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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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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含胭]我的鴕鳥先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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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6 23:58:59 |只看該作者
第39章兒女雙全

    冬天日照不夠,顧銘夕的衣服都沒幹,他又不適合穿龐水生的衣服,所以就一直待在龐倩家,沒打算出門。

    從上午開始,顧銘夕就覺得自己頭暈暈的,嗓子發幹、發癢,吃午飯的時候,他不太有胃口,整個人看起來懨懨的很沒精神。

    龐水生坐在桌子對麵看他,問:“銘夕,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顧銘夕抬頭,眼神有些迷茫:“啊?”

    龐倩的手已經搭上了他的額頭,她驚呼起來:“顧銘夕你發燒了!”

    前一天,顧銘夕淋著雨走了好長時間的路,冰冷的濕衣服貼在身上許久,過了一晚,他終於熬不住感冒發燒了,還帶了點咳嗽。

    吃過飯,龐水生讓顧銘夕去睡個午覺,多休息,多喝水,吃點退燒藥,如果到晚上燒還沒退,就得去醫院了。

    龐倩房的地鋪已經收了起來,顧銘夕不太好意思睡龐倩的床,龐倩才不去管他,直接把他按到了床上。

    她倒來一杯溫水,拿著一顆退燒藥,說:“張嘴。”

    顧銘夕乖乖張嘴,他吃了藥,就著龐倩的手喝了水,龐倩展開被子蓋到他身上,又拿著體溫計給他量體溫。

    顧銘夕嘴含著體溫計時,龐倩手肘支在腿上,雙手托著下巴定定地看著他,顧銘夕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含糊地說:“你看什麼呢?”

    “你臉色好差。”龐倩嘴角往下掛,很不高興地說,“最煩你生病了,每次拖很久都好不了,今晚你睡床,我睡地上。”

    從小到大,顧銘夕其實很少生病,就算是截肢以後,他的身體抵抗力也還行,但是少生病不等於不生病,他每一回感冒發燒都能持續許久,作為他多年來的同桌,龐倩對他十分了解,所以非常害怕他生病。

    聽了龐倩的話,顧銘夕搖頭:“不行,這和睡床睡地沒關係,我是昨天淋了雨。”

    “既然沒關係,那我睡地鋪也沒關係啊。”

    他低低地咳嗽幾聲,還是說:“不行,你是女生。”

    “你生病了呀。”龐倩又伸手去按他額頭,“你自己是摸不到,你知道你體溫有多高嗎?”

    估摸著時間到了,龐倩從顧銘夕嘴拿出體溫計,看了一眼後遞到他麵前:“38.8,看到了嗎?”

    “也沒有很高嘛。”顧銘夕衝她笑笑,“39都沒破,大驚小怪。”

    “你腦子燒壞了。”龐倩撅著嘴站了起來,用冷水絞了一塊毛巾回來覆在了顧銘夕的額頭上。顧銘夕皺起眉:“好冰!”

    “我每回發燒,我媽媽都是這麼給我降溫的。”龐倩坐在他身邊,說,“是我把你帶回家的,到時你媽媽回來了,發現你生病了,我多不好意思啊。”

    顧銘夕瞥她一眼:“明明是我自己來找你的。”

    龐倩一愣:“哦,對哦。”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我騙我媽的話,弄得自己都要信了。”

    顧銘夕吃過藥後睡著了,龐倩坐在寫字台前看漫畫,看著看著,她的視線瞄到了桌麵上那本顧銘夕帶來的習題冊上。

    龐倩放下漫畫,拿起那本題冊翻了翻,心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顧銘夕說這題目對她來說很難,龐倩的好勝心被激起,她想要做做看。

    漫長的下午,閑著也是閑著,她選了一套空白的高一上試卷,悶頭做了起來。

    房間偶爾會響起顧銘夕的咳嗽聲,他睡得不安穩,總是翻來翻去,但也一直沒醒。他咳得厲害時,龐倩就坐到他身邊,輕輕地幫他拍背,等他皺緊的眉頭略微舒展,龐倩才又一次坐回寫字台前做試卷。

    草稿紙都不知用了多少張,龐倩終於承認這題目真的很難,她磕磕巴巴地做完了整張卷子,狠狠地吐了一口氣,都沒勇氣翻到最後去對答案。

    一看時間,居然已經過了三個小時,龐倩坐到顧銘夕身邊去看他,他臉色很差,不是發紅,也不是發白,應該算是一臉菜色。他的嘴唇微微地撅著,眉頭皺得很緊,龐倩拿掉他額頭的毛巾,手掌觸上他的臉頰,還是很燙。

    她跑出去找龐水生:“爸爸,顧銘夕還在發燒,怎麼辦啊?”

    龐水生想了想,說:“等他醒了再測一次體溫,要是沒降就去醫院。”

    顧銘夕醒來時自我感覺十分糟糕,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發現龐倩端端正正地坐在他身邊,見他醒了,她問:“顧銘夕,你感覺怎樣?”

    顧銘夕舔舔嘴唇,覺得嗓子在冒火,說出話來聲音都有些啞了:“龐龐,我口渴。”

    龐倩趕緊去拿來一杯水,托著他的背讓他坐起來喂他喝,他一口氣喝光了水,抬眸看著龐倩,眼神黑黝黝的,就像一隻可憐的小狗。

    龐倩拿出了體溫計:“顧銘夕,張嘴。”

    三分鍾後,龐倩讀數:“39.2!”

    顧銘夕有氣無力地說:“終於破39了。”

    “你還很得意是不是!”龐倩站起來,一臉嚴肅,“顧銘夕,換衣服,我爸爸說要帶你去醫院了。”

    顧銘夕是真的不想給龐水生夫妻添麻煩,過年時跑到人家家來蹭吃蹭喝蹭睡,他已經很過意不去了,現在居然還生了病要去醫院,他對龐水生說了好幾次自己沒事,睡一覺就好了,但是龐水生都沒答應。

    金愛華留在家做晚飯,龐水生打了一輛出租車,帶著顧銘夕和龐倩去了醫院,顧銘夕抽血化驗,體內有炎症,為了防止他變肺炎,醫生給他開了點滴。

    去掛點滴時,小護士看到顧銘夕就傻眼了,還是邊上一個中年護士說:“掛脖子,或掛腳背,問問病人意見。”

    顧銘夕說:“掛脖子。”

    護士給他脖子紮針時,龐倩站在邊上都不敢看,顧銘夕歪著頭看著她,輕聲說:“別怕,我不疼的。”

    他的藥有好幾包,掛完估計需要三個小時,龐水生陪著顧銘夕在輸液室找了個位置坐下,陪了一會兒後,對龐倩說:“倩倩,你陪著銘夕,爸爸回去給銘夕煮點粥,一會兒給你們送飯來,掛完得8點多了,不吃飯不行。”

    顧銘夕實在太不好意思了,忍不住開口:“叔叔……”

    龐水生製止他繼續說下去:“你好好休息,有需要就喊倩倩幫忙,叔叔過一個小時就回來。”

    龐水生離開醫院時點起一支煙,給顧國祥打了個電話,接通後,他說:“國祥,你到底在哪啊,趕緊回來吧,銘夕生病了。”

    顧國祥問:“怎麼回事?”

    “昨天不是下雨了嘛,小孩兒淋雨走了很久,全身都濕透了,今天就發燒了,一直在咳嗽。”

    顧國祥在電話默了片刻,說:“我在外地,定的是後天下午的機票。”

    “那你退掉,換成明天的行不行?”

    “估計不行。”顧國祥聲音很低,“水生,我不是一個人。”

    電話那邊隱隱傳來電視機的聲音,有個模糊的女聲問了一句:“誰的電話呀?大過年的出來玩還那麼忙……”

    顧國祥捂著手機說道:“你別說話。”

    龐水生全都聽在耳,心想罵娘,但還是壓下了脾氣,問:“那阿涵呢?你給阿涵打個電話啊!告訴她銘夕生病了,她肯定會回來的。”

    “我打過了,她手機一直關機。”

    “打她家嘛,你總有她娘家電話的。”

    “……”顧國祥歎氣,“我還真沒有,這些年一共才去了兩三回。”

    龐水生徹底無話可說了,掛電話前,他吼起來:“老子操/你媽了個逼!這孩子你們不要!老子來養!”

    過年期間的醫院輸液室人並不多,顧銘夕和龐倩坐在角落,抬起頭還能看牆上掛著的電視。

    顧銘夕依舊穿著睡衣睡褲,身上披著一塊家帶來的毯子,龐倩將毯子給他拉高,別人就不會注意到他身體的殘缺了。

    說起來,龐倩還是頭一回陪顧銘夕來醫院掛點滴,她也不曉得要注意什麼,倒是顧銘夕抬頭看到藥水輸完了,提醒龐倩去找護士來換。

    顧銘夕精神不好,沒力氣說話,每一次朝龐倩那看過去,都能看到她托著下巴在看他。

    “我知道我很帥。”他翹著嘴角笑了起來,“但你也不要這麼看我嘛。”

    “自戀狂!”龐倩惱羞成怒,作勢要打他,顧銘夕求饒:“女俠!小心我脖子上的針!”

    龐倩立刻就把手放下了,努著嘴說:“生病了還要討打。”

    顧銘夕笑嘻嘻地看著她,說:“也就隻有你會打我啊,金材大院誰不知道,我就是被你欺負著長大的。”

    “胡說八道!”龐倩又想去擰他了,見他病歪歪的才收了手,“我哪有欺負你啊!我那叫欺負你嗎?我爸爸昨天還叫我別欺負你,什麼意思嘛!”

    見她真的有點生氣了,顧銘夕笑著說:“和你開玩笑的。”

    “哼。”龐倩別開頭,一會兒後就感覺小腿上有東西,低頭一看,原來是顧銘夕的腳,他沒穿襪子,腳趾夾著她的褲子拉一拉,說:“哎,真是和你開玩笑的,別生氣了。”

    龐倩歪著頭看他,顧銘夕一直笑:“要麼,讓你打一下,總行了吧。”

    “神經病。”龐倩踢了他一腳,兩個人一起“嗤嗤”地笑了起來。

    龐水生提著保溫壺來送飯,來不及煮粥,他就給顧銘夕燒了點稀飯,又帶了點肉鬆和榨菜。

    顧銘夕不方便自己吃飯,龐水生要喂,龐倩說:“爸爸,我來吧。”

    她端著一碗稀飯坐在顧銘夕身邊,一勺一勺地喂著他吃,偶爾湯水溢出嘴角,她還拿紙巾幫他擦幹。

    喂過幾勺後,龐倩忍不住臭他:“小學一年級我就喂你吃飯了,真沒想到到了高一,我還要喂你吃飯。”

    顧銘夕鬱悶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眼眸。

    邊上輸液的是一個老大媽,她的兩個女兒一直陪著她,她們看到了顧銘夕和龐倩之前的打打鬧鬧,現在又見這個小姑娘在給男孩子喂飯了。盡管她們有點不明白這人高馬大的小夥子為何不自己吃飯,不過生病的人嘛,怎麼的都是正常。

    老大媽的一個女兒和龐水生聊起天來:“大哥,這倆孩子都是你的?”

    龐水生哈哈大笑:“沒錯,都是我的,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是兄妹嗎?”

    “是啊。”

    “兒女雙全,真叫人羨慕。兩個孩子都很漂亮啊,我剛才一直在看他們,他倆感情很好呢。”

    聽到這話,龐倩抬眼看顧銘夕,發現他臉紅紅的,也正在偷偷地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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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那個笨蛋

    顧銘夕輸完液,龐水生帶著兩個孩子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9點多。

    金愛華迎他們進屋,對龐倩說:“倩倩,剛才你們在醫院,有個男孩兒給你打電話,我說你出去了,他讓你回來回個電話給他。”

    龐倩問:“是誰啊?”

    “姓謝,他說你有他家電話,他是你乒乓球隊的隊友。”

    “呀,謝益!”龐倩換上拖鞋就奔客廳電話機旁去了,一點兒也沒留心到顧銘夕黯淡了的眼神。

    龐倩和謝益打電話時,臉上有一種異樣的光彩,她握著話筒絮絮地說著,連著聲音都軟了好幾分。顧銘夕在她房坐了一會兒,又出來看她,龐倩像是怕他聽到她和謝益的談話內容似的,還轉了個身,最後愉地說:“唔,我知道了,謝益,拜拜。”

    她掛了電話,回頭朝顧銘夕做了個鬼臉:“你幹嗎偷聽我打電話!”

    “我哪有偷聽,我……我出來喝水。”顧銘夕裝模作樣地左右看看,又跟著龐倩回了房。

    龐倩研究著醫院配來的藥,看著藥盒上的說明,理出晚上要給顧銘夕吃的兩種。這是龐水生交給她的任務,說顧銘夕的吃藥都歸龐倩負責了。

    顧銘夕在她身邊坐下,咳嗽了幾聲,問:“謝益找你做什麼?”

    “約我明天去打球,說是明天學校乒乓球館開放了,球隊的可以去練球了。”龐倩手還在翻撿著藥盒,“天啊,居然有四種藥,你都要變藥罐子了。”

    顧銘夕又問:“你會去嗎?”

    龐倩回答:“我和他說不一定。他說馬上要開學了,乒乓球隊想提前練一下,說我們過年肯定大吃大喝養了膘,正好減減肥。”

    顧銘夕想了想,又問:“你和謝益都知道對方家的電話啊?”

    “嗯,我以前一直坐在他前麵的呀。”龐倩扭頭看顧銘夕,“我也知道周楠中和汪鬆的電話,你不知道嗎?”

    “……”顧銘夕沒回答,再問,“你經常和謝益打電話嗎?”

    龐倩終於覺得奇怪了:“顧銘夕,你幹嗎老要問謝益的事啊。”

    顧銘夕臉紅了,一下子又咳嗽起來:“咳咳咳咳……我、我哪有老問啊!”

    “你就一直在問嘛。”龐倩幫他拍了一會兒背,又拆開藥盒子,把膠囊摳出來,“怎麼還是咳得那麼厲害啊,我去給你倒水,吃完藥,你早點休息吧。”

    這天晚上,龐水生一家三口沒人同意讓顧銘夕再睡地鋪。為了半夜照看顧銘夕,金愛華依舊把地鋪鋪在了龐倩的房。顧銘夕出了一身虛汗,身上粘得很,但是他沒力氣自己洗澡了,隻能拜托龐水生幫他洗。

    洗得幹幹淨淨後,顧銘夕回了龐倩的房間,發現龐倩已經鑽進了地上的被窩。

    他在她身邊站了一會兒,伸腳小心地踢踢她,龐倩裝死,顧銘夕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能爬到床上去。

    龐倩從被窩探出腦袋來看他,雙手扒著床沿,說:“你早點睡,晚上想喝水就叫我,想上廁所也叫我,我會去叫我爸。還有,你要是覺得難受了,更是要叫我,醫生都擔心你變肺炎呢。”

    顧銘夕靜靜地看著她。

    龐倩對著他一笑,說:“還有啊,你要是想咳嗽,就咳出來好了,別擔心會吵我,壓著不咳出來可難受了,真的。”

    顧銘夕抿起了嘴唇,龐倩剛想睡下去,就聽他問:“謝益約你明天幾點去打球?”

    龐倩暈了,又一次坐起來:“下午2點。”

    他又問:“你會去嗎?”

    “我不是和你說了,我還沒定嘛,明天不是還要陪你去醫院掛點滴。”

    “那你想去打球嗎?”

    龐倩伸長手臂舒展了一□體:“哎,說真的,我是挺想打球了,前幾天去我爺爺奶奶家,外公外婆家,都是大吃大喝,都胖得不成樣了,真該運動運動了。”

    顧銘夕說:“我覺得你不胖啊。”

    “那是你覺得。”龐倩突然想到一件事,從被窩鑽出來,溜出房間又回來,手拿著體溫計,甩一甩後,說,“顧銘夕,張嘴,再量一次體溫。”

    顧銘夕嘴含著體溫計,安靜地靠在床背上,龐倩不允許他光著身子睡覺,去找來了一件龐水生不太穿的長袖t恤讓顧銘夕套上。

    衣服是大叔款,很不合身,肩線不夠寬,腰身又特別大,鬆鬆垮垮地套在顧銘夕身上,兩條空袖子軟軟地垂下來,顧銘夕低頭看著那袖口,那什麼都沒有,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含含糊糊地對龐倩說:“明天,你和謝益去打球吧,我可以自己去掛點滴的。”

    “那怎麼行啊。”龐倩說,“明天,我爸爸媽媽都要上班了,我剛才還答應我爸爸,明天我陪你去醫院的。”

    “那我可以等你打球回來,我們再一起去。”顧銘夕笑笑,“說起來,我送你那塊拍子,你用得還順手嗎?”

    “哎哎!那拍子真的好棒!”龐倩一邊說,一邊從櫃子拿出了那塊乒乓球拍,她小心地用球拍袋子裝著它,說,“以前我都打不過鄭巧巧的,現在用這個拍子,我都能和她打平手了。”

    顧銘夕笑了:“你喜歡就好。”

    “時間到了。”龐倩從他嘴拿出體溫計,看過度數後,笑了起來,“38.7,降下來了呢!”

    龐倩睡覺其實很死,但是這天晚上,她還是忍著冷爬出了被窩,打開台燈去摸摸顧銘夕的額頭。他的身上還是很燙,臉色也依舊差,龐倩知道他肯定很難受,卻也沒有辦法。

    顧銘夕也許是被光線刺激到,模模糊糊地眯了眯眼睛,龐倩怕驚醒他,立刻又關掉了燈,屏息靜氣地跪在床邊,不發出一點聲響。

    顧銘夕“嗯”了一聲,艱難地往牆壁方向翻了個身,一會兒後又睡著了。

    因為翻身,他的被子被抖開了一些,他也沒法子拉上來,龐倩幫他蓋好被子,小聲說:“你點好起來啊,笨蛋。”

    第二天,法定春節假期結束,大人們都開始上班了,家隻剩下了龐倩和顧銘夕,她與他一起溜去了主臥看電視,顧銘夕腦袋昏昏沉沉的,還是在發燒,實在也沒有精力做作業了。

    午飯時,龐倩熱了龐水生為他們準備好的飯菜,他早上還替顧銘夕煮了粥,顧銘夕喝著白粥,吃著小菜,胃口略微開了一些。

    飯後,龐倩洗了碗,顧銘夕對她說:“我想睡個午覺,你去打球吧。”

    龐倩想了想,問:“你一個人不要緊嗎?”

    “不要緊的。”

    “我大概3點多就能回來了。”龐倩說,“我騎自行車的,很的,我回來了就陪你去醫院掛點滴。”

    “你不用急的,騎得很危險。”顧銘夕笑笑,“龐龐,你管自己好好玩,不用來管我的。”

    龐倩看著他,總覺得顧銘夕怪怪的,但也沒多想,說:“好吧,一會兒你吃了藥,我就去一下,主要今天教練也來,謝益說不去不大好。”

    顧銘夕點點頭:“我明白。”

    龐龐笑了,踮起腳尖揉揉顧銘夕的腦袋:“那你乖乖在家睡覺,等我回來。”

    下午1點半,看著顧銘夕躺上了床,龐倩帶著球拍出了門,她將車騎得飛,到了學校球館,乒乓球隊的很多隊友都已經到了。

    龐倩見到了謝益和鄭巧巧,幾個人互相道了“新年好”。

    開年第一練,教練讓大家做熱身,慢跑,然後兩兩對打。

    龐倩明顯心不在焉,鄭巧巧發來很正統的球都接不上,謝益在邊上看出了端倪,問:“螃蟹,你怎麼啦?一個月沒打,連接發球都不會了。”

    龐倩對撿球的鄭巧巧表示了一下歉意,跑到謝益身邊,問:“啥時候能結束啊,這都一個小時了,我還有點事。”

    謝益說:“你有事就先走好啦,這又沒什麼的。”

    “真的?教練不會說嗎?”

    “當然不會說,本來就在放假,你沒見有好幾個都沒來麼。”謝益笑道,“怎麼,要去約會呀?”

    “哪有啊,我……”她不好說顧銘夕在家等她,隻是把乒乓球拍一收,說,“謝益,那你幫我和教練說一聲,我先走了,我真有急事。”

    謝益笑眯眯:“行,你去吧。”

    回過頭,他喊被龐倩放了鴿子的鄭巧巧:“來,鄭巧巧,我陪你練。”

    龐倩騎著車,飛地回了家,跑上樓打開門,她心就有了一種怪異的感覺。

    “顧銘夕!”她喊。

    沒人應她,龐倩跑進房,她的被子折得整整齊齊的,沒有人在。

    她又跑去主臥,跑去衛生間,喊:“顧銘夕!”

    重新回到客廳,她四處看:“顧銘夕!”

    很,她確定顧銘夕不在家了。

    她又去找顧銘夕的雙肩包,包也不在了,但是他的衣服還在,隻是少了一套外衣外褲,龐倩去翻醫院配來的輸液藥水,不見了。

    她抓起鑰匙就出了門。

    速地騎著車到了醫院,她直奔輸液室,一衝眼,就看到那個獨自待在角落的身影。

    他穿著他的咖啡色羽絨服、灰色運動長褲,歪著腦袋靠在輸液椅上,腳邊是他的大背包。

    大冬天的,他沒穿襪子,甚至都沒穿單鞋,而是穿著一雙人字拖,輸液瓶高高地吊在架子上,管子掛下來,另一端的針頭插在他的脖子上。

    龐倩氣喘籲籲地走到他身邊,居高臨下地看他,顧銘夕似乎沒穿毛衣,也不知有沒有穿棉毛衫褲,他空空的衣袖胡亂地擠在輸液椅的扶手旁,慘白的臉上,雙目緊閉,有時還別過頭小小地咳嗽一聲。

    龐倩的怒氣在這一刻變得煙消雲散,她沒有去叫醒他,而是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下,抬頭看著他的藥水,靜靜地等他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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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是否介意

    顧銘夕的一包藥水掛完了,龐倩剛想去叫人,一個小護士已經走了過來,給顧銘夕換藥水的時候,發現龐倩一直在邊上看著,問:“你是這個同學的朋友嗎?”

    “啊,是啊。”龐倩點點頭,小護士說:“我是說呢,這個同學怎麼能自己一個人來掛水啊,都沒個人陪著,這麼冷的天還光腳穿著個拖鞋,也不怕病情加重。”

    說著,她低頭看了一眼,笑道:“呦,醒啦,說的就是你。”

    龐倩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顧銘夕已經睜開了眼睛,他依舊歪著腦袋靠在輸液椅上,靜靜地望著她。

    小護士走開後,龐倩又坐了下來,盯著顧銘夕的光腳看,看著看著,她伸手過去抓住了他的腳。幸好輸液室有空調,他的腳還不算凍得太離譜。

    顧銘夕不好意思地把腳從她手抽出,問:“你怎麼來了?”

    “你說呢?”龐倩又開始生氣了,“你什麼意思呀顧銘夕,不是和我約好等我回來了,就和你一起來醫院的嗎?我也沒回來晚啊,我3點半就到家了!你自己一個人跑醫院來算什麼意思啊?”

    一邊說,她還一邊去拉顧銘夕的衣服,扯開羽絨服領子往一看,隻有一件棉毛衫,她又要去拉他的褲子,顧銘夕不答應了:“別看了,我沒穿棉毛褲好了吧!我不冷!”

    “不冷!不冷才有鬼了!”龐倩氣得哇哇叫,“你連毛衣都不穿一件,你在發燒咳嗽你知不知道啊!被我爸爸知道,他一定會罵死我的!你還不穿鞋!你幹嗎不穿鞋!你以為現在是夏天啊!我知道你需要用腳做事,但你就不能等我回來嗎?你沒有胳膊的!怎麼能說都不說一聲就一個人來醫院啊!我剛才都嚇死了你知不知道!”

    “我給你留紙條了。”顧銘夕抿了抿嘴唇,有些嚴肅地看著龐倩,“壓在你的寫字台上,你沒看到嗎?”

    龐倩一愣,她根本就沒想到顧銘夕還會給她留紙條。

    顧銘夕垂下眼眸,繼續說:“我是沒胳膊,但是來醫院掛個水,我還是做得到的。我承認我沒穿毛衣是不大好,的確有點冷,但是鞋子……我以前冬天也有穿拖鞋的,我都習慣了,大不了就是長點凍瘡,又不是沒長過。”

    龐倩:“……”

    顧銘夕緩緩地轉頭看她,還顧慮著脖子上的針,他的樣子看起來委委屈屈的,好像龐倩又欺負了他一樣。他說:“我住到你們家,已經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了,阿姨要給我洗衣服,叔叔還要額外給我煮粥,睡你的房間又占了你的床,所以,我很不想絆著你去打球。”

    頓了一下,他說,“龐龐,我一直以為,你不會介意我沒有胳膊的。”

    龐倩張口結舌地看著他。

    顧銘夕笑笑,說:“但是好像……你和他們一樣,還是介意的。”

    龐倩之前哇啦哇啦地說了許多話,在聽到顧銘夕這句話後,她突然就感到無力了,不知道要怎麼解釋。

    她很想對他說,她一點也不介意他沒有胳膊,但是他現在不是在生病嘛,生病了有人陪著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她又不是被迫陪他,她很樂意的,一點也不覺得麻煩。她生氣是因為他自作主張先斬後奏,而不是她覺得,他沒有胳膊,必須要人幫忙。

    顧銘夕輸完液已經6點了,龐倩幫他整理了背包,背在自己肩上,和他一起往外走。經過醫院大廳的服務台時,一個年輕的小護士對著他揮揮手:“走啦?明天要是再一個人來,就來叫我,我明天也在這兒。”

    顧銘夕笑著對她點頭:“嗯,謝謝你,姐姐。”

    走到外麵,龐倩問:“你認識那個護士嗎?”

    “不認識,我剛才過來,找她說明了一下情況,她就陪我去輸液室了,幫了我不少忙。”顧銘夕對著龐倩笑笑,“其實外麵好人挺多的,我有需要時找人幫個忙,一般人家都肯幫,所以我一點也不害怕一個人出門。”

    “行了,別說了,明天我陪你來醫院。“龐倩板著一張臉,“顧銘夕你一定是腦子有問題,寧可要陌生人幫忙,也不要我幫忙是嗎?我和你什麼關係啊!我!我!我陪了你多少年!”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那麼大的火氣,說到後來又變成了委屈,連著眼睛都紅了起來。

    龐倩氣呼呼地走到車棚,開了車鎖推出了自行車,顧銘夕有些無措地跟在她身後,喊:“龐龐……”

    龐倩理都不理他,昂首挺胸地推著自行車到了醫院大門外,顧銘夕一直走在她身邊,偶爾彎彎腰看她一眼:“龐龐,你別生氣啦。”

    “哼!”

    “我知道是我不好,但我真給你留紙條了。”

    “你再提紙條!”

    顧銘夕撇撇嘴:“我真留了,你自己沒看到。”

    “煩不煩!煩不煩!”龐倩氣得用腳去踢他,顧銘夕跳著躲開。

    他笑嘻嘻的:“好啦,我和你說對不起,你別生氣了。”

    龐倩一下子就站住了腳步,她歪著腦袋看他,嘴吐出兩個字:“上,車。”

    “?”顧銘夕疑惑地看著她。

    “我叫你上車,從這回家要走半小時呢。”龐倩拍拍自行車後座,“點,我帶你回去,我爸爸估計已經在家做好飯了。”

    “不要!”顧銘夕搖頭拒絕,“你騎回去吧,我走回去就行了。”

    龐倩惡狠狠地瞪他:“我,又,生,氣,嘍!”

    顧銘夕:“……”

    “哼!”龐倩一扭頭,辮子一甩,鼻孔出氣,“哼!氣死了!哼!”

    再一次轉頭看他,嘴角下掛,翻一個大白眼:“哼!白眼狼!哼!”

    顧銘夕:“……”

    5分鍾後,龐倩帶著顧銘夕,騎在回金材大院的路上。

    傍晚時分,天已經黑了,路上寒風陣陣,街燈亮起,龐倩騎得滿頭大汗,冷風從前麵吹來,顧銘夕躲在龐倩身後,並不覺得冷。

    龐倩會帶人,金材大院長大的小孩都會用自行車帶人。龐倩帶的動顧銘夕,就是有點吃力。她吭哧吭哧地騎著車,車子左扭右扭,搖搖晃晃,顧銘夕側著身子坐在她低低的後座上,兩條長腿還得勾起,迎著路人訝異的視線,他的臉紅成番茄。

    “顧銘夕。”司機小姐叫他,乘客先生“嗯”了一聲,司機小姐又問,“你有沒有用自行車帶過我?”

    顧銘夕想了想:“好像沒有。”

    “你帶過別人嗎?”

    “沒有。”

    “你那輛自行車還在嗎?”

    “在,在新家樓下車棚,很久沒騎了。”

    “什麼時候帶我試試。”

    “……”顧銘夕笑得有些靦腆,“好啊。”

    一會兒後。

    “龐龐!停車!”乘客先生叫司機小姐,司機小姐問:“幹嗎?”

    乘客先生懊惱地說:“我拖鞋掉了一隻!”

    ……

    顧銘夕在龐倩家睡了第三晚,他還是睡床,龐倩睡地上。這一天他感覺好了許多,躺在床上,和龐倩聊起了天。

    他們說到了小時候的事,念幼兒園時,念小學時,念初中時……龐倩說到王婷婷、章蔚和孫明芳,她們各自在什麼高中,高一期末考得怎樣。顧銘夕也說到了簡哲和劉翰林,那是他結識了9年的好朋友,他搬新家後,兩個小夥伴還應邀去做過客。

    “王婷婷還是在源飛中學。”龐倩說,“寒假她還給我打過電話,說曹老師懷孕了。哎呀,顧銘夕你知道麼,我真不喜歡曹老師,以前我成績差的時候,她正眼都不看我一眼,後來考得好了,還說我作弊。再後來,我的成績真的好起來了,她又把我當寶貝了,想想就惡心,真是勢利。”

    床上的顧銘夕“嗯”了一聲。

    龐倩又說:“我還是喜歡戴老師,她是我遇見過的最好的老師,長得也好看,我成績不好,她也從來不會給我臉色看。哎,你覺得呢?”

    床上沒有聲音了。

    龐倩悄悄地爬了起來,跪在地上看顧銘夕,他睡著了,眉頭舒展著,長睫毛輕柔地覆在下眼瞼上,神情很是靜謐。

    龐倩托著下巴看他,毫無疑問,顧銘夕長著一張很好看的臉,在高一(2)班,許多女生都說他長得最帥。

    帥到什麼程度呢?

    “如果顧銘夕有胳膊,他肯定比謝益帥。”有個女生這麼說。

    龐倩就想不明白,帥或不帥,和有沒有胳膊有啥關係?如果有胳膊就會帥一點,那蜈蚣一定是世界上最帥的物種了。

    那龐倩心究竟認為誰比較帥呢?

    這個問題,鄭巧巧問過她:“螃蟹,你覺得謝益和顧銘夕,誰比較帥?”

    龐倩想都沒想就做了回答:“當然是謝益啊。”

    ********

    醫院給顧銘夕配了三天的輸液量,龐倩陪著他掛完最後一包藥水,兩個人一起坐公交車回家。

    從公交車站回金材大院的路上,龐倩看到了賣冰糖葫蘆的小販,她買了一串,拿在手慢慢吃,還很大方地讓顧銘夕也吃了兩顆。

    走到金材大院門口時,龐倩又把糖葫蘆遞到了顧銘夕嘴邊,他從棍子上咬下一顆山楂,正皺著眉頭在咀嚼時,有人叫了他。

    “銘夕。”

    顧銘夕和龐倩一起抬頭看去,顧國祥站在大院門口,手夾著一支煙。他的身後是他那輛黑色的桑塔納。

    顧國祥穿著一身挺括的黑色羊毛大衣,頭發梳得幹淨整齊,臉上戴一副金邊眼鏡,雖然年過不惑,看起來卻像30多歲似的,身材高大挺拔,氣質斯文儒雅。

    龐倩一直都覺得顧國祥好帥,羨慕顧銘夕有這樣的爸爸。她的爸爸龐水生個子矮,肚子大,頭發硬硬的像板刷,因為抽煙,還有一嘴黃牙。

    可是現在,看到顧國祥,龐倩一點兒也不覺得他帥了,心隻剩下了惡心和鄙夷。她冷冷地看著他,顧銘夕幾乎是把山楂給吞了下去,走到顧銘夕身邊,猶疑地看著他。

    顧國祥掐滅香煙,說:“你上樓去收拾東西,爸爸接你回家。”

    龐倩大著膽子說:“叔叔你不上樓嗎?”

    “不了,倩倩,我剛才上去過了,和你爸爸聊了一會兒。”顧國祥笑起來,“叔叔給你帶了禮物,交給你爸爸了,這幾天謝謝你們照顧銘夕。”

    顧銘夕和龐倩一起上了樓,龐倩幫著他收拾了東西,兩個人都是沉默的。顧銘夕的東西不多,來時一個雙肩包,走時還是一個雙肩包,龐倩把醫院配的藥塞進他包,說:“你還得繼續吃藥,千萬不要落下。”

    “嗯。”他點頭。

    “還要多喝水,別怕上廁所次數多。”

    “嗯,我知道。”

    “晚上做作業別太晚,早點睡。”

    “嗯。”

    龐倩把雙肩包背到顧銘夕肩上,兩個人一起走到門口,顧銘夕坐在換鞋凳上,龐倩蹲在地上,幫他穿了襪子和單鞋,又把他的人字拖放進了大包。

    “你別穿拖鞋了,真的,腳都凍冰了。”

    顧銘夕回頭看她:“我走了,這幾天謝謝你,龐龐。”

    龐倩笑笑:“討厭,我和你,誰和誰啊。”

    顧銘夕也笑了起來。龐水生也走到了門口,叮囑了他幾句話,大意就是爸爸媽媽的事,叫他不要管,大人們自己會處理的。

    龐水生狠狠地揉了揉顧銘夕的頭發,說:“銘夕小子,你就記得一件事,你爸媽的問題,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們要是敢欺負你,你就直接到叔叔這兒來,叔叔這兒還多一間房,整出來給你住一點問題都沒有,叔叔一直把你當兒子看的,像你這麼好的小孩,這世上有幾個,你看看我們倩倩……”

    龐倩不樂意了:“爸爸!”

    顧銘夕笑得更舒暢了,他說:“叔叔,我真走了,謝謝你,再見。”

    他出了門,下樓梯時,龐倩一直站在家門口往樓梯下看著。等他出了樓道,龐倩又跑到陽台上,扒著欄杆往下看。她看到顧國祥拿下了顧銘夕肩上的包,給他拉開了車門,顧銘夕矮身坐了進去。

    直到車子駛離金材大院,龐倩才問邊上一直在抽煙的父親:“爸爸,顧叔叔和李阿姨會離婚嗎?”

    “我不知道。”龐水生搖搖頭。

    龐倩又問:“如果他們離婚,顧銘夕怎麼辦?”

    龐水生歎一口氣:“是啊……不管怎樣,最無辜的就是銘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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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正確的人

    寒假後麵的幾天,龐倩再也沒見過顧銘夕。趁著雙方父母上班的時候,她給他打電話,顧銘夕告訴她,他回到家的當天晚上,李涵就從老家回來了,這幾天她已經恢複上班,每天還搭著顧國祥的車去廠。

    龐倩不敢問顧銘夕,他的爸爸媽媽今後打算如何,顧銘夕自己倒說了出來。

    “他們和好了,我爸爸保證,以後不會再犯。我媽媽原諒了他。”

    他沒有多說,隻有這句話。

    龐倩心對顧國祥已經有了成見,潛意識不太相信,但聽顧銘夕語氣平靜,她也不再說什麼。

    畢竟,她總是希望他能擁有穩定、和睦、美滿的家庭生活的。

    二月中旬,開學了,龐倩愉地騎著自行車去學校,還沒進校門,她就見到了人行道上那個特別的身影,隔著老遠,龐倩大聲喊:“顧銘夕!”

    顧銘夕回過頭來,看到她後就笑了起來。龐倩將車騎到他身邊,跳下車,先看他的鞋——單鞋,還穿著襪子。她很滿意,四下張望了一下,問:“咦,你怎麼是從這兒走過來的,車站不是在那兒嗎?”

    她指著相反的方向,顧銘夕脖子上掛著公交卡,說:“我沒轉車,後麵那段路是走過來的。”

    龐倩推著車與他一同往學校走,問:“要走多久?”

    “半個小時吧,的話,20多分鍾就夠了。”

    龐倩想了想,說:“這一段路上是不是要經過重機廠?”

    “對。”

    “那好亂的。”龐倩說,“我覺得你還是坐公車安全一點。”

    重機廠是e市一個類似城中村的所在,充斥著大量的外來務工人員,環境差,小廠多,治安狀況一直不好。

    顧銘夕笑了一下,說:“後麵那輛車,我基本上擠不上去的,有一次等了三輛都沒擠上去,褲袋的錢反倒被偷了,所以還是走路算了。”

    “那小偷特別多!”龐倩歎氣,“你還是要注意安全,要是能有人和你一起上學就好了。”

    正聊著,有人在背後拍了顧銘夕一下。

    “顧銘夕!”

    顧銘夕和龐倩一起回頭,發現是蔣之雅。她笑靨如花,長長的麻花辮一直垂到屁股上,身上穿一件粉色的小棉衣,底下是小喇叭牛仔褲,有彈力的褲子包裹著她修長的雙腿,褲腳邊還有精致的刺繡,一看就是從頭到腳的新衣服。

    “新年好。”蔣之雅對著顧銘夕招招手,又嘟起嘴有些抱怨地說,“顧銘夕,過年你怎麼那麼忙啊,每天都要走親戚,約你出來玩都約不到。”

    龐倩嘴角抽抽,瞟一眼顧銘夕,他過年時明明一點都不忙,每天都是一個人待在家,哪有什麼親戚要走。

    顧銘夕說:“我親戚多嘛,而且我家又住得遠,出來一趟也不方便。”

    蔣之雅說:“那我可以來接你的呀,我還沒去你家玩過呢!”

    一邊走,一邊說,蔣之雅突然看向龐倩:“螃蟹,你的車是要停去教學樓嗎?”

    龐倩一愣,這才發現她已經推著自行車在往教學樓走了,而自行車棚早就過了頭。

    顧銘夕在邊上低低地笑了起來,龐倩瞪他一眼,推著車轉身就跑了,才走兩步,她突然回頭叫起來:“顧銘夕,你等我一會兒,我和你一起上去!”

    顧銘夕點頭:“好。”

    蔣之雅小聲嘟囔著:“同桌一天還不夠啊,上樓還要一起。”

    顧銘夕問:“你說什麼?”

    她立刻又笑起來:“沒什麼。”

    龐倩還沒有回來,顧銘夕和蔣之雅在教學樓門口等她,兩個人隨便聊了幾句後,蔣之雅問顧銘夕:“說起啦,螃蟹真的不是你女朋友嗎?”

    顧銘夕搖頭:“不是。”

    “那……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顧銘夕截斷後路,提前回答,口氣正義凜然,“我覺得高中生不該談戀愛,應該以學習為主。”

    蔣之雅愣愣地看著他,他們身邊突然傳來一個小小的笑聲,顧銘夕轉頭看去,肖鬱靜背著書包走進教學樓,見顧銘夕紅著一張臉在看她,她說:“mr. ostrich,as longyou meet a right person ,lovea beatiful thing ,   udy.”

    她的發音真美妙,語音也是脆脆的很動聽,蔣之雅聽了個一知半解,顧銘夕倒是全聽懂了。這時,龐倩背著書包向著他們跑過來,馬尾辮在腦袋後麵甩來甩去,她歡地喊:“我來啦!”

    肖鬱靜看到她,又意味深長地看了顧銘夕一眼,笑眯眯地進了教學樓。

    這一下子,顧銘夕臉更紅了。

    到了教室,龐倩和顧銘夕在課桌後坐下,龐倩問他:“蔣之雅放假時約你出去玩呀?”

    “嗯。”顧銘夕點頭,“說是去逛步行街的廟會,連著兩天打電話來。”

    “你幹嗎不去?”

    顧銘夕奇怪地看她:“我幹嗎要去啊?”

    “你待在家也不嫌無聊,有人找你玩,出去走走多好。”龐倩皺皺鼻子,趴在課桌上看他。

    顧銘夕正在用腳收拾書包,他穿著露趾襪,拿東西著實覺得不舒服,就想趁著龐倩不注意時把襪子脫掉,可是才扯住了襪邊,他的腳踝就被龐倩抓住了。

    “不許脫。”她瞪著他,“好不容易病好了,你又想去掛水啊!”

    顧銘夕看了她一會兒,妥協了:“好啦,你放手,我不脫就是了。”

    龐倩鬆了手,又說:“其實,顧銘夕,有人找你出去玩,你要是覺得不太方便,你就給我打個電話,我也能陪你一起去。”

    顧銘夕雙腳夾著書包往抽屜塞,頭也不抬:“你不是不喜歡蔣之雅麼。”

    “我哪有不喜歡她。”龐倩有點尷尬,“我隻是和她不熟。”

    顧銘夕笑了:“你那天還嫌她頭發長。”

    “我,我……”龐倩狡辯,“我爸爸說,女人頭發長見識短,你沒聽過嗎?蔣之雅那頭發解開了都到大腿了,也不知道她怎麼洗頭的。”

    顧銘夕隻是笑。

    龐倩坐了一會兒,拿筆戳戳顧銘夕的腰:“哎,顧銘夕,你喜歡長頭發女孩還是短頭發女孩?”

    “……”他沒答。

    “問你哪!”

    “長頭發。”他扭頭看她,眼神柔柔的。

    龐倩很小聲地問他,眼閃著八卦的光:“那……顧銘夕,你有喜歡的女孩嗎?”

    這一次,顧銘夕眨了眨眼睛,點頭,清晰地吐出一個字:“有。”

    作者有話要說:含媽是個英語渣,文的英語由煙穠大大翻譯,在這貼下譯句:鴕鳥先生,隻要你遇著一個合適的人,愛就會是一件美麗的事情,與你的學習沒有矛盾。

    以上是比較簡單、直接的口語版本,含媽手還有一個尾巴大大的唯美版,一起給大家看一下:

    mr. ostrich, love i the right person, love inspires rather than ruins.

    翻譯:鴕鳥先生,愛情是美麗的,隻要是和正確的人,愛情是啟迪,而不是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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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路遇意外

    他說:“有。”

    龐倩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她完全沒料到顧銘夕會做這樣的回答,上學的時候,她幾乎時刻與他在一起,完全沒看出他對哪個女孩有心思呀。龐倩往顧銘夕那邊湊了一些,問:“是誰呀?”

    顧銘夕看看她,突然反問:“那你呢,你有喜歡的男生嗎?”

    “你先說是誰嘛!”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龐倩扭捏起來了,看看前排的同學,貌似沒人注意他們,她小小聲地對顧銘夕說:“我是挺喜歡一個男生的。”

    顧銘夕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問:“是誰?”

    “你先說你喜歡誰。”

    “你說了我就告訴你。”

    “不許耍賴。其實你不是知道的麼……”龐倩湊到顧銘夕耳邊,攏著他的耳朵說,“謝益。”

    謝益?

    哦,謝益。

    顧銘夕垂下了眼睛,盯著自己在桌上的兩隻腳使勁兒看。

    他勾著腳趾夾起了一支筆,腦中一片空白。

    謝益,果然是謝益。

    龐倩對他說出了心的秘密,害羞得不行,她央求著顧銘夕:“你可別和人說啊,我就告訴了你一個。”

    顧銘夕抿著嘴唇沉默不語。

    龐倩可不會輕易放過他,又拽著他的袖子問:“你還沒和我說你喜歡誰呢。”

    這個時候,顧銘夕從哪去想出一個人來“讓自己喜歡”,他張了張嘴,說:“是……我學畫畫的地方的一個女生,你不認識的。”

    “啊?”龐倩很疑惑,“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啊。”

    他口氣硬邦邦的:“你不認識她,我和你說幹嗎。”

    “她哪個學校的呀?叫什麼名字,長得好看不?”龐倩托著下巴饒有興致地問著,“她知道你喜歡她嗎?你對她表白了嗎?”

    “她……”顧銘夕想了想,轉頭看著龐倩,緩緩地說,“她個子不高,和你差不多,長得挺可愛的,表情很生動,笑起來特別好看。她不知道我喜歡她,我也沒打算表白,因為她喜歡另一個男生。”

    “啊……”龐倩覺得很遺憾,繼而又安慰起他來,“顧銘夕,沒事啦,你看我呀,謝益也不知道我喜歡他,我也沒打算表白呢,咱倆真是同病相憐。”

    然後,她傻地笑了起來。

    龐倩很相信顧銘夕的話,因為顧銘夕從來不騙她。他說他喜歡一個一起學畫畫的女生,龐倩深信不疑。

    她知道班有好幾個女生對顧銘夕有好感。因為龐倩是顧銘夕的同桌兼好友,甚至有兩個女生來和她套過近乎,旁敲側擊地問問顧銘夕的事,他有沒有女朋友啊,他有什麼興趣愛好啊,他平時周末都幹些什麼啊,等等等等……

    厲曉燕對龐倩說:“顧銘夕真的好帥哦,雖然他話不多,還要用腳做事,但我就是覺得他特帥,身上有一種出塵的氣質。”

    龐倩傻傻地問:“什麼叫出塵啊?”

    “出塵就是,就是……很超凡脫俗的意思,哎呀你這都不懂,就是說顧銘夕就像個仙人一樣。”厲曉燕一臉的嬌羞。

    超凡脫俗的……仙人?

    龐倩腦海浮現出關於顧銘夕的幾個畫麵:騎著自行車摔得狗啃泥的顧銘夕;在雪地上滑跤的顧銘夕;右腳抬高拿東西時、單腿站立搖來晃去的顧銘夕;餓壞了的時候狼吞虎咽的顧銘夕;看到“不可思議”小電影時嚇得結巴了的顧銘夕;憋尿憋得五官扭曲的顧銘夕,還有那深埋在記憶的,尿尿時滿臉通紅的顧銘夕……

    呃……這不是出塵,這是出戲。

    龐倩和顧銘夕從小一起長大,16年了,他們從未分開過。哪怕現在不再做鄰居,到了學校,他們依舊是親密的同桌。他們見證了彼此人生中的幾樣大事,甚至是顧銘夕的意外截肢,龐倩都是從頭到尾目睹。

    在龐倩眼,顧銘夕的性別已經很模糊了。她有幾個同性好朋友,比如小學時的王婷婷,初中時的孫明芳,以及現在的鄭巧巧,她和她們都很聊得來,會湊在一起說些小女生的悄悄話,但是龐倩總覺得,最能分享她心中秘密的人,其實是顧銘夕。

    龐倩會對著顧銘夕說班某個女生的壞話,從不用擔心他會轉頭說出去。她也會對他吐槽哪個老師衣服穿得太醜,也不用擔心他會去告密。她每次來例假,肚子不算多痛,但總是脹鼓鼓的不舒服,她都會大大方方地告訴顧銘夕,叫他別惹她。連著家爸爸媽媽吵架了,龐倩都會抓著顧銘夕樹洞,傷心難過的時候,就在他麵前狠狠地哭一場。

    龐倩對顧銘夕是那麼依賴,又是那麼放心。她承認,聽到顧銘夕說他有喜歡的女孩時,龐倩心是酸了一陣子的,但得知這個女孩不在一中,頂多就是每個周末和顧銘夕見一麵,她又覺得很慶幸。

    最後,因為顧銘夕說,那個女孩喜歡的是其他男孩,龐倩又開始為顧銘夕抱不平。

    這麼好的顧銘夕!那誰誰誰居然不喜歡!實在太沒有眼光了!

    總之,龐倩覺得顧銘夕是自己最好最好的朋友,他於她的意義非比尋常,隻是,這意義從來都不關乎男女之情。

    龐倩覺得,顧銘夕肯定也是和她一樣,絕對不可能會喜歡上她。

    ********

    放學的時候,龐倩要去球館練球,顧銘夕與她道了別,一個人往車站走。

    他在車站等了幾分鍾,來了一輛車,顧銘夕看著前門後門的人都已經貼在了門上,打消了擠上車的念頭。

    又等了一會兒,沒有車來,顧銘夕決定像來時那樣,走半小時去坐回金材新苑的車。

    半路又一次經過重機廠,顧銘夕心情很不好,垂著腦袋走得很慢,偶爾還會踢一腳路上的小石頭,全然不知身後已經跟上了兩個人。

    走到一個僻靜處時,那兩人追了上來,一左一右地擋住了顧銘夕的路,其中一個小平頭說:“小同學,過年時得了不少壓歲錢吧,拿出來給哥買包煙抽抽。”

    顧銘夕站在原地,抬頭看看他們,想要繞著他們走過去,卻被另一個黃毛擋住了:“小同學,把零花錢拿出來,哥不為難你。”

    顧銘夕說:“錢在我左邊褲兜,你們自己拿。”

    平頭和黃毛早就注意到顧銘夕沒胳膊,所以哪怕他個子高,他們也不怕。平頭過來掏了顧銘夕的褲兜,他很配合,但是褲兜隻有20塊錢,平頭不滿意了:“同學,看你穿的都是名牌,兜不會才這麼點吧。”

    顧銘夕平靜地說:“真就這麼點。”

    平頭已經去拽他的書包:“讓哥看看現在的小孩書包都有些啥,同學,說謊可不好。別怪哥把話說在前頭,隻要沒錢,哥立馬放你走,要是給哥搜出哪怕是一毛錢,哼哼……”

    書包被拽到了地上,顧銘夕二話不說,轉頭就跑。

    平頭也不知怎麼想的,立刻就追了上去,重機廠附近自行車、電動車很多,路又窄,顧銘夕被一輛電動車擋了一下,平頭已經追來將他抓住了。

    顧銘夕注視著他:“錢在包,全都給你們,你們放我走。”

    他的視線坦蕩,絲毫不含恐懼,有的隻是一種隱藏的鄙視和憤怒,平頭與他對視片刻,“啪”一下就拍在了他腦袋上,又重重地往他腿上踢了一腳。

    “什麼意思啊?打發要飯的啊?”他抓著顧銘夕的後衣領,不顧他的掙紮將他拖到邊上一條小巷子,“現在的學生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顧銘夕大喊:“我錢全給你們,都在包!你們自己拿!書包我也不要了!你們放我走!”

    “呵。”平頭冷笑一聲,一把把顧銘夕推倒在地上,他想要爬起來,平頭又一腳踢在他肚子上。

    黃毛趕了過來,背著顧銘夕的書包,一見這情形就有些怕:“打他幹嗎呀,不就是拿點錢用用,他就是個小孩兒。”

    平頭惡狠狠地說:“老子就受不了這貨看老子的眼神。媽的自己是個殘廢,看老子還像看垃圾一樣。”

    說罷,他又踢了一腳顧銘夕,顧銘夕隻是弓著身子盡量保護自己,咬緊牙關不喊疼。

    平頭停了下來,開始翻顧銘夕的書包,搜出了300塊錢,發現其他都是文具課本,他不感興趣,就全部倒了出來,踩了幾腳泄憤。

    和黃毛一起經過顧銘夕身邊時,他突然發現了他的腳踝上,隱隱露出一根黃色的鏈子。

    顧銘夕的鞋子已經掉了,褲腳也因為掙紮而聳了起來,那條黃澄澄的鏈子一下子就叫平頭來了興趣:“媽的,金墜子藏在腳上,還真聰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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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萍水相逢

    顧銘夕記起自己小的時候,大概是7、8歲的光景,大院的小孩調皮搗蛋不懂事,有些也欺負過他。比如像一直和他不對盤的張佳琦和付亮。

    那時候龐倩也小,她總是和顧銘夕在一起,張佳琦帶人欺負顧銘夕時,龐倩會幫著他與他們打架。

    龐倩從小就很凶,真是不負她“螃蟹”的美名,橫行霸道得厲害,但是她再凶也打不過比她大幾歲的男孩子啊,於是到了最後,她總是和顧銘夕一起髒兮兮、灰溜溜地回家。

    他們統一了口徑不向父母告狀,最後還是曾老頭看到顧國祥後,悄悄地告訴了他。

    大院孩子們的家長很多都在金屬材料公司上班,職位基本都在顧國祥之下。張佳琦的爸爸突然從e市被調去甘肅蘭州出差半年,從那以後,張佳琦再也不敢欺負顧銘夕和龐倩了。

    這些記憶已經過去了許久,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就沒有人再欺負顧銘夕了,大家都記得老師和家長說的話,顧銘夕是個殘疾小孩,大家要讓著他。

    家長們對自己的孩子說:“沒事不要和他玩,萬一他摔了還要攤到你頭上。他爸爸很厲害的,千萬不要惹他。”

    所以,在大院,顧銘夕隻剩下了龐倩一個好朋友。

    顧銘夕側躺在髒汙的地上,衣服褲子早已弄得很髒,身上也隱隱地傳來了痛。他眼見著光頭和黃毛要走了,正咬著牙想爬起來,光頭突然又折身向他走來。

    後麵的事出乎顧銘夕的意料,也讓光頭預料不到,他隻是想扯下顧銘夕腳踝上的鏈子,那少年卻像發了瘋一樣,不僅不讓他得逞,還重重地踢了他幾腳。

    他依舊躺在地上爬不起來,嘴隻是喊:“錢已經給你們了!不要搶我腳鏈!這不值錢!”

    光頭怒從心起,照著顧銘夕的腿就狠狠地踹了幾腳,顧銘夕也躲不掉,隻感到腿上火辣辣得疼。光頭其實已經看到顧銘夕腳踝上的不是金鏈子,隻是幾個不值錢的小珠子,但他心氣不過,非要搶下來不可,偏偏鏈子打的是死結,他一下子拆不開,又扯不斷,從腰間拿下一把彈簧刀,就要去割鏈子。

    顧銘夕大喊起來,身子不停地扭動,雙腳掙紮不休,光頭手滑,腳鏈沒割斷,卻在顧銘夕的右腳踝上劃了一條口子。

    鮮血立刻滲了出來,黃毛有點怕,上來拉光頭,光頭還是不肯走,這時,巷子口突然響起一聲暴喝:“幹什麼呢!”

    黃毛和光頭回頭看了一眼,轉身就跑了。巷子口的人剛要追,一看地上的顧銘夕,就停下了腳步,眉頭皺了起來。

    他蹲下//身將顧銘夕扶起來,見他腳踝上鮮血淋漓,立刻說:“小孩,能走路嗎?能走的話跟我去店,我幫你止個血。”

    顧銘夕抬頭看他,這人二十七、八的年紀,個子不高,身材卻很強壯,長一張敦厚的國字臉,皮膚黝黑,脖子上掛著一根小孩手指粗的金項鏈。

    他已經發現了顧銘夕沒有雙臂,歎氣道:“這塊兒現在越來越亂了,以前那些混蛋還隻是對著路過學生敲詐,現在都敢變成明搶了。”

    顧銘夕也不想這樣子回家,他不想讓母親擔心,看這男人雖然長得不和善,但他畢竟救了自己,顧銘夕點點頭,說:“能走,謝謝大哥了。”

    男人幫他收拾了地上的書包,把散落一地的書本文具都裝進包,背在肩上和顧銘夕一起走出了巷子。他在邊上開了一家燒烤店,主做晚上生意,每天傍晚才開店門,此時店還沒客人,兩個夥計正在麻利地串肉串。

    燒烤店的人串食物、烤食物時時常會弄破手,所以男人備著一些急救止血的藥品。他讓顧銘夕坐在椅子上,自己蹲在他麵前幫他處理腳踝上的傷。年輕的男孩狼狽得很,身上衣服髒得要命,有些地方還磨破了,他的兩條空袖子掛在身邊,引得邊上兩個小夥計不住地看。

    男人問顧銘夕:“小孩,你叫什麼名字?”

    顧銘夕怔了一下,說:“顧銘夕。”

    “小顧。”男人幫他綁著繃帶,笑著說,“我姓沙,你可以叫我鯊魚。”他又指指邊上兩個小夥計,“那是蛤蜊和生蠔。”

    顧銘夕“噗”一下笑了出來,鯊魚奇怪地看他:“笑什麼,我們的名兒很好笑麼?”

    “不是。”顧銘夕說,“我隻是想到我一個朋友,很多人都叫她螃蟹,她還是個女孩。”

    鯊魚哈哈大笑起來:“小孩心挺大,這時候還笑得出來,哥喜歡。”

    他騎著電動車把顧銘夕送去了公交站,陪著等車時,鯊魚問了顧銘夕手臂截肢的原因。最後,鯊魚說:“小孩,你以後盡量坐公交上學,要是實在沒法子要過重機廠,碰到有人找你麻煩,你就說你是鯊魚燒烤店老板鯊魚的弟弟,別的哥不敢保證,至少在重機廠這塊,沒人敢來動你。”

    顧銘夕坐著公交車回了家,到家時,李涵在廚房做飯,顧銘夕進了房間換下了外衣外褲,並且把染了血跡的褲子藏好,準備第二天帶出去丟掉。

    脫下長褲時,他發現自己的腿上到處是淤青,還是大片大片的,屈過腿用腳趾頭去碰碰傷處,刺骨地疼。

    顧銘夕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又低頭去看自己的右腳踝,鯊魚幫他做了消毒,還綁了繃帶,他說傷口並不深,應該不會有大問題。

    顧銘夕的視線落在那串腳鏈上,自從一年半前龐倩將它綁到他的腳上起,他就沒有將它拿下來過。幸好,它沒有被割斷,顧銘夕這樣想。

    晚上,顧銘夕坐在寫字台前整理自己書包的課本文具,課本是新發下來的,但都已經被弄得很髒很破了,顧銘夕想了想,決定周末時去買幾張書皮包一下。

    整理的過程中,他發現了那本數學習題冊,寒假時,他將它帶到了龐倩家,後來因為一係列事情,他再也沒有去動過它。

    顧銘夕想起自己還有半套試卷沒做完,腳趾就翻開了習題冊,翻到後麵,他愣了一下,因為看到了龐倩的筆跡。

    她居然還做了一整套卷子,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做的。顧銘夕覺得好笑,他看著她做過的題,選擇題、解答題都錯了許多地方,有一道大題下麵,她做了一半,似乎做不下去了,幹脆畫了一張哭臉,寫著:tot顧銘夕,好難啊!我做不出來!

    顧銘夕的嘴角不知不覺就帶起了笑,他將這套試卷重新做了一遍,最後,心情舒暢地上床睡覺。

    整整一夜,李涵和顧國祥什麼都沒發現,第二天早上,顧銘夕早早地出了門,他丟掉了褲子,坐上了第一輛公交車。下車後,他毫無意外地擠不上第二輛公交車,想了一會兒後,他還是決定走路去上學。

    經過重機廠區域時,顧銘夕忍不住向前一天被勒索的那個巷口看了一眼,然後就大步走了過去。經過鯊魚燒烤店時,他看到店門緊閉,店門口的路上滿是一個通宵下來後的垃圾。

    他沒有停留,顧自往前走,前一天發生的事就像一場夢,要不是顧銘夕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淤青,他都要懷疑這是不是真實發生的事。

    但是,他並沒有打算和鯊魚這些人扯上關係,他還是個學生,家教良好,家境優異,學習又不錯。顧銘夕覺得,他和鯊魚隻是萍水相逢,他們的生活永遠都不會產生交集。

    他也沒有將這件事告訴龐倩,因為不想讓她擔心。這隻是一次突發事件,是一個意外,顧銘夕在心告訴自己,以後必須要更小心一些,低調一些。

    這世上令人匪夷所思的人和事都太多,碰到了就隻能自認倒黴,顧銘夕想,他的運氣應該不會一直都那麼壞,瞧,就像前一天,不是就有鯊魚來救他了麼。

    這時候的他哪會想到,兩個月後發生的一件事,會將他和鯊魚再次聯係起來。

    那是高一下的期中考試結束以後,年級前三完全沒有變化,依舊是肖鬱靜、吳旻和顧銘夕。龐倩考了全班倒數第七,她還挺高興,因為進步了嘛。

    四月中旬時,因為五四青年節馬上就要到來,e市教育局組織了一個活動,評選各個轄區的優秀小團員。在青年節到來之前的兩個禮拜,會在e市教育台做一個係列節目,每天介紹一位優秀的同學,時長20分鍾。

    相較於肖鬱靜、吳旻這樣單純學習優異的學生,學校顯然更樂意推薦顧銘夕。

    “身殘誌堅”這樣的評語最容易入選,每一次類似的評比,總有幾個學習優異的殘疾小孩成功獲獎。當然,推選之前,戴老師也問了顧銘夕的意見。

    其實,要說服顧銘夕十分簡單,戴老師說:“顧銘夕,如果你獲得了這個獎勵,將來高考時,就會作為你升學的籌碼。因為這是社會主流價值對你的肯定,任何大學如果因為你的身體原因拒收你,你都可以憑這個教育局的獎勵去詰問他們,甚至可以向媒體求助。當然,這是最壞的情況,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讓你從高一開始,就成為區、市學生們的榜樣,這樣對你往後的升學,絕對是有利無弊的。”

    顧銘夕回家問了李涵的意見,李涵思考以後,給戴老師打了電話,同意了這件事。

    於是,四月下旬的一天上午,龐倩背著書包來到學校,就發現了很新奇的一幕,教室門外多了幾個人,有人扛著攝像機,有人拿著遮光板,還有個漂亮姐姐拿著話筒在邊上補妝,龐倩好奇地多看了幾眼,正要進教室,被戴老師拉了過去。

    “龐倩,戴老師先和你道個歉。”她拉過龐倩,指著教室前排,說,“今天顧銘夕和你的桌子暫時先搬去最前麵,你呢,還是坐後麵老位子。今天有電視台來記錄顧銘夕的日常學習生活,老師安排了肖鬱靜做他的臨時同桌。你千萬不要多想,老師隻是想更好地展現顧銘夕優秀的一麵,他要是能得獎,對他的未來會很有幫助。”

    龐倩其實沒弄懂,要展現顧銘夕優秀的一麵,為什麼要換位子,還要換個同桌。這是什麼意思嘛,肖鬱靜是年級第一,她龐倩是全班倒數,顧銘夕和肖鬱靜坐一塊兒就會更優秀一點,是這樣嗎?

    但是麵對著自己很喜歡的戴老師,龐倩不敢多說什麼,她點點頭,背著書包走進了教室。

    她是從前門進去的,一抬頭就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顧銘夕,他在用腳整理桌上的東西,這一天的他穿一件雪白的襯衫,還很傻逼地在左胸別了一個團徽。

    肖鬱靜坐在他身邊,那是龐倩的桌子,因為永遠不會換桌,龐倩喜歡在桌上塗塗畫畫。英語聽寫時提前寫上背不出的單詞,化學考試前抄上記不下的公式,龐倩一腦門的汗,她似乎還在桌上寫過謝益的名字,不知道有沒有擦掉。

    肖鬱靜抬頭看到龐倩,對著她笑了笑,她還是留著一頭短發,身上也穿一件白襯衫,但衣服看著就是製作精良,整個人顯得十分清純秀氣,龐倩心像被堵上了一塊石頭,連著腳步都拖遝了起來。

    她比誰都希望顧銘夕能評上優秀小團員,但是,她才是顧銘夕的同桌啊!

    從他讀書至今,十年!她是他唯一的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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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00:00:24 |只看該作者
第45章丟人現眼

    龐倩坐在教室最後麵,身邊是肖鬱靜的同桌小陳,兩個人不熟,尷尬地互相看看,也沒什麼話說。

    龐倩能看到顧銘夕,他就坐在講台前,為了讓他坐得舒服,教室所有的第二排座位統統向後移了一些。龐倩雙臂交疊在下巴下,遠遠地看著顧銘夕的後腦勺,她突然發現,初中時,她坐到對角線的那端時,顧銘夕大概就是這樣子看她的。

    課程也因采訪而做了調整,第一堂是英語課,所有的同學都成了群眾演員,隻為了體現主角的完美和優秀。龐倩終於知道了戴老師的用意,攝像機就豎在顧銘夕和肖鬱靜麵前,他們兩個站在那,流利並響亮地做著英語對話練習。

    第二堂是語文課,語文老師出了一道題,讓顧銘夕站起來回答,龐倩看到那攝像機都要貼他臉上去了,顧銘夕就像個沒事人一樣,照樣站在那侃侃而談。

    第三堂是化學課,大家轉戰實驗室,顧銘夕還在肖鬱靜的幫助下用腳操作了實驗,全過程都被攝像機錄下。

    隻是,酒精燈是肖鬱靜點的,也是肖鬱靜滅的。龐倩傻傻地想著,幹嗎不讓顧銘夕來做這個呢,他明明做得很熟練。

    龐倩和顧銘夕在一起時,顧銘夕可從來不會讓她碰火。

    第四堂,是體育課。電視台的人說要拍顧銘夕的室外活動,優秀小團員嘛,可不能隻會學習,應該勞逸結合。

    平時,顧銘夕也會去上體育課,他會參加跑步和跳遠。當其他男孩打球、引體向上或是投擲時,顧銘夕就會坐在邊上靜靜地看。

    這一次,老師讓男生們排成一列跑步,顧銘夕跑在最後,攝像師站在場邊,鏡頭一直跟著他。同時跟著他的,還有龐倩的視線。

    顧銘夕跑步的樣子很奇怪,因為沒有手臂,他的白襯衫袖子不停地在身邊飛舞。他的頭發在頭頂跳躍著,臉上的神情平靜似水。

    龐倩看了一會兒後別開了頭去,這時,肖鬱靜走到她身邊,小聲說:“螃蟹,放學的時候,你陪一會兒顧銘夕吧,他今天心情挺不好的。”

    龐倩一愣,問:“他幹嗎心情不好?”

    肖鬱靜把聲音放得更低:“剛才戴老師說,電視台的人一會兒還要拍他用腳吃飯的鏡頭,總之就是拍一些他的生活方式,他挺不樂意的,但是沒辦法。”

    龐倩:“……”

    午餐時,攝像師果然跟著顧銘夕去了食堂,這一次,換周楠中幫顧銘夕打飯,一桌四個清一色男生,顧銘夕右腳擱在餐桌上,低著頭默默地吃飯。

    攝像師說:“顧同學,吃飯的時候和同學們聊一聊,臉上表情開心一點。”

    顧銘夕很無語,但也隻能扯開嘴角笑了笑,對汪鬆說:“你的大排……好吃嗎?”

    汪鬆一愣:“好、好吃,你要嗎?我幫你去打一份。”

    顧銘夕依舊笑著搖頭:“不用,我不愛吃豬肉。”

    汪鬆:“……”

    到下午上課前,日常拍攝總算完成,女記者對顧銘夕進行了一個簡短的采訪,問到了他的理想。

    顧銘夕站得筆直,麵前是攝像機,他對著話筒說:“我想好好學習,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學,學一份我的身體情況能承受的專業,畢業後找一份工作,自力更生,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女記者問:“身體殘疾以後,你有沒有感到崩潰絕望過?”

    顧銘夕搖頭:“沒有。”

    “從來沒有過嗎?”

    “從來沒有。”

    女記者愣了愣,回頭對攝像師說:“等一下,這段重來。”

    她對顧銘夕說:“顧同學,你考慮一下這樣回答,身體剛剛殘疾以後,你對生活喪失了信心,整個人頻臨崩潰邊緣,後來因為母親的照顧,老師的鼓勵,同學的幫助,你逐漸學會了用腳做事,慢慢地才樹立起了信心。”

    顧銘夕皺眉:“為什麼要這麼說?”

    “因為……”女記者想了想,“這樣,整個故事才有高//潮起伏啊,我相信,你在受傷初期,心肯定是很絕望的,對吧。”

    這是他的人生,在別人眼,卻隻是一個故事。

    顧銘夕不說話了,他無意讓這個陌生人了解自己,這一切本來就是在做戲,所以,他臉不變色心不跳地將她的話又重新說了一遍,還用上了十分誠摯的眼神。

    女記者滿意了。

    最後,女記者讓戴老師安排幾個同學接受訪問,談談他們對顧銘夕的印象。戴老師很就找來了四個人。

    肖鬱靜對著鏡頭笑眯眯:“我是顧銘夕的同桌,與他認識一年了,我特別地佩服他,他學習十分刻苦,從不遲到早退,畫畫還畫得很棒,總之,我們用手能做的事,他用腳都能做到。我希望他能考上一所心儀的大學,我相信他一定能成功。”

    周楠中:“顧銘夕用腳寫的字比我們用手寫的都漂亮,冬天很冷,他都是光著兩隻腳做事,太讓人佩服了。”

    汪鬆:“顧銘夕除了學習好,興趣愛好也很廣泛,平時也會和我們一起去踢球,他一點兒不內向的,挺好相處。”

    龐倩眨巴著眼睛:“……”

    女記者:“同學,你說話啊!”

    龐倩對著話筒:“說什麼呀?”

    “說說你對顧銘夕同學的印象。”

    龐倩想了想,說:“顧銘夕這個人……這個人……他……他人挺好的,他成績很好,我成績差,他老是幫我講題,有點兒……好為人師?每次考得好,他嘴上不說,但我知道他心挺得意的。他脾氣很好,就是稍微有些愛自作主張……”

    “……”女記者打斷她,問,“顧銘夕同學沒有雙臂,你覺得他是如何克服困難,才取得了如今的成績?”

    龐倩默了一會兒,說:“我從來都是覺得,他的成績和他有沒有手臂,沒有關係。”

    “行了,同學,我們錄完了。”美女記者要收話筒,“收工了收工了。”

    龐倩突然搶過話筒,說:“我再說最後一句行嗎?”

    “?”

    龐倩抱著話筒,對著攝像機說:“在我眼,顧銘夕一點兒也不特別,他就和我一樣,和你們都一樣。他要是能評上優秀團員,是因為他本身就特別優秀,而不是,而不是因為他的身體……”

    女記者搶過話筒,奇怪地看著龐倩:“同學,我們真的錄完了。”

    龐倩懨懨地鬆了手。

    電視台的人走了以後,周楠中和汪鬆幫顧銘夕把桌子搬回了窗邊角落。

    顧銘夕又和龐倩做了同桌,兩個人互相看看,看著看著就笑了起來,顧銘夕說:“今天真是累死了。”

    龐倩問:“你能評上嗎?”

    “不知道。”

    “我剛才幫你說話了,記者讓我說的。”龐倩害羞地說,“不知道電視會不會播。”

    顧銘夕好奇地問:“你說了些什麼?”

    “不告訴你。”龐倩笑笑,“要是播了,你就知道了。”

    顧銘夕抿著嘴唇笑了起來,龐倩又想起肖鬱靜的話,說:“哎,顧銘夕,待會兒放學,咱們去小集市逛逛吧,逛一會兒再回家,好嗎?”

    ********

    所謂的小集市,其實是一中邊上一個小公園的攤販集合地。小公園是免費的,有些攤販不敢在外麵路上擺攤,怕被城管抓,於是就溜進了公園,久而久之,這就聚集了二十幾個小攤,龐倩就把這叫做了小集市。

    公園邊上還有一所小學,放學的時候,孩子們都愛來這買路邊攤吃,龐倩雖然念高中了,嘴巴還是饞,顧銘夕搬家前,她時常拖著他來這吃小吃,顧銘夕搬家以後,他們就再也沒來過了。

    龐倩把自行車停在公園門口,和顧銘夕一起走了進去,還沒看到那些攤販的身影,香味已經飄了出來。

    龐倩掏出口袋的10塊錢,開心地說:“今天我請客,我已經很久沒吃這的炸臭豆腐了。”

    她買了兩串炸臭豆腐,和顧銘夕一起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她自己吃一口,又喂顧銘夕吃一口。顧銘夕一直有辛默,龐倩看了他一會兒,說:“你別想了,拍都拍好了,你要麼當初就別答應戴老師,既然答應了,還想它做什麼。”

    顧銘夕不服氣地問:“誰說我在想這個?”

    “不然呢?你在想你喜歡的那個女孩嗎?”

    這兩個月,她時不時地把這個未知的女孩拉出來說事,顧銘夕很頭疼:“你能不能不要提她了。”

    “叫你把她叫出來一起逛個街,你又不肯。”龐倩撇撇嘴,“連叫什麼名字都不肯告訴我,小氣死了。”

    顧銘夕忍。

    一會兒後,他說:“龐龐,e市教育台是麵向全市的嗎?”

    “對啊,是市5台嘛。”

    “我不知道播出來會是什麼樣子的。”顧銘夕歎口氣,“我本來以為就拍個上課就行了,沒想到還要拍我吃飯、洗臉、穿鞋、寫字什麼的。你說這些有什麼好拍的,好像別人不吃飯、不洗臉一樣。”

    龐倩戳戳他的肩:“顧銘夕,你是不是在擔心什麼?”

    “……”顧銘夕轉頭看著她,搖頭,“沒什麼。”

    顧銘夕做主角的那一期e市好少年節目播出時,龐倩和爸爸媽媽早早地守在了電視機前。主持人先是介紹了本期的主人翁,畫麵上出現了兩隻特寫的腳,左腳按在本子上,右腳夾著一支水筆,正在速地寫字。

    鏡頭推得很近,龐倩能清晰地看到那腳上短而幹淨的指甲,突出的腳骨,還有腳背上的青筋,以及本子上漂亮的字跡。她甚至看到了顧銘夕腳踝上的鏈子,興奮地對龐水生說:“爸爸!這腳鏈是我送給顧銘夕的!”

    鏡頭由近及遠,終於從局部放大到了全身,顧銘夕整個人出現在了大家麵前,他垂著腦袋坐在那張特殊的課桌前,兩隻腳擱在桌上寫著字,白襯衫的袖子軟軟地垂在身邊,從電視看,顧銘夕的臉有點兒陌生,但似乎比看真人要來得更帥。

    金愛華磕著瓜子,說:“幾個月沒見,銘夕好像又長大了一點,模樣真是越來越俊。”

    龐水生倒是對一個問題感到好奇:“倩倩,你現在不是銘夕的同桌了?”

    “當然是的!”龐倩指著電視上的肖鬱靜,大聲地解釋著,“他們是在演戲!”

    龐水生瞪大眼:“為什麼呀?因為你沒這姑娘漂亮?我看不見得呀。”

    龐倩:“……”

    整一期節目,就是介紹顧銘夕的日常學校生活,他用腳整理書包,用腳寫字、翻書、考試,他用腳吃飯,一邊吃一邊還和同學說笑,他能用腳做實驗,他不內向,像大家一樣去上體育課,藍天下,他速地奔跑著……

    記者采訪戴老師的鏡頭出來後,龐倩說:“後麵肯定就是放采訪我們的,爸爸!我也被采訪了呢!”

    她說的沒錯,緊接著,就是采訪肖鬱靜、周楠中和汪鬆,再接下來,就是采訪顧銘夕本人了。

    采訪龐倩的鏡頭被剪掉了,她很失落,愣愣地看著電視上的顧銘夕,正對著話筒一臉深沉:“剛受傷截肢的時候,無法接受自己再也沒有手臂的事實,整個人絕望極了,頻臨崩潰,那時候就覺得,我已經是個廢人了,什麼事都做不了,人生已經沒有希望了。後來多虧了我的母親……”

    龐倩轉頭問龐水生:“爸爸,顧銘夕剛受傷那會兒,他真的很絕望嗎?”

    “有嗎?”龐水生回憶了一下,想不太起來了,反問龐倩,“那時候你不是常去他家玩嗎,你自己有沒有印象?”

    “沒有。”龐倩撅起嘴,“我怎麼記得他還安慰我來著,叫我不要怕。”

    在城市另一端,顧銘夕和自己的爸爸媽媽也在看節目,節目才播一半,顧國祥就沉默地站了起來,拿著一支煙往陽台走。

    抽完煙,他走回來,顧銘夕正在和李涵討論,這樣的節目對他將來大學錄取有沒有幫助。他們怎麼都沒想到,顧國祥大步過去關掉了電視機,回頭狠狠地盯著顧銘夕:“是誰叫你去拍這個的?是誰?!是誰允許你去拍這個的?!你還把不把我當你爸爸?啊?到底是誰同意你去拍這種丟人現眼的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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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失魂落魄

    顧銘夕愣住了。

    李涵站了起來,對著顧國祥揚起下巴:“是我,怎麼了?是我同意的。”

    “你瘋了?!”顧國祥怒不可遏,“你為什麼要同意讓他去拍這種東西?!這很光榮嗎?這很好看嗎?還要在電視上讓全市人民看到?!你腦子究竟在想什麼?!”

    “你忘了銘夕小升初、初升高時候的事了嗎?!”李涵大聲地喊了起來,眼淚奪眶而出,“他明明過了分數線了!卻過不了麵試!還有去廣程,去九中!那兩個學校都因為他沒胳膊而拒絕了他!這還隻是走讀的中學!以後讀大學是要住校的!銘夕入讀會更麻煩!你能保證那些銘夕中意的學校,不會因為銘夕沒有胳膊而拒收他?你能百分之一百地保證嗎?!”

    她拉過顧銘夕,推到顧國祥麵前:“你看看清楚!顧國祥!顧銘夕是我們的兒子!他17歲了!你看看他的眼睛鼻子,看看他的個子!他是你兒子!他和你像不像?我想不明白你為什麼總是認為他在丟你的臉!銘夕已經做得很好了!你到底還要他怎麼樣啊?!”

    李涵很少會這樣對著顧國祥大吼大叫,她使勁兒地把顧銘夕往顧國祥身上推去,顧國祥連著退後了兩步,顧銘夕也用力抵住了母親的力道,三個人才漸漸停了下來。

    顧國祥雙手抹了把自己的臉,放下手時,他的眼睛泛了紅:“銘夕念大學,我會想辦法,到時候要走關係,要送禮,我都會想辦法!但是你們怎麼能說都不和我說一聲就答應去拍這麼個玩意兒呢?”

    他顫抖著指著那台黑了屏的電視機,“我顧國祥的兒子,就這麼在電視上給全市人民看!看他是怎麼過日子的!多新鮮哪,用腳吃飯的!是不是很可憐?又很可笑?你要人家怎麼想!你要我那些朋友、客戶、下屬都怎麼想!”

    “就是因為知道你會這麼想,我才不和你說的。”李涵冷冷地說,“我一點也不覺得銘夕丟人。顧國祥,我已經看透你了,我現在什麼都不指望了,隻希望銘夕能考一所好大學。任何對他升學有幫助的事,我都願意去做。指望你去走關係?哼!我還不如去指望一條狗呢!”

    聽到這話,顧國祥向著李涵就揚起了手掌,顧銘夕看得真切,一下子就用身體撞開了李涵,顧國祥的巴掌就落在了他的背上,“砰”的一聲響。

    “銘夕!”

    李涵哭喊著抱住了他,顧銘夕咬著牙止住了踉蹌的腳步,背上疼得厲害,他回過頭看著自己的父親,低聲說:“爸,現在這節目都已經播了,說這些還有什麼意思。你打也打過了,罵也罵過了,就不要再怪媽媽了。這個節目是我堅持要上的,和媽媽無關,我就是擔心以後的升學問題。沒有和你商量是我不好,我向你說聲對不起。”

    三個人一起沉默下來,一會兒後,顧國祥拿起茶幾上的車鑰匙,說:“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也無所謂有沒有我這個爸爸了,……”

    他穿上外套向著大門走去,李涵厲聲問道:“顧國祥你去哪?”

    “我需要向你匯報麼?”他的視線冷得直刺人心,“在你心,我不是還比不過一條狗?。”

    他冷哼一聲,打開門離開了家。

    李涵身子一晃,軟軟地坐在了地上。這幾個月來,她和顧國祥的關係就像在高空走鋼絲,表麵上風平浪靜,四平八穩,實際上,隻要有一絲絲的風,就能把她打進地獄。

    顧銘夕在李涵身邊蹲了下來,他擔心地喊她:“媽媽。”

    李涵坐了好一會兒,說:“我沒事,你放心,銘夕,媽媽不會再離開你了。”

    寒假時,她從老家散心回來,聽說顧銘夕並沒有去爺爺奶奶家,而是去龐倩家住了幾天,還因為淋雨生了一場病,她心愧疚萬分,發誓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不會再丟下她的兒子了。

    這一晚,顧國祥沒有回家。顧銘夕不知道父親去了哪,李涵很早就回了房間,還鎖上了門。顧銘夕在床上輾轉反側,幾乎通宵未眠。

    他心有些迷茫,想到之前在電視看到的自己,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動態。原來在旁人眼,他用腳做事就是這個樣子的,是不是真的如父親所說,可憐又可笑?

    窗外的天泛出青白色的光時,顧銘夕決定起床。他站在窗邊往外看,剛好有一群鳥兒飛過,他的視線一直追隨著那肖著翅膀的小東西,直至它們越飛越遠,消失在他的視野。

    這一天,顧銘夕來到學校,感受到學生、老師看著他的視線都有些特別。很多人都看過了前晚的那期節目,他們平時對顧銘夕的生活就比較好奇,但因為不在一個班,一直都無從了解。這一期的節目正好滿足了大家的好奇心,此時看到本尊,難免竊竊私語。

    高一(2)的學生們倒是比較淡定,大家都淡忘了這回事,繼續投入到了繁忙的學習中去。

    物理老師組織了一次單元測驗,卷子發下來後,顧銘夕彎腰看著考卷上的題,發現自己難以靜下心來。

    他的腳趾夾著筆,長時間地發著呆,龐倩在邊上賣力地做著題,眼睛一瞟顧銘夕的試卷,居然一片空白。她嚇了一跳,右手裝著抓癢癢去戳了戳他,顧銘夕一點反應都沒有。龐倩嚇壞了,也不怕老師說她作弊,湊過身子去拍拍顧銘夕,小小聲地叫他:“喂,喂,顧銘夕……”

    顧銘夕一下子就轉過頭來和龐倩對視,物理老師在講台上大聲地咳嗽了一聲,龐倩嚇得立刻低下頭去,顧銘夕也終於回過神來,胡亂地做了幾道題。

    放學時,龐倩要去練球,她不太放心顧銘夕,問:“你今天怎麼啦?看起來怪怪的。”

    “沒有啊。”顧銘夕雙腳整理著書包,“我先走了,再見。”

    龐倩說:“要不我不去練球了,陪你走一段路吧。”

    “不用了。”顧銘夕站起來,彎下腰用右邊肩膀勾起書包,往後一甩,努力地伸著左肩去夠書包帶,一下,兩下,卻沒有夠到。

    龐倩站在他麵前,幫他把書包背好,並把他的空袖子整理妥帖。顧銘夕低著頭,說:“謝謝。”

    “和我說什麼謝謝啊。”龐倩嘟囔著,心覺得顧銘夕今天真的很奇怪,她看著他走出了教室,隱隱覺得他有心事。

    顧銘夕沒有坐公交車,他垂著腦袋在街上走著,路過重機廠地段時,他又一次看到了鯊魚燒烤店,意外的是,鯊魚正在門口掃地。

    他還是老樣子,就是衣服穿少了以後,人看起來更威猛一些。他嘴叼著一支煙,哼著小曲兒,回頭時,就看到顧銘夕站在他麵前。

    “呦,小孩!”鯊魚兩個月沒見到顧銘夕了,問,“你腳上傷好了嗎?”

    “好了。”顧銘夕略微抬了抬右腳,“就是留了一道疤。”

    “後來有沒有再碰到那些個混蛋?”

    “沒有。”

    “怎麼了?心情不好?剛放學呀?”鯊魚看顧銘夕的樣子,問,“要不要哥送你去車站?”

    顧銘夕搖搖頭,他垂著眼眸,一會兒後說:“鯊魚哥,我能在你店坐一會兒麼,我不想回家。”

    “?”鯊魚愣了一下,立刻就攬過了顧銘夕的肩,“當然沒問題,吃了飯再走吧,哥請客。”

    他把顧銘夕帶到店,蛤蜊和生蠔又在串肉串。他們都對這個漂亮的無臂男孩印象深刻,看到顧銘夕就友好地笑了起來。顧銘夕看他們把肉串串得飛,覺得有趣,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鯊魚問他:“小孩,你愛吃什麼?晚上哥親自烤給你吃。”

    蛤蜊長一張娃娃臉,看著隻比顧銘夕大一點點,笑著說:“鯊魚哥已經好久不上烤架啦,小孩你麵子真大。”

    鯊魚一巴掌拍在蛤蜊後腦勺上:“小孩是你叫的嗎?沒大沒小!”

    轉過頭,他叼著煙問顧銘夕:“小孩,你多大?”

    “到8月,滿17了。”顧銘夕答。

    “呀,隻比我小1歲多哎。”蛤蜊很開心,“我剛滿18。”

    生蠔在邊上插嘴:“我19!”

    “人家小孩還是個學生子,你倆滾一邊兒去。”鯊魚眯著眼睛教訓他們,“聽好了,不準給他煙抽,不準給他酒喝,他要想吃肉,要多少給多少!”

    顧銘夕站在邊上看著他們吵吵鬧鬧的,鯊魚罵兩個夥計從來不留情,但是年輕的蛤蜊和生蠔似乎很服他。顧銘夕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待在這麼一間陌生的燒烤店,他突然覺得輕鬆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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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7 00:46:00 |只看該作者
第47章莫名其妙

    龐倩又一次練球心不在焉,和鄭巧巧打了一陣子後,觀戰的謝益叫停了她:“螃蟹,你別打了,你要有事就先走,別在這兒浪費時間。”

    龐倩愣愣地站在那兒,說:“我沒事呀。”

    “沒事你打成這樣。”謝益皺眉,“你先休息會兒吧,我和鄭巧巧打。”

    龐倩垂著腦袋走到場邊,總覺得渾身不得勁,幹脆放下拍子開始跑圈。

    她沿著運動館的外圍跑著圈,直跑得全身冒汗,一張臉都蒸得紅通通的。跑了幾圈後龐倩叉著腰走回球桌邊,拿起水瓶大口喝水,謝益突然奪下了她的瓶子,嚴肅地說:“剛劇烈運動完,不要這麼猛地喝水,要小口喝。”

    龐倩喘著氣看他。

    鄭巧巧走到龐倩身邊,關心地問:“小螃蟹,你今天怎麼啦?”

    龐倩不答,謝益問:“和顧銘夕吵架了?”

    “沒有!”龐倩小聲說,“就是……今天顧銘夕怪怪的,整一天都在思想開小差,考試時題目都沒做完,我挺擔心他的。”

    謝益問:“是因為昨晚那期節目嗎?”

    龐倩眨眨眼:“你也看啦?”

    “嗯,每個班老師都通知了呀,估計全校都看了吧。”謝益聳聳肩,“說實話,我說不了‘這沒什麼’之類的話,有點兒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意思。我想,顧銘夕心應該是有點不開心的,螃蟹,你該多陪陪他。”

    龐倩著急地說:“我知道。但是,我現在和他住兩個方向了,我也不能陪他回家呀。”

    “沒事啦,你也不用太擔心,我相信顧銘夕應該很就會ok的。”謝益笑得燦爛,拿起龐倩放在球台上的球拍遞給她,“再練會兒,差不多就回家了。”

    龐倩練完球回到家時已是晚上7點多,看她進門,龐水生著急地迎出來,問:“倩倩,你有沒有和銘夕在一起?”

    龐倩驚訝地看著他:“沒有啊,今天禮拜四,我要練球啊。”

    “那你知道銘夕去哪了嗎?”

    “顧銘夕?他放學就走了呀,5點半,頂多5點40分的時候,我看著他走了的。”

    龐水生奔向電話機:“我去和他媽媽說一聲。”

    龐倩跑到父親身邊,問:“爸爸,怎麼了?顧銘夕不見了?”

    “嗯。”龐水生撥著號碼,“他平時都是6點半到家的,今天到這時候還沒到家,也沒往家打電話。”

    龐倩懵了。

    他們都沒有心情吃晚飯,胡亂地吃了一點後,開始等電話。

    到了晚上8點多,龐水生忍不住又給李涵打電話,她守在家,不敢出去,說顧銘夕還沒有回來。

    龐水生當機立斷:“你在家等著,我出去找。”

    頓了一下,他問:“國祥呢?”

    “他……”李涵說了實話,“他沒回來。”

    “你打過他電話嗎?”

    “打了,關機。”

    “……”龐水生不再多問,“我帶著手機呢,有消息你直接打我手機,我出去找銘夕。阿涵,你不要急,銘夕是個懂事的孩子,他不會有事的。”

    見父親要出門,龐倩也抓起了車鑰匙:“爸爸,我和你一起去!”

    龐水生瞪她:“你去幹什麼?”

    “我知道顧銘夕平時會往哪兒走。”龐倩著急地說,“有些地方你們都不知道的!”

    龐水生想想也是,見女兒神情堅定,就說:“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嗯!”

    龐水生和龐倩一起騎著車到了一中,學校的高三生還在晚自修,龐倩進校去轉了一圈,沒有發現顧銘夕的身影。

    出來後,她提議去學校邊的小公園看看,以前她時常和顧銘夕去那逛。

    父女兩個進了公園,天色已晚,鍛煉的人和攤販早已散去,公園靜悄悄的,龐倩騎著車一路地喊:“顧銘夕!顧銘夕!”

    10分鍾後,他們確定顧銘夕不在這。

    龐水生問龐倩,顧銘夕回家是怎樣的軌跡,龐倩一拍腦袋:“他肯定沒坐車,是走著去坐263路的,要走半小時,中間還要經過重機廠!”

    “重機廠?”龐水生沉吟了一下,說,“那我們沿著他走的路騎過去,順便問問別人,銘夕沒胳膊,興許能有注意到他的人。”

    龐倩跟著父親一路尋找,她始終在喊他的名字:“顧銘夕!顧銘夕——”

    他們沿路問了幾個小店老板,有些說沒見過這麼一個人,有些說有印象,這個無臂的男孩子時常會背著書包往這兒過,但是這一天,就是沒人看到顧銘夕的行蹤。

    他們一直經過了重機廠,騎到了263路的車站,龐倩推著自行車站在路邊,茫然地四處看。已經是晚上9點半,顧銘夕還沒有回家,他到底在哪?

    龐水生抬手擦了擦女兒的眼睛:“哭什麼呀。”

    被父親說破,龐倩再也忍不住,嗚嗚嗚地大哭起來。

    她害怕極了,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重機廠那很亂,小偷遍地,流氓橫行,時常有老鄉糾集打群架的事發生,新聞播過,以前還死過人。

    她的顧銘夕就這麼不見了,一點音訊都沒有。以前,他因為下雨、老師留他,或是被龐倩拖著出去玩而晚回家,都會找個公用電話亭給家打電話報平安,他是這個世界上最聽話、最乖巧、最讓人放心的好學生、好孩子,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銷聲匿跡。

    龐倩站在街邊嚎啕大哭。龐水生大聲喝斥了她,喊她騎車往回再找一遍,騎了才5分鍾,他的手機響了。

    李涵告訴他,顧銘夕回家了。

    龐水生重重地吐了一口氣,轉頭看著自己淚眼婆娑的女兒,說:“銘夕已經平安到家了,咱們也回家吧。”

    龐水生告訴龐倩,顧銘夕給李涵的晚歸理由是他突然想去新華書店看書,看著看著就忘記了時間,所以回去晚了。李涵和龐水生都相信顧銘夕的話,但是龐倩一點都不信。

    晚上,龐倩做作業一直做到了淩晨1點半,差點趴在桌上睡著。天亮後她昏昏沉沉地起來,昏昏沉沉地騎著車去了學校。

    顧銘夕已經在位子上了,龐倩見到他後,把書包往桌子上一甩,屁股重重地坐下,從書包掏東西的時候,課本、鉛筆盒把桌子打得啪啪響。

    顧銘夕扭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整整一個上午,兩個人都沒有對對方說話。連著英語課時,戴老師要同桌之間練習對話,龐倩也當做沒聽到,趴在桌上拿支筆戳本子。

    戳戳戳,戳戳戳,本子被她戳出許多小洞,顧銘夕就在邊上悄悄地看她,然後低下了頭,顧自讀起英語課文來。

    聽到他那字正腔圓的發音,龐倩更鬱悶了。

    上午的課結束,同學們準備去食堂吃午飯,顧銘夕雙腳夾著飯盒放到桌上,又取出飯卡,腳往上一抬,就把飯卡咬在了嘴。他站起身彎下腰,用臉頰和肩膀夾住了飯盒,直起身後就顧自走出了教室。

    龐倩看著他的背影,徹徹底底地傻眼了。

    這是怎麼回事嘛!他這是惡人先告狀嗎?顧銘夕他居然鬧脾氣了!

    可是,他鬧的哪門子脾氣啊!她龐倩都還沒找他算賬呢!

    龐倩拿著飯盒追到食堂,顧銘夕已經在排隊了,他站得筆直,一直歪著頭夾著個飯盒,龐倩不聲不響地排在了他那支隊伍的末尾,眼睛一直盯著顧銘夕的背影。

    輪到顧銘夕時,他略微彎腰,鬆開臉頰,把飯盒擱在窗台上,又把嘴的飯卡擱在飯盒上,對著麵的師傅點了飯菜。

    有人速地跑過龐倩身邊,身後的麻花辮甩得歡。

    師傅把裝了飯菜的飯盒遞了出來,飯卡也刷過了,顧銘夕低頭重新咬起飯卡,正在考慮要怎麼拿飯盒時,蔣之雅將窗台上的飯盒拿在了手。

    “顧銘夕,我幫你拿。”她嬌滴滴地說。

    顧銘夕咬著飯卡說不了話,蔣之雅又貼心地從他嘴拿下了飯卡,顧銘夕低聲說:“謝謝。”

    他們經過了龐倩身邊,顧銘夕始終低著頭,龐倩愣愣地看著他,然後,她突然就跨出了隊伍,攔在了他的麵前。

    “顧銘夕。”龐倩喊他,顧銘夕停下腳步,靜靜地注視著她。

    龐倩說:“我想吃炒麵,你陪不陪我去外麵吃?”

    顧銘夕平靜地回答:“我已經打了飯了。”

    “可以帶回家,熱一下,晚上也能吃。”

    “那就不新鮮了。”

    “那就倒掉!”

    “浪費糧食不好。”

    龐倩眼圈紅了:“你幹嗎呀?”

    她委屈地看著他,又問了一遍:“顧銘夕,你幹嗎呀?”

    顧銘夕重新低下了頭:“我沒幹嗎,我去吃飯了。”

    蔣之雅一直拿著飯盒等在邊上,顧銘夕走過了龐倩身邊,食堂隊伍狹窄,他空垂的衣袖還拂過了龐倩僵硬的手臂。

    龐倩心隻剩下了一個念頭:糟糕,顧銘夕發神經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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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叛逆的心

    顧銘夕坐在操場邊的看台上,班上的同學都在上體育課,老師督促著女生們練習仰臥起坐,男生們則在邊上打籃球。

    龐倩齜牙咧嘴地熬過了一分鍾,聽到厲曉燕報出了數:“41個。”

    她從墊子上爬起來,厲曉燕躺下,龐倩坐在了她的腳上,扶住她的膝蓋。

    從她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看台上的顧銘夕,於是,龐倩沒顧上給可憐的厲曉燕計數。

    她滿腦子都在想顧銘夕,顧銘夕究竟是怎麼了?是不是他的爸爸媽媽又吵架了?還是,他喜歡的那個女孩拒絕了他?或者,有人欺負了他,他悶在心不開心?又或者,因為那期節目,顧銘夕一直在介意?

    總之,顧銘夕從來就沒有這麼古怪過,真就像突然發了神經病一樣。

    顧銘夕當然沒有發神經病,顧銘夕隻是……

    怎麼說呢,他覺得,他有點累了。

    他心的那根弦已經繃了好多年,日日夜夜,時時刻刻,他腦子始終存著自己的一點小目標、小計劃。他每天6點起床,獨自料理自己的生活,花費一個小時出門上學,在學校用功一整天,趁著最後的自修課幫龐倩講題。放學回家後,他電視也不看,報紙都不翻,吃過飯就回房做作業,老師布置的做完了,就自己找題做,一直到晚上12點才睡覺。

    他每天練習使用電腦一小時,但絕不是玩,顧國祥叫他不許玩遊戲,他就不玩,頂多心癢時,悄悄地掃個雷。

    到了周末,他要去學畫,回來還要練畫、做題、背英語。以前,周楠中和汪鬆會打電話給他,約他周末去踢球,顧銘夕其實很想去,但是父母都不同意他去,覺得路遠,浪費時間,踢球還不安全。幾次以後,就沒有人再來約顧銘夕了。

    顧銘夕懷念以前住在金材大院的時候,龐倩就在隔壁,周末時覺得無聊,他們會一起出去逛一圈。就算不出門,他們也能到彼此的家去玩,聊聊天,翻翻漫畫,一起吃棒冰。

    簡哲和劉翰林約顧銘夕去踢球時,顧銘夕會叫上龐倩一起去,龐倩嘴哼哼卿卿地嫌麻煩,但從來都不會拒絕。

    她的任務是幫顧銘夕穿脫足球鞋,喂他喝水,幫他擦汗,回來時,顧銘夕會用一頓肯德基小小地犒勞她一番。

    但是現在,他們住在城市的兩個角落,顧銘夕覺得孤單了許多。

    以前,顧銘夕一直都記著父親對他的要求,顧國祥要他考上211,甚至是985,還要求他始終保持年級前三。現在,顧銘夕突然覺得,自己付出的努力似乎一點意義都沒有。

    他竭盡所能地保持在年級前三,但那又怎麼樣呢?就算將來能考上985,又怎麼樣呢?他沒有手臂,能不能入學都是一個大問題,入學後,怎麼料理自己的生活,也是一個大問題。瞧,他都沒法子獨自去食堂吃飯,顧銘夕覺得,在某刑度上,他太過依賴龐倩了。

    就在這時,他認識了鯊魚、蛤蜊和生蠔,就像是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那天晚上,在鯊魚店吃燒烤時,生蠔的女朋友過來找生蠔玩。那個女孩才17歲,隻比顧銘夕大兩個月,在附近一家鞋廠打工。她和生蠔挨在一起,兩個人時常親親嘴,摟摟腰,旁若無人地秀著甜蜜。顧銘夕甚至看見生蠔把手摸到了女朋友的胸上捏了幾下,他鬧了個大紅臉,看看其他人,似乎都是習以為常。

    蛤蜊和生蠔與顧銘夕歲數差不多,蛤蜊念到了高二,家沒錢,輟學出來打工。生蠔是技校畢業,已經工作了兩年。

    他們都沒啥學曆,但是他們活得很瀟灑,很開心。

    顧銘夕又想起謝益,念初中的時候,謝益的學習和他不相上下,現在,謝益的成績掉了許多,隻能算是在年級中上。但是,誰都看得出來,謝益是個樂的男孩子。

    學習於他,是一種享受,從來都不是束縛,更不是壓迫。就像他去打乒乓球、拉小提琴、參加漫畫社團一樣,他做所有的事都是基於自己的本心,我喜歡,我才去做,我不喜歡的事,誰都逼不了我。

    顧銘夕想,為什麼他不能像謝益那麼灑脫呢?為什麼他會那麼糾結於自己的成績和名次呢?上一次期中考試,他得知年級第四隻差了他2分,心都緊張了好一陣子,熬夜做了幾大套的題。現在想來,真是傻啊。

    就算他考上全國最好的大學,又能怎樣呢?他依舊成為不了家庭的驕傲,永遠都不是他的父母能拿得出手的優秀孩子。

    因為他是個殘疾人。

    就算他對那個女孩再好,再是百依百順,他也依舊成為不了她心的那個王子。

    因為他是個殘疾人。

    他想起自己在電視的樣子,高高地翹著腳在桌麵上,腳趾夾著筷子把飯撥到嘴邊。不可憐,但那個樣子真的有點可笑。

    顧銘夕啊,他對自己說,累了這麼多年,不如先休息一下吧。

    五四青年節時,顧銘夕真的獲得了區優秀小團員的稱號。戴老師陪著他去領獎,頒發證書時,其他的學生都是自己上台獲獎,隻有顧銘夕,是戴老師陪著上去的。

    戴老師幫他領到了紅彤彤的證書,攬著他的肩膀合影留念。顧銘夕麵無表情地對著鏡頭,眼神深沉幽遠。

    五月,他的成績直線下滑。

    他不再和龐倩冷戰,他會與她說話,但那種感覺,龐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覺得顧銘夕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他說話的口氣冷漠了許多,連著龐倩問他題目時,他都是冷冷淡淡的。說一遍,她不懂,他會說:“我講得不好,你去問老師吧。”

    有時候,他連自修課都不參加,背起書包就離開了學校,但是他又不是馬上回家,每次都要拖到晚上8、9點才到家,然後用一堆亂七八糟的借口去敷衍李涵。

    李涵打電話給龐水生,龐水生去問龐倩,龐倩也是一頭霧水。她不知道顧銘夕放學後都去了哪,她問過他,他很不耐煩地叫她別管。她甚至跟蹤過他,但是很就被他發現。

    當時,顧銘夕隻是冷冷地對龐倩說:“前麵很亂,你不要再跟著來了。”

    說完以後他扭頭走,龐倩才不會被他嚇到呢,就繼續跟,顧銘夕不再理她,他直接走到了263路公交站,坐上了回家的車,把目瞪口呆的龐倩一個人丟在了站台上。

    周末時,顧銘夕背著畫板出了門,但是他並沒有去老師的畫室,而是坐著公交車到了重機廠。

    他熟門熟路地進了一家網吧,網管看到他,說:“小顧來啦,蛤蜊和生蠔已經在麵等你了,49號機,我給你開起來。”

    顧銘夕問:“我卡上的錢還有多少?”

    網管查了一下:“哦,還多著呢,你放心玩。”

    顧銘夕點點頭,找到了49號機子,蛤蜊和生蠔正戴著耳麥在打遊戲,屏幕上五顏六色刀光劍影。

    顧銘夕抖抖肩膀放下畫板,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抬腳開了機。刷上自己的用戶名和密碼,他熟練地打開了遊戲,腳趾夾著耳麥給自己戴上,和別人一起玩了起來。

    蛤蜊點了一支煙,又丟給生蠔一支,回頭問顧銘夕:“小顧,要嗎?”

    顧銘夕盯著他手上的煙看了一會兒,喉結滑動了一下,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生蠔說:“別給小顧抽煙,鯊魚哥都說了不要給他抽煙。”

    蛤蜊說:“別讓鯊魚哥知道就行了唄。”

    顧銘夕一直都沒有說話,他的注意力隻在屏幕的遊戲界麵上,他兩隻腳都架在高高的桌子上,右腳速地按動鼠標,偶爾移到鍵盤和左腳一起敲擊捷鍵。

    玩遊戲多輕鬆啊,也不用費腦子,可比做題容易多了。

    在遊戲,他是個肌肉發達的巨人,有一雙強健的手臂,可以掄起巨大的鐵錘,敲爆小怪的頭。

    真爽。

    顧銘夕盯著屏幕,真爽!

    蛤蜊看到了顧銘夕丟在桌子旁的畫板,問:“小顧,這是啥?”

    “畫板。”

    “幹嗎用的?”

    “畫畫用的。”

    “你還會畫畫?”蛤蜊很新鮮,“待會兒要去上課嗎?”

    顧銘夕冷冷地說:“不去了。”

    “為什麼呀?”

    “沒意思。”

    ********

    一門一門的單元測試,顧銘夕的成績都在往下掉。

    他很隨心所欲地做題,有時候覺得麻煩,幹脆就不做了,他在心對自己說,這有什麼意思,我都會。

    當他第一門不及格的單元測試成績出現後,李涵被戴老師請到了學校。

    誰都能看出來,顧銘夕是故意的,他不是不懂,他就是不好好學,不好好考。他連英語都不背了,新學的單詞都寫不出來。李涵讓顧國祥去勸勸顧銘夕,可是父子兩個坐在一起,沒說幾句話就吵了起來。

    顧國祥氣得要打顧銘夕,被李涵死死拉住,他說:“你這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做給誰看?!做給我看?做給你媽看?顧銘夕我告訴你,讀書不讀書是你自己的事,你好好讀書,我將來還能幫你安排一份工作,你連這點兒努力都不肯付出,將來就算去要飯!我也不會來管你!”

    顧銘夕倔強地看著他,說:“我就算去要飯,我也不會來求你!”

    “銘夕!”李涵驚訝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完全想不明白,隻不過是一個多月的時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會令顧銘夕產生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肖鬱靜問龐倩,顧銘夕怎麼了,龐倩說不知道。

    戴老師問龐倩,顧銘夕是不是碰到了什麼困難,龐倩說不知道。

    連著練球時,謝益也來問龐倩,顧銘夕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沒錯,這就是謝益的原話:“顧銘夕腦子進水了?化學單元考試不及格?我們化學老師說,你們班化學老師氣得高血壓發作了。”

    龐倩沉默了好一會兒,對謝益說了自己的一個觀點:“我覺得,顧銘夕好像交了壞朋友了。”

    “嗯?”

    “他沒和我說,他現在很少和我說話。但我有時候,能從他身上聞到煙味。”龐倩語氣低落,“他放學後好像會去某個地方玩,我上次騎車想跟著他,但沒跟著,被他甩掉了。”

    “咦?這麼離譜?”謝益眼神一凜,“螃蟹,不能讓他這麼下去啊,你得勸勸他。”

    龐倩撅起嘴:“他都不好好和我說話,現在變得好凶啊,我看到他都……都有點怕了。”

    謝益想了想,說:“那我們得想個辦法。”

    這一天放學,龐倩要去練球,她拿著乒乓球拍,看都不看顧銘夕一眼,就背著書包出了教室。

    顧銘夕扭頭看看她的背影,也下了樓。

    他看到龐倩往球館走去了,自己轉身出了學校大門,一路慢吞吞地走到了鯊魚燒烤店。

    夏天到了,燒烤店的生意越來越好,鯊魚在店門口多加了好幾張桌子,還把電視機給拖出來。顧銘夕丟下書包,就坐在椅子上看起了電視。

    鯊魚在邊上忙碌著,問:“小孩,你最近來得有點勤啊,不是要期末考試了麼,你學習不忙?”

    “不忙。”顧銘夕回答,“鯊魚哥,我兜有錢,你自己拿一下吧,當做我的飯錢。”

    鯊魚很生氣:“我又不是要你的錢,我是覺得,你是個學生子,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放學了怎麼老是窩在我這兒呢?你不用做作業的嗎?”

    “我在學校都把作業做完了。”顧銘夕說,“你這兒舒服,回家很煩。”

    鯊魚看了他一會兒,回頭去洗菜了。

    晚上7點,天色已經黑了,燒烤店門口坐滿了客人,生蠔和蛤蜊掌著烤架,鯊魚負責全場統籌和收錢,他的媽媽也幫著來收拾桌子,洗碗筷。

    顧銘夕一直坐在邊上,看著電視,偶爾發發呆。

    生蠔的女朋友小珠又來了,已是六月初,她穿一件低胸小背心,緊身牛仔褲,不停地在顧銘夕麵前晃來晃去。

    生蠔偷懶離開烤架抽支煙,和小珠一起坐在了顧銘夕身邊。他點起煙抽了一口,小珠問他要煙抽,生蠔就點了一支遞到她手。

    小珠笑嘻嘻地問顧銘夕:“小顧,抽煙不?”

    顧銘夕搖頭。

    小珠在邊上瞄了他半天,突然猛抽了一口煙,把煙氣都吐到了顧銘夕的臉上,顧銘夕一個沒注意,大聲地咳嗽了起來,小珠咯咯咯地笑個不停,又把煙往他嘴邊遞去:“抽一口嘛,試試看。”

    顧銘夕用力別開了頭,躲過了她的手。

    就在這時,他身邊出現了一個女孩暴怒的聲音:“顧銘夕!你在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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