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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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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含胭]我的鴕鳥先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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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6 16:27:04 |只看該作者
第19章 上海漫展

  龐倩和顧銘夕升上初二。

  學業漸漸重了起來,因為多了物理和化學。顧銘夕好像天生為了學習而生似的,學得游刃有余。每一次考試,他都是年級第一,而謝益的成績卻是忽上忽下,很不穩定。

  初二下的期中考試,謝益考得不好,曹老師甚至還找他去談了話。

  謝益回到教室時像個沒事人一樣,依舊招呼著幾個同學去打球,龐倩有些擔心他,不知不覺就和孫明芳一起手挽手地跟了出去。

  和謝益一起下樓時,龐倩故作輕松地問他:“謝益,曹老師和你說了什麼呀?”

  “沒說什麼啊,就罵我考得爛嘍。”謝益的乒乓拍子不停地顛著球,笑著對龐倩說,“其實,考年級第九已經不錯啦,現在爭第一第二沒什麼意思,只要保證明年考進一中就OK了。”

  E市一中雖然不是市裡最優質的重高,但也排名前列。謝益之所以一直以它做目標,是因為一中有著全市所有重高裡最先進的體育館,館裡配有最高檔、最專業的乒乓球台,還會承接市中小學生的乒乓球比賽。

  謝益親口對龐倩說過這個理由,龐倩目瞪口呆,心想,謝益就是這麼酷。

  聽到謝益的回答,她崇拜地看著他,問:“你能保證考進一中嗎?”

  “差不多吧。”謝益露齒而笑,語氣裡透著自信。

  這時候的謝益已經長高了許多,就像顧銘夕說的那樣,春天容易長個子。他的身體骨架漸漸長開,肌肉也結實起來。謝益四肢修長,連著手也變大了一些,不像剛入初中時那般柔嫩白淨,看起來越發像個男人的手。大概是因為拉小提琴的關系,他的手指特別漂亮,動起來時靈活優美,一點也不似其他男生那般粗糙、僵硬。

  龐倩微微仰頭看著他,覺得他越來越帥了。

  這是一堂自由活動課,因為剛過了期中考試,大家都不願意待在教室裡,幾張乒乓台子旁圍滿了人,謝益找人商量了一會兒,才要到了一張球台,他擄起衣袖,很快就和人廝殺起來。

  乒乓台子旁有一排欄桿,龐倩和孫明芳倚在欄桿旁說悄悄話,她們面向著乒乓球台,同時也面向著教學樓。

  龐倩說話時不經意地抬了下頭,下意識地望向了自己班所在的教室,突然,她就看到了教室最後面那扇窗邊的人影,顧銘夕的臉閃了一下,然後就不見了。

  “膽,小,鬼。”龐倩輕聲地自言自語著,孫明芳問:“你說什麼?”

  “沒什麼。”龐倩立刻搖頭,注意力又移到了正在球台邊拼殺的謝益身上。

  謝益真是一顆閃亮的星啊,他打球時特別投入,眼神專注,姿態瀟灑,就像個專業運動員一樣。邊上球桌的人都圍過來看他打球了,他每抽出一記好球,人群裡便爆發出一陣喝彩聲。有許多其他年級的女生在邊上看著謝益,頭碰著頭竊竊私語。

  龐倩看的入了迷,這時,孫明芳問她:“螃蟹,謝益要考一中,你呢,你打算考哪所重高?”

  初二這一年,龐倩的成績在顧銘夕的監督下變得十分穩定,每一次考試都能考進全班前20名。依照源飛中學以往的升學率,快班裡的前20名都是有希望考上重高的,所以這時候的龐倩在在班裡已經算是優等生了。

  盡管她一點兒也不喜歡物理化學,覺得好難,但是顧銘夕從來不會對她放松。他知道龐倩就是個陀螺,撥一撥,她動一動,要是不去管她,她就是死蟹一只了。

  龐倩看著面前不遠處謝益矯健的身姿,小聲說:“我也想考一中,一中分數線不是特別高,要比廣程和九中好考一點,就是有點兒遠。”

  孫明芳嘻嘻地笑起來,說:“你是為了謝益才要考一中吧。”

  “哪有啊,我是根據自己的成績來考慮的。謝益要是去考廣程,我難道也去考嗎?那不是自尋死路。”龐倩努力地為自己辯護著,才不會承認她對謝益的那點兒小心思呢。

  孫明芳掩著嘴笑了,又問:“那顧銘夕呢,顧銘夕會考廣程還是九中?”

  龐倩愣住了。

  對啊,顧銘夕成績這麼好,這麼穩定,每次都甩年級第二名好多分,他肯定是要考E市最好的廣程中學或是第九中學的吧。

  龐倩突然想起自己想要考重高的初衷,當時,是因為爸爸答應她,考上了重高就搬去城西的新廠房宿捨,繼續和顧銘夕做鄰居。

  但是,要是顧銘夕考上了廣程中學或九中,而她去了別的學校,那她和顧銘夕不是就分開了嗎,這樣的話,她和父親的約定又有什麼意義啊。

  龐倩低著頭,有些失落地說:“我也不知道顧銘夕會考哪裡,反正他考得上的那些學校,我肯定考不上。”

  “誰說的。”

  一個清澈的少年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龐倩“倏”地抬起頭來,就看到顧銘夕站在她身邊不遠處。

  他穿著一件藏青色的運動外套,襯得皮膚很白,眉頭微微皺著,神情透著點兒不愉快。

  顧銘夕也長高了許多,在班裡算是高挑的男孩子了,他有一雙長而直的腿,還有寬寬的肩膀,能撐起運動衣的整條肩線,只是肩膀下兩條長袖空空蕩蕩,隨著他走路而微微地晃動著。

  顧銘夕走到龐倩身邊,學著她的樣子倚在了欄桿上,龐倩瞪他一眼:“你怎麼下來了?”

  “我不能下來嗎?這是自由活動課。”這時候的顧銘夕已經徹底褪去了小男孩稚嫩的聲音,他的聲線醇和清透,配上他一貫以來溫和的說話態度,聽著很是悅耳。

  龐倩習慣和他拌嘴,遙遙指著他的座位所在的窗台,說:“你剛才還在那裡呢,我看到你了,然後你又躲開了。”

  “我沒躲開啊,我就是看到你們在這兒玩,我才下來的。”顧銘夕微微一笑,露出嘴裡兩顆虎牙,龐倩忍不住說:“和你說了要笑不露齒啦!男孩子長兩個虎牙好幼稚!叫你去矯牙你還不答應!”

  “我干嗎要去矯牙。”顧銘夕閉了閉嘴,看了龐倩一會兒後,又特別誇張地咧開了嘴,露出兩排大白牙,說,“你瞧,我沒蛀牙。”

  “嗷!閉嘴!笨蛋!”龐倩推了他一下,顧銘夕身子一晃,彎著眼睛就笑開了。

  孫明芳一直在邊上看龐倩和顧銘夕打鬧,這時候忍不住插嘴說:“其實顧銘夕的虎牙挺可愛的啊,根本就不用矯牙。”

  顧銘夕沖她笑笑,得意地揚揚下巴,對龐倩說:“瞧孫明芳多有眼光。”

  “滾蛋!”龐倩推著顧銘夕的背,“你到底下來干嗎?”

  “我來看你打球啊,龐龐。”他任由她將自己推得東倒西歪,一點也沒生氣。龐倩一下子就住了手,孫明芳瞅瞅他倆,剛巧球台那裡要換人了,她立刻主動湊了上去。

  欄桿邊就只剩下了龐倩和顧銘夕,兩個人沉默了一陣子,突然一起開了口。

  龐倩:“你……”

  顧銘夕:“你……”

  龐倩:“……”

  顧銘夕一笑:“你先說。”

  龐倩心中想起之前和孫明芳的話題,問:“顧銘夕,你明年打算考哪個高中?廣程,還是九中?”

  “我為什麼非要考廣程和九中啊。”顧銘夕看著龐倩,問,“你是不是想考一中?”

  “……”龐倩靜默了一會兒後,承認了,點點頭,“嗯。”

  “我也想考一中。”

  龐倩驚訝地抬頭看他,顧銘夕對著她笑笑,“怎麼,不行嗎?”

  “為什麼呀?”龐倩有點不明白,“一中和廣程完全不能比啊,你明明考得上廣程的。”

  “但是廣程中學不一定會收我啊。”顧銘夕聳聳肩,側著頭看了看自己的空衣袖,“就像兩年前一樣,不是說我成績到了,他們就一定會要的。高中已經不是義務教育了,而且,廣程中學到高二時就有一批學生被交換出國,高三時很多都保送國內重本,每年去清華北大都有好些個,這樣子的學校,說實話,我覺得我進去念也會滿吃力的。”

  他說的這些東西,龐倩根本就沒概念,什麼交換出國,國內重本,清華北大,都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呆呆地看著顧銘夕,有些不明白他的心思。

  然後,顧銘夕又輕聲地說了一句話:“還有,我要是進了廣程,大概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了,想想也挺沒意思的。”

  他的語氣很認真,龐倩卻沒心沒肺地說:“哈!你是害怕到時候沒人幫你上廁所嗎?”

  顧銘夕臉紅了,懊惱地說:“龐倩!”

  龐倩咯咯咯地笑起來,顧銘夕氣得踢了她一腳,當然,他沒有用力,只是裝裝樣子。龐倩卻像被咬了一口的兔子般跳了起來,小拳頭噗噗噗地往顧銘夕身上砸去:“顧銘夕你造反啊!竟然敢踢我!”

  顧銘夕擋不了她,也不想擋,就隨她去鬧。他知道龐倩和他一樣,都只是開玩笑,並不會用力。

  恰巧謝益換下了場,轉過頭就看到龐倩在打顧銘夕,笑嘻嘻地走了過來。

  他一邊走一邊脫掉了外套系在腰上,露出裡面的白色短袖T恤,運動過後,他渾身是汗,T恤胸口都被浸濕了,頭發也濕噠噠的有些凌亂,龐倩看著他微微發紅的臉龐,還有那雙亮如晨星般的眼睛,頓時就矜持起來。

  “螃蟹,你又欺負顧銘夕。”謝益走到他們身邊,皺眉看龐倩,龐倩立刻柔柔地說:“人家才沒有呢。”

  她嬌羞的樣子令顧銘夕很不習慣,謝益倒不為所動,他覺得站著累,干脆坐在了欄桿上,說:“螃蟹你下來好一會兒了,干嗎不去打球,孫明芳都輪了兩回了。”

  龐倩沒吭聲,顧銘夕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她這幾天不方便運動。”

  龐倩:“!”

  謝益:“……”

  一陣沉默,龐倩覺得尷尬地要命,想掐死顧銘夕的心都有了,顧銘夕倒也乖乖地閉了嘴,最後還是謝益打破沉默,問:“對了,螃蟹,你不是很喜歡看《卡通王》麼,你知不知道,今年暑假上海有漫畫展,《卡通王》裡有許多作者會來簽名,你打不打算去看?”

  《卡通王》是一本漫畫月刊,是龐倩的最愛。她一聽就激動了:“我知道啊!最近那期登了廣告啦,不過……上海耶,那麼遠,我爸爸媽媽不一定肯帶我去的。”

  謝益奇怪地看著她:“去上海干嗎還要爸媽帶?自己去就行啦。”

  龐倩像是聽到天方夜譚:“自己怎麼去啊?”

  “坐火車啊。”謝益懶洋洋地說,“我認得幾個漫畫社的朋友,今年暑假我會和他們一塊兒去上海玩,他們還玩Cosplay的,大概會在漫展上有表演。”

  龐倩傻呆呆地看著他,謝益瞅瞅邊上臉色黑黑的顧銘夕,嘴角一扯就笑起來:“哈哈哈哈,螃蟹,我沒有喊你一起去啦,不過你要是去了的話,倒是可以和我們一起玩,我也有Cos哦。”

  這時,有人在球台邊喊謝益:“球王!到你啦!”

  謝益雙手一撐欄桿,瀟灑地跳了下來,回頭對顧銘夕和龐倩招招手:“我先去打球!”

  他解開腰間的外套,隨意地丟在地上,拿起球拍吹了口氣,在球台邊貓下身子時,眼神立刻變得專注起來。

  龐倩的視線一直都跟在謝益身上,她愣了好一會兒後,轉頭問身邊始終沉默的少年:“顧銘夕顧銘夕,你說,我爸爸媽媽會答應讓我暑假去上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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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我陪你去

  初一的時候,龐水生給龐倩訂了《卡通王》,從此她一發不可收拾,深陷其中,每本雜志都能捧著看無數遍。到了第二年,龐水生看苗頭不對,就不給她訂了。龐倩也無所謂,不給訂就買嘛。

  《卡通王》每月一本,開始時價格8塊5,後來漲到了10塊,幾乎算是龐倩月零花錢的四分之一。但龐倩還是咬咬牙省下零食錢,每個月從不落下。

  她愛極了書裡的幾位漫畫作者,湯蔚青、林瑩、丁冬……碰到喜歡的故事和畫面,她真是百看不厭,愛瘋了的時候還會纏著顧銘夕給她臨摹,誰叫顧銘夕畫畫那麼棒嘛。

  顧銘夕是從9歲那年開始專業學畫的。那時,顧國祥已經從國外進修回來,看著自己重殘的兒子,他不得不考慮顧銘夕今後的發展方向。

  念書,就算念到大學,畢業後能從事怎樣的工作?醫生、老師、警察……做不了;司機、工人、廚師……也沒法干,更別提像他這樣的技術員、工程師了。顧國祥悶頭抽煙,幾宿沒睡覺,想著自己原本聰明健康的兒子,以後甚至無法像龐水生那樣做個電焊工,他就覺得心裡像是堵了一塊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後來,顧國祥和李涵幫顧銘夕選定了美術作為學習之外的另一個發展方向。顧銘夕從小就喜歡畫畫,當時他已經截肢三年,用腳夾著水彩筆畫畫都能有模有樣,動畫片裡的角色在他腳下栩栩如生,看著是有點兒天賦的。

  於是,顧國祥就把顧銘夕送進了少年宮的美術班,每個周末去上一次課。到了初中,顧國祥又托人找了一位資深的美術老師,每周末對顧銘夕進行一對一的輔導。顧銘夕的進步很神速,幾年下來,他的用色、構圖已經十分出色,而他最出眾的一點,應該算是他豐富的想象力。

  老師說顧銘夕畫畫從不拘泥在一個框架裡,畫風大膽而誇張,尤其是畫動物,他會畫很長很長的兔子耳朵,還會畫親吻著的貓和老鼠。再小一點的時候,他特別喜歡畫鳥,各種各樣的鳥,有著五顏六色的羽毛,一群一群地張開翅膀在天上飛。

  老師對李涵說,別看顧銘夕性子溫和,乖巧聽話,在潛意識裡,他其實很有自己的想法,並不是個唯命是從、投機取巧的小孩。

  龐倩看過很多次顧銘夕畫鳥,畫紙鋪在矮桌上,他的右腳夾著毛筆,很隨意地勾勒幾筆,水彩一染,一只鳥就出現了。

  他擱下筆,左腳夾著顏料管,右腳腳趾有些笨拙地旋著蓋子,兩只腳上都染了紅紅綠綠的顏料,卻一點也不在意。龐倩托著下巴在邊上看著,感歎著:“畫得真好!顧銘夕,你為什麼喜歡畫鳥啊?”

  顧銘夕說:“因為鳥會飛。”

  說這話的時候,他抿著薄薄的唇,半垂著眼睛,兩只腳忙個不停,擠顏料、洗筆、調色……人的腳趾很短,又都並在一起,能用的也只有兩只腳的大腳趾和第二個腳趾,遠遠不及手指靈活。可是小小年紀的顧銘夕不得不學會用雙腳來做這些事,他知道在別人眼裡,他這樣子挺怪的,但是他沒有辦法。

  他也想像鳥一樣飛,可是,翅膀呢?

  顧銘夕的畫技越來越好,這對龐倩來說就是個好消息。她從租書店借來漫畫書,看到裡面有喜歡的插圖,就會纏著顧銘夕將它臨摹下來。

  被老師斷言不會唯命是從的顧銘夕,每一次都乖乖地幫龐倩畫畫,長年累月,龐倩已經收藏了一大疊他的墨寶。有時候顧銘夕也會抱怨,說:“為什麼每次都畫男的啊,你就不能挑個好看的女生叫我畫嗎?”

  龐倩抱著他畫的各種寬肩長腿帥哥圖“吧嗒吧嗒”地流口水,說:“女生有什麼好畫的,你喜歡就自己去畫好了,反正我不要的。”

  顧銘夕:“……”

  龐倩對著顧銘夕臨摹的漫畫愛不釋手,不禁說道:“顧銘夕,你真的畫得好棒,以後你也可以畫漫畫啊,去《卡通王》投稿,做漫畫家!”

  顧銘夕笑著問她:“我出漫畫,你會買嗎?”

  “當然!”龐倩興奮地說,“我要買100本!給所有認識的人都送一本,告訴他們這是我好朋友畫的,可厲害了!”

  顧銘夕抿著唇笑了起來。

  龐倩又說:“對了,到時候你出名了,能不能以我為女主角畫個漫畫?”

  顧銘夕好奇地問:“你想要個什麼故事啊?”

  “就像《魔幻游戲》那樣咯,鬼宿喜歡美朱,星宿喜歡美朱,翼宿喜歡美朱,連柳宿也喜歡美朱……反正就是所有人都要喜歡女主角!也就是我!”

  顧銘夕:“……”

  在很多年後,這樣的故事,被稱為瑪麗蘇^_^。

  ……

  和謝益聊過後,龐倩回家和龐水生說了暑假裡去上海看漫展的事,龐水生一下子就拒絕了:“開什麼玩笑,小孩子怎麼能自己一個人出遠門。不行!”

  龐倩又開始施展牛皮糖的本領,每天放學纏著龐水生,說讓爸爸媽媽帶她去。

  龐水生要來雜志看了看漫展舉行的時間,說:“估計不行,那段兒爸爸工作很忙,大面還要出差半個月。”

  龐倩又去找金愛華,金愛華說:“你這麼大個人了還看什麼漫畫,這都是小孩兒看看的,上海夏天很熱的,你要出去玩,媽媽可以帶你去竹筏漂流。”

  龐倩不死心,開始和龐水生拉鋸戰,每天每天都和他說啊說,到了最後龐水生實在被她弄煩了,說:“三個條件,一,期末考考全班前十,二,起碼要有四個人一起去,三,去了上海,爸爸會找認識的朋友帶你們去吃飯、住宿,不准單獨行動。這三個條件全部滿足,爸爸就同意你去。”

  龐倩就是個一根筋的人,想都沒想就同意了:“我答應!爸爸說話算數!”

  她開始發奮學習,那股勁道叫顧銘夕瞠目結舌。學習之余,龐倩還開始拉攏小伙伴,想要湊齊四個人。

  首當其沖的自然是顧銘夕啦。

  “顧銘夕,你一定會陪我去的,對不對?”龐倩抓著顧銘夕的空衣袖,星星眼地望著他,“顧銘夕你對我最好了,而且你也很喜歡看漫畫呀,到那邊可以看到很多很多喜歡的漫畫家呢,你就去嘛去嘛去嘛……”

  她這樣子求他,顧銘夕哪裡拒絕得了,但是他也有很大的顧慮,顧銘夕說:“龐龐,我可以陪你去,但是……我出去很不方便的,我沒有手,上廁所要人幫忙,你又是女孩子……”

  龐倩覺得這不是問題:“你可以去叫叫簡哲和劉翰林,問問他們願不願意去。”

  顧銘夕真的去問了簡哲和劉翰林,劉翰林說他暑假要去外省爺爺家,簡哲倒是對漫展產生了興趣,每個少年對於這樣的結伴遠游都很向往,尤其還沒有家長老師的陪伴。

  簡哲回家問了家長,回來和顧銘夕說,他父母答應讓他去了。

  顧銘夕松了一口氣,有簡哲和他在一起,他會安心許多。

  顧銘夕這邊的問題解決了,龐倩心花怒放,開始挨個兒地找王婷婷、孫明芳和章蔚,王婷婷說父母不讓,章蔚則是不敢,最後孫明芳給龐倩帶來了好消息,說她可以去。

  龐倩高興壞了,回家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龐水生,拍著胸脯保證說:“爸爸!我期末考一定會考前十的!”

  她無比投入地開始學習,連動畫片都不看了,每天晚上抱著書去顧銘夕家和他一起做作業,都能問出一大堆的問題。

  期末考前一天,龐倩坐在顧銘夕房間裡,抱著大碗吃冰西瓜——西瓜被李涵切成了塊,叉了兩個小叉子,是讓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吃的,最後就到了龐倩一個人的懷裡。

  她自己吃一塊西瓜,又叉起一塊喂顧銘夕,很自然的動作,用的同一個小叉子,顧銘夕也沒拒絕,一口一口就著她的手吃進嘴裡。

  見龐倩一直在發呆,顧銘夕不禁問她:“龐龐,你就這麼想去上海看漫展啊?”

  “嗯。”龐倩點點頭,心裡不知想起了誰,臉紅了起來,說,“我就是想看看湯蔚青長啥樣,還想要她的簽名。”

  “哦。”顧銘夕垂下了眼睫,沒有再說話。

  龐倩卻閉著眼睛雙手合十,喃喃地念起來:“顧銘夕!請賜予我力量吧!”

  期末考試出成績,語數英地政史生物化,九門課,龐倩超水平發揮,吊車尾地考了全班第十。

  龐水生無話可說,揮手放行。

  拿成績報告單那天,龐倩羞赧地對謝益說:“謝益,漫展那三天你都會在嗎,我爸爸已經答應讓我去上海了呢。”

  謝益有點驚喜:“真的?我都會在的,我那些做漫畫社團的朋友在那裡還有個展位,到時你找一下,叫做‘星光漫畫社’,不出意外我天天都會混在那兒,到時候你記得來找我玩。”

  龐倩小雞啄米般地點頭,笑得像朵花兒一樣:“恩恩,好啊!”

  可是到了放學時,她就笑不出來了。孫明芳告訴她,暑假裡她去不了上海了。為什麼呢?因為她這次考得太差了,父母決定在暑假給她請個大學生做家教,天天補課。

  龐倩還能說什麼呢,沒想到回家路上,顧銘夕又給了她第二個打擊:“龐龐,剛才簡哲和我說,他去不了漫畫展了。因為他爸爸媽媽要帶他去旅游,定的旅游團剛好是漫展那幾天。”

  龐倩愣住了,簡哲去不了,就意味著顧銘夕也去不了了。那不就只剩下她一個人啦。

  想著自己那麼久以來的努力,破天荒地考了全班第十,最後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龐倩騎著自行車,一下子就委屈起來,眼睛一紅,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這下子顧銘夕慌了,他不怕龐倩哇哇地哭,但是實在見不得她這樣默默流淚,騎在龐倩身邊,他不停地勸她,哄她,但是龐倩就跟沒聽到似的,只顧著掉眼淚。

  回到金材大院,在車庫停好車,龐倩都沒等顧銘夕,背著書包就沖上了樓,顧銘夕在後面叫她,她也不理。

  晚上,顧銘夕去龐倩家裡找她。

  她抱著膝蓋坐在椅子上,幽怨地看著他,一臉的不高興。

  顧銘夕在床沿邊坐下,耐心地說:“你跟我生氣干嗎,是孫明芳和簡哲不去,又不是我不去,你干嗎不理我啊,又不關我的事。”

  “怎麼不關你的事!”龐倩叫起來,“簡哲不去,你也不能去啦!只剩我一個人我怎麼去嘛!”

  顧銘夕撇開頭,小小聲地說:“簡哲不去,我也可以去的嘛。”

  龐倩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顧銘夕轉回頭來看她,臉有些紅,他坐在房間的暗處,眼睛裡閃著光,清晰地說:“龐龐,我說我可以陪你去的,找不到別人,就我們兩個好了。只是你不要告訴你爸爸,要不然他會擔心。”

  “真的?”龐倩愣住了,半張著嘴看著他,吶吶地說:“但是你上廁所……”

  “我會想辦法的。”顧銘夕小聲說,“在家裡,我也都是自己小便的,不用人幫忙。在外面的話,大不了,我少喝點水……”

  “不用那麼麻煩。”龐倩瞇著眼睛,突然很嚴肅地說,“顧銘夕,我上回就想和你說了,其實吧,我也能幫你上廁所的。這有什麼了不起的啊,小時候我不是天天玩兒你的小麻雀麼。”

  顧銘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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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螃蟹兔子

  上海漫畫展在七月中旬舉行,龐倩一直牢記著顧銘夕的話,沒有告訴龐水生,孫明芳和簡哲不去了。她很興奮地准備了一個傻瓜相機,買了兩卷膠卷,又備了一個厚厚的硬皮本子打算讓漫畫作者們簽名。

  看著女兒這麼興致勃勃,龐水生突然意識到龐倩已經14歲了,這一趟出游也可以當做對她的一次歷練,讓她和小伙伴一起出去開開眼界。

  龐水生和金愛華是工廠裡的普通職工,薪水並不高,也沒有太好的培養小孩的意識,所以龐倩從小到大,出去走走的機會一直不多。

  龐倩一共就出過兩回遠門,第一次是她8歲那年放暑假的時候,龐水生去南京、無錫出差,順便把龐倩帶去玩了一趟,來回坐大巴。

  那時候沒有高速公路,單程需要10小時,龐倩在路上暈車,吐得一塌糊塗。

  到了目的地,龐水生帶龐倩出去玩,恰逢太湖發大水,水漫上了岸,沒到了龐倩的膝蓋,叫她大開眼界。她還吃了南京的板鴨和無錫的醬排骨,回來時求爸爸買了兩盒排骨,帶給顧銘夕做禮物。

  這一次出游,龐倩在顧銘夕面前足足說了幾個月,動不動就是“我上次去南京呀,那裡balabala”,要麼就是“我在無錫的時候呀,balabala”……顧銘夕也從來不會打斷她,聽她說了一遍又一遍,一直過了半年,龐倩自己覺得沒意思了,才消停下來。

  她出的第二趟遠門是10歲時跟著金愛華和外公外婆,一起回外婆的老家。外婆嫁到E市久未回家,思鄉心切,又接到了她弟弟病逝的消息,就很想回去看看。金愛華干脆請了年休假,帶著放暑假的龐倩陪著年邁的父母回了家。

  那是一個位於南方某省的落後小村落,需要坐一天一夜的臥鋪大巴才能到。龐倩又一次吐得昏天黑地,在農村待了一個多星期,她和那邊說方言的小孩語言不通,玩不到一起,每天只能無所事事,逗著外婆親戚家的小狗玩。

  這一趟回來,龐倩沒什麼和顧銘夕說的了,顧銘夕問她好不好玩,她搖搖頭,說:“沒意思透了。”

  相比起來,顧銘夕的出游經驗要比龐倩豐富一點點。他還沒受傷的時候,每隔兩年就會跟著李涵回她的北方老家見外公外婆,坐的是長途臥鋪火車。受傷以後,李涵也趁著單位組織旅游時,帶上顧銘夕一起出去玩。

  顧銘夕去過濟南,登過泰山,還去過北京、上海、南京、井岡山、普陀……他坐過飛機,坐過大船,坐過火車和大巴。為此,龐倩總是憤憤不平,質問自己的爸爸媽媽:“為什麼顧銘夕能跟著李阿姨出去玩,你們兩個去旅游從來不帶我啊!”

  龐水生沒法兒告訴龐倩,顧銘夕之所以能出去旅游,是因為顧國祥放棄了自己的名額。他可是廠裡的高工啊,他說自己不去,讓老婆帶著兒子去,誰敢說個不字?

  所以,在顧銘夕面前,龐倩就是個小土包子。她連火車都沒坐過,嘴裡成天喊著上海上海,卻連上海在E市的哪個方向都搞不清。

  龐水生鼓勵龐倩自己去買火車票。他覺得自己的女兒見識的確是太淺了,應該讓她多見見世面。

  龐倩對於買火車票毫無頭緒,連著火車站大門往哪兒開也不知道。她也的確不敢讓爸爸去幫她買票,她只需要兩張票,拜托龐水生的話,一下子就穿幫了。

  於是,龐倩就約著顧銘夕一起去火車站。

  兩個人坐公交車到了目的地,暑假裡,火車站人來人往,很是繁忙。龐倩有點找不著北了,還是顧銘夕順著指示牌,找到了售票處。

  連著排隊買票的時候,龐倩都是緊貼在顧銘夕身邊,甚至還誇張地拉住了他的襯衫下擺。

  顧銘夕朝著售票窗口說:“買兩張7月16號上午去上海的票。”

  “上午的都沒座了,下午的有座,2點半的。”

  “那17號上午的呢?”

  “也沒座了。”

  “那就買16號下午的吧。兩張。”頓了一下,他又說,“阿姨,18號下午從上海回E市的車票能買嗎?”

  “可以。”

  “那再買兩張回程的。”

  “18號,下午3點的行嗎?”

  “行。”

  “一共4張票,128。”

  顧銘夕扭頭看邊上一臉懵懂的龐倩:“龐龐,付錢。”

  龐倩連忙掏出錢遞過去,又接過了找零和火車票。

  走出火車站時,她低頭看著手裡的四張火車票,恍然大悟地說:“原來火車票是這麼買的呀。”

  顧銘夕很無語,看著龐倩一臉好奇地東張西望,他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只典型的窩裡橫螃蟹啊,出了門,她的膽子或許還沒一個兔子大。

  到了他們出發的那一天,顧銘夕的擔心變成了現實。龐水生和李涵不停地叮囑著龐倩,讓她好好照顧顧銘夕,龐倩這邊答應得挺好,轉個頭到了火車站,她又像個跟屁蟲似的跟在顧銘夕身邊了。

  檢票進站、背包過安檢、尋找候車室、檢票上車、找座位……顧銘夕深深地覺得,如果只是龐倩一個人,估計她會搞不定啊。

  這天是周五,車廂是滿座的,龐倩理所當然地坐在窗邊,好奇地扒在窗子上,盯著外面看。

  顧銘夕早已成了周圍旅客視線的焦點,大家都帶著探究的眼光悄悄打量著他,他就像平時一樣不在意,被看得難受了,他干脆轉頭盯著龐倩看。

  女孩子穿一件大紅色的短袖T恤衫——這是龐水生建議的,說是顏色醒目,走丟了好找。她扎著一個馬尾辮,圈著一個紅色的粗發圈,就像看西洋鏡似的對著窗外看個不停。

  火車啟動的時候,龐倩臉上明顯地顯出了驚訝的神情,然後,她漸漸地安靜下來,靠在顧銘夕身邊像個兔子一樣乖。

  這班車從E市到上海需要開三個半小時,坐了一會兒後,龐倩的新鮮勁退去了,她從雙肩包裡掏出一本漫畫,又找出一包浪味仙,悉悉索索地拆開包裝,一邊吃著,一邊看起書來。

  當然,她還不忘偶爾往顧銘夕嘴裡塞一片浪味仙,這舉動太過親暱,顧銘夕接觸到邊上乘客更為訝異的目光,臉不禁燒了起來。

  車子開了半個小時後,坐在他們對面的一對老夫妻中的老奶奶,忍不住和龐倩說話了:“小姑娘,你們是去哪兒啊?”

  龐倩抬頭看她,手裡還拿著漫畫和浪味仙,老實地回答:“去上海。”

  “就你們兩個人?去上海做什麼呀?”

  龐倩剛要答,顧銘夕已經開了口:“我們的爸爸媽媽在上海工作,我們過去過暑假。”

  “哦……”老奶奶恍然大悟,“你們是兄妹?”

  顧銘夕點頭:“嗯。”

  “你倆多大呀?”

  “念高中了。”顧銘夕冷靜地回答著,“我妹妹就是看著小,已經領身份證了。”

  老奶奶狐疑地去看龐倩,龐倩嘴角旁還沾著一點碎屑,一雙眼睛怯生生的,臉蛋兒怎麼看都還是很小。

  沉默了一陣子後,老奶奶又問起顧銘夕來:“小同學,你這兩只手是怎麼回事啊?”

  顧銘夕穿著一件灰白格子的襯衫,兩個短袖空懸在身側,袖口處的虛無叫人忍不住想探究。他微微地一笑,很簡單地說:“小時候不小心被變壓器打了。”

  “啊……可惜啊,這麼漂亮的男孩子。”老奶奶的語氣裡充滿同情和憐憫,龐倩忍不住又煩躁起來,她氣呼呼地撅起嘴,把漫畫和沒吃完的浪味仙塞進了背包,動作很大,聲音很響。最後干脆趴在桌板上睡起覺來。

  臉枕在手臂上時,她聽到顧銘夕在禮貌地對老奶奶說:“我妹妹就是這樣的,有點兒任性。”

  你才任性呢!龐倩在心裡氣道。

  “小姑娘都是這樣的。”老奶奶說,“你要和你爸爸媽媽講,不能這樣子慣著她,以後走上社會,找對象、找工作會很吃虧的。”

  顧銘夕的聲音帶著笑意:“我知道。”

  然後,老奶奶就開始講她的兒媳婦,是多麼得任性無理不懂事,顧銘夕全程沒插嘴,老奶奶足足說了20分鍾後,昏昏欲睡的龐倩聽到顧銘夕開了口:“奶奶,我妹妹其實很乖,很討人喜歡的,她現在只是稍微有點不懂事,以後長大了,肯定會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龐倩一直在裝睡,她的手臂都有些麻了,聽到顧銘夕的這句話後,不知怎麼的,她的眼睛有點潮潮的。

  後面的旅程,龐倩“醒轉”過來,她又干掉了一包魚片干,一瓶果奶,以及一根火腿腸。

  顧銘夕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從背包裡拿出一樣又一樣零食,然後一臉饜足地吃到肚子裡。最後,龐倩問顧銘夕要不要喝水,這麼熱的天,他已經幾個小時沒喝水了,看著嘴唇都有些干燥。

  顧銘夕舔舔嘴唇,實在也是渴極了,就沒有推脫,就著龐倩的手,喝下了半瓶礦泉水。

  火車准點到了上海火車站,傍晚時分,顧銘夕和龐倩背著雙肩包出了站。

  上海是個繁華的國際大都市,此時夕陽西下,天色暗了下來,街上的霓虹燈和路燈都紛紛亮起。龐倩站在出站口,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和街上洶湧的車流,終於開始感到震撼,還有一點害怕。

  她到底還小,想象和現實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她整個人幾乎貼到了顧銘夕的身上,好像怕和他走散似的,左手死死地揪著他的襯衫下擺。

  那時候,連著大人都鮮少有手機,何況是孩子。顧國祥有一台大哥大,龐水生只有一只BB機。龐倩完全不敢想,自己要是和顧銘夕走散了,她該怎麼辦。

  顧銘夕像是從她驚惶的眼神裡感知到了她的恐懼,他扭頭看著她,認真地說:“龐龐,這裡是上海,不是E市。你聽我說,如果咱倆一不小心走散了,你就站在原地不要動,我一定會來找你的,明白嗎?”

  龐倩抬頭看著他,小小地點了一下頭。

  顧銘夕笑了起來,說:“走吧,我們先找今晚要住的地方。你爸爸是不是說拜托了一個叔叔安排我們住宿?”

  龐倩點點頭,又猛烈地搖起頭來:“不行的,我們就兩個人,要是被那個叔叔知道,他告訴我爸爸,我就死定了!”

  顧銘夕想想也是,但是他們倆都沒有身份證,怎麼住店啊。

  他思考了一下,還是覺得住宿比較重要,叫龐倩打電話給那個叔叔,龐倩死活不答應:“我不要打,顧銘夕,之前是你說不要告訴我爸爸的。”

  顧銘夕皺眉:“那你不聯系他,你爸爸不是照樣會知道,反而會更擔心?”

  龐倩眼珠子一轉:“有了,我就給他打電話,說我們另外有同學的親戚幫我們安排住賓館了,所以就不去找他了!”

  顧銘夕無語:“那你打發了他,我們晚上住哪?”

  龐倩撓撓頭發,自作聰明地說:“只要有錢,哪兒都能住吧。”

  顧銘夕徹底被她打敗。

  龐倩真的在公用電話亭給龐水生的上海朋友打了電話,撒謊說自己四個同學已經找好了住的地方。打完後,她又給家裡打了電話報平安,顧銘夕也硬著頭皮和李涵說,自己安全到了,一切都好。

  掛下電話,顧銘夕抬頭看看火車站周圍,倒是有許多小旅館、招待所。

  他知道這些地方很不安全,但又拗不過龐倩,正在這時,一個拿著賓館照片的中年女人走過來招呼他們:“小弟小妹,住店嗎?有熱水,有電視,有空調。一個晚上80塊,要不要去看一下,看好了住,不好就送你們回來。”

  她對顧銘夕的殘疾視而不見,見兩個孩子愣愣的,干脆去拉龐倩的手:“走啦走啦,天都要黑啦,有車送你們去的,很近的,就在旁邊。”

  龐倩已經跟著她走了,顧銘夕急得叫起來:“龐龐!站住!”

  龐倩回頭看他,有點兒害怕,想要掙脫女人的手,那女人笑嘻嘻地松了手,說:“阿姨不是壞人,不會害你們的。看你們的樣子也是找不到住的地方,你倆有身份證麼?”

  顧銘夕沉默了,他判斷出這個女人的確是個拉人住店的,並不是人販子之類,而他們的確沒有身份證,不禁有些動心。

  這時候,一直不吭聲的龐倩突然咧開嘴哭了起來,她噠噠噠地跑到顧銘夕身邊,貼著他的身子,嚇得渾身發抖:“顧銘夕……嗚……”

  顧銘夕:“……”

  中年女人哭笑不得:“哎呦,我就知道,一眼就看出來了!你倆是小情人,家裡不同意,這是私奔吧?唉……你倆也太小了,趕緊跟阿姨去住一晚,別在街上溜達了,就收你們50塊錢。明天趕緊坐車回家去吧,家裡大人肯定擔心壞了。”

  龐倩嗚嗚咽咽地哭個不停,顧銘夕看著漸漸變暗的天色,覺得自己都快要哭了。

  ********

  坐在那輛一開起來就光當作響的面包車上,龐倩已經緊張地話都說不出了。她和顧銘夕坐在最後一排,前面除了那個中年女人,還有另外三個被拉去住店的旅客。

  車子在擁擠的路上開了10分鍾後,拐進了一條小弄堂,終於停下。龐倩和顧銘夕下了車,隨著中年女人進了一家簡陋的招待所。

  在前台,中年女人幫他們打了個招呼,免去了登記,她拿了鑰匙陪兩個孩子去房間時,很是好心地提醒顧銘夕:“房間裡沒有套,你要用就自己出去買。”

  顧銘夕板著一張臉,已經不打算回應任何話了,龐倩卻眨著眼睛好奇地問:“什麼套啊?”

  中年女人瞥了她一眼,忍不住唉聲歎氣:“唉……真作孽哦,這麼小的小姑娘,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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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面壁思過

  中年女人帶著顧銘夕和龐倩上了二樓,招待所的走廊陰暗狹窄,透著一股霉味,走廊兩邊的房間門後偶爾會傳出一點聲音,很突兀的,還會有光著膀子、叼著煙的男人從他們身邊走過。

  看到顧銘夕和龐倩,任何人都會好奇地看幾眼,那眼光掃到龐倩身上,令她一下子就低下了頭,躲在了顧銘夕身邊。

  顧銘夕輕聲安慰她:“龐龐,別怕。”

  龐倩從來沒來過這樣的地方,怎麼會不害怕,她只能寸步不離地跟在顧銘夕身邊往前走。中年女人帶他們到了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前,開了門,一股酸酸的味道撲面而來。龐倩並不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但這時看到房裡的布置,也曉得實在是太過簡陋了。

  房間很小很小,只有7、8個平方,牆面斑駁,地上貼著塑膠地墊,靠著兩堵牆各有一張一米寬的床,白色的床單都發了黃。床中間是個床頭櫃,擺著一個台燈和兩個水杯。床對面的桌子上有一台電視機,窄窗上則架著一台舊空調。這些都還沒什麼,最糟糕的是,這房裡根本就沒有衛生間。

  顧銘夕不滿地皺起了眉,龐倩拉拉他的袖子,說:“顧銘夕,我不要住這裡。”

  顧銘夕回頭對中年女人說:“這都沒有廁所的,怎麼住啊。”

  中年女人轉身開了走廊上另一扇門,原來在房門對面就是個衛生間,裡面帶鎖,蹲坑、水池和熱水器齊全。她說:“這個衛生間不是公用的,就是給這間房用的,房裡面裝修不下了嘛。你們這裡都是走廊盡頭了,除了打掃衛生的不會有人來,很安全的,而且你倆都是學生,只收你們50塊錢。”

  顧銘夕說:“錢不是問題,你有沒有標准間啊,貴一點沒關系的。”

  “小弟,你沒有身份證啊,標准間我不敢讓你住的。”中年女人說,“你要曉得,你去其他旅館都住不進去的,萬一公安來查,大家一起倒霉。”

  顧銘夕隱約知道她說的是真的,他在心裡權衡利弊,龐倩則在邊上癟著嘴哼哼。顧銘夕想了一會兒後,說:“好吧,就這間好了,我們住一晚。”

  中年女人把鑰匙交給龐倩後就離開了。顧銘夕和龐倩進了屋,放下背包,他第一時間關門上鎖,又抬腳打開了窗。

  房間裡很悶熱,窗子打開後,一股熱風就透了進來,顧銘夕吸吸鼻子,覺得只一會兒工夫,房裡的空氣就新鮮了一些。

  龐倩垂頭喪氣地坐在床沿上,看著髒得發黑的地墊,還有房間角落的一個蜘蛛網,忍不住抱怨道:“顧銘夕,我們為什麼要住這裡啊,這裡好差。”

  顧銘夕正在找空調遙控器,說:“誰叫你不肯給你爸爸的朋友打電話,我們沒有身份證,好一點的賓館都不會讓我們住的。”

  龐倩撅起嘴,心裡突然想起謝益。這時候謝益應該也在上海了吧,不知道他住在哪裡,白天有沒有去漫展玩。

  突然,龐倩心裡有了主意,高興地對顧銘夕說:“顧銘夕!明天白天,我們不是能見到謝益了嗎,到時候我們可以拜托他幫忙,在他住的地方幫我們訂一間房,你覺得怎麼樣?”

  顧銘夕終於找到了遙控器,正盤腿坐在床上研究著,聽到龐倩的話,他抬頭看她,一會兒後,說:“隨便你。”

  見他有些不高興,龐倩心裡也郁悶起來,顧銘夕打開了空調,空調發出了卡噠卡噠的聲響,百葉打開,呼呼的吹風聲傳了出來。

  顧銘夕走到空調底下抬頭看,喃喃道:“怎麼風不冷的?”

  他將空調溫度一直調到了20度,吹出來的風還是熱撲撲的,顧銘夕放棄了,對龐倩說:“空調壞了,就一個晚上,咱們忍忍吧。”

  龐倩很委屈,對著他喊:“這麼熱的天!就算沒空調,總要有個電扇吧!不然晚上怎麼睡啊!”

  顧銘夕垂著眼眸想了想,點頭說:“行,我去樓下問問他們有沒有電扇。”

  他剛要往房門那裡走,龐倩就跳起來拉住了他的襯衫袖子,攥得他的衣領都往邊上斜了:“顧銘夕,我和你一起去!”

  顧銘夕回過頭來,龐倩眨巴著眼睛看他,他漸漸地就笑了,說:“龐龐,要不,我們先去外面吃飯吧,回來再弄這些。都7點多了,一會兒都要沒吃的了。”

  龐倩聽話地點點頭,顧銘夕走到自己的背包前,坐在床上用腳拉開了拉鏈,腳趾從包裡夾出一支竹制癢癢撓,也就是他的“不求人”。

  他歪著頭,將癢癢撓夾在臉頰和肩膀間,對龐倩說:“我先去對面上個廁所。”

  龐倩愣愣地看著他,一直拉著他的衣擺跟著他走到房門口,顧銘夕無奈地說:“龐龐,我是去上廁所,你別跟著我啦,你待在房裡,不會有人來的。”

  龐倩輕聲問:“你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的,我自己搞得定。”顧銘夕朝她笑笑,又安撫般地抬腳去碰碰她的小腿,“等一會兒我請你去吃肯德基,路口就有一家,車子開進來的時候我看到的。”

  “不是說吃飯都一人一半的麼。”龐倩說,“我帶了500塊錢呢。”

  “沒事啦,你的錢可以明天在漫展上買東西啊,你上次不是說你看中了好幾本漫畫。”顧銘夕說完又笑了一下,抬腳打開門,走了出去。

  龐倩一直都沒有關門,她趴在門縫上,盯著對面的衛生間門。顧銘夕在裡面待了好久好久,龐倩著急地都想去敲門了,突然,門開了,他依舊歪著腦袋、夾著癢癢撓走了出來。

  他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異樣,只是穿著拖鞋的兩只腳濕了一些,褲腳上也染了水。見龐倩低頭盯著他的腳看,顧銘夕連忙解釋:“這是水!我洗了個腳,不是……其他東西。”

  他們鎖了門,走去路口吃肯德基。離開火車站喧鬧的環境,上海的小街巷別有一番風味,夜幕降臨,弄堂裡還有許多納涼的市民,這景象和E市就有點兒像了,龐倩不安的心漸漸地平復下來。

  她好奇地四處張望,想到自己居然是在離家三個半小時車程的上海,晚上會和顧銘夕一起過夜,心裡不禁升起一股自豪感,對顧銘夕說:“這是我第一次自己在外面過夜哎。”

  顧銘夕笑著說:“其實我也是第一次。”

  “你不害怕嗎?”龐倩問,“剛才我真的是嚇死了,一點兒也不想上那輛面包車。”

  顧銘夕笑笑,不答。其實,他也是有點害怕的,他畢竟只是一個15歲的少年,還沒有雙臂,離家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心裡一定是忐忑不安的。

  只是,這份忐忑在見識到龐倩的小膽量後,被顧銘夕硬生生地壓了下去。他想,他要面對的無非就是一些生活上的困難,比如上廁所、吃飯、坐車買票等等,大不了就找龐倩幫忙,怎麼的也不可能陷入絕境。

  而龐倩要面對的,卻是心理上的一種恐懼。顧銘夕明顯地感受到了這女孩對他的依賴,很奇妙的,他心裡竟有些高興。然後,他就覺得自己一點也不害怕了。

  龐倩在肯德基打包了晚餐,提在手裡和顧銘夕一起回到招待所。顧銘夕在前台問是否有電扇,對方很不耐煩地說沒有,龐倩嚇得一哆嗦,扯扯顧銘夕的衣擺,兩個人無奈地回了房間。

  他們在房裡吃晚餐,龐倩將漢堡盒子打開,攤在桌子上,顧銘夕就站在桌子前,低頭彎腰,直接就著盒子啃漢堡,偶爾抬頭吸幾口可樂。

  他一直不喜歡吃西式快餐,因為沒有餐具,他吃著實在不方便。但是龐倩很喜歡吃,他也就隨著她了。

  吃完東西,顧銘夕叫龐倩去對面洗澡,早點睡覺。龐倩很聽話,帶上換洗衣服、毛巾就去了。衛生間很狹窄,水一點都不熱,龐倩也懶得計較了,咬著牙、打著哆嗦洗頭洗澡,完了就回了房間。

  顧銘夕在看電視,見龐倩穿著睡衣、頭發濕噠噠地沖回來,問:“水熱嗎?”

  她氣呼呼地說:“不熱,冷死了。”

  顧銘夕想了想,說:“看來明晚一定得換個地方住了。”

  “嗯。”

  “那我去洗澡了。”他站起來,開始收拾東西,腦中回憶起那個小衛生間的布局,顧銘夕回頭對龐倩說,“那兒沒地方坐,我想先在這兒把衣服長褲脫了。”

  龐倩一邊擦頭發,一邊看電視,漫不經心地說:“哦。”

  “……”顧銘夕見她毫無知覺,只得說,“你先把頭轉過去。”

  “干嗎呀。”龐倩瞪他,“就這麼一點兒地方,你要我面壁啊。沒事啦,你脫好了,我小時候都玩過你小麻雀……”

  顧銘夕要瘋了,咬牙切齒地說:“你能不能別提小麻雀了!”

  龐倩“哼”了一聲,氣鼓鼓地轉過了頭,對著白色的牆壁,“你快一點!”

  顧銘夕趕緊脫起衣服來。脫上衣是很簡單的,他的襯衫不解扣子,領口很寬松,直接肩膀一聳,彎下腰,右腳扯著領口往外拽,衣服就脫下來了。

  長褲也好脫,松緊帶的褲腰,雙腳交替扯著褲管拉幾下,一會兒就脫下來了。

  顧銘夕用嘴咬著自己的干淨內褲,肩膀上搭著毛巾,臉頰下夾著癢癢撓,對著龐倩說:“我要去開門了,你眼睛閉起來!”

  龐倩大叫:“你真麻煩!”

  顧銘夕快速地沖了出去,可是,他忘記帶鑰匙了。

  半個小時後,龐倩躺在床上看電視時,房門被敲響了。她一下子警覺起來,下床走到門邊,問:“誰啊?”

  “龐龐,是我,開門!”

  聽到顧銘夕的聲音,龐倩立刻開了門,一邊開一邊還抱怨:“自己還說誰上廁所誰帶鑰匙,自己又不帶……”

  然後,她就愣住了。

  顧銘夕站在她面前,走廊上有幽幽的壁燈,龐倩一眼就發現,他赤著身體,只穿著一條內褲。

  龐倩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過顧銘夕殘缺的身體了,上一次見到,大概還是她9歲的時候,她去顧銘夕家玩,10歲的顧銘夕穿著一件那時的小男孩常穿的白色小背心,兩個圓圓的肩膀醒目地露在外面,連同上面蜿蜒的手術傷疤。

  龐倩當時說了什麼?她依稀記得,她說他的疤痕好可怕。

  從那以後,顧銘夕再也沒有在她面前露過殘肩。

  龐倩都快忘了這件事,可是在看到顧銘夕身體的那一瞬間,她記了起來。顧銘夕有些尷尬,龐倩側過身讓他進門,他肩上還搭著毛巾和換下的內褲,聲音低低地說:“對不起啊,我忘記帶鑰匙了。”

  龐倩:“……”

  “你別看我,先轉過去,我穿上衣服就好了。”

  說著,他已經站在了床邊,抬腳從背包裡拿干淨的T恤。龐倩沒有聽他的話,悄悄地回頭去看他。顧銘夕單腿站立,上身有微微的晃動,右腳一直在包裡扒拉。

  龐倩看著他的背影,突然發現,印象裡一直單薄清瘦的顧銘夕,如今已經長大了許多。他身材高挑,肩膀寬闊,身上也不像以前那樣皮包骨頭、肋骨畢現了,好像肌肉都長了出來。他的腿又長又直,線條流暢,像是充滿力量。

  她又看到了他缺失的肩,顧銘夕的截肢手術似乎破壞了他腋下的毛囊,所以他雙側的腋下位置都很干淨,一眼望去並沒有毛發。他腋下的疤痕依舊在,隨著年齡變化而略略變淺,但是形狀一點都沒有變。

  龐倩盯著他的肩膀看,疑惑自己當初怎麼會覺得這傷疤可怕,如今看來,她一點兒也沒有這種感覺了。他的肩,她時常去拍,去搭,手碰到的時候,從來都不覺得有哪裡奇怪。

  龐倩一直在偷偷地看顧銘夕,顧銘夕並沒有知覺。這時,他突然側了側身,准備穿衣服,龐倩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小麻雀的位置,記憶裡那小小的、軟軟的小東西,現在已經是被內褲兜著的一大坨了!

  龐倩的臉漸漸變得通紅,顧銘夕似乎感受到了什麼,突然回過頭來,視線驟然與她對在了一起。

  龐倩張著嘴,在他如炬的目光下慢吞吞地轉了個身,對著白牆面壁思過。身後很是安靜了一陣子,然後,又響起了衣服的悉索聲。

  幾分鍾後,顧銘夕輕聲說:“我好了,你轉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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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上海之夜

  房裡亮著日光燈,龐倩拉上了窗簾,和顧銘夕一人一張床地躺著看電視。

  上海有幾個電視台是E市看不到的,龐倩覺得好奇,就老在這幾個台轉來轉去。顧銘夕忍不住說:“你能不能別換台啦,隨便找個台看一下得了,過會兒就該睡了。”

  “你真的很煩哎,顧銘夕。”龐倩說歸說,卻沒有再換台。一個上海的電視台正在播本地新聞,講了幾個社會新聞後,主持人說到了當天白天開幕的上海漫展。

  龐倩“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爬到床尾湊近屏幕看。漫展由市文化部門的領導剪彩開幕,還安排了一些中小學生的文藝表演,接著鏡頭就拉到了展廳裡,除了熙熙攘攘的參觀人群,還有來自全國的知名漫畫家,正在舉行簽名會。

  龐倩看得全神貫注,畫面上又出現了幾個一閃而過的鏡頭,貌似是各個漫畫社團駐扎的參展大廳,舞台上還進行著Cosplay的表演。

  “啊!”龐倩激動地叫起來,“謝益一定就在這裡!”

  顧銘夕:“……”

  新聞播完,龐倩下了床,去桌上翻自己的背包。顧銘夕疑惑地問:“你干嗎呢?”

  龐倩找出一包薯片,說:“我餓了。”

  顧銘夕真不知該說她什麼了,龐倩捧著薯片盤腿坐在床上,一邊卡擦卡擦地吃,一邊翻著那本刊登著漫展信息的《卡通王》,對顧銘夕說:“這上面有會展中心的地址哎,不知道我們明天找不找得到。”

  顧銘夕懶洋洋地說:“找得到的。”

  “真的嗎?你知道怎麼坐車過去?”龐倩很認真地想了想,又說,“我爸爸講了,要是真找不到,就打出租車。”

  顧銘夕在床上翻了個身,把背脊對著龐倩,說:“我知道怎麼走,早點睡吧,我困了。”

  龐倩還要問:“你怎麼知道的呀?”

  顧銘夕沒好氣:“我來之前翻過上海地圖了。”

  龐倩不吭聲,她撇撇嘴,一會兒後小聲說:“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見到謝益。”

  另一張床上的少年給了她一個沉默的背影,他的身體微微地起伏著,好像真的入睡了。

  龐倩又吃了兩片薯片,安靜的房間裡,咀嚼薯片的“卡擦”聲特別明顯。龐倩看了看顧銘夕的睡姿,把吃了一半的薯片放到桌上,拿上牙杯牙刷,去對面刷了牙。

  回來後,她輕手輕腳地放下杯子,走到顧銘夕床邊去看他,他穿著白色的短袖T恤衫、沙灘短褲,正閉著眼睛面向牆壁,側身而睡。他的袖子癟癟地搭在身上,呼吸均勻綿長,龐倩拉過他床上折疊著的薄被,展開了蓋在他身上,小聲說:“顧銘夕,我睡覺啦。”

  說完後,她關了電視和日光燈,爬到自己床上,抱著被子閉上了眼睛。

  房間裡一片漆黑,很安靜,只有遠處的車流聲響隱隱地從窗外傳進來,偶爾還夾著幾聲喇叭聲。

  顧銘夕在黑暗裡睜開了眼睛,他一動不動地躺了許久,身子都有些麻木了,還因為龐倩給他蓋了被子而熱出一身汗。他微微地動了動身子,轉過身看著另一張床上的龐倩。黑漆漆的房間裡,只能大概地看見她的身體輪廓。龐倩估計也很熱,被子早已被踢到一邊,四仰八叉地睡得很熟。

  顧銘夕下了床,走去房門口看了一眼,意料之中地發現龐倩刷牙回來沒上保險。他鎖了門,又輕輕地回到床上,仰面躺了下去。

  他的心裡湧起一陣奇怪的感覺,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小樓,陌生的房間,在這樣一張鋪著發黃床單的陌生床上,他居然和龐倩一起過夜。窗子就在顧銘夕的床尾,窗戶依舊開著,弄堂風吹起了薄薄的窗簾,從他的角度可以隱約看見窗外的景象。

  這一塊兒很少有高樓大廈,外面就是一片弄堂平房,窗簾起起伏伏間,顧銘夕甚至能看到上海灰黑色的夜空,霧蒙蒙的,沒有星星,也看不到月亮。

  顧銘夕出了一身的汗,很渴,還很餓,他晚飯只吃了一個漢堡和一杯可樂,對一個正處在生長發育高峰期的男孩子來說,怎麼可能吃得飽。但是他不想起來喝水,或是找東西吃。因為他做這些需要開燈,還會弄出很大的聲響,容易吵醒龐倩。

  龐倩有起床氣,小時候,她睡熟了的時候被吵醒,會大哭大鬧,長大一些,他們也時常因為龐倩賴床而差點遲到,最後需要背著書包一路狂奔去學校。

  顧銘夕知道這一天的龐倩精神一直很緊張,又興奮,所以她需要好好地休息。至於他,他真的一點睡意都沒有。

  也不知到了幾點,顧銘夕正要模模糊糊地睡去,房裡的日光燈驟然亮起,他一下子就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只看到龐倩瞇著眼睛披頭散發地坐在床上,右手撓著自己的左臂和雙腿,嘴裡叫著:“有蚊子!我被蚊子咬死了!”

  顧銘夕看看四周,他對蚊子是一籌莫展的。龐倩爬下床坐在他床沿上,給他看自己的手臂和雙腿:“你看啊,咬了好幾口啊!一,二,三,四,五……五口!癢死我了,顧銘夕怎麼辦啊!”

  她的手臂和腿上果然被咬了幾個包塊,紅通通的,看著很肉麻,顧銘夕知道她很癢,連忙起來去關了窗,想了想,說:“我去樓下看看有沒有蚊香吧。”

  龐倩撅著嘴看著他:“你快點回來。”

  “嗯。”他褲兜裡裝上錢出了門,20分鍾後咬著一個塑料袋回來了。

  進門的時候,顧銘夕就發現龐倩像是見了鬼似的縮在一張床的角落裡,他吃了一驚,放下嘴裡的塑料袋,問:“怎麼啦?”

  龐倩懷裡抱著一個枕頭,對著顧銘夕眼淚汪汪:“顧銘夕,有蟑螂……”

  “蟑螂呢?”

  “不知道,好大一只!”

  “……”他想了想,很嚴肅地說,“蚊香點起來就好了,蟑螂也怕蚊香。”

  “真的?”

  “唔。”

  龐倩爬下床,挨到顧銘夕身邊,語氣有些埋怨:“你怎麼那麼久啊!”

  顧銘夕坐在床邊,用腳將袋子裡的蚊香、打火機拿出來:“前台沒有,我去街上的24小時便利店買的。”

  蚊香還未拆封,他彎著腰用雙腳仔細卻笨拙地拆著,龐倩看得心急,忍不住上去幫忙,把蚊香拆了出來,架在了鐵盤子裡。對著打火機,她有些慫了:“我不會打火。”

  顧銘夕朝她看看,左腳接過了她手裡的打火機,牢牢地用腳趾夾住,右腳大拇指按下了鈕,火苗竄起,顧銘夕小心地將打火機伸到蚊香旁,點燃了蚊香。

  “你到現在還不敢打火,做實驗點酒精燈時怎麼辦?”他淡淡地說著。

  龐倩不以為意地說:“胡添力會點的。”

  “那你以後怎麼學做菜?”顧銘夕有點想笑,“炒菜很容易爆火星。”

  “我才不要學做菜!”龐倩大言不慚地說,“我媽媽就很少做菜,我家裡都是我爸爸做的。我將來就要找個老公像我爸爸那樣的,我就不用做菜啦。”

  顧銘夕朝她眨眨眼睛,不吭聲了。

  蚊香點起,兩個人又各自回床上睡覺,燈光熄滅後,顧銘夕繼續失眠,一會兒後,黑暗裡響起龐倩輕飄飄的聲音:“顧銘夕,你睡了嗎?”

  顧銘夕裝了一會兒,才“唔”了一聲,答:“還沒,怎麼了?”

  “顧銘夕,蟑螂會不會爬到我身上?”

  “……”他忍著笑,“不會的,我說了,蟑螂怕蚊香。”

  “要是蟑螂再出來,你敢打嗎?”龐倩說,“我爸爸會打蟑螂,用拖鞋拍。”

  顧銘夕答:“我敢的,我會踩死它。”

  一陣沉默,龐倩突然歎了口氣。

  顧銘夕問:“又怎麼了?”

  “早知道,我們就買明天下午回去的車票了。”龐倩的聲音悶悶不樂的,“明天玩一天,下午回家,也挺好的。不用再多待一晚。”

  “為什麼啊,那樣子會很趕的,明天也會玩不過癮。”顧銘夕說,“跑這麼遠來上海,你不就是想好好玩一下漫展麼。”

  龐倩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有點想家了。”

  顧銘夕扭過頭,在黑暗裡看著她,依稀看到她在床上縮成一團。他沉吟了一下,說:“龐龐,明天白天,我們玩漫展。晚上我帶你去南京路玩一下,再去外灘,好不好?外灘晚上很漂亮的,還能看東方明珠。”

  龐倩有點楞,傻傻地問:“你認得路嗎?”

  “認得,我看過地圖,我也去過,我會坐地鐵。”

  “好啊。”龐倩笑起來,又說,“不知道明天晚上謝益有沒有空呢,他要是有空,可以和我們一起去玩。”

  顧銘夕心裡略略有些堵,語氣也就硬了一點:“謝益是和他的朋友來的,他們肯定有自己的活動。”

  龐倩想了想,說:“也對哦,不知道他們有什麼活動,其實我們也能和他們一起玩的。”

  顧銘夕差點吐血。

  一會兒後,房間裡又一次安靜下來,蚊香的味道漸漸彌漫開來,有些熏人,但也能讓人安心。

  窗子關了,房間裡又變得悶熱難當,顧銘夕身上真是濕了干,干了濕,他實在受不了,起來脫掉了T恤,赤著上身睡覺。

  很快,他的背上被蚊子咬了兩口。顧銘夕也沒法子撓,只能忍著癢,他大汗淋漓地閉上了眼睛,心想,蚊子若是不再咬龐倩,他被咬幾口,倒也無妨。

  ********

  第二天早上,大概是因為房間裡實在又熱又悶,氣味又難聞,連著愛賴床的龐倩都早早地醒了過來。她身上黏黏膩膩的都是汗,覺得難受極了,再一看那邊的顧銘夕……他居然沒穿上衣!就那麼大喇喇地仰睡在床上!連被子都沒蓋!

  晨光透過窗戶灑進房間,龐倩一切都看得分明。她拎起一個枕頭向著顧銘夕丟過去:“顧銘夕!你真不害臊!”

  顧銘夕幾乎大半宿沒睡好,天快亮時才將將睡著,一下子被枕頭丟到,嚇得在床上打了個滾,懵裡懵懂地坐了起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都是頭發蓬亂,面容憔悴,一身的汗。互瞪了一會兒後,他們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早安,龐龐。”顧銘夕彎著嘴角,小虎牙在對龐倩微笑。

  龐倩嗤嗤直笑,說:“顧銘夕,你有眼屎!”

  “喂!”

  龐倩和顧銘夕輪流洗臉刷牙,換了一身干淨衣服後,他們整理了背包,結賬離開了這間招待所。

  在以後的人生裡,他們也許會住上五星級的豪華酒店,或者是海島上帶泳池的小別墅,亦或是深陷在葡萄園裡、飄蕩著葡萄香氣的小農莊;也許,他們會住上大學集體宿捨,偏僻景點的小旅館,甚至是露營時的帳篷、有著五湖四海旅客的青年旅社……不管他們會住在哪裡,睡在怎樣的一張床上,他們都不會忘記在上海的這一夜。

  這一間隱在弄堂裡的小小招待所,他們甚至記不得它的名字和地址,但是他們永遠都不會忘記,永遠都不會。

  龐倩和顧銘夕在弄堂口的早餐店吃了早餐。

  顧銘夕實在是餓極了,吃了一碗小餛飩,又吃了一客小籠包,最後還買了兩根油條。

  早餐店的桌子很低,對他來說簡直再合適不過,顧銘夕伏著身子坐在小凳上,右腳擱在桌上,筷子靈活地夾著小籠包,一個接一個地往嘴裡塞。

  龐倩也吃得不少。吃完後,她扯了紙巾幫顧銘夕抹嘴,又付了錢,兩個人背著包向漫展所在的會展中心進發。

  顧銘夕問了路,知道這附近有地鐵站。這就好辦了,會展中心邊上就有地鐵,顧銘夕心情舒暢許多,和龐倩一起找到地鐵站後,他們進了站,站在地鐵線路圖前研究著。

  自從知道要坐地鐵,龐倩就變得興奮,她早就忘了前一晚自己的戀家情緒,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

  地鐵站是自動售票,站在售票機前,顧銘夕指揮著龐倩操作,龐倩緊張極了,塞硬幣時格外認真,直到車票吐出來,她才松了一口氣,接著又變得歡喜:“真有趣!”

  她一遍又一遍地說:“真有趣!顧銘夕,等一下回來,還是由我來買票!”

  “行。”看著她仰起的小臉,亮晶晶的眼神,顧銘夕微微地笑著。

  他帶著龐倩到了站台,只等了一會兒,一輛列車就呼嘯而來。龐倩掩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一臉雀躍地盯著地鐵漸漸停下。

  他們上了車,這天是周六,地鐵上不似工作日的早高峰那麼擁擠,但也沒有座位。龐倩和顧銘夕找了個角落站立,顧銘夕背脊貼著立柱,側著身子將龐倩護在胸前。

  龐倩是一個好奇寶寶,探著腦袋不停地張望著,然後就看到了車廂裡的人都在打量顧銘夕。

  龐倩實在厭惡這些目光,忿忿地將視線收了回來,安靜地站在顧銘夕面前,右手不著痕跡地攬住了他的腰。

  “喂,很癢的。”顧銘夕扭了扭身子,小聲說。

  “我怕急剎車。”

  “地鐵沒有急剎車。”

  “啊……”

  二十分鍾後,顧銘夕和龐倩下車出站,問了一個保安叔叔,他們終於找到了會展中心。

  看到那條在電視新聞裡看到的漫展大橫幅,龐倩歡呼起來:“找到了!”

  他們買了上下午的聯票進入,展廳裡都是人,絕大多數是像他們這樣的中學生,也有一些20多歲的人和被家長帶領的小學生。

  龐倩眼睛發光了,拉著顧銘夕的衣袖說:“顧銘夕,咱們先去找謝益吧!”

  顧銘夕眼神微黯,還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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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6 16:28:11 |只看該作者
第24章 酸酸少年

  龐倩很容易就找到了謝益,就在那個漫畫社團大聯歡的展廳裡。令龐倩吃驚的是,謝益正擺著酷酷的Poss在和參觀人群合影,當然,大部分都是年輕的女孩。

  他化了妝,還染了褐色的頭發,眼妝尤其厚重,幾乎要看不出他的本來面目,但依舊能知道這是個漂亮的男孩。

  他穿一身黑色復古軍裝,個子高挑,寬寬的腰帶和肩章上,金屬飾品珵亮。他的背後安著一個巨大的翅膀,龐倩沒有看錯,的確只有一個翅膀,像一個單翼天使,謝益眼神冷漠地站在這熱鬧的空間裡。身邊女孩來來去去,他都不為所動,只是偶爾換一下站姿,神情始終冷酷。

  龐倩幾乎要看呆,對顧銘夕說:“這是無道剎那!《天使禁獵區》裡的無道剎那!嗷嗷,好像啊!顧銘夕你還記得嗎,你幫我畫過的!”

  顧銘夕知道無道剎那,但他和龐倩一樣,對剛剛興起的Cosplay一無所知,也不感興趣。龐倩已經從包裡掏出了照相機,歡快地向著謝益跑去,顧銘夕看到謝益剛結束和一個女孩的合影,回過頭來看到龐倩,本來還酷得要死的一張臉,瞬間就漾起了笑。

  “呀!螃蟹!”他向著龐倩招招手,又看到了她身後的顧銘夕,打著招呼說,“嗨,顧銘夕,咦?其他人呢?螃蟹不是說孫明芳和簡哲要一起來的嗎?”

  龐倩回答:“他們後來說不來了。”

  謝益很驚訝,問:“你們就兩個人來的?”

  “嗯。”龐倩笑嘻嘻地說,“我們昨天傍晚就到上海了,先住了一晚,明天下午的火車回去。”

  謝益高興地說:“這樣啊,那你們明天早上要是有空的話,可以來看我決賽。”

  龐倩連他要比什麼都沒問,就連連點頭:“好啊好啊,明早我們有空的!”

  看到龐倩手裡的照相機,謝益笑著問:“螃蟹,要不要和我合影?”

  龐倩羞澀地點頭,謝益喊來一個朋友幫忙拍照,龐倩站到他身邊,謝益擺了個無道剎那的經典姿勢,“卡擦”一聲,兩個人就拍了一張照。

  謝益突然想起邊上的顧銘夕,回頭說:“顧銘夕,要不要一起來拍?”

  顧銘夕剛搖了搖頭,龐倩已經跑過去,推著他的腰將他推了過來,說:“一起拍嘛。”

  顧銘夕只得站在了龐倩右邊,謝益站在龐倩左邊,他不再擺Poss,而是自然地抬手攬住了龐倩的肩。龐倩吃了一驚,一張臉迅速變紅,顧銘夕低下頭看到了謝益搭在龐倩右肩上的那只手,沉默著皺起了眉。

  拍完照,謝益拆下了他背後的翅膀抱在懷裡,帶著龐倩和顧銘夕到了星光漫畫社的展位前。龐倩看到幾個男男女女,年紀都要比他們大幾歲,最大的估計有20出頭了。其中有幾人也做了漫畫人物裝扮,臉上化著濃濃的妝,正在互相整理著裝。謝益為他們做了相互介紹,然後坐在那裡轉起了脖子,對龐倩笑:“這翅膀真累,背得我重死了。”

  龐倩躍躍欲試:“能讓我戴一下嗎?”

  “行啊。”謝益站起來,將翅膀的背帶套在了龐倩的右肩上,龐倩轉過頭去看看翅膀,又對著顧銘夕笑起來,問:“好不好看?”

  顧銘夕點點頭,他一直站在展位的角落裡,默不作聲。

  展位邊有幾張折疊凳,龐倩坐在凳子上和謝益聊起天來,她抬頭看到展位上展出的大大小小的漫畫,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仔細觀摩後驚喜地說:“畫得好棒啊!”

  她拉著顧銘夕一起看,然後開始後悔,湊到顧銘夕耳邊小聲說:“早知道我就把你畫的畫帶幾張過來了,也可以在這裡展示一下,你畫得可不比他們差。”

  顧銘夕看起來像是興致不高的樣子,連敷衍的話都沒有說,龐倩瞪他一眼,輕聲說:“你干嗎呀?”

  顧銘夕垂下眼眸,聲音低低的:“進來好一會兒了,你就一直待在這裡,不打算去其他展廳看看嗎?你不是還想找漫畫家簽名。”

  “不是還有一個下午嘛,你急什麼。”

  “不是我急,謝益他們在這裡擺攤,又沒你什麼事,你又不是他們社團的,在這裡干嗎呀。”

  “我就看一下,不行啊。”龐倩悶悶地說,“我就是想再在這兒待一會兒。”

  顧銘夕抿著嘴唇看著她,眼睛漆黑深邃,說:“那你在這裡,我去其他地方玩了。”

  他原本以為龐倩一定會跟著他一起走的,沒想到,她居然點頭說:“行,那你自己去轉一圈吧,一會兒記得來找我。”

  顧銘夕牙都要咬碎了,但說出去的話也收不回來,他板著臉,背著雙肩包就離開了展位。謝益在邊上發放漫畫社團招人的傳單,看到顧銘夕走了後,奇怪地問龐倩:“顧銘夕去哪兒?”

  龐倩撅著嘴說:“不知道,他自己去玩。”

  謝益走到她身邊,問:“你呢,你怎麼不和他一起去?”

  龐倩張張嘴,答不出,謝益了然地一笑,問:“對了,你上次是不是說你喜歡湯蔚青?”

  “嗯。”龐倩點頭,“我最喜歡她了。”

  “要不要和她合影,簽名?”謝益笑得很得意,“等我忙完,我帶你去見她,我認得她。”

  “真噠?!”龐倩驚喜極了,又說,“你怎麼不早說呀,你看顧銘夕都跑開了。”

  謝益笑瞇瞇:“等他回來好啦。”

  ********

  顧銘夕一個人背著包走過了好幾個展廳。

  一開始,他有些郁悶,看參展的作品時也難以投入,直到他看到自己喜歡的插畫作者的作品展示,一顆心才漸漸靜了下來,虛心地學習起來。

  會展中心很大,漫展的主辦方也花了不少心思,有展廳是港澳台及海外漫畫家的作品展示,有展廳是大陸原創漫畫家的作品展示,另外還有展廳主攻動畫、動漫周邊產品以及現場漫畫比賽。

  顧銘夕在漫畫比賽的展廳逗留了好久,站在一邊看選手現場作畫,也有年長一些的人來和他說話,因為他特殊而醒目的身體,總是會有人好奇地問幾句。

  對待這些人,顧銘夕向來是禮貌而客氣的,有時候人家問得直白,他就干脆用笑容來回應。

  逛到賣動漫周邊產品的展廳時,顧銘夕看著那些琳琅滿目的攤位,心裡漸漸浮起了一個念頭。

  他在一家家攤位邊走過,最後在一家攤位前停下了腳步。這是《卡通王》雜志社的攤位,賣許多漫畫家的經典作品制成的書簽、明信片、筆記本、徽章等小周邊。

  顧銘夕看到了湯蔚青的明信片集,很精美的一盒,似乎有12張。

  “給我拿一盒這個,多少錢?”他用下巴點點那盒明信片,問守攤的年輕女孩。

  女孩二十出頭,看著他空蕩蕩的衣袖,有些尷尬,說:“30。”

  顧銘夕點點頭,想起自己的錢在背包裡,他抖了抖肩,將雙肩包脫到了地上,想了想後,他干脆席地而坐,右腳拉開小袋拉鏈,腳趾夾出了一張100元。

  周圍的人都在看他,顧銘夕穿著白色短袖T恤,米色長褲,腳邊是藍色的人字拖。

  他站起身,高高地抬起腳,將錢放在了攤位上,有些抱歉地看著那個女孩。

  女孩遲疑了一會兒,才拿過那張錢,又找了70元給他,顧銘夕說:“能不能麻煩你放進我的褲兜裡,謝謝。”

  女孩繞過攤位走出來,默默地將錢塞進他的褲子口袋,問:“明信片我幫你放包裡?”

  “嗯,謝謝姐姐。”顧銘夕有些靦腆地笑著,女孩心裡很不是滋味,將東西放好,拉好拉鏈,她將背包背到了顧銘夕的肩上。

  “同學,你一個人嗎?”她忍不住問。

  顧銘夕搖搖頭:“不是,我有同學一起來的。”

  “你買湯蔚青的明信片,是送人嗎?”

  顧銘夕臉紅了一下,說:“嗯,送我同學的,她很喜歡湯蔚青。”

  女孩笑了,從攤位上拿起一個小徽章,塞到了顧銘夕的包裡:“喏,這個是姐姐送你的,你可以一起送給你的同學。”

  顧銘夕:“那多不好意思。”

  “沒事,小玩意兒不值錢。”女孩子看著他,眼睛澀澀的,“你自己多注意安全,盡量還是和同學在一起,這裡有小偷的。”

  因為買了東西,又得了一份小禮物,顧銘夕心裡很開心。他算了算時間,出來差不多大半個小時了,他想龐倩應該在那裡待夠了吧。最重要的是,顧銘夕早上起來喝了半瓶礦泉水,又吃了一碗餛飩湯,這會兒,他有些尿急了。

  他背著背包沿著原路回到漫畫社團所在的展廳,找到了星光漫畫社,展位邊的人看到他,都對他笑了笑。可是,顧銘夕環視四周,卻沒有發現龐倩和謝益的身影。

  他問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女孩:“姐姐,你知道謝益和我朋友到哪裡去了嗎?”

  “啊,他們好像一起去逛了。”女孩又問了身邊幾個朋友,“噯,知道小謝和那女孩去哪兒了嗎?”

  “不知道啊,好像是小謝說帶那女孩去見個朋友。”

  “大概去了一會兒了,有20分鍾了吧。”

  “同學你在這裡等他們一下吧,估計很快就回來了。”

  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著,顧銘夕沒有辦法,只得在原地等他們。有人給他拿來一張凳子,他說聲“謝謝”,坐了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顧銘夕低著頭,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謝益的朋友們都覺得他很沉默寡言,又想他身體殘疾,性格孤僻實屬正常,於是就沒有人來和他說話。

  顧銘夕想要去找龐倩,但是到了後來,他的尿已經憋到很急,他覺得自己很難憋著尿走路了。

  龐倩和謝益一直都沒有回來,顧銘夕都不知自己等了多久。展廳裡熱鬧非凡,參展的人一撥一撥地走來走去,漫畫社團的人則印了傳單在路上分發,還有許多人像謝益這樣做了Cosplay的裝扮,三三兩兩地站在展廳裡給人拍照。

  顧銘夕額頭上沁出了冷汗,背脊上的衣服都粘濕了,他全身僵硬,雙腿緊緊地貼在一起,小腹就像是要爆炸一般,使得他一動都不敢動。

  他可以找那些人幫忙的,但是他不想。這也許是一個人可笑的自尊,他不認得他們,貿然提出這樣的請求,那些人會怎麼看他,尤其,他們還是謝益的朋友。

  之前那個女孩和別人聊起來:“中午了,該訂飯了,小謝怎麼還沒回來。”

  “他會不會帶著那個女孩去外面吃了?”

  “會嗎?他們同學還在這兒呢。”女孩轉過頭來問顧銘夕,“同學,我們要訂飯了,你中飯在我們這兒吃吧。”

  顧銘夕搖搖頭,聲音啞啞的:“不用了,謝謝,我等我同學回來一起去吃。”

  “他們到現在都沒回來,去了兩個小時了吧,估計在外面吃了。”

  顧銘夕抿著嘴再次搖頭:“不會的,我同學會回來的。”

  見他這樣堅決,女孩不再勉強,統計了一下人頭,訂了幾個盒飯。

  顧銘夕再次沉默下來,獨自一人坐在角落,靜靜等待。

  終於,在盒飯送來的同時,謝益和龐倩也回來了。他們有說有笑,神采飛揚,龐倩看到顧銘夕,眼睛亮了起來,跑過來說:“顧銘夕!你知道我拿到了多少漫畫家的親筆畫嗎?不是簽名哦,是有簽名的親筆畫!別人排隊都拿不到的呢!我……”

  她沒有再說下去,因為顧銘夕的眼神打斷了她。

  “你吃飯了嗎?”他問。

  龐倩搖搖頭,謝益走過來,說:“我給你倆訂兩個飯吧,在這兒一起吃。”

  “不用了。”顧銘夕慢慢地站起來,對龐倩說,“我們出去吃飯吧,別打擾他們了。”

  龐倩見他神情異常嚴肅,心裡咯登了一下,點了點頭:“哦。”

  她回頭對著謝益微笑:“謝益,謝謝你帶我去見這麼多漫畫家,你中午和我們一起吃飯吧,我請客。”

  謝益剛要答,顧銘夕淡淡地開了口:“龐龐,謝益很忙的,你別打擾他了。”

  謝益一愣,反應過來後心裡覺得有趣,指指自己誇張的妝容,對龐倩說:“我還真不出去了,打扮成這樣,會嚇死人的。你和顧銘夕去吃吧,我不去啦。”

  龐倩一副很遺憾的樣子,對著謝益揮揮手:“那我先走了,待會兒下午再來找你玩。”

  謝益笑得燦爛:“嗯,拜拜。”

  龐倩和顧銘夕一起走出了展廳,外面是一條很寬的走廊,邊上有一間公共廁所。

  顧銘夕突然停了下來,死死地咬住了牙,五官都快扭曲了,他勾著雙肩,低聲對龐倩說:“龐龐,你得幫我一下,我憋不住了。”

  龐倩:⊙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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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6 16:28:25 |只看該作者
第25章生日禮物

    中午時分,會展中心的人流量少了許多。觀展的人大多都出去吃飯了,參展的漫友和工作人員也多數在午餐和休息。走廊上走動的人很少,至於衛生間情況如何……龐倩是真的不知道。

    她的確有說過她可以幫顧銘夕上廁所,在碰到如今的情況前,她也一直都覺得,那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是當顧銘夕真的提出要她幫忙時,龐倩還是有些慌了。

    她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不是可以自己上、上廁所的麼,昨天晚上,今天早上,你都是自己上的啊。”

    顧銘夕臉都憋紅了,額角的汗流下來,咬著牙說:“我現在憋不住了,自己上要用腳脫褲子,很慢的……”

    龐倩著急地說:“你剛才又不說!我去找謝益幫忙。”

    她剛要跑,顧銘夕就叫住了她:“龐龐!”

    龐倩回頭,就看到顧銘夕如黑洞般的一雙眼睛,他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別找謝益幫忙,行嗎?”

    龐倩愣住了,顧銘夕卻沒有發呆的時間,已經背著包往男廁所走去,他走路的姿勢很別扭,顯然是忍到了極限。龐倩在門口站了幾秒鍾,左右看看沒人注意她,終於也悶頭衝了進去。

    這不是龐倩第一次進男廁所。上小學的時候,龐倩班的女孩都挺凶,男孩們不知是真怕她們呢,還是懶得和她們計較,總之到了下課,女孩們老是追著男生打鬧。有些男生被揍得慘兮兮,慌不擇路地躲進了男廁所,女孩們堵在門口喊他們膽小鬼,龐倩會站出來,毫不畏懼地衝進男廁所,將那些男生揪出來。

    有一次,她還撞見一個男老師在尿尿,其實龐倩什麼都沒看到,但還是被老師抓去辦公室,嚴厲地批評了一頓。

    會展中心的男廁所很大,一排小便池安在牆上,足有8、9個之多。廁所除了顧銘夕,還有兩個男人,一個在尿尿,一個在洗手。

    洗手的男人回過頭看到門口的龐倩,呆了一呆,再看看小便池,好心地提醒她:“小姑娘,你走錯廁所了。”

    龐倩臉漲得通紅,“嗯”了一聲又退了出來,在門口等到這兩個男人都離開,她才再一次跑了進去,一眼就看到顧銘夕站在小便池前發呆。

    龐倩開了一間蹲坑的隔間門,閃身而入,對著外麵小聲叫:“顧銘夕,進來!”

    顧銘夕立刻就走了進去,龐倩鎖了隔間門,發現顧銘夕已經很狼狽了,他連聲說:“一點一點,我憋不住了。”

    “噓……小點兒聲。”龐倩瞪他一眼,低頭去脫他的褲子。

    隔間很小,兩個人站著十分擁擠,偏偏他們還各自背著一個大背包,磕來撞去的更顯空間逼仄了。

    顧銘夕的褲子是鬆緊帶的,襠部沒有褲鏈,龐倩撩起他的t恤下擺,鎮定地脫下了他的外褲,褪到了大腿根部。顧銘夕的深灰色內褲露了出來,連帶著的,還有那被內褲包裹著的、龐倩嘴的——小麻雀。

    這個年紀的孩子,身體都開始發育了。龐倩上過生理衛生課,知道男孩子長大的過程和女孩兒有點不一樣,他們會長喉結、長胡子,她也發現班的男生從初一入學到現在,聲音都變得不一樣了。

    夏天的時候,大家穿起短袖短褲,龐倩還會看到有些男生的腿上長出了茂盛的腿毛。她當然欣賞不了這種“雄性美”,曾經悄悄地觀察過顧銘夕和謝益的小腿,然後慶幸地發現,他倆腿上雖然也有小草滋生,但總的來說,還算長得比較“斯文”。

    龐倩自己的身體也有了很大的變化,除了胸部的發育,身上那些叫人羞恥的地方都長出了稀疏的毛發,並且還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變得越來越黑密。

    有時候,她會好奇地想,男孩子們是不是也和她一樣,會在那個位置長出毛毛來?她不可避免地會想到小時候見到的顧銘夕的身體,細膩白嫩的雙腿間,長著一個肉嘟嘟的小東西。然後,她又會想起自己在顧銘夕家看的那部“不可思議”小電影,雖然隻是看了不到一分鍾,但那畫麵實在太過震撼,龐倩清楚地記得,那個成年男人,長著一個她完全無法理解的東西,就像學校門口小賣店賣的烤香腸……

    “怎麼弄啊?”龐倩站在顧銘夕右邊,低頭看著他的那個激凸部位,紅著臉問,“短褲要不要脫下來的?”

    “不用。”顧銘夕低著頭,也是滿臉通紅,他都不知該怎麼指揮龐倩,但這時不是矯情害羞的時候,他真的要憋不住了,全身繃得僵硬,幹脆就直說,“把短褲撩開就可以了,你別過頭去,不要看。”

    “……”龐倩微微撇開了頭,大著膽子就撩開了顧銘夕的內褲襠部,有什麼東西很地彈了出來,龐倩的指尖、指背碰到了它,表皮有點涼,還有刺刺的毛發……她的心通通通地急跳起來,努力地不去看那,卻又抑製不住內心強烈的“求知欲”,趁著顧銘夕不注意,龐倩偷偷地往那瞥了一眼。

    隻這一眼,她就石化了。

    顧銘夕的“小麻雀”終於得到了釋放,他心狠狠地鬆了一口氣,雖然平時簡哲或劉翰林幫他上廁所時,會像普通男孩一樣幫他扶著“小麻雀”,而龐倩肯定不會這樣做,但顧銘夕已經很滿意了。

    他挺了挺胯對準了蹲坑,壓抑已久的身體一下子就放了鬆,“嘩啦啦”地尿了起來。

    龐倩在邊上心驚肉跳,那水聲持續了好久才漸漸停下來,顧銘夕輕聲說:“好了。”

    他的語氣透著輕鬆,還有些不自在,龐倩伸手過去想給他拉好內褲,結果一不小心就碰到了他的那——她好驚訝,真是驚訝極了!因為之前她明明看到那東西繃得又大又硬,可是現在手碰到,它居然變軟了……

    龐倩百思不得其解,咬了咬牙後幹脆就扭頭往他那看去了。顧銘夕自然看到了她的視線所及,真是嚇得不輕,他完全無法阻止她,隻能大聲地叫起來:“龐倩!”

    隔間外麵傳來了幾個腳步聲,有人在他們所在的門外站定,敲門問:“怎麼了?”

    顧銘夕和龐倩都嚇了一跳,雙雙沉默下來,外麵那人又敲了敲門,問:“我是保安,麵沒事吧?”

    顧銘夕開了口:“沒事,東西掉了。”

    “真沒事?”

    “真沒事。”

    “自己當心點,這學生多,安全意識都不強。”保安說完就走了。

    隔間外漸漸安靜下來,終於徹底地沒了腳步聲,隔間,兩個人都貼牆而立,但因為有身後大包的阻礙,他們離得很近。

    龐倩聽到了顧銘夕清晰的呼吸聲,就在她的麵前,她還看到他的喉結,咕嚕滾動了一下,又一下,她的心砰砰直跳,臉也燒得厲害,沉默中,顧銘夕壓低聲音開了口:“龐龐,幫我把褲子穿一下。”

    龐倩剛要低頭,他立刻叫道:“你別看!”

    “……”龐倩白他一眼,嘟囔著,“幹嗎那麼凶啊,我又不是沒見過。”

    她盡量不往下看,一臉鎮定地摸索著拉好了顧銘夕的內褲,還扯了扯褲邊,最後再幫他穿好了長褲。

    她回頭看那個蹲坑,發現顧銘夕沒有尿準,蹲坑邊上的地上有黃色的液體,她又低頭去看他的褲子,米色長褲褲腳也沾濕了一些,他穿著人字拖,腳上……估計也有了。

    龐倩撇撇嘴,顧銘夕當然看到了她細微的表情,他很尷尬,卻又無從解釋,隻能說:“我一會兒會洗腳的。”

    一切都整理完,龐倩開了條門縫悄悄往外看,確定廁所沒有人,她和顧銘夕速地溜了出來。可是,她站在盥洗台前幫他洗腳時,突然有7、8個年輕人走進了男廁所,他們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在看到龐倩和顧銘夕後,一下子就靜了下來。

    顧銘夕的左腳已經洗淨,右腳還擱在盥洗台上,龐倩胡亂地幫他就著水搓了一下,顧銘夕將腳下了地,在那群年輕人麵前,和龐倩一起離開了男廁所。

    身後傳來幾個人竊竊私語的聲音:“剛才那小孩是不是沒胳膊的?”

    “他是找了個女孩來幫他上廁所?”

    “真有種!”

    ……

    顧銘夕和龐倩離開了會展中心,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龐倩覺得顧銘夕變得很奇怪。因為自從離開了男廁所,他就再也沒和她說過話,整張臉就寫著三個字:不開心。

    龐倩心很鬱悶,她都幫他上廁所了呀!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難道就因為她看了他的小麻雀?拜托!小時候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雖說小麻雀現在貌似變成了大麻雀,但……萬變不離其宗,本質還是一樣的嘛!

    正午的太陽很毒,曬得他們一身汗,龐倩眯著眼睛看看周圍,決定不和顧銘夕一般見識,回頭問他:“吃麵條嗎?”

    顧銘夕抬頭一看,路邊是一家拉麵店,他點點頭:“嗯。”

    兩個人進到店,大概因為邊上有漫展的關係,店人不少,龐倩走來走去,幸運地找到了一張角落的桌子,位置挺偏僻,不容易引人關注。

    和顧銘夕一起坐下,服務員來點菜,龐倩翻著菜單選了一個豬骨拉麵,問顧銘夕,他說:“一樣。”

    龐倩翻白眼:“你不是不愛吃豬肉!”

    “那你幫我點一個好了。”他垂著眼睛,完全沒有看菜單的欲望,好像受了深深的打擊,神情有些失落。

    龐倩做主幫顧銘夕點了個肥牛拉麵,等服務員離開後,她托著下巴說:“等會兒讓我嚐嚐你的肥牛。”

    顧銘夕垮著肩坐在椅子上,無精打采:“哦。”

    龐倩看了他好一會兒,突然拈起桌上的餐巾紙,團成一團向他丟過去,顧銘夕沒躲,紙巾球砸到了他的下巴,又掉到了地上。

    顧銘夕終於抬起頭來看她,龐倩問:“顧銘夕,你幹嗎呀?身體不舒服嗎?為什麼都不說話?”

    “……”

    “是你要我幫你上廁所的。”龐倩說,“那、那幫你上廁所肯定會被我看到的嘛,這又沒什麼的……”

    顧銘夕看著她,一會兒後,說:“你知道剛才我等你多久嗎?”

    龐倩瞪大眼:“?”

    “我等你兩個小時,你連去哪都不說一下,知不知道這樣一個人是很危險的。”

    龐倩反駁:“我不是一個人,我和謝益在一起啊。”

    顧銘夕語氣變得嚴肅:“但你是和我一起來的!不是和謝益!你要是出了事就是我的責任!”

    “你幹嗎那麼凶啊!我、我也等了你半個小時啊,你一直沒回來,我才和謝益跑開的!”龐倩急切地解釋著,“去之前,我還去找你了,但是沒找到。謝益說湯蔚青今天下午不來的,隻有上午才能見到,他剛好認識她,好像有親戚關係,所以……”

    顧銘夕的嘴微微地撅了起來,連著眉頭都擰緊了,龐倩的語氣漸漸軟了下來:“所以我才跟著他跑開了……對不起,顧銘夕,我沒想到謝益能帶我見到這麼多漫畫家,她們人都特別好,還願意幫我畫親筆畫,所以才用了那麼多時間。”

    顧銘夕別開了頭,又不吭聲了。

    他很少會這樣生氣的,龐倩想了想,不得不使出殺手了。

    她從包掏出了一個小盒子,打開給顧銘夕看,麵是一條鵝黃色的手編鏈子,串了幾顆黃白相間的軟陶珠子。龐倩說:“喏,這個是腳鏈,是我剛才買的,本來是想等下個月你生日的時候,送你做生日禮物的。我現在就送給你啦,顧銘夕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顧銘夕看著她手的盒子,臉又有些紅了,龐倩知道有戲了,趕緊繞過桌子坐到他身邊,說:“腳踩到椅子上來。”

    顧銘夕猶豫了一下,右腳踩到了椅麵上,龐倩低著頭,將腳鏈係在了他的右腳腳踝上,左右端詳了一番後,問:“挺好看的,你喜歡嗎?”

    “……”顧銘夕答不出來,他肯定不會說不喜歡啊,但要是說喜歡,真是太沒麵子了,他這不是正在和龐倩吵架麼。

    於是,他幹脆抬腳拉開了自己背包的拉鏈,腳趾夾出了那盒明信片,擺在椅麵上推到龐倩麵前,一本正經地說:“剛好,我也給你買了下個月的生日禮物了。”

    龐倩拿起明信片瞅瞅,說:“這個呀……剛才湯蔚青送了我一盒呢,還帶簽名的。”

    顧銘夕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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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夏夜晚風

    服務員端來了兩碗麵,龐倩問顧銘夕:“你自己行不行?”

    顧銘夕點頭,身子往後坐了坐,右腳擱到了餐桌上,龐倩把筷子塞進了他的腳趾縫,顧銘夕低下頭,腳後跟抵著桌麵,筷子撈起麵條吃了起來。

    拉麵館的餐桌是正常高度,他的姿勢稍微有性力,但好在是吃麵條,問題還不大。

    顧銘夕一直都沒有吃麵湯上漂浮著的牛肉片,等著龐倩來夾。但是龐倩好像忘記了,稀哩呼嚕地捧著大碗香噴噴地吃著自己的豬骨麵。顧銘夕忍不住提醒她:“你不是說想吃牛肉嗎?”

    龐倩一愣,反應過來:“啊,對哦,讓我嚐嚐!”

    她伸長手臂,一點兒也不客氣地從顧銘夕麵碗夾起一片牛肉塞進嘴,咀嚼之後感歎著:“到底比我這麵貴2塊錢,牛肉好嫩,好好吃啊。”

    顧銘夕抿了抿唇,說:“你要是愛吃,就把肉都挑了吧。”

    龐倩搖頭:“不要,這麵條就這肉最好吃了,我吃了你的,你吃啥。”

    顧銘夕低聲說:“我喝湯,吃雞蛋就行。我不大愛吃牛肉的。”

    “亂講,你媽媽說你最喜歡吃牛肉了!”龐倩絲毫不給麵子的揭穿了顧銘夕的小謊言,“下回,我也點肥牛麵,到時候你可以試試那個雞腿麵,好像很不賴耶。”

    顧銘夕微微地笑了一下,低頭挑起一筷子麵條吃進嘴,順便也嚐了一片牛肉。

    唔,龐倩說的沒錯,的確很好吃。

    吃完麵,時候還早,龐倩和顧銘夕幹脆在拉麵館休息,各自點了一杯可樂。

    龐倩開始憂心晚上的住宿問題,對顧銘夕說:“我剛才問過謝益了,他們就住在這邊上一間賓館,好像是260多塊錢一夜,他說如果我們想住,他可以拜托他的朋友幫我們訂間房。”

    顧銘夕沒吭聲,龐倩又說:“但我還沒答應他,想著來問問你再決定。顧銘夕,你覺得怎麼樣?”

    顧銘夕心莫名的有些開心,帶著點兒期待地問:“你為什麼不答應他?”

    龐倩很認真地說:“因為我覺得,260多塊,太貴了。”

    顧銘夕:“……”

    龐倩撅著嘴,說:“顧銘夕,你說,我要不要再給我爸爸的朋友打個電話,讓他幫我們訂賓館呀?”

    “不要打了,這樣會讓那個叔叔對你印象不好的。”顧銘夕很仔細地思考了這件事,最後說:“也別麻煩謝益了,我來想辦法吧。”

    龐倩呆呆地問:“你有什麼辦法呀?”

    “我也不知道行不行,出去打個電話試試吧。”

    他們離開麵館,在一個小賣部找到一部公用電話,龐倩幫顧銘夕撥通了他家的號碼,然後把話筒遞到了顧銘夕的臉頰下。

    他歪著頭,臉頰和肩膀夾著話筒,一會兒後電話接通,顧銘夕說:“媽媽,是我,銘夕。爸爸在不在家?”

    龐倩站在邊上聽他打電話,顧銘夕說話很有條理,三言兩語就把事情說清了,還撒了個小謊,說是孫明芳和簡哲提前回去了。

    來來回回地說了幾句,顧銘夕舒展地笑了起來,神情雀躍地說:“謝謝爸爸!那我現在就和龐倩在會展中心門口等著,地址是xxxxx。”

    “……”

    “唔,爸爸再見!”

    龐倩幫他掛下電話,付了錢,好奇地問:“是誰要來呀?”

    “是我爸爸在上海的一個好朋友,我爸爸說他現在就給那個叔叔打電話,他馬上來幫我們安排賓館,就安排在邊上。”

    龐倩高興極了:“真好!”

    他們在會展中心門口等著,兩個人並肩坐在台階上,避著太陽,龐倩喂顧銘夕喝冰可樂,還拿出上午的戰利品給顧銘夕看,興奮地給他講著那些親筆畫的由來。

    半個小時後,有個中年男人匆匆趕來,在門口張望了許久,視線幾次從顧銘夕身上掃過,都沒有停留下來。顧銘夕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站起來走了過去,龐倩急忙也跟了上去,聽到顧銘夕問:“請問您是林叔叔嗎?”

    林衛斌轉頭看到顧銘夕,真真是吃了一驚,他遲疑著問:“你……是顧國祥顧工的兒子?”

    顧銘夕對著他笑一笑:“嗯,我叫顧銘夕,林叔叔好。”

    林衛斌上下打量了一下顧銘夕,年輕的男孩子頭發都被汗濕了,臉被太陽曬得有些紅,仔細看臉型五官的確和顧國祥有些像。他的視線又移到了顧銘夕的雙肩下,他背著個碩大的雙肩包,寬闊的背帶旁,兩個t恤的空袖子無力地垂掛著,他說話時、或是身體微微地動作時,空空的袖子就晃動起來。

    林衛斌沒有控製住自己,又加重語氣問了一遍:“你真的是顧工的兒子?你是他大兒子還是小兒子?”

    顧銘夕一愣,說:“我爸爸就我一個兒子。”

    林衛斌張了張嘴,抹抹額頭的汗,說:“啊,真不好意思,我和你爸爸雖然認識了十年,但是一直沒機會見見你媽媽和你。你昨天來上海就該和叔叔聯係啦,叔叔可以請你們吃飯啊。”

    顧銘夕不好意思地笑起來,說:“昨天我們有同學一起的,叔叔,今天真是麻煩您了,休息天還要找您幫忙。”

    林衛斌連忙說:“不麻煩不麻煩,哎呀,顧工可是一直在幫我們忙啊,顧公子來上海,我高興還來不及!”

    林衛斌開車帶著顧銘夕和龐倩去了附近的一家四星級酒店,幫他們開了個標準間,拿著房卡帶他們坐電梯上樓時,他不停地說著自己和顧國祥認識的經過,還有平時的交往。

    “你爸爸每次來上海,都要找我喝酒的,我們真是很要好的朋友,他還來我家吃過飯。”林衛斌說,“你別怪叔叔認不得你啊,你爸爸說起你時,都是說你特別優秀,學習成績年級第一,畫畫還拿過獎,我哪能想到……唉……”

    龐倩在邊上忍不住插嘴:“顧銘夕是我們年級第一,每次考試都是的。”

    顧銘夕抿著嘴沒吭聲,林衛斌又說:“那就更不容易啦,小顧,這是怎麼回事啊,你爸爸從來都沒和我們幾個朋友說過你出了這樣的事,是小時候碰變壓器了嗎?”

    “嗯。”顧銘夕小聲說,“6歲那年出的事。”

    “那得很多年啦!”

    “九年了。”顧銘夕笑笑。

    林衛斌歎氣,又問:“九年了,那現在生活都方便嗎?”

    “還行,基本可以自理。”顧銘夕有些靦腆地說,“但肯定有些事是做不來的,需要別人幫一下。”

    林衛斌皺著眉頭看看他,眼神有些狐疑,然後問道:“那……你下麵有妹妹嗎?”

    顧銘夕看著他的眼睛,漸漸的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斟酌了一下用詞,說:“我爸爸媽媽是打算再要個孩子的,但是現在還沒有。”

    “哦,哦。”林衛斌了然地說,“顧工今年40出頭,比我還小一歲,還年輕還年輕,他那麼優秀,的確應該再要一個孩子的。而且他再要一個也不算超生吧?像你這樣的情況,你爸媽是可以拿到再生育指標的,是吧?”

    顧銘夕點頭,平靜地回答:“對,我有殘疾證的,他們可以再要個孩子,不算超生。”

    林衛斌開始大談特談計劃生育政策的不合理之處,尤其是像他這樣,和顧國祥一樣的大型國企員工,又爬到了高層,要是超生孩子,直接就是降級或是開除的命運,還得繳納高額罰款。

    龐倩在邊上聽得一肚子氣,但鑒於這人是顧國祥的朋友,她也懂得要收斂自己的脾氣,不給人甩臉色看。

    電梯到了樓層,林衛斌刷了房卡打開房門,龐倩看到房的布置,驚喜地瞪大了眼睛。她還從來沒住過星級酒店,想都沒想過房間麵居然是這麼豪華。

    林衛斌又和顧銘夕絮絮地說了一陣子,最後,顧銘夕看時間不早,委婉地表示自己和龐倩得去漫展會場了,林衛斌提出要請他們吃晚飯,顧銘夕謝絕了。

    林衛斌看他都沒有胳膊,心也在嘀咕這孩子能不能自己吃飯,顧銘夕不答應去,正好中了他的下懷。顧銘夕畢竟是顧國祥的兒子,林衛斌也不忍心看他狼狽出醜。

    他送兩個孩子回了會展中心,交代了幾句就離開了。他走以後,龐倩一張臉就拉了下來,氣呼呼地對顧銘夕說:“剛才那個人說話好討厭啊,你爸爸和他認識十年,怎麼都不把你的事和他說一下的,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煩死人了。”

    顧銘夕和龐倩一起檢了下午場的票往展廳走,臉上神情淡然,說:“其實,我爸爸外地的朋友,應該都不知道我的情況的。”

    龐倩很驚訝:“為什麼?”

    “誰會有事沒事就和人講,我兒子是殘疾的,兩個手臂都沒有的。”顧銘夕好笑地看著她,“那些人又沒有機會見到我,我爸爸肯定是揀著好事兒和人說啦。”

    龐倩想了想,知道事實也許真就是這樣。

    顧國祥一直都不帶顧銘夕出去玩的,暑假他去外地出差,明明可以帶上子女,他也從來不帶。

    龐倩還想再對此發表一下意見,顧銘夕勸下了她:“晚上的住宿問題已經解決啦,你不要再擔心了,今天下午,我們好好地玩一下吧。”

    龐倩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顧銘夕笑眯眯的,眼神清清亮亮,情緒似乎一點兒也沒受那位林叔叔的影響,她用力地點了點頭,說:“好啊!”

    上午時,龐倩幾乎都是和謝益在一起玩,她知道顧銘夕有點兒不高興,所以到了下午,她隻是去和謝益打了個招呼,接下來就和顧銘夕一起逛遍了所有的展廳。

    很多展廳,顧銘夕上午都逛過一遍了,但他依舊興致勃勃地陪著龐倩再逛一遍。在那個現場漫畫比賽的展廳,還舉行了一個10分鍾的速寫賽,龐倩拚命地慫恿顧銘夕去參加,顧銘夕拗不過她,真就上了場。

    參賽的地方沒有椅子,所有的選手都站在桌邊伏案而畫,隻有顧銘夕腰杆挺得筆直,左腿站立,右腳擱在桌上夾筆作畫。

    他的樣子吸引了無數人的注意,顧銘夕內心卻很平靜,他抬頭看看場邊龐倩興奮的樣子,心思一轉,就以她為原型畫了一個卡通少女。

    比賽結束,顧銘夕的畫被評委評選為三等獎,獎勵了一個硬皮筆記本,龐倩因此高興地跳了起來。

    龐倩帶著顧銘夕去到了漫畫家的簽名會場,漫畫家們是輪換著上場給讀者簽名的。龐倩看著那長長的隊伍,對顧銘夕說:“我總覺得,有一天,你也會坐在那給人簽名。”

    顧銘夕驚訝地看著她,龐倩展開自己手那張畫,畫上是她。她說,“顧銘夕,你瞧,你畫得那麼棒,將來一定會變得很有名很有名,找你簽名的隊伍排得老長老長,一直排到大街上。”

    顧銘夕笑了,語聲沉著:“嗯,我會努力的。”

    最後,他們還買了一些紀念品,顧銘夕為自己挑選了一些畫具,龐倩則買了幾本漫畫。傍晚時分,會展中心的人越來越少,龐倩和顧銘夕收獲頗豐,他們去和謝益道別,準備離開。

    沒想到,謝益已經不在了,他的朋友們說他提前走了,也不知去了哪。

    “那明天的決賽,他會來嗎?”龐倩問。

    “cosplay的決賽?”那個男孩搖頭:“應該不會了,小謝這人本來就挺人來瘋的,想一出是一出,他純屬玩票性質,不想玩了,拍拍屁股就走了。”

    龐倩愣愣地站在那,心失望極了。

    她和顧銘夕回到賓館房間稍作休整,天微黑時,兩個人輕裝上陣,外出覓食。

    顧銘夕依著記憶帶龐倩坐地鐵到了城隍廟,請她吃了鼎鼎大名的南翔小籠包,龐倩吃了很多,肚皮被撐得圓鼓鼓,餐後和顧銘夕一起散步消食,走到了人民路外灘。

    這是他們來到上海的第二個晚上,龐倩才是真正意義上地理解到國際大都市的含義。望著黃浦江對岸璀璨的夜景,對她來說近乎恢弘的東方明珠,小小的龐倩有些陶醉了。

    她已經記不得前一天晚上初到陌生之地的害怕和慌張,此時此刻,心隻有滿滿的激動和自豪。她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了,你瞧,她坐了火車,坐了地鐵,依照計劃順利地玩了漫畫展,還逛了城隍廟,吃了有名的小籠包。現在,她又來到傳說中的外灘了,顧銘夕還說,他們會沿著外灘一直走到南京路。

    外灘真的好漂亮,黃浦江靜靜流淌,江邊那流光溢彩的夜景就像電影一樣令人迷醉,還有那袖滿了時代感的建築物,14歲的龐倩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表述自己興奮的心情,她隻能貪婪地看著四周,手舞足蹈地和顧銘夕說著她的感想。

    外灘遊人如織,很是喧囂,上海的夜空依舊是灰蒙蒙的,但能看到一彎明月懸在空中。不知何時,龐倩安靜了下來,她的雙手負在身後,腳步有些跳躍地走著,偶爾還倒退著走在顧銘夕身邊,歪著腦袋笑意盈盈地望著他。

    有輕風拂過她耳邊的發,她穿一件粉色t恤,白色中褲,就是很普通的小女孩兒打扮。但是顧銘夕覺得,她的眼睛比黃浦江畔的東方明珠都要明亮。

    看著她燦爛的笑臉,他的腦海突然浮起了一首歌:

    夏夜的晚風

    吹拂著你在我懷中

    你的秀發蓬鬆

    纏繞著我隨風擺動

    月亮掛在星空

    牽絆著你訴情衷

    有你味道的風

    就是我還在等待的愛

    一個夏夜晚風的愛

    一顆寂寞的心的愛

    一個還在等待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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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他的未來

    龐倩和顧銘夕回到賓館時已是晚上9點多,他們都累壞了,白天幾乎沒休息,晚上又一直在走路。龐倩也不管身上汗津津,踢掉涼鞋,整個人呈大字型撲在了床上,嘴叫著:“累死我了。”

    顧銘夕說:“洗個澡,早點睡吧。”

    “你先洗……”龐倩在床上滾來滾去,“讓我先休息一會兒。”

    顧銘夕笑起來:“行,那你先看電視。”

    四星級酒店房間的洗手間寬敞潔淨,顧銘夕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個澡。他的雙腿韌帶很柔韌,腳可以夠到頭頂,坐在浴缸,他甚至能自己為自己洗頭。

    洗完澡,站在鏡子前穿褲子時,鏡麵上的水汽漸漸散去,顧銘夕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身體。他左右轉了轉身子,看到自己的肩,那原本應該有一雙手臂的地方,現在隻剩下了生長著的、充滿活力的骨骼,還有皮膚表麵那猙獰的傷疤。

    心自然是有些抑鬱的,因為自己的與眾不同。15歲的顧銘夕低下頭去,收攏雙肩,發梢上的水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突然,他看到了自己右腳踝上的腳鏈。洗澡前,他想要將它解下來的,無奈傻瓜龐倩為他係了一個死結,顧銘夕用左腳無論如何也解不開,隻得作罷。

    如今,他看著自己腳上的那抹鵝黃色,溫暖的色係,珠子圓潤的設計,他的嘴角輕輕地翹了起來。

    其實,並沒有那麼糟糕的。顧銘夕聳聳肩,這樣想。

    他光著上身、嘴咬著“不求人”回到房時,龐倩已經賴在床上睡著了。顧銘夕走到她身邊,彎腰輕輕地叫她,龐倩閉著眼睛睡得很熟,甚至還發出了輕微的鼾聲,顧銘夕知道,她真的是累極了。

    讓她先睡一會兒吧,他想,然後抬腳掀起被子的一角,輕輕地蓋在了龐倩的身上。

    顧銘夕沒有開電視,他咬著自己的包坐到了床上,把包的東西一樣一樣地取出來,再分門別類地整理。

    一個塑料袋是牙刷、牙膏和毛巾,另一個塑料袋有他這兩天換下的髒衣褲,顧銘夕好奇地去聞了一下,一股汗酸味,差點沒把他熏死。幸好幹淨衣服還有一套,顧銘夕決定這一晚像前一夜那樣隻穿沙灘褲睡覺,他覺得,龐倩應該不會再害怕他赤//裸的上身了。

    他又整理了漫展上買回來的東西,畫筆、進口顏料、進口彩鉛,還有一本他喜歡的插畫作者的插畫集。顧銘夕盤腿而坐,腳趾翻了幾頁,滿足地將這些東西連著漫展的門票和獎來的筆記本,一起塞到了包包。

    然後,他看到那個裝腳鏈的小盒子,輕輕一笑,也夾進了包。剩下幾本漫畫,全都是龐倩的,之所以在他的包,是因為顧銘夕覺得這些書很重,他是男生,理應照顧女生。

    最後,攤在床上的是一張照片。

    一張塑封的、在外灘照相點拍的拍立得照片,挺小的一張,顏色也不鮮豔,但是還算拍得比較清晰。

    這是他和龐倩的合影,當時,龐倩拿著她的傻瓜機幫他拍了好幾張照片,他卻沒法子為她拍一張,龐倩倒是挺無所謂的樣子,告訴顧銘夕,這已經是她的第二卷膠卷,前一卷,她都在早上和漫畫家們合影拍掉了。

    後來,顧銘夕看到了一個照相點,用膠卷拍的話,要留下地址,老板把照片寄過去,要是用拍立得拍,就立刻能拿。

    顧銘夕讓老板從他褲子口袋掏了30塊錢,給龐倩拍了一張以東方明珠為背景的單人照,又拍了兩張合影。

    他拿了其中的一張。照片,他和龐倩並肩站在欄杆邊,有風吹過,他的衣袖都被吹得飄了起來,連帶的,還有龐倩玩了一天後,有些散亂的發。

    她笑得挺好看,顧銘夕仔細看著照片,覺得龐倩其實長得很可愛,一點兒也不比趙璟、邱麗娜之類的來得差。

    她就是還太小。不管是個頭,還是心理,她都還是個小孩。

    顧銘夕將這張照片小心地放進了包,他想,如果有可能,希望龐倩可以慢一肖大。

    晚上11點多,龐倩被尿憋醒,硬撐著起來去洗澡洗頭,洗完了也不等頭發幹,一下子又倒在了床上。

    這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9點,龐倩和顧銘夕神清氣爽地起床,到自助餐廳吃過早餐後回房,房間的電話突然響了。

    打來電話的是林衛斌,他問顧銘夕是幾點的火車,顧銘夕說下午3點,林衛斌就說要請顧銘夕和龐倩吃午飯,然後送他們去火車站。

    林衛斌之所以有這樣的舉動,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前一天在顧銘夕麵前有點兒失態。他弄不準顧國祥對兒子的態度,萬一這沒有手臂的小孩是顧總工的心頭寶,那他回去一告狀,以後他們再求著顧國祥辦事可就難了,於是和妻子商量後,林衛斌想出了這麼個補救的辦法,以顯示他對顧銘夕的重視。

    顧銘夕覺得自己推不掉對方的邀請,林衛斌是顧國祥的朋友,顧銘夕不能一次次地拒絕他啊。隻是……本來,他答應了帶龐倩去登東方明珠的,這麼一來隻能泡湯了。

    吃午飯的時候,龐倩一張臉黑成包公,顧銘夕倒是禮貌地和林衛斌說著話。因為是禮拜天,林衛斌帶來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兒,他的女兒叫林璿,念小學五年級,是個嬌嗲嗲的上海小姑娘,不知是不是這頓午飯也破壞了她原本的活動,她臉黑的程度和龐倩不相上下。

    顧銘夕用腳吃飯,林璿一直扯著嘴角看著他,她仔細觀察著他的腳髒不髒,隻要顧銘夕夾過哪盤菜,她就再也不動了。

    顧銘夕麵前是一盤糖醋脊,小孩子都喜歡的菜,他夾著也方便,就多吃了幾塊。林衛斌不懂自己女兒的心,見她不吃還以為是她夾不到,就夾了一塊脊到林璿的碗,林璿筷子“啪”地一放,說:“吾切飽了,切伐落了。”

    林衛斌一呆,也用上海話講:“剛剛開始切,儂哪能會切飽?”

    林璿撅起小嘴,委屈地叫道:“伊額接特哦錯了,吾伐要切了!”

    林衛斌喝斥道:“璿璿!”

    龐倩和顧銘夕都停了下來,龐倩聽不懂上海話,奇怪地盯著林璿看,不知道這小妹妹到底怎麼了。

    顧銘夕卻悄悄地擱下了筷子,把腳放了下去,說:“林叔叔,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

    龐倩又扭頭看他,仔細一想,她就有點數了,也把筷子“啪”地一放,說:“我也吃飽了!”

    一頓午飯不歡而散,顧銘夕連林衛斌為他準備的一袋子零食都沒拿,就和龐倩一起告辭離開了。

    坐地鐵去火車站時,龐倩簡直是義憤填膺,問顧銘夕:“那小丫頭剛剛說了什麼?你聽懂了是不是?你告訴我呀她到底說了什麼?是不是在罵你?”

    顧銘夕被她纏了一路,龐倩回憶著那句話:“伊額接……特……哦錯了,這到底什麼意思啊!”

    顧銘夕扭頭看她,淡淡地說:“她說的是,他的腳太髒了,我不想吃了。”

    隻一句話,龐倩就安靜了下來,她抱著雙肩包坐在顧銘夕身邊,兩個人看著地鐵窗外呼嘯而過的黑暗,還能從玻璃中看見他們自己。

    來來往往的乘客經過他們身邊,都會有意無意地往顧銘夕身上看一眼,顧銘夕始終抬著頭,目光平靜地與他們對視。龐倩卻漸漸地低下了頭去,手指摳緊了自己的包。

    有些事,隻是他們沒有碰到,不代表不會發生。

    有些人,隻是他們沒有遇見,不代表不存於世。

    離開了e市,離開了金材大院,離開大院附近那些熟悉的街,離開求知小學,離開源飛中學……離開那個雖然寂寞、卻平靜安穩的教室後窗角落,離開那個即使無法遊戲,也能站在邊上悠閑聊天的乒乓球桌……龐倩突然意識到,當顧銘夕離開了那些熟悉的地方,離開了那些熟悉的老師、同學、鄰居、街坊、親戚……他真的會變成一個很“奇怪”、很“特別”,很“吸引人注意”的人。

    盡管,在她的眼,顧銘夕甚至還沒有謝益來得奇怪、特別、吸引人注意,但是在普羅大眾的眼,他就是一個異類,十足的異類。

    有了這樣的認知,龐倩心很難過,她不曉得隨著時間的流逝,隨著他們的長大,這樣的狀況會不會變得好一些。她不曉得顧銘夕的未來是什麼樣子的,以前,她不屑想,因為他太厲害了呀!可是現在,她不敢想,真的,一點兒都不敢想。

    在上海火車站候車時,龐倩突然對顧銘夕說:“顧銘夕,我覺得,你還是不要考一中了。”

    “為什麼?”顧銘夕問。

    “一中不夠好,你應該考廣程。”龐倩很仔細地給他分析著,“上次,你媽媽到我家來找我媽媽聊天時,還問我媽媽一些做財務的事,她說,她有點兒想讓你將來做財務工作,就是不大需要跑銀行的那種成本會計,每天隻要坐在辦公桌前就行了,然後你又喜歡數理化,肯定能學得好。但是……你要是做財務,就必須要考個好學校好專業,最好還能讀研,這樣還比較有競爭力。”

    龐倩很少會這麼認真地說話,她仔細地回憶著那天偷聽到的李涵和金愛華的聊天內容,說,“如果你考上一中,以後考名牌大學的可能性就比較低了,考廣程的話,以你的成績,說不定到高三就被直接保送了,可以讀一個好大學,畢業了可以找一份穩定的財務工作。我媽媽就說了,別看做會計做出納的女人比較多,其實做得好的財務,都是男的。”

    顧銘夕看著她一張小嘴開開合合、嘰嘰呱呱地說了半天,終於開了口,他問:“那你,是不是還是和謝益一起,考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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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6 23:56:13 |只看該作者
第28章兩小無猜

    回e市的火車上,龐倩靠在顧銘夕的肩膀上睡著了。顧銘夕一點睡意都沒有,一直扭著頭望著窗外。

    火車經過了城市,經過了鄉村,他眼前的景象從高樓大廈變為片片農田,顧銘夕看著那些速倒退的風景,眼底透出了一絲迷惘。

    龐倩對他說的那些話,李涵從來都沒有和他講過。顧銘夕每一次都考年級第一,李涵很少來過問他的學習,離中考還有一年,她也沒有來問過顧銘夕打算考哪一所高中。

    但是,顧銘夕曾經無意中聽到過父母的交談,他們躲在廚房,顧國祥壓低聲音對李涵說:“我們哪需要去考慮銘夕將來考哪所重高,我們應該考慮的是,哪所重高會願意收他。”

    這些年,顧銘夕一直都很用功地讀書。他用腳寫的字很漂亮,連著英文也寫得非常棒,字母後麵還會拖一個美麗的小尾巴;他用腳壓著三角板、量角器畫出的幾何圖精確又幹淨,做出的數學試卷簡直可以當做標準答案的典範;他的記憶力和理解力都出類拔萃,連著副課都是認真對待,從不敷衍;他甚至還學會了在同學的協助下,用腳做實驗。

    顧銘夕的生活簡單純粹,相對來說也比較無聊。他將絕大部分時間花在了學習上,剩下的課餘時間用來畫畫,再多出來的時間,基本就是和龐倩有關了。

    看龐倩推薦的連續劇,聽龐倩喜歡的流行歌曲,看龐倩大愛的動漫,幸好有一個龐倩,讓顧銘夕的生活變得豐富了一些。

    他的確沒怎麼想過以後的事,畢竟初中都還未畢業,高中三年,大學四年,甚至更久,現在的顧銘夕怎麼會去想自己將來的工作崗位呢?

    但是李涵居然已經想到了,她想讓他去做財務,顧銘夕對這個職業一無所知,他知道金愛華是出納,一直都坐在辦公桌後打算盤。顧銘夕心有點鬱悶,他用腳打算盤,速度很慢很慢。

    他一點兒也不想做財務。

    ********

    顧銘夕和龐倩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7點半。經過這三天兩夜,兩個孩子都曬黑了一些,模樣看著有些邋遢。龐倩肚子很餓,回到家後就吵著要吃飯,顧銘夕回家後,則第一時間找父親幫忙,上了個大號。

    前一天晚上,他曾經有過便意,但並不強烈,硬生生被他憋了下去,足足憋了一天一夜。

    從他截肢以後,這仿佛變成了他的一個特殊技能,除非是拉肚子,要不然,顧銘夕憋兩、三天絕對沒有問題。

    龐倩吃完了龐水生為她炒的蛋炒飯,正坐在桌邊吃葡萄時,金愛華扇著扇子坐在了她身旁,她問女兒:“倩倩,你和我說實話,你們到底是幾個人去上海玩的?”

    龐倩吐一口葡萄皮,心虛地回答:“不是和你們說過嘛,四個咯。”

    “真的是四個?”

    “真的。”

    金愛華把龐倩的傻瓜相機拍在桌上:“我去把照片洗出來,麵要是沒有四個人,到時候你自己看著辦。”

    龐倩慌了,她沒想到金愛華有這招,可憐兮兮地說:“媽媽,他們一開始是說要去的……”

    金愛華真是氣得半死,大手揮過去就揪住了龐倩的耳朵:“你個瘋丫頭!你要死啊!要不是你顧叔叔來和我說,我都不知道你是和銘夕兩個人在上海!你什麼時候學會撒謊了!啊?你害不害臊的!”

    龐倩疼得哇哇大叫:“疼疼疼疼疼!媽媽!我哪兒不害臊啦!”

    金愛華火冒三丈,直接往她後腦勺招呼了幾下:“還嘴硬!銘夕是男孩子!你是女孩子!你能和他一起出門嗎?還過夜!還一個房!你李阿姨說銘夕出門都沒法兒自己上廁所的!你知不知道啊!”

    龐倩抱著腦袋躲她:“我知道的!”

    金愛華大驚失色:“你知道?!你知道你還和他一起去!那我問你,你和顧銘夕在上海,你有沒有幫他把過尿?”

    龐倩悶頭不響,金愛華又給她吃了個爆栗:“問你話啊!”

    龐水生被客廳的動靜吸引,慢悠悠地踱了出來,說:“倩倩剛回來呢,飯都剛吃完,你怎麼又罵她了。”

    金愛華拍著桌子說:“你自己問問你的寶貝女兒!銘夕都15歲的大小夥子了!他們瘤門在外,銘夕是怎麼上的廁所!”

    龐水生疑惑地望向了龐倩,龐倩猶豫了一下,說:“顧銘夕可以自己上廁所的!我也就是幫了他……一回……而已。”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因為發現自己的父母都瞪大了眼睛。

    龐倩垂死掙紮:“這沒什麼吧,真的就一回啊,小時候我不是每天都和顧銘夕一起洗澡的麼,兩個人老是摸來摸去的……”

    ……

    李涵收完衣服回到臥室,對顧國祥說:“隔壁是怎麼了,倩倩不是剛回來麼,愛華怎麼又在打她了,倩倩哭得真響啊。”

    顧國祥沒有理她,人靠在床上,捧著一本書看得入迷。

    李涵折好衣服放去衣櫃,去洗了個澡,穿著一件吊帶睡衣回到了臥室。

    她躺到顧國祥身邊,漫無目的地調了幾個台後,有些羞澀地說:“國祥,我今天……是那個的日子。”

    顧國祥眼睛都沒有從書上移開,隨口問:“什麼那個的日子?”

    “就是排卵期。”李涵垂下眼睛,身體貼到了顧國祥身上,“我們好久沒做了,今天試一下,好不好?”

    顧國祥沉默了一會兒,放下了書,又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梁,對李涵說:“阿涵,我今天有點累了。”

    李涵很失望,畢竟排卵期,一個月經周期也就這麼一兩天。錯過了這一次,又要等一個月了。但是,她不會忤逆顧國祥。

    李涵“嗯”了一聲,遙控器關了電視,下床給顧國祥端來一杯牛奶,說:“我先睡了,你要是覺得累,把牛奶喝了,也早點睡吧。”

    她躺到了床上,背對著顧國祥側身而臥。一會兒後,身後傳來了他喝牛奶的聲音,然後他關了台燈,也躺了下來。

    顧國祥從身後抱住了李涵,李涵一直沒吭聲,她太了解顧國祥了,知道他是有話要對她說。

    果然,顧國祥沉默了一陣子後就開了口:“記得我和你說過的林衛斌麼,我在上海的朋友,認識十年了。”

    “記得。”李涵說。

    “他今天給我打電話,不停地向我道歉。”

    “為什麼呀?”

    “昨天,我拜托他幫銘夕和倩倩安排住宿,今天中午,他帶著老婆孩子請銘夕和倩倩吃午飯,結果飯桌上鬧得不太愉。”

    顧國祥的語調一直很平穩,李涵也不知道他想說什麼,問:“怎麼回事啊?”

    “林衛斌說,他的女兒,11歲,被我們銘夕嚇到了,小孩子不懂事,所以說了些過分的話。”

    李涵:“……”

    “阿涵,我在上海有挺多朋友的,我每次去出差,他們都排著隊地請我吃飯。他們喊我顧總工,給我送煙,送酒,甚至還有人送錢。吃飯的時候,大家有時會聊到各自的子女,有人就問我,顧總工,你孩子多大呀?兒子女兒啊?我就說,是個兒子,念初中了。他們會說,什麼時候把兒子帶到上海來玩嘛,e市離上海那麼近。我就隻能說,小孩子學習忙,跑不開。我兒子年年都考年級第一的,寒暑假還要學畫畫。他們就說,年級第一呀,那顧公子將來一定是個人才啊。”

    李涵:“……”

    “現在,林衛斌知道了銘夕的情況,不用多久,我上海很多朋友都會知道了。他們會怎麼說呢,他們會不會覺得我在吹牛啊,顧國祥的兒子連手都沒有,還畫畫?還考年級第一?”

    說到這,顧國祥低低地笑了起來,“阿涵啊,我經常會想,上一次,你肚的那個寶寶要是留下來就好了,那到現在,ta都該四、五個月大了吧。”

    李涵早已經淚流滿麵,但是死死地咬著牙關沒出聲,顧國祥歎了一口氣,鬆開了手,說:“不說了,睡吧。”

    ********

    九月開學,顧銘夕和龐倩升上初三。就算源飛中學再糟糕,處於班的他們,學習還是變得緊張起來。

    這一年的年底,是世紀之交。12月31號,龐水生帶著妻女去父母家吃飯,回來的時候一路上都是鞭炮焰火聲。

    龐倩不愛放煙花,她有點怕火,還特別討厭煙花爆竹燃盡後的火藥味。

    屋子外麵劈啪啦震天響,龐倩抱著一盒巧克力敲開了顧銘夕家的門。

    她禮貌地對著顧國祥和李涵說新年好,接著就溜進了顧銘夕的房間。

    他在做作業,龐倩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剝了一顆巧克力塞進他嘴後,她坐在了他的床沿上,晃蕩著兩隻腳。

    顧銘夕回過頭來看她,臉上掛著淺淡的笑。龐倩笑眯眯地問:“好不好吃?我小叔叔去國外旅遊帶回來的。”

    “挺好吃的。”顧銘夕站起來,在床沿邊和她並肩而坐,“你找我有事嗎?”

    龐倩生氣地瞪眼:“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呀!”

    “真凶,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是去外麵吃晚飯了麼。”顧銘夕說,“我以為你來找我是有事。”

    龐倩“哼”了一聲,嘟著嘴說:“真沒什麼事,就是過來玩會兒,哎,你有新的漫畫嗎?”

    “有,我前些天偷偷買了幾本金田一。”顧銘夕坐到寫字台前的椅子上,彎下腰,伸長腿去抽屜的隔板下麵尋找,好不容易才用腳趾夾出一本漫畫來。他又重複了幾次,一共取出了四本漫畫。

    龐倩樂死了:“你怎麼和我一樣藏來藏去的,咿……都是灰塵。”

    “沒辦法啊,被我媽媽發現肯定是要沒收的。”顧銘夕又坐回龐倩身邊,龐倩剝了兩顆巧克力,自己吃一顆,又喂顧銘夕吃一顆,她翻起漫畫來,說:“這本我沒看過哎,借我看看。”

    “行,但你別給我弄丟了。”

    “我什麼時候給你弄丟過?”

    “你弄丟我4本漫畫了!一本《浪客劍心》,兩本《幽遊白書》,一本《獵人》!”

    龐倩疑惑地看著他:“我弄丟的?”

    “當然!”顧銘夕一邊吃巧克力,一邊說,“我補都補不到!”

    “小氣哎,我也有借你看漫畫啊,我還請你吃巧克力呢!”龐倩撇撇嘴,“顧銘夕你真小氣,今天過新年,你還來和我算賬,大不了以後我買了還你唄。”

    “……”麵對她的耍賴,顧銘夕永遠都隻有幹瞪眼的份。

    一會兒後,龐倩已經脫了鞋子趴在顧銘夕床上了。她吃著巧克力,翻著漫畫,身後兩隻腳不停地晃啊晃。

    顧銘夕就坐在她身邊看著她,他突然想到一件事,說:“龐龐,你知道嗎?城西的新宿舍造好了。”

    “咦?”龐倩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一下子就爬了起來,說,“真的嗎?”

    “嗯。”顧銘夕愉地點點頭,兩隻腳也踩到了床麵上,下巴抵著膝蓋,說,“我爸爸說的,不會有假。說房子現在已經在做後期了,大概明年7月份就能交房,然後的話,年底就能搬進去了。”

    “哇!那就是說,隻要我考上一中,過個半年我就能住新房子了?還是帶電梯的?”

    看她那麼高興,顧銘夕也覺得開心,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對,半年就行。”

    “太棒了!”龐倩仰麵躺在了顧銘夕的床上,抱著他的枕頭打滾,“就是不知道,咱倆還能不能做鄰居。”

    顧銘夕不以為意地聳聳肩:“住一個小區已經很好啦,如果非要住隔壁,那就隻能讓我爸爸想想辦法了。”

    “太好了!”龐倩開心極了,如今的她成績十分穩定,考廣程、九中希望不大,但正常發揮的話,考個一中還是沒啥問題的。

    顧銘夕抿了抿唇,趁熱打鐵地說:“龐龐,如果我們還是住一個小區,我覺得,我還是考一中比較好。”

    龐倩一愣,坐起來看他。

    顧銘夕看著她,眼神沒有躲閃,說:“前些天,我媽媽帶我去過廣程中學了,她給那邊負責招生的老師看了我的成績單,但是,那些人勸我不要報廣程。”

    龐倩:“……”

    “九中也是一樣,我也去過了,但他們都不要我。”顧銘夕溫和地笑著,說,“我和我媽媽說,我想考一中,因為你考一中,我媽媽就答應過些天帶我去一中見見老師,問一問。”

    龐倩著急地問:“那要是一中也不答應呢?”

    “不答應,我也沒辦法。”顧銘夕垂下眼眸,側過頭看著自己肩下空癟的衣袖,說,“但我想,總有一家學校願意收我的吧,我又不會給他們添麻煩,對吧?”

    龐倩麻木地點點頭,不知該怎麼安慰顧銘夕,想了半天後,說:“顧銘夕,你加油。到時候你去一中見老師,就說,你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會一起考進來,學校可以幫你們分一個班,那個人可以和你做同桌,幫助你的日常學習和生活,不用麻煩其他同學的。”

    顧銘夕愣愣地看著她,嘴角抽抽,有些不確定地問:“你說的……不會是謝益吧?”

    “神經病啊!我怎麼會叫謝益去幫你啊!”龐倩伸手去擰了把他的腰,拍拍胸脯說,“我說的是我呀!笨蛋!”

    顧銘夕被她掐疼了,臉上卻笑得十分開懷。

    他們就這麼愉地約定了中考要報考哪個學校。

    或許是時來運轉,一中的招生老師在看過顧銘夕的成績單、並看他現場演示用腳寫字、翻書、穿衣等生活技能後,表示願意接納他。於是,初三下填誌願時,龐倩和顧銘夕都填了e市一中。龐倩並沒有特別關心謝益報哪,畢竟,謝益要是填廣程,填九中,或是填二中三中五中,龐倩都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

    不過,當她得知謝益如他所說的那樣報考了e市一中,她心還是挺高興的。

    中考在2000年6月舉行,6月底時,成績發放,龐倩和顧銘夕都考得很理想。尤其是顧銘夕,他不僅考了源飛中學的第一,還是轄區內幾所初中的第一。

    7月初,各個高中的錄取分數線公布,龐倩順利地考上了一中,她打過查詢電話後,迫不及待地跑去隔壁,抓著顧銘夕的準考證號,幫他也打了一遍查詢電話。

    顧銘夕哭笑不得:“我成績比你高好不好,你都考上了,我能考不上?”

    “別吵。”龐倩仔細地聽著電話的提示音,最後歡喜地笑起來,“顧銘夕顧銘夕,咱倆都考上一中啦!”

    顧銘夕也很高興,說:“我們應該慶祝一下,我請你去吃麥當勞吧!”

    “先別忙著吃!”龐倩樂地說,“我先去問我爸爸,我真的考上重高了,他是不是應該遵守承諾呀!啊啊,顧銘夕,我好開心啊,到年底,我們在新房子又能做鄰居了呢!”

    顧銘夕連連點頭:“等你爸爸給了你確切消息,我請你去吃大餐!”

    但是,他一直沒有等來龐倩的消息,暑假,龐倩三天都沒有蹤影。

    顧銘夕去501敲門時,金愛華給他開門,說:“銘夕,我們家有點事,你先別找倩倩玩,過幾天我讓她去找你。”

    顧銘夕很擔心龐倩,但是金愛華都這麼說了,他能怎麼辦呢,隻能悻悻然地回了家。問問李涵,她似乎知道些什麼,但就是不肯說。

    顧銘夕見到龐倩時,已經是知道錄取消息後的一個禮拜。

    龐倩來他家,他的父母都去上班了。龐倩在顧銘夕麵前呆呆地坐了好久,顧銘夕也沒催問她,隻是安靜地陪著她。最後,龐倩說:“顧銘夕,你能不能陪我去一個地方。”

    他們走了好遠好遠的路,問了很多路人,才找到了一趟公交車。

    車上沒有空調,悶熱得像一個罐頭,顧銘夕汗如雨下,龐倩卻坐在他身邊,傻愣愣地像個木頭人一樣。

    沿途風景從繁華到荒涼,甚至還出現了幾塊田畈地。顧銘夕驚訝地看著車窗外,公交車晃晃悠悠開了一個多小時才到總站,顧銘夕和龐倩下了車,觸目所及,一片空曠。

    天上的太陽明晃晃地烤著大地,顧銘夕的嘴唇都幹得起了皮,他眯起眼睛看看四周,又側著臉,下巴蹭了蹭肩頭,抹掉了一些汗,回頭看龐倩,說:“找人問個路吧,我也沒來過。”

    龐倩點點頭,兩個孩子在路上走了10分鍾,才見到了一個建築工人打扮的男人,顧銘夕上去問了路,慶幸沒有走錯。

    他們沿著男人指示的方向找到了目的地,那是一片正在施工中的、極為開闊的廠房。而廠房邊上,則有幾幢施工完畢的高層建築,淺米色的外牆,咖啡色的窗台,設計得極有質感,嶄新的房子在陽光下清晰得就像廣告上的效果圖,那一扇扇玻璃閃著光,晃花了龐倩的眼睛。

    顧銘夕和龐倩站在這幾幢建築的樓下,一起仰頭看,看了一會兒後,龐倩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顧銘夕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不停地勸著她,哄著她,問她怎麼了,哪不開心,龐倩就是不回答,隻是大聲地哭泣。

    她足足哭了10分鍾,才漸漸停下來,用手背抹掉眼淚,轉頭看顧銘夕,顧銘夕滿身滿臉的汗,神情擔憂而焦急,見龐倩終於冷靜下來,他鬆了一口氣,說:“龐龐,你不要哭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和我講。”

    “顧銘夕。”龐倩抽抽噎噎地看著他,眼睛腫得像兩個桃子,“你爸爸有沒有和你說過,金屬材料公司搬了新廠房後,要改製了。”

    “改製?”顧銘夕搖頭,“我不知道啊。”

    “我也沒聽我爸爸說過,他們瞞了我好久。”龐倩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眼淚像斷線珠子一般地落下來,“顧銘夕,我爸爸下崗了,前幾個月就下崗了,他和媽媽怕影響我中考,一直都沒和我說。現在我考完了,他們才告訴我。所以……”

    在顧銘夕越來越沉鬱的眼神,她說:“所以,顧銘夕,咱們再也做不了鄰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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