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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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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含胭]我的鴕鳥先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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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00:51:20 |只看該作者
第69章人海茫茫

    李涵和顧國祥簽下了離婚協議書,顧銘夕已經成年,不需要判定歸屬,關於兩個人的財產,顧國祥提出,因為他還需要在金材公司上班,所以那套120方的房子,他希望寫到他名下。作為補償,他另給李涵和顧銘夕在市區買一套房,再給他們20萬元現金。

    “銘夕四年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也由我來負擔。”顧國祥說。

    有很多人都勸李涵,顧國祥如此無恥,一定要和他鬧得魚死網破才行,把他和客戶、官員之間貪汙受賄的那些齷蹉事都說出來,讓他身敗名裂。至少,也要以此為威脅,讓他淨身出戶。房子、車子、錢,李涵就該毫不猶豫地開口,毛都不給他留一根。

    聽到這些話,李涵都隻是笑一下。

    如果是在剛得知顧國祥出軌的那一年,李涵也許會同意她們的意見。那時她多恨顧國祥啊,她覺得自己為這個小家辛苦了這麼多年,為了兒子嘔心瀝血,最後卻落得這樣的下場,真是想和顧國祥同歸於盡的心都有了。

    可是現在呢,她和顧國祥已經分居一年半,顧國祥每個月都會往她銀行卡上打3000塊錢生活費,顧銘夕還交給她1萬元,說是顧國祥給他的零花錢。

    很多個孤獨的夜,李涵躺在床上想著自己和顧國祥的過去。在別人看來,這所有的事就是顧國祥不對,但是李涵知道,夫妻之間產生裂痕,不可能隻是一個人有問題。

    有一個很客觀的事實——顧國祥始終接受不了顧銘夕的殘疾,無論別人怎麼勸他,無論顧銘夕如何地努力,他就是接受不了。

    人的思想是很難改變的,李涵無法理解顧國祥的這種偏執,顧國祥也理解不了李涵的堅持。他有著父母那邊的壓力,經年累月,擁有一個健康的孩子,已經變成了他的一種執念。

    李涵記得幾年前的一天,她去了醫院,醫生判斷她以後很難再懷孕。那天晚上,顧國祥在陽台抽了好久的煙,回來以後,他抱著她哭了。

    那時,她就該想到,他們的婚姻,完了。

    隻是,最無辜的,就是顧銘夕。

    李涵知道,顧銘夕從小到大,都是仰望著父親的背脊的,他也繼承到了顧國祥勤奮、努力的好品德,雖然顧國祥與顧銘夕並不親近,但是在顧銘夕的心,父親的位置一直都在。他那麼刻苦地學習,說到底,也是為了得到父親的認同。

    李涵決定和顧國祥好聚好散,不想在兒子麵前,讓顧國祥變得那麼不堪。有些事就好比一塊遮羞布,不去扯它,大家和平共處,有事好商量。真的扯下來了,對方顏麵掃地,自己也得不到什麼好處。

    何況,顧國祥馬上要有孩子了,李涵是個善良的人,她想,小孩子總是無辜的,顧國祥並沒有虧待過顧銘夕,她又何必要讓那個未出世的孩子,遭遇窘迫的生活境遇。

    所以,她接受了顧國祥的提議。

    ********

    結束了高考的顧銘夕和龐倩一身輕鬆,尤其是龐倩,她估了分後,有點不敢相信,抓著顧銘夕大呼小叫:“顧銘夕顧銘夕,我覺得我考得超級好!”

    見她如此高興,顧銘夕也很興奮,他問她估分是多少,龐倩又害羞了,死命搖頭說:“不告訴你,我大概有些題記錯了,哪有這麼高的分。哎呀,等成績出來就知道了。”

    顧銘夕沒有再逼問她,畢竟,自己的估分的確做不了數,反正要等成績下來才填誌願,他也不著急。

    在等待出成績的日子,顧銘夕帶著龐倩去找鯊魚玩。因為非典的影響,燒烤店幾個月都沒生意了,蛤蜊和生蠔去了附近的小廠打工,鯊魚也幹脆在家休息。

    晚上,蛤蜊和生蠔下班回來,他們依舊住在鯊魚家,看到顧銘夕和龐倩都很高興,一起吃晚飯時,鯊魚問顧銘夕大學的誌願打算填哪。

    顧銘夕微微有辛默,幾個月前和顧國祥談過話後,他和母親商量了一下,把這些想法轉告給了戴老師。戴老師也覺得這是個問題,於是讓顧銘夕列了幾個心儀的學校,她提前去和對方的招生老師聯係。

    看成績和所獲得的榮譽,顧銘夕無疑是個優秀的學生,但是,很多學校在得知他沒有雙臂後,都回複,要等顧銘夕的高考成績出來了再說,無法立刻給出回應。

    所以,這個時候的顧銘夕,內心是有些忐忑的。

    和龐倩一起從鯊魚家回來後,顧銘夕說:“龐龐,我們在外麵散散步再回家,好嗎?”

    龐倩點點頭,兩個人在街上慢悠悠地走著,龐倩嘰嘰喳喳地說著幾個好朋友的動向:“鄭巧巧打算填e大,外語係,分數估計夠。孫明芳給我打電話,她說考得還行,分數可能夠二本,但是她不想去外地,所以大概會填這好一點的三本。前幾天我和王婷婷一起去逛街,她沒考好,大概隻能念大專,她說大專就大專,到時挑個好專業,不打算高複了。孫明芳說胡添力沒考好,如果成績出來沒上三本,就再高複一年,還有章蔚……”

    顧銘夕一直笑著聽她說,沒有接腔。龐倩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她仰頭看著初夏的夜空,伸了一個懶腰,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說:“呼……總算是解放了。”

    她轉過頭來,笑眯眯地看著顧銘夕,說:“顧銘夕,兩個多月後,我們就能一起去上海了。”

    顧銘夕問:“你想好考哪個學校了嗎?”

    “想好了。”

    “是哪?”

    龐倩吐吐舌頭,說:“等出了成績,各批次分數線公布,我再告訴你。”

    顧銘夕笑了:“上海很大的,要比e市大得多,你可千萬不要和我隔著一個城市,在上海的兩個角落啊。”

    龐倩搖搖頭:“不會。”

    他深深地看著她,輕聲喊她:“龐龐。”

    “嗯?”

    看著她細膩紅潤的臉頰,純淨的眼神,顧銘夕一時間噤聲了,他在鯊魚家喝過酒,臉微微地有些燒,他突然很想在這一刻吻她一下,但又覺得也許會嚇到她。

    關於一年前的那個吻,他們再也沒有提起過,顧銘夕的喉結滑動了一下,聲音啞啞地說:“沒什麼,就是叫你一聲。”

    他想,來日方長。

    回到家,李涵在看電視,顧銘夕喊了她一聲,洗過腳想要回房,李涵卻出來叫住了他。

    這段日子,李涵每天都是心事重重,沉默寡言,顧銘夕知道她有心事,但一想到她和父親剛離婚,肯定心情不好,便也沒有多問她。

    李涵把顧銘夕叫到餐桌邊坐下,說:“銘夕,媽媽有事和你商量。”

    顧銘夕怎麼都沒有想到,李涵要和他說的,居然是他填大學誌願的事。

    “媽媽知道你想考上海財經大學,但是現在,那個學校一直沒有給我們回音。”李涵坐在顧銘夕麵前,盯著兒子的眼睛,“媽媽要跟你說一件事,戴老師今天給我打電話,說是z城的b大給了回音,說隻要你的成績夠他們的分數線,他們不會顧慮你的身體,一定錄取你。”

    “b大?”顧銘夕覺得奇怪,“我沒和戴老師說過b大啊。”

    李涵說:“是我和戴老師說的,我讓她向b大的招生老師轉達了一個意思,你也算是半個z城的孩子,如果你讀了b大,我會和你在學校旁邊租個房子,全程陪讀,不會給學校造成負擔。”

    顧銘夕愣住了。

    z城是北方的一個小城市,是李涵的老家,她在那出生長大,念到中專畢業,進入了e市金屬材料公司在z城的分公司,工作兩年後被調到了總部。

    b大是一所211工程的大學,在北方名氣不小,算是全國重點大學,顧銘夕報給戴老師的誌願全是上海的學校,他沒想到李涵居然額外加上了b大。

    顧銘夕是個很聰明的人,他一下子就猜到了李涵的意圖,問:“媽媽,你想回老家了?”

    李涵伸手按著自己的額角,點了點頭,語氣疲憊:“你爸爸說要給我們在這買一套房子,我讓他暫時先別買。兒子,你長大了,有些事媽媽不能一個人做決定,需要參考你的意見。媽媽先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你,你也知道,我不是這人,在這20多年,身邊也隻多了幾個朋友。親戚、同學全在老家。你馬上要上大學了,要是去了上海,我就真的是一個人留在了這個城市,就算有套房子,又有什麼意思?”

    她哭了,眼淚緩緩地流下:“你外公外婆年紀也大了,我20多年沒在他們身邊盡孝,心也是很愧疚的。現在,我婚也離了,也已經辦了內退,你又要上大學了,真的是沒什麼可牽掛的了。所以,我想,不要你爸爸買房子了,直接讓他給我們一筆錢,我們回老家去,買一間房子,還能陪你外公外婆幾年。”

    顧銘夕:“……”

    李涵看著他:“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銘夕,所以就瞞著你把b大的信息給了戴老師,我也是碰碰運氣。真的沒想到,上海的學校一個都沒給答複,b大倒是很明確地同意錄取你了。所以,我才想要和你商量一下,兒子,你能不能考慮下去b大讀書。”

    顧銘夕默了一會兒,說:“媽媽,我和龐倩約定了一起去上海念書的。其實,如果你不放心我,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去上海,我們一樣可以在校外租一個房子的。”

    李涵搖頭苦笑:“那四年後呢?你是留在上海找工作,還是和倩倩一起回到e市來?我想,如果倩倩要回來,你一定會跟著她回來的,對不對?”

    顧銘夕的心事被母親說破,臉一下子就紅了。

    李涵說:“銘夕,我和你說實話,我是真的不想再待在這個城市了,如果你將來確定會在上海發展,我會跟著你去,但是,……”

    她掠著頭發搖頭,“你是我兒子,我太了解你了,你一定會跟著倩倩回來的。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子到底有什麼意義。倩倩對你,我是真的沒看出來有一丁點的意思,她就是把你當哥哥、當朋友在看,你倆從小一起長大,這麼多年了,你要她進了大學後改變主意,喜歡上你,媽媽真的不是在打擊你,兒子,基本不可能的呀!”

    “媽媽!”顧銘夕喊了一聲,聲音又低了下來,“我隻是想和她在一起。”

    有些話,他沒有說出來,他想:媽媽你是不知道,我和龐倩現在已經有些不一樣了,她還曾經給過我承諾,說有些事,等我們考上大學再說。

    李涵歎一口氣,說:“兒子,你這就是在鑽牛角尖了,你就算和倩倩念一個大學又如何?她要交男朋友,談戀愛,你還能擋著她呀?倩倩以前是年紀小,喜歡粘著你,你們一起念中學,視野也不開闊。等到她念了大學,她會見到來自全國各地不同性格的男孩子,不排除有些人特別優秀。誰都是喜歡出色的人的,銘夕,媽媽知道你很優秀,但是媽媽也和你說過,在別人眼,你是有很重的殘缺的,你要有自己的驕傲,但也得有自知之明。媽媽不是說你配不上倩倩,相反,媽媽還覺得倩倩配不上你。媽媽的意思是說,你在選擇一些事情的時候,不能都以龐倩的選擇為前提,你必須要更多地為自己考慮,這不叫自私,這是對自己負責。”

    顧銘夕抬頭看著母親,後槽牙緊緊地咬著,連著身子都有些顫抖,他說:“媽媽,龐倩從來就不介意我沒有手臂。我做的選擇,都是在對自己負責,我想考上財,是為了以後的就業考慮。我想和龐倩在一起,不是鑽牛角尖,而是……我是想和她談戀愛的,甚至,我想和她結婚,我不覺得這是很天方夜譚的事,我也不覺得,龐倩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李涵凝視著顧銘夕的眼睛,很久後,她站起來,歎了口氣:“果然是有了媳婦就忘了娘,隻是這媳婦心有沒有你都還是個未知數。,隨你吧,你要去上海,就自己一個人去,我反正是打算回z城了。”

    這是賭氣的話了。

    其實,李涵的心思,顧銘夕是理解的,也知道母親是為自己好,畢竟b大也是一所優質大學,和上海財經大學的名氣不相上下,最關鍵的是,b大給了願意錄取的回音。而z城,又是李涵的娘家,他們回去以後,各方麵都有個照應,於情於理,對顧銘夕來說都是不錯的選擇。

    可是,年輕的男孩怎麼舍得放下心中的人,他跟在李涵身邊,著急地說:“媽媽,你相信我,等我和龐倩讀了大學,我們會在一起的。”

    “你要我怎麼相信?”李涵猛地回頭瞪他,“是不是要等到你被上財退檔,被龐倩拒絕!”

    “不……”

    “那你證明給我看!”李涵仰著下巴怒視著顧銘夕,“現在高考已經結束了,兒子,你證明給我看,你去問龐倩,問她喜不喜歡你!隻要她說她喜歡你,願意和你交往,我就同意你們一起去上海!”

    顧銘夕毫不退縮地看著她,一會兒後,他堅定地點頭:“好,媽媽,我一定證明給你看。”

    出成績的那一天,龐倩待在顧銘夕房,一直熬到淩晨12點,12點一過,他們兵分兩路,龐倩去客廳打聲訊電話,顧銘夕在網上查詢。

    幾分鍾後,龐倩歡天喜地地奔進了房間:“喔!顧銘夕!你考得好棒啊!641分!”

    顧銘夕的雙腳也剛從鍵盤上放下,他起身走到龐倩麵前:“你也考得很好,572,絕對超過一本線!”

    兩個人激動地互相望著,龐倩有些有勁沒處使的感覺,她好想跳起來和顧銘夕擊個掌呀,悶了一會兒後,她也不管了,直接撲上去就抱住了他。

    “天啊天啊!顧銘夕!我不是在做夢吧!我居然考了這麼高的分!”

    她緊緊地抱著他,又蹦又跳,仰頭看他時,隻看到他一雙黑漆漆的眼睛。顧銘夕突然低下頭,在她的額頭上印了一個吻,龐倩愣住了,一下子就鬆開了懷抱,摸著自己的額頭說:“顧銘夕你幹嗎呀!”

    “我……”他愣愣地看著她,隨即就笑起來,說,“我就是替你高興。”

    龐倩撅著嘴瞪他,說:“我得回去了,明天就公布分數線了,到時候,咱們再看看怎麼填誌願。”

    分數線公布下來後,龐倩成了7班的一匹大黑馬,她足足超過了省理科一本線60多分,是從來沒有過的好成績。

    很多同學都說她超常發揮,運氣好,隻有顧銘夕知道,龐倩是真的下了苦功的。這一年來,她每一次模擬考都在進步,所有的努力都在高考時爆發,良好的心理狀態又幫助了她,所以,能取得這個成績,是必然。

    顧銘夕甚至覺得,要是再給龐倩半年時間,說不定她能考過600分。

    他一直都沒有對龐倩表白,他試探過,總是得不到好的反饋,顧銘夕突然覺得自己膽子也挺小的,不就是對她說句“我喜歡你”麼,怎麼感覺比解一道奧林匹克數學題都難。

    分數線公布後,過兩天就要填誌願了,戴老師把顧銘夕的高考成績傳真到了上財的招生辦公室,一直都沒得到回複,顧銘夕焦急地等待著回音,同時,他也在尋找著和龐倩交流的好機會。

    填誌願的前一天,顧銘夕鼓足勇氣去了隔壁501,金愛華給他開了門,顧銘夕問龐倩在不在家,金愛華說她去奶奶家玩了。

    顧銘夕說聲謝謝阿姨,剛要走,金愛華叫住了他,她問:“銘夕,倩倩和我說,你和她打算一塊兒考到上海去?”

    顧銘夕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嗯。”

    “銘夕……”金愛華扒著門,欲言又止,“有些話阿姨很早就想對你說了,你和倩倩都長大了,她也是個18歲的大姑娘了,你倆整天混在一起,會叫人說閑話的。阿姨不反對你們一起考去上海,但是,到了那邊你得有分寸,不能老和倩倩在一起了,要是讓人誤會你是倩倩的男朋友,就不好了呀。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阿姨說的話,你能明白吧?”

    顧銘夕默默地回了自己家,他坐在書桌前發呆,桌上攤著兩張畢業照,一張是高三(1)班的合影,另一張是沒有分班前的高一(2)班的合影,拍照時,戴老師把之前分出去的同學都喊了回來,龐倩來得晚,直接站在了第一排的角落,笑嘻嘻地拍了照。

    顧銘夕站在最後一排男生們的中間,他穿著白色的襯衫,一堆人擠在一起,倒也看不出他的特別。

    他的右腳擱上了桌子,腳趾夾起照片仔細地看著,他的心想到了母親的話,又想到了之前金愛華的話,顧銘夕有些鬱悶,心不禁起了一股不服氣的念頭,他抬頭看到自己的書架,腦子突然冒出了一個主意。

    金愛華打開房門時,發現門外站著的又是顧銘夕,不同的是,他歪著腦袋,臉頰和肩膀夾著一個相框。

    亮閃閃的水晶相框,看著就是很高檔的樣子。

    金愛華幫他拿下了相框,顧銘夕說:“阿姨,這個相框麻煩你幫我交給龐倩,她那天問我要的,說要放畢業合影。”

    金愛華低頭打量手上的相框,正麵玻璃的位置夾著一塊硬紙板,沒有照片。她點頭:“哦,好,謝謝你啊。”

    龐倩在奶奶家吃過晚飯才回到家,金愛華把相框遞給她:“銘夕給你的。”

    龐倩一愣:“咦?他給我這個幹嗎?”

    “說是你問他要的。”

    “我什麼時候問他要過啊,我就是很久以前說這個相框好看。”龐倩撇撇嘴,把相框丟在了桌上。

    晚上7點,家電話響了,龐水生喊龐倩接電話,她接起來:“顧銘夕你有毛病啊,在隔壁還要打電話。”

    顧銘夕問:“你拿到相框了嗎?”

    “拿到了呀。”

    “你試試換上畢業照,看看大小合不合適。”

    “啊?”

    “現在去放一下照片,好嗎?”

    “哦……”

    他的語氣很嚴肅:“你答應我,現在就去。”

    “好。”龐倩覺得他好奇怪,隨口就應下了。

    他笑了:“嗯,那我等你消息。”

    掛下電話,龐倩回了房間,拿起那個相框拆起了背板。沒想到背板上有一個地方特別尖銳,龐倩的手指頭一下子被劃破了,血也流了出來。

    “好疼。”她吸著自己的手指,客廳的電話居然又響了,龐水生喊:“倩倩,電話!”

    龐倩懊惱地跑出去,拿起話筒就喊:“顧銘夕你煩死了,我手指頭都……”

    “是我啦。”另一個年輕男孩的聲音從話筒傳來,“螃蟹,晚上有沒有空,出來打球。”

    顧銘夕站在陽台上,看著龐倩下樓,騎車出門,他嘴邊的笑意漫了出來,立刻也出了門。

    他的心情是那麼得愉悅,走起樓梯來都連蹦帶跳,他打了一輛出租車,趕到了e市一中邊上的小公園。正是初夏,還不到8點,公園人並不少,鍛煉的老人,玩耍的小孩,散步的夫妻……顧銘夕走到他與龐倩時常坐的那張長椅前,他坐下來,心有些緊張,一會兒後又站了起來。

    他想龐倩騎車過來還需要時間,算一下,大概再過10分鍾,她就能到了。

    可是,10分鍾後,她沒有來。

    20分鍾後,30分鍾後,她一直都沒有來。

    公園的人逐漸散去,顧銘夕開始擔心。他走出公園,找了一個小賣店的公用電話給龐倩家打電話,店老板看著他空蕩蕩的袖子,幫他撥了號碼,最後把話筒夾在了顧銘夕的臉頰下。

    電話是金愛華接的,她說,龐倩出門了,好像是去找同學玩。

    顧銘夕愣住了,問:“阿姨,她拆了那個相框了嗎?”

    “拆了呀,你和她打過電話她就去拆了。”

    顧銘夕:“……”

    他又走回了公園,繼續坐在那長椅上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天色越來越暗,公園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顧銘夕心明白,這一晚他也許等不到他要等的人了,但是他又不願意放棄,隻是倔強地坐在那。

    這個小公園留著許多他和龐倩的記憶,無數個落日時分,他們並肩坐在這張長椅上,她舔著左手的雪糕,又把右手的蛋筒遞到他嘴邊。

    他甚至還在這幫她講過題,那時候他們不同班,又不是鄰居,顧銘夕就隻有趁著放學後,在這個公園為她講幾道題。

    不知道等了多久,他的腿上被蚊子咬了好幾口,他毫不在意,隻是像尊雕像似的坐在那,偶爾抬頭看看夜空。

    天上是濃厚的雲層,看不到一顆星,也看不到月亮。這天晚上很熱,一絲風都沒有,空氣有濃濃的濕意。晚上10點多時,雲層的水汽終於積蓄不住,溢了出來,一滴一滴的水珠歡地落下,打在樹梢上,又彈到了顧銘夕的肩頭,浸濕了他的衣衫。

    轉眼之間,整個城市下起了瓢潑大雨。

    街上的車都打起了雙跳燈,騎車或步行的人紛紛抱著腦袋狂奔著避雨,久違的雨水消散了暑意,溫度降了下來,嘩啦啦的雨聲還掩蓋了許多聲音。

    沒有人知道,在這城市一個小小的社區公園,漫天大雨落下,一個19歲的少年獨自一人站在雨中,他渾身濕透,身體顫抖,雨水模糊了他的眼睛,混合著另一種透明的液體,滾滾而下。

    生平頭一次,顧銘夕沒有克製自己的感情,這空無一人,風雨交加,他站在雨中,放縱自己痛哭了一場。

    晚上11點,顧銘夕渾身濕透地回到金材大院,他去了車棚,看到了龐倩的車,他站在她的車前微微地笑了一下,轉身上樓。

    高考誌願在6月26到28日之間進行,顧銘夕和李涵一直等待著上財的消息,但最後,招生辦的老師給戴老師打了電話,說實在無法保證能錄取顧銘夕,他可以填誌願,但不排除學校會退檔。

    聽到這個消息後,顧銘夕思考了一個小時,對李涵說:“媽媽,我決定填b大。”

    那個相框被龐倩丟到了抽屜,因為它紮傷了她的手,也因為她沒有把合影擺出來的習慣,總之,龐倩完全忘記了這回事。

    她把誌願交給鍾老師後,跑去四樓找顧銘夕,顧銘夕和周楠中出去上廁所了,謝益看到龐倩,溜出來和她聊起了天。

    “喂,你有沒有告訴他你填的哪?”謝益抱著手臂靠在門框上,臉上帶著揶揄的笑,“他要是知道你填了上財,大概會高興死吧。”

    龐倩臉紅了:“我還不一定能被錄取呢,我查了下前幾年上財在我們省的錄取分數線,每年都比一本線高起碼50分。我就算被錄取,估計也得專業調劑,我填的專業可熱門了。”

    謝益問:“你填的什麼?”

    “金融工程。”

    “估計懸。”

    “是說呀!”龐倩捧著臉頰懊惱不已,“一時間腦子發熱就填了,到時候被發配去個超冷門專業就完蛋了。”

    “也不一定的,看運氣。”謝益笑著安慰她。

    這時,顧銘夕和周楠中走了回來,他看到龐倩和謝益在那說笑,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下來。龐倩轉頭看到他,說:“顧銘夕,你誌願填好了嗎?”

    “填好了。”他答。

    “填了哪?”

    “b大。”

    謝益和龐倩都愣住了。

    龐倩難以置信,問:“b大?”

    “對。b大。”

    “等等等等,b大是哪兒的呀?”她又轉頭問謝益,語氣帶著僥幸,“b大是上海的嗎?”

    謝益搖頭:“不是,是z城的。”

    “z城?北方?”龐倩又轉過頭來看顧銘夕,兩隻眼睛瞪得滾圓,“顧銘夕,你表格已經交了?你開什麼玩笑啊!你是在耍我嗎?你……”

    “我沒有手,上財不肯要我。”他很淡很淡地說了這一句話,見龐倩臉色變得慘白,他說,“我沒有耍你,龐龐。我耍誰,都不會來耍你。”

    盡管他這樣講,龐倩還是生氣了,她氣得不想去理他,躲在家哭了好幾個晚上。她氣的是顧銘夕說都沒和她說一聲就填了b大,那麼遠的b大,她從來都沒有了解過那個學校,對父母說想改誌願,直接被否決。

    金愛華說:“z城那麼冷,你一個嬌滴滴的南方小姑娘,到那去吃也吃不慣,住也住不好,以後回來工作都難找!”

    龐倩鬱悶了好多天,漸漸的想通了,她在地圖上尋找z城的位置,和e市、和上海都隔了好遠的距離。她想,她得存錢,以後可以去那找顧銘夕玩。她還想,反正到了寒暑假,顧銘夕也會回來。不過就是四年,去掉畢業實習,也許隻要三年半。三年半,時不時地就能和顧銘夕見麵,這麼一想,她心舒服了許多。

    龐倩是個樂天派,她才不會因為這樣的分離而害怕退縮。她抱著膝蓋在床上發呆,心想,還有兩個月,她還有足夠的時間,有些話,她一定要在開學前說給顧銘夕聽。

    選一個合適的時機吧,他的19歲生日,怎麼樣?那天是七夕,應該挺浪漫的呀。或者,是她的18歲生日,她成年了,也很有紀念意義吧。

    但是,她根本就沒有等到那一天,填完誌願後,是龐倩不理顧銘夕,當她主動去與找他時,顧銘夕又躲著她了。

    龐倩吃了幾次閉門羹,忍不住又生氣了,剛巧金愛華請年休假,母女兩個報了個旅行團,去青島、蓬萊、濟南玩了幾天。

    龐倩還給顧銘夕帶了禮物,一個大海螺,把耳朵湊到海螺邊,能聽到大海的聲音。

    她和金愛華回來時已經是深夜,隔壁的502毫無異樣,龐倩洗了澡就進入了夢鄉。

    ********

    肖鬱靜去學校找戴老師時,戴老師與她聊起了天。肖鬱靜考上了北大,她坐在戴老師身邊,晃著腿吃桌上的葡萄,戴老師說:“顧銘夕真可惜,這麼好的成績隻能去讀b大,還是毫無選擇的計算機專業。”

    肖鬱靜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問:“他不能選專業麼?”

    “不能,b大的老師說他沒有手臂,計算機專業是比較合適的。我看顧銘夕自己並不喜歡,但是沒辦法,在擇校這個問題上,他肯定是弱勢的。”

    “他一直想去上海。”肖鬱靜說,“從很早以前就和我說了,上去上海,想考上財。”

    “嗯,沒想到,最後卻是龐倩考上了上財。”戴老師歎口氣,“龐倩最後一年也真是拚了,成績比咱們班好多人都來得高。”

    “顧銘夕功勞最大。”肖鬱靜笑著說,“不過,他倆不能上一個學校,真的挺可惜的。”

    戴老師點頭:“是啊,哎對了,你知道麼,顧銘夕今天的火車去z城。”

    肖鬱靜驚呆了:“今天?這才7月初呢,他去幹嗎?”

    “說是前幾天就把行李打包托運回去了,他爸爸媽媽離婚了,他跟著媽媽回老家。9月開學,他們也得花時間安頓下來,這邊的事都辦妥了,買了票就走了。”

    肖鬱靜問:“他不回來了?”

    “應該是。”

    “這的房子呢?”

    “好像是租的。”

    “戴老師,他是幾點的火車你知道嗎?”

    “他跟我說過,我有點忘了,上午10點,或者11點?”戴老師又歎起了氣,”他跟我說,叫我不要提前告訴別人,他不想有人送。他好像……連龐倩都沒告訴。”

    肖鬱靜猛地看牆上的鍾,9點10分,她沒有一秒鍾的耽擱,撲到桌上就撥了一個電話。

    “謝益,你有龐倩家的電話嗎?你趕緊打電話給她,說今天早上顧銘夕10點也不知是11點的火車去z城,他不是去讀書,他是搬家!他去了就不回來了,你趕緊叫龐倩去火車站!”

    掛下電話,肖鬱靜也不顧戴老師驚訝的目光,抓起自行車鑰匙就衝出了門。

    她從來沒有把車騎得那麼過,連紅燈都不顧了,她一路騎到火車站,停下自行車,往候車大廳狂奔而去。

    她是個做事很有條理的人,在服務台讓人幫著查詢了一下,最近有哪一輛列車會途徑z城,查到以後,她去看電子屏幕,確認了候車室。

    另一邊,睡懶覺的謝益被肖鬱靜電話吵醒,第一時間給龐倩家打電話,但是電話一直占線。

    謝益連洗臉刷牙都不顧了,穿上衣服就衝下了樓,家的司機開車出去了,他抓抓頭發,騎上了自己的自行車。

    他家離龐倩家並不遠,幾分鍾後,謝益幾乎是“飛”進了金材大院,他不知道龐倩住哪幢哪層,隻能站在樓下大叫:“龐倩!龐倩!龐倩————”

    蓬頭垢麵的龐倩在陽台上露了腦袋:“謝益?!你幹嗎呀,人家還在睡覺呢。”

    謝益衝著她大吼:“你趕緊給我下來!我給你1分鍾時間!”

    謝益的車是賽車,沒有車後架,無法帶人,他拖著龐倩的手一路往外奔,在街上招手許久,終於攔到了一輛出租車。

    火車站。

    肖鬱靜氣喘籲籲地趕到了那個候車廳,她小跑著四下尋找,終於,看到了那個特別的身影。

    “顧銘夕!”她衝著他叫起來,顧銘夕抬頭看到她,眼神愕然,肖鬱靜全身是汗,她跑到顧銘夕麵前,看到邊上是一臉疲憊的李涵,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明明有許多話想對他說的,可是在見到他後,她突然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顧銘夕站了起來,他微微地笑著,說:“我真沒想到,居然還有人來送我。”

    肖鬱靜問了一個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你還會回來嗎?”

    顧銘夕想了想,說:“不知道,應該機會渺茫了。”

    “還有20分鍾,龐倩馬上就來了。”

    顧銘夕目光一凜:“你告訴她了?”

    “嗯。”肖鬱靜點頭,“你不告訴她,是不對的。真的,顧銘夕,這樣不對。”

    “我有自己的考慮。”他淡淡地說,“如果告訴她,她來送我,一定會哭的。”

    “那就讓她哭啊!”

    “看到她哭,我會舍不得。”他輕聲說著,“我和她不會有未來的,所以,我一點也不想讓她哭。”

    “誰說你們沒有未來?”肖鬱靜說,“龐倩的誌願填了上財,你知道嗎?”

    “我知道,但真並不代表什麼。”顧銘夕說著,聳了聳肩,“我不能因為她,賠上自己的人生,我有可能被上財退檔的。”

    肖鬱靜咬牙道:“你在撒謊。”

    他看著她,突然笑了:“肖鬱靜,你並不了解我。”

    肖鬱靜的神色漸漸地平複下來,她也笑了一下,說:“沒錯,我是不了解你。”

    說罷,她突然張開雙臂,輕輕地抱住了顧銘夕。她閉著眼睛,雙手揪緊了他背後的衣衫,臉頰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清晰的心跳聲,她說:“也許我們以後再也不會見麵了,顧銘夕,我祝你好運。”

    她鬆開懷抱,抬頭看他,眼睛是閃爍的淚光:“你要記得你在高一軍訓時說過的話,鴕鳥先生,我相信你會變成一個強大的人。”

    檢票進站的廣播響起了,李涵站起來,說:“銘夕,我們要進去了。”

    顧銘夕低著頭看肖鬱靜:“我得走了。”

    肖鬱靜伸出拳頭,敲了敲他的胸口:“嗯,加油,一路順風。”

    ********

    謝益拽著龐倩狂奔到火車站時,列車已經開走了。

    肖鬱靜坐在火車站前的台階上,托著下巴看著他們,謝益累得氣都要喘不上來,龐倩卻不管不顧地要往車站衝。

    肖鬱靜站起來,喊住她:“他已經走了。”

    龐倩回頭看她,她披頭散發,和謝益一樣沒有洗臉刷牙,腳上隻剩下了一隻拖鞋。

    “走了?”龐倩愣愣地看著她,轉頭去拉地上的謝益,“你起來啊,你剛才還答應我說一定趕得上的。”

    謝益癱坐在地上:“堵車我有什麼辦法!你媽媽之前又一直打電話占線。”

    龐倩轉頭看看火車站,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嘴自言自語著:“他這是幹嗎呀,他幹嗎不和我說啊。這是什麼意思嘛。”

    她的聲音帶著哽咽,謝益終於站了起來,想去拉她,被肖鬱靜拉住了。她搖了搖頭,說:“算了,讓她哭一會兒吧。”

    龐倩再也忍不住,站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門口,嚎啕大哭起來。

    這一年的暑假,發生了這麼幾件事。

    一,龐倩收到了上海財經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她沒有考上金融工程專業,而是被投資學專業錄取。

    二,龐倩度過了她的18歲生日,她成年了。

    三,鯊魚賣掉了燒烤店,帶了一筆錢,打算去上海做生意。

    四,謝益放棄在國內讀大學,拿著優異的高考成績申請了美帝的學校。

    五,顧國祥結婚了,他辦了酒,邀請了龐水生一家和龐爺爺龐奶奶,但是他們全都沒有去。

    六,人海茫茫,龐倩弄丟了她的顧銘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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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章 雙手的溫柔

第70章愛有天意

   《我的螃蟹小姐》——

    螃蟹小姐是個有趣的女孩。

    當鴕鳥先生還是小鴕鳥的時候,他已經與螃蟹小姐認識了。當然,那時候,她也隻是個小螃蟹。

    小螃蟹愛吃愛睡,有著圓圓胖胖的臉龐和圓圓胖胖的身子,她並沒有很聰明的頭腦,幹過一切幼稚的孩子該幹的幼稚事情,闖禍被罵以後,她會哭,但是發現眼淚不管用後,她就會抹掉眼淚,向著大人撒嬌賣乖。

    就這點來說,小螃蟹並不笨。

    她隻是有點兒天真。

    小鴕鳥從小就與小螃蟹在一起玩,那個時候的他們並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是怎樣的。他們很樂,很無憂無慮,即使有時候吵了架,沒過多久也會和好。

    美好的生活結束在小鴕鳥6歲那一年的夏天,他生了一場大病。

    生了病的小鴕鳥心很害怕,他不知道經過了這些事後,膽小的小螃蟹還會不會再願意與他一起玩。

    小鴕鳥永遠都不會忘記,當他知道以後的世界將永遠地與過去不同時,他看到了病床邊小螃蟹的眼睛。

    小螃蟹沒有害怕地哭,也沒有躲,她隻是很溫柔地望著小鴕鳥,抿著小嘴,一聲不吭。

    當發現小鴕鳥哭了以後,她伸出胖嘟嘟的小手為他抹掉了眼淚,然後,她笑了起來。

    小螃蟹愛吃糖,牙齒也蛀了好幾顆,但是她毫不在乎,隻是咧著滿是爛牙的小嘴,笑得很歡暢。

    那一年,小螃蟹隻有5歲。

    ……

    19歲的鴕鳥先生給18歲的螃蟹小姐寫了一封信。

    他將它夾在了一個漂亮的相框。他把相框給了螃蟹小姐,叮囑她立刻去放上照片,螃蟹小姐答應了他。

    鴕鳥先生想,她一定會看到那封信。

    其實鴕鳥先生並不是一個膽小的人,他已經對螃蟹小姐明示、暗示了好多次,也不知道是螃蟹小姐在裝傻呢,還是她真的太遲鈍,總之,螃蟹小姐的回應總是令鴕鳥先生困惑。

    鴕鳥先生始終弄不明白螃蟹小姐的心意,可是他們已經長大了,現實的殘酷也許會令他們分離。鴕鳥先生寫給螃蟹小姐的那封信,是他給自己的最後機會。螃蟹小姐是個愛浪漫的人,鴕鳥先生選了一個很浪漫的方式,想要把自己的心話說給她聽。

    他想,隻要她能有一絲回應,他一定什麼都不怕,堅定地陪伴在她身邊。

    鴕鳥先生去了他們經常一起玩耍的小公園,等在那棵法國梧桐下。鴕鳥先生的心跳得很,他的眼睛一直望著那條來路,他期待著,他的螃蟹小姐會出現在他的視野。

    可是,她並沒有來。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鴕鳥先生一直等在那,他幻想螃蟹小姐是找不到地方,或者被事耽擱了,或者,她是害羞,躲在哪一棵樹後,悄悄地看著他。

    鴕鳥先生淋著雨等了很久,很久,到了最後,他才承認,螃蟹小姐不會來了。

    他的世界變得灰暗,狂風肆虐,暴雨傾盆,鴕鳥先生獨自一人站在那個黑漆漆的公園,在那一刻,他決定放棄。

    ********

    龐倩睜開眼睛,四周很是安靜,她撈過枕邊的手機看時間,早上7點10分。

    她睡在簡陋的招待所,房有暖氣,一點都不冷。龐倩下床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往外看,白雪皚皚的世界,雪花還在靜靜地飛舞。她歎口氣,給機場熱線打了電話,被告知,因為暴雪,機場還處在關閉的狀態,天氣狀況太差了,所有的航班都無法起飛。

    龐倩當即決定退票。

    她收拾了行李,冒著雪打車趕到了火車站。火車站都是人,龐倩想買一張最近的回e市的臥鋪票,沒有。她又問去上海的呢?有,軟臥,她毫不猶豫地掏錢買下。

    因為雪天,列車也晚點了2個小時到站,候車的時候,龐倩給金愛華打了電話,她問:“媽,你還記不記得,搬家的時候,我有帶上一個水晶相框,挺大的一個,就是高三畢業那年,顧銘夕送我的那個。”

    “顧銘夕?”金愛華已經好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她想了想,說,“你的東西不都是自己收拾的麼,顧銘夕送你很多東西啊,你是不是都收在了一個箱子?”

    龐倩沉默了一會兒,說:“啊,好像是這樣,隻要沒丟就好。”

    “怎麼了?怎麼突然說到顧銘夕?”金愛華問,“你找到他啦?”

    龐倩笑著說:“沒有。”

    “你現在在哪兒呢?飛機還不能飛嗎?”

    “不能,你沒看氣象呀,北方暴雪。我退了機票,買了一張火車票,中午12點多開車,大概明天早上到上海,然後我坐動車回來,不出意外的話明天中午到家。”

    金愛華驚呼:“這麼折騰啊!”

    龐倩歎氣:“是啊,沒辦法。”

    “你給小俞打過電話了嗎?”

    “沒有,我才不打呢,他要是來問你,你別告訴他我幾點回來。”

    金愛華嘿嘿地笑:“知道啦。”

    上車後走進軟臥車廂,龐倩發現車廂有兩個男人,一個四十多歲,一個二十多歲,像是一起出來出差的,另有一個年輕的媽媽帶著一個小孩。年輕媽媽買的是上鋪,龐倩是下鋪,年輕媽媽不好意思地問龐倩,能不能和她換一下鋪位,龐倩笑著說沒問題。年輕媽媽要補給她錢,她說算啦,不差幾塊錢。

    友好的關係在一開始就形成了,年輕媽媽熱情地請龐倩坐在下鋪,兩個人聊起天來。

    天氣太差了,房價又貴了,青菜漲價了,小孩子越來越難養了……

    龐倩的手機響了,她一看,是領導鄒立文。

    鄒立文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冰冷:“進展怎麼樣?”

    龐倩平靜地回答他:“沈陽地區的dd已經做完了,我和律師溝通一下,回去把備忘錄發出來。”

    鄒立文說:“證監會和聯交所那邊已經批了,後續事宜你跟一下。”

    龐倩應下:“ok,工作組的郵件我bb上隨時查,不會漏。agenda我也會更新一下,隨後發給客戶。”

    “好,辛苦。”鄒立文的語氣終於緩和了一些,問,“什麼時候回來?”

    “回不來了,這邊暴雪,飛機都飛不了。”

    “……”鄒立文問,“那你現在在哪兒?”

    “哎呀,信號好差呀——”龐倩把手機拉離耳朵,忍著笑說,“領導,你說什麼?喂!喂!我聽不見啊——”

    然後,她把電話掛了。

    年輕媽媽崇拜地看著她:“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呀?說的話我都聽不懂,好厲害啊。”

    龐倩失笑:“我就是個民工。”

    “民工哪會打電話講英文,話說什麼是dd,什麼是bb?”

    “呃,dd就是due diligence,盡職調查。bb就是個手機,blackberry,黑莓,我們習慣說簡稱。”龐倩看著年輕媽媽迷茫的臉,笑了起來,“我真的就是個小職員,隻是我的領導比較裝逼,我們隻能配合他一起裝逼。”

    年輕媽媽被她說笑了:“你真有意思,你到底是做哪一行的呀?”

    “我在投行上班。”

    “投行?”

    龐倩不知該怎麼解釋了,幹脆胡說八道:“就是銀行。”

    對麵下鋪二十多歲的男人“噗”一下笑了。

    年輕媽媽恍然大悟:“啊,原來是銀行啊!”

    漫長的旅途,龐倩忍不住又把包那本隨身攜帶的繪本拿了出來,她已經將它翻了三遍了,但是似乎怎麼都看不厭。

    小男孩看到了繪本,湊到她身邊探頭探腦地看,小孩子還不認字,但是喜歡看五顏六色的畫,他指著繪本說:“這是鴕鳥。”

    “對。”龐倩笑了,又指著螃蟹說,“這個是什麼?”

    小男孩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這是螃蟹呀!你沒吃過嗎?”

    龐倩樂死了。

    對麵的年輕男人和龐倩搭訕,他指指她手的繪本,問:“你喜歡這個作者嗎?”

    “鴕鳥先生?”龐倩點頭,“喜歡啊。”

    “他現在很紅。”男人說,“已經出了好幾本,這本螃蟹小姐,據說是他的半自傳故事,賣得特別好。”

    龐倩有點楞:“我以前都沒聽說過他,他已經出了好幾本繪本啦?”

    “是啊,他之前一直是在網上畫漫畫的,在天涯和新浪博客都很紅,後來就開始出單本了。”男人說,“不過他很低調,大家隻知道他是個男的,其餘情況一無所知。”

    龐倩恍然歎氣:“大概是我這幾年工作太忙了,都很久沒逛書店了。”

    一天一夜,火車終於到了上海南站,因為是軟臥,龐倩倒也不覺得多累,她下了車,買了一張回e市的動車票,不到2個小時,她就抵達了e市火車站。

    出站時,龐倩一眼就看到了俞佳磊。他微笑著站在接站的人群,穿著熨帖的黑色大衣,長身玉立,十足的精英男形象。

    龐倩走到他麵前,問:“你不用上班的嗎?”

    “我曠工啊,大不了扣一天工資嘍。”俞佳磊接過龐倩手的行李,“很累了吧,走,我送你回家。”

    龐倩撇撇嘴,俞佳磊伸手要來攬她的肩,她不著痕跡地躲過了。

    “別動手動腳。”她瞪他,俞佳磊溫柔地笑:“小螃蟹真是凶。”

    龐倩:“……”

    龐倩的新家在一個叫盛世北城的小區,位於e市市中心,28層樓的17層,109方,南北向,采光好,視野很開闊。

    俞佳磊提著龐倩的包,和龐倩一起進門時,金愛華迎了出來。

    “回來啦?”她對著俞佳磊笑得臉都皺了,“小俞辛苦了,午飯沒吃吧,想吃什麼,阿姨給你做。”

    龐倩在邊上翻白眼,說:“我先去換衣服。”

    她進了房間,飛地鎖了門,脫掉大衣開始翻箱倒櫃地找東西。

    足足找了10分鍾,金愛華來敲門:“倩倩,出來陪小俞看電視啊,你一個人在房幹嗎呢?”

    “我換衣服呢!”龐倩喊,她抹了抹額頭的汗,自言自語地說,“在哪兒呢……”

    然後,她腦子靈光一閃,她終於想起來了。

    龐倩挽起衣袖,把床上的被子、枕頭都堆到椅子上,然後用力地掀起了床墊。她睡的是一張箱式床,床墊底下有隔板,她趴在床板上打開隔板,終於發現了那個被她深藏的紙箱。

    箱子裝滿了東西,上麵有一層灰,龐倩知道麵還有許多漫畫,她搬不出來,幹脆就跪在床板上翻起了麵的東西。

    很,她就找到了那個相框。

    俞佳磊敲門:“小螃蟹,你在幹嗎?”

    “別吵!換衣服呢!”龐倩的心砰砰跳,她拿著這個塵封了多年的相框坐到桌邊,小心翼翼地拆開了它的背板。

    這一次,她很小心,沒有再弄破手指,背板被拿下,在背板和硬紙板中間,藏著一張淺藍色的信紙。

    龐倩抽出信紙,打開,時隔多年,她又一次看到了那個少年清逸的字跡。

    隻是很少的幾句話,但是,卻清楚地透露出了他的心意。

    龐倩記起那一年,高考結束以後,她很放鬆,去顧銘夕家玩時,她與他在電腦上一起看了一部新電影,是韓國的愛情片《假如愛有天意》。

    電影很煽情,年輕的龐倩哭得稀嘩啦的,趴在顧銘夕的肩頭,眼淚止都止不住。

    電影有一句經典台詞,被龐倩反複念叨過許多遍,彼時,被顧銘夕寫到了信。他這樣寫——

    我的龐龐:

    當陽光照在海麵上,我思念你,當朦朧的月色灑在泉水,我思念你。

    今晚8點,在小集市,我等著你。

    我相信你一定會來。

    顧銘夕

    2003年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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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脫胎換骨

    第二天早上,龐倩起得格外痛苦,她瞪著一雙熊貓眼出去洗臉刷牙,把龐水生嚇了一跳。

    “昨天晚上幹啥了?臉色這麼差。”

    “幾乎一宿沒睡。”龐倩嘴滿是牙膏泡沫,含含糊糊地說,“頭疼死了。”

    “加班嗎?”龐水生站在衛生間門口問。

    “不是。”龐倩漱了口,想了一下後湊近龐水生,很小聲地說,“爸,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先別告訴媽。”

    龐水生被她嚴肅的語氣搞得很緊張:“什麼事?”

    “我好像找到顧銘夕了。”

    龐水生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真的?!”

    除了感到有些疲勞,龐倩的心情是非常不錯的,她精心地化了一個妝,穿著一件藏青色的羊毛大衣出了門。

    她開著車到了公司,等電梯時碰到了鄒立文。鄒立文30多歲,穿一身深色西服,看到龐倩後,第一句話是:“不是說回不來了麼?”

    “領導,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趕回來的,昨天下午1點才到家,今天就來上班了。”龐倩一臉的委屈,“您不頒我一個嘉來好員工獎就算了,說的好像這兩天我曠工在外麵玩兒似的。您瞧瞧我的黑眼圈。”

    鄒立文打量了龐倩一會兒,淡淡地說:“今天很漂亮。”

    “謝謝。”龐倩一笑,“領導您也超級帥!”

    龐倩真的過上了這樣的生活,一如她在七年多前說給顧銘夕聽的理想。

    她成了一個office女郎,每天化著精致的妝,穿著漂亮的衣服,踩著高跟鞋在市中心的高檔寫字樓上班。她買了車,家還換了房,她現在的房間寬敞明亮,裝修得現代時尚。她拿著不菲的年薪,有時候上午開著會,下午就被領導派去外省出差。她成了一個空中飛人,去香港都變成了家常便飯。

    人前的龐倩光鮮靚麗,可是夜深人靜,她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衣著邋遢地在家對著筆記本電腦加班到半夜時,她心會有片刻的迷茫。

    也許,她的人生真的因為某些事情而變了樣,現在的她,身邊也有了幾個條件不錯的追求者,但是在她的內心深處,始終有一個人,根深蒂固地存在著。

    開早會的時候,龐倩很心不在焉,散會後,她立刻就拿著手機溜去了樓梯間。

    她撥通了一個電話,是她從網上搜來的號碼,《我的螃蟹小姐》繪本的出品媒介,是一家文化公司。

    接電話的是前台小姐,龐倩隻說自己是鴕鳥先生的讀者,想要聯係他的責編,前台小姐似乎見怪不怪,直接幫龐倩轉了過去。

    電話一直都沒有人接,龐倩無奈掛斷,又撥了前台的號碼,她說:“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聯係鴕鳥先生,能不能麻煩你把他責編的手機號給我。”

    前台小姐說:“抱歉,責編的手機不能隨便透露的,她這幾天可能在出差,有事您可以留言,我會轉告。”

    龐倩想了想,幹脆直說了:“其實,我就是那個繪本的螃蟹小姐,我想找到鴕鳥先生,我已經與他失去聯係很多年了。”

    前台小姐笑了:“真對不起啊小姐,我經常能接到女孩子的電話,說自己是鴕鳥先生的螃蟹小姐呢。”

    龐倩氣壞了:“我能證明的呀!我知道鴕鳥先生的名字,要我告訴你嗎?”

    “但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啊。”前台小姐的聲音嬌滴滴的,語氣倒很誠懇,“說實話,我理解您的心情,有太多女讀者來詢問鴕鳥先生的事了。我自己對鴕鳥先生都很好奇,但是在我們公司,隻有他的責編與他單線聯係,我們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私人情況。”

    她不像是在說假話,龐倩隻得掛了電話。

    她回到自己的辦公桌邊,打開電腦,去了新浪博客,搜到了鴕鳥先生的博客頁麵。他最後一次更新博客是在兩年前,看起來,他已經不用這個博客很久了。

    他的博客內容幾乎都是漫畫,很隨意的一張塗鴉,配上幾句有趣的話,都能收到無數評論。

    前一天的晚上,龐倩幾乎熬了一個通宵,她看遍了鴕鳥先生的每一條博客,但卻沒有找到他的任何私人信息。可是,有誰會比龐倩更了解他的畫風?

    這就是她的顧銘夕,從2006年到2008年,他一直都在這。

    龐倩托著下巴盯著屏幕發呆,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我都不知道你居然還有一顆童心。”

    龐倩扶額,電腦屏幕上是一張插畫,主角是一群粉色小豬,她默默地點了叉,轉頭看鄒立文:“領導,找我有事啊?”

    鄒立文瞥她一眼:“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有個新case和你說。”

    晚上,龐倩破天荒地打電話給俞佳磊,說要請他吃飯。

    兩個人在一家私房菜館碰麵,俞佳磊顯然心情很好,落座後,說:“小螃蟹,今天怎麼這麼好,想要請我吃飯?”

    他看著她的臉,又笑起來:“你今天很漂亮,就是表情太凶,這樣不好。”

    龐倩看著俞佳磊,咬著嘴唇悶了一會兒後,說:“今天鄒立文交給我一個新case,是你介紹的,對麼?”

    “是啊。”俞佳磊不以為然,“我朋友想找投資公司做上市,我不介紹給你,介紹給誰?”

    龐倩說:“俞佳磊,我和你說過,我不喜歡你。”

    “那是因為你還不了解我。”俞佳磊幫龐倩斟一杯茶,“龐倩,你是不是覺得我對你不認真?”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龐倩揮揮手,“我知道你很認真,所以我從來都沒有瞞過你,我說過我在找一個人,我必須要找到他,在沒有找到他以前,我根本沒法子談戀愛。”

    “龐倩,我很好奇,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嗎?”俞佳磊雙手交握在餐桌上,他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長,骨節精致,食指還輕輕地叩著桌麵,令龐倩看得入了神。

    俞佳磊33歲,海龜碩士,銀行高管,他與龐倩在工作中認識,雖然還不到半年,但卻對她展開了熱烈的追求。

    龐倩沒有回答俞佳磊的問題,她隻是反問:“俞佳磊,你到底喜歡我什麼?”

    “嘿,你是不是想說,我喜歡你什麼,你改?”俞佳磊失笑,“龐倩,我從來沒有追一個女孩追得那麼艱難過,尤其,還是我覺得挺合適的結婚對象。”

    龐倩又問:“我沒和你開玩笑,我真的想知道,你喜歡我什麼?”

    俞佳磊似乎對這個問題很疑惑:“你是個條件很好的女孩,我喜歡你難道不正常嗎?”

    “條件很好?”

    “難道你不覺得嗎?”俞佳磊笑道,“幹脆我們就俗一些吧,我給你列舉一下你的優點。首先是你的家庭背景,你是本地人,家庭和睦,父母雙全且身體健康,母親國企退休,父親也有穩定的高薪工作,即將退休。其次是你的個人素質,你是重點大學畢業,有一份不錯的工作,能力很強,頭腦靈活。還有,鄒立文和我說,你很勤,雖然有時會抱怨工作強度大,但是你從不排斥加班,也不會偷懶。然後,是你的經濟條件,你的年薪,真挺不錯的……抱歉,誰叫鄒立文是我認識十幾年的兄弟,這個在我這兒真的不是秘密。最後,我不得不說說你這個人,你25,很年輕,很漂亮,很有趣,很活潑,和你在一起,我總是會感到非常開心。喏,你可能不知道,每次和你一起吃飯,我的胃口都會特別好,因為你吃東西總是很享受的樣子,我一直都覺得,愛吃且能保持好身材的女孩,是最會享受生活的人。”

    這樣的一番長篇大論直接把龐倩給聽懵了,她倒是真的不知道,原來她已經脫胎換骨,是婚戀市場的香餑餑了?

    可是,為什麼聽到俞佳磊這樣一二三四的誇獎,龐倩心竟有一種酸楚的感覺呢?她沉默了幾分鍾,終於回答了俞佳磊之前的那個問題。

    “俞佳磊,我沒有騙你,我真的在找一個人,這個人千真萬確地存在著,不是我的借口,我並沒有敷衍你。”

    俞佳磊無聲地看著她,龐倩對著他笑了一下,說:“你要不要聽,我和他的故事?”

    “……”他的眼神有些深沉,一會兒後,說,“好,你講,我聽。”

    “要從哪說起呢。”龐倩垂下眼睛,微笑著說,“就說你剛才誇我的那些話吧。俞佳磊,你覺得我現在有很多優點,是嗎?”

    “對。”

    “那我告訴你,就是那個人,是他,把我變成了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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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失而複得

    龐倩原本是想給俞佳磊講一個蕩氣回腸、驚心動魄的愛情故事的,但真的開口以後,她才發現,刻在腦子的都隻是一些零零碎碎、雞毛蒜皮的小事。

    甚至,都與愛情無關。

    龐倩不知道該怎麼向俞佳磊描述自己和顧銘夕的成長經曆,他們隻是這城市很普通的兩個孩子,並沒有遇到過什麼大事,就算顧銘夕身有殘疾,但在龐倩的記憶,他就是個和別人沒什麼區別的男孩子。

    她無法向俞佳磊訴說她和顧銘夕每天一起背著、擠著公交車上下學時的心情,她永遠都貼在那個男孩的胸前,用一種曖昧的方式摟著他的腰,車廂氣味混雜,但她依舊能聞到他身上特別的氣息,還能聽到,他胸腔有力的心跳聲。而他,大多數時候都側著腦袋,靜靜地看著車窗外。

    她也無法向俞佳磊訴說她和顧銘夕在小公園一起吃零食的樂,5毛錢的炸年糕,8毛錢的蘿卜絲餅,1塊錢的烤香腸和炸臭豆腐,2塊錢的草莓甜筒……現在的龐倩隨便吃頓工作午餐都要幾十元,俞佳磊也是一樣,這叫她怎麼和他說?

    她更加無法向俞佳磊訴說她和顧銘夕做了多少年的同桌,她在他家,做了多少年的作業。那些數不清的日日夜夜,她時而乖巧、時而搗蛋地坐在他的身邊,彎著腰,看他用右腳夾著筆,在草稿紙上細致耐心地為她演算、講解。

    也許連顧銘夕自己都不知道,龐倩有時會思想開小差,她會悄悄地看著他漂亮的側臉,數著他長長的睫毛。小時候,他的聲音清脆悅耳,長大後,他的聲音沉穩幹淨,龐倩深深地記得他的聲音,在夢,她會聽到他微笑著喊她:“啊,龐龐,是你。”

    她清楚地記得那一年,她撥通他的電話時喜極而泣的心情。

    那一年的暑假,顧銘夕跟隨李涵去z城以後,龐倩拜托父親去問顧國祥要李涵娘家的電話。龐水生起先並不願意去問,安慰她說顧銘夕應該會與她聯係。但是經過了兩個星期,顧銘夕都沒有打來電話,龐倩沒忍住,在龐水生麵前大哭了一場,龐水生才硬著頭皮去找顧國祥。

    因為龐家無人參加顧國祥的婚禮,顧國祥對龐水生態度冷淡許多,他說他不知道李涵娘家的聯係方式,這幾個月,他也沒有接到過顧銘夕的電話。

    龐水生覺得顧國祥是在敷衍,但是他這麼說了,龐水生也不好逼問,隻能把話帶給了龐倩。

    然後,龐倩就開始跑網吧,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隻是開著qq,盯著那個灰了的小老鼠頭像,她不停地給他留言,大段大段地說著話,可是,“鴕鳥先生”始終沉默,沒有回過隻言片語。

    龐倩打電話給戴老師,戴老師不知道顧銘夕的行蹤,她又打給周楠中和汪鬆,他們是顧銘夕高中最好的朋友,但是,顧銘夕並沒有與他們聯係。龐倩甚至打給了簡哲和劉翰林,結果也是一樣。

    她一個人跑去了鯊魚燒烤店,意外地發現店轉讓了,她又跑到鯊魚家,被鯊魚媽媽告知,鯊魚和朋友一起去上海做生意了。

    龐倩要來了鯊魚的手機號碼,怏怏地回了家。

    轉折發生在龐倩18歲生日那一天,她下樓拿報紙時,發現信箱有一張郵局的領取包裹通知單。

    龐倩拿著這張小小的白色紙片,一顆心跳得紛亂,她立刻就騎著自行車去了郵局,領到了那個小包裹。

    她當場就拆了包裹,驚訝地發現麵是一個摩托羅拉的手機包裝盒,打開盒子,麵赫然是一部新手機。

    龐倩拿起手機旁的一張小賀卡,看著上麵簡單的幾個字:龐龐,生日樂。

    另外,還有一個139打頭的手機號碼。

    龐倩簡直無法描述自己當時的心情,她抱著盒子衝出了門,找了個小賣部的公用電話就撥通了這個手機號。等待音似乎響過了一個世紀,“喀”的一聲,電話接通了,電話那端的年輕男人聲音很好聽,他問:“喂,請問哪位?”

    在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龐倩的眼淚就掉下來了,她手指緊緊地捏著話筒,聲音帶著濃濃的哭腔,她說:“顧銘夕。”

    他沉默了幾秒鍾,旋即就笑了起來,聽著他的笑聲,龐倩能想象他微笑的樣子,他在她耳邊說:“啊,龐龐,是你。”

    此時,離開學隻剩十幾天了,龐倩腦子亂哄哄的,有一大堆話要問顧銘夕,一下子又不知從何問起,她幹脆質問起他來:“你幹嗎不給我打電話!都一個多月了!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你去z城!為什麼不告訴我!”

    顧銘夕沒有吭聲,龐倩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她的語氣緩了下來,哽咽地說:“顧銘夕,你現在好不好?”

    “我很好,龐龐,你不用擔心。”他平靜地說著,“這段時間我很忙,我和我媽媽剛剛才安頓下來。之前,我們住在我外婆家,晚上在客廳打地鋪,白天,我和媽媽都在外麵看房子。”

    “你們在那邊買房子了?”龐倩覺得自己的心都碎了,顧銘夕是真的要去z城安家了嗎?難道以後的寒暑假,他都不回來了?

    他回答:“嗯,買了一套二居室,70多方,接下來還要裝修,估計要到年底才能住。”

    龐倩問:“你在那邊待得慣嗎?”

    “還行,這夏天要比e市涼許多。”

    “冬天是不是會很冷?”

    “那是肯定的,不過屋內有暖氣,不會冷。”顧銘夕說著,又頓了一下,“你收到手機了是嗎,這是我送你的18歲生日禮物,很抱歉,今年不能陪你一起過生日了,龐龐,生日樂。”

    “謝謝,我也沒對你說生日樂。”龐倩說,“顧銘夕,我也給你買禮物了,但是我聯係不到你,你給我一個地址好麼,我給你寄過去。”

    “……”他想了下,說,“到時候再說吧,我和我媽媽現在在學校邊上租了個房子,很簡陋的,信箱都沒有,我怕會寄丟。”

    龐倩問:“你開學後不住寢室啊?”

    “嗯,住寢室太麻煩同學了。”

    兩個人一起沉默下來,一會兒後,顧銘夕緩緩地說:“龐龐,上海是個大城市,你一個人去那,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龐倩又哭了,嘟著嘴說:“誰叫你說話不算數!就算上財不要你,我就不信上海其他的學校都會不要你!上海那麼多的重點大學,你比一本線高了130多分,考哪一所會考不上!”

    顧銘夕歎口氣,說:“現在還說這個幹什麼,龐龐,你不要哭了。”

    龐倩問:“明年過年你回來嗎?”

    “應該不回來。”

    “哦。”龐倩突然抹掉眼淚,說:“顧銘夕,明年暑假,我過去找你玩,好麼?”

    他很驚訝:“啊?”

    “你反正在那都買房子了,我過去也有地方住的。”龐倩說,“你說z城夏天很涼嘛,那我就去那避暑幾天,你得做東道主陪我出去玩。”

    顧銘夕很無奈:“z城不是旅遊城市啊。”

    “不管,我就是想見你。”龐倩叫起來,“顧銘夕,我從來沒有這麼長時間見不到你過!一年啊!我一定要去見你!”

    顧銘夕又一次沉默了,最後,他說:“龐龐,如果明年春天,你依舊想見我,我歡迎你暑假來玩。但是,我希望你能知道,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有些人,隻會在你人生的某一個階段陪伴你,比如你念小學時的王婷婷,念初中時的孫明芳,甚至還有念高中時的鄭巧巧。你們當時很要好,但是到了後來,因為你們讀了不同的學校,總是會疏遠彼此的距離。你一直都在往前走,進了上財,你會認得新的朋友,也會認識一些男孩子。”

    他的聲音帶著暖暖的笑意,“龐龐,念大學了,談戀愛不再稀奇,如果你心有了喜歡的男孩子,可以試著和對方發展。也許再過幾個月,你就交男朋友了,不會那麼想要見我了。”

    他說的話好奇怪,龐倩聽得十分鬱悶,嘴巴比腦袋,她已經脫口而出:“我才不會呢!顧銘夕,你要是喜歡上別的女孩,你得告訴我啊!”

    顧銘夕:“……”

    龐倩臉紅了,顧銘夕說:“好了,講了很久了,掛了吧。龐龐,你開學後去上海辦好手機號,把號碼發給我。”

    “哦。”

    “那我掛了,再見。”

    “再見。”龐倩依依不舍地掛下電話,眼睛依舊是紅通通的。她問小賣部老板,“多少錢?”

    老板掃一眼屏幕:“18塊。”

    好貴的一個長途電話,龐倩給錢卻一點也不心疼。

    因為她終於找到了顧銘夕。

    2003年8月底,龐倩去上海報到了。龐水生和金愛華陪著她一起去,k字頭的火車2個半小時就到上海,他們坐上了學校派來的大巴,被拉到了學校。

    看到校門的第一眼,龐倩心微微有些失望。上海財經大學名氣那麼響,這個校門怎麼一點也不見氣勢恢宏呀。

    龐倩拖著行李箱走在校園,學校地處市區,麵積並不大,校內綠草如茵,樹影婆娑,沿途所見的建築帶著濃濃的年代烙印,還有一種海派小樓的風味。

    龐倩和父母忙碌了一天,辦妥了各種入讀手續,回寢室前,她執意去移動營業廳,辦了一張sim卡。

    她把卡塞進那台銀色的摩托羅拉手機,開機,跳到屏幕後,她第一時間給顧銘夕掛了個電話,她想對他說,這是她在上海的號碼。

    可是,他居然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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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南北之遙

    遙遠的z城,顧銘夕正和母親一起忙著新房裝修的事。他們跑著建材市場、家具市場,李涵想要在顧銘夕開學以前,把新房的硬裝先搞定。

    顧銘夕出門在外時,因為身體條件所限,很少帶手機。大部分時間,他的手機都是呈關機狀態,躺在出租屋的抽屜。

    有時候,他會想起龐倩,想著她現在在幹嗎,是不是像他一樣在做著開學的準備。顧銘夕在e市出生長大,度過了19年,如今,他突然來到這個陌生的北方城市,想象著未來的四年,甚至更多年,他都要在這度過,心不禁有了一些迷茫。

    他是個南方男孩,更適應南方的氣候和飲食,哪怕說話時都帶著一絲天生的溫柔語氣。顧銘夕不敢問李涵,他大學畢業後能否回南方發展,他怕母親又會用龐倩的事來數落他。

    登上火車的時候,李涵就對他說:“銘夕,媽媽早就和你說過,倩倩不喜歡你。”

    來到z城將近兩個月,生活狀況一如顧銘夕想象的枯燥無聊,尤其是之前住在外婆家時,他覺得自己和母親簡直就是寄人籬下。

    李涵離開父母已經20多年了,之前為數不多的幾次回來探親都是住的高檔賓館,當時親戚朋友們都曉得她在e市嫁得好,哪怕兒子殘疾了,大家對她依舊是羨慕居多。可是現在,她離婚了,拖著重殘的兒子回了娘家,受到的眼光和非議自然可想而知。

    顧銘夕的外公外婆已經70多歲了,身體狀況都不好,他們很牽掛自己的女兒,對於李涵的歸來自然是歡迎的。但是對與他們同住、照顧兩老的李牧一家來說,想法可就不一樣了。

    李牧是李涵的弟弟,他學曆不高,在一家大樓做保安,他的妻子黃伶俐沒有工作,兒子李世宇16歲,開學將念高一。李涵父母家的房子很小,隻有兩個房間,李世宇從小到大都睡在客廳,拉一張簾子隔一下。

    很多年前,李牧就曾經求過李涵,他覺得姐姐一直在外,家中父母都靠他照顧,姐姐理應補貼他一些。他想賣掉父母的房子,再讓李涵資助他一筆錢,換一套三居室,能讓李世宇有個自己的房間。

    李涵找顧國祥商量,但是顧國祥拒絕了。他的理由是,每年已經給兩老1萬塊錢,足夠多了。而且以後兩老的遺產都是歸的李牧,他的換房事宜,並不是李涵的責任。

    因為這些事,李牧有一段時間和李涵鬧得很不愉。

    離了婚的李涵帶著兒子回到娘家,她想盡買房,李牧知道姐姐帶了一筆錢,心又打起了主意。

    李涵的身邊有65萬,這是顧國祥給她的離婚補償,那時候e市房價便宜,一平才5000出頭,z城就更低了,一平才3000塊。李牧在姐姐麵前哭起了窮,李涵帶著顧銘夕在父母家打地鋪時,也親眼見證了弟弟一家生活的拮據。想到顧銘夕從小到大穿的衣服鞋子都是名牌,侄子李世宇卻隻能穿市場貨,球鞋壞了都舍不得換一雙,李涵心也很不好受。

    她挑了一些顧銘夕八成新的夏裝送給了李世宇,還說過些天去給他買幾件新衣服新鞋子。最後,她同意了李牧的請求,他若換房,李涵就資助8萬現金。

    其實,她也有自己的考慮,畢竟自己將來會老去,現在她幫一把李牧,以後李牧一家也能幫襯一把顧銘夕。

    ********

    顧銘夕和李涵從建材市場回到出租屋後,突然想到他的手機已經很久沒開機了,立刻就從抽屜取了出來。

    顧銘夕坐在床上,腳趾夾著手機開了機,一會兒後,未讀短信提示接二連三地跳了出來。顧銘夕嘴咬著一支水筆,伏著身子用筆帽點擊著手機上小小的按鍵,一條一條地將短信點開,發現都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

    【顧銘夕,你幹嗎關機呀!我是龐倩,這是我在上海的號碼,你存一下。】

    【你開機給我打個電話啊,發條短信也行。】

    【顧銘夕,你難道不會發短信?】

    【你怎麼還沒開機啊!你跑哪去啦!】

    ……

    【很晚了,我要睡了,這是我在學校度過的第一夜,我的寢室是四人間,很幹淨,就是沒有廁所。我的室友都很好相處,其中兩個是上海人,一個是福州人,我們剛才還開了睡前臥談會,有一個上海女孩特別搞笑,我很喜歡她。】

    【爸爸媽媽離開學校的時候,我哭了,但沒讓他們看見。顧銘夕,我現在是一個人待在上海了,我剛才還在想,要是你也在,該多好啊。】

    【好了不說了,要熄燈了,顧銘夕,我很想你,晚安。】

    這是前一天的短信,她一共發來20多條,顧銘夕怔怔地看著手機,一會兒後終於咬著水筆回了一條。

    【龐龐,抱歉,這幾天比較忙,剛剛才看到你的短信。】

    這是他發出的第一條短信,手機按鍵小,顧銘夕試著用腳趾按過,有點兒麻煩,後來,他就學會了用嘴咬著筆撥號,現在,他又學會了這樣子發短信。

    他的手機很就響了起來,是龐倩的電話。顧銘夕歪著腦袋,把手機夾在了耳邊,立刻就聽到了她雀躍的聲音。龐倩很開心,嘰嘰喳喳地纏著顧銘夕說著學校的情況,顧銘夕忍不住提醒她:“你打的是長途。”

    “沒關係!我爸爸給我充值了好多錢!顧銘夕,到時候我把寢室號碼發給你,你開學了也把寢室號碼發給我,我去買ip卡給你打電話,那個會便宜很多。”

    龐倩剛說完,邊上有個女孩的聲音響起了:“螃蟹,吃飯去了。”

    “哦,我馬上來。”龐倩扭頭說著。

    顧銘夕笑了:“你怎麼入學才一天,她們就喊你螃蟹了?”

    “我也不知道啊,我沒和她們講。”龐龐撓撓腦袋,突然說,“顧銘夕,你趕緊把地址給我吧,要不然,禮物都要過期了。”

    “過期?是吃的東西嗎?”

    “不是。反正你點給我一個地址嘛。”

    顧銘夕想了想,把外婆家的地址報給了她,他說,你就寫我媽媽收吧,到時候我估計得麻煩她去郵局幫我拿。”

    龐倩歡天喜地地答應:“沒問題!”

    幾天後,李牧收到了郵局的包裹單,他很狗腿地問李涵要不要幫她去拿,李涵正忙著和裝修公司討價還價,就答應了。

    她回到出租屋時,顧銘夕說:“媽媽,上回我和你說的,我有個包裹會寄到外婆家,你什麼時候去看看,我估計已經到了,你幫我去郵局拿一下行麼?”

    李涵說:“哦,已經到了,你舅舅去幫你拿了。”

    顧銘夕很興奮,說:“那就是已經在外婆家了?”

    李涵漫不經心地說:“嗯,過兩天咱們不是要去吃飯麼,到時候去拿回來好了。”

    兩天後,李涵和顧銘夕回娘家吃飯時,她問起李牧那個包裹的事。

    李牧想了想,說:“我拿回來後就擱在桌上了。”他起來到處找了下,發現沒有。顧銘夕一直緊張地看著他,李牧問過黃伶俐,最後去問在看電視的李世宇:“小子,爸爸那天擱在桌上的包裹你看見了嗎?”

    李世宇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說:“看見了呀,是寄給姑姑的。”

    李牧問:“包裹呢?”

    李世宇說:“我拆了。”

    顧銘夕的神色瞬間就暗了下來。

    李牧有些尷尬,又問:“拆了,那東西呢?”

    李世宇拉拉身上的短袖t恤衫,那是一件白色的耐克,胸前有著一個鵝黃色和灰色相間的抽象圖案。他笑嘻嘻地說:“我穿上了呀,是姑姑買給我的吧,挺好看的,就是大了一點。”

    顧銘夕冷冷地問:“包裹還有其他東西嗎?”

    李世宇看看他,想了想,說:“好像有張卡片。”

    顧銘夕盯著他:“卡片呢?”

    “和盒子一起丟了。”李世宇滿不在乎地說。

    顧銘夕一下子就往前踏了一步,李涵一把就摟住了他的腰,年輕的男孩緊緊地咬著牙,一會兒後,他冷靜下來,低著頭不再說話。

    李涵在他耳邊小聲說:“媽媽去給你買一件一模一樣的,你不要急。”

    顧銘夕別開頭,聽到了李牧和李世宇的對話。

    他在誇自己的兒子:“到底是好牌子,我們小子穿起來還挺好看,要比你銘夕哥哥精神啊。”

    李世宇很得意,他說:“明天我要去打籃球,就穿這個去!”他瞟一眼顧銘夕,眼睛掃過他肩下空垂的衣袖,突然笑著問:“對了銘夕哥,螃蟹是誰啊?是你女朋友嗎?”

    “卡片呢?”顧銘夕本來已經沉默了,聽到這話忍不住就問出了聲。

    “我說了我丟了。”李世宇看著他,揚著下巴哼哼地笑。

    顧銘夕目光灼灼地盯著他,李世宇也回瞪著他,心開心得要命。

    他真討厭這個表哥,真是討厭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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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雙城生活(1)

    這些年來,李世宇和顧銘夕見麵次數很少,雖然他們是表兄弟,但是對彼此來說,其實和陌生人差不多。

    李世宇從記事開始,就曉得他的姑姑是個大美人,嫁去了南方的e市,姑父工作不錯,家條件挺好。他們還有一個兒子。可惜的是,他的這個表哥在6歲那年出了一場事故,變成了一個殘疾小孩。

    李世宇第一次見到顧銘夕時,真的嚇了一跳。那時候他8歲,顧銘夕11歲,那是顧銘夕受傷截肢後第一次回外婆家,外公外婆看到他的樣子,哭得嗓子都啞了,家的其他親戚也都是見一次哭一場。

    那幾天,所有的人都寵著顧銘夕,吃飯時,大人們不停地給他夾菜,連李世宇最愛吃的雞腿,都全夾給了顧銘夕。

    李世宇悄悄地在邊上看顧銘夕用腳吃飯、洗臉,連著爺爺奶奶給顧銘夕買文具,他都是坐在椅子上用腳撥弄著看。

    李世宇不太敢和顧銘夕說話,每一次李牧打發他去陪顧銘夕玩,他都隻是打開電視機,隨便選個台和顧銘夕一起看。他不知道該怎麼和顧銘夕交流,潛意識總覺得這個表哥和自己是不一樣的。

    顧銘夕還應著李涵的要求給親戚們演示用腳寫字、畫畫,他的字寫得很漂亮,有親戚問顧銘夕的學習是否能跟上,顧國祥淡淡地說:“銘夕一直都是年級前三,將來考重高是肯定沒有問題的。”

    學習很普通、寫字鬼畫符的李世宇躺著也中槍,隻要是看過顧銘夕寫字的人,回過頭都會來數落他幾句。

    李世宇對顧銘夕產生強烈反感是在顧銘夕中考那一年,李涵給老家打電話報喜,說顧銘夕考上了重高,成績還是年級前五。李世宇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立刻拿顧銘夕作為正麵榜樣來訓誡李世宇。

    顧銘夕從小沒胳膊,靠兩隻腳讀書寫字,成績都能這麼好,你有手有腳,怎麼就不會好好念書呢?

    13歲的李世宇頂了嘴,他對李牧說:“顧銘夕有個有錢爸爸!他穿的衣服都是名牌!他家住的大房子!他爸爸還有車!咱家什麼都沒有!你憑什麼要我學習好?”

    李牧氣得半死,忍不住就打了李世宇一個巴掌,李世宇哇哇大哭,黃伶俐不答應了,拉過寶貝兒子護在懷,對李牧說:“小宇又沒有說錯!你自己沒本事!你要小宇去和銘夕比,你自己怎麼不去和姐夫比!”

    然後,兩夫妻就吵了起來,最後又大打出手。

    有無數的家庭,一切的家庭矛盾,歸根到底就是為了一個錢字。

    顧銘夕跟著李涵回到出租屋後,情緒依舊低落。他洗了澡,早早地就上了床。

    在床上躺了許久,顧銘夕坐起來,咬了一支筆坐在桌前,給龐倩發了短信。

    【龐龐,禮物收到了,我很喜歡,謝謝。】

    一會兒後,龐倩的短信來了。

    【合身嗎?】

    【挺合身的。】

    【明年夏天我過來,你得穿給我看!】

    顧銘夕硬著頭皮回答:【好。】

    【顧銘夕,你什麼時候開學?】

    【還有一個星期。】

    【我這幾天在軍訓,都累死了。】

    【我也要軍訓,但應該比你輕鬆一些。】

    【對了顧銘夕,我準備買電腦了,安在寢室,到時可以和你聊天。】

    【好。】

    【啊,我突然有事要出去一下,88】

    她說得匆忙,顧銘夕一愣,他很想問她,都晚上9點多了,為什麼還要出門。不過最後,他還是什麼都沒有問,隻是說:【嗯,88】

    他又一次躺到床上,看著頭頂的天花板發呆。這間出租屋在b大邊上,步行10分鍾就能進校。這屋子30多個平方,一室一廳一廚一衛。李涵在客廳架了一張床,他們打算在這過渡半年。

    這是一間很簡陋的房子,其實就是個農民房,牆上滿是雨天漏水的印記,屋的家具陳舊破爛,大衣櫃上的門搖搖欲墜,玻璃窗髒汙一片,不知道多少年沒有清洗了。夏天天氣熱,顧銘夕看到過蟑螂,還看到過老鼠,屋子角落都是蜘蛛網,他從來不知道,有一天,他居然會住在這樣的房子。

    這一天的顧銘夕心情很灰暗,他歎了口氣,決定不去想不開心的事,早早睡覺算了。

    ********

    龐倩蹬蹬蹬地跑下寢室樓,看到盛峰站在樓下等著她。

    “盛峰?找我有事嗎?”龐倩問。

    她和盛峰是同班同學,這幾天剛開始軍訓,大家還都不熟,但因為盛峰也是e市人,平時休息時常常找龐倩聊天,一來二去的就比別的同學要熟一些了。

    ——“你是一中的?我是廣程的。”

    ——“吳旻你認得麼?啊,我和吳旻一個初中的,他考了北航。”

    ——“汪鬆呢?汪鬆也和你一個班?真巧,我和汪鬆是一個小學的,我和他關係特別好。”

    ——“他談戀愛了呀,我知道,和他女朋友一起考到南京去了。他女朋友叫什麼來著,什麼曉燕,啊!沒錯,厲曉燕!”

    ——“我昨天和汪鬆打電話了,他告訴我說,你的外號叫螃蟹。”

    盛峰個子不高,才170出頭,他戴一副眼鏡,長得挺斯文,但是眼神總有一股子傲氣。

    龐倩走到他麵前後,他把手的一疊單子遞給她:“後天去買電腦,你先把這些配置看一下,到時候選起來不容易盲目。”

    龐倩接過單子一看,好像是電腦城組裝機攤位的配置單,每一張下麵都有一個總價,盛峰還寫下了各種配置的優缺點。

    龐倩傻眼了:“你從哪弄來的這些啊。”

    盛峰說:“昨天下午,我抽空去電腦城逛了一下,找了幾家攤位按照你的價位要求讓他們列了配置單。”

    龐倩心很過意不去,她隻是偶爾提了一下想配一台電腦,盛峰就說周日陪她去電腦城看看。龐倩把這事兒說給龐水生聽,龐水生也同意了,畢竟配個台式機從e市搬過去也很不方便,幹脆就在上海買了。

    “啊,謝謝你啊,太麻煩你了。”龐倩看著手的單子,盛峰笑了一下,說:“沒事兒,那我先回去了,你慢慢看,有不明白的給我打電話。”

    “哦。”

    “後天一起去電腦城,別忘了。”

    “哦。”

    盛峰左手插在褲兜,右手對著龐倩揮揮:“晚安,螃蟹。”

    龐倩拿著單子上了樓,室友楊璐聽了她的話,樂得咯咯直笑,說:“很明顯,盛峰在追你啊。”

    龐倩囧了:“怎麼可能!我和他認識才幾天啊。”

    楊璐說:“你太小瞧這些被高中生活摧殘的雄性生物那旺盛的荷爾蒙了,到了大學,他們就像公狗一樣,隻曉得繞著女生的屁股轉。”

    “拜托。”龐倩受不了楊璐的比喻,“我可一點兒也沒打算談戀愛。”

    “為什麼呢?盛峰挺好的呀。”楊璐很不解,“螃蟹,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呀?”

    龐倩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想了想,她說:“我的確認識一個男孩子,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本來我和他約好了一起考到上海來,但是結果他去了另一個城市。有時候我在想,也許我們一起到了這,我會和他談戀愛,但也有可能,我們會一直像以前那樣,就是走不到最後一步。現在,我們在不同的城市,他也沒對我說過什麼,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現在對他是怎樣的一種感覺。我明年暑假會去他那邊看他,我在想,見到他以後,我大概就會知道,他在我心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存在。也許到時候,我就和他在一起了。”

    楊璐嘴咬著棒棒糖,搖著頭說:“異地戀啊,我向來覺得沒戲。”

    “是嗎?”龐倩疑惑地看著她,“不就是四年而已,中間也都能見麵的。”

    “你真單純。”楊璐說,“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考慮一下盛峰。異地戀真的太不靠譜了。”

    龐倩撅起了嘴,不吭聲了。

    兩天後,盛峰陪龐倩去電腦市場配了一台電腦,花了5200塊錢。龐倩提出請他吃飯,他欣然答應。

    飯桌上,盛峰小小地試探了一下龐倩,龐倩直接裝傻,盛峰也是個聰明人,見了她的反應,立刻就收了話題,不讓兩個人變得尷尬。

    顧銘夕終於開學了,李涵陪著他去學校辦了各種入學手續,他讀計算機軟件工程,在b大也算是個熱門專業,但是顧銘夕沒有對李涵說,他並不喜歡這個專業。

    他沒有住寢室,每天在出租屋起床後,洗臉刷牙吃早飯,背著雙肩包去學校上課。中午下課後他也不用去食堂吃飯,直接回到出租屋吃飯午休。下午也是一樣,班的同學們對顧銘夕都很客氣,在生活上也都願意幫他一把。但是一段時間下來,顧銘夕卻沒有交到一個新朋友,所有的人與他都是點頭之交,他在班很沉默,幾個同學私底下議論他,都說他身體殘疾,性格難免變得有些古怪孤僻。

    顧銘夕自己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他並不是個性格內向的人,但是對著班那些同學,他總是沒有傾訴的欲望。他孤身一人在這,身邊的同學大多來自北方,顧銘夕試著與他們交流溝通,但得到的隻是很客氣的回應。

    這是一個雙方麵的問題,顧銘夕不願意打開心扉,別人又怎麼可能來試著了解你?再加上顧銘夕沒有住校,每天除了上課和大家在一起,其餘時間都要回出租屋,所以,更加缺少交流的機會。

    李涵問顧銘夕在學校待得怎樣,顧銘夕總是報喜不報憂,答:“挺好的。”

    可是事實上,他沒有朋友。

    他漸漸的變成了一個獨行俠,每一天都背著包在學校沉默地行走,除非是下雨天,李涵會撐著傘送他進校,接他下課。顧銘夕體育免修,選修課免修,晚自修也可以不去,連著開班會,班長都不通知他參加,總之,他變成了一個特別的存在。

    幾個月下來,他和龐倩聯係得越來越少,一是因為不方便,二是因為龐倩很忙,三是因為,顧銘夕覺得,他有點找不到話題對龐倩說。

    龐倩有了電腦,聯上了網,顧銘夕因為住在出租屋,還沒拉上網線。龐倩的大學生活豐富多彩,她總是會興奮地和他說,她去了哪玩,買了什麼新衣服,看了什麼新電影,參加了什麼公益活動……她可是在上海啊,那個五光十色的國際大都市,她怎麼可能找不到事做?怎麼可能會像他這樣無聊?

    z城真的隻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城市,顧銘夕日複一日地去學校上課,周末時跟著李涵去外婆家吃頓飯,又和母親一起去新房監督裝修。

    除此以外,他哪都不去了。

    就在這樣死氣沉沉的生活中,顧銘夕迎來了第一次期中考,結果出乎大家的意料,這個以641分的高分考進b大的優秀學生,竟有多門功課不及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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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00:52:50 |只看該作者
第75章雙城生活(2)

    輔導員找顧銘夕談了話,也沒談出個所以然來。她又給李涵打電話,認為顧銘夕的成績下降隻是暫時的,畢竟大學的學習壓力比起高三時要小很多,顧銘夕隻是沒能很好地適應大學生活。

    李涵終於意識到了顧銘夕的反常,等到兒子下課回來,她與他麵對麵交流了一番。這段時間,顧銘夕其實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反複衡量這件事的可行性,麵對李涵的逼問,他終於鼓足勇氣說了出來。

    “媽,我問過學校老師轉專業的事,但是他們都拒絕了,說是轉專業要在明年六月參加考試,而且轉的專業錄取的最低分數線一定要比原專業低,低轉高從沒有先例。但是我喜歡的兩個專業,高考錄取分數線都比我現在專業高,所以,盡管我的分數完全能上那兩個專業,學校也不會同意。”

    李涵懵了:“轉專業?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轉專業?計算機專業不好麼?”

    “我一點也不喜歡。”顧銘夕的神情有些執拗,說,“我以前從來沒想過要學計算機,我寧可去學英語我也不想學計算機。”

    李涵說:“兒子,你能上大學不容易,b大已經很照顧你了,四年下來,你本科文憑到手,說不定還能保研,這學曆拿出去也很不錯了,說不定就能找一份好工作。”

    顧銘夕正色道:“媽,我念大學不是想混文憑的,我是真的想學東西,想學喜歡的專業,以後有資本從事喜歡的工作。”

    “那現在已經這樣了,你不喜歡計算機,學校又不給你轉,那你打算怎麼辦?你就打算每次考試都不及格?”李涵有些生氣,“銘夕,你以前不會那麼不懂事的!”

    “我想退學。”顧銘夕看著李涵的眼睛,說,“我想退學,媽媽,我覺得現在還來得及,我想重新複習參加高考,還有半年,我能重新考上一所好大學的,關鍵是,哪怕是二本也沒關係,我隻想選擇喜歡的專業。”

    李涵傻眼了:“明年高考,你20了,畢業了都24了!”

    “如果我繼續讀下去,更是浪費時間。”顧銘夕說,“我一點也不想做計算機方麵的工作,我讀它幹什麼!

    李涵看了他一會兒,冷冷地問:“你是想考去上海嗎?”

    “……”顧銘夕重重地點頭,“嗯,我是想考去上海。”

    李涵站了起來,留下了四個字:“我不同意。”

    ********

    十二月初,z城下雪了,幹燥的雪,不帶一丁點的雨水,速地在地上積了起來。

    顧銘夕吃不消穿單鞋出門了,李涵幫他買了一雙棉鞋,老頭兒穿的那種款式,很厚實,很土氣,但是穿脫方便。她又給顧銘夕織了暖暖的露趾襪,顧銘夕不再逞強,乖乖地穿著去上課。

    他裹著厚厚的羽絨服進到教室,坐在了最後排的一個位置上,他抖落了雙肩包,又抬起右腳到胸前,用腳趾拉下了羽絨服的拉鏈,脫下了外套。

    顧銘夕坐在暖氣片邊上,學校並沒有為他安排特製的課桌椅,因為大學時常上一堂課就換一個教室,所以學校讓顧銘夕自己適應一下,與其他同學一樣在普通課桌旁上課。

    這樣子,他很難寫字。

    顧銘夕的雙肩包在地上,他低著頭,腳趾從包夾出了當堂課的課本,拿筆袋時,他想了想,放棄了。

    老師上課的時候,他基本都在發呆,那些與計算機有關的專業術語,與他來說變得越來越陌生,越來越難懂。顧銘夕看著自己在課桌下的兩隻腳,腳趾頭紅紅的一片,前幾天,李涵身體不舒服,顧銘夕洗了幾天衣服,都是用腳搓洗的,那水凍得刺骨,他一下子就長凍瘡了,而且十個腳趾頭全部長滿。

    如今,暖氣一吹,他兩隻腳劇烈地癢了起來,顧銘夕雙腳互相搓著,才微微好受一些。

    他和李涵的新家已經裝修好了,李涵說再空置一個多月,春節前搬進去。

    李牧也看中了一套三居室,是新房,他的舊房在中介掛了出來,很就有人來問價。李牧和李涵商量,舊房賣了以後的錢才能買新房,新房裝修還得時間,從買下到入住起碼要半年,這之間,他希望帶著父母、老婆和兒子,暫時住到李涵的新房。

    李涵這時候已經有些騎虎難下,新裝修的房子一下子住進那麼多人,還要住半年,換誰心都不舒服,她和顧銘夕商量這件事,顧銘夕說:“外公外婆來住一點問題都沒有,但是舅舅一家為什麼不像我們這樣在外麵租房子呢?”

    李涵無言以對,聽李牧的意思,之前李涵和顧銘夕在他們家睡了不到兩個月,他們就有理由去李涵的新家住一段時間。

    李涵說:“你舅舅工資不高,每個月租房子還要好幾百塊錢呢。”

    顧銘夕悶了一會兒,說:“你要答應我也沒意見,不過我不過去住了,我寧可住這出租屋。”

    有一天中午,顧銘夕下課回來的時候,因為積雪結冰,他不小心摔了一跤。

    這一跤摔得有點厲害,他的下巴磕到了地上,拉破了一個口子。

    鮮血滴滴答答地落在雪地上,觸目驚心,顧銘夕咬咬牙爬了起來,他穿著厚厚的外套,袖管很鼓,路過的行人並沒有發現他身體的異樣。雪地摔跤司空見慣,見他起來了,也沒人來扶他。

    顧銘夕扭著脖子,刺痛的下巴在肩膀上蹭了一下,他的鼻子和耳朵被凍得通紅,盤腿坐在雪地上,他費了很大的勁才重新背上書包,站起來後才發現自己的腳也扭了一下。

    他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出租屋,李涵不在家,估計是去了新房,顧銘夕坐在暖氣片邊上烤了一會兒腳,才去衛生間洗臉洗腳。

    看著鏡子,他下巴上的傷口已經凝結了,居然有1厘米長,顧銘夕看著鏡中的自己,突然自嘲地笑了起來。

    他回了房間,給班長發了條短信,說下午請假,不去上課了。

    班長很就回:【沒問題。】

    顧銘夕是全班唯一一個可以隨便請假的學生,根本就不需要請假條。

    李涵給他留了飯菜,顧銘夕沒有胃口吃,他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突然想要給他的父親打一個電話。

    一個19歲的男孩子,在這樣迷茫的時刻,自然會想要求助他的父親,哪怕他的父親曾經傷害過他,但在此時此刻,顧銘夕心記得的,卻是顧國祥對他的一次次訓誡和教誨。

    來到z城以後,為了顧及母親的心情,顧銘夕還沒有給顧國祥打過電話,手機接通以後,父親沉穩而熟悉的聲音響在他的耳邊,顧國祥問:“你好,哪位?”

    顧銘夕輕輕地喊了一聲:“爸。”

    “銘夕?!”顧國祥有些驚訝,“銘夕!是你嗎?”

    “嗯,是我。”顧銘夕說,“爸,你現在好嗎?”

    “爸爸很好,你呢,你和媽媽現在好嗎?”顧國祥說,“我看氣象,z城已經下了好幾場雪了。那邊是不是很冷?你還習慣嗎?”

    “還行。”顧銘夕想了想,問,“爸,小寶寶出生了嗎?”

    說到這個話題,顧國祥心萬分複雜,喜悅一下子湧上了他的心頭,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但又想到電話對麵是他重殘的大兒子,他又覺得對著顧銘夕說這個也許會刺痛他的心。

    他簡單地回答:“嗯,出生了,還沒滿月。”

    “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是個女孩,6斤8兩。”

    “她叫什麼名字?”

    顧國祥說:“她叫顧梓玥,木辛梓,王字旁的那個月。”

    顧銘夕笑起來:“爸,恭喜你。”

    顧國祥懵了,眼睛沒來由地就濕了起來。

    他問:“銘夕,你現在學習怎樣,在大學還適應嗎?”

    顧銘夕沒有瞞他,他打這個電話,本來就是為了傾訴:“學得不好,沒什麼意思,我不喜歡這個專業。”

    顧國祥聽他語氣不對,問:“碰到什麼困難了嗎?”

    顧銘夕張張嘴,剛想把自己的想法說給顧國祥聽,電話突然傳來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

    顧國祥立刻說:“啊,小玥哭了,銘夕,爸爸得先去哄寶寶了,爸爸有空給你打電話,這是你的手機號碼?”

    “是。”

    “那就先這樣,我掛了,你自己多照顧自己。”

    顧國祥把電話掛了,顧銘夕臉頰鬆了一下,手機“啪”的掉到了床上。

    他又坐了好一會兒,撥通了另一個電話。

    “喂,顧銘夕?”龐倩在電話問,聲音帶著笑,“我剛還想給你發條短信,午睡一會兒呢。你吃飯了嗎?”

    他撒了謊:“吃了。”

    “我今天吃了紅燒大排和白菜肉絲,後來居然又有糖醋排骨了,嗷,好討厭!你不知道我們食堂的糖醋排骨有多好吃!”她那聲音劈啪啦的,“你等一下哈,我先爬上床。”

    龐倩睡上鋪,她上床後拉上床簾,整個人鑽進了被窩,悄悄地和顧銘夕打電話:“你那冷嗎?是不是下雪了?”

    “嗯。”

    “你小心腳上生凍瘡。出門絕對不能穿單鞋!”

    他笑了:“我知道。”

    “顧銘夕,你最近回我短信好少啊,你在忙什麼呢?”龐倩問,“你不會是談戀愛了吧?”

    “怎麼會,沒有啊。”顧銘夕聲音淡淡的,“就是……學習有點忙。”

    “顧銘夕。”

    “嗯?”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顧銘夕默了一會兒,說:“龐龐,我今天在路上摔了一跤。”

    “有沒有摔壞啊?”龐倩喊起來,“哎呀你們那雪下得那麼大,路上肯定很滑的,你走路要小心一點啊!摔疼了嗎?”

    “下巴磕破了,腳也扭了。”

    “……”龐倩問,“顧銘夕,你毀容了?!”

    他“噗”一下就笑出了聲:“沒有,就是磕破了一個小口子。”

    “你還笑,腳上搓點兒雲南白藥,別偷懶。”龐倩拿著手機,問,“顧銘夕,你是不是不開心啊,這段時間,我一直都覺得你不開心。”

    他想了想,說:“龐龐,你說,我要是現在退學,重新參加高考,會不會很奇怪?”

    “啊?!”這個話題可比摔一跤勁爆多了,龐倩問,”怎麼了?有人欺負你了?你念得不開心?還是……你不喜歡這個專業?”

    她真了解他,顧銘夕說:“我不喜歡這個專業,而且,讀了一個學期了,都沒交到什麼朋友,每天都特別無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他遲疑了一下,開口:“我很想你,還有其他人。”

    龐倩:“……”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覺得我能重新參加明年的高考嗎?”

    龐倩認真思索了一下,說:“顧銘夕,雖然你的想法看起來很奇怪,並不太現實。但是,如果你真的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專業,我是支持你的。我聽了你的建議來讀金融學院,現在覺得很慶幸,我很喜歡這個專業,幸好沒聽我媽媽的去讀什麼法律、計算機、英語……所以,如果你想要重新高考,我一定支持你,而且我相信你依舊可以考高分。”

    “龐龐。”顧銘夕笑著說,“你這樣慫恿我,我真的會退學的。”

    “那就退嘍!來做我的師弟呀!”她咯咯直笑,“師姐會罩你的!”

    他們又嘻嘻哈哈地鬧了一陣子,最後,龐倩說:“你要是覺得無聊,就給我打電話,你也知道我課表的,隻要不上課,隨時可以給我打。”

    “會不會打擾你?”

    “顧銘夕,你和我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啊?”龐倩撅起嘴,“在這個世上,除了我爸媽,你就是我最親的人了。”

    掛下電話,顧銘夕覺得自己的心情好了許多,他想去熱點兒飯菜吃,這時,手機突然又響了。

    他低頭一看,是個陌生手機號,之前他是用右肩夾著電話的,這一次換到了左肩,他接起來一聽,一個大嗓門就傳來了。

    “顧銘夕?是你嗎?我是周楠中!”

    “啊。”顧銘夕又驚訝又高興,“周楠中?”

    “螃蟹剛剛把你的手機號發給我,你這小子,去了z城也要和我們保持聯係的呀,走的時候就不聲不響的,大家都沒聚個餐,為你送送行,去讀個大學搞得像人間蒸發似的,這可真是你不對啊!”

    顧銘夕心覺得溫暖:“是,是我不好,以後有機會請你們吃飯。”

    “你在b大混得怎樣?”

    “一般,你呢,你在武大,是嗎?”

    “是啊,工科民工,以後要去工地搬磚的!”周楠中哈哈地笑,“有機會你來武漢玩,給我打電話,三年的兄弟,別斷了聯係!”

    周楠中的電話掛下不久,汪鬆的電話就來了。他和厲曉燕一起考去了南京大學,兩個人正在享受甜蜜的大學生活。

    “顧銘夕你這臭小子!老子高中三年為你做牛做馬,你倒好,一念大學就把老子給蹬了!”汪鬆在那邊氣得咬牙,“虧得小倩剛剛把你的手機號給我,你小子也太沒良心了!”

    顧銘夕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

    汪鬆說:“對了,我得提醒你個事兒,我有個小學同學叫盛峰,我和他關係挺好的,這家夥現在和小倩同班,死乞白賴來問我小倩有沒有男朋友,我可是直接讓他死了這條心的。顧銘夕,我也隻能做到這份兒上了,能不能把小倩拴住,就得看你自己啦!”

    汪鬆掛了電話後,蔣之雅的電話很就來了。

    “顧銘夕!哈!真的是你?螃蟹發給我一個手機號,說是你電話,我還不相信呢,還以為她耍我呢!”

    蔣之雅考進了浙廣播音專業,是個未來的主持人,她對著顧銘夕說了沒幾句,就忍不住哭了起來。

    “你怎麼沒和螃蟹在一起呢!討厭死了!我隻允許你和螃蟹在一起,你要是和別的女生在一起,我不會同意的!”

    顧銘夕笑個不停,笑得肩膀都抖了。

    正說著,又有未接電話來,顧銘夕也沒法切換,和蔣之雅聊完後,他把手機擱到腳邊,照著那個未接來電撥了回去。

    居然是肖鬱靜。

    “是汪鬆給我的號碼。”肖鬱靜說,“顧銘夕,你現在好嗎?”

    “一般。”顧銘夕問,“你呢,你在北京好嗎?”

    “還行,我前幾天還和吳旻一起吃了頓飯,他在北航,我們還說到了你。”

    “說我什麼?”

    “說你現在,不知道好不好。”肖鬱靜笑嘻嘻的,“大家都沒你的音訊,剛剛汪鬆說他有了你的號碼,我立刻就想打給你了,你沒在上課吧?”

    “沒有。”顧銘夕心中感動,突然問,“你和謝益現在怎樣?”

    “沒怎樣,有時候網上聊聊天,發發電子郵件。”肖鬱靜說,“我和他就是朋友,我不會和他在一起的。”

    “你將來會出國嗎?”

    “會,肯定會。”她平靜地答。

    他笑著說:“挺好的。”

    後來,顧銘夕又接到了簡哲的電話,他在e大,念環境,他告訴顧銘夕,劉翰林在寧波大學,正在上課,等下課了也會給他打電話。

    除了這些同學,顧銘夕還收到了很多人的短信,來自全國各地,有一些,他甚至已經覺得陌生,連名字都叫不大上來了,但是他們在短信都很開心地對他說著話。

    【顧銘夕,我是孫明芳,你還記得我嗎?是螃蟹把你的手機號給我的,聽說你現在在b大,挺好的呀,加油!什麼時候回來大家聚一下,初中同學還沒開過同學會呢。】

    【顧銘夕,我是胡添力,我知道你一直想揍我,因為我霸占了螃蟹兩年!哈哈哈哈……我在高複呢,真羨慕你們念了大學,你不知道我現在有多痛苦!】

    【顧銘夕,我是吳旻,這是我號碼,保持聯係,有空來北京玩,我們再一起下棋!】

    【小顧小顧,我是葛小壯!就是蛤蜊啦!我總算聯係上你了!啥時候回來e市啊?生蠔帶著小珠回老家結婚去了,鯊魚哥和螃蟹去上海了,你又去了z城,這邊就隻剩我一個了!老!子!好!無!聊!啊!】

    ……

    整整一個下午,顧銘夕背靠牆壁坐在床上,手機的電板因為長時間打電話而變得滾燙,最後終於沒電關機。

    家隻有他一個人,他卻覺得這是他到z城以後,說話最多的一天,那些老朋友的聲音一個接一個地響在耳邊,他們的臉龐就在顧銘夕腦中閃過。

    他一會兒往左歪著腦袋,一會兒又往右歪著腦袋,一會兒又用嘴咬筆回著短信,脖子又酸又痛,但是他心卻有著無比的滿足。

    顧銘夕給手機充了幾分鍾電後,勉強地開了機,他抓緊時間給龐倩發了一條短信。

    【龐龐,謝謝你。】

    她很就回了過來:【記得請我吃飯就行^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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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23:16:01 |只看該作者
第76章雙城生活(3)

    在退學的問題上,顧銘夕和李涵展開了一場拉鋸戰。隨著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顧銘夕心也有些焦急,高考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他要複習迎考,還要以社會考生的資格回e市報名,意味著在春節前他必須要辦妥退學手續。

    但是退學必須要家長同意,顧銘夕難以說服李涵,李涵已經把很難聽的話用在他身上了,比如自私、不孝、沒有自知之明、不懂感恩、心比天高……

    顧銘夕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在這個過程中,李涵還做了一件很過分的事。她為了打消顧銘夕的念頭,在顧銘夕請求她幫他穿一下長褲時,她拒絕了。

    顧銘夕沒有辦法自己穿上秋褲和外褲,最終,他隻能單穿著一條薄薄的外褲出門上課,零下10度的氣溫凍得他渾身發抖,兩條腿完全麻木了,到了學校,他連右腿都抬不起來。

    回來以後,顧銘夕又冷又餓,想要吃飯,卻發現廚房什麼都沒有。李涵一邊看著電視,一邊戴著老花眼鏡織毛衣,見顧銘夕默默地回了房,她起身去給他下了一碗麵條。

    香噴噴的番茄牛肉麵,上麵還臥著一個荷包蛋。

    顧銘夕知道李涵是想告訴他,他離了人,根本就沒法獨自生存,雖然她用的方式粗暴極端,但顧銘夕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他的母親為了他操勞了一輩子,年輕時為了照顧他,她還放棄了生育第二個孩子。步入中年後,他的父親出軌、離婚、再婚、生育,李涵卻從沒有拋下過顧銘夕。她沒有把自己受到的苦難怪罪到兒子身上,依舊任勞任怨地陪他讀書,照顧著他的飲食起居。顧銘夕沒有手,李涵毫無怨言地包攬下了一切家務,從不需要顧銘夕幫忙。他也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

    可是現在,李涵的要求是什麼呢?

    她年華不再,容顏老去,受了感情的傷,隻是想回到自己的老家,買一間房子,陪伴年邁的父母,培養年輕的兒子。這有她的親戚,還有學生時代的好友,落葉歸根,李涵已經退休,她再也不想離開了。

    而顧銘夕,他的身體條件注定了他無法像其他男孩子那樣,無牽無掛地獨自一人去往一個地方。那對他來說,真的是太難了。

    這真是一個矛盾又棘手的問題,顧銘夕有時候覺得,自己的確是有點自私和不孝,但有時候,他又感到了一些委屈。

    與龐倩打電話時,龐倩說:“要麼,你本科畢業了,考研到這來。”

    聽顧銘夕沒吭聲,她咬一下嘴唇,繼續說,“到時候,你媽媽不過來也沒關係,大不了,我也考研,和你一起住,我來照顧你。”

    她真的好天真,顧銘夕笑著說:“我和你怎麼住啊。”

    “研究生不都是兩人間的麼。”

    “你有聽說過男女生住兩人間的嗎?”

    “學校沒得住,大不了去外麵租房子啊。”龐倩一點也不覺得有問題,“租一個兩室一廳,你一間房,我一間房,我可以照料你的生活的。你要是不愛吃食堂,我就去學做菜,我做給你吃好了。”

    “龐龐。”顧銘夕突然低聲說,“我這個人是不是很麻煩?”

    “哪有啊。”

    顧銘夕笑了一下:“算了,不講了,我估計是沒機會做你師弟了,我媽不同意我退學,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龐倩也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他,但是她真的不喜歡聽到顧銘夕垂頭喪氣的聲音,她說:“顧銘夕,你別這麼灰心啊,我爸爸常說,船到橋頭自然直,沒什麼事是過不去的!”

    “我知道。”他說,“我自己也發現,最近這日子真的過得有些糟糕。”他做了個深呼吸,又說,“放到一年前,準備高考時,我怎麼也不會想到考上大學居然是這樣的一種狀況。”

    “馬上要期末考了,你要努力啊。”

    “嗯。”他應得有些心虛。

    龐倩又說:“再過半年,我就去找你。”

    “……”

    “我給你郵箱發過我現在照片,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你現在很漂亮,變得會打扮了。”

    “楊璐教我化妝了,平時買衣服她也會指導我,教我怎麼搭配好看。”龐倩小聲說,“你怎麼從來不給我發張照片呀,你不是有電腦麼,怎麼還不能上網?”

    顧銘夕一笑,說:“我沒相機,也沒攝像頭,出租屋沒拉網線。”

    “可是,顧銘夕,我都大半年沒看到你了。”

    他說:“你不是說暑假要來找我麼,到時就見到了。”

    2004年1月,李牧賣掉了舊房,拖家帶口地住到了李涵的新家。兩老住了李涵的主臥,李牧夫妻住了顧銘夕的房間,李世宇在客廳搭了一張鋼絲床,而李涵則依舊和顧銘夕一起住在b大邊上的簡陋出租屋。

    李牧交新房房款時,李涵與他一同前去,她交給了他8萬塊錢,讓他好好過日子。李牧又向她開了口,說新房裝修錢不夠,想向姐姐借5萬元。

    李涵借給了他,讓他打了一張借條。

    這一年的春節,李涵一大家子人在她的新房吃年夜飯。她和李牧還有一個姐姐叫李純,嫁去了z城邊上的一個縣,這一年也帶著丈夫、女兒回來團圓。

    顧銘夕的外公外婆看著兒女孫輩們齊聚一堂,很是開心,李涵看著自己裝修得溫馨雅致的新房,也是感動地流下了眼淚。

    隻是,她一點都沒有意識到,作為這間新房的主人,她和顧銘夕,一天都沒有住過這房子。甚至於,吃過了年夜飯,他們還要回出租屋。

    年三十的晚上很冷,路上的雪積得很厚,李涵和顧銘夕一起裹著厚外套走在路上。天上是盛放的煙花,爆竹聲聲聲不絕,顧銘夕沉默地看著遠方,踩著吱吱嘎嘎的積雪慢慢地往前走。

    歲末年初,辭舊迎新,顧銘夕回憶起了剛剛過去的一年。

    他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他再也不是e市一中看台上那個青澀的少年,身邊也沒有了那個愛笑愛鬧的饞嘴女孩。他站在這個北方小城市的街頭,呼吸著陌生的空氣,被刀子一樣的冷風刮著臉頰,散亂的頭發都遮住了眼睛。

    顧銘夕遙遙地望著東南方向,一千多公外,他的女孩,在那。

    剛結束的期末考,顧銘夕沒有再掛科,得益於考前的突擊複習,每一門課,他都是低空飛過了及格線。

    這時候的顧銘夕覺得生活很糟糕,但卻也像水一般得平靜。他想要培養起對計算機專業的興趣,既然無法退學,那就好好地學吧,花了時間、精力和人民幣,總不能真的隻是一日一日地發呆便過去了。

    開年以後,李牧的房子就要開始裝修,到了暑假,他們就會搬走。謝天謝地,到時候顧銘夕就能和李涵一起搬離這出租屋了。

    而且,暑假時,龐倩還會來這,想到那個女孩,他總是會發自內心地笑起來。

    顧銘夕覺得自己和李涵的壞運氣總會慢慢過去,他也漸漸靜下心來,準備振作起來發奮學習,可就在這個時候,噩運又一次降臨。

    五月初的一天,顧銘夕回到出租屋時,敲了門,麵居然沒人應。他隻得把雙肩包弄到地上,用腳趾夾出了鑰匙打開了門。

    “媽——”他朝著屋喊了一聲,沒來由的心就有些發慌。

    出租屋小得可憐,幾乎可算一目了然,顧銘夕突然想起了念初一那年,他站在衛生間門口,看到李涵倒在血泊中的可怕情景。

    顧銘夕飛地衝向了衛生間,沒人,又跑到了相鄰的廚房,一眼就看到李涵俯臥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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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雙城生活(4)

    煤氣灶上煮著一鍋湯,水已經燒幹了,青菜早已發了黃,顧銘夕抬腳關了火,一下子就跪在了李涵身邊,他喊著她:“媽媽!媽媽!”

    他低頭俯身,用嘴去咬李涵背後的衣領,她整個人軟軟的,一點反應都沒有。

    “媽媽!媽媽你醒醒!媽媽!”顧銘夕又喊了幾聲,李涵還是一動不動,他真的慌了,也不敢隨便動母親,衝到客廳找到手機就撥了120。

    說地址的時候,顧銘夕的眼睛濕了,聲音也抖得厲害,但是他努力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他知道這時候哭泣是最沒用的事了,不管李涵發生了什麼事,他是她唯一的兒子,是她最親的親人,他要做的絕不是掉眼淚,而是不慌不亂地把事情都處理好。

    在等待救護車到來的時間,顧銘夕速地騰空了自己的背包,把李涵的身份證、病曆卡、錢包等東西放進包。想了想,他又給李牧打了一個電話,李牧一聽很著急,立刻說:“你先別急,我馬上過來!”

    幾分鍾後,救護車到了,醫護人員現場對李涵進行救治,確認她隻是深度昏迷後,將她抬上了擔架。

    李牧騎著摩托車也趕來了,陪著顧銘夕一起去了醫院。

    醫院的急診室,醫生向顧銘夕詢問這些天李涵的身體狀況,顧銘夕說李涵這幾個月來一直覺得很疲勞,麵色發黃,食欲減退,前幾天她總是說肚子脹脹的有點痛,還發過低燒,吃了一顆退燒藥睡了一夜就好了,母子兩個都沒有在意。

    醫生問:“病人以前有沒有得過慢性病?”

    顧銘夕示意李牧把病曆本給醫生看,答:“十一、二年前得過甲肝,後來痊愈了。”

    醫生點點頭:“我知道了,先去做個ct吧。”

    急診ct兩小時後出了結果,醫生麵色凝重地把顧銘夕和李牧叫了過去,他告訴他們,初步診斷,李涵肝部有一個腫瘤,良性惡性不明,需要切片化驗。目前看來,惡性概率偏大,希望家屬做好思想準備。依腫瘤大小,如果確認是惡性,就是肝癌中期。

    這天晚上,顧銘夕和李牧通宵未眠,他們陪護在醫院,李涵一直都沒有醒來。天亮後,李純從鄰縣趕了過來,她是女人,照顧起李涵來要比李牧細心許多。顧銘夕一直陪在母親的病床邊,他腦子空空的,總覺得這一切實在太不真實。

    癌症——他從沒有將這兩個字和母親聯係在一起過,李涵看起來很健康,她才46歲,打扮一下依舊是個端莊美麗的中年女人。

    顧銘夕還曾經開玩笑地對她說,回了z城,如果她想找個男朋友,他並不會反對。

    “就是得讓我把把關,看對方是不是好人。”那時候,顧銘夕依偎在母親身邊與她一起照鏡子,他看著鏡子的李涵,當年需要仰望的母親,現在個子隻到他下巴了。他說,“媽媽,你還是很漂亮。”

    當時,李涵的臉頰上浮起了兩片紅暈,她攬著兒子的腰,說:“一把年紀了,還找什麼男朋友,媽媽的心願就是看你順順當當大學畢業,最好能再讀個研,然後找一份好工作,娶一個好姑娘,以後生個小孩,媽媽幫你帶。”

    人人都說好人有好報,李涵絕對是一個好人,她善良溫柔,大方得體,為□□、為人女、為人母、為人姐,都好得沒話說。以前在金屬材料公司上班時,她的人緣就很不錯,顧國祥有了外心,廠子的人背地都是幫李涵說話,那一陣子,顧國祥在廠的風評跌到穀底,最後,李涵都能顧全大局,和平離婚,不知叫多少女人覺得恨鐵不成鋼,卻叫男人們紛紛豎起大拇指,覺得有這樣氣魄的女人,最後的結局一定不會壞。

    顧銘夕一直都覺得,李涵最後一定會幸福的,她能找到一個好伴侶,在這個小小的城市安穩到老。他從來都沒想過,死亡,已經如影隨形。

    李涵在中午時清醒過來,看著病床邊姐姐和弟弟凝重的麵容,她心略微有了數。找了個機會,她和顧銘夕單獨交談了一番。她讓兒子不要瞞她,告訴她,她得了什麼病。

    顧銘夕說:“媽,還在化驗呢,要過兩天才有結果。”

    “是癌症嗎?”李涵問。

    “不一定的。”

    看著顧銘夕憔悴的臉龐,李涵伸手撫上了他的臉頰,她笑了一下,說:“放心,媽媽沒有那麼容易死的,媽媽死了,你怎麼辦呢?”

    兩天後,李涵的腫瘤切片結果出來了,是惡性。

    李純和李牧商量了一下,把李涵轉到z城最好的醫院去複診,結果還是一樣。

    那些天,顧銘夕日日夜夜都陪在醫院,班長給他打電話時,他隻是說,媽媽生病住院了,他沒辦法回去上課。

    李純知道了這個事,勸顧銘夕回校上課,在她眼,顧銘夕就還隻是個孩子,大人生病,孩子是幫不了什麼忙的。

    她說:“我和你舅舅,還有你舅媽、姨父會輪著陪在醫院,還有護工,你不要擔心。”

    最後,是李涵將他勸回了學校,她說,馬上就要期末考了,她不想看到他再有不及格。

    顧銘夕開始學校、出租屋、醫院三頭跑,他把自己家的情況告訴了輔導員,輔導員安排了班幾個男生照顧他的日常生活,主要就是上廁所和食堂打飯。

    下午下課後,顧銘夕第一時間就趕到醫院,一直陪母親到謝絕探視的時間,他才一個人回出租屋。

    每天晚上,他都是獨自一人住在出租屋,顧銘夕自己洗衣服、晾衣服,自己燒水,偶爾還打掃下衛生。

    一個人生活,他難免會碰到一些困難,比如剛燒開的水壺很燙,顧銘夕隻能坐在椅子上,高高地抬起雙腿,用雙腳提著水壺把水倒進熱水瓶。有一次,他的腳趾被燙了一下,裝滿了滾水的水壺跌落下來,雖然顧銘夕反應,第一時間跳了開去,但還是被濺出的滾水燙傷了腳,起了好幾個大水泡。

    他沒有把這些事說給任何人聽,隻是自己用針挑破了水泡,去藥店買了燙傷藥。

    李涵的病情經過醫生的診斷,大家討論後,認為手術切除腫瘤是最好的方式。但是她目前的情況還不適宜手術,需要先做一期化療。

    當她的身體狀況調整到一個比較好的程度時,化療開始了。李涵對化療的反應特別劇烈,她什麼都吃不下,成天覺得頭暈、惡心、乏力,三天的用藥結束,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眼眶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與此同時,她的治療費正在源源不斷地付出。李涵的退休和醫保關係在e市,她在z城看病需要先付全款,再回e市醫保報銷。她的銀行卡在顧銘夕身上,李牧幾乎天天催他去繳款,因為治療費又不夠了。

    李涵問李牧,她借他的5萬塊能不能先還點兒。李牧雙手一攤,錢都用在裝修上了呀,家兩個老的一個小的,他總得留點兒錢急用吧。

    李純給了顧銘夕1萬塊,李涵的一些老同學和親戚來看她,都給了一些經濟資助,少的1000,多的5000,陸陸續續也湊了兩萬。

    李牧有點兒不好意思,幹脆喊他老婆來全程照顧李涵,反正黃伶俐沒工作,就當免費做護工。

    於是,顧銘夕去醫院陪伴母親時,時常能看到黃伶俐在吃探病的人送的水果、糕點、保健品,吃不完還帶回家。看到顧銘夕她也不躲,說:“你媽媽沒胃口,不吃就壞了。”

    她問顧銘夕要錢,美其名曰給李涵煲雞湯、煲魚湯,可是最後,這些東西都是進了她自己和李世宇的肚子。

    “你媽媽沒胃口,說吃不下。”她說。

    看在黃伶俐貼身照顧李涵的份上,顧銘夕咬牙忍下。李涵在醫院住了半個月,醫生說可以回家休養,過一段時間去醫院複查,看看能不能進行手術。

    顧銘夕向李牧提出,能不能讓李涵住回新房,出租屋的條件實在太差了,根本就不適合病人養病。李牧說可以啊,到時讓李涵住到顧銘夕的房間,他一家三口和顧銘夕一起睡客廳。

    他就是裝傻,不願意花錢出去租房,顧銘夕沒法子和他鬧僵,還是帶著母親回了出租房。

    他覺得自己很窩囊,真的,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這麼無能。那是他和媽媽的房子,有著舒適的床,是他們去家具市場一張一張躺過以後挑回來的。新房子窗明幾淨,窗外是公園,空氣很清新。可是,他卻沒有辦法讓他重病的母親去那休養。隻因為,在很多方麵,他必須要靠李牧幫忙。顧銘夕沒有手臂,離開了學校,他才發現自己在外辦事真的非常不方便,醫院的許多事都要靠李牧、李純、黃伶俐來打理。甚至,李涵躺累了想起來坐一會兒,顧銘夕都沒法子扶她。

    回到出租屋,顧銘夕讓李涵睡在他的床上,黃伶俐白天來照顧李涵,晚上則全是顧銘夕陪伴。

    在這樣的狀態下,顧銘夕上課時實在難以專心,他根本就看不進書,去機房上機時,他也都是對著電腦屏幕在發呆。

    他的手機已經很久沒有開機,偶然地開一次,竟收到了100多條短信,其中大部分都是龐倩發來的。

    顧銘夕身心俱疲,他咬著筆給龐倩回短信:【龐龐,你暑假不要過來了,我媽媽最近身體不好,我們大概要去外地看病。】

    龐倩的電話很就來了。

    她問:“顧銘夕,阿姨生病了?”

    他答:“嗯。”

    “什麼病啊?”

    “小毛病,你不要擔心。”

    “我可以過來看看阿姨的。”

    “不用了,真的,路那麼遠,你來了我也沒時間招呼你,而且我們真的有可能去外地。”他耐心地說服她,“龐龐,我們會有機會見麵的。”

    龐倩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同意了,她想自己這時候過去的確會添亂,她又問:“顧銘夕,你這段時間為什麼一直不開機?”

    “我很少有空下來的時候,基本上,都在忙,或者在路上。每一次手機響,我都沒辦法第一時間接聽,看短信、回短信就更不要提了,手機一直在口袋振動,會令我非常煩躁,所以我就幹脆不帶手機了,你能理解嗎?”

    他的語氣很誠懇,龐倩噤了聲,最後說:“能。”

    顧銘夕歎氣:“嗯,那就好。”

    大一結束時的期末考試,顧銘夕又一次掛科三門,輔導員找他談話時,他思索了一會兒,說:“老師,我想休學一年。”

    暑假,李純陪著李涵和顧銘夕去了z城所在省份的省會s市,李涵住進了省最好的醫院,準備接受肝腫瘤切除手術。

    李純、李牧都要上班,李涵手術前後的半個月,黃伶俐到了省會照顧她。術後休養期間,她回了z城。

    那一段時間,隻有顧銘夕一個人陪在李涵身邊。

    他們在醫院邊上租了一個小單套,李涵睡床,顧銘夕睡地上。

    很多年後,顧銘夕回想起那段時間,都會覺得像是一場夢。就是在那時,他學會了買菜切菜,做飯洗碗。

    他背著他的雙肩包去菜場,看中了什麼菜,就讓老板稱一點,塑料袋一包,放進他背後的大包。他的脖子上掛著一根繩子,下麵吊著一個零錢包,顧銘夕讓老板自己從麵掏錢、放找錢,沒有人會去欺負他,對於這樣的一個男孩子,絕大多數人都會給予一些幫助,賣蝦的老板會多給他一些蝦,賣菜的老板會多給他一把菜。

    回到屋,顧銘夕開始洗菜、切菜,就是用兩隻腳。

    一開始用腳趾夾著菜刀切菜時,他根本就做不好,差點要切到左腳的腳趾頭,不過做得多了,他慢慢地熟練起來,現在已經切得很像模像樣。

    炒菜並不難,難的是炒完以後端出來,這一點,顧銘夕一直沒有想到辦法,隻能讓李涵從床上起來幫助他。

    術後一個月,李涵還要進行兩期化療,因此,他們一直沒有回z城。從7月到9月,李純、李牧和黃伶俐斷斷續續地過來照顧李涵,顧銘夕整理發票時發現,已經用掉了25萬。

    母親卡的錢所剩無幾,但是後續治療、吃中藥的開銷是巨大的。顧銘夕覺得,自己要想辦法了。

    與李純商量以後,他收拾了東西,背著雙肩包獨自一人登上了回e市的火車。一方麵是幫李涵去進行醫保報銷,另一方麵,他想去求顧國祥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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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23:16:51 |只看該作者
第78章故地重遊

    以前念書的時候,顧銘夕是一個溫和內斂的男孩子。他骨子有一點小驕傲,即使沒有雙臂,做起事來都是從容不迫的。他很坦然地在人前用雙腳做事,並不會在意旁人異樣的眼光,能夠自己做的事,他都是盡量自己完成,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求人幫忙。

    本來就是啊,在學校,能有多少事需要別人幫忙呢?更何況,他的身邊還有一個龐倩,上下學的路上有她持久的陪伴,顧銘夕很少有感覺到不方便。

    但是現在,他知道自己當年的想法實在是太天真了。

    臥鋪火車上,車廂狹小,洗手間逼仄,為了減少上廁所的次數,顧銘夕幹脆就不喝水。肚子餓了,他也不想麻煩別人幫忙泡麵,他吃著自己帶的麵包,喉嚨幹得起火時,他才小小地喝兩口水,緩和一下。

    饒是如此,他還是需要上廁所,顧銘夕隻能請男列車員幫忙。列車員陪著他去了車上的廁所,那麼小的空間,擠著兩個人,顧銘夕滿臉通紅地在列車員的幫助下小便,完了以後,列車員洗了手,關心地問他:“你一個人坐車?”

    “嗯。”他點頭。

    “怎麼不找個人來陪你呢?”

    顧銘夕笑笑:“我一個人可以的。”

    列車員看著他幹得起了皮的嘴唇,說:“小夥子,你別有顧慮,多喝點水吧,剛才我看你尿色很黃,這樣子對身體不好,你要上廁所盡管來找我好了。”

    顧銘夕低聲應下:“謝謝你,大哥。”

    列車開了20個小時,顧銘夕睡在下鋪,整個晚上毫無睡意,清晨時分,他到達了e市火車站。

    天才蒙蒙亮,氣溫有點低,顧銘夕穿得少,身子在寒風中被凍得微微發抖。他暫時沒有地方去,就坐在了站前廣場的長椅上。

    他環視著這個廣場,一年多前,他就是從這離開的,離開這個生活了19年的城市,一年多後,他又一次回到這,早已物是人非。

    顧銘夕一直坐到了早上8點半,才去公用電話亭給顧國祥打了個電話,顧國祥已經知道了李涵的事,他讓顧銘夕在火車站等他,他開車過來。

    顧國祥看到顧銘夕時,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隻不過一年多沒見,顧銘夕居然起了那麼大的變化。

    以前,他是個英俊的男孩子,個子高挑,肩膀寬闊,身材並不瘦弱。他有著白皙的皮膚和清澈的眼神,剪著碎碎的頭發,唇邊時常露著溫和的笑。顧銘夕穿衣服挺考究,學校的女生都說他很帥,如果他有雙臂,他一定是那種最受歡迎的男孩。

    可是現在的顧銘夕,一個才20歲的男孩,應該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居然變得又黑又瘦,憔悴又邋遢。他以前很在乎的發型已經被推成了平頭,他臉頰消瘦,眼神黯淡深沉,兩個漆黑的眼珠子凝視著顧國祥,令他頭皮都發了麻。

    顧銘夕身上是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在火車上睡了一夜,衣服皺巴巴的,還透著一股汗酸味,他底下居然穿著一條休閑五分褲,裸//露著小腿,光腳穿著一雙人字拖。

    顧國祥心一陣酸澀,這可是他的兒子啊,他曾經幹淨、帥氣、幾乎可算是養尊處優的親生兒子啊!

    顧銘夕喊了一聲:“爸爸。”

    他的聲音嘶啞,出聲後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顧國祥心中一驚,說:“上車喝水,我車上有礦泉水。”

    然後,他飛地脫下自己的夾克衫披到了顧銘夕身上,又拿起他的雙肩包,說:“怎麼穿得這麼少?都10月了,你怎麼穿得像大夏天似的。”

    顧銘夕說:“穿五分褲做事方便。”

    “……”顧國祥看看他短短的頭發,問,“幹嗎把頭發剪了?”

    “洗頭方便。”顧銘夕笑笑,“我都想剃光頭,但是媽媽不讓。”

    “你媽媽……”顧國祥沉吟了一下,問,“她現在怎麼樣?”

    顧銘夕跟著顧國祥上了車,顧國祥先喂他喝了半瓶水,然後讓顧銘夕把李涵的病情和治療過程說給他聽。顧銘夕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說完以後,轉頭看自己的父親,說:“爸爸,你能再給我點錢嗎?媽媽的治療費,可能會不夠。”

    顧國祥雙手握著方向盤,沉默地注視著前方。

    他帶著顧銘夕回了金材新苑,停好車,他們走在小區時,不時地碰到老鄰居、老同事。

    “銘夕!哎呀,銘夕回來了!”邱阿姨以前和李涵是一個部門的,現在退了休,在家帶孫子,看到顧銘夕很是驚喜,一會兒後又疑惑了,“銘夕啊,你怎麼瘦了那麼多?還曬得那麼黑,是不是在北方吃不慣?”

    顧銘夕停下腳步,點點頭:“嗯,是不太吃得慣。”

    邱阿姨問:“你媽媽現在好不好?”

    “還行。”

    “你這是國慶節回來玩一趟嗎?”

    顧銘夕瞅瞅身邊的父親,點頭:“是的。”

    “你有一個小妹妹了。”邱阿姨看著顧國祥的眼神一點兒也不友好,她笑著說,“銘夕,你大學畢業趕緊結婚生個小孩,你的小孩就還能和他小姑姑一塊兒念幼兒園呢!”

    顧國祥臉黑了,退休工人邱阿姨才不怕他,哼著歌兒就走了。

    顧銘夕有點尷尬,顧國祥咳嗽了一聲,點起一支煙,說:“走吧,上樓去看看妹妹。”

    金材新苑的房子,顧銘夕隻住過一年。

    顧國祥開門進屋後,顧銘夕就發現,屋的一切都變樣了。

    當初房子裝修,有很多家具是李涵去選來的,這時候,這些東西都沒了,客廳那張素雅的淡色布藝沙發被換成了一張宮廷風格的華麗沙發,地上還鋪著長毛地毯。原來的圓形原木餐桌,現在變成了一張白色的長方形西餐桌,客廳角落甚至還做了一個小吧台。

    顧銘夕從來沒見過那個女人,聽到開門聲,她穿著一條睡裙走了出來,蓬鬆的長發散在腦後,年輕的臉龐未施脂粉,她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說:“大早上的你跑哪兒去了?”

    在看到顧銘夕後,她神色一變,視線從他空蕩蕩的袖子上轉過,她笑起來:“呦,這是銘夕吧?”

    然後,她衝著那個朝北的房間喊:“侯姐,把小玥抱出來,她哥哥來看她了。”

    顧銘夕這才發現,房子的格局已經發生了變化,主臥邊上的那個朝南小房間,被布置成了嬰兒房,麵有一張粉紅色的小床,四周滿是玩具,還堆著數不清的奶粉和尿不濕。

    顧銘夕曾經的那個房間,被改成了保姆房,一個40多歲的保姆抱著小嬰兒從房出來,顧銘夕第一次看到顧梓玥,小家夥才9個多月大,有一頭濃密的頭發,胖墩墩的很是可愛。她的五官長得像顧國祥,怪不得他的父親會那麼喜歡她。

    顧國祥給顧銘夕介紹:“這是爸爸現在的妻子方蕙,你可以叫她方阿姨。”

    顧銘夕實在叫不出口,那女人看起來太年輕了,他動了動嘴唇,方蕙已經開了口:“別喊我阿姨,都把我叫老了,你可以叫我linda。”

    顧銘夕默了一會兒,坐在餐桌邊上,雙腳打開了他鼓鼓囊囊的雙肩包,腳趾從麵夾出了一個小羊玩偶,抬腳放到桌上後,說:“第一次來看小玥,我給她買了個小玩具,她是屬羊的,我就挑了個小羊。”

    方蕙的神情一下子就變了,她冷冷一笑,說:“謝謝你啊,銘夕,不過呢,咱們家的人不迷信,從來都不信屬羊的女孩命苦這種鬼話,小玥很健康,我和她爸爸都很喜歡她,她以後也一定會平安順利的。”

    顧銘夕愣住了,低聲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方蕙站起來抱過了顧梓玥,看看梓玥的小臉蛋,又看看顧銘夕,皺著眉對顧銘夕說:“你爸爸還說小玥和你長得很像,我看看一點兒也不像嘛,侯姐,是不是?”

    侯姐立刻說:“是,小玥皮膚比較白。”

    顧國祥始終沉默,幾個人在沙發邊坐了下來,侯姐陪顧梓玥在爬爬墊上玩,小梓玥已經爬得很了,嗖嗖嗖地就爬到了顧銘夕腳邊,她坐在地上,抬頭朝顧銘夕咧著嘴咿咿呀呀地笑,又伸出手指頭去玩顧銘夕的腳趾,顧銘夕腳一縮,梓玥已經被方蕙抱走了。

    “小傻瓜,哥哥腳髒的呀。”她把顧梓玥放在自己腿上,轉頭看著身邊的顧銘夕,“銘夕,這趟過來打算待幾天?”

    顧銘夕說:“我今晚就回去了。”

    “哦,不然我還要想怎麼安排你的住宿呢。”方蕙一笑,“你這麼大個小夥子,住在這也不方便。啊,對了,你媽媽現在身體如何?”

    顧銘夕簡單地說了一下,方蕙搖頭歎氣:“肝癌很痛苦的,錢投下去再多也沒用。”

    她一邊逗著懷的顧梓玥,一邊說:“養小日日鮮,養老日日厭。我們小玥現在養起來可費錢了,但是這個錢就花得值得呀。銘夕,我給你算一筆賬,小玥每個月奶粉就要1800,尿不濕大概是700,衣服500,其他的輔食、零食、水果玩具,1000肯定要。侯姐的工資3000,還有去早教中心上課,一堂課就要200塊。等她再大一點,我們還要給她學鋼琴,學畫畫,那可都是錢!你爸爸說好聽點是個總工,其實也就是個拿死工資的,而且他再過13年就退休了,13年至少要把小玥念大學的錢給攢出來,是吧?唉……銘夕,你媽媽的病我也很著急,但是真的……心有餘而力不足,這樣吧,一會兒我給你2萬,不用還了,你拿去給你媽媽買點保健品。”

    她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顧銘夕還有什麼話說,他隻是無言地看著自己的父親,顧國祥心虛地垂下了眼睛。

    方蕙進屋去梳妝打扮了,重新出來時已經變成了一個摩登辣媽。她真的給了顧銘夕2萬塊錢,然後推起嬰兒車,叫上侯姐說要出去曬太陽。顧國祥說:“今天銘夕來吃飯,讓侯姐留下來做飯吧。”

    方蕙立刻說:“小玥每天這時候都要去公園曬太陽的!”

    顧國祥:“那你自己推她去好了。”

    “到了公園她要抱的呀!”

    “你不會抱嗎?”

    “我抱不動的,平時都是侯姐抱的。”

    “那午飯怎麼辦?”

    “你自己可以做啊,或者,叫外賣好了。”說完,方蕙已經和侯姐一起出門了。

    顧銘夕說:“爸爸,我不用吃飯的,我下午還有事要辦,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市區?”

    “今天下午?”顧國祥搖頭,“抱歉,銘夕,我下午要去區開個會,比較重要的。”

    “……”顧銘夕想了想,說,“那我自己去好了。”

    他頓了一下,說:“爸爸,時間差不多了,我該走了。”

    顧國祥看了他一會兒,說:“走,爸爸送你。”

    他開著車把顧銘夕帶到了一間銀行,拿出李涵的銀行卡,他去櫃台往轉了5萬元錢。

    坐回車上,顧國祥把卡還給顧銘夕:“爸爸先給你5萬,如果你媽媽真的還需要錢,你給我打電話,我再給你打一點過去。”

    顧銘夕點點頭:“謝謝爸爸。”

    “方蕙說話不好聽,但是有些事,也是事實。”顧國祥推一下鼻梁上的鏡架,“養一個小孩很費錢,吃的穿的用的,一點都不能馬虎,一個月開銷基本要1萬,方蕙又沒有工作,我去年,給你媽媽65萬,積蓄也不多了。”

    顧銘夕又點頭:“我知道的,爸爸。”

    “你幾點的火車回去?”

    “今天晚上7點。”

    “爸爸晚上開完會陪你去外麵吃個飯,再送你去火車站吧。”

    顧銘夕想了想,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顧國祥開車把顧銘夕送到了市,就回去了,顧銘夕背著包站在大街上,思考許久後,他去路邊給龐水生打了電話。

    龐水生匆匆忙忙地從公司趕出來,看到顧銘夕後,大力地擁抱了他:“臭小子!怎麼曬得那麼黑!”

    他們一起在路邊小店吃了頓午餐,下午時,龐水生陪著顧銘夕去辦理李涵的醫保報銷手續。顧銘夕把東西準備得很齊全,辦理得比較順利。

    事情辦完後,龐水生邀請顧銘夕去家吃晚飯,顧銘夕猶豫了一會兒,同意了。

    他又一次回到了金材大院,相比起那個豪華卻陌生的金材新苑,大院才是顧銘夕魂牽夢縈的地方。

    他看到那個破舊的自行車棚,他和龐倩的車依舊停在那,兩輛車鎖在一起,都已經落滿了塵。

    傳達室的曾老頭在門口喝小酒,他的頭發已經全白了,看到顧銘夕,他就咧著一口沒牙的嘴笑了:“銘夕回來啦!你家胖胖在上海呢!”

    金愛華還沒有下班回家,龐水生拉著顧銘夕在桌邊聊天,他問到了李涵的病情,顧銘夕簡單地作了答。龐水生問顧銘夕抄下了李涵的卡號,說過兩天給卡打2萬塊錢,讓顧銘夕不要告訴金愛華。

    顧銘夕著急地說不用,龐水生按著他的肩膀說:“你以前那麼照顧倩倩,叔叔一直沒有謝過你。換到十年前,叔叔哪能想到,龐倩這個笨丫頭,能考上一所重點大學,還是念的熱門專業。”

    顧銘夕低著頭:“叔叔,是龐倩一直在幫助我才對。”

    龐水生點起一支煙,問:“你這趟回來,和倩倩說過沒有?要不要我給她打個電話?你暑假是不是沒和她聯係,小丫頭整個夏天都板著個臉,老是和我說,她要和你絕交。”

    顧銘夕失笑,說:“我的確有好幾個月沒和她聯係了,這趟回來,我連手機都沒帶。”

    “銘夕……”龐水生看著顧銘夕的樣子,心心疼的要命,他是看著這個男孩長大成人的,以前他從來沒覺得顧銘夕有多苦,大概因為他家境優越,衣食無憂,學習又優秀。可現在,龐水生看到顧銘夕微微低下的頭顱,毫無光彩的眼睛,還有那消瘦的肩膀下兩截空蕩蕩的衣袖,他是真的從這個年輕的男孩身上體會到了一種無助、無力和無奈。

    龐水生問起顧銘夕接下來的打算,顧銘夕說他是晚上的火車票回z城,龐水生拍拍他的肩,說一會兒送他去車站。

    龐水生去做飯時,顧銘夕走進了龐倩的房間。她的房間略微地有了些變化,書架上那些高中題庫都沒有了,換成了一些經濟類的書籍,還有一些銷小說。

    因為她不在家,她的寫字台被金愛華收拾得很幹淨,台麵上擺著一個版畫相框,麵是龐倩拍的藝術照。

    牆上還掛著一張更大的照片,照片的龐倩一頭褐色披肩長發,穿著一條藍綠色的抹胸長裙,腳上還蹬著高跟鞋。她化著漂亮的妝,拈著一朵白玫瑰站在夕陽下。

    金色的光在她肩頭流轉,因為ps,她的皮膚格外得白皙柔嫩,臉上的笑容甜美燦爛,顧銘夕站在她的房間中央,仰著腦袋看著牆上的女孩,那是他的龐龐,她已經19歲了,那麼活潑,那麼美麗,他想象她走在學校的林蔭小徑上,懷抱著書,默念著英語,偶爾抬起頭來,臉上流露出一抹恬淡又滿足的神情。

    她在那個繁華的城市過得很好,而他的生活,似乎已經與她背道而馳。

    傍晚5點半,龐水生送顧銘夕去火車站。

    走到金材大院樓下時,他回頭指著那四幢房子說:“這大概要拆了。”

    顧銘夕一愣,問:“為什麼?”

    “邊上會造一個大型商業中心,喏,就是那。”龐水生指著不遠處的工地,就是金材公司的原址,“這的房價漲得飛,地呢,是金材公司的,好像被一個房產開發商看上了,這段時間正在談判呢。對我們來說拆了也好,房子都20多年了,到時候就狠狠心買一套大房子住。”

    顧銘夕回頭看著落日餘暉中的金材大院,四幢6層樓的小房子安靜地矗立在那。還有那花壇、那自行車棚、那傳達室……501和502也要沒有了,是不是意味著,他和龐倩,真的要錯開彼此了。

    龐水生把顧銘夕送到火車站後,叮囑了幾句就離開了。顧銘夕在候車室坐了半個小時,心突然下了個決定。

    他去服務台請誌願者幫忙,幫他退掉了回z城的車票,另買了一張從e市到上海的火車票。

    火車再過15分鍾就要開動了,顧銘夕背著包,嘴咬著票,一路狂奔進站,終於在最後一分鍾大汗淋漓地上了車。

    晚上10點,顧銘夕風塵仆仆地站在了龐倩的寢室樓下,他請宿管阿姨幫忙打電話到龐倩寢室,結果,龐倩不在。

    她的室友說,她去看校際籃球賽了。

    顧銘夕趕得很急,一直在重重地喘氣,他站在寢室樓邊,來往的女生但凡注意到他,臉上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接著就竊竊私語起來,議論著這個男孩居然沒有雙臂。

    顧銘夕走到了牆邊,他把包弄到了地上,背脊貼著牆壁休息了一會兒,他的心跳得有些,眼睛一直盯著來路,他靜靜地等待著,等著那女孩回來。

    上一次離開,他甚至都沒和她見麵,這一次,他想,他一定要好好地和她道個別,微笑著對她說,龐龐,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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