已至此,我再追究還有何意?相關的人都已自盡,我不可能有人證物證。可是我不甘心,我想弄明白,想看看這個宮廷究竟能殘忍到何等地步?
  甚至我寧可這件事情是四阿哥做的,自從十三阿哥圈禁後,四阿哥和八阿哥已經不僅僅是皇位之爭的對立,他們還有恨有仇,他們是敵人,四阿哥如此做,只能說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可不管從下手機會,還是最後獲利,都是十四阿哥更有嫌疑。十四阿哥,你可是八阿哥從小親密的兄弟呀!你怎麼能殘忍至此?
                
  康熙五十四年的新春在我滿腹愁思彷徨中渡過,除夕晚宴八阿哥和姐姐都未來,只有八福晉盛裝出現,替養病在家的八阿哥向康熙和眾位娘娘請安。她舉止得體,笑容自然,化解了不少尷尬,康熙對她也還和藹;她冷如刀鋒的眼神,又讓幸災樂禍、悲憫同情的各色目光全部收斂;看到她,沒有人敢輕易滋生無謂的憐憫,她用從小嚴格培養的高貴雍容,依舊高高在上的俯視著眾人。
  我眼睛潮濕,滿心感佩地看著這個獨自為八阿哥而戰的女子。她是瘦弱的,面色蒼白,厚重的胭脂根本無法遮掩,身材消瘦,往日合身的宮服變得肥大;可她又是極度堅強的,她原本可以選擇留在府中,躲開這一切,任憑他人在背後中傷非議,可她帶著笑容而來,替八阿哥請安問好,禮數周全,任人無可挑剔。她讓一切嘲笑都變成笑話。
  正月二十九日,康熙再次宣詔,停止八阿哥的俸銀、俸米。事情本身倒沒什麼,八阿哥受封貝勒極早,平日薪俸很高,再加上受寵於康熙時賞賜的佐領進項等,錢銀頗為寬裕,日常開支絕不會有問題。可關鍵是此事向朝廷眾臣傳達的信息,事情過去兩月有余,康熙在完全冷靜的情況下宣詔,明明白白告訴大家他絕不會寬恕八阿哥,無異是給心存觀望和追隨八阿哥的朝臣們一個明確警告。
  腦中琢磨著康熙的旨意,滿心無奈,真如十四阿哥所言,康熙是絕不會再給八阿哥機會。急急兩聲敲門聲,王喜沖進來道:“萬歲爺要見姐姐。”我忙起身隨他而去。
  進暖閣向康熙請安,康熙心情好似極好,笑瞇瞇地讓我起來。李德全也是看著我微微而笑。
  康熙問:“若曦,你伺候朕幾年了?”我心中一緊,強穩著聲音道:“奴婢四十四年進宮,算來已快十年。”康熙歎道:“彈指間就是十年。初進宮時,身量都未長足,朕眼看著你一天天出落的婷婷玉立。朕的女兒都不如你伴朕的時間多。”我僵硬地笑笑未答話。
  康熙道:“朕對你的婚事左思又想,原本是為你好,反倒有些耽擱你了。”我忙跪下磕頭哀求道:“皇上,奴婢情願服侍皇上一輩子。”康熙笑斥道:“說什麼傻話?哪有不嫁人的道理的?朕再捨不得也要捨。十四阿哥胤禎與你年齡相當,你們素來要好,他絕不會委屈你的。”
  康熙的話一字字都如針錐,扎得我心劇痛。十四阿哥?其實這也許是最好的一個選擇,畢竟我們從小相識,對彼此的脾氣也算了解,兩人雖常有爭吵,但他對我一直很照顧;如果歷史不變,他結局不壞;又能如我願逃離紫禁城,躲到小院子中從此不問世事;即使八阿哥之事真是他使的壞,可為了皇位這些阿哥們又有哪一個是干淨的呢?我不應該恨他。腦中一遍遍對自己說著嫁給十四阿哥的種種好處。
  李德全帶笑斥道:“若曦,怎麼半天都不回話?”我手簌簌直抖,身子發顫,拼盡全身力氣磕頭道:“謝皇上聖恩,奴……奴婢……願……願……”四阿哥、八阿哥的面容交錯在腦裡閃過,‘意’字卡在喉嚨裡,無論如何也說不出。
  康熙叫道:“若曦!”聲音壓迫,我心中恐慌,脫口而出道:“奴婢不願意!”話一出口,忽地全身放松下來,手不抖了,身子也不顫了。原來我千般理智,萬般道理,事到臨頭,還是遵從了自己的本心。
  我深吸口氣,向康熙磕了個頭,坦然道:“奴婢不願意!”原來不過如此!我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驚懼害怕,我淡然地等著任何可能的命運。
  康熙默默瞅著我,半晌未做聲,李德全躬身低頭站立。康熙淡淡道:“你這是抗旨。”我磕頭道:“奴婢辜負了皇上一片苦心,甘願受罰!”
  康熙道:“你就不怕朕處罰你全家嗎?”我磕頭朗聲道:“自古明君賞罰分明,我阿瑪在西北忠心耿耿、兢兢業業,從無差錯,若為了一個輕如草芥的女子,棄良臣於不用,非智者聖君所為。皇上乃千古仁君,更不會如此。”
  康熙冷冷吩咐李德全:“女官馬爾泰.若曦,恃寵生驕,言行惡劣,責打二十板,遣送浣衣局,專為宮中太監洗衣。”李德全低聲道:“喳!”
  我向康熙磕了三個頭,李德全領我出來,對王喜吩咐:“准備刑凳。”王喜看李德全臉色難看,不敢多話,匆匆去備。
  李德全歎道:“若曦,你真是辜負了萬歲爺的一片苦心!”我低頭不語。不大會功夫,刑凳備好,執杖人靜立一旁,王喜看了圈四周,納悶地問:“打誰?”李德全淡淡吩咐:“把若曦的嘴堵住,杖責二十。”
  王喜大驚,半張嘴看向我,我微微一笑,自動到刑凳上趴下,閉上雙眼。兩旁侍立的人把我嘴塞住。
  一聲悶哼,好痛!起先還能默記板數,一板板打下,慢慢身子開始痙攣抽搐,痛得心中黑亂,任何聲音都發不出。
  “送她回屋。”李德全吩咐完就轉身離去。王喜忙叫人抬春凳,送我回屋,一路上不停地說:“姐姐,你忍著點。”
  玉檀聽到響動迎出來,呆立一瞬,捂嘴驚叫道:“怎麼全是血?”王喜急躁地斥道:“還不去備水、創傷藥?”玉檀忙轉身而去。
  王喜指揮太監把我擱置好,揮手打發了他們,俯在榻邊問:“所為何事?我來叫姐姐時,師傅臉色甚好,應該不是壞事呀!”
  我微喘著氣道:“別問了,多知無益。以後好好跟著李諳達,凡事多留心,少說話。你聰明有余,但話卻有些多,沒有你師傅的謹慎。”
  玉檀端水拿藥進來,王喜搬了屏風擋在榻旁,人回避到屏風外。玉檀用剪刀一點點把衣服剪掉,“姐姐忍著點,衣服被血糊在傷口上,取時會有些疼。”我點點頭,咬住枕頭,玉檀快速地揭下衣布。我牙關緊咬,一會子功夫,已是一頭冷汗。
  玉檀一面上藥,一面問:“姐姐,發生什麼事了?”我未吭聲,玉檀又問王喜:“王公公,究竟怎麼了?”王喜跺腳道:“我也正問姐姐呢!當時暖閣內只有我師傅和姐姐在內伺候,我如今也是滿心糊塗。”我道:“王喜,回去吧!你留在這裡也幫不上忙。”
  王喜在屋內打了幾個轉轉,無奈地道:“那我先回去,玉檀,你好生照顧,缺什麼就來找我。”玉檀忙應是。
  玉檀替我攏好被褥,蹲下問:“究竟發生何事?”我道:“其中原由,萬歲爺只怕不願讓人知道。只能說,萬歲爺對我已經很是寬容,若真說破了,我所犯的罪,就是賜死也不為過。你知道了反倒對你不好。”她默默出神。
  我說:“以後你要照顧好自己,不過你素來謹慎小心,我倒是很放心。”她驚異道:“萬歲爺准姐姐出宮了?”我微微笑道:“萬歲爺讓我去浣衣局。”她猛地從地上跳起,叫道:“為什麼?怎麼可以這樣?姐姐出身嬌貴,連針線都少碰,怎麼吃得了那苦?就是那份醃臢也受不了!”
  我歎道:“我都不怕,你怕什麼?”玉檀凝視著我,緩緩蹲下,頭靠在我枕旁,兩人臉臉相對,我朝她嫣然一笑,她卻眼淚潸然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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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驚心》六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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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行動不便,想著只能請玉檀不當值時,幫我整理東西。玉檀推門而進,手中拿著一大株杏花,屋中立即平添了幾分春色和喜氣,她一面取瓶插花,一面隨口問:“四王爺來過?”
  我心中抽痛,面上卻笑問:“沒有呀!怎麼這麼問?”玉檀側頭看我,吐了吐舌頭,笑著說:“我回來時遠遠看到四王爺好似站在院外,等拐了個彎走近時人卻已經不見了,我還以為來看過姐姐。”
  我頭緩緩躺回枕上,你剛才就在院外嗎?凝視著牆壁,心內酸楚,這不厚的牆壁卻就是天涯海角的距離,不過走十幾步就能相觸,但卻是難如登天的險途。
  玉檀插好花,人立在花旁問:“好看嗎?”我看著她黑如點漆的雙眼,色若春花的容顏,笑說:“好看,真正是人比花嬌。”玉檀努嘴道:“人家讓姐姐賞花,姐姐倒來打趣我。”
  我笑看了會杏花道:“你若有空,幫我收拾一下東西吧!”她剛聽我說完,立即扭過身子,不言不動。我歎道:“如今是李諳達好心,壓而未發,容我在這裡暫時養傷,可這根本是遲早的事情,萬一哪天來人請我搬走,再整理豈不狼狽?”
  她默立一會,開始忙活,從衣服理起,衣料較好的我都命她撿出先擱在一旁,半新不舊的原放回箱中。待她完全理完,我指了指道:“這些衣服都沒怎麼穿過,給人也好,自個留著也好,隨你處置。”玉檀道:“我不要。”我道:“我去的地方用不著這些,反倒糟蹋。最緊要的是那裡的人都穿得一般,我穿這些,豈不是生生招人厭煩?這個道理難道你還不明白?”她含淚看著我,一扭身打開了別的箱子。
  平日的玩物,茶具,書籍。我笑說:“茶具就都留給你了。其它的你看著喜歡都揀去好了,別的,別的……”我一時也想不出如何處理。
  “別的我幫你帶出宮,送到你姐姐處。”玉檀忙向立在門口的十四阿哥請安,然後退了出去。
  我看到他,份外不自在,靜默了半晌,才道:“多謝!”他沉痛地問:“你為八哥求情了嗎?為什麼不找我先商量一下?就是不相信我,還有十哥呀!”
  我忽地松了口氣,原來他什麼都不知道,“不是的,你莫要把我想得那麼好。我……我確是恃寵生驕,言行不當惹皇上生氣了。”他搖搖頭道:“若曦,我有時候真是恨不得把你腦袋破開,看看裡面究竟裝了些什麼!”
  他問:“究竟所謂何事,告訴我實話,我也好想辦法幫你,看看在皇阿瑪跟前有沒有轉圜的余地。”我道:“皇上已經說的很明白了,確實我言行冒犯天顏。”他盯著我半晌無語,神色幾分寂寥夾雜著隱隱傷悲,“你還是不信我!不僅是你,只怕八哥、九哥心中都在懷疑我。只不過他們不會表露出來罷了!”
  我道:“讓玉檀進來收拾東西吧!待會麻煩爺幫我帶出去。”他沒有說話,我揚聲叫玉檀進來。
  玉檀一件件拿起問我如何處置,一路問過去,我不禁笑起來,十四阿哥也是嘴邊帶著絲笑。玉檀納悶地看著我們,又看看自己問:“我做錯什麼了嗎?”我笑說:“不關你的事情!這些東西絕大部分不是十阿哥給的,就是十四阿哥給的,看到它們,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了。”十四阿哥輕歎口氣,我含著絲淡笑,示意玉檀繼續整理。
  十四道:“十哥聽到你的事情,叫嚷著要去找皇阿瑪說理。我勸他打聽清楚再說,這次不同往常,竟然特地下了聖旨,罰得又如此重,不然弄巧成拙反倒害你,結果好話說盡,怎麼勸都沒用。”我微微一笑,沒有言語,十四問:“你就不擔心?”我道:“你沒有勸下,自然有人能勸住。”十四道:“後來十嫂出來一通臭罵,罵得十哥啞口無言,也不跳腳也不舞拳了,乖乖坐於椅上。真是一物降一物!”
  俯身整理東西的玉檀轉身問:“這紅綢裡包的是什麼?細細長長的。”我忙道:“拿過來!”玉檀遞給我,我隨手塞到枕頭下,手在枕下輕輕摸過箭羽,心中百般滋味難辨,吩咐道:“幫我把首飾匣子遞過來,你再看看箱子裡還有些什麼?”
  待所有物件整理好,我看著桌上的珠寶匣子,笑說:“上次托你帶走,你不願意。不如你還是帶給十三福晉吧!”十四阿哥道:“你先顧好自己吧!如今境況淒慘的是你,別人都比你強!”
  我默了會笑道:“書籍就不管了,由玉檀去處理吧!銀票和銀子,我自己留著,首飾我也自個留著。那一匣子珠寶和這些零碎物件就麻煩十四爺幫忙帶給我姐姐。”
  十四問:“你要給你姐姐寫封信嗎?我在八哥府中見到她時,她眼睛哭得紅腫。”我聞言,眼淚立即湧出,“我不知道寫什麼好,你就幫我轉告說‘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讓她也照顧好自個。’”
  十四點點頭,拿出一盒藥對玉檀道:“用法都在裡面清楚寫著。”玉檀忙上前行禮接過。他默默凝視了我一會,叫太監進來搬東西離去。
              
  剛能下地行走,浣衣局就派人來命我收拾東西過去。玉檀忙找了兩個太監幫我拿好東西,我讓她留下,我自個過去就可以了。她一言不發,固執地跟在我身後。
  浣衣局主事太監張千英見我和玉檀一前一後進來,忙起身相迎,我向他請安行禮,他一面笑說:“不敢當,不敢當。”一面坦然受了一禮。玉檀一時臉色頗為不快,向張千英草草行了個禮問:“屋子可安排好了?”
  張千英笑道:“早就安置妥當。”說完叫了人進來,吩咐領我過去。
  “什麼東西?架子端得這麼快?”玉檀低罵道。我道:“以前他向我請安,如今我向他請安,都是宮規而已。你一向聰明伶俐反倒連這個理都不明白?你若連這都受不了,就趕緊回去吧!”玉檀滿臉不喜地盯著前方,不再多言。
  我四處打量了下,笑道:“很干淨,也亮堂。”玉檀打量完四周,冷著臉讓人把東西搬進來擱好。她正幫我整理被褥,兩個姑娘嘻笑著進來,看到玉檀和我,都斂了笑容,肅容向玉檀請安,玉檀緊走幾步上前,一手挽起一個笑道:“兩位姐姐請起,我往日過於懶惰,不怎麼到這邊走動,看兩位姐姐眼熟,可名字卻叫不上來。”
  瘦高個,兩頰張著幾粒雀斑的回道:“奴婢春桃。”旁邊個頭適中,容貌還算秀麗的笑回道:“奴婢艷萍。”玉檀拿了兩份銀子出來,笑說:“以後還有很多事情要勞煩二位,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兩人推劇一番後,都帶笑收了。玉檀笑問:“這院子裡住了多少人?”艷萍笑回道:“一共四間屋,每屋三人,總共十二人。”玉檀含著絲笑未語。
  艷萍陪笑問:“姑娘可有什麼要幫忙的嗎?”玉檀笑說:“東西都整得差不多了,多謝你。”說完回身牽著我的手出了屋子,艷萍和春桃俯身相送。玉檀腳剛踏出院門,臉就垮了下來。
  我笑說:“好了,該見的都見了,能打點的也都打點了,回吧!”玉檀悶悶地問:“姐姐可能習慣?以前在家裡就不用提了,就是剛入宮時,屋子雖狹小,可也是一人一間。”我道:“乾清宮是什麼地方?浣衣局又是什麼地方?”她癟著嘴道:“我知道我不該老招姐姐煩心,可我就是忍不住。”我道:“我明白,回去吧!我也得回去打聽一下平日都是什麼情形。”玉檀長歎口氣,道:“那我先回去了,回頭再來看姐姐。”我點點頭。她轉身離去。
  屋內春桃和艷萍正在說話,隱隱聽到我和玉檀的名字,不禁腳步放輕,走到窗下,“玉檀姑娘出手真是大方,我們一年所得也不及她一次賞的。”聲音微尖,這是春桃。聲音甜糯的艷萍說:“人家是萬歲爺眼前的人,你我進宮這麼多年,就遠遠地見過一兩次萬歲爺的身影,連臉面都看不清楚。你看著她賞我們的多,可娘娘阿哥們賞她時,肯定比這多多了。”我笑搖搖頭。
  春桃問:“若曦姑娘到底犯了什麼錯?”艷萍冷哼道:“什麼姑娘不姑娘的,‘落毛鳳凰不如雞’,她如今還不如我們,我們到年齡就放出宮了,她就慢慢替公公們洗衣服吧!”我側頭一笑,看來以後日子不是那麼容易相處,看她說話行事,見識是有,可心思還淺。
  春桃說:“聽聞她父親是總兵,她姐姐是八貝勒爺的側福晉。”艷萍笑道:“不過是駐守西北荒涼之地,在外面也許還能唬唬普通百姓,可這是天子腳下,紫禁城隨便哪個不比他大,都是要行禮請安的主。皇親國戚又怎樣?八貝勒爺如今還能顧及她?所謂‘樹倒猢猻散’,她只怕也就是因為大樹倒了,沒人照應了才被皇上罰到這裡來的。”
  話說到此處,再往下聽,也沒什麼意思。我輕輕退了幾步,有意推了下院門,加重腳步走進屋中。春桃見我進來,忙立起,艷萍坐於炕上未動,低頭專心磕著瓜子。
  我向春桃一笑,問:“有些事情想問一下春桃姑娘,可方便?”春桃笑說:“姑娘問吧!”我道:“你直接叫我若曦就好了,姑娘、姑娘的叫得人都生分了。”她笑說:“那你也直接叫我春桃吧!”我點點頭。
  兩人在炕沿坐定,我向她打聽平日幾時起床,幾時歇息,都該留意些什麼。春桃頗為健談,經常是我一個話頭,她就滔滔不絕地講下去,雜七雜八地都拉扯出來。我微微笑著細聽,也不去管她早就離題萬裡,反正多知道總沒壞處。兩人說了大半晌,艷萍不耐煩地打斷,問春桃:“你還去吃飯嗎?晚了可就只能吃人家剩下的了!”
  春桃不好意思地站起,看著我說:“回頭我再告訴你,如今我們先去吃飯吧!”我點點頭,隨她們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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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驚心》六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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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春桃起身,我也忙起來,她一面套衣服,一面問:“睡的可好?”我說:“挺好的。”還在炕上躺著的艷萍冷‘哼’一聲,掀被而起。
  我下炕穿鞋,笑想,假話被人識破了。一直一個人睡慣了,昨夜三人同炕而眠,的確沒有睡好,不過看來她昨夜也沒有睡好。
  看著眼前如小山一般的一大盆衣服,我有些頭暈。洗衣機!我願傾我所有,不惜代價換取一台洗衣機。想歸想,感歎歸感歎,活還是要我自己干。
  我仔細看著旁邊姑娘的一舉一動,有樣學樣,放皂莢,捶衣服,揉一揉,搓一搓,翻面再捶,放入水中,擺干淨,換下一件。然後發覺自己跟不上她,速度漸慢。看著山一般的衣服,心中發急,只得咬牙加快速度。右手捶完,換左手;左手捶完,換右手。其他人都已經干完手頭的活,幾個速度快的,已經歇了大半天。只有我還在繼續。
  春桃走近,挽袖蹲下,還未來得及說話,艷萍就揚聲笑叫道:“春桃快過來。”春桃看看我,又看看正在向她招手的幾人,對我歉然一笑,起身過去。
  天色黑透,我才勉強洗完所有衣物。晚膳時間早過,不得已只好餓一頓了。看著紅腫冰涼的手,不禁歎口氣,不出幾日,這雙手就不會再十指芊芊、蔥白如玉了。取出膏脂,塗抹於手上。
  春桃笑說:“好香呀!”我遞過去,“要抹一點嗎?”她忙挑了點出來,湊到鼻端聞了下道:“真香,比我們平日用得香多了,可聞著卻不沖鼻。”
  我看艷萍正盯著看,笑問:“你也抹一點?”她撇了撇嘴道:“不用。”我淡淡一笑,不在意地隨手收了起來。
  第二日正在洗衣,張千英進來查看,邊走邊看昨日洗完正在曬晾的衣服,忽地指著其中一排冷著聲問:“誰洗的?”我歎口氣,上前行禮道:“奴婢洗的。”張千英冷色斂去,笑著讓我起來,“你第一次干這些活,洗得不干淨也不能怪你。”說完,看了一圈周圍的人,吩咐道:“艷萍、蘭花、招男你們今日把這些衣物重洗一遍。”我立即道:“不用,我自己就可以了。”
  張千英笑道:“你還有今天要洗的呢!她們洗慣了,多幾件也沒什麼。”說完不再理我,自轉身離開。
  艷萍、蘭花、招男三人都恨恨地盯著我。我一面收衣服一面道:“我自己會重洗的。”艷萍沖上來,從我手裡狠狠搶過衣服,冷笑道:“若讓張公公知道是勞動了大小姐的千金之軀,我們以後就什麼也不用干了!”其他二人也是扯過衣服就洗起來,嘴裡不斷地指桑罵槐。
  我默默洗著衣服,張千英,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想玩什麼花樣?專揀了三個最不好相與的人。
  在‘砰砰’的搗衣聲中,我已經在浣衣局一月有余。洗衣日漸熟練,付出的代價是手上的凍瘡和經常餓著的肚子。
  讓我操心的不是這些,而是張千英一而再,再而三的行徑。他對我時常挑錯,可又總是輕易原諒。他人犯同樣的錯誤,他卻重罰。一次我和艷萍都不小心刮破了衣服,張千英對我只是叮囑道:“下次要留心。”可當著眾人的面卻怒罵了艷萍,並且吩咐餓她一天、活照干以示懲戒。當時就激得其他人眼中泛紅地怒盯著我。如今我已成了眾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就連剛開始對我友善的春桃也變得冷漠疏離。在艷萍、蘭花、招男三人的帶領下,浣衣局的眾位姑娘變得空前團結,矛頭一致對我。
  正在埋頭洗衣,太監進來傳話道:“若曦,張公公要見你,你的衣物就由艷萍、蘭花、招男三人分洗。”他話音剛落,艷萍就‘匡當’一聲掀翻了水盆。我歎口氣,無奈地站起,去見張千英。
  張千英笑讓我坐,我立著道:“張公公有什麼事情盡管吩咐,我還有衣服要洗。”張千英道:“我不是已經吩咐別人洗了嗎?你未來前,王公公就來打點吩咐過,緊接著十四爺又派人來吩咐。說起來,我倒真該多謝你,要不然我們這樣的人哪能入十四爺的眼。”
  我笑道:“這段時日‘真是多虧’公公‘照顧’!”他走到我身旁,頭湊近,用力吸著鼻子喃喃道:“真香!難怪人都走了,王公公還這麼惦記,巴巴地趕來打招呼。你這麼個水蔥般的人,不說王公公這麼疼你,就是我也覺得該多疼點!”一面說著一面欲握我的手。
  我忙跳離他幾步,心中大怒。強壓著想扇他一耳光的沖動,俯身道:“公公若沒有其它事情吩咐,若曦告退。”他皺眉瞅了我幾眼,擺擺手道:“有心留你喝杯茶,你卻不賞這個臉。回去吧!”
  我轉身出來,心裡又悲又氣,宮裡一些太監宮女之間的齷齪事,我雖隱隱地知道,可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會自個遇上。張千英,你最好把你的熊心豹子膽收起來,我從無害人之心,可不代表我不會害人。轉而一想,十四既然打過招呼,他應該還不至於膽大包天到強來。否則今日也不會叫來又放回。
  從艷萍她們手裡拿回衣服,狠狠地捶打著。干了半日活,心中惡心之感方輕。
  晚上用溫水淨過手後,拿出前幾日玉檀送來的凍瘡膏,細細抹在手上。膏藥色澤艷紅,氣味香甜,全無其它凍瘡膏的難聞味道。剛上好藥不大會功夫,忽覺得手火辣辣的痛,忙沖出屋子去打水。艷萍笑立在門口看我洗手,“這麼好的膏藥怎麼洗掉了呢?”藥膏遇水而化,只余水面上一層漂浮著的辣椒面。
  回房後,留心看了一下所有抹臉抹手的膏脂,竟然全都另添了東西,辣椒面、鹼面,甚至就是泥土,我淡淡瞟了眼笑容滿面的艷萍,隨手把所有東西丟進簸箕。
  一月中唯一的一天休息,恰逢玉檀也不當值,她強拉我出來,一路卻一句話不說。我笑說:“別不高興了!最累的幾日已經過去,現在早已習慣,並不覺得辛苦。”玉檀道:“不是為這個。”我問:“那為什麼?”她躊躇了下道:“李諳達命我頂你的職。”我拍手笑道:“我原本估摸著就該是你。這是喜事呀!干嗎不高興呢?”玉檀眼圈忽地一紅,低頭道:“我原以為萬歲爺氣消了,興許就會叫姐姐回來。”
  我心下感動,她對我真如對親姐姐一般,拉著她手歎道:“真是個癡丫頭!”玉檀臉色悶悶,我笑拍拍她,“我一月就這麼一天休息,你怎麼光忙著不開心呢?”
  玉檀整了整臉色,笑說:“如今院子就我一人住,我給姐姐泡壺好茶吧!”我不願掃她的興,點點頭。
  兩人正在笑走,身後一把聲音,淡淡叫道:“若曦!”我身子一僵,頓住了腳步,玉檀已經回身請安,“四王爺吉祥!”
  我擠出絲笑,緩緩轉身行禮。他吩咐玉檀:“你先下去吧!”玉檀瞟了我一眼,行禮告退。
  四阿哥轉身慢行,我尾隨於後,行到僻靜處,他柔聲說:“過來些,讓我看清楚點。”我走到他身前站定。他默默看了我好一會問:“你到底做了什麼?是為老八說情了嗎?”
  我搖搖頭道:“不是。”他問:“那究竟所為何事?什麼事情能讓一向疼你的皇阿瑪發這麼大火?”我道:“這件事情我不想說。”他輕歎道:“罷了!不勉強你。現在過得可好?”
  我微微一笑道:“還好!”他把我一直背在身後的手拽出來道:“這就是還好?給我說實話!”我道:“這就是實話!雖然每天從早干到黑,飲食起居都大不如前,可我恐懼少了很多。以前經常一睜眼,就會擔心今天又要發生什麼我不知道的可怕事情,皇上會把我賜給誰,如今我卻明確知道就是一盆衣服等著我而已。”
  他默了半晌道:“你再忍耐一段時間,等皇阿瑪過了氣頭,我去要你。”我心中如打翻五味瓶,喜痛酸苦甜交雜,深吸了口氣道:“皇上不會答應的。”他道:“十三弟被禁到現在已是兩年多,皇阿瑪疑心應該盡釋。而且……你也知道,我現在頗得皇阿瑪歡心。求一下總還是有幾分機會。只是名份恐怕強求不了,不過即使只是讓你做我的侍妾,只要到了我身邊,我半點委屈也不會讓你受的。”
  我咬唇沉吟了會道:“皇上罰我到浣衣局是因為我抗旨不遵。”他眉頭緊蹙,疑惑地看著我。“皇上本想把我賜給十四爺。”
  他臉色驟暗,“皇阿瑪想把你賜給十四弟?你為什麼不願意?”我微笑不語。他問:“你不是一直想著逃離紫禁城嗎?不是總想著找個小院子平平安安過日子嗎?大好的機會就在眼前,為什麼不要!為什麼偏要抗旨?十四弟相貌出眾,文才武略在我們兄弟中也是拔尖的,現在最得皇阿瑪倚重,對你又極好,你忘了大雨中他為你一跪就是一夜嗎?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我道:“事情已經過去,再提又有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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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驚心》六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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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低頭無語,半晌,忽地抬頭看著我堅定地說:“若曦,你必須告訴我原因。”我捂著心口,側頭笑道:“順從了自己的心,它不願意,我一點辦法也沒有。”他表情似喜似悲,盯了我半晌後道:“造化弄人?我偏不信這個邪!我不信我們無緣!就是老天不給,我也要從他手裡奪來!”一面舉手輕撫著我臉龐,一面一字一頓地道:“我一定會救十三弟出來,也一定會娶你!”說完,一甩袖轉身大步而去。
  我靜靜站了很久,天色轉黑後,才慢走回屋。人未到院門,就看到立在門口的招男一見我立即跑進院中。我心中納悶,忙加快腳步。
  到屋門時,招男正拉門欲出,見到我搭訕道:“你回來了?”我笑拉住她的手,拖她進屋,“怎麼我一回來,你就要走呢?”她手微微一抖,喃喃道:“我不是要走,我只是開門透透氣。”
  艷萍和蘭花坐於炕上磕瓜子,雖在大聲笑談,臉色卻有些異樣。我掃了一眼屋子并無異常,心下仍是納悶,遂裝做不經意地慢慢走過屋子,一面有意地時而微頓一下腳步,一面偷眼打量她二人的神色,當我停在自己箱櫃前時,二人臉色微變,笑聲猛然大了一些。
  我心下一曬,就這麼點城府,還四處耍花樣?今日倒是要看看你們究竟玩什麼?我掏出鑰匙,打開箱櫃,果然被翻動過。
  隨手翻了翻,沒什麼異常。打開首飾匣子檢視,立即大怒,四阿哥送的簪子、耳墜和幾件其它首飾都不見了。我合好箱子,轉身盯著她們道:“還回來!”
  艷萍冷笑道:“不知道你說什麼。”我淡淡道:“別的可以留下,但木蘭花簪子和水滴耳墜給我還回來。東西肯定仍在屋內,要叫人來搜嗎?”
  艷萍臉色微驚,蘭花笑對艷萍說:“我們這麼多人都在,你箱子鎖得好好的,我們可沒看見有人動你東西,就是鬧到張公公那裡也是這句話,難道我們這麼多人都說謊?再說,天下一樣的東西多了!不是就你有什麼木蘭簪子,水滴墜子的,別人就不能有了?”
  我走到艷萍身邊,看著她說:“把這兩樣東西還回來,其它的我就作罷。”艷萍氣道:“你這是擺明了強搶我的東西。”我微一點頭,肯定東西在你這裡就好。
  我轉身捧出首飾匣子,打開放在她面前道:“這裡面的東西隨你揀,把那兩件還回來。你若嫌這裡的不好,我改日再給你些好的。”艷萍臉漲得通紅,起身怒道:“就你是大家閨秀?就你好東西多?我們就沒有一兩件好東西了?我們就等著你施捨了?”
  我笑道:“我本想息事寧人,不過看來此事真要鬧到張公公那裡去了。你們人多,話是可信。可張公公會幫我還是會幫你們呢?”張千英使用‘離間計’,我今日正好利用他,也來一次‘離間計’。
  艷萍三人一愣,蘭花道:“張公公也得按宮裡規矩辦,不能誣賴好人。”我笑道:“我不妨直說,什麼金銀首飾都有可能重樣,可玉卻不同,每塊玉都有自己獨特的肌理色澤,好玉本就難得,象那樣的極品羊脂玉更是稀世難尋,我就不信你的玉飾連紋理都能和我的一樣,或者說,我倒是要請教一下,你的玉飾具體是什麼紋理色澤,產自哪裡?宮裡有的是玉石專家,請來一問就知。”
  蘭花怔怔出神,招男低聲道:“還給她吧!”艷萍怒瞪著我,從懷裡掏出玉簪子,往地上猛地一摔,道:“還給你!”一聲脆響,簪子應聲而斷。
  我看著地上斷為數截的簪子,半日不敢相信眼睛所見,蹲下一截截撿起,用絹子兜好,艷萍冷笑著問:“這是你的耳墜子,你還要嗎?”
  我起身看了她一眼,淡淡說:“你有膽子就把它們留著,只是將來莫要後悔。”說完合攏桌上的首飾匣子,轉身放回箱中。
  蘭花低聲道:“還給她!你沒聽她說這玉稀世難尋嗎?只怕大有來歷。快點給她!”艷萍臉色又驚又怕又是不甘心,半晌後把手中的耳墜放在了桌上。招男忙拿起遞還給我,又從自己懷裡掏出兩件首飾擱於桌上。
  我強壓下怒氣,笑道:“我既然說了這些首飾送給你,就沒有收回的道理。”招男搖搖頭。我看著蘭花,這三人裡以她反應最機敏,笑對她說:“今日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實非我所願。往後大家相處的日子還長著呢!我就把話都挑明了說。雖有俗語說‘落毛鳳凰不如雞’,可也有‘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說法。況且你們在宮裡多年,起起落落之事也應該見了不少,凡事不妨都為自己留條退路。”
  我輕抿了幾口茶,讓她們先琢磨琢磨,這‘威逼’完了,下面該‘利誘’了。接著道:“我知道因為張公公待我特別讓你們受了不少委屈,這是我的錯。”說著起身向她們三人依次行禮。招男忙側身避開,艷萍臉扭向一邊,蘭花從炕上跳起攔住我。
  我一笑順勢站起道:“今後我們彼此提點著些,盡量少出錯,避免類似的事情再發生。即使真還有,我在這裡也請各位多擔待些。別人對我的壞,我會很快忘掉,但別人待我的好,我卻會惦記在心,總會設法報答。”
  說完轉身從箱子裡拿出首飾盒子,挑了兩件看起來最好看的首飾放在桌上道:“其實我早就有送妹妹東西的心思,只是一時拿捏不准你的喜好,才不敢隨意。如今你若原諒了我平日言行不當多有得罪之處,就莫要嫌棄。畢竟在這深宮裡,爺娘老子都不得見,干得又是醃臢低賤之活,人人都瞧低幾分,我們若還不彼此幫襯,反倒互相作踐,更是讓人瞧不起!”
  艷萍扭臉看向我,我朝她暖暖一笑道:“妹妹就賞我個臉面吧!”說著把東西強塞進她手裡。她稍微掙扎了幾下,終是收下了東西。我又拿起招男還回來的東西遞回給她。她接過,低低說了聲“謝謝”
  蘭花笑說:“那我也就不客氣了。”我笑道:“本該如此,自己姐妹何必客氣?”
  晚間躺在炕上,想著斷裂數截的簪子,心裡還是疼痛,我連個簪子都護不周全,事後還得笑臉相陪、好話說盡。不過畢竟讓張千英的如意算盤落空,把最難相與的三人降服,其他人就都好辦了。這些人大都出身貧賤,在宮中苦熬,唯一的盼頭就是將來出宮後能過些舒心日子,能幫幫家裡人,不讓周圍人看輕。最看重的不過就是銀錢。只要給的方法得當,照顧好她們的面子裡子,至少能買個明面上的融洽。
  第二日晚間,裝做找衣物,把箱子裡的東西理了一遍,別的都罷了,就是耳墜子和箭有些不好辦,想了想,決定把耳墜子送到玉檀那裡,讓她幫我收著。箭在我心中雖價值連城,可在外人看來不過是不值一文的東西,不會有人偷。
  隔著紅綢,摸索著箭,又想起了當日的情景。“若曦,怎麼理衣服理得只是發呆?”春桃笑問。我側頭向她嫣然一笑,沒有答話。把箭塞回了箱底。
  合上箱子,看她愣愣看著我,納悶地問:“怎麼了?”她歎道:“若曦,你真好看!剛才那一笑,好象……好象花都開了!”說完她自個先不好意思起來,我笑道:“我整日都笑著呢!花整日都開著呢!”春桃搖頭道:“不一樣的,我不識字,不會說話,可不一樣的,平日的沒剛才的好看。”我心下忽生黯然,不願再逗她,淡淡一笑,扯開了話題。
  天氣日漸暖和,洗衣變得容易很多,至少水不再冰涼刺骨,滿手不再是凍瘡。晚間吃完飯後,艷萍幾個人聚在一起斗牌,我笑看了一會,出來散步。看見小順子迎面而來,一時有些恍惚。他上前請安行禮,我側身避開,向他行禮道:“如今該我給公公行禮。”他忙讓開,道:“姑娘可別說這話,會折煞奴才的。”
  他看了看四周無人,道:“如今想見姑娘一面真是不易,奴才等了一個多月,才碰到一次。”我道:“一月只有一天休息,住的地方又人多耳雜,是不好說話。”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我,“裡面是一些面額不大的銀票,姑娘可以貼身收著,既不怕丟,送人也方便。以後我會常送來的。”
  我心中猶豫,小順子忙道:“四爺說了,姑娘身邊好東西雖多,可不是皇上賞的,就是娘娘賞的,都不好轉送給那些人,就是自個的東西也不值得,何況她們還不見得能辨識東西好壞,倒是糟蹋了東西。不如給銀子實惠。”我道:“多謝你了!”說完把信封揣進了懷裡。
  他笑道:“姑娘平日若有什麼事情,直接來找奴才就好了。”我微一頷首,他打了個千,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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