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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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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含胭]我的鴕鳥先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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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23:17:09 |只看該作者
第79章不見不散

    從籃球館出來以後,盛峰朝著楊璐使了個眼色,楊璐立刻心領神會,拖著另一個男生說要去吃夜宵,一溜煙兒地跑了。

    四人行一下子變成了二人行,龐倩專心走路,盛峰負著手走在她身邊,說:“剛才的球賽挺精彩的啊。”

    “啊?是嗎?”龐倩很老實地說,“其實我看不太懂籃球,我就是去湊個數的。”

    “那足球呢?”

    “也不太喜歡,看不懂。”龐倩笑笑,“我喜歡乒乓球。”

    “我知道,我看你打過,打得挺好。”盛峰抬腕看表,“還有點時間,要不要一起去喝杯奶茶?我請客。”

    龐倩連連搖頭:“不要了,明天上課要用的作業我還沒弄完。”

    “哦。”盛峰微笑,“那我送你到寢室樓下吧。”

    再過兩天就是國慶長假了,走到龐倩的寢室樓下,盛峰問她:“長假你回家嗎?”

    “回的。”

    “票買了嗎?”

    “還沒有,我是想明天去火車站現買,回e市的票不緊張。”

    盛峰說:“我也沒買,要不,明天晚上一起走?”

    龐倩看了他一會兒,說:“行吧,到時候電話聯係。”

    夜已經深了,女生寢室樓下人並不多,光線暗暗的。有些女生帶著書本從自修室、圖書館回來,還有些小情侶正抱在一起卿卿我我,難舍難分。

    盛峰看著那些膠著的情侶,麵色有些紅,他在龐倩麵前站定,問:“國慶節有沒有什麼安排?要是沒有,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出去玩,e市周邊新出了幾個景點,好像挺不錯的。”

    “……”龐倩撓撓頭發,“不用了,就那麼幾天,我想多陪陪我爸媽,還要去看看外公外婆,爺爺奶奶。”

    “暑假不是才陪了兩個月麼。”

    龐倩答不上來了。盛峰已經追了她一年,內線楊璐和外線汪鬆都告訴盛峰,龐倩心有一個人,那個男生在外地,但是盛峰覺得自己一點兒也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尤其是最近的半年,連楊璐都說,龐倩已經很久很久沒躲被窩打電話了,平時,她沒和人發短信,也沒有qq聊天,更沒有視頻,總之,完全不像是個有男朋友的人。

    楊璐問過龐倩,不是說暑假要去外地和男朋友見麵麼,怎麼又沒去了呢?龐倩一張臉就變得臭臭的。

    盛峰覺得,龐倩和那男生不是在瀕臨分手的邊緣,就是已經分了,不管怎樣,現在對他來說,是最好的機會。

    寢室樓前的風有點涼,盛峰拉了拉龐倩衣服後麵的帽子,突然開玩笑般地將帽子戴在了她頭上,帽沿遮住了龐倩的眼睛,她叫起來:“你幹嗎呀!”

    “小心別感冒。”盛峰笑嘻嘻地說著,還拍了拍她的腦袋,“螃蟹,你什麼時候能不背著殼兒對我?”

    “你見過沒殼的螃蟹嗎?”龐倩拉下了帽子瞪他,還後退了一步。這時,有兩個女生晚自修回來,她們走過龐倩身邊,其中一個女生說:“咦,那個男生,是不是沒有手的?”

    好像有一道閃電劈過了龐倩的腦袋,驚雷在她耳邊炸起,她的心突然就猛跳了起來。她“倏”地回頭,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倚在牆邊的人。

    路燈昏黃的燈光幽幽地照著他,將他的身影在地上投下長長的一線。

    從頭到尾,他並沒有躲過,他一直就靠在那,看著他的女孩和另一個男孩一路走來,說說笑笑。那個男孩看著挺斯文的樣子,還親昵地拍了拍她的腦袋,他的眼神灼熱,足以透露他的心意。

    顧銘夕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開口喊她,索性就一直沒有吭聲,直到龐倩回過頭來,瞪大眼睛望向了他。

    顧銘夕驚訝於龐倩的變化,她染了頭發,剪了很時尚的斜劉海,臉上化著淡妝,她穿一件寬鬆的紫色帶帽運動衛衣,底下是黑色鉛筆褲,光著腳穿著一雙板鞋。

    他本來以為藝術照上的龐倩變得美麗是因為圖片處理,可是看到她本人,顧銘夕才知道,他的龐龐,是真的已經蛻變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孩。

    他的背脊離開了牆壁,往前走了兩步,他很努力地向著她笑了一下,說:“嗨,龐龐。”

    龐倩的眼睛早就紅了,聽到他的聲音,眼淚奪眶而出,她向著他飛奔而來,在寢室樓下男生女生們驚訝的視線,她張開雙臂,一頭就撲到了顧銘夕身上,緊緊地抱住了他。

    “顧銘夕——”

    她的力道是那麼得大,衝擊得顧銘夕差點要站不穩,他晃了晃身子,她已經在他胸前放聲大哭起來。她哭得那樣傷心,那樣委屈,仿佛時間、空間隔開的並不是距離,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隔閡,有的,隻是深厚的思念。

    顧銘夕定定地站在那,心中動容,他能感受到龐倩濃烈的情感,他自己又何嚐不是。他忍不住就低下了頭,用自己的臉頰去磨蹭她頭頂的發,龐倩突然抬起頭來看他,她一臉的眼淚鼻涕,妝都弄花了,她吸吸鼻子,說:“咿——顧銘夕,你好臭啊!”

    顧銘夕的臉瞬間就紅了,他坐了一夜火車,已經兩天兩夜沒洗澡了,胡子沒刮,連臉都沒好好洗過,身上肯定混著汗臭味。他掙了掙身子,小聲說:“你鬆開,我身上髒。”

    “我不要!”龐倩又把臉埋在了他胸前,還把手臂收得更緊,“顧銘夕,我想死你了!你這個人有沒有良心的!我給你發多少短信打多少電話你知道嗎?你幹嗎不開機啊!你送我一個手機你自己不開機你什麼意思啊!嗚嗚嗚嗚……”

    盛峰在邊上目瞪口呆地看著龐倩,他認識她一年了,說實話,龐倩是個挺外向挺爽朗的女孩,但盛峰還真是頭一次看到她這樣失控。她就像個八爪章魚似的抱著那個男孩,盛峰仔細地看,還真是個沒有手臂的男孩,他有點難以承受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忍不住就開口喊了她:“螃蟹。”

    龐倩這時候才回過神來,記起自己是在寢室樓下,她睜著一雙紅通通的眼睛看四周,發現大家果然都在看她。她抹掉眼淚,看到盛峰已經走到身邊,龐倩指指顧銘夕,說:“這是顧銘夕,是……是……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她又指指盛峰,對顧銘夕說:“這是盛峰,是我同班同學。”

    她的眼有難抑的光彩,臉上的神色比任何時候都要鮮活生動,盛峰能體會到龐倩極度欣喜的心情,他是個有分寸的人,知道這時候說什麼都不合適,他見龐倩和顧銘夕老友重逢,笑著打了個招呼,又說了句“明天見”就離開了。

    他一走,龐倩就真的完全放開了,她拽著顧銘夕的衣角,仰頭看著他,她都一年多沒見到他了,連張照片都沒見著,此時見到,龐倩也和龐水生、顧國祥一樣,被顧銘夕黑黑瘦瘦、邋邋遢的形象驚到了。

    “你去挖煤了?!”龐倩甚至伸手去摸他的臉頰,手指撫過他冒著胡茬的下巴,“你怎麼瘦那麼多啊!你不吃飯的嗎?還曬得那麼黑!頭發幹嗎剪掉了?一點都不好看!顧銘夕你怎麼會在這?你是回來過國慶節嗎?要回e市?”

    她問了一連串的問題,眼睛根本就不舍得離開他的臉,她又哭了起來:“我還以為我找不到你了,我甚至想說服我爸,國慶節去z城,去你學校找你呢。”

    顧銘夕笑了:“你別哭了,我剛去e市辦事,回z城順路經過上海,就想著來看看你。”

    “你幾時回z城?”龐倩一下子就止住了哭,瞪大眼睛問。

    “明天……”

    她不假思索地叫起來:“把票退掉!”

    “啊?”

    “在上海待幾天嘛,顧銘夕,我求求你,你不要那麼走。”龐倩拉著他的衣擺,不停地搖晃,“後天就放假了,我有時間的,我不回家了,陪你在上海玩一下,我們學校有招待所,房間很好的,你要是覺得一個人住不方便,我可以陪你住……”

    “龐龐。”他打斷她天馬行空的念頭,“我晚上睡鯊魚哥那,剛才已經和他聯係過了。”

    “你明天不要走……”龐倩的聲音哽咽了,雙手揪著他的衣領,“顧銘夕你不要走,再多留兩天嘛,兩天就好了。”

    他見不得她這樣哭泣,終於妥協了:“好了好了,我明天不走,你不要哭了。”

    龐倩一下子就破涕為笑,眼睛亮亮地看著他。

    她送他去門口打車,走在路上,她的手一直拉著他的t恤下擺。

    “你幹嗎一直拉我衣服啊?”顧銘夕問。

    “我喜歡!”龐倩撅著嘴,在他身邊晃啊晃,“誰叫你老是鬧失蹤,我根本就不敢放開你了。我怕我一放手,你就‘砰’一下,像陣煙似的消失了。”

    顧銘夕抿著嘴輕輕地笑起來,龐倩問:“顧銘夕,你媽媽現在病好了嗎?”

    說到母親的病,顧銘夕的心情又沉重了,但是他不想讓龐倩擔心,隻是簡單地說:“好很多了。”

    龐倩見他不願意多說,也不再問。他們已經走到了校門口,龐倩說:“顧銘夕,明天早上8點半,咱們在這兒會和,好麼?”

    “要去哪兒嗎?”顧銘夕問,“你不用上課?”

    “我明天上午沒課,我帶你到處走走。”龐倩說,“你答應我,8點半,校門口等,不見不散。”

    她逼視著他,顧銘夕終於點頭:“我答應你。”

    “你要是不來,我出門就被車撞!”她咬著牙說。

    “龐龐!”顧銘夕皺眉看她,“不要胡說。”

    “我隻是要你知道,你必須得來。”龐倩死死地捏著他的衣服下擺,低著頭說,“顧銘夕,你必須得來。”

    他深深地看著她,最後重重點頭:“我一定來。”

    顧銘夕打車去了鯊魚家,鯊魚在浦東開了一家燒烤店,生意不錯,他還交了個女朋友,兩個人同居著。

    顧銘夕一直和鯊魚保持著聯係,這天晚上,久未見麵的兩人一起喝了十幾瓶啤酒,最後席地睡在客廳地上。

    清晨6點,寒冷的地板凍得顧銘夕睜開了眼睛,他坐起來,感覺自己頭皮發癢,低下頭,聞到自己身上酸臭的味道,他才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洗澡了。

    他自己都被自己前所未有的邋遢逗笑了,看看身邊睡得四仰八叉、呼聲大作的鯊魚,顧銘夕站起了身,腳趾從背包夾出換洗衣服,把衣服搭在肩上,咬著那支“不求人”就去了衛生間。

    鏡子的年輕男人眼皮浮腫,頭發油膩,下巴上是一片青色的胡茬,一件白色t恤已經穿了好幾個日夜,皺得像老鹹菜一樣了。

    顧銘夕對著鏡子做了個深呼吸,坐在馬桶蓋上,彎著腰、腳趾夾著衣領脫掉了上衣。他俯身在盥洗台前用腳刷牙、洗臉、刮胡子,又進了淋浴間仔仔細細地為自己洗澡洗頭,最後,他換上了一身幹淨的衣褲,天藍色的短袖襯衫,米色長褲,他又一次站在鏡子前看自己,終於自我體會到了一絲神清氣爽的感覺。

    鯊魚的女朋友小樂已經把鯊魚弄醒了,正在廚房給兩個男人做早餐。鯊魚赤著上身,穿著個大褲衩跑到衛生間門口,看到顧銘夕就樂了:“呦,挺帥的哈。”

    他抓了點喱膏抹在顧銘夕的頭發上:“你今天要和小螃蟹約會呀?”

    “……”顧銘夕臉紅了,鯊魚幫他抓了抓頭發,又幫他把襯衫整得服帖一些,說:“小孩,你今天先不要去想你媽媽的病,這麼久沒見小螃蟹,好好和她玩一玩吧,開心一點,知不知道?”

    他大力地拍拍顧銘夕的背,又塞了好幾張百元鈔票到他褲子口袋:“你來上海,哥應該做東請你去玩,但是不能打擾你和螃蟹約會啊,所以,你們今天的活動哥來買單,你別省錢,螃蟹愛吃什麼愛玩什麼你盡管陪著她去。”

    顧銘夕愣了一會兒,並沒有推辭,他說:“謝謝你,鯊魚哥。”

    看著時間差不多,鯊魚開車將他送到了國定路上的財大正門口。

    早上8點20分,財大門口車輛密集,路人們形色匆匆,龐倩走出校門,心情忐忑地四下張望,突然,她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龐龐。”

    她猛地回頭,就看到了他微笑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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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小心翼翼

    龐倩歡地跑到顧銘夕麵前,她紮著一把馬尾,臉上素麵朝天,穿著一件簡單的粉色t恤,底下是牛仔長褲和白色球鞋。她身上斜挎著一個小皮包,攤開雙手給顧銘夕看:“你瞧,我沒帶手機,今天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我們了。”

    顧銘夕說:“你下午不是有課。”

    “我是乖學生,幾乎不逃課,偶爾逃一下不會有關係。”她笑嘻嘻的吐吐舌頭,“我讓楊璐幫我請假了,不會有事的。”

    見顧銘夕神色有些異樣,龐倩說:“你別這副樣子啊,我曉得你一定不逃課,但是你總該知道,大學生偶爾逃下課真的沒什麼的。”

    顧銘夕笑了一下,說:“嗯,我知道。”

    他沒有把自己休學的事告訴顧國祥和龐水生,這時候也不打算告訴龐倩,他隻是告訴了鯊魚,鯊魚表示理解。

    對於自己的未來,這時候的顧銘夕有些迷茫,但更多的,是無暇顧及,畢竟,他更擔心母親的病,這是眼前最重要的事,醫生說李涵還有的救,隻要有一線希望,顧銘夕就不會放棄。

    他問龐倩:“龐龐,你想去哪玩?”

    龐倩撇著嘴說:“怎麼搞得好像你是東道主一樣啊,明明現在是在我的底盤!應該我問你才對啊,顧銘夕,你想去哪玩?”

    他忍不住笑了,說:“上海的景點,我大部分都去過了啊。”

    龐倩說:“可是我還有很多地方沒去過,比如東方明珠。”

    顧銘夕很驚訝:“你到上海一年多了,都沒去登東方明珠嗎?”

    “我是想和你一起去的。”龐倩小聲說,“初中時和你來上海玩,你就說要陪我去登東方明珠,後來又沒有去成。我到上海來以後,班同學一起約著去登塔,我都沒有去。”

    “……”顧銘夕看著她孩子般的表情,說,“那,我們現在去登塔吧。”

    幾年前和龐倩來上海看漫展,顧銘夕提前在家買了一份上海地圖,仔細地研究了幾條他們要走的路。而現在,他再也不用為這個擔心了,龐倩儼然成了一個上海通,她帶著他坐了幾站公交車,到了最近的地鐵3號線江灣鎮站。

    一路上,龐倩嘰嘰喳喳地對顧銘夕說著話,還為他表演上海方言,“阿拉上海寧”、“吾同儂一道起白相”、“今朝天氣交貫好”、“儂想哪能啊”……看到顧銘夕哭笑不得,龐倩自己也掩著嘴笑個不停。

    “都是楊璐教我的,她說我將來要是留在上海工作,學會上海話會比較好。”

    顧銘夕問:“你畢業後不回e市嗎?”

    龐倩笑著說:“要回的,我爸媽才不會同意我留在上海呢。但是,我有想過在上海先工作兩年,我這個專業,在北上廣比較容易找工作,回e市的話,我怕起點會不高,如果先在上海工作兩年,回去跳槽也能增加資本。”

    龐倩和顧銘夕在站台等車,三號線是輕軌,站台在地麵二層,透過玻璃窗,能看到外麵淺藍色的天空。龐倩的眼睛望向窗外的藍天白雲,問身邊的人,“顧銘夕,你本科畢業是打算工作?還是讀研?如果工作,會在哪個城市?如果讀研,是留在b大,還是會出來?”

    這是個顧銘夕難以回答的問題,龐倩問得很細,他連敷衍都困難,隻得硬著頭皮說:“我大概會讀研,至於去哪個學校,現在還不好說。”

    “我也想讀研,但是我認得的一個師姐跟我說,如果可以,最好先工作兩年,然後根據自己在工作中發現的不足,以及希望自己從事的工作方向來選擇讀研的專業,這樣要比本科畢業直接讀研來得有用。她自己就是工作以後才回來讀研的,居然還計劃出國讀博,太牛逼了。”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發現顧銘夕神情呆呆的,龐倩往他身上一靠,手搭上了他的肩,說:“你幹嗎呀,是覺得我說的很無聊嗎?我們同學平時聊天也會說到的,畢竟現在都大二了,我……”

    她突然紅了臉,小聲說,“我也有想過,不知道你將來會在哪個城市,其實,我真的特別想你到上海來讀研。”

    顧銘夕低頭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輕軌上,人並不少,龐倩和顧銘夕站在角落,車廂微微地搖晃著,顧銘夕的背脊貼著車廂壁,她則站在他麵前,輕輕地環著他的腰。

    隻要是看到他們的人,都會覺得這是一對情侶,他們的樣子是那麼親密,龐倩悄悄地把腦袋擱在了顧銘夕的胸前,她用隻有他聽得到的聲音說:“顧銘夕,今天你不臭了,香香的,真好聞。”

    他默默地笑了,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頭發。

    他們轉了地鐵一號線,到陸家嘴下了車,龐倩和顧銘夕一起登上了東方明珠。

    藍天白雲下,高大的電視塔氣勢還是挺恢弘的,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坐電梯上去,這是她這輩子坐過最的電梯了,電梯嗖嗖地往上,她貼在顧銘夕身邊,嚇得閉上了眼睛,還叫出了聲。

    電梯廂都是人,顧銘夕臭她:“你看看小朋友都比你膽子大。”

    龐倩不服氣地回頭看,兩個7、8歲的小孩的確是一臉好奇地看著她。

    龐倩不著痕跡地擰了下顧銘夕的腰,兩個人一起紅了臉龐。

    顧銘夕小學時和父母一起登過塔,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年,龐倩是第一次上,上到第二個球體時,她趴在玻璃幕牆上對著下麵小如螞蟻的車輛、行人大呼小叫,興奮得像個孩子一樣。

    周圍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靜靜流淌的黃浦江上,船隻來來往往,顧銘夕站在龐倩身邊,玻璃窗外是大上海的繁華風光,但在他的眼,卻及不上身邊人的一顰一笑。

    指著邊上的金茂大廈,龐倩對顧銘夕說:“我以後要去那兒上班!”

    顧銘夕:“啊……”

    她又指著邊上另幾座大廈:“去那兒也行,那個也不錯!啊那個不好看!誰設計的呀醜死了!”她扭頭看他,神采飛揚,“顧銘夕,陸家嘴是上海的金融中心,上海又是中國的經濟中心,我的理想就是以後在這兒上班!掙大錢!買大房子!”

    說完以後,她自己先地樂了起來:“顧銘夕,到時候我發財了,你盡管來投靠我!”

    顧銘夕眨眨眼睛,問:“你還記得你十年前的理想麼?”

    “十年前?我9歲的時候?”龐倩哪還記得,搖頭說,“不記得啦,我有對你說過麼?”

    “嗯,你去路邊攤買東西吃,對我說,你隻有5毛錢,買不起1塊錢一串的炸脊,隻能買炸米糕。”顧銘夕很認真地回憶著,“然後,你說,你的理想就是將來能有很多很多錢,可以買很多很多的炸脊,自己吃不完,還能請我吃。”

    龐倩傻眼了:“啊……”

    顧銘夕笑得很開,連著肩膀都抖了起來,他問:“你現在還想吃炸脊嗎?”

    她拍著他:“討厭!”

    “龐龐。”他突然溫柔地說,“謝謝你。”

    龐倩很驚訝:“啊?謝我什麼?”

    他說:“謝謝你不管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立下理想時,都不忘捎上我。”

    從明珠塔下來,時間還早,顧銘夕和龐倩去邊上的海洋水族館玩了一圈,龐倩買了兩個鑰匙扣紀念品,紅色的卡通螃蟹,很是有趣。

    他們在陸家嘴附近找了家餐廳吃飯,顧銘夕尿急,龐倩鎮定自若地陪著他去了廁所,幫他解決。

    這是她第二次幫他尿尿,不知為何竟一點也不覺得尷尬和難為情,她盡量不低頭去看,隻靠雙手摸索。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那,沒有任何布料的阻隔,她貼在他身邊,手指扶著他的小麻雀,聽著嘩嘩的水聲傾瀉。

    龐倩的心情很是平靜,抬頭看顧銘夕,卻是一臉的淩亂,接觸到她的目光,他輕輕地轉開了頭去,臉頰上緋紅一片,龐倩的臉終於也燒了起來。

    吃飯時,龐倩問顧銘夕:“你有一回,是不是和你爸爸媽媽到上海來配假肢?”

    “啊?嗯……”他們點了兩盤印尼炒飯,顧銘夕右腳夾著勺子慢慢地吃著,“就是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啊,到上海來定做的。”

    龐倩問:“那假肢呢?”

    “不是你說很惡心麼,就再也沒用過了。”顧銘夕笑笑,“搬家的時候我也沒見著,估計是丟了吧。這東西也要根據我的身體發育不停地定做的,你別說,還很貴呢。”

    龐倩猶豫了一會兒,說:“顧銘夕,現在都過了十年了,科學都發展很多了,有沒有更先進的假肢呀?”

    “有的吧,國外一直都在研發啊。”顧銘夕漫不經心地說著。

    龐倩瞪大眼睛:“那你有沒有想過,去配一副能做事的假肢啊?”

    顧銘夕抬起頭來看她,說:“龐龐,我不打算配假肢了,我這麼和你說吧,假肢能做的,我用腳一定能做。假肢不能做的,我大概也能用腳做,而我做不到的,假肢一樣也做不到。”

    “……”龐倩失望地低下了頭,悶悶地吃飯。

    顧銘夕笑著說:“你別這樣嘛,我現在不是挺好的麼。”

    龐倩抬頭瞅他一眼,不開心地撅起了嘴。

    下午,他們在濱江大道上曬太陽。天藍雲白,連著空氣都變得清新,在親水平台旁的坡地上,優美的綠化隔開了大都市的喧囂。龐倩和顧銘夕憑欄臨江,眺望著浦西外灘典雅的建築,還有黃浦江中穿梭不停的船隻,他們一直都沒有說話,隻是共同享受著這安逸、憩靜的感覺。

    初秋的風陣陣拂過,龐倩心底感到了深切的滿足。她悄悄地看著身邊人的側臉,他雖然瘦了,也黑了,但是他的臉部線條卻透出了一份堅毅,連著眼神都有一種不易撼動的力量存在。在龐倩的眼,他似乎要比以前更有男人味了。

    她的小心髒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龐倩慢慢地靠近顧銘夕身邊,伸出手指,牽住了他空癟的袖子。

    她將之理解為牽手,心有著小小的喜悅,龐倩又一次偷眼看他,卻見他低下了頭,神情透著一股落寞。

    龐倩一直都沒有和顧銘夕說過那方麵的話題,但是她覺得,她表現得已經夠明顯了。龐倩再怎麼外向,好歹也是個女孩,她希望由顧銘夕來挑破他倆的關係。

    另一方麵,龐倩對於楊璐的話也有些介意,她和顧銘夕的確在異地,平時,他的表現又糟糕到極點。他大部分時間都不帶手機,龐倩根本就聯係不到他。龐倩知道顧銘夕對她有感情,正如她對他也有感情,但是這時候她實在無法確定,顧銘夕對她的這份“喜歡”,究竟是哪一種“喜歡”。

    如果他足夠喜歡她,他不應該是見縫插針地與她聯係著麼,短信、電話、qq、電郵、視頻……現在的社會即時通訊那樣發達,他怎麼能連著幾個月都沒有丁點兒消息呢?

    要不是龐倩太了解顧銘夕,不會因此而和他發脾氣,換做其他女孩,有哪一個能受得了一個男孩這樣的怠慢。

    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龐倩好多次問過顧銘夕,畢業後的打算,但是他至今也沒給過她一個確定的回答。

    龐倩是不可能去z城的,她一個學金融的女孩,去了那麼個小城市根本就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她想,如果顧銘夕能明確地說他會考研到上海來,那麼,她就有信心堅持下去。

    將來,不管是在上海,還是回e市,亦或是去北京,去廣州,她都可以和他在一起。

    龐倩咬了咬嘴唇,手指搖了搖顧銘夕的衣袖,他轉頭看她,漆黑的眼眸直探她心底,龐倩說:“明年過年,你是在z城嗎?”

    “嗯。”顧銘夕點頭。

    “我能來找你玩嗎?”她小心翼翼地回答。

    顧銘夕條件反射般地說:“冬天z城很冷的,你還是不要來了。”

    “……”龐倩說,“我就是沒見過北方的雪,才想要冬天去的。”

    “真的,你會待不慣的。”顧銘夕說,“或者,等到後年,你再來。”

    “那明年的暑假呢?”龐倩仰著臉,注視著他,“明年暑假我能來嗎?”

    她問得咄咄逼人,顧銘夕倒吸了一口涼氣,沉聲說:“到時候再說,好麼。”

    “顧銘夕……”龐倩低下頭,“你別這樣子,我和你,我們……總之,你不用想太多,不用擔心什麼的。我希望……我希望……我希望你能考研到上海來,真的,隻要你來上海讀研,我和你保證,我一定會留在上海陪你。”

    顧銘夕無法再繼續這個話題了,他突然說:“昨天晚上,那個盛峰,他在追你嗎?”

    “呃?”龐倩嘴一咧,“他……他是在追我,怎麼了?我又不喜歡他。”

    “其實,龐龐……”他腦子一熱,說,“你可以嚐試著接受一下啊,讀大學不談戀愛,多無聊啊。”

    龐倩腦子“轟”的一下,她臉色驟變,默了一會兒後,說:“顧銘夕,我們回去吧。”

    才是下午,回浦西的地鐵上,龐倩靠在顧銘夕的肩頭睡著了,顧銘夕僵硬地坐著,一顆心沉甸甸的。

    這是很愉的一天,他已經很久沒這樣盡興地在外麵遊玩過了,可是,他頹喪地發現,有一些話題,他很難和龐倩聊下去。

    她的生活如他想象的一樣美好,高中時學習還磕磕絆絆的龐倩,現在延續下了高考前的學習態度和習慣,她的功課還不錯,人際關係也很好,課餘生活更是豐富多彩。她告訴顧銘夕,她加入了學校的乒乓球隊,就是她這樣子的半吊子選手,居然還在上海市的高校乒賽中打進了第三輪。

    她的同學們時常在討論未來的發展,是要讀研,還是出國,龐倩對出國不敢想,就算她能申請到獎學金,她的家庭也難以負擔高昂的生活費。龐倩已經好多次和顧銘夕說到讀研,仿佛讀研對她來說,已經是順理成章的一件事。

    她怎麼可能知道,她身邊的這個男孩子,不知何時才能再回校園,甚至於,他也許永遠都回不了校園了。

    出地鐵站的時候,顧銘夕看到了一間電影院,他突然說:“龐龐,我們去看一場電影吧。”

    龐倩說:“哦,好啊,現在在放《哈利波特3》,我一直都想看的。”

    顧銘夕:“……”

    “你看過《哈利波特》1和2麼?”

    他搖頭。

    “原著呢?”

    他又搖頭,龐倩聳聳肩,無所謂地說:“那我們去看成龍的《新警察故事》吧。”

    買票的時候,售票小姐說隻有最前麵兩排的票了和最後排的情侶座了,龐倩說:“那就情侶座吧,前麵兩排脖子會疼死。”

    拿著票,她又去買飲料和爆米花,顧銘夕見她的神情一直是黯淡的,心思也越發沉了下來。

    龐倩頭一次坐情侶座看電影,與顧銘夕一起坐下來時,她還是有些好奇的。

    “這位子還挺舒服的。”她笑一下,把可樂遞到顧銘夕麵前,他乖乖地吸了一口,她又抓了幾顆爆米花喂給他吃。

    電影開始以後,影廳的光線就暗了下來,電影的音響效果很好,砰砰地衝擊著人們的耳膜和心髒。

    顧銘夕緊繃的神經逐漸放鬆,在這黑漆漆的影廳,他收起了自己所有的防線,慵懶地靠坐在椅子上,貪婪地感受著身邊女孩熟悉的氣息。她在吃爆米花,還不忘把手伸到他嘴邊喂他吃,她偶爾還吸一口可樂,咕嘟咕嘟的聲音……

    顧銘夕完全不知道電影在演什麼,他隻是悄悄地動了動身子,與她貼得更緊。感謝設計這情侶座的人,他閉著眼睛,輕輕地嗅著她發上的清香,心中這樣想。

    龐倩不會知道,這是顧銘夕給自己最後的放縱機會,他放縱自己與她親近,忘記身後那些叫人煩惱的事:母親的絕症、高昂的醫療費、糟糕的學業、蕭瑟的小城市、不講理的親戚、住不回的房子、中年得女的父親、他年輕的再婚妻子……

    暫時地離開z城,離開了那些人和事,顧銘夕承認自己輕鬆了一些,但是,他的肩上還扛著責任,外麵的世界再是燈紅酒綠,五光十色,他也必須要回去,回到他的母親身邊。

    人在某些時候,必須要學會放棄,學會妥協,顧銘夕麵對著自己叵測的未來,他想,他是不是應該放棄他的小螃蟹。

    電影已經演了40分鍾,漸入高//潮,龐倩似乎看得很入迷,她往自己嘴塞了一顆爆米花,又拈了兩顆爆米花湊到了顧銘夕的嘴邊。

    光線很暗,她並沒有轉頭,但是卻完全地愣住了。

    她的右手食指指背擦碰在他的嘴邊,那是臉頰的位置,指上神經何其敏感,隻一瞬間,她就感受到了他嘴邊的那一點點濕意。

    龐倩轉過頭來,爆米花從她指尖掉落,她的手指又觸上了他的臉頰,這一次,他別開了頭去,龐倩一顆心狂跳不已,她幹脆伸手撫上了他的眼睛。

    他沒有再給她探索的機會,一下子就扭頭躲開她的手,低下了頭來。他深深地低著頭,龐倩微微地仰了仰脖子,她的額頭就與他抵在了一起。

    他們的呼吸很輕很輕,呼在彼此的臉上,帶著爆米花的甜香,顧銘夕抬起了頭,他的嘴唇觸到了她的眉毛,他喉結滑動,閉上眼睛,在她眉眼間輕輕地印上了一個吻。

    有溫熱的液體無聲落下,龐倩的左手依舊抱著爆米花,右手維持著之前的姿勢,搭在他的肩膀上。她收攏手指,慢慢地揪住了他的衣領,而顧銘夕的唇又慢慢地下移,在她的臉頰上啄了一下。

    龐倩的臉已經很燙,但是她沒有躲,顧銘夕的親吻小心翼翼,他在她的鼻尖親了一下,然後,兩個人就都僵住了。

    他們深深地喘著氣,彼此都能聽到對方劇烈的心跳聲,龐倩的手指按在他頸部的動脈上,那脈搏撲通撲通,熾烈地像是要衝破皮膚血管,燃燒到她的血液。

    龐倩始終都沒有動,沒有躲,也沒有迎合,終於,顧銘夕的身子動了一下,他試探著,尋找著,好像麵對著這世上最獨一無二的珍寶,他很慢很慢地低下了頭,那冰涼的嘴唇觸碰到她溫暖柔軟的嘴唇時,隻這一刻,世界就不複存在了。

    龐倩手的爆米花嘩啦啦地全灑在了地上,掉落的空桶驚到了身邊座位的一對小情侶,他們隻是好奇地瞥了鄰座一眼,注意力又回到了電影屏幕上。

    龐倩的雙臂環上了他的頸項,雙腿也架在了他的腿上,她的身體就像一條蛇般得柔軟,她仰著下巴,閉著眼睛,接受著他狂風暴雨似的親吻。

    他竭盡所能地將身體貼向她,殘缺的雙肩盡力地舒展著,龐倩的雙手順著他的脖子延伸到他的肩膀,隔著襯衫布料,她的手指肆無忌憚地握住了他截斷的肩頭,她甚至用指甲去掐他,換來他壓抑在喉中的悶哼聲,與另一波更狂亂的吻。

    她的臉頰感受到了他流下的淚,那帶著他體溫的液體,一滴一滴地落下,沒有伴隨任何聲音,她忍不住用雙手捧住了他的臉頰,顫抖著手指替他抹去眼淚。

    到了最後,他的吻漸漸地變得溫柔,他輕巧地舔吻著她的唇,吮吸著她的舌,兩個人的臉龐親密地擦碰在一起,他始終都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帶著淚水掃在她的臉頰上,癢癢的,卻令她掉了眼淚。

    她哽咽得難以自持,身子都顫抖不停,她又一次幫他抹了眼角,黑暗中,顧銘夕終於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溫柔似水,就像天邊最亮的星,靜靜地凝視著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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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23:17:44 |只看該作者
第81章兩列火車

    屏幕上的成龍老當益壯,正在上縱下跳,賣命格鬥,巨大的撞車聲、爆破聲轟隆隆地傳到了屏幕下龐倩和顧銘夕的耳朵,但他們恍若未聞。電影的後半段,龐倩一直抱著顧銘夕的腰,腦袋擱在他的肩膀上發呆,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直到電影散場。

    走出電影院,已是傍晚時分,日頭有些西落,顧銘夕和龐倩一起站在路邊,不遠處就是地鐵站,顧銘夕說:“龐龐,挺晚了,我得走了。”

    龐倩一下子就拉住了他的衣擺,但是卻沒有留下他的理由,她說:“一起吃個晚飯吧。”

    顧銘夕:“不用了,明天放假,你是不是要回家?”

    龐倩立刻搖頭,看著他說:“我不回去沒關係的,顧銘夕,你明天還在上海麼?你要是在,明天我們去周莊玩,或者,去西塘,都很近的。”

    他長時間地沒有說話,一會兒後,他說:“好了,我們一起吃晚飯吧,能不能回你的學校吃?我想去你學校的食堂吃飯。”

    龐倩連連點頭:“恩恩,我們第一食堂挺好吃的。”

    她帶著顧銘夕坐車回了學校,天色已經暗下來了,這是國慶長假前的一天,很多上海和周邊的學生都離校回家,校園走著許多帶著行李的人。龐倩和顧銘夕走得很慢,一邊走,她一邊給他介紹著沿途看到的風景。

    財大的校園小小的,路窄窄的,建築舊舊的,但卻幹淨、典雅、恬淡,校內綠樹繁盛,草木清新,湖水盈盈,頗有一股子小資情調。

    站在那個“誌在雲天”的雕塑前,顧銘夕停下了腳步,雕塑並不大,石頭的頂上是一隻展翅高飛的雄鷹,他仰著脖子注視著那隻鷹,直到龐倩在邊上說:“趕緊走了,一會兒食堂要沒菜了。”顧銘夕才把視線收回。

    財大的建築多是紅瓦灰牆,第一食堂也不例外。食堂很大,龐倩和顧銘夕一起走進去時,還是吸引到了一些目光。

    龐倩打了兩份飯菜,糖醋小排,炒包心菜,辣子雞丁,醬爆茄子,又給顧銘夕要了兩個荷包蛋。

    她給他打了滿滿的米飯,說:“你太瘦了,多吃一些,我下回見你,你一定得胖一點才行。”

    在桌子邊坐下,龐倩拿來筷子,又從包抽出濕巾紙,坐在顧銘夕身邊幫他擦了雙腳。

    有人從他們身邊經過,看到龐倩打了個招呼:“螃蟹,沒回家嗎?”

    龐倩抬起頭,笑著說:“嗯,我朋友來看我,陪他在上海玩幾天。”

    那人掃了眼顧銘夕,語氣怪怪地問:“男朋友?”

    龐倩眨眨眼睛,說:“不行呀?”

    顧銘夕一直聽著他們的對話,等那人離開,他把右腳擱到了桌上,夾起筷子開始吃飯。

    龐倩不停地把自己飯盆的菜夾到他盆,說:“你嚐嚐這個,很好吃。”

    “我夠了,你自己多吃點。”

    “我減肥呢。”

    “你都這麼瘦了還減什麼肥。”顧銘夕皺著眉頭瞪她一眼,“女孩子不要隨便減肥,很傷身體的。”

    “知道了,你好煩。”龐倩說歸說,嘴邊卻漫起了笑,她問顧銘夕,“我們食堂的菜好吃麼?”

    “好吃。”

    “b大的食堂好不好吃?”

    “……”顧銘夕吃過幾次食堂,他搖搖頭,“不好吃。”

    “怪不得你變得那麼瘦,你別挑食啊。”龐倩很著急,“就算不喜歡吃,你也要吃下去的嘛。”

    顧銘夕抬頭看她,笑了:“我知道了,我會好好吃飯的。”

    龐倩也笑了起來,她撅著嘴,又問:“剛才和你說的事,你到底怎麼說嘛,明天我們去周莊吧,我還沒去過呢。”

    顧銘夕想了想,點頭:“嗯。”

    龐倩咬著筷子笑得很開心:“那就這麼說定了。”

    吃過了飯,天已經全黑了,龐倩和顧銘夕在校園慢悠悠地走著,顧銘夕第一次主動聊起了龐倩的學習,他說:“我想了一下,你說你畢業後想先工作兩年,再選專業考研,有一定道理,但是那樣子會不會比較難考,你們學校的研究生,本校直升居多,你何不爭取保研的機會。”

    “我就是對專業有考慮。”龐倩說,“你要知道,不同的專業去做不同領域的工作,年薪可大不一樣。本科填專業都是瞎填,我當時一點兒也不懂,以後要是讀研,當然要慎重一點了,又不是為了混個文憑,顧銘夕你知道麼,就是我和你說的那個回來讀研的師姐,她以前在四大工作,年薪已經有20多萬了,但是讀完研再跳槽,她說她的年薪可以到50萬,要是再去美國讀個博,嗷,我都不敢想!”

    “嗯,專業的問題,你的確是要好好考慮。”顧銘夕點點頭,突然笑了起來,“龐龐,你現在真的很好。”

    “?”龐倩不懂,“什麼很好?”

    他說:“各方麵都很好,認真,努力,進取,腦子終於不再想那性的喝的了,曉得要考慮自己以後的事。”

    龐倩捶他:“什麼吃的喝的,你當我是豬啊!”

    很意外的,顧銘夕沒有像以前那樣跳著躲她,龐倩的拳頭真的砸在了他的身上,她“啊”了一聲,趕緊去給他揉揉:“你是笨蛋啊,怎麼都不躲的。”

    他笑得露出了兩顆虎牙:“一年多沒被你打了,我樂意。”

    她不滿地叫:“誰打你了呀!”

    他們走到了校門口,就是早上碰頭的那個地方,路燈下,顧銘夕深深地看著龐倩的臉,他心有許多許多話想對她說,但是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他想和她說,晚上不要再熬夜了,早一點睡,早一點起,對身體比較好;

    他想對她說,不要吃太多的路邊攤,那些東西不健康,當然,偶爾嘴饞吃一下是沒有關係的。另外,不要吃得太甜,會容易蛀牙,對身體也有影響;

    他想對她說,來例假的時候,真的不要再吃冷食和辣食了,肚子疼得厲害,就喝點紅糖溫水,不要嫌麻煩;

    他想對她說,爸爸媽媽年紀都大了,她要學著懂事,回家的時候不要和父母頂嘴,幫著他們做一點家務,因為說不定哪一天,他們就突然倒下了;

    他想對她說,如果有條件不錯的男孩來追她,她可以試著與對方約會,她已經20歲了,談戀愛不會被家長說早戀,當然,作為一個女孩子,她必須要聰明一點,懂得保護自己;

    他想對她說,龐倩,你是一個很好的女孩,你那麼熱愛生活,最終也會被生活眷顧,你會過上幸福又充實的生活,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有一份稱心的工作,有一副健康的身體,最後,有一顆始終簡單樂的心。

    你會有繁忙的工作,每年抽半個月假期,與丈夫一起帶著小孩出去旅行。你會有一桌子的化妝品,一櫃子的漂亮衣服和鞋子,你會有自己的社交圈,有貼心的閨蜜,周末時逛逛街,吃吃飯,去健身中心打幾盤乒乓球。

    你會有一所大大的房子,躍層,甚至是排屋,你會養一條狗,種許多的花,當陽光灑進屋子的時候,你會抱著枕頭坐在地板上,開心地逗著自己的孩子。

    ……

    他想對她說很多、很多,但是最後說出口的卻隻有一句話:“龐龐,你能抱我一下嗎?”

    龐倩怎麼可能會叫他失望,她張開雙臂,用力地擁抱了他,她的心是滿滿的甜蜜,鼻息間充斥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她的臉頰貼在他的胸口,感受著他溫暖的體溫,她說:“明天早上8點半,在這,我們不見不散。”

    “好。”顧銘夕閉上眼睛,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頭發,說,“但是你不能再發毒誓了。”

    “嗯!”她很放心,笑嘻嘻地應下。

    最後,龐倩鬆了懷抱,送他上出租車。顧銘夕坐在車子的後座,龐倩笑著向他揮手:“顧銘夕,明天見。”

    “龐龐,再見。”他望著她,嘴角翹了起來,笑得特別好看。

    ********

    鯊魚送顧銘夕去火車站,把晚上的臥鋪火車票交給他。

    臨走前,他說:“你真的打算,再也不和小螃蟹聯係了?”

    顧銘夕點點頭:“我和她……現在還沒什麼,說實話,本來我挺擔心她的,我不在她身邊,都怕她會被人欺負。但是現在我發現,這一年多,她真的很好,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我太小看龐倩了,她是個聰明的女孩子,懂得怎麼照顧自己,也懂得怎麼去爭取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我覺得,我可以放心地走了。”

    鯊魚不理解:“那你也不用不和她聯係啊,總能繼續做朋友的啊。”

    “鯊魚哥,我和你打個比方吧。”顧銘夕轉頭看他,平靜地說著,“我和龐倩,我們是兩列並軌的火車,以前,我比她一點,我和她一起在往前開,她總是追不上我,我有時就會停下來等等她。到了有一天,我們遇到了一個分岔路,我們沒辦法,就隻能往兩條路上開去了。我一直告訴自己,到了前麵我還能和她碰頭,到時候,我們又可以繼續並軌,一起往前走,也許,她也是這麼想的。但是後來,開著開著,我們就發現,我們分叉的那兩條路,不是圓弧,而是直線,往兩個不同方向去的直線。我和她越往前開,就離得越遠,而且,她的速度還越來越,我卻越來越慢。我意識到,即使,我能將直線軌道掰成圓弧,往她那並去,我大概……也追不上她了。”

    鯊魚:“……”

    “她前麵的軌道上,有很多火車,她應該選擇與他們齊頭並進,如果我在後麵一直拖著她,她心總會有一些不舍,於是,就會影響到她的速度。所以,我覺得,我還是不要再和她聯係了。”

    鯊魚問:“那如果有一天,你追上來了呢?”

    “如果真的有這樣的一天……”顧銘夕笑了,搖頭說,“我真的不適合做夢,我還是想一想,怎麼樣讓我媽媽得到更好的治療比較靠譜。”

    鯊魚送顧銘夕進站,他抱了抱這個年輕的男孩:“我向你保證,不和螃蟹透露你的行蹤,但是你也要向我保證,不能和我斷了聯係。有困難就給我打電話。”

    顧銘夕點頭:“我保證。”

    鯊魚拍了拍顧銘夕的背:“那就好,小孩,一路順風,好好照顧自己。”

    ********

    龐倩激動得一個晚上都沒睡好,她抓著楊璐聊了半宿,說:“我戀愛了。”

    天亮後,龐倩好好地梳妝打扮了一番,建國55年的國慶節,舉國歡慶,龐倩穿著漂亮的連衣裙趕到了校門口,她還臭美地戴上了一頂草帽,包揣著前一天在海洋館買的螃蟹鑰匙扣。她本來是想和顧銘夕一人一個的,結果他臨走時,她忘記給她了。

    但是,她沒能等來顧銘夕,隻看到了倚在車旁抽煙的鯊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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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瘋狂聖誕

    “到家了?路上沒什麼事吧?嗯,沒事就好。”

    鯊魚坐在自己的燒烤店門口,一邊抽煙一邊打電話,“哦,我和她說了,沒說得太具體,就是說你最近碰上了一些事,挺麻煩的,大概近期不會和她聯係了。我叫她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要再惦記你了。”

    顧銘夕聲音啞啞地問:“她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啊,哭唄,哭得像個傻子一樣,足足哭了一個小時,就站在大馬路上,我怎麼勸都勸不住。後來好不容易勸住了,一點兒也不能提起你,提一句,那眼淚就吧嗒吧嗒地下來了,艾瑪看得老子都想哭了。”

    顧銘夕:“……”

    “小孩,你至於麼,有什麼事兒是過不去的呀。”鯊魚還想勸他,顧銘夕打斷了他:“對啊,鯊魚哥,沒什麼事是過不去的,所以,龐倩會好起來的,你放心吧。”

    顧銘夕回到了李涵身邊,回到了省會s市的那間小出租房,他的生活立刻又被醫院的消毒水味、日常的柴米油鹽所圍繞。

    住院的時候,有時候沒有親戚過來照顧,顧銘夕就花錢請護工,畢竟他是個男孩子,還沒有雙臂,實在無法貼身照顧李涵。出院休養時,如果李純、黃伶俐沒來,顧銘夕就擔起了家大大小小的事。

    他買菜做飯、打掃洗衣,還要服侍李涵的飲食起居,他做事本就比常人要慢,這時候也沒有辦法,隻能天不亮就起床,一件件事慢慢地做,一個個困難慢慢地克服。實在做不了的事,顧銘夕會請隔壁的房東來幫忙,房東是個好心的大媽,看著顧銘夕這樣子也十分心疼,平時自然是願意搭把手的。就這樣,一天一天,日子也算是熬下來了。

    李涵醫保報銷的錢已經到賬,經過了第一次報銷,顧銘夕掌握了方法,和鯊魚說定,以後每隔一個季度,他把所有的資料、單據寄給鯊魚,由鯊魚幫忙去e市報銷。

    他從e市帶回了10萬塊錢,其中顧國祥這有7萬,龐水生給了2萬,鯊魚給了1萬,顧銘夕把這些錢數都仔仔細細地記在了本子上,包括之前李涵的親友送來的錢。

    這些都是人情,以後要還的。

    看病用錢真的是一個無底洞,一瓶進口的掛針藥水就要500塊,一天掛一瓶,還是全自費,別的家屬都和顧銘夕說這個藥效果很好,顧銘夕咬咬牙,給李涵用上了。

    還有病友介紹李涵去昆明看一個中醫,說是醫術極高明,多少肝癌晚期的人,醫生都說沒得救了,去他那吃了兩個月中藥,就活下來了。

    顧銘夕其實不太信這樣的說法,但是李純和李牧被這樣神乎其神的宣傳弄得深信不疑,所謂病急亂投醫,李純當即就說要陪李涵去昆明,好像李涵吃了中藥馬上就能痊愈似的。顧銘夕勸不住她們,隻得買了三張飛機票,和她們一起去。

    這一趟昆明行用了三天兩夜,花去了8萬塊錢,全自費。李涵定下了三個月的中藥量,由那個中醫每隔半個月寄過來一次。

    出租屋每天飄起了中藥香,顧銘夕負責給李涵燉藥,現在的他用雙腳做廚房活已經十分熟練,他甚至還能用腳剖魚、洗魚、刮魚鱗。隻是相對應的,他的腳上也多了許多大大小小的傷疤,有剪刀戳的,有菜刀劃的,有鍋子燙的,還有不小心打碎碗碟後撿拾時,被瓷片割的。

    他已經習以為常,給自己備了一些創可貼、燙傷藥、止血繃帶,腳弄破了就用水衝衝,上點藥,很少求人幫忙。

    手術後的李涵看著精神很好,每次去醫院掛水,病友都說她手術做得很成功,一定是吉人自有天相。李涵笑地靠在顧銘夕身邊,對她們說:“我當然沒有活夠啊,我兒子都還沒大學畢業呢,我就算要死,也得等到我家銘夕結婚生子啊,我得看到有個好姑娘能照顧銘夕了,我才能走得安心。”

    顧銘夕在旁邊不滿地說:“媽,你胡說什麼呢。”

    “媽哪是胡說。”李涵抻了抻顧銘夕空空的衣袖,笑道,“我兒子就是沒胳膊,你們看,他長得多俊啊,個子高,腦袋又聰明,這要是有了胳膊,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追著跑呢。”

    生病以後,她時常會說傻話,顧銘夕看著周圍病友似笑非笑的目光,默默地轉開了頭。

    一切似乎在好轉,可是,十一月底,李涵術後四個月去醫院複查,經過ct檢查,她的肝部病灶處又有了一顆直徑3厘米的腫瘤,這意味著,她的肝癌複發了。

    ********

    2004年的平安夜正好是個周五,室友們說要去外麵happy,楊璐拉龐倩一起去,龐倩沒答應。

    “你給點兒麵子嘛,我和盛峰說了一定能把你約出去的。”楊璐拉著龐倩的胳膊晃啊晃,“走嘛走嘛。”

    “我說了我不去了!”龐倩真的很懊惱,頭一次對著楊璐發了脾氣,“你幹嗎老是要幫盛峰啊!你得了他什麼好處啊?我都說了我不喜歡他!我說了我有喜歡的男孩子!我和盛峰說得那麼清楚了他聽不懂的嗎?就算他不懂,你也聽不懂嗎?!”

    楊璐懵了,邊上另兩個室友也傻眼了,一會兒後,楊璐哭了,抹著眼睛走出了寢室。

    薛雯雯追了出去,吳飛雁坐到了龐倩身邊,說:“好啦,螃蟹,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也別衝著我們發火啊,要發火找盛峰去嘛,要麼,去找你那個失蹤的男朋友。”

    龐倩後悔又鬱悶,一張臉臭得要死,吳飛雁繼續說,“說實話,盛峰還真挺有毅力的,換成別人,要麼就是男孩子早早地放棄,要麼就是姑娘早早地答應,也就是你們倆,這都一年半了,還沒糾纏出個結果來。但是我理解你,你不喜歡嘛,他再好也是白搭。”

    龐倩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吳飛雁又說:“還有啊,你別這麼說楊璐了,你是真的沒有發現嗎,楊璐她……其實對盛峰有點兒意思的。”

    “啊?!”龐倩大吃一驚。

    吳飛雁說:“盛峰說過,他想找個e市的女朋友,以後畢業了,想留上海一起留,想回老家一起回,能奔著結婚走的。璐璐是上海人嘛,又是獨生女,肯定不會跟著盛峰去e市的呀,所以她也沒說過什麼,但是大家一個寢室的,都是女孩,還能感覺不到?”

    龐倩傻了,她是真的一點也沒感覺到,她隻知道,楊璐簡直就是盛峰安插在她身邊的眼線,她平時有點兒風吹草動,楊璐會第一時間通知盛峰。

    龐倩主動去外麵找楊璐道歉,她也不說破自己知道了她的心事,隻說願意和大家一起出去玩,楊璐破涕為笑,立刻就給盛峰發了短信。

    三個同班的男生來寢室樓下等她們,龐倩下樓時覺得頭皮都要炸了,因為盛峰手抱著一個半人高的大熊,被另兩個男生推搡著走到了龐倩麵前。

    龐倩好煩啊,尤其是楊璐還在身邊,她悄悄地看楊璐,她的臉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龐倩一點兒也不想要這個熊,但是站在寢室樓下,又是聖誕節,不接的話就太小家子氣了。

    正糾結得要死時,龐倩的電話突然響了,她像碰到救兵似的接起來,語氣激動:“喂!”

    “merry christmas! ”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很好聽,“猜猜我是誰?猜中有獎品!”

    “啊!”龐倩大喊一聲,身邊的同學們都嚇了一跳,電話的人也叫起來:“幹嗎?嚇死人啊!螃蟹,你在學校嗎?我在你們學校門口,到上海來過聖誕,見個麵唄!”

    救兵啊!真的是救兵啊!龐倩從來沒有那麼大的膽子,她一臉的感動,說:“親愛的!你終於回來了!我想死你了!我現在就在寢室樓下等你,你來!來!mua!”

    電話的人:“……”

    龐倩把地址報給了他,就把電話掛了,邊上的人麵麵相覷,盛峰的臉色差到極點,龐倩說:“對不起,我男朋友來了,不能和你們出去玩了。”

    幾個人都沒說要走,楊璐愣愣地看著龐倩,一會兒後,一個高個子的男人款款而來。

    他穿一身黑色短大衣,身材像個t台男模,發型酷炫,一張臉帥得要命,他走到龐倩身邊,攬住了她的肩,笑嘻嘻地說:“honey,你現在好漂亮啊。”

    龐倩一臉嬌羞地配合,對著邊上的眾人說:“給你們介紹下,這是我男朋友,謝益。”

    謝益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們也可以叫我martin。”

    ********

    謝益開著車帶龐倩去了酒吧,他和幾個朋友一起來上海玩,男男女女都有,龐倩不認識他們,加入不到他們的話題,就一個人默默坐在一邊,也不喝酒,隻顧自喝著果汁。

    謝益看出她不開心,一屁股坐到她身邊,問:“你怎麼了?都不像是我認識的螃蟹了。”

    龐倩笑笑:“沒什麼呀,看到你,我很開心。”

    “剛才那個戴眼鏡的在追你嗎?小螃蟹現在市場很好啊。”謝益穿著一件v領的針織衫,胸肌隱隱顯現,龐倩覺得他好騷——包,說:“我的市場再好,也好不過你吧。”

    “別叉開話題,告訴我,你幹嗎不開心?”

    “……”

    “你和顧銘夕現在怎樣了?”

    他不提顧銘夕還好,一提顧銘夕,龐倩的眼淚就掉下來了,謝益被她哭得措手不及,趕緊抽紙巾遞給她。

    龐倩抽抽噎噎地哭了半天,才斷斷續續地把事情的經過說給了謝益聽,謝益聽完以後,問:“這三個月,你都沒聯係上他?”

    “他把手機號銷了。”龐倩說,“你叫我怎麼聯係他。”

    “他不是在b大讀書嗎?”

    “是啊,我打電話去b大學生處問,人家也不肯說,我是想去找他,但是怎麼去嘛。我還有他外婆家的地址呢,當初給他寄過禮物的。”

    謝益想了一會兒,突然問她:“帶身份證了嗎?”

    龐倩愕然:“帶了。”

    他一把拉起了龐倩的手,把她的外套丟給她,說:“走!要找一個人還不簡單,我就不信找不到了。”

    龐倩大驚:“去哪兒呀?”

    謝益大笑:“不是說你猜對了有獎品麼,我帶你去找他!”

    謝益開車帶龐倩去了機場,買了兩張去s市的機票,龐倩懵懵懂地跟著他上了飛機,半夜2點,他們已經降落在了s市機場。

    走出機場,龐倩眼前一亮,明明是深夜,可周圍的感覺卻很明亮,白茫茫的世界,s市下了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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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第二個人

    謝益在s市市中心的四星級酒店開了兩個房間。平安夜,房價貴得要命,龐倩很過意不去,想要房費自理吧,可這一晚的房費都要抵她一個月生活費了,她隻能小小地提議能不能去住旁邊的錦江之星,被謝益一個眼刀就殺了回來。

    他說:“說了是獎品,我獎勵你的,獎勵你過了這麼久還聽得出我的聲音。就當你陪我聖誕節出來玩嘍。”

    龐倩小聲說:“你的聲音我都聽了十幾年了,還會聽不出呀。”

    謝益伸手拍了下她的腦袋,拿起房卡說:“很晚了,上去睡覺吧,明天一早我們還要去z城找他。”

    到了房,龐倩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做夢一樣,幾個小時前,她還在上海的寢室和楊璐吵架,在寢室樓下和盛峰尷尬地對望,幾個小時後,她居然在遙遠的s市了。

    她洗了個澡,溫熱的水衝散了她一身的疲勞,她毫無睡意,站在窗邊看外麵大雪紛飛。

    原來北方的雪是這樣的啊,那麼幹燥,那麼凜冽,那麼潔白,打在人的臉上都有點兒疼。這樣的天氣,顧銘夕一定很難熬,不知道他腳上會不會長凍瘡,他可千萬不要再傻乎乎地穿著單鞋上街了啊。這室外的溫度真的要比e市低許多,剛才龐倩隻是在冷風站了一會兒就受不了了,她難以想象顧銘夕在這的生活,他一定是很不適應的,所以才會瘦那麼多。

    龐倩知道顧銘夕碰到了一些困難,他不喜歡他的專業,李涵又生了重病,但是他怎麼能因此而不再和她聯係呢?

    龐水生告訴龐倩,顧銘夕回e市的時候找過他,是為了李涵的醫藥費報銷,龐倩知道李涵得了癌症,她很吃驚,更加迫切地想要找到顧銘夕。

    她知道他一定有著很大的壓力,雖然她不在他身邊,也許幫不上什麼忙,但至少,她可以陪他說說話,幫他分擔一些。

    她也可以過來見他。顧銘夕不知道,為了能夠去見他,龐倩一直在存錢,一趟遠途旅行對一個工薪家庭的孩子來說很是奢侈,可是龐倩還是勒緊褲腰帶存下了一些錢,但結果,她每次提議來z城都被顧銘夕擋了回去。

    龐倩心情複雜地上床睡覺,心想,她終於還是來了,如果不出意外,她很就可以找到顧銘夕。

    第二天,龐倩和謝益一早就出發了,謝益為了節約時間,直接打了一輛出租車往z城去,連價格都不講。龐倩徹底打消了費用aa的念頭,富家公子的消費理念是她怎麼都跟不上的,這種時候還是不要矯情了。

    “回去要請我吃飯啊,聽說你們食堂的菜很好吃。”謝益說。

    龐倩傻笑:“一定一定。”

    “還要請我去打球。”謝益說,“你不知道啊,我在那幫美國佬麵前打球,他們居然問我是不是奧運冠軍。”

    龐倩:“……”

    車子開了兩個多小時到了z城,司機不認識路,謝益和龐倩下車後又打了一輛本地的出租車,龐倩報出了顧銘夕外婆家的地址,很他們就到了那個小區。

    走在樓梯上的時候,龐倩的心情無比激動,她無數次地設想過自己來到這,敲開那扇門,她就能找到顧銘夕。

    可是結果卻是令她失望的,開門的是一個60多歲的老太太,她抱著一個小孩子,告訴龐倩,這是她在年初時買下的房子,原來的房主早就搬走了。

    龐倩問:“您知道他們搬到哪去了嗎?”

    老太太搖頭:“我哪知道啊,我也是找的中介買的房子。哦,對了。”她回了屋,拿出了一疊信,“都是b大寄給一個叫顧銘夕的小夥子的,你們要是找到原來的房主,幫我轉交一下,麻煩他去改下地址,別把信再寄過來了。”

    龐倩拿著那些信,與謝益對視一眼,謝益當機立斷:“去b大。”

    龐倩是真的很佩服謝益,到了b大,他也不找老師,直接打聽到了計算機專業大二年級的男生宿舍。龐倩在樓下等著,謝益跑到樓上去打聽,半小時後他下樓來,告訴了龐倩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顧銘夕大一結束時就已經辦理了休學手續。

    龐倩懵了,眼眶一下子就紅了起來,謝益說:“螃蟹,你先不要急,我問來他們班輔導員的電話了,咱們再打聽一下,休學而已,不至於斷了聯係。”

    輔導員姓張,是個年輕又熱情的男老師,接到謝益的電話後,他從宿舍趕了過來,看到龐倩和謝益,三言兩語就問明了他們和顧銘夕的關係。張老師說:“我也一直在找顧銘夕,他入學時填的手機號已經銷號了,他媽媽的電話一直關機,我往他留的地址寄通知,也是從來都沒有回音。”

    謝益問:“張老師,您再想想辦法,我們那麼遠趕過來,是真的很擔心顧銘夕。”

    張老師撓了撓頭發,突然說:“顧銘夕在b大念書時,是租的校外一間房子,我還去過幾回,他休學以後我去問過,房子一直都沒有退,他們的房租是交到農曆年底,但是這幾個月,他和他媽媽從來沒去住過。”

    謝益和龐倩心立刻又燃起了希望,謝益說:“張老師,能麻煩您帶我們去看看嗎?”

    張老師帶著他們去了b大邊上的那片農居點,找到了顧銘夕和李涵租住的出租屋,房門緊鎖,張老師去找了房東大爺,大爺聽明白了這三人的意圖,最終同意拿備用鑰匙開了出租屋的門。

    門一打開,龐倩和謝益就愣住了,那麼簡陋的房子,家具都舊得看不出顏色了,所有的東西上都蒙著一層灰,他們走進去看了一圈,心情越來越沉重。

    謝益看到屋子角落的蜘蛛網,不禁說道:“顧銘夕家條件不是挺好的麼,他搞的什麼鬼,怎麼會住在這麼個鬼地方。”

    龐倩看到了客廳的那張床,走進唯一的房間,她又看到了那張特別的寫字台。

    顧銘夕沒有定做書桌,他買了一張兒童課桌,桌子的高度可以調節,他將桌腿降到最低,比正常的桌子矮了二、三十厘米。

    龐倩走到桌邊,伸手拂過桌麵,蒙灰的桌麵上就留下了她的指印,她的顧銘夕曾經就坐在這,兩隻腳擱在桌上,腳趾熟練地寫作業、看書、發短信、用電腦……可是現在,他究竟去了哪?

    屋子還遺落著一些衣物和日用品,但已經不多,龐倩找出一張紙,給顧銘夕寫了一張紙條,她告訴他,她來過這,希望他看到紙條可以和她聯係。

    離開出租屋的時候,龐倩又回頭看了屋子一眼,她問謝益:“你說他能看到我的紙條嗎?”

    謝益點頭:“能。”

    “那他會給我打電話嗎?”

    謝益想了想,搖頭:“不知道。”

    他是男人,男人了解男人,他不忍心告訴龐倩,從這一間屋子,就能知道顧銘夕過得很不好,所以,謝益覺得,顧銘夕也許會消失得更加徹底。

    他隻能安慰龐倩:“他是休學,隻是休學,明年9月,也許他就回校上課了,我們有了張老師的電話,我也問顧銘夕的同學要了幾個號碼,到時候,我們再打電話來問問看。”

    說到後來,他也沒了辦法,幹脆張開雙臂把龐倩擁在了懷,他說:“螃蟹,你不要哭了,他故意躲著你,咱們也沒有辦法。顧銘夕一定是碰到了什麼事,要不然,他肯定不舍得離開你。”

    龐倩根本就說不出話來了,她承認自己很沒用,碰到這樣的事,她隻能哭,這幾個月來,她不知掉了多少眼淚。她多恨啊!但是心又是那麼牽掛,她隻想要找到她的顧銘夕,那個陪著她一起長大的少年,她才不在乎他碰到了什麼困難呢,他沒有手,這個困難還不夠大嗎?她連這個都不在乎,還能在乎其他?

    原來,當一個人決意要從另一個人的世界消失,竟是這樣容易的事。龐倩在謝益的懷痛哭失聲,她一遍又一遍地喊:“你不是說找一個人很簡單的嗎?你這個人怎麼每次都說話不算話!上一次說來得及追上他!結果又沒追上!這一次又是這樣!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你把顧銘夕還給我!謝益你把顧銘夕還給我!”

    謝益真是比竇娥還冤,看著張老師和老大爺驚愕的神情,他隻能柔聲安慰龐倩:“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是我不好總行了吧,哎呀,我答應你,下一回我一定幫你找到顧銘夕。”

    “還有下一回!”龐倩在漫天的飛雪中哭得稀嘩啦,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她和謝益的頭發上、衣服上,她茫然地四顧,嘴念個不停,“顧銘夕不見了,嗚嗚嗚嗚……我的顧銘夕……嗚嗚嗚嗚……顧銘夕……”

    回上海的飛機上,謝益又是給龐倩講笑話,又是給她變魔術,始終都無法令身邊的女孩露出笑臉,最後,謝益說:“小螃蟹,失戀的又不是你一個,我都失戀好幾年了,也沒像你這麼要死要活的啊。”

    “誰要死要活了!”龐倩瞪著一雙腫腫的桃子眼,說,“你失戀,你什麼時候失過戀啊!鄭巧巧還說你在美國有找女朋友呢!”

    謝益瞪大眼睛:“別胡說啊!我什麼時候找過女朋友了!”

    “我也看到你和女孩子很親密的合影了。”

    “……就拍了個照,不要以訛傳訛啊。”謝益撇嘴,“我可是很專情的。”

    龐倩看了他一會兒,問:“你和肖鬱靜還有聯係麼?”

    “……”他原本張揚的神情暗了下來,低聲說,“很少聯係了,就是逢年過節,混在群發短信的大軍,給她發一條信息,說聲新年樂,聖誕樂,元宵樂,端午樂,國慶樂……”

    龐倩很無語,謝益突然轉頭看她,說:“小螃蟹,不如我倆湊一對兒吧,我倆同病相憐,難兄難妹,也有十多年交情了,保不準處著處著,就處出火花來了。”

    就是這樣一句無厘頭的話,卻叫大半天沒有笑臉的龐倩笑了起來,她笑得很大聲,眼睛紅紅的,旁邊的旅客看她就像看瘋子一樣。

    謝益莫名其妙,說:“你笑什麼,難道和我在一起,很好笑麼?”

    龐倩使勁兒搖頭,卻什麼都不說。她不會去告訴謝益,有那麼些年,他存在在她的日記本,是王子,是明星,是偶像,她遠遠地看著他,羞澀又虔誠,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他們會這樣並肩坐在一起,肆無忌憚地開著玩笑。

    時光都從指縫溜走了,機艙舷窗外的夜空就像一個大大的黑洞,它吸走了時間,吸走了空間,吸走了他們無憂無慮的童年和少年,龐倩是那麼地想念顧銘夕,她生平第一次感到絕望,感到痛心,感到深切的恐懼,她害怕自己再也找不到顧銘夕,如果這輩子,她都見不到他,她該怎麼辦?

    這世上哪還會有第二個人,會用那麼溫柔的眼神看她,能夠無條件地包容她所有的任性和無理,能夠在她開心的時候陪她笑,在她傷心的時候默默陪在她身邊,輕聲地說著安慰的話,忍受她的遷怒與發泄。

    這世上,哪還會有第二個人,會犧牲自己的時間來幫助她學習,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個月、兩個月,甚至不是一年、兩年。他陪伴了她那麼多年,最終,將她送進了重點大學。

    這個人,會在她想要逃課時,毫不猶豫地陪她去,會在知道她想去上海時,排除萬難帶著她去,他總是把最好玩、最好吃的東西留給她,他買她愛看的漫畫,搜集她喜歡的明星唱片,他總是說他不愛吃豬肉,把她愛吃的紅燒大排、糖醋脊都夾給她,其實,龐倩知道,他並沒有那麼討厭吃豬肉,他這樣做,隻是因為他願意。

    所以,她也願意,這樣子,他就會高興。能讓顧銘夕高興的事並不太多,但是龐倩知道,她吃掉他的大排,他就會高興。

    哪怕她吃不下了,她也會努力地吃。

    是的,這世上也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讓她這樣心甘情願地吃下更多的大排和脊,隻因為,她喜歡看到他的眼睛浮現起一抹笑意,聽到他硬邦邦地說:“龐龐,你真會吃。”她就與他一樣,心就像是吃了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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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告別大院

    2005年的春節,當所有人都沉浸在迎新年的喜悅中時,金材大院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80歲的曾老頭雖然白了頭發,掉了牙齒,但身體一直很健旺,二十多年來,大院的居民換了一茬又一茬,他始終樂悠悠地獨自一人住在大院的傳達室。可就在這一年的春節前幾天,曾老頭倒下了。

    救護車趕到時,他已經停止了呼吸。曾老頭是個孤老,一輩子都倚靠著金材公司生活,而大院剩下的公司老員工已經不多,龐水生熱心腸,做了牽頭人,幫著曾老頭辦了葬禮。

    這一場葬禮衝淡了新春的喜氣,龐倩進出大院時,看著那鎖上了的傳達室,心中總是會生出一種悲傷的感覺。

    大家都在說,守著金材大院二十多年的曾老頭去了,也就意味著,大院的氣數也要盡了。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麼玄乎,春節剛過,就傳來了大院的地要招標轉讓的消息。龐水生告訴龐倩,開發商和金材公司已經談妥,大院所在的地方要造商品房了,而他們,很就要麵臨拆遷。

    關於拆遷補償,龐倩本來是不關心的,但龐水生說她長大了,又是學經濟的,家的大事兒還是要讓她一起參與討論。

    大院絕大部分的居民都選擇原拆原回,開放商會給他們建造一批回遷房,再另給一筆裝修補償。龐倩仔細研究了一下開發商的書麵說明,發現拆遷回來的房子麵積雖然比舊房要大7、8平米,但因為是20多層的高層,新房的得房率反而會降低,她大著膽子向父親建議,不要房子,就拿錢。

    金愛華反對這個提議,但龐水生卻同意女兒的意見。老房子70方,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有了一個換房的機會,他的確想換大房子。

    龐水生就這麼拿了55萬的補償款,很多人都說他是傻子,龐水生也不做解釋,咬咬牙在更靠近市中心的新樓盤盛世北城買下了一套109方的房子,總價76萬,他按揭了10萬。

    房子還沒能交付,龐水生一家先租了個房子過渡,金材大院的居民們陸陸續續地要搬走了,離別在即,往常互有嫌隙的老鄰居也漸漸緩和了關係。

    鍾小蓮主動找金愛華說了話,鍾小蓮已經退休,金愛華離退休也隻差三年了,她們站在樓道口,說到了大院的這二十多年,最後不禁說到了李涵。

    “阿涵是個好人。”鍾小蓮說,“還有銘夕,真的是個好孩子,難為我生的是個兒子,我要是有個女兒,我一定讓銘夕做我女婿。”

    金愛華:“……”

    搬家的時候,龐倩收拾起了自己的東西。她生在大院,長在大院,小小的房間堆滿了她二十年來的回憶。

    不收拾還不知道,一收拾起來,龐倩才發現,她居然收了顧銘夕那麼多的禮物。貴的,不值錢的,大大小小,幾乎每個抽屜都能搜出一些與他有關的記憶。

    她找了一個大大的紙箱,把顧銘夕送她的漫畫打底,再把其他東西一樣一樣地放進去,她丟了很多自己的東西,但是顧銘夕送她的每一件禮物,哪怕是小學時他用腳拿著剪刀做的那張粗糙賀卡,都被她小心地裝進了紙箱。

    龐倩對龐水生說:“爸爸,咱們搬了家,家的電話號碼別改,行麼?我怕顧銘夕哪一天回來,會找不到我。”

    龐水生摸摸女兒的腦袋,說:“知道了,爸爸一定不改號碼。”

    2005年4月,龐水生帶著老婆、女兒搬離了金材大院,與這其他的居民不同,其他人還能回遷,而龐水生一家,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下樓的時候,龐倩站在家門口,怔怔地看著502的門,李涵和顧銘夕離開以後,大概是因為顧國祥的緣故,這套房子一直都空著。龐水生手有502的備用鑰匙,龐倩卻從來都沒有進去過。

    曾經有一個少年,倚在這門框邊對著她微笑,此情此景,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

    當龐水生買下新房子的時候,顧銘夕卻在考慮另一個問題。

    李涵的肝癌複發以後,又開始進行新一輪的化療和放療,準備在春節後進行第二次肝腫瘤切除手術。

    痛苦的化療和癌症複發的事實重重地打擊了李涵的治療積極性,她的精神受了重創,身體狀況也是每況愈下。她的頭發掉得厲害,麵色枯黃,眼神渾濁,肚子卻很脹,她整夜整夜地失眠,因為疼痛,她甚至會忍不住叫出聲來,顧銘夕跪在她身邊,輕聲地安慰著她,陪她說話,熬過一夜又一夜。

    治療的費用就像流水一樣地出去,每個月光自費就要用掉3、4萬塊錢。顧銘夕壓力很大,他不再聽取李純和李牧的意見,他們的耳根子特別軟,聽到什麼藥好,就給李涵吃,聽到哪個醫生醫術好,就要給李涵轉去看。顧銘夕發現家剩下的錢根本支撐不了這樣盲目的治療方式,於是果斷地掌控了經濟大權。

    這一年的春節,顧銘夕和李涵回了z城,在李牧的新房子吃團圓飯。當著家老人的麵,李牧和李純對顧銘夕頗有微詞。他們話帶話地影射顧銘夕,覺得他沒有盡力給李涵看病,把錢看得太重,大概是害怕看病用光錢。

    李純說:“銘夕,這是你媽媽,你就一個媽媽,你就算是砸鍋賣鐵也要給她治病,你怕什麼,你媽媽還有一套房子呢,房子也值30萬啊。”

    李牧說:“再說了,錢不夠你也能找你爸爸啊,問你爸爸要個20萬應該不難吧,他那種頭兒,人家托他辦點事都是幾萬幾萬送的呢。”

    顧銘夕還沒有開口,李涵已經說話了:“我的房子是不會賣的,那房子是我留給銘夕的,如果哪天看病錢不夠了要賣房,我就先從樓上跳下去。”

    顧銘夕臉色驟變:“媽!”

    李涵歎一口氣,哀哀地看著他:“媽媽沒有用,沒有其他東西留給你,也就隻剩這一套房子了。如果哪一天媽媽沒了,你要是連房子都沒有,你該怎麼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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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23:18:30 |只看該作者
第85章走投無路

    其實,顧銘夕是真的考慮過賣房的,家的開銷太大了,將近一年下來,錢已經用得差不多,如果不賣房,他實在也想不出辦法如何繼續維係母親的治療。但是房子寫的是李涵的名字,他做不了主。

    回z城的時候,顧銘夕和李涵終於住回了他們的新房,隻是,他們誰都沒有體會到喬遷之喜。李涵每天都是在床上休養,顧銘夕為了照顧她,在她身邊打地鋪。

    有一天晚上,李涵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久都沒有睡著,顧銘夕坐了起來,輕聲問她:“媽媽,你怎麼樣?要不要喝點水?”

    “不用。”李涵有氣無力地回答,她覺得自己呼吸都很困難,緩了一會兒氣後,她問,“銘夕,咱們的錢還剩多少?”

    顧銘夕默了片刻,答了實話:“不多了。”

    “你舅舅這的錢估計拿不回來了,他也不是不肯還,他實在是沒錢,咱們也不要逼他了。”李涵苦笑道,“你爸爸那,你也不要再去問他要錢了,我和他都散了,他沒這個義務幫我的。”

    顧銘夕說:“媽,你不要擔心這個,我會想辦法的,我也認得幾個朋友,可以向他們借錢。”

    李涵搖頭:“借的錢,總歸要還的,你那個姓沙的朋友,已經借了你5萬塊了吧,這都不是白拿的啊。你以後用什麼去還?”

    她說的是實話,顧銘夕不吭聲了,一會兒後,他咬了咬牙,說:“媽媽,實在沒辦法,咱們把房子賣了吧。”

    “不行。”李涵口氣很堅決,聲音卻是虛弱的,“銘夕,媽媽知道自己的病,這個病,不管怎麼治都是活不長的,我沒有放棄,也是為了你。你沒有胳膊,媽媽實在不放心留下你一個人在這世上,能多陪你幾年,花點錢也是值得的。但是,如果要動到這個房子,那我肯定不要再治了。”

    “媽……”顧銘夕跪坐在床邊,低下頭,臉頰貼在了李涵的手上,母親的手掌柔軟又溫暖,一下一下摩挲著他的臉頰,他說,“你不在了,我剩下一個房子有什麼用,媽,隻要你在,我們倆就算去睡大街都沒關係的。”

    “傻小子。”李涵笑了,手指敲了敲顧銘夕的腦門兒,語氣滿是寵溺。

    房間沉默了一陣後,李涵又開了口:“銘夕。”

    顧銘夕抬起頭:“我在,媽媽。”

    李涵悠悠地開口:“你告訴媽媽,你心,有沒有怪我?”

    “……”顧銘夕心中隱隱知道母親指的是什麼,他答,“沒有。”

    “我知道你心肯定是有些怪我的,你是我兒子啊,我還會不知道你麼。”李涵又伸手撫上他的臉頰,“銘夕,你答應媽媽,到了九月,你回學校去上課,好嗎?”

    顧銘夕搖了搖頭:“媽媽,我真的不想去了,那是浪費時間。”

    “那你連文憑都沒有了。”李涵歎氣,“你將來能做什麼工作呢?你還怎麼……再回去找倩倩呢。”

    “我不會回去找她了。”顧銘夕平靜地說,“我和她道過別了,她現在過得很好,以後大概會讀研,或者找一份工作,薪水會很高。”

    “那你呢?”李涵問,“你將來怎麼辦呢?銘夕,你有考慮過嗎?”

    顧銘夕想了想,點頭:“我有想過的,媽媽,等你身體好一些,我會試著去賺錢。”

    春節以後,顧銘夕又陪著李涵去了s市,住回了那間醫院旁的小出租屋。

    他開始精打細算地過日子,去買菜時懂得貨比三家、討價還價,他每周會請房東大媽陪他去一趟超市,買一些日用品,盡挑打折的買,最後用雙肩包背回來。至於比較重的米和油,顧銘夕就在小區買,會有人送貨上門。

    他好久好久沒買衣服了,有幾件深色的衣服都洗得褪了色,他也不在乎,洗幹淨了就穿。他甚至還從李涵這兒學會了用腳穿針引線縫扣子,衣服要是不小心脫了線,顧銘夕也能自己將它縫好。

    有時候,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曾經,他雖然不算是生活白癡,但對家務的確是不擅長的。從小到大,他一直就隻是讀書、畫畫,他的家境算是小康,從來沒有為生計發過愁,顧銘夕沒有想過,自己這樣的一副身體,有一天還要扛起一個家庭所有的責任。

    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母親老了,他長大了,不管他的身體如何殘缺,他都是個兒子,是個男人。男人要承擔的東西本就應該比女人多,他已經依靠了母親二十多年,現在,是母親依靠他的時候了。顧銘夕想,他的確應該好好規劃下自己的生活,思考一下未來,不光是為了母親,也是為了自己。

    生蠔和蛤蜊十七、八歲時就出來打工了,他們一直賺錢養活自己,還寄錢回家貼補家用。顧銘夕已經21歲了,他還從來沒賺過錢,目前家的開銷就是靠著積蓄和母親每個月的退休工資,長此下去,肯定是坐吃山空,甚至會入不敷出的,所以,顧銘夕覺得,他必須要仔細地考慮,要怎麼養活自己。

    李涵做過第二次肝腫瘤切除手術後,恢複良好,黃伶俐趕了過來照顧她,說待20天後,李純會來替她。顧銘夕稍微空了一些,他每天去街上轉一下,買一份s市的晚報,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單位在招工。

    顧銘夕想過自己能做什麼,他會畫畫,會用電腦,本來他的英語也是很不錯的,但是這一年多下來,他幾乎沒碰過英語,這時候已經生疏了不少。

    顧銘夕給幾家中意的單位打了電話,有幾家知道了他是高中文憑,婉拒了,有幾家約他去麵試,他提前說了自己的身體情況,立刻就被對方拒絕了。

    就連一家招話務員的公司,都不需要他去麵試,顧銘夕說:“我雖然沒有手,但是接打電話是沒有問題的,我用腳做事很熟練了,生活可以自理,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結果,人家直接把電話掛了。

    以前念書的時候,顧銘夕就被很多學校拒絕過,民辦初中、重高、大學,甚至是一開始要念求知小學時,學校都不願意收他。

    當時,7歲的顧銘夕在校長辦公室席地而坐,周圍圍了6、7個老師。李涵把一個鉛筆盒、一本本子放在他麵前的地上,顧銘夕用稚嫩的小腳笨拙地打開了鉛筆盒,腳趾夾出了一支鉛筆放到一邊,他左腳按著本子,右腳一頁一頁地翻動頁麵,抬頭說:“老師,我能用腳翻書的。”

    然後,他又用右腳夾起鉛筆,左腳腳趾幫著調整了一下位置,低下頭就在本子上寫起了字。

    “老師,我會用腳寫字,我能寫很多很多字了,這是我的名字。”他寫下“顧銘夕”三個字,字寫得挺工整,就是個頭比較大,他驕傲地對校長說,“我還會擦橡皮,用尺子畫線,老師,你們讓我念書吧,我會好好學習的。”

    校長問:“那你會自己吃飯嗎?”

    顧銘夕連連點頭:“會的會的,我自己吃得可好了。”

    “那你能自己上廁所嗎?”

    顧銘夕臉紅了:“我脫不了褲子。”但是很,他似乎想到了辦法,大聲說,“老師,我可以不喝水的,不喝水就可以不尿尿了!”

    從校長辦公室出來的時候,龐倩和龐水生等在走廊上,他們是一起來麵試的。6歲的龐倩看到顧銘夕就歡天喜地地蹦到了他身邊,她拉拉他的空袖子,問:“顧銘夕,老師同意你來念書了嗎?”

    顧銘夕有些得意地回答:“當然同意了!”

    ……

    顧銘夕去了人才市場,他發現,自己在每一個招工單位前麵駐足時,如果他在看展板上的公司介紹,麵試者的視線就會往他身上掃。但是當他看完了展板,想要向麵試者詢問題時,他們又立刻把視線移開了,好像一點兒也沒注意到麵前站著一個人。

    顧銘夕試著向一家單位的麵試者要應聘表填寫,那人猶豫了一下後,遞了一張空白表格過來,顧銘夕脫了人字拖,抬起右腳想去接,那人一下子就把手收回去了,他有些不耐煩地說:“算了算了,你填了也是浪費時間,我們不招殘疾人。”

    走出人才市場,有一座工字型的人行天橋,這位於s市市中心,天橋上路麵很寬闊,人流量非常大。顧銘夕背著雙肩包默默地走過天橋,發現天橋上有許多小販,還有一些賣藝者,拉二胡的老人,是個盲人,彈吉他賣唱的男人,是個小兒麻痹症患者。還有一個賣草編小動物的小販,坐著看不出異樣,但是他身邊有一副腋拐。

    顧銘夕在邊上足足站了2個小時,回去以後,他心漸漸冒出了一個想法。

    一個匪夷所思,卻令他想要嚐試的想法。

    後來的三天,他每天都去那天橋上蹲點,他細心地觀察著那些小販的生意狀況,還有行人往賣藝者的錢罐投錢的情況,他心的想法變得越發具體。又過了五天,他對李涵和黃伶俐說,他找到工作了,想去試試看。

    第二天,天橋上多了一個年輕的男孩,他剃著短短的頭發,身形消瘦,膚色偏黑,他穿著幹淨的襯衫和休閑褲,腳上夾著人字拖,席地而坐。他的雙肩下是兩截空蕩蕩的袖管,腳邊有一個大背包,那麵裝著他帶來的東西。

    顧銘夕坐在那個賣草編小動物的男人旁邊,他垂著眼眸,若無其事地用腳把包的東西一樣一樣地取出來鋪在地上,a3水彩紙、顏料、調色盤、裝著水的可樂瓶、畫筆,還有四、五張樣稿。

    邊上的男人一邊用草葉編著小兔子,一邊問他:“高壓電打的呀?”

    “嗯。”顧銘夕點點頭。

    “幾年了?”

    “15年。”

    “你會畫畫?”

    “嗯。”

    “以前在哪兒混的呀?”

    “……”顧銘夕隨口說,“以前在z城。”

    “那肯定是這好啊,s市是省會嘛,這兒人多,好心,大方,給錢爽。”

    顧銘夕沉吟了一下,扭頭說:“我是賣畫,不是要飯。”

    “拉倒吧,大家都是殘疾人,別死要麵子了,麵子能當飯吃嗎?”那男人哈哈大笑,“你都這樣子了,就往這兒一坐,隨便畫坨屎人家就願意給錢,一天賺個200塊絕對不成問題,碰到有大款,直接掏你一張紅的。”

    顧銘夕下巴繃得緊緊的,眼神凜冽,他嚴肅地重申:“我是賣畫,不是要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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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山重水複

    李涵問顧銘夕:“你找到什麼工作了?”

    顧銘夕說:“網吧的網管。”

    “你能做麼?”

    “能的,媽媽。”顧銘夕笑著說,“老板人好,隻要我做白班,中午還能回來吃飯,工資也是日結的。”

    李涵說:“哦……那倒真是一個好人。”

    顧銘夕由此開始了他的“上班”生涯,每天早出晚歸,中間回醫院陪母親吃午飯。

    坐在天橋上,一開始,他肯定是不習慣的,心很緊張,但更多的是一份窘迫。他甚至都不怎麼抬頭看人,隻是右腳夾著筆,一張接著一張地畫。他的麵前是行人們來來去去的雙腳,偶爾有人在他麵前駐足,他不安地抬頭看一眼對方,立刻又低下了頭去。

    第一天的上午,他沒有賣出一張畫,賣草編動物的男人姓成,大家都叫他成大炮。成大炮忍不住說顧銘夕:“小顧,你太害羞了,這樣子怎麼掙得到錢,咱們不偷不搶的,靠手藝吃飯,你難為情個啥。有人來看,你得招呼人家啊。”

    顧銘夕問:“怎麼招呼?”

    “就說,大哥,大姐,買張畫吧,錢你看著給,帶回家給小孩兒看。”

    顧銘夕皺眉:“錢看著給?”

    “廢話,不然呢?你以為人家到你這兒來買畫,還真的是看中你的畫啊?”成大炮把剛編好的一隻草青蛙丟給顧銘夕,“得了,一會兒有人來,我幫你招呼。”

    下午時,有一個年輕的媽媽帶著小女兒經過天橋,小姑娘被成大炮編出來的小動物吸引了,蹲在他麵前興致勃勃地看著。年輕媽媽也不趕時間,就讓成大炮給女兒編個小兔子。付錢以後,成大炮指著邊上的顧銘夕說:“我編著需要5分鍾,你們先看看那小兄弟的畫,小夥子挺不容易的,畫得蠻好。”

    顧銘夕已經畫出了好幾張水粉畫,大部分都是小動物和植物,造型誇張,色彩絢爛,年輕媽媽看到他肩下空垂的袖管,問:“這畫怎麼賣啊?”

    顧銘夕實在說不出“你看著給”這樣的話,抬頭看著她,低聲說:“小張的5塊,大張的10塊。”

    “那我買一張吧。”年輕媽媽掏了一張五塊錢遞給顧銘夕,顧銘夕右腳夾著筆,隻能抬起左腳來接,他很小心地不讓腳碰到她的手,年輕媽媽喊自己的女兒:“寶貝,去哥哥那兒挑一張畫吧。”

    小姑娘很開心地跑到了顧銘夕麵前,挑中了一張小鬆鼠,她對著顧銘夕咧開嘴咯咯地笑,說:“哥哥,這隻鬆鼠好可愛啊!”

    顧銘夕也笑了:“你喜歡就好。”

    這是他的第一筆生意,自從開了張,顧銘夕逐漸有了些信心,碰到有人過來,他也會試著招呼他們了。

    其實,他心是有數的,成大炮說的沒錯,人家會停下來,並不是因為他畫得多好,而是,他們看他是個殘疾人,覺得他很可憐。

    曾經的顧銘夕對待陌生人的憐憫總是表現得淡淡的,他知道自己無法改變他人的想法,他的身體狀況一目了然,別人同情他,是很正常的事。

    他有尊嚴,希望得到他人的尊重,隻是中國社會的大環境決定了殘疾人的地位肯定要比健全人低。顧銘夕隻是一個人,他無力改變什麼,能做的,隻是堅守著自己的底線,好好地活著。

    成大炮預言的沒錯,顧銘夕每天真的能賺到200塊錢,因為他時常能碰到大方的人,花50塊、甚至是100塊買一張畫,顧銘夕想要找錢,對方都不會要,說:“你留著買顏料好了。”

    有時候,顧銘夕會停下筆休息片刻,天橋上沒有遮擋,他背脊靠著天橋的欄杆,抬起頭看著天空。

    城市的天空並不是太藍,灰蒙蒙的,連著雲朵都不夠潔白。一群一群的鳥兒從他頭頂飛過,顧銘夕想到龐倩,她現在在做什麼?

    想她的時候,他就向成大炮學著編小動物,成大炮會編螃蟹,草綠色的小螃蟹,有兩個大鉗子,顧銘夕特別地喜歡。

    他用腳編,怎麼編都編不好,他也沒有不耐煩,隻是用腳趾小心地夾著一片葉子、又一片葉子慢慢地編著,成大炮花幾分鍾就能編好的一隻螃蟹,顧銘夕用一整天都編不出來,但是他樂在其中,總是微笑著看著那隻半成品螃蟹。

    李涵手術後還需要進行三期化療,要在s市待到五月,顧銘夕也就在天橋上斷斷續續地擺了三個月的攤。

    三個月,他碰到過一些麻煩事,比如城管的趕人,小偷的偷竊,路人的刁難,以及突然下雨時的狼狽。

    三個月,他碰到更多的是讓他溫暖的人和事,這世上總是好心人居多,對於他們買畫的動機,顧銘夕已經不在乎了。畢竟,家每個月多了幾千塊錢的收入,對他來說,意義就是能讓自己和母親的日子過得更寬裕一些。

    大多數買畫的人在給了錢以後都會好好地挑一張畫,或是等顧銘夕現場畫,然後帶走。但也有少部分人,說起來是買畫,給了錢後卻直接走了,顧銘夕喊都喊不回來。

    有一次,他叫住了一個年輕男人:“先生,你畫忘拿了!”

    那人回頭說:“算了,我不要了。”

    顧銘夕站了起來,說:“你要是不拿畫,我把錢還給你。我是做生意,不是要飯。”

    那人一臉的不高興:“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啊!”見顧銘夕還要開口,他不耐煩地揮揮手,“好了好了你不要說了,我趕時間,你把畫給我吧。”

    他隨便拿了一張畫,轉身就走,顧銘夕一直看著他的背影,在走到天橋樓梯口時,他一揚手,把那張畫丟了。

    畫紙隨著風飄下了天橋,慢悠悠地落在了地麵人行道上,有個人剛巧走到旁邊,他彎下腰,拾起了這張畫,仔細地看了一會兒後,他抬頭望向了天橋。

    徐雙華手拿著這張畫,踱步到了顧銘夕麵前,他低頭看著這個無臂的年輕人用腳作畫,顧銘夕抬起頭看到他,臉上露出了靦腆的笑,說:“先生,看看我的畫,喜歡的話挑一張,很便宜的。”

    徐雙華年近五十,中等身材,眉目有些疏淡,穿著很普通。他沒吭聲,隻是站在邊上看顧銘夕畫畫。

    顧銘夕早就習慣了旁人的圍觀,他心無旁騖地畫著,很,兩隻依偎著的彩色小貓就在他筆下誕生了。

    他腳趾夾著筆洗顏料時,徐雙華開了口:“你學過?”

    顧銘夕抬起頭來,點點頭:“學過幾年。”

    “幾年?”

    “將近十年,我9歲開始學畫的。”

    “現在多大?”

    “21。”

    徐雙華又看了看手的畫,問:“你這是應試的筆法,你是美術生?”

    “啊,不是的。”這個人雖然神情淡漠,但顧銘夕卻覺得不需要提防他,他回答,“我小學是在少年宮學,初中以後是跟著一個老師學,老師教的大部分都是美術生,所以畫東西難免有應試的筆法。”

    “你為什麼不考大學?”徐雙華一邊問,一邊學著顧銘夕的樣子席地而坐,他盤著雙腿,繼續問,“是因為家困難嗎?”

    顧銘夕小聲說:“我大學休學了,媽媽生了病,我要照顧她。”

    “你爸爸呢?”

    “他在外地,他們離婚了。”

    “你叫什麼名字?”

    “顧銘夕。”

    這以後,徐雙華又不說話了,顧銘夕也沒有主動開口,他繼續在畫板上鋪開一張紙,徐雙華就默默地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畫。

    這一坐就是兩個小時,最後,徐雙華什麼都沒有說,起身走了。

    後來的幾天,顧銘夕時常能看到這個中年男人,他們沒有再聊過天,那個人隻是站在他旁邊,或是坐在地上,看著他畫了一張又一張。

    直到有一天,徐雙華說:“小顧,你把東西收拾一下,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隔了這麼多天,他就對顧銘夕說了這麼一句話,換成別人,肯定不會答應,但是顧銘夕隻是猶豫了一下,就把自己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他把畫板背到肩上,背雙肩包時有些困難,徐雙華幫了他一把,顧銘夕說:“謝謝你。”

    徐雙華淡淡地說:“不客氣,走吧,我的車在下麵。”

    顧銘夕怎麼也沒想到,徐雙華居然把他帶到了s市鼎鼎有名的一所美術學院,他更加沒想到,這個外表普通的中年人,是徐雙華。

    “您是徐雙華老師?”顧銘夕吃驚得要命,徐雙華是國內有名的油畫大師,平時是s市美院的客座教授,對於自己能和這樣大師級的人物接觸,他心很有些激動。

    徐雙華很難得地笑了一下,說:“你知道我?”

    “我的老師經常提起您。”顧銘夕眼睛亮亮的,“徐老師,您把我帶到這兒來,是……”

    “我要看看你的基礎。”徐雙華說,“有個班的大一生下堂課要畫石膏,你和他們一起去畫。”

    顧銘夕就這麼被趕鴨子上架地去畫了石膏素描,他已經有很多年沒畫石膏了,混在一群大一學生,他心很緊張,最後,他畫得並不好。

    顧銘夕能看出徐雙華眼的失望,他也知道自己畫得很糟,徐雙華什麼都沒評價,隻是開車把顧銘夕送回了天橋下。

    停好車的時候,徐雙華對顧銘夕說:“我雖然在美院做老師,但是那些學生都隻是學生,不是‘我的學生’,我到現在為止,隻收過3個學生,一個在上海開工作室,一個在德國留學,一個去了美國發展。我這個人收學生沒有講究,不在乎那些繁文縟節,我講的是緣分,和天分。”

    他看向顧銘夕:“小顧,我和你很有緣分,但是,對不起,你缺一些天分。”

    顧銘夕下了車,背著畫板站在街邊,看著徐雙華的車子駛遠。

    他不再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孩了,顧銘夕知道,他也許是碰到了人生轉折的契機,但是卻被自己的不爭氣給搞砸了。顧銘夕心想,剛才的素描並不是他的真實水平,所以,他不應該輕易地放棄,必須再爭取一下。

    顧銘夕喜歡畫畫,當年,他不考美術類,是因為他的文化課成績非常好。要考頂尖的美術類院校,顧銘夕至少需要花一年時間專心準備,最後還不一定考得上,萬一沒考上,又耽誤了文化課成績,就什麼都白忙了。

    顧銘夕因為這樣一個機緣巧合認識了徐雙華,他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有了一個新的方向,在家想了一宿,他決定,他一定要去說服徐雙華。

    顧銘夕不再去天橋擺攤了,他每天都去s市美院,站在徐雙華的辦公室門口,等上大半天。

    徐雙華是客座教授,平時很少在學校,偶爾來一次看到顧銘夕,他很驚訝,心卻生出了一種反感。

    看到徐雙華,顧銘夕立刻跟在了他身後,他背著畫板,說:“徐老師,我帶了幾張素描練習,您能看一下嗎?”

    “你的素描我已經看過了。”徐雙華頭也不回地說,顧銘夕還是跟在他身邊:“徐老師,上一回我沒畫好是因為我很久……”

    徐雙華打斷他:“真正有天分的人哪怕幾十年沒動筆,一動筆也會是驚世之作。”

    “徐老師……”

    徐雙華突然站定腳步,回頭看顧銘夕,幾個月在天橋上的風吹日曬,把他曬得黑黝黝的,一雙眼睛倒是很明亮。他的嘴唇幹燥地褪了皮,徐雙華皺起眉,問:“你來這兒多久了?”

    顧銘夕答:“一天了。”

    “吃飯了嗎?”

    顧銘夕搖搖頭,又點點頭:“我帶麵包了,中午吃過了。”

    “上廁所呢,自己能上?”

    顧銘夕小聲說:“我少喝水就行。”

    “胡鬧!”徐雙華生氣了,“顧銘夕,別再叫我看見你!”

    他氣得拂袖而去,顧銘夕站在那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

    幾天後,徐雙華又在辦公室門外看到了顧銘夕,他微笑著說:“徐老師,我把我的工具帶來了,可以自己去上廁所,就是很慢,很麻煩,我也帶水瓶了,今天喝了好多水了。”

    “……”徐雙華,“什麼工具?”

    “不求人。”顧銘夕咧開嘴笑,“就是癢癢撓。”

    兩個人在辦公室門口對峙,一會兒後,徐雙華說:“小顧,你別這樣子,我不是大姑娘,死纏爛打是沒有用的。”

    顧銘夕的笑容收了起來,他說:“徐老師,我是真的想做您的學生。”

    “為什麼?”

    “我……”顧銘夕平靜地說,“我沒有胳膊,找不到工作,我必須要思考自己將來能做些什麼,我不可能在天橋上擺一輩子的攤,我喜歡畫畫,我希望做您的學生,可以真正地學到東西,將來可以靠這個吃飯。”

    他說得很實在,但是徐雙華說:“我這不是慈善機構。”

    顧銘夕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極難看。他胸口起伏了片刻,低聲說:“徐老師,您再給我一個機會,行麼?”

    這時,另一個老師急匆匆地跑了過來,看到徐雙華,說:“徐老師,有個事和您商量,今天寫生課的模特兒突然生了病,來不了了,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模特,您看咱們是不是把課給調一下。”

    徐雙華掃了他一眼,又看向了身邊的顧銘夕,突然說:“我認為,殘缺的人體會給人巨大的視覺衝擊力,那群小孩兒畫滿身褶子的老頭兒都畫厭了,說不定換個年輕模特,能讓他們爆發出創作激情。”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顧銘夕:“我可以再給你一個機會,裸模,你肯做麼?”

    ********

    顧銘夕站在畫室門口時,一顆心劇烈地跳著。

    終於,他用肩膀推開門,慢慢地走了進去。

    畫室有二十多個學生,都在自己的畫架前進行著寫生準備。有人抬頭看到顧銘夕,眼透出了驚訝的目光。

    年輕的男人?這真的很稀奇。

    但是更驚訝的目光是在顧銘夕身上的浴袍被褪下來後,畫室甚至響起了一片低低的驚呼聲。

    渾身上下,顧銘夕隻穿著一條灰色三角內褲,二十多個畫架包圍在他身邊,午後的陽光透過畫室的窗子照了進來,灑在了他的身上。

    無數的細小塵埃在陽光下飛舞,顧銘夕靜靜地站在畫室中間,他低著頭,含著胸,胸口起伏得劇烈,一會兒後,他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時,眼透出了堅定的光。他慢慢地昂起了頭顱,挺直了腰杆,舒展開了他的雙肩。

    他從未在那麼多陌生人麵前展露他的殘肩,那骨肉被截斷的地方,有著常人很難見到的傷疤。他動一動肩膀,那兩團圓圓的截肢末端就會相應地動起來,骨頭在皮肉底下小小地蠕動,被縫合在腋下的皮膚緊繃著,還有小小的顫抖。

    這時候的顧銘夕很瘦,臉上、脖子和膝蓋下的皮膚很黑,身軀和大腿的膚色卻又很白,整個人黑白分明,看起來很滑稽。

    他有一雙修長而有力的腿,有著窄窄的腰和挺翹的臀部,他的肩膀很寬,卻沒有發達的胸肌,這時候甚至能看到一根根的肋骨。

    顧銘夕的臉部輪廓鮮明,五官深邃立體,他的眼神平靜得一點波瀾都沒有,仿佛這畫室二十多人的打量絲毫不會打擾到他的心境。

    徐雙華沒有讓顧銘夕擺特別的姿勢,他沒有手臂,很難擺出像樣的姿勢。徐雙華隻是讓顧銘夕隨意地站在那,年輕的男人始終昂首挺胸,站得像棵樹一般得挺拔,他的視線放空,不知望向了何方,在徐雙華輕聲的指導聲和學生們悉悉索索的筆觸聲中,顧銘夕赤著身子站過了一節課。

    下課時,徐雙華親自為顧銘夕披上了浴袍,他拍拍這年輕男孩的肩,說:“小夥子,你不錯。”

    離開美院,顧銘夕一時間不想坐車回去,他在路邊發了很久的呆,看到了美院門口的一個公用電話超市。

    顧銘夕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他挑了個位子坐下,用臉頰和肩膀夾下了電話的話筒,又低下頭,用嘴唇按下了那一串熟記於心的手機號碼。

    他沒有把話筒夾起來,而是歪著腦袋靠在桌麵上,把耳朵湊到了聽筒邊。

    電話很就接通了,龐倩的聲音在那邊響起:“喂,哪位啊?”

    顧銘夕不吭聲,他連著呼吸聲都很輕,龐倩又問:“喂?”

    幾秒鍾後,她說:“顧銘夕,是不是你?”

    “……”

    “顧銘夕!顧銘夕我知道是你!顧銘夕!”她的聲音顫抖了起來,帶著濃重的哭腔,“顧銘夕,顧銘夕你不要掛電話!你在哪兒啊!這是哪個地方的號碼?你不在z城了嗎?你幹嗎要躲著我啊!你到底碰到了什麼事?你9月份還回去讀書嗎?”

    “……”

    她終於平靜了下來,溫柔地說:“顧銘夕,你聽我說,我知道你最近可能過得不好,我也幫不了你什麼忙。如果你覺得心難受,你就給我打電話,你不說話沒關係,我會說給你聽,你要是不掛電話,我一定不會掛。顧銘夕,你得讓我知道,你好好地活著,好嗎?”

    他在心中回答,好。

    然後,他掛了電話。

    龐倩很就回撥過來,有人接起電話:“這是公話超市……是s市……之前打電話的人?啊,已經走了……沒胳膊?你說什麼胡話呢,你見過幾個沒胳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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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23:19:01 |只看該作者
第87章黎明之前

    顧銘夕成為了徐雙華的第四個學生,徐雙華很忙,顧銘夕不能天天去見他,兩個人就約定了每周見兩次,每次一個下午,徐雙華一對一地指導他畫畫。

    顧銘夕聽過徐雙華在美院上課,他不熱情,講得中規中矩,但在指導學生畫畫時還是很耐心仔細。可是,當畫室隻剩下顧銘夕和徐雙華時,這位大師竟會變得分外嚴厲。

    徐雙華從來不會顧慮到顧銘夕是用腳作畫,在他看來,用腳、用手、用嘴畫畫,並沒有什麼不同。

    他會毫不留情地批評顧銘夕,把他的畫貶得一文不值,顧銘夕低著頭不吭聲,徐雙華罵完了,又會冷著一張臉一處一處地點出顧銘夕的不足。

    徐雙華的脾氣有點怪,凶的時候很凶,脾氣降下來後,他對待顧銘夕又變得很和藹。在外人麵前,徐雙華一直是個冷情的人,一如他疏淡的眉眼,但是顧銘夕發現,這位老師對他,有著一種父親般的關愛。

    不去學畫、又不用去醫院時,顧銘夕依舊去天橋擺攤,他的心情明朗了一些,總覺得一切都在往好的一麵走。李涵的病情很穩定,手術後三個月去複查,腫瘤沒有再長,她的精神也好了許多,最後一次化療結束,她打算回z城休養。

    顧銘夕有些忐忑地對徐雙華說,他得陪著母親回z城了,等到母親病情穩定一些,他再回s市找徐雙華學畫。

    顧銘夕擔心徐雙華會覺得他麻煩,沒想到,徐雙華隻是笑笑,說:“不急,你媽媽的病比較重要。”

    他留顧銘夕在家吃飯,徐雙華一個人住著一套躍層的大房子,樓上住人,樓下作為他的工作室。他沒有讓保姆做菜,而是親自下廚做了三菜一湯,和顧銘夕一起吃了起來。

    顧銘夕是頭一回和徐雙華一起吃飯,他低著頭默默地扒飯,徐雙華已經為他盛了一碗湯過來。

    “嚐嚐我煲的菌菇湯。”他說。

    顧銘夕腳趾夾起湯勺舀著湯喝了一口,說:“好鮮啊。”

    徐雙華臉上現出了溫和的神情,他說:“我兒子也喜歡喝這個湯,不過,我已經很多年沒見到他了。”

    顧銘夕驚訝地抬頭看他,徐雙華知道他誤會了,立刻解釋:“我兒子和你同年,現在在英國生活,他是84年5月初生的,你呢?”

    “我是84年8月,七夕那天。”

    徐雙華笑了:“我說我和你有緣分,就是因為,我第一次見你的那天,是我兒子21歲的生日。”他歎了一口氣,說,“我和他媽媽十年前離婚了,他媽媽帶著他去了英國,中間,我隻見過他三次。”

    他伸出一隻手,在半空中比了個高度,說:“他走的時候,11歲,個子才這麼高。再見到的時候他已經14歲了,個子竄了一大截,相貌都變了許多。後來一次見到,他16,,也不知在英國怎麼吃的,胖了許多,我說你該減肥了,他說你戒煙,我就減肥。然後,我就戒了煙。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他18歲生日時,我飛過去看他,他真的減了肥,變成了一個高高大大的小夥子,很帥氣,很陽光。和他走在一起,我都要抬頭看他了。”

    徐雙華一笑,說:“今年暑假他會回來一趟,三年了,也不知道他變得什麼樣了。銘夕——”他歎一口氣,拍拍顧銘夕的肩,“我不知道你爸爸和你媽媽有怎樣的矛盾,我隻知道,看到你,我就會想到我的兒子。你的父親在外地,並不知道他的兒子在這過著怎樣的生活,但是我想,他心應該是掛念你的。有些事,老天爺知道,我盡可能地多照顧你一些,也許就有更多的人在英國對我兒子好。我希望你能過得健康、順利、開心,就像我兒子那樣,成天都笑嘻嘻的。”

    顧銘夕怔怔地看著他,徐雙華又說:“銘夕,回z城後,你不要再去外麵賣畫了,我知道你是想賺錢,但是說實話,你的畫可不止這點兒錢。這樣子,到時候我給你介紹一份工作,我有認得出版社的編輯,是關係很好的朋友,他上次找我,說讓我介紹一個學生幫他畫一套兒童繪本,隻是不能署名,是給別的知名畫手當槍手。一套6本,工作量很大,錢不多,畫完大概隻有3萬多塊錢,你畫小動物很傳神,我覺得你完全可以勝任。”

    2005年的夏天,顧銘夕和李涵結束了在s市的治療,一起回到了z城,徐雙華信守承諾,真的為顧銘夕介紹了畫兒童繪本的工作。

    顧銘夕和出版社的編輯聊過以後,添置了一批更優質的紙張、畫筆和顏料,他去新華書店翻看了許多兒童畫冊,依據自己的理解,動了筆。

    李涵不用再去醫院,每個月隻餘下了吃中藥的開銷,雖然數目還是不小,但顧銘夕覺得,生活真是寬裕了不少。

    背著雙肩包去買菜時,他偶爾會為母親買一條活魚、買一點蝦,他把這些菜都留給母親,自己隻吃米飯配蔬菜。

    炎炎夏日,為了節約空調用電,李涵就睡在顧銘夕的房,顧銘夕則坐在寫字台前,夜以繼日地畫畫。他畢竟沒有經驗,一開始畫出的樣稿被編輯否決,來來回回修改了好多次,最後才約定了風格,一路畫了下去。

    秋天時,徐雙華開車來z城看望顧銘夕和李涵,他到他們家做客,給了顧銘夕2萬塊錢,說是首筆稿費。

    顧銘夕和李涵一定要留他吃飯,徐雙華驚訝地看著顧銘夕在廚房忙碌,用腳洗菜、切菜、炒菜,他身上穿著一條圍裙,做起事來有條不紊,從容不迫,好像少了兩隻手臂,對他來說於生活根本就沒有影響似的。

    吃飯的時候,徐雙華打開手機相冊,給顧銘夕看暑假他和兒子的合影,顧銘夕看到照片上那個與他同年的陌生男孩,染著一頭黃毛,笑得意氣風發,陽光燦爛。

    他突然就想到了謝益,想到了周楠中、汪鬆,想到了簡哲、劉翰林,甚至想到了那個隻有一麵之緣的盛峰。顧銘夕有片刻的怔忪,那樣的生活已經離他太久太久了,他的生活軌跡已經變得與他們完全不同。

    他的火車正轟隆隆地朝著前方慢慢駛去,身後的另一個方向,是他曾經的同學、朋友,還有他的龐龐。

    生活慢慢地變得平靜,幾個月,顧銘夕做過一件蠢事,在他21歲生日那天,他走了很遠的路,找到一個公用電話,撥出了龐倩的號碼。

    這是z城的固定電話,龐倩不用猜就知道是誰,她第一時間接起了電話,輕聲說:“顧銘夕,生日樂。”

    顧銘夕覺得自己很傻,他歪著腦袋夾著話筒,不舍得放下電話。龐倩知道他不會開口,幹脆就自言自語起來。

    “顧銘夕,我們搬家了,大院馬上就要拆了,現在已經貼了封條,麵一個人都沒有了。我爸爸在市中心買了一套房子,大概明年春天可以交房,我們家的電話不會改,你要是哪一天回來了,可以給我打電話。”

    “去年聖誕節的時候,我和謝益去z城找你了,我給你在出租屋留了紙條,你看到了麼?”

    “肖鬱靜出國了,謝益告訴我的,大二結束,她就去美國了,但是她在美東,謝益在美西,他倆還是很難見麵的。謝益這兩年居然一直都沒有交過女朋友,真是太稀奇了,我和肖鬱靜不熟,其實我真想問問你,念高中的時候,她有沒有和你說過,她到底對謝益是什麼意思?”

    “顧銘夕,我也一直沒談戀愛,上次你見到的那個盛峰,他和我的室友在一起了,就是楊璐。盛峰說他和楊璐打算一起讀研,我想來想去,還是打算畢業了先工作兩年。”

    “顧銘夕,你現在好不好?你媽媽的病好一點了嗎?我知道你在聽,你為什麼不和我說句話呢。”龐倩的眼淚掉了下來,“後天就是我生日了,我20歲了,不是小孩子了,我今年的生日願望就是能找到你,隻要你不回來,以後我每一年的生日願望都是要找到你。”

    “顧銘夕,今天你許願了嗎?你的生日願望是什麼呢?”

    顧銘夕在心回答——我的生日願望是,希望你能忘了我。

    那一套兒童繪本,顧銘夕從夏天一直畫到了冬天,交全稿的那天,他重重地鬆了一口氣。

    陪著母親去醫院複查時,等待的時候,他興奮地說:“媽媽,我一共能拿到3萬6千塊錢!而且,編輯說我畫得很好,以後,說不定有其他的本子交給我畫!”

    他很久沒有這樣開心了,李涵也為他高興:“這真的要謝謝徐老師,你下次再去s市,給他帶份禮物去。”

    顧銘夕點頭應下,坐在母親身邊,他絮絮地對她講著他的計劃。

    “我現在畫的畫,不能署我的名,以後,我要爭取把自己的名字印到書上。明年,我的目標是賺10萬塊錢,媽媽,這樣的話,我就能自己養活自己了。”

    “那你得多辛苦啊,沒日沒夜地畫,腳都要抽筋了。”李涵慈愛地順著顧銘夕的背,“兒子,你現在太瘦了,還那麼黑,哪個女孩子能看上你啊。”

    顧銘夕笑道:“我幹嗎要女孩子看上啊。”

    “你大了,該談朋友了。”李涵說,“到時候,媽媽找你姨媽給你介紹姑娘認識。”

    “媽,我……”

    正說著,李涵的醫生拿著片子走了過來,他的臉色很差,顧銘夕看著他,心升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醫生說,李涵的肝部又長出腫瘤了。

    因為進行過兩次切除手術,李涵的身體已經不能支撐第三次手術,醫生為她進行保守治療,並且悄悄地對顧銘夕說,這一次的腫瘤長得很,並且有擴散到其他髒器的趨勢,最壞的可能,李涵的壽命不會超過三個月了。

    顧銘夕的天塌了,他不信醫生的話,依舊給李涵用最好的藥,吃昂貴的中藥,連著醫生都說已經沒有必要了,最後的幾個月,讓李涵吃好喝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人開心比什麼都重要。

    但是顧銘夕不聽,家的錢不夠了,他就開始借,親戚們借遍了,他又打給鯊魚和徐雙華,鯊魚給他匯了3萬塊錢來,徐雙華聽完顧銘夕的敘述後,說:“銘夕,你冷靜一點,有些事你不要勉強,這些錢投下去,幾乎算是沒意義的了。”

    顧銘夕對著電話喊起來:“怎麼會沒有意義!她是我媽媽!”

    徐雙華也不再和他多說,直接給他匯來了5萬塊錢。

    李涵在s市住了兩個月的院,她真的撐過了醫生判定的三個月,顧銘夕高興極了,可就在這時,醫生勸他們出院回家。

    他對顧銘夕說:“已經沒有必要治療了,真的。”

    顧銘夕陪著李涵回到z城時,李涵已經沒有人樣了。

    她瘦得皮包骨頭,頭發因為化療掉光了,眼眶深深地凹陷著,連著上下嘴唇都合不攏,一排牙始終露在外麵。

    她的皮膚蠟黃蠟黃,肚子卻脹得老大老大,她疼痛難忍,什麼都吃不下,夜又睡不著,隻能一顆接一顆地吞止痛藥。

    黃伶俐不願意來照顧她了,李世宇來看過姑媽一次就再也不敢來了,因為李涵變得太嚇人,李純有時候趕回z城看望妹妹,見到她,眼淚就止不住地掉。

    顧銘夕卻一點也不害怕,在他眼,李涵依舊是他美麗溫柔的媽媽。他每天圍著李涵貼身照顧,幫她端屎端尿,擦身煎藥,他給她喂飯,陪她說話,晚上就睡在她身邊的地上。

    他用腳做事很費力,但依舊慢慢地做著,李涵的脾氣變得古怪又暴躁,她還會朝著顧銘夕丟東西,罵著難聽的話,但顧銘夕從來都不會生氣。

    2006年的春天即將過去,天氣漸漸熱起來了,李涵變得越來越虛弱,她幾乎什麼都吃不進了,劇烈的疼痛折磨著她的神經,有一天晚上,顧銘夕問她:“媽媽,要不要我給爸爸打個電話,讓他來看看你?”

    這不是他第一次說到這個話題,但李涵每次都拒絕,這一次也不例外。她搖頭說:“不要,我和他已經沒有關係了。”

    一會兒後,她說:“銘夕啊。”

    顧銘夕應著:“嗯?”

    “你上來,和媽媽一起睡。”

    顧銘夕立刻就上了床,他側躺在李涵身邊,他的母親微微地翻過了身,伸出枯瘦的手臂,擁抱住了他。

    “我的兒子……”她的手伸到了他的臉上,輕輕地劃過他的眉眼、鼻子、臉頰和嘴唇,李涵哽咽了,她緩緩地說,“在你小的時候,我去廟拜菩薩,我對菩薩說,我的兒子很苦,他小小年紀,兩條胳膊卻沒了,他以後可怎麼辦呢?當時我就想,如果讓我來承擔你一輩子的苦難,換你一世的平安健康,我也是會答應的。疼得受不了的時候,我就在想,菩薩一定是聽到了我的話,他把苦難加諸給我,你將來就會好好的了。銘夕……”

    她緊緊地擁抱著他,“媽媽不怕死,媽媽怕的,是媽媽死了,你可怎麼辦啊,你一個人在這世上,可怎麼辦啊!銘夕你答應媽媽,如果你覺得困難了,你就回去找你爸爸,你相信我,我了解你爸爸,如果你回去找他,他不會不管你的。”

    顧銘夕沒有吭聲,李涵突然說:“你上次去e市,見到你妹妹了麼?”

    “見到了。”顧銘夕低下頭,把臉頰抵在了李涵的肩窩處,他說,“她和爸爸長得很像,現在應該兩歲半了。”

    “你也見到了倩倩?”

    “……”顧銘夕閉上眼睛,“嗯,見到了。”

    “銘夕。”

    “怎麼了,媽媽?”

    “我昨天做了一個夢,我夢見你和倩倩結婚了,你們生了一個兒子,長得很漂亮。”

    “媽媽……”

    李涵的聲音帶著笑意:“你們工作都很忙,我就幫你們帶孩子,結果愛華也想帶,我還和她吵架了。然後,水生說,這有什麼好吵的,讓銘夕和倩倩再生一個嘛。你們一人帶一個,就不會吵架了。”

    顧銘夕被她逗笑了:“媽,你這麼想帶孩子呀,那我趕緊找個女朋友結婚,生一個給你帶。”

    “貧嘴。”李涵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手又移到了他的後背,她一下一下地拍著他,就像小時候那樣,“兒子,媽這輩子就是這樣了,但是你還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媽媽希望你能做到,以後談戀愛、結婚,都要認真、慎重,全心全意,好好地對待你的妻子,病痛苦難不離不棄這樣的話,不是結婚時說的場麵話,那是一種責任,不僅是對你的伴侶,還有你的小孩。”

    她凝視著顧銘夕:“你的父親是個不合格的爸爸,我不希望你像他那樣。我希望你能愛你的妻子和孩子,不管他們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你都不能離開他們,你聽到了嗎?”

    “嗯。”顧銘夕重重地點頭。

    “我還要你答應我,以後,媽媽不在了,你肯定會碰到很多困難,會碰到一些好人,也會碰到一些不好的人,你聽著,不管你碰到了多不好的事,我也希望你能笑著走下去,絕對不能自暴自棄,你能答應嗎?”

    他說:“我答應。”

    “以後,你境況好一些了,你答應媽媽,回去看看倩倩。”

    “……”

    李涵笑了:“如果她還是單身,你可以再追她一次的。”

    顧銘夕抿著嘴唇搖頭:“我和她,沒有可能了。”

    “傻兒子。”李涵歎口氣,顧銘夕覺得母親這個晚上很興奮,精神似乎不錯,他說:“媽媽,你說了好多話了,你不累嗎?我們早點睡覺吧。”

    “好,我很多年沒和你一起睡了,好像一眨眼,你就長這麼大了。”李涵笑眯眯地說著,她並不知道,現在的她,笑起來都很可怕。

    但是顧銘夕一點也不在意的,他嘴角掛著笑,身子緊貼在李涵身邊,他說:“媽媽,這麼多年了,我都沒能抱抱你,真對不起。”

    李涵說:“下輩子,你再做我兒子,好嗎?”

    “好,咱們說好了。”顧銘夕依偎在李涵懷,“下輩子,我還做你兒子,到時候,我一定天天都抱你一回,一輩子都不惹你生氣。”

    “嗯……”

    這個晚上,李涵似乎睡得格外得好,顧銘夕半夜醒來兩回,看看自己的母親,她的呼吸聲很均勻,他又放心地躺回了她身邊,睡了過去。

    天亮了,窗外的光透進了房間,顧銘夕睜開了眼睛,他從被窩坐起來,看向身邊的母親。

    李涵閉著眼睛仰躺在床上,她長久合不上的嘴唇居然合上了,這樣一來,她的臉就沒有那麼可怕,嘴角似乎還掛著一抹笑。

    隻是,她的臉色是灰白色的,一點生氣都沒有。

    顧銘夕探身過去,用自己的臉頰去碰碰她的臉頰,他喊她:“媽媽。”

    李涵一點反應都沒有,顧銘夕把自己的額頭抵在了李涵的額頭上,她還有體溫,一點也不冰冷,他繼續喊她:“媽媽,媽媽……”

    他用牙去咬李涵的衣領,用腳去觸碰她的雙手,他很輕很輕地踢著她的身子,一遍又一遍地喊:“媽媽,媽媽,媽媽你醒醒啊……”

    窗外的天氣很好,春末夏初,綠意盎然,鳥兒在嘰嘰喳喳地叫著。顧銘夕跪在李涵身邊,眼淚無聲地湧出了眼眶。

    “媽媽,媽媽你醒醒啊,你想吃什麼早飯,我去給你做。”他不停地用腦袋去拱李涵的身體,“媽媽,媽媽……”

    最後,他終於失聲痛哭起來,他躺在了他母親的身邊,把臉頰埋在她的肩膀上,淚水漫出了他的眼眶,他閉上眼睛,最後一次感受母親留存的體溫。

    他說:“媽媽,你別把我一個人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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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23:19:15 |只看該作者
第88章初入職場

    2006年的夏天,龐水生去銀行辦事,在atm機刷了一下卡後,他有點愣。

    他去了櫃台查詢,銀行工作人員告訴他,有一筆21000元的款項從z城某銀行匯到他的卡,匯款者是用的現金,匿名。

    龐水生知道糟糕了,他立刻給顧國祥打電話,兩個人已經很多年沒有聯係,他也不和他寒暄,開門見山地說:“國祥,你最近有沒有和銘夕聯係過?”

    “銘夕?”顧國祥說,“我給他打過電話,他銷號了。後來他打過兩次電話給我,都是用的公話,兩次都是問我要錢。怎麼了?”

    龐水生著急地說:“你趕緊去銀行看看,你卡有沒有多出錢來!”

    顧國祥沒有耽擱,去銀行刷了卡,發現卡果然多出了10萬塊錢,他有點心驚肉跳,給龐水生打電話,問:“水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龐水生遲疑了一會兒,說:“我覺得……是……阿涵沒了。”

    ********

    八月,汪鬆給龐倩打電話:“小倩,咱們高中班要開同學會了,你雖然隻待了一年,但也是老2班的人,我們又聯係不到顧銘夕,你就一個人代表你倆來參加吧。”

    龐倩去參加了同學會,曾經16、7歲的少年們,現在都是20出頭的年輕人了。大家在全國各地不同的高校念書,這時放暑假,難得地聚在一起。

    班長的組織活動做得很好,絕大部分同學都到場了,但還是少了幾個特別的人。肖鬱靜和謝益去了美國,而顧銘夕,沒有人知道他在哪。

    年輕的戴老師結婚了,還做了媽媽,她看著一群孩子長大了許多,心十分高興。與龐倩坐在一起時,她問:“你一點兒也沒有顧銘夕的消息嗎?”

    龐倩愣了一下,緩緩地搖了搖頭。

    她不會告訴他們,她最後一次接到顧銘夕電話時的情景。

    那是幾個月前的一天晚上,是春天?還是夏天?龐倩記得那天晚上很悶熱,寢室已經熄了燈,很突然的,她的手機響了。

    是一個z城的固定電話,龐倩拿著手機就爬下床,跑去了陽台上,她接起電話,小心翼翼地喊他:“顧銘夕。”

    她生怕他會掛掉電話,一點兒也不敢對著他嚷嚷,她隻是帶著些嬌嗔的口吻說:“顧銘夕,你怎麼那麼久都不給我打電話。”

    他如往常那樣地不吭聲,龐倩說:“我知道你沒有回b大去上課,我給那邊的老師打過電話了。顧銘夕,你放心,我不會來說你的,我想,你一定有你自己的道理。”

    “這個學期的期末考結束以後,我們就沒有專業課了。下個學期,我就要開始找工作。說起來,我都有點不敢相信,我要上班了呢。”

    她輕聲地笑了笑,又說:“顧銘夕,你現在好嗎?我特別特別想你,上次你放我鴿子,我真是差點被你氣死,我還想著,再也不要理你了。但是……我還是想你。”

    “這麼晚了,你在幹嗎呢?我們寢室已經熄燈了,顧銘夕,你媽媽身體好點了嗎?我爸爸媽媽都很擔心她,總是問我有沒有你的消息,顧銘夕……”

    “哢噠”一聲,電話掛了。

    幾個月後的一天,龐水生告訴龐倩,李涵可能已經去世了。

    和一群老同學坐在一起,龐倩很少說話。她聽著他們說著自己的計劃,周楠中要爭取在武大的保研機會,如果爭取不上,開學了他就要準備考研。

    汪鬆和厲曉燕不打算讀研了,準備一起回e市發展。厲曉燕家會安排她去一家事業單位上班,汪鬆則打算考公務員。

    蔣之雅暑假就在e市電視台實習了,為了上鏡,她忍痛剪掉了留了多年的長發,現在的她留著一頭短發,看起來清爽利落。她播報氣象節目,被周楠中打趣為“陰轉多雲小天使”,氣得蔣之雅滿包廂地追打他。

    吳旻的學業依舊優秀,他說他申請了國外的幾所大學,基本都給了明確的答複,他會好好選擇,等到畢業後繼續去國外碩博連讀。

    ……

    後來,不知怎麼的,大家聊起了顧銘夕,蔣之雅小聲地哭了起來,戴老師的眼睛也濕潤了。顧銘夕是她教過的最特別的一個學生,她還記得那個少年在高一軍訓時說的話。

    他抬頭挺胸地站在樹蔭下,說:“鴕鳥是世界上最大的鳥,我相信自己也能成為一個強大的人。”

    三年光陰,顧銘夕踏踏實實地一路走過,他有一雙沉靜又溫和的眼睛,有一雙靈活有力的腳,他的話不多,但是看著人時,臉上總是會露出羞澀的笑。

    他也很倔強,很固執,有著自己的堅持,他甚至像這個年紀大多數的男孩子一樣,心藏著一個女孩。

    沒人注意的時候,戴老師對龐倩說:“要是哪一天,你找到了顧銘夕,龐倩,你什麼都不用對他說,不用問他去了哪,不用問他這些年都經曆了什麼,不用問他苦不苦,累不累,你隻需要給他一個擁抱,就可以了。”

    九月開學,龐倩大四了,學校已經沒有了專業課,同學們有的準備找工作,有的準備考研,有的準備出國。財大的學生找工作幾乎不用愁,龐倩念的又是金融學院,她隻是去了幾次學校的定向招聘會,就有三家公司對她拋出了橄欖枝。

    詢過老師,龐倩選擇了一家位於陸家嘴的國際投行,作為她職業生涯的第一站。

    國慶以後,她上班了。

    龐倩買了幾套不那麼正式的職業裝,穿起來照鏡子,她自己都有點想笑。

    她開始每天坐公車、轉地鐵上下班,頭發一絲不亂地綁在腦後,臉上化著淡妝,腳上蹬著小高跟鞋。

    以前念書時,龐倩坐地鐵,總能看到車廂有剛剛下班的年輕人,他們抱著包或坐或站,都是一臉的疲憊、麻木,那時候的龐倩和楊璐、吳飛雁在邊上嘻嘻哈哈,她想,這些人可真會裝,上班哪會這麼累嘛。

    輪到她自己上班以後,她才知道,人家說的學生時代的輕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龐倩的直係領導叫鄒立文,30歲,很年輕,能力很強,但是,也很凶。

    他的凶不是會拍著桌子罵人,而是,他會一臉冷漠地看著你,眼滿是對你工作成果的鄙夷,他會留下兩個字:“重做。”理由都不給,顧自離去。

    龐倩偷偷地掉過幾回眼淚,在公司加班到晚上12點,寢室已經關了門,地鐵也停了,她幹脆就趴在桌上熬過了一晚。

    新人龐倩的工作很雜很雜,整理數據、做ppt、學著給客戶報上市方案、做估值模型、給監管機構報文件……她一遍又一遍地給客戶、律師和會計師打電話溝通問題,忍受著各方的責難,還要想方設法地協調解決,另外就是幫領導打印、傳真、裝訂、定餐、買咖啡、訂機票……

    鄒立文對龐倩的態度向來一般,本來,他是想招一個男孩子的,但人事部卻給他招來了一個女孩,而且這女孩看著也不像是很精明的樣子,有點兒直腸子。鄒立文對這個女孩唯一的好感是她是他的老鄉,都是e市人,鄒立文想著先用用看,要是不行,實習期結束就打發她走了算了。

    鄒立文對龐倩印象改觀是在這一年的聖誕節,平安夜剛巧是周日,他在公司加班,突然要一份龐倩做的報表,鄒立文給龐倩打了電話,讓她把文件發過來。龐倩在電話愣了一會兒,說:“領導,你稍微等我半小時。”

    半小時後,龐倩來到了辦公室,她穿得很漂亮,還化著煙熏妝,身上有著淡淡的酒氣,顯然是和朋友們在外麵玩。

    她心急火燎地去開電腦,鄒立文說:“你公司電腦也有?那你告訴我在哪個文件夾就行了,我自己可以找。”

    “沒事兒,領導,我剛好找個機會溜,我可不喜歡喝酒了。”她把電腦的文件發給了鄒立文,又看看周圍冷清的辦公室,說,“領導,你怎麼禮拜天還加班啊?還是聖誕節。”

    “……”鄒立文瞥她一眼,“有個項目的方案明天deadline。”

    龐倩問:“方的那個?”

    “嗯。”

    她說:“要我幫忙嗎?”

    鄒立文想了想,說:“也行,你幫我做一下校對,看看有沒有錯別字,錯的單詞之類的。”

    龐倩:“……”

    他們加班到淩晨4點,鄒立文請龐倩去吃夜宵。

    龐倩哈哈大笑:“領導,這是吃早飯吧!”

    坐在一家24小時營業的餐店,鄒立文和龐倩都餓了,狼吞虎咽了一陣後,鄒立文問龐倩是不是打算一直留在上海發展。

    龐倩真的很傻,說了實話:“我是打算先工作兩年,積累經驗,然後去讀研的,或者回e市工作。”

    鄒立文無語:“你是在對你的領導說,你隻是把這當做你的跳板,是這個意思麼?”

    龐倩:“……”

    她瞪著一雙煙熏眼,可憐巴巴地說:“領導,你看在我陪你加班到天都亮了的份上,你別開除我,行麼?”

    鄒立文難得地笑了,他說:“過兩年,或者隻需要一年,我大概會回e市,去香港嘉來,你這兩年跟著我好好學,到時候,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帶著你一起走。”

    “年薪呢?”龐倩兩眼放光。

    鄒立文眯起眼睛問:“你有什麼要求麼?”

    “去嘉來,我要拿到你現在的年薪!”

    “做夢!”

    “那拿一半!”

    “應該不止。”

    “成交!”

    龐倩高興極了,她眨巴眨巴眼睛,吸了一口可樂後,突然歪著腦袋問:“領導,你幹嗎要對我這麼好啊,我這才入職三個月呢。”

    鄒立文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淩晨4點多,詭異的時間,一夜沒睡的龐倩腦子昏昏的,膽子也大了許多,她說:“領導你可別看上我,我是有喜歡的人的。”

    鄒立文:“……”

    龐倩悉悉索索地翻出自己的錢包,抽出相夾的身份證,給鄒立文看麵的那張大頭貼合影:“喏,是真的,就是這個人。他是不是很帥?”

    她嘿嘿地笑著,鄒立文瞄了一眼照片,又看向龐倩:“他……”

    “嗯,他沒有胳膊的。”龐倩笑嘻嘻地說著,表情還有些嬌羞,“所以,領導,你要是因為看上我所以才幫我,我得和你說聲對不起了。”

    鄒立文一個爆栗敲在龐倩額頭上:“你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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