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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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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含胭]我的鴕鳥先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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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6 23:56: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篇章 那年的情書

第29章父子對話

    e市主城區的西北部被稱為城西,是市政府新開發的工業園區,原本在市區的大型工廠陸續都搬到了這。工廠多了,人就多,人多了,配套的住宅區、醫院、學校、公園、商場都得跟上。隻是現在,這依舊荒涼,還沒有人氣。

    顧銘夕和龐倩站在空曠的大馬路邊等公交車,車站隻有一塊牌,連著擋擋太陽的棚子都沒有。龐倩不停地回頭向遠處眺望,這高樓不多,幾條街外,金屬材料公司那幾幢二十多層高的住宅樓,就變得格外醒目。

    龐倩望著陽光下那幾幢淺米色的房子,那些房子真漂亮啊,還帶電梯,顧銘夕說麵的每一套房麵積都很大。他們之前站在那房子下麵時,隔著欄杆看到小區有個公園,公園甚至還有一條溪,溪邊有涼亭假山,種著許多的樹。顯然,金材公司造這些住宅樓花了不少的錢。

    可是,這一切都已經和龐倩無關了。

    龐倩很想不通,這個公司怎麼會這麼無情,它有錢將公司宿舍造得這麼高檔豪華,怎麼就沒錢留下她的爸爸呢?

    從電視、報紙上,龐倩明白了什麼叫下崗。她的爸爸龐水生,18歲進工廠,工作了25年,原本以為會像其他的國企員工一樣,做到60歲安穩退休,甚至於,他是電焊工的特殊工種,還可以在55歲提前退休。

    可是現在呢,他43歲了,因為長年從事電焊工作還落下了一身的職業病。他沒有學曆,也沒有其他的特長,丟了這一份鐵飯碗,龐倩完全不知道爸爸以後該怎麼辦。

    公交車搖搖晃晃地進了站,龐倩和顧銘夕上了車。她執意要坐在最後一排,顧銘夕隻能默默地跟著她。

    車子慢慢地向著市區開去,龐倩坐在窗邊,看著窗外蕭瑟的街景,忍不住替顧銘夕擔起心來,問:“這離市好遠,顧銘夕,你將來怎麼上學?”

    顧銘夕也是第一次來這,他的方向感要比龐倩強許多,明白新房子所處的位置的確離e市一中很遠,中間甚至還要經過一個城鄉結合部似的城中村。

    這樣的距離,一定是不能騎自行車的,太危險了。顧銘夕想了想,說:“隻能坐公交了。”

    “你一個人坐公交車啊?”龐倩皺著眉頭看他,“而且還得轉車,早上公交車又特別擠,你行不行啊?”

    “那你說怎麼辦?”顧銘夕凝視著她,問。

    龐倩思索了一下,想不出任何辦法。

    顧銘夕問:“你爸爸工作的事,還有商量餘地嗎?他有沒有找過我爸爸呀?”

    “我不知道。”龐倩悶悶不樂,“我爸爸已經有兩個多月沒去上班了,我每天上學,也沒發現。中考考完我待在家,我爸爸每天還裝著樣子去上班,我都不知道這麼熱的天,他都跑哪去了。要不是我去問他拿新房子的事,他和媽媽還不打算告訴我呢。”

    顧銘夕說:“這樣說來,時間也沒有很久,不知道你爸爸的手續有沒有辦,這樣吧,等下回家我去問問我爸爸,看看還有沒有挽回的辦法。”

    龐倩驚喜地看著他,說:“真的嗎?你爸爸會幫忙嗎?”

    “我爸爸和你爸爸從小就是好朋友啊。”顧銘夕篤定地說,“我爸爸現在在廠職務挺高的,這點兒忙他應該會幫。”

    龐倩高興極了,心又升起了希望,連聲說:“顧銘夕你真好,你真好!你真是太好了!”

    晚上,顧銘夕站在顧國祥書房門口,抬腳小小地叩了兩下門。

    顧國祥說:“進來。”

    顧銘夕肩頭推開房門,走了進去,顧國祥坐在書桌前,桌上擺著一台台式電腦,這是他半年前找人組裝的,花了一萬多塊錢。

    顧國祥看都沒看顧銘夕,手指頭在鍵盤上敲個不停,顧銘夕走到他身邊,看到屏幕上是一篇文章,密密麻麻的都是字。

    他問:“爸爸,這些字都是你打的嗎?”

    顧國祥翻了一頁手邊的書,沒有抬頭:“對,都是我打的。”

    “好厲害啊。”

    顧銘夕由衷地讚歎著,顧國祥抬頭看他,問:“找我有事?”

    “嗯。”顧銘夕站在顧國祥身邊,低眉順眼,就像個聽話的學生麵對嚴苛的老師,他問,“爸爸,我會不會打擾你?”

    “不會。”顧國祥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說,“我剛好也有點累了。”

    顧銘夕笑了一下,說:“是這樣的,爸爸,今天白天,龐倩和我說,龐叔叔下崗了。我看龐倩很傷心,所以想來問問你,龐叔叔的事還有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聽到兒子的話,顧國祥驚訝極了,驚訝得眼鏡拿在手上都忘了戴。驚訝了一會兒後,他笑了起來,問顧銘夕:“是龐水生叫你來說的,還是龐倩?”

    顧銘夕一愣,搖頭:“不是他們叫我來說的,是我自己想問的。”

    顧國祥冷冷地看著他:“你是覺得,爸爸現在在廠有點兒地位,把你龐叔叔留下來是舉手之勞的事,對嗎?”

    “也不是……”顧銘夕發現父親有些生氣了,但他沒打算就此放棄,繼續說,“我隻是覺得,龐叔叔很厲害的,他以前不是年年都是先進工作者麼,我的自行車還是他幫我焊的呢,到現在都牢得很……”

    “你到底想說什麼?”顧國祥戴上了眼鏡,起身去角落拿來一把折疊椅,打開了放在麵前,“銘夕,坐。”

    顧銘夕有些忐忑地坐了下來,顧國祥拿過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茶,悠悠地說:“爸爸也很久沒和你談談心了,一晃眼,你都長這麼大了。”

    他的手撫上了顧銘夕的肩,隔著布料,他輕輕地握了握他圓潤的肩頭,掌下有被截斷的骨頭,在皮肉底下茁壯地生長著,撐開了男孩子年輕的骨架,使他逐漸長大。

    顧銘夕說:“爸爸,我是想說,龐叔叔的工作能力肯定是沒有問題的,為什麼他會要下崗呢?你……”

    他猶豫地看了顧國祥一眼,鼓足勇氣說了下去:“你和龐叔叔是那麼多年的好朋友,從小學到現在,龐倩也幫了我很多忙,龐叔叔碰到這樣的事,如果可能,你能幫他一下嗎?爸爸。”

    顧國祥靜靜地聽顧銘夕說著,偶爾喝一口茶,聽完後,他輕輕地笑了起來,搖頭說:“銘夕,你真的還是一個孩子。”

    顧銘夕滿16歲了,個子已經竄到了176,當然不樂意父親把他當孩子看。但這時他也反駁不了,隻是抿著嘴唇乖乖地坐著,兩隻腳的腳趾互相抵一下,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

    顧國祥說:“我知道龐倩對你來說很特殊,或許將來,你們也有發展些什麼的可能。但是銘夕,你要知道,這個社會是非常殘酷且現實的,有些東西不能光看表麵。就拿隔壁的事來說,龐水生工作是沒問題,但是你愛華阿姨呢?你愛華阿姨初中畢業,在做出納,今年42,廠給她配了電腦,讓她學會用電腦做賬,可是她怎麼學也學不會。廠改製,要讓很多人工齡買斷離廠,像你愛華阿姨這樣的情況就是首當其衝。廠完全可以雇一個大學畢業生來做出納,會用電腦,懂英語,做事效率還高。我知道了這件事後找你龐叔叔好好地談了談,我們一致決定,由我從中調和,把你愛華阿姨留下,轉到倉管崗位,再熬七八年也就退休了。為避外人的非議,就隻有你龐叔叔走,但是你龐叔叔手有技術,換個單位也能幹,工資也許還比原來高。”

    顧銘夕已經完全愣住了,顧國祥喝光了杯的茶,笑道:“怎麼?沒想到?我就知道是倩倩找你來說的,兩個毛孩子,什麼都不懂。銘夕啊——”

    他又一次拍拍兒子的肩,長長地歎了口氣,“你還是太老實。其實,你應該多長點心眼,你說龐倩幫了你許多年?你怎麼不想想,當初你的兩條手臂是怎麼丟的。你怎麼不想想,這幾年,如果沒有你,龐倩的成績會升得這麼厲害?她能考上重高?”

    顧國祥的語氣滿是不屑,顧銘夕又一次被震在了當場,關於受傷時的事,家已經多年不提,這一次顧國祥提到,顧銘夕才知道,當年遠在法國的父親,原來一直耿耿於懷。

    “爸爸,那真的不是龐倩的責任。”顧銘夕看著顧國祥的眼睛,“她那時候才5歲,那完全就是一場意外。”

    顧國祥疑惑地看著自己的兒子:“銘夕,爸爸一直很奇怪,你真的一點也不恨龐倩嗎?”

    “我幹嗎要恨她呀。”顧銘夕說得又輕又緩,“當時,朱慧強的飛盤飛到了變壓器上,我們都不懂,肯定是要爬上去拿下來的。如果我不去拿,就是朱慧強去,或者是東東去,小劍去,甚至可能會叫龐倩去。不管誰去拿,都有出事的可能,我也就是沒了兩隻手,算是運氣好了,要換別人,或許命都沒了。”

    顧國祥對於顧銘夕的解釋,簡直是覺得匪夷所思:“你還覺得自己運氣好?”

    “爸爸,已經十年了。”顧銘夕看著顧國祥,說,“我現在是覺得,沒有手,對生活的影響也不是特別大,你們用手做的事,我都能用腳做的。”

    “那你有沒有想過,以後念大學,找工作,找對象該怎麼辦?外麵的社會有多殘酷你知道嗎?優勝劣汰,物競天擇,一切都是憑本事!現在大學生畢業都不包分配了,所有人找工作都要靠自己。就算爸爸能幫你安排一份工作,用人單位也不會是慈善機構,它發你工資,你就得為它創造價值,爸爸在職時也許說的話還有點分量,但爸爸退休了怎麼辦?也不過就十幾年啦!”

    顧國祥盯著兒子的眼睛,語重心長,“銘夕,你才16歲,就算你活70歲,你還有五十多年的路要走啊,五十多年,到時候爸爸媽媽都不在了,你怎麼辦?”

    顧銘夕隨口答道:“我住養老院去。”

    “哈!”顧國祥難以置信,“你就這點兒出息?”

    ……

    顧銘夕離開書房前,又看了一眼顧國祥的電腦,想到顧國祥說金愛華的事,問自己的父親:“爸爸,你能不能教我用電腦啊?”

    “你們學校不是有電腦課麼。”顧國祥說,“我看過你課程表,初一到現在,每周都有一堂。”

    顧銘夕咬著嘴唇,說了實話:“爸爸,其實……我從來沒去上過電腦課,老師說我沒有手,用不來電腦,所以我都是在教室自修的。”

    顧國祥默了好一陣子,問:“你連開機關機都不會?”

    “嗯。”顧銘夕難為情地點頭,“我從來沒碰過電腦。”

    “……”顧國祥點頭,“我知道了,讓爸爸想想,怎麼樣讓你學電腦。”

    ********

    顧銘夕沒法子將顧國祥對他說的“事實真相”告訴龐倩,這太殘酷了,龐水生的事已經讓她想不明白了,要是再讓她知道是因為金愛華的糟糕而導致父親下崗,她該怎麼麵對自己的父母啊。

    就像每對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小孩是出類拔萃的一樣,每個小孩也都希望自己的爸爸媽媽是強大的,優秀的,萬能的,能給自己擋風遮雨的。

    顧銘夕不想破壞龐水生和金愛華在龐倩心目中的形象,當龐倩問他時,他說:“對不起,龐龐,我爸爸真的沒有辦法。”

    龐倩平時在顧銘夕麵前時常撒野,但麵對正事,她不是那種胡攪蠻纏的小女孩,不會因為這樣的事而遷怒顧銘夕。她隻是聳聳肩,說:“我就知道,這事兒已經沒救了。”

    八月初,顧國祥拿到了新房的鑰匙,他借來一輛車,打算帶妻兒去城西看房子。那一天是周日,正好是顧銘夕16歲的農曆生日,他遲疑著問父親,能不能叫上龐倩一起去。

    顧國祥說:“隻要倩倩願意就行。”

    顧銘夕立刻就去了隔壁,問龐倩要不要一起去看新房子。

    龐倩一開始真的不想去,這多傷人啊,本來她也有份的,現在就隻是去看看,她不得酸死啊!但是顧銘夕一直叫她一直叫她,龐倩煩死了,說:“你們家去看房,關我什麼事啊!”

    顧銘夕一怔,的確有些答不上來,好不容易找了條理由:“我想讓你第一個看看我的房間!”

    “你的房間有什麼好看的!”

    “唔……我們家有120方,大概有四個房間,我媽媽說,除了主臥,其他三個房間隨我挑,你可以幫我一起挑啊。”

    “炫耀!炫耀!”龐倩氣壞了,向著顧銘夕丟了一個枕頭,“顧銘夕你太討厭了!”

    兩個小孩在房吵,剛喝了點小酒的龐水生晃了進來,勸龐倩:“今天是銘夕生日,壽星公來約你,你還那麼大架子,你每天待在家都長蟲了,趕緊和銘夕出去玩玩。”

    龐倩口不擇言:“你每天也待在家長蟲啊!”

    龐水生一愣,“啪”地拍了龐倩後腦勺一下:“沒大沒小,翅膀硬了你!換衣服!銘夕等著呢!”

    龐倩大叫:“爸爸!”

    龐水生突然哼哼地怪笑一下,說:“女兒,聽爸爸話,去看看銘夕的房間,說不準,那將來也是你的房間啊。”

    顧銘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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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6 23:56:55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七月初七

    龐倩上車的時候還是不情不願的,下車時就完全是另一副樣子了。她好奇地跟著顧銘夕一家進了那個新小區,房子剛交付,有很多業主來驗房,許多都是廠的熟麵孔,看到顧國祥還會客氣地打個招呼。

    顧銘夕的新家在16樓,顧國祥拿鑰匙打開房門時,因為屋子的窗都沒關,呼啦啦的風一下子就灌了出來。龐倩瞪大眼睛看這間120平的房子,雖然現在隻是灰色的毛坯房,但她還是能感受到,這房子真是很大。

    顧國祥和李涵開始仔細地驗房,顧銘夕和龐倩才不在意細節,他們隻是興奮地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跑來跑去。

    主臥帶著一個大大的露台,客廳也有一個陽台,除此之外還有三個房間,其中一個小一些,另兩個麵積相仿,一個朝南,一個朝北。

    龐倩站在那間朝南的臥室,對顧銘夕說:“當然是選這間做你的房間啦,你看,多亮堂啊!”她趴在窗邊朝樓下看,頭發被16樓的強風吹得亂七八糟,又說,“還能看到樓下的公園呢,另外那間就隻能看大馬路,哎顧銘夕,聽我的沒錯,就選這間了!”

    顧銘夕一直笑眯眯地看著她,他站在龐倩身邊,抬頭打量著這個陌生的房間,眼睛熠熠生光。龐倩跑到房間正中,原地轉了個圈,指手畫腳地說:“這擺你的床,這是床頭櫃,這是衣櫃,然後這是書架。寫字台就擺在窗邊啦,做作業的時候還能看看外麵的風景呢!”

    說完以後,她又羨慕了:“好大的房間啊,比我爸爸媽媽現在的房間都大呢,而且還在16樓!”

    龐倩真的是一個很容易樂的女孩子,父母工作上的那些糟心事,她已經不介意了。看著顧銘夕要搬新家,住大房子,雖然她很舍不得,可心還是為他高興的。

    沒想到,顧國祥和李涵看了一圈回來後,把顧銘夕帶到了朝北的那間臥室,顧國祥攬著顧銘夕的肩,說:“銘夕,這以後就是你的房間了。”

    龐倩剛想插嘴,顧銘夕就用眼神製止了她,他點頭說:“好啊。”

    龐倩把話咽進了肚子,心很有些為顧銘夕鬱氣,他的爸爸媽媽都沒有問過他的意見,就已經替他做了決定了,這算什麼嘛!

    看完房子下樓時,龐倩問李涵:“阿姨,你們房間邊上那間房,以後是叔叔的書房嗎?”

    “不是。”李涵回答,“書房是那間朝西的小房間。”

    “那那間朝南的房間是做什麼用的呀?”

    李涵笑笑,說:“那是備著的。”

    龐倩更不懂了,為什麼他們寧可備著一間房,也不讓顧銘夕住。

    回市的路上,顧銘夕對龐倩說:“龐龐,今天我生日,晚上和爺爺奶奶他們在外麵吃飯,你一起來吧。”

    “啊?”龐倩有些驚訝,再看看前座顧國祥和李涵的後腦勺,他倆都沒表態,龐倩說,“還是算了吧,你們家人吃飯,我不去了。”

    顧銘夕說:“就是我爺爺奶奶和姑姑一家,你都見過的。”

    龐倩猶豫不決,李涵回過頭來說:“倩倩一起來吧,機會難得,明年這時候我們就不住金材大院了,你和銘夕很難再一起過生日啦。”

    龐倩又有些傷感了,顧銘夕眼睛亮亮地看著她,左腳碰碰她的小腿:“一起來吧,好嗎?”

    龐倩終於點頭:“嗯。”

    顧國祥在市中心的一個酒樓定了一間包廂,傍晚時分,顧銘夕的爺爺奶奶和小姑一家都到了。顧國祥的妹妹叫顧國英,她的兒子董源比顧銘夕小1歲,這一年也是初三畢業。

    董源學習向來不好,中考時報了一間普高,沒考上,他又不肯去職高,顧國英還是托顧國祥幫的忙,為董源聯係上了郊區的一所高中,交了讚助費準備入學。

    龐倩見過董源,小時候,他們三個還一起玩過幾次。在龐倩的印象,董源和顧銘夕並不親近,兩人甚至有些不對盤。董源是一個被慣壞了的小孩,很有些自以為是,但是他的那種自以為是和謝益的特立獨行完全不一樣,龐倩甚至覺得他有點傻。

    再一次見到董源,龐倩嚇了一跳,他現在居然胖了那麼多!那肚子,那手臂,那大腿!整個身子都要抵上兩個顧銘夕了。

    所有的人到齊後,顧國祥喊服務員點菜,他客氣地把菜單遞給父母,顧家二老說是眼花,轉手就把菜單遞給了顧國英,董源毫不客氣地搶過菜單,說:“讓我看看!”

    然後,他就開始點菜,看著菜單上的圖片,也不管冷菜、熱菜、葷素湯的搭配,愛吃什麼就點什麼,光是豬肉大菜就點了五個:蜜汁小排,醬香蹄,廣式叉燒、蛋黃子排和梅菜扣大肉。

    顧國英說:“行了行了,拿給外公外婆看看。”

    董源不樂意:“我還沒看完呢。”

    顧家二老笑眯眯:“沒事沒事,讓源源點好了。男孩子現在長身體,是該多吃點肉。”

    龐倩瞠目結舌,她剛好坐在董源邊上,小聲地建議道:“點個尖椒牛柳吧。”

    董源大聲說:“尖椒牛柳有什麼好吃的,你愛吃辣?那我點個辣子雞好了。”

    龐倩:“……”

    顧銘夕的腳在桌子底下輕輕地碰碰她,她回頭看他,顧銘夕很輕微地搖了搖頭,還對著她笑了一下。

    董源翻了很久的菜單才意猶未盡地遞還給了顧國祥,顧國祥不動聲色地又加了幾個蔬菜和一條魚,讓服務員上菜。

    菜陸續上來後,龐倩見識到了董源的胃口。蛋黃子排,他三口兩口就吃掉一塊,連著就吃了三塊。醬香蹄,他說好吃,顧爺爺就讓他從玻璃轉盤上端下來,讓他一個人吃。基圍蝦上桌時,董源夾了幾個嫌太麻煩,幹脆端起盤子刷拉拉撥了半盤到自己碗,那風卷殘雲的架勢,把邊上的龐倩都看傻了。

    隻有顧銘夕吃得很少。

    酒店桌子高,他本來就吃得不方便,又因為人多,李涵出於禮貌,幹脆另外搬來一張椅子放在顧銘夕的麵前,幫他夾一點菜到小碗,放在椅子上給他吃。

    這樣一來,顧銘夕就變成了背對著龐倩。龐倩偶爾扭頭看他,心替他覺得委屈。他是壽星,這是他的16歲生日宴,可是他卻沒有上桌,隻是一直低著頭、伏著身體,用腳夾著椅子上的那一點點菜吃。

    整頓飯,幾乎都是顧國英一家在講話。說到馬上要開學了,董源還有這些那些沒有買,顧爺爺聽了以後,就對顧國祥說:“反正銘夕也要上高中了,你們也要給他準備新書包新文具,幹脆幫源源一起買一套吧。”

    李涵低著頭沒吭聲,顧國祥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叫阿涵去買的。”

    董源叫起來:“舅舅,我還想買台電腦!”

    那時候電腦可不是便宜的東西,顧國祥淡淡地說:“銘夕也沒有電腦。”

    董源說:“銘夕有了電腦也用不來啊!”

    顧國祥隔著桌子注視著他,目光逐漸變得森冷,董源估計有些怕了,撇了撇嘴低下了頭去。

    顧爺爺卻說:“源源說的也沒有錯嘛,銘夕的確是用不來電腦,但是源源可以用啊。國祥,你就給他買一個好了。”

    顧國祥不接腔,李涵忍不住了:“爸,買台電腦要一萬塊錢呢。”

    顧爺爺不懂電腦的價格,聽了以後嚇一跳,但話出了口,收回來就太沒麵子了。他也不好說別人,直接對著李涵說:“一萬塊錢算什麼,你這幾年看病花的錢都不知道有幾萬了!還不是國祥掙來的。”

    對於顧銘夕家的事,龐倩其實是不了解的,她都不知道李涵得的什麼病。但是顧國英馬上就給了她回答:“嫂子,你還在看醫生啊?醫生怎麼說?說起來我有個同學在e市三院上班的,三院不孕不育科挺有名的,要不我去托她幫忙,給你掛個專家號?”

    李涵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剛巧服務員來上菜,顧國祥沉聲說:“別說這些了,吃飯。”

    從頭到尾,顧銘夕就沒有轉過身來,龐倩其實離他很近,有些時候,她莫名地想要接近他,於是右手就偷偷地伸到了他的背上。

    她的手指貼在他尾椎骨的位置,他彎著腰,背脊繃得很緊,龐倩能碰到他背後清晰的骨頭,還有緊實的肌肉。

    顧銘夕自然是知道她的動作的,但他還是沒有回過頭來,仿佛這餐桌上聊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菜吃得差不多,李涵把生日蛋糕端到了餐桌上,顧銘夕終於站了起來,李涵為他點上了生日蠟燭,剛想去關包廂燈,顧爺爺說:“別弄這些了,把蠟燭吹了就行了。”

    李涵無措地站在那,看著顧國祥,顧國祥看她一眼,說:“算了,別唱生日歌了。”

    龐倩匪夷所思地看著這一切,顧銘夕什麼都沒有多說,甚至沒有人和他說句生日樂,他就站在那,彎著腰吹熄了蠟燭。

    顧國英忙著切蛋糕,第一塊遞給了兒子董源。顧爺爺說:“源源多吃點,你舅媽把蛋糕買太大了,肯定吃不完的。一會兒源源你帶回家去,明天可以做早飯。”

    龐倩扯著嘴角看董源狼吞虎咽,已經無力吐槽。

    顧國祥站在邊上,揉揉顧銘夕的腦袋,說:“我們銘夕16歲了,是個大小夥子了。”

    直到這時,顧銘夕才輕輕地笑了一下,還回頭望了一眼龐倩。

    龐倩剛分到一塊生日蛋糕,她嚐了一口,覺得這是她這輩子吃過的,最難吃的蛋糕。

    晚餐後,眾人散去,顧國祥開車把李涵、顧銘夕和龐倩送到金材大院後,還要去還車。他離開以後,李涵招呼兩個孩子往樓道走,龐倩突然拉住了顧銘夕的襯衣下擺,顧銘夕回頭看她,一雙眼睛在夜色中很是明亮。

    龐倩說:“我吃得太飽了,顧銘夕,你陪我出去散散步吧?”

    ********

    盛夏季節,空氣悶熱而潮濕,就算有風刮過,也降不下一絲暑氣。

    可是在龐倩看來,和顧銘夕一起在街上散步出汗,也比之前在豪華酒店吃的那頓飯來得爽。

    “董源現在怎麼變成這樣啊,像頭豬一樣。”龐倩在顧銘夕麵前說話總是口無遮攔,“你知道嗎,我有數他吃了幾塊排骨哦,蜜汁小排一共12塊,他一個人吃了7塊!蛋黃子排,一共10塊,他吃了5塊!哦!還有那個大蹄,這麼大個蹄啊!油得要死!他一個人全吃光啦!真是嚇死我了。”

    顧銘夕被她說得忍不住就笑起來:“你無聊不無聊,還去數他吃的排骨,那你自己吃得多不多?”

    “當然不多了,我沒吃飽啊。”龐倩撅著嘴說,“誰叫你都不理我的,自己在那兒吃東西,也不轉過來和我說說話,我都無聊死了。”

    顧銘夕站住腳步,看了她一會兒,認真地問:“真沒吃飽?”

    龐倩壞壞地笑了,食指在他麵前晃晃:“咿……你也沒吃飽,對不對?”

    顧銘夕胃口是不小的,龐倩知道。

    顧銘夕臉紅了,速地別開臉去,龐倩追在他身邊笑他、撓他:“大壽星大壽星,你有沒有搞錯,在自己的生日宴上還吃不飽!”

    顧銘夕躲不開她的兩隻爪子,很是無奈:“好啦,別鬧啦,我是沒吃飽行了吧。你想吃什麼,我請客。”

    龐倩瞅瞅他身上的襯衣、中褲,揶揄地問:“你帶錢了?”

    顧銘夕:“……”

    龐倩哈哈大笑,“刷”地從褲兜摸出兩張10塊錢,一手一張在顧銘夕麵前晃啊晃:“當當當當,我帶錢啦!走,顧銘夕,我請你吃燒烤去!”

    坐在露天燒烤攤油膩膩的小桌子旁,龐倩點了兩瓶冰可樂,4塊,10串羊肉串,10塊,兩碗炒麵,6塊。所有的錢都花光光,她神清氣爽,臉上都是笑。

    老板把吃的東西端上來,龐倩幫顧銘夕掰開了木頭筷子,顧銘夕把右腳擱到了桌上,等著她把筷子塞進他腳趾縫,龐倩突然說:“等等!”

    顧銘夕瞪大眼睛看著她,龐倩嘻嘻一笑,說:“我先給你唱個生日歌!”

    她拍著手唱起歌來,居然還唱得很大聲,旁邊桌的客人都盯著他們在看,顧銘夕臉燒得厲害,好不容易等龐倩唱完,他才鬆了一口氣。

    龐倩還不罷休,拿起可樂撞了撞他麵前的瓶子,清脆的一聲“叮”,她笑吟吟地說:“顧銘夕,生日樂!”

    室外很熱,她鼻尖上都是亮晶晶的小汗珠,劉海也貼在了額頭上,但是在顧銘夕眼,這樣子的龐倩真是可愛極了。

    他們開動起來,大口大口地吃著炒麵,吃得好香。為了方便,龐倩還喂顧銘夕吃羊肉串,他也不介意,就著她的手把肉咬下來。

    正吃得開心時,燒烤攤老板端了兩串烤香腸到他們桌上,龐倩愣愣地說:“老板,我們沒點啊。”

    老板笑哈哈地說:“今天七夕,又是這位同學生日,大哥請你們吃的。”

    顧銘夕很不好意思,龐倩卻歡呼起來:“謝謝老板!”

    她的心情變得十分得好,和顧銘夕一人吃了一串烤香腸後,兩個人一起肚皮圓滾滾地走回家。

    龐倩還是忍不住問了顧銘夕有關李涵的事,顧銘夕說:“我媽媽那次流產後,醫生說她比較難懷孕,這兩年她一直在吃藥調理。”

    龐倩問:“你媽媽都40多歲了,還要生寶寶啊?”

    “嗯。”顧銘夕點頭,一邊走一邊看著自己的腳尖,“不光是我爸爸媽媽想要,我爺爺奶奶也想要。他們總是說,養兒防老,哪怕養個女兒也行,但是像我這樣,以後不僅防不了老,也許還會變成家的負擔。”

    “胡說!才不會呢!”龐倩生氣地叫起來。

    顧銘夕好笑地看著她:“你這麼激動幹嗎,我隻是轉述他們的話,又不是我自己這麼想。”

    龐倩心很鬱悶,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顧銘夕偶然間抬起頭,看到了夜空,他們正站在金屬材料公司的廠房大門前,這個地方很開闊,也沒什麼燈光,天上的星星居然依稀可辨。

    見顧銘夕一直在看天,龐倩也抬起了頭,看了好半天後,問:“你在看什麼?”

    “銀河。”顧銘夕說,“你看到了嗎?”

    龐倩:=△=

    顧銘夕鄙夷地看著她:“你不會連銀河都看不出來吧!”

    龐倩大叫:“我近視眼行不行啊!”

    “別騙人,你才沒有近視眼。”顧銘夕略有些無奈,他無法手指夜空,指點給她看。他隻能說,“你看到頭頂上那顆很亮的星星了嗎?”

    “呃……”龐倩仔細看了一圈,手指一個方向,不確定地說,“那個?”

    “嗯。”顧銘夕笑了,“這就是織女星。”

    龐倩眨眨眼睛,張大了嘴,又問:“那牛郎星呢?”

    “在銀河另一邊,喏,淡一點的那顆……看到了嗎?”

    “沒有。”龐倩急得要命,“我都沒有看到銀河!”

    “就是那一長團雲霧一樣的東西啦,我們在城市,的確不明顯。”顧銘夕搖搖頭,“虧你還看聖鬥士星矢,星座宮神話……”

    龐倩往他背上劈劈啪啪地拍了幾下:“討厭!這有關係嗎?”

    拍完了,她的手並沒有放下來,而是搭在他的肩上,和他一起抬頭看天。

    到了後來,她連另一隻手也圈了上去,放鬆身體,雙臂圈著他的脖子掛在了他的身上。

    顧銘夕渾身僵硬,他體會到少女柔軟的身體貼在他身邊,她的手臂粘粘的,有汗,身上的皮膚熱乎乎的,與他肩膀上裸//露的皮膚貼在一起,並不太舒服。

    他還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就在他的耳邊,清淺的呼吸,還帶著羊肉串的孜然味。她的身體重量就這麼肆無忌憚地壓在了他的身上,顧銘夕心髒跳得厲害,臉上的皮膚迅速升溫,盡管他內心一點也不想放開她,但她要是再繼續掛著,他就要出醜了。

    顧銘夕扭了扭身子,佯怒地說:“放開啦,你不熱啊!”

    龐倩哼哼了兩聲,嗲嗲地說:“小氣鬼,讓我撐一會兒嘛,我吃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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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高一2班

    “顧銘夕,晚安。”

    龐倩笑嘻嘻地扒在501的門後,從門縫露出一個腦袋,對著顧銘夕揮揮手。

    “晚安。”顧銘夕說完,龐倩就關了門,顧銘夕抬腳踢了踢自家的門,一會兒後,李涵為他把門打開。

    他進了屋,第一時間去廚房喝水,大概是渴極了,他也不用吸管,不用腳拿,直接彎腰用嘴把杯子咬了起來,仰著脖子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這樣的喝法,難免有水脈來,順著他的下巴、脖子流到了襯衫上,李涵埋怨道:“衣服都弄濕了。”

    顧銘夕彎腰放下水杯,扭著脖子,在肩頭蹭掉了嘴邊的水漬,說:“沒關係,我馬上就洗澡了。”

    李涵站在廚房門口,說:“兒子,媽媽給你煮碗餃子吧,晚上你都沒吃什麼。”

    母親總是了解自己孩子的,顧銘夕心覺得溫暖,笑著說:“不用了,媽媽,我和龐龐在外麵吃過夜宵了,炒麵,還有羊肉串。”

    李涵愣了一下,嘟囔道:“以後少吃這種路邊攤,不衛生。”

    顧銘夕笑笑:“我先去洗澡。”

    “要不要我幫你搓背?”

    “不用。”

    顧銘夕洗完澡,為圖方便,直接穿著一條內褲回房間,一進門,就看到李涵坐在他的床沿上,他嚇了一跳:“媽媽!”

    李涵抬頭看他,眼睛紅通通的,顧銘夕發現了她的異樣,也顧不得穿衣服了,坐到她身邊,問:“媽媽,你怎麼了?”

    李涵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反問:“兒子,今天你是不是很不開心?”

    這幾乎是明知故問,顧銘夕心肯定有些不開心,但是他很想得開,尤其和龐倩一起吃了一頓夜宵後,他早就不介意了。

    他和母親很親密,也就說了實話:“吃飯的時候是有點兒,不過現在已經好了。媽媽,你又不是不知道,爺爺奶奶姑姑他們向來都是這樣的啊。”

    李涵注視著顧銘夕裸//露的上半身,她的兒子真的長大了,身高身材都逐漸趨向於成年人,隻是他那兩個截斷的肩膀,怎麼看都還是那麼刺眼。

    她的手撫上了顧銘夕的殘肩,顧銘夕沒有躲,但皺起了眉:“媽媽……”

    “我有時候會做夢。”李涵說,“夢見你兩隻手還在,就像其他孩子一樣,健健康康的……”

    “媽——”顧銘夕拖長尾音打斷了她,動著肩膀躲開了她的手,“拜托,不要再說這個了,好嗎。”

    李涵抹抹眼睛:“銘夕,我最近一直在想,我要是再生一個,你可怎麼辦啊,你爸爸以後會把什麼留給你。我要是生不出,我們兩個又該怎麼辦,你爺爺想再要個孫子,他都70多歲了,你爸爸又孝順,他自己也想再要個孩子。但是我都42了……”

    她語無倫次地說著,逐漸變得泣不成聲。這樣的話,李涵從沒有對顧銘夕說過,她也不知道要和誰去說,她的這一份婚姻,如今已是如履薄冰。

    李涵和顧國祥是自由戀愛,顧國祥追求她的時候,內斂又執著,彼時他是新進工廠的高材生,風度翩翩,誌存高遠。而她是廠青年競相追逐的廠花,容貌溫婉,身姿婀娜。

    一開始,顧爺爺是不答應這門婚事的,因為李涵是外省人,他希望顧國祥找一個本地姑娘,知根知底,過年走動也方便。

    顧國祥和李涵並沒有屈服於家的壓力,他們最終走到了一起,還生下了漂亮可愛的顧銘夕……

    現在的李涵,早已沒有了當年清純秀美的容顏,她的身材雖然沒有發福,但是臉上的皺紋很是明顯,眼睛周圍還長了一些斑。前些年她太過操勞,近幾年她又有些抑鬱,照著鏡子時,她都要認不得鏡中的自己。

    顧銘夕靜靜地坐在李涵身邊,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他很想抱一抱自己的母親,於是就湊過身子,將身體與她貼在一起。

    他的腦袋擱在了母親的肩膀上,良久,李涵終於抬起了手,緊緊地抱住了他。

    她哽咽道:“兒子,你怎麼那麼命苦啊!”

    顧銘夕心有許多話想講,翻來覆去,說出口的就隻剩下了一句:“媽媽,我不命苦,我會爭氣的。”

    李涵離開了顧銘夕的房間,他躺在床上發著呆。

    其實,他有些想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的人都要質疑他,覺得他根本就沒有未來。他隻是少了兩隻手,生活是有些不方便,但從沒有令他陷入絕望過。

    不能跳舞,可以唱歌;不能彈琴,可以畫畫;不能打球,可以跑步;以後做不來醫生、警察、老師、司機、廚師……他可以做律師、漫畫家、電台dj、股市操盤手……甚至像母親說的那樣做一名財務工作者。

    顧銘夕還想學電腦,他沒有手,但是有腳,他看過爸爸用電腦,相信自己一定學得會。

    這世上沒了雙臂的人不止他一個,還有其他的一些朋友,失明,或是失聰,不良於行,甚至是四肢癱瘓……他們都活得好好的,有些還在某個領域取得了不錯的成績。顧銘夕壓著下巴看看自己殘缺了十年的的雙肩,無疑,他的身體會令人驚訝,甚至害怕,他做事的樣子也會叫人心不舒服,但是,對顧銘夕自己來說,這真的沒什麼。

    也許是因為他受傷截肢時年齡還小,也許是因為,現在的顧銘夕才16歲,總之,麵對家親戚長久以來的輕視和質疑,他心存在更多的,不是委屈,不是生氣,不是抱怨,不是破罐子破摔,而是一股發自骨子的——不服氣。

    ********

    高一開學,顧銘夕和龐倩第一次去學校,是顧國祥開車送他們去的。

    顧國祥買了一輛車,黑色的桑塔納,龐倩覺得他好厲害,那時候金材大院院子停得最多的就是自行車和摩托車,私人小汽車真是一隻手都數的過來。

    到了學校門口,顧國祥居然沒有下車,而是由李涵帶著兩個孩子進去。李涵之前見過一中的招生老師,但沒見過顧銘夕的班主任,趁著開學,她覺得自己有必要陪孩子見見老師。

    很幸運的,顧銘夕和龐倩都被分在高一(2)班,龐倩看著牆上的花名冊,一路掃下來都沒看到謝益的名字,心不禁有些失望。

    她在其他班級的花名冊上尋找時,顧銘夕在邊上叫她:“龐龐,走啦。”

    龐倩不情不願地跟著他上了樓,她進了教室,顧銘夕則跟著李涵去見班主任老師。

    高一(2)班位於四樓,教室已有不少學生在了,龐倩之前看過花名冊,這班除了顧銘夕,她一個都不認識。她背著書包進教室,一眼就看到了教室最後一排,靠著窗的那張特殊課桌。

    那是龐水生找人定做的,同樣的事,他已經幹了第三次。顧銘夕在長高,他的課桌椅的高度也要實時調整,龐水生見到顧銘夕時,總是會拍拍他的背,大聲說:“小夥子,抬頭,挺胸,腰杆兒繃直!你寫字總是彎著個腰,小心變駝背。”

    關於這件事,龐倩心是一直感激父親的。她走到這組高低組合的課桌邊,很自然地就在普通高度的那半邊課桌後坐了下來。

    這樣的舉動在教室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龐倩前桌的兩個男生回過頭來,其中一個男生剃著短短的平頭,身材挺壯實的,屬於龐倩眼特別“雄性美”的那一種,額頭上還冒著幾個青春痘。他盯著龐倩看了一會兒,猶豫著問:“同學,你幹嗎要坐這啊?”

    “我幹嗎不能坐這?”龐倩奇怪地問。

    “我聽說……”他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我們班有個男生是殘疾人,說是沒有胳膊的,他就坐這。”

    他指指那低了小半截的半邊課桌。龐倩的視線隨著他的手指看過去,說:“沒錯,是有個男生沒胳膊的,我就是他同桌。”

    “同桌?”另一個男生很疑惑,他戴一副眼鏡,皮膚黑黑的,長得倒還不錯,他問龐倩,“你認識他呀?”

    “嗯。”龐倩仔細觀察了一下,這兩個男生並沒有惡意,他們隻是單純的好奇。她的語氣變得友善了一些,解釋道,“我和他一個小學、一個初中的,一直是同班,還做過6年半的同桌。他去老師辦公室了,一會兒就回來。”

    兩個男生了然地點點頭,隨即就笑起來,平頭男笑著說:“我叫周楠中,你叫什麼名字?”

    “龐倩,龐大的龐,倩女幽魂的倩。”

    “小倩!”眼鏡男哈哈地笑,“我叫汪鬆。”

    顧銘夕背著書包來到教室後門時,一眼就看到龐倩坐在了他的座位旁,他們已經有兩年半不做同桌了,想到她又坐回了他身邊,顧銘夕的心情就變得愉悅許多。

    然後,他看到龐倩在和前桌的兩個男生聊天,他們回過身來,其中一個的手臂還搭在龐倩的課桌上,三個人臉上都帶著笑,似乎聊得很開心。

    “銘夕。”

    李涵叫了他,顧銘夕回頭看她,李涵幫他整理了一下襯衫的衣領,又拉了拉他的衣袖,將襯衫拉得服帖一些。她說:“以後,上廁所的事,戴老師會安排男同學來幫你,當然,一切以自願為原則,他們要是不樂意,你千萬不要勉強。媽媽相信,班20多個男孩,總有幾個會像簡哲和劉翰林那樣樂意幫忙的。”

    顧銘夕點頭:“我知道,媽媽。”

    “還有其他的事,有倩倩在,媽媽也比較放心。吃午飯,發課間牛奶,去別的教室上課拿課本之類的,倩倩都會幫你。”

    “我知道。”

    “在學校不要和同學吵架,如果有人欺負你,你就去告訴老師,回來告訴媽媽,千萬別和人家對著幹,你可打不過人家。”

    顧銘夕無語:“媽媽,我不是小學生了,誰會欺負我啊……”

    “這可沒準兒,有些孩子可壞了,大院的張佳琦,明明比你大2歲,到了初中還老是闖禍呢。”李涵敲一下顧銘夕的腦袋,“放學了記得和倩倩一起坐車回來,會比較安全。唉……就是以後怎麼辦。”

    顧銘夕受不了了:“媽媽,你好囉嗦啊,你趕緊回去吧,爸爸還在外麵等你呢,我也要進去了。”

    李涵又絮絮叨叨地叮囑了他幾句,才離開了學校。

    顧銘夕在教室門口做了個深呼吸,從後門走了進去。教室一下子就安靜下來,顧銘夕抬頭挺胸,盡量不去注意那些奇怪的目光,他隻是看著龐倩,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她身邊。

    他抖著肩膀,將書包抖到了課桌上,在椅子上坐下來後,又脫了腳上的人字拖,雙腳擱在桌上,腳趾靈活地整理起了書包。

    龐倩偶爾幫他搭一把手,他也沒拒絕,周楠中和汪鬆又回過頭來,平和又友善地看著顧銘夕。顧銘夕對他們微笑,說:“我叫顧銘夕,你們叫什麼名字?”

    ********

    顧銘夕和龐倩商量以後,決定上下學還是坐公交。

    從金材大院到e市一中,騎車需要半個多小時,中間還要過兩座橋。顧銘夕騎車下坡實在太危險,龐倩覺得,不能拿他的命來開玩笑。

    開學的頭一個禮拜是軍訓,顧銘夕沒有參加過小學和初中的軍訓,到了高中,他提出參加,班主任戴老師考量了一下,同意了。

    大清早,龐倩和顧銘夕就出了門,兩個人穿著迷彩服,背著水壺和飯盒走到公車站,按著大人給他們的指示,擠上了31路公交車。

    車上人真多,龐倩差點被擠扁,她推著顧銘夕不停地往麵走,終於在後半車廂找了個舒服點兒的位置,兩個人貼著站在一起。

    “難道以後每天都要這樣啊。”龐倩抹了把額頭的汗,見顧銘夕也是滿臉小汗珠,她從口袋掏出一包紙巾,抽了一張幫他擦臉。

    顧銘夕的樣子有些不自在,龐倩也不管周圍人亂七八糟的目光,抬頭看車廂貼的線路圖,數了數,一共要坐9站。

    “要命了。”龐倩想到這樣的生活要持續三年,心都變涼了,說,“顧銘夕,都是你啦,我最討厭擠公交車了,擠三年真會要了我的命,今天訓練結束你得請我吃棒冰補償我!”

    公交車搖搖晃晃地開著,顧銘夕默了一會兒,好心地提醒她:“龐龐,你不用擠三年的,我家新房子已經在裝修了,我爸爸說,10月初就能裝完,空兩個月,12月就能搬家了。

    龐倩反應過來,愣愣地看著他,嘴唇動了幾下子,說:“那以後你怎麼一個人上學啊。”

    “坐公交車,把ic卡掛在脖子上,上車刷一下就行。”顧銘夕已經想了辦法,“我家那邊是總站,上車會有座位的,到了市再轉車,也隻要再坐3站就行。如果第二輛車很擠,我大不了就走過去。”

    “顧銘夕……”龐倩憋了好半天,才說,“以後我不能和你一起做作業了,我要是考試墊底了可怎麼辦。”

    顧銘夕想都沒想就給了她回答:“你有不懂的,在學校時,隨時可以來問我。要是不想讓別人說閑話,那我周末去你家給你講題,當然,得你願意聽才行。”

    龐倩笑了起來:“我當然願意的!”

    一會兒後,她又說:“顧銘夕,咱倆以後考一個大學吧。”

    “嗯?”顧銘夕有些驚訝地看著她,眼閃出了一絲光彩。

    龐倩瞪他:“幹嗎!你不肯啊?”

    “不是。”顧銘夕低下頭微笑,“那說好了,可不能反悔。”

    龐倩用力地點頭:“絕不反悔。”

    軍訓很辛苦,下午時,太陽特別大,有好幾個學生站軍姿時中暑暈倒。學校怕出事,緊急通知讓所有高一年級的孩子去教室避暑。

    戴老師是個年輕的女英語老師,她沒有聽領導的話,而是帶著高一(2)班的學生在操場角落尋了個樹蔭處,圍成一圈席地而坐。

    一中操場邊上種了幾棵樹,幾十年來已經長得枝繁葉茂,太陽雖烈,樹蔭下倒也微風習習,降了不少暑氣。

    戴老師給班同學做了自我介紹,又提出做一個小遊戲,每個同學用英語做一番自我介紹,這個介紹也是與眾不同,除了講明自己的基本情況,還要用一種動物來表現自己。前一個同學介紹,後一個同學翻譯,直至全班都講完。

    她是想要借此機會看看班學生的英語水平。龐倩頭都大了,她口語很爛,坐在顧銘夕身邊,簡直恨不得挖個洞鑽到地下去。

    戴老師隨便指了一個男生,讓他開頭,男生倒也大方,站起身來,張口就說了起來:“我叫xxx,來自xxx中學,我愛好xx,xx和xx,我覺得我像一隻狗,忠誠,活潑,敏銳……”

    他說完後,戴老師點了他身邊的一個女生做翻譯,女生翻完後,又做了自我介紹,能考上重高的孩子成績都不賴,很就掌握了遊戲規則,一個接一個地說起來。

    輪到龐倩時,她站起來結結巴巴地說了兩句,就急匆匆地坐了下去。

    戴老師手點顧銘夕:“那位同學,你來翻譯。”

    顧銘夕覺得為龐倩翻譯真有點丟臉,但還是站了起來:“剛才那位同學說,她叫龐倩,來自源飛中學,她喜歡看書,讀報和遊泳,她覺得自己是一隻螃蟹,因為……她姓龐。”

    同學們都笑了起來,龐倩臉都紅透了,低著頭坐在那,手指不停地揪著迷彩褲的褲腳。

    戴老師用手勢示意大家安靜,笑著說:“那輪到你自我介紹啦。”

    顧銘夕點點頭,清清嗓子就說了起來,他說得異常流利,仿佛早已經打好了腹稿。他的語速很,發音很好聽,龐倩根本就聽不懂,說著說著,她看到戴老師麵上露出了溫柔的笑。

    顧銘夕說完了,戴老師指著汪鬆說:“同學,你來翻譯一下。”

    汪鬆傻眼了,摸摸腦袋:“老師,我沒聽懂……我隻知道他叫顧銘夕,來自源飛中學,其他的就……”

    “沒關係。”戴老師又問了一個女生,“你能翻譯嗎?”

    女生也紅著臉搖搖頭。

    戴老師問:“有哪位同學可以翻譯的?”

    “我試試吧。”一個清脆的女聲響了起來,顧銘夕回頭看去,一個小個子、戴眼鏡的短發女生拍拍屁股站了起來,她長一張瓜子臉,樣子很文氣。

    她對著顧銘夕笑了笑,大聲地翻譯起來:

    “我覺得我是一隻鴕鳥,並不是‘鴕鳥心態’那隻自欺欺人的鴕鳥,會在敵人靠近時,把腦袋埋在沙土下,以為自己看不見敵人,敵人也看不見它。我認為自己是隻鴕鳥,是因為,鴕鳥是世界上現存的最大鳥類,它的翅膀已經退化,所以不能飛。但是,鴕鳥有一雙很強壯的腿,它跑動的速度很,腿部力量也很大,甚至可以用來抵禦比它強壯許多的天敵。我像鴕鳥一樣,我也沒有翅膀,做事都要靠兩隻腳,但那又怎樣,鴕鳥就是世界上最大的鳥,我相信自己也能成為一個強大的人。”

    說完以後,她看了一眼顧銘夕,又看向了戴老師:“老師,我翻譯完了,不知道翻得對不對。”

    戴老師說:“那就要問顧銘夕同學啦。”

    顧銘夕的臉色有些白,眼神深沉如海,他“嗯”了一聲就坐了下來。

    女生站在那,微微地笑著。

    龐倩拉拉他的空袖子,湊到他耳邊問:“她都翻對了?”

    “嗯……”

    “你……你自我介紹說這些幹什麼啊。”

    顧銘夕皺起眉,也湊到她耳邊:“我以為沒人會聽懂的,很多單詞初中從來沒學過,這是我自己以前寫過的一篇英語日記,我也不知道她怎麼會聽得懂。”

    這時,那個短發女孩已經做起了自我介紹:“大家好,我叫肖鬱靜,我來自e市五中,初一之前,我是在南非長大的。我爸爸是一個動物學家,現在在e市動物園工作,小學時,我家養了好多隻鴕鳥當寵物……”

    顧銘夕:“……”

    龐倩又拉拉他袖子:“她說什麼呢?她是不是也說到鴕鳥了?”

    顧銘夕聽得聚精會神、咬牙切齒:“別吵!”

    龐倩往他腰上一擰,聲音低低的:“顧銘夕,你敢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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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乒乓鹽

    肖鬱靜說自己像一隻南非小羚羊,看著個子小小的,很溫順,跳起來卻可以超過3米高。

    在軍訓的過程中,龐倩終於明白,肖鬱靜為何會用小羚羊來形容自己。

    她很靈動,但是她的那種靈動並不張揚。她看似嬌弱,體力卻相當好,站軍姿半小時,好幾個男生女生喊了報告出列休息,她都是身姿挺拔地站在那,紋絲不動。

    肖鬱靜似乎沒有認識的人,很少與人說話,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角落。這個女孩絕對不是像她的外表看來那樣文靜——龐倩暗地觀察著她,在心做了這樣一個結論。

    軍訓的內容不外乎站軍姿、起步走、正步走、打軍體拳、唱軍歌之類,有很多練習的項目,顧銘夕都無法參與。

    比如練習正步走時,教官分步驟教動作,會叫一排學生練擺臂,一二,一二,一二……這個時候,顧銘夕就隻有站得筆直地在邊上看著了。

    (2)班的學生都挺友善,至少在龐倩看來,他們似乎挺地就接納了顧銘夕,不像初一入學時那樣,有很多同學都不敢和他說話。

    軍訓間隙休息的時候,有幾個男生去上廁所,會過來問問顧銘夕要不要一起去,龐倩一開始以為是戴老師安排的,後來發現不對,來問的男生有7、8個,她才知道,他們是自發的。

    甚至,還有幾個小女生來找顧銘夕聊天,其中有個女生長得挺好看,頭發留得特別長,在腦袋後麵紮了一個麻花辮,她坐在顧銘夕身邊,一臉溫柔地問這問那,偶爾還會掩著嘴巴笑。

    龐倩拿著水壺走到顧銘夕身後,顧銘夕沒有看到她,正在認真地回答那個女孩的問題:“……數學啊,我是滿分,物理扣了2分,化學滿分,英語扣了4分……”

    炫耀……龐倩在心哼哼冷笑,那女生一臉崇拜地說:“你好厲害啊,那你為什麼不去考廣程中學呀?”

    顧銘夕說:“我語文成績不夠好,我用腳答卷的,寫字速度沒你們,寫作文又比較花時間,所以每次考試時的大作文都寫得不好……”

    “顧銘夕!”

    顧銘夕聽到龐倩的聲音,轉過頭來,龐倩把水壺在他麵前晃晃:“喝水嗎?”

    “……”

    因為軍訓,顧銘夕穿著球鞋,如果想要自己喝水,就得脫鞋,一會兒還得龐倩幫他係鞋帶。如果不脫鞋,就得龐倩喂他喝水,兩相權衡下來,顧銘夕回答:“不用了,我不渴。”

    龐倩的眼睛眯了起來,顧銘夕一天才喝了多少水啊,這麼大的太陽,大家都在操場上曬著,別人都喝了4、5瓶水了,他上午喝了一瓶,下午的才喝了一半。

    龐倩說:“你不喝我倒了。”

    顧銘夕有些不解地看著她,邊上的女生居然插嘴說:“顧銘夕,一會兒你要是口渴了,我幫你去灌水!”

    龐倩的眼睛已經眯成了一條線。

    顧銘夕終於捕捉到了龐倩“不開心”的眼神,他綻開了笑:“幹嗎倒了啊,去灌個水還得跑老遠呢,我把它喝了吧。”

    他正說著,麻花辮女孩驚喜地叫起來:“哇,顧銘夕,你有兩顆虎牙哎,好可愛哦!”

    龐倩已經把水壺遞到了顧銘夕嘴邊,她斜著壺身慢慢地喂著他,邊上的女生悄悄地打量著他們。龐倩突然使了壞,水壺一斜,水就嘩啦啦地倒了出來,顧銘夕來不及躲,臉上、脖子和迷彩服前襟都被弄濕了,還被水嗆得咳嗽了幾聲。

    他的樣子很狼狽,龐倩卻無辜地看著他,說:“對不起,手抖了一下。”

    顧銘夕知道她是故意的,他氣呼呼地瞪著她,龐倩衝他做了一個鬼臉,滿足地拿著水壺轉身跑了。

    麻花辮女孩皺著眉頭看著龐倩的背影,小聲嘟囔:“她怎麼這樣啊。”

    見顧銘夕衣服濕了,她拿出紙巾想幫他擦,顧銘夕直接站起來躲開,說:“不用擦了,天氣熱,很就幹了。”

    女孩有些失望地縮回了手,問:“剛才那個同學,是你女朋友嗎?”

    她問得那麼直白,顧銘夕當然否認:“不是。”

    “我看你們關係很好呢,來去都一起的,軍訓時還一塊兒聊天,在教室都是同桌。”

    “啊,是啊。”顧銘夕覺得有汗水滑下了臉頰,他扭著脖子在肩頭蹭蹭,說,“我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我們是鄰居,她就像我妹妹一樣。”

    ……

    好不容易熬到訓練結束,龐倩已經要累趴下。和顧銘夕一起走出校門時,她轉個彎就進了一家小賣店,趴在冰櫃上挑起了雪糕。

    很糾結地選了一個巧克力蛋筒,龐倩拿去櫃台付賬,剛拿出一張五塊錢,老板就指著邊上站著的顧銘夕說:“這個同學已經付過啦。”

    說罷,他把找錢塞進了顧銘夕的褲子口袋。

    龐倩舔著蛋筒,撅著嘴說:“早知道我選個貴的了。”

    顧銘夕抿著嘴笑了起來。

    他們一起走去公車站,龐倩問顧銘夕:“剛才那女生叫什麼名字?”

    “肖鬱靜。”

    “……”龐倩一愣,“我說的是後來那個紮麻花辮的。”

    “啊,蔣之雅。”

    龐倩瞥他:“咦?顧銘夕,你把女生名字記得很熟嘛。”

    “男生的名字我一樣記得啊。”

    “欲蓋彌彰!”

    “喂!這個詞不是這麼用的好嗎!”

    回家的公交車上,很幸運的,他們在後排得了兩個位子,大強度地訓練了一天,隨著公車的搖晃,龐倩開始打瞌睡了。

    她的腦袋晃來晃去,顧銘夕看著她向自己靠過來了一點,悄悄地把肩膀湊了過去。龐倩的腦袋碰到了他的肩,身體逐漸放鬆下來,靠在他的肩上睡著了。

    顧銘夕鬆了一口氣,轉頭看向了窗外,年輕的女孩在他肩頭均勻地呼吸著,她的睫毛纖長,小鼻子翹翹的,顧銘夕突然覺得,9站路,太近了。

    有19站路才好呢。

    ********

    e市一中有一個食堂,學生們的午餐不像初中時那樣在教室解決,而是充值飯卡去食堂吃。

    龐倩承擔了幫顧銘夕打飯的工作。兩個人一起排隊到窗口,她遞上兩個飯盒:“一個二兩飯,一個四兩飯。”

    “二兩飯那個,要一塊紅燒大排,一份炒青菜,唔……再一個荷包蛋。”

    “四兩飯那個,要一份鹽水雞腿……顧銘夕,你要番茄炒蛋,還是幹菜刀豆?”

    顧銘夕:“番茄炒蛋。”

    龐倩對著打飯的大師傅笑眯眯:“番茄炒蛋,叔叔,給我蛋多一點啊!”

    她端著兩個飯盒和顧銘夕一起找座位時,碰到了一個人。

    “謝益!”

    謝益回過頭,看到龐倩和顧銘夕就揮了揮手:“嗨,螃蟹,顧銘夕!哎你們找個位子,一起吃飯!”

    三個人把飯盒放在一張桌子上,龐倩又跑去打來兩碗免費湯,一碗放在顧銘夕麵前,想了想後,她把另一碗給了謝益。

    謝益又給推了回來:“你自己喝,我喝飲料。”

    龐倩沒有勉強他,三個人一起吃飯,邊吃邊聊。食堂的桌椅對顧銘夕來說,吃飯還算方便,他的右腳擱在桌上,腳趾夾著筷子,低著頭到飯盒邊,飯菜就被他撥進了嘴。

    龐倩已經知道謝益在高一(8)班,一中是全高中部,每個年級有8、9個班級,學生並不少。

    “你班有我們以前的同學嗎?”龐倩問謝益,謝益搖頭:“一個都沒有,我那天看了花名冊了,咱們以前6班的,考進一中的隻有五個,淩濤在4班,王晨飛在9班。”

    “啊,都不熟哎。”龐倩略有些遺憾,“孫明芳都沒考好,她也是填了一中的,分數不夠,調劑到普高去了。哎顧銘夕,簡哲是不是也填了一中?”

    顧銘夕點頭:“嗯,差了3分,沒考上。”

    “真可惜,他成績向來比我好。”

    謝益說:“知道不,你們2班最臥虎藏龍,聽說這一屆考進一中的前五名全在2班。”

    龐倩一愣:“難道2班是班?”

    “那我不清楚,但不會那麼巧吧。”謝益說,“前五名啊,全在一個班,到時候摸底考就知道了。”

    龐倩心突然起了一個不詳的預感,她想到了那次英語自我介紹,班絕大部分同學的口語都很棒,她都不太聽得懂。老天!她不會又是因為顧銘夕而被“恩準”進了2班吧!

    吃完飯,龐倩和謝益一起去洗飯盒,顧銘夕在食堂外麵等他們。

    水槽邊都是人,排隊時,謝益對龐倩說:“剛才顧銘夕在,有件事我不好問你。螃蟹,你有沒有興趣加入學校乒乓球隊?”

    “啊?!”龐倩驚訝極了,“我?我那麼菜鳥的!”

    “你已經不算菜鳥啦,我昨天還去隊打了一下,你知道啊,乒乓球是一中的特色嘛,結果隊水平好的真沒幾個,你上陣絕對不會墊底。”

    龐倩心動了:“怎麼加入呀?”

    “要報名,然後會有個選拔賽,大概錄取比例三比一,並不難。”

    龐倩眨眨眼睛:“你覺得我能過選拔賽?”

    “你用你的螃蟹發球去吃他們!”謝益笑著說,“橫行霸道,所向無敵!”

    龐倩:“……”

    龐倩是個行動派,第二天就按照謝益的提示遞交了報名申請。

    對於她的行為,顧銘夕不予置評,他隻是說:“到時候,我去看你比賽。”

    軍訓最後一天的閱兵式,顧銘夕沒有參加,他在方陣太過醒目,不利於班級爭名次,盡管戴老師讓他參加,但顧銘夕還是自動退出了。

    他坐在操場邊的看台上做一個合格的觀眾,看到龐倩走在隊列,她個子不高,在那一排由矮到高排倒數第二。

    她走得很賣力,精神抖擻,小胸脯驕傲地挺著,瞧著倒是有模有樣的。

    輪到謝益的班級入場,顧銘夕看到謝益做了旗手,經過主席台時,起步走變成了正步走,謝益“刷”地一展班旗,昂首挺胸地走在陽光下。

    他真的很帥,顧銘夕不得不承認。

    軍訓結束後的第二天,一中乒乓球隊新隊員選拔賽就舉行了,賽製很簡單,報名的84個同學男女分組兩兩對抗,決出42個,再兩兩對抗,決出21個,剩下的9個名額由教練在輸掉比賽的學生選。

    顧銘夕去看龐倩比賽,周楠中和汪鬆也去了,甚至還有蔣之雅。當然,她是跟著顧銘夕去的。

    龐倩很緊張,謝益在場邊指導著她:“你相持球不好,盡量用發球去吃她,三拍之內見勝負,過三拍就甭打了,平白浪費體力。”謝益湊近龐倩,“就碰運氣,把角度打刁,對方也緊張,看你這樣還以為你是高手呢。”

    龐倩:“你的意思是我其實是菜鳥?”

    謝益哈哈大笑:“菜鳥倒還不至於,頂多算個菜螃蟹。我和你說啊,你幹脆學鄧亞萍打球,氣勢上壓倒人家,螃蟹,你可是我徒弟,別給師父丟臉。”

    龐倩臉紅了:“那我輸了怎麼辦?”

    “輸了就輸了唄,反正以後我在隊,你想打球就來找我。”謝益把球拍遞給她,“用我的拍,反正你不認拍,我的拍肯定比學校統一的拍子好。”

    龐倩聽了謝益的教誨,雄赳赳氣昂昂地上了場,她先發球,學著謝益的樣子吹吹球拍,突然“呀”地尖叫了一聲,把球台對麵的女孩嚇了一跳。

    然後,她就把球發出去了。

    就是謝益教她的發球技巧,拍子輕輕一拉,小球帶著轉兒地擊在了角落,那女孩連動都沒動。

    “呀呀!”龐倩握著拳頭尖叫一聲,蹦來跳去,頗有職業乒乓球運動員的風範。

    謝益在旁邊差點笑昏過去,顧銘夕看的一頭汗,嘴角都抽起來了。汪鬆在他身邊說:“真沒看出來啊,小倩打球是這麼有風格的。”

    顧銘夕:“……”

    第一場球,對手幾乎是被龐倩嚇輸了的,龐倩歡天喜地地下了場,與謝益擊了下掌,然後就跑到了顧銘夕身邊。

    她喝了半瓶水,開心地說:“顧銘夕!我贏了!”

    蔣之雅在邊上撇撇嘴:“你叫得整個球館都聽得到啦。”

    龐倩揚起下巴:“這叫氣勢,你不懂。”

    可是第二場球,龐倩的氣勢就不管用了,對手女孩顯然球技比她高超,球風又穩健,龐倩的尖叫聲嚇不倒她,也不能在三拍內拿下她,很就輸了比賽。

    她垂頭喪氣地把球拍還給謝益,謝益說:“沒關係,不是還有9個名額麼,我幫你在教練那爭取爭取。”

    顧銘夕看著龐倩,她眼睛紅紅的,真有點輸不起的樣子,他歎了口氣,說:“別傷心了,勝敗乃兵家常事,你本來就沒練過,打進第二輪已經很好了。”

    龐倩鬱悶地看著他,顧銘夕想了想,趁著沒人注意,他在她耳邊輕聲說:“過些天我送你一塊好點兒的乒乓球拍吧,你好好練。明年,老隊員退隊了,你再來試試。”

    龐倩:“好的乒乓球拍很貴的。”

    “唔……”顧銘夕說,“就當是預支明年的生日禮物。”

    “我今年生日才剛過哎!”龐倩跳起來,“聖誕禮物還差不多!”

    “好吧,聖誕禮物。”顧銘夕對著她笑起來。

    結果,還沒等顧銘夕去買來乒乓球拍,謝益已經給龐倩帶去了一個好消息,她被乒乓球隊錄取了,占了那九個名額中的一個。

    龐倩心情好到爆,覺得高中生活簡直太過美妙。但緊接著,她的心情就跌到了穀底。正式上課後,一中給高一新生進行了一場摸底考試。結果出來後,龐倩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做雞頭、鳳尾。

    她終於相信年級前五全在他們班。

    肖鬱靜以無懈可擊的語文、英語成績和穩定發揮的數理化成績名列年級第一。第二名是個叫吳旻的男生,而顧銘夕,隻是年級第四。

    至於龐倩,初二、初三時,她在源飛中學的班,始終是全班前20,甚至還進過前十,她已經很久很久沒體會過倒數的滋味了。

    而在一中的(2)班,52個同學,龐倩考了——倒數第一。

    她的成績並不算差,最低的一門課也有70多,但她就是倒數第一。

    初一時的噩夢再次上演,麵臨著摸底考試後的第一次家長會,龐倩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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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6 23:57:42 |只看該作者
第33章小敘離

    在龐倩的記憶,她從沒有考過全班倒數第一,人生中最差的一次班級排名,就是初一上半學期期中考試的那次41名。

    課間休息時,龐倩厚著臉皮去8班找謝益,向他打聽8班最後幾名的分數,她悲催地得知,自己的成績要是放在8班,差不多是倒數8、9名的樣子。

    雖然一樣是倒數,但是倒數8、9名和倒數第一,真的是有本質上的差別啊!

    放學後,龐倩站在一中校園的布告欄前,對著那幾張張貼了幾個月、顏色都被太陽曬白了一點的高考紅榜念念有詞。

    顧銘夕站在邊上看了一會兒,不解地問:“龐龐,你在幹嗎?”

    “別吵啊!數到幾個都要忘了!”龐倩懊惱地說著,又繼續嘀咕起來,嘀咕了一會兒後,她問顧銘夕,“你看看,這榜上是不是把一中上一屆考上大學的人全列出來了?“

    顧銘夕看了下紅榜上密密麻麻的黑字,點頭:“全列出來了,連大專的也列了。”

    “那我完蛋了。”龐倩頓時就泄了氣,說,“假設上一屆畢業班有8個,每班50個人,那就是400個,可是這的名字隻有376個!”

    顧銘夕扯著嘴角看她,龐倩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誰說考上重高就一定能考上大學的!顧銘夕,我將來估計考不上大學了!”

    “怎麼會啊。”顧銘夕安慰她,“這才一次摸底考,你暑假時是不是一點題都沒做?”

    龐倩像看怪物似的看他:“你暑假時還做題了?”

    “做了一些奧數題,還背了英語。”顧銘夕歎氣,“你一點不看書,一點不做題,摸底考考不好很正常啊。放心啦,正式上課後你會追上來的,要是有不懂的,我給你講。”

    聽他這麼說,龐倩心略微放心。身邊坐著顧銘夕,隔壁住著顧銘夕,她就像是自帶了一個免費家教老師一樣,碰到聽不懂的知識點,真是一點都不需要擔心。

    龐倩回家把考卷交給龐水生簽字時,龐水生居然覺得女兒考得還不錯。他認為重高都是牛逼的學生,出的卷子肯定要比普高難,所以龐倩考一堆70多、80多已經很讓他滿意了。

    龐倩當然不敢和父親說自己的班級排名。開家長會的那天晚上,她溜去了顧銘夕家,提心吊膽地等著龐水生回來。

    她纏著顧銘夕東拉西扯,直到李涵開門進屋的聲音從客廳傳來。

    龐倩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趴在顧銘夕的床上,把臉埋在他的枕頭上躺屍:“顧銘夕,永別了。”

    龐倩灰溜溜地回了家,顧銘夕走去客廳時,聽到父母在房說話。

    一會兒後,顧國祥走了出來,把顧銘夕叫去了書房。

    他在書桌後麵坐下,也沒叫顧銘夕坐,隻是讓他站在麵前。

    顧國祥沉吟了一下,開了口:“銘夕,我聽你媽媽說,這次摸底考,你是年級第四?”

    “嗯。”顧銘夕點頭,“語文沒考好,作文……最後差點沒寫完,匆匆結了尾,物理也沒考好,有一道大題做錯了。”

    “作文來不及寫是什麼原因?”

    “用腳寫,速度不夠。”顧銘夕低下頭,又抬起,“不過我會多練習的,爸爸,下次一定不會這麼慢。”

    顧國祥盯著兒子看了一會兒,說:“以後的社會,估計手寫字會越來越少,更多的是用電腦打字了。”

    顧銘夕:“?”

    顧國祥站了起來:“你坐下,爸爸教你用電腦。”

    顧銘夕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地在顧國祥的書桌前坐下,顧國祥彎著腰將鍵盤和鼠標拆下,從桌麵上移到了地上,又將線連上。他指著主機箱上的按鈕說:“按那個,就是開機。”

    顧銘夕伸腳過去,大腳趾按了按鈕,藍色的顯示燈立刻亮起,主機箱的風扇聲也嗡嗡地傳了出來。屏幕上出現了 ws98的係統提示,然後就跳到了桌麵。顧國祥說:“爸爸教你打字,鍵盤鼠標先放地上,等你用熟了,爸爸給你定做一張低一點的電腦桌,你就可以像寫作業那樣,在桌子上打字了。”

    顧銘夕心情有些激動,看著顧國祥蹲在他腳邊按動鼠標,打開了一個純白的頁麵,他敲擊著字母鍵,顯示屏上就出現了一行字。

    “這個輸入法叫智能abc,隻要你會拚音,就能學會打字。但是你是用腳,不能練指法,想要打得,就隻有更刻苦地練習。”

    顧銘夕點點頭,顧國祥指點了他一下,他就試著用雙腳的大腳趾在鍵盤上敲擊起來。

    鍵盤放得低,顧銘夕本來就對字母的排序一無所知,為了看清,他不得不深深地彎著腰。又因為大腳趾要比手指寬大許多,他控製不好力道,腳趾一按下去屏幕上就會連著跳出好幾個字母來,顧國祥就教他怎麼刪除。

    講了好一會兒,顧銘夕才學會用腳趾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慢慢打字,鍵盤按下彈起的觸感很是奇妙,他低著頭,仔細地用腳趾熟悉著這種感覺,看著想寫的話從屏幕上慢慢地蹦出來,他心開心極了。

    顧國祥在邊上看了一會兒,轉身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放在桌麵:“這本書是電腦入門,你有空的時候可以看一下。以後,每天晚上你用一小時練習電腦,爸爸會把常用的軟件一樣一樣地教給你。”

    顧銘夕更用力地點頭:“爸爸,我一定能學會的!”

    顧國祥拍拍他的肩:“但是你要向我保證,不能玩遊戲,然後,下次考試,要進年級前三。”

    顧銘夕抬頭看他,咬著牙點頭:“我保證。”

    ********

    龐倩並沒有和顧銘夕永別,她還活著,隻是免不了被龐水生一頓臭罵。

    正式上課後,龐倩發現,高中的科目變得難了許多,數學從函數開始,這本來就是龐倩的弱項,理解起來實在有些晦澀。

    於是顧銘夕的任務也加重了許多,他要保證龐倩弄懂數理化新增的知識點,還要督促她背誦越來越多的英語單詞和課文,除此以外,他還要管住自己的學習,練習用腳寫字速度,外加做大量的習題。

    他知道父親對他的要求很高,不是隨便考上一間大學就能算數的。顧國祥明確要求顧銘夕考上重本,最好是985,退一步也得是211。

    因此,顧銘夕開始覺得時間有些不夠用,龐倩每晚會來和他一起做作業,他還得負責為她講解。在她來之前,顧銘夕會速地吃飯,練習一小時電腦。等她離開後,他才能忙自己的事,通常要過了12點才睡覺。

    早上6點,他就得起床。

    這樣的生活很累,卻也充實。隻是偶爾,顧銘夕會有一絲迷茫,比如周楠中和汪鬆在討論nba或西甲聯賽,顧銘夕會驚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看球。別說看球,他連以前每晚6點必看的體育新聞,都因為練習電腦而放棄了許久。

    顧銘夕記起龐倩初中時對他說過的話,是關於謝益。那時候龐倩坐在謝益前麵,和他熟了許多。她到顧銘夕這兒來做作業時,會告訴他一些謝益的事。謝益興趣愛好特別廣泛,除了打乒乓球、拉小提琴和看動漫,他還喜歡養狗,喜歡打遊戲,甚至喜歡打牌。

    據謝益自己說,他每天放學回家後,先玩會兒遊戲,再吃飯,然後出門遛狗。回來以後做作業,通常9點多就能做完,然後他會練一會兒小提琴,看一會兒漫畫,最後睡覺。

    顧銘夕問龐倩:“謝益那麼晚練小提琴?鄰居不得吵死啊。”

    龐倩就用一種“你真沒見過世麵”的眼神看他,說:“謝益家住的是別墅,獨門獨院的,他說他練琴的房間還特地做了隔音處理,外麵根本聽不到。”

    那是謝益的生活,瀟灑自在,樂隨性,他好像從來不會花很多時間去學習,但每次考試成績總是不賴。

    顧銘夕無法想象自己能過上這樣的生活,他知道自己不笨,甚至還挺聰明,學習對他來說,算是遊刃有餘,但如果一直要保持前列,他明白,自己必須要更勤奮,更刻苦,更努力。

    龐倩加入校乒乓球隊後,每周二、四放學後要去體育館訓練一小時。

    顧銘夕要等著她一起回家,他不樂意在教室等,每次都會去球館,一大堆人在那打球打得火熱,顧銘夕就坐在邊上抓緊時間背英語。

    龐倩在乒乓球隊認識了一個女孩,就是當初選拔賽上淘汰她的那一個。她叫鄭巧巧,來自高一(5)班,名字看著很可愛,為人卻十分成熟穩重。

    鄭巧巧和龐倩是練球的搭檔,自然就注意到了顧銘夕,沒輪到球台時,兩個女孩在邊上聊起天來。

    鄭巧巧問龐倩:“顧銘夕和你是什麼關係呀?”

    開學一個多月,顧銘夕的大名已經全校皆知,因為他沒有手臂,還因為他成績優異,長得又帥氣。

    龐倩說:“他是我同桌啊。”

    “同桌還得等你練完球?”

    “我和他是鄰居,我得和他一起回家的。”接觸多了,龐倩挺喜歡鄭巧巧,覺得她就像個小姐姐一樣。她說,“他沒胳膊嘛,一個人坐車不大方便的。”

    “這倒也是。”鄭巧巧看著遠處的顧銘夕,他獨自一人坐在休息椅上,腿上攤著一本英語書,閉著眼睛在那兒背誦。她忍不住說,“他好用功啊,每次來等你都在那兒背書,他是不是個書呆子啊?”

    “當然不是了!”龐倩說,“顧銘夕這人其實挺有趣的。”

    “哪兒有趣?”

    鄭巧巧這麼問,龐倩反倒答不出來了,說:“反正,和他在一起一點都不無聊就是了。”

    這時,謝益走到了她們身邊:“你倆不練球,還聊天,偷懶呢!”

    龐倩說:“沒有台子啊。”

    “沒有台子和我說,我幫你安排呀。”謝益打球打得一身汗,臉上滿是運動之後的紅暈,他對龐倩說,“螃蟹,你可是我徒弟,師父我會罩著你的。”

    龐倩嘻嘻地笑了,手指在衣擺那兒扭啊扭。

    教練在遠處喊了一聲謝益,謝益小跑著就去了。他16歲了,真正是個青蔥少年,個子比顧銘夕都要高,一張臉如美玉般細膩精致,五官無可挑剔,身材又好,簡直就是集齊了上天對一個人的所有恩寵。

    龐倩的視線追隨著謝益的身影,直到他跟著教練走去了球館外才收回。鄭巧巧看了她一會兒,問:“謝益和你又是什麼關係?”

    “我和他一個小學,一個初中的。”龐倩臉一紅,急忙解釋,“初中是同班,我一直坐他前麵的。”

    “喔,螃蟹——”因為謝益叫龐倩為螃蟹,隊的人就都跟著他喊螃蟹了。鄭巧巧說,“你是不是喜歡謝益?”

    龐倩對於謝益的心思,其實自己也搞不清。

    一開始,她崇拜他,佩服他,覺得他好帥,人又聰明,還那麼有個性,是龐倩從小到大認識的所有男生最特別的一個。龐倩知道自己喜歡謝益,但她一直覺得這種喜歡就是像喜歡明星一樣的喜歡。龐倩對謝益不敢抱有幻想,雖然她看了許多關於灰姑娘和王子的動漫故事,但她還沒有不切實際到認為謝益會喜歡上她這樣的地步。

    隻是後來,龐倩和謝益稍微熟了一些,她漸漸地發現,謝益這個人並不是難以接近的。他看起來很酷,但是對龐倩一直隨和,龐倩也就小心地收藏起自己的那一份小心思,悄悄地在他身邊看著他了。

    對於鄭巧巧的問題,龐倩當然是不會承認的,她裝著聽到了一件好笑的事般,哈哈哈地笑個不停,說:“是啊是啊,我是喜歡謝益啊,全乒乓球隊的女生都喜歡謝益好吧!”

    練完球,龐倩收拾了書包走去場邊。顧銘夕依舊坐在那,垂著腦袋,腿上攤著一本英語書。龐倩走到他身邊才驚訝地發現,顧銘夕居然睡著了。

    球館很是熱鬧喧囂,很多人扣了好球還會大聲地喊,邊上人也會給予掌聲和喝彩,但就在這樣的環境下,顧銘夕睡著了。

    龐倩伸手搭上了他的肩,顧銘夕身子一顫,猛地抬起頭來,他腿上的書掉到了地上,龐倩將之拾起,看著他小夢初醒般的迷茫表情,問:“你晚上在做賊啊?在這兒都睡得著。”

    顧銘夕也不管邊上人的眼光,右腳抬到眼前,用腳背抹了抹眼睛,說:“昨晚就睡了4個小時,太困了。”

    “4個小時?!”龐倩驚呆了,“你在幹嗎呀?”

    “做一份卷子,太難了,一不留神做完都1點多了。”

    龐倩:“顧銘夕你越來越沒救了。今晚我不去你那兒了,你早點睡覺吧。”

    “不行。”顧銘夕抬頭看她,眼神不容置疑,“馬上就要期中考試了。”

    龐倩說:“就一回沒關係的,我看你眼睛都睜不開了。”

    她幫顧銘夕把書塞進書包,又將書包背到他肩上,幫他把運動衣的衣袖拽出來,整理得服帖一些。

    顧銘夕還是搖頭:“不行。”

    “為什麼呀?”

    “龐龐,我就搬家了。”他沒有正麵回答她的問題,隻是聲音低低地說著,“晚上你來吧,今天的作業有些難的,我不給你講,我怕你不會做。”

    龐倩沉默了,背起書包與他一同往球館外走,問:“那你睡得不夠怎麼辦?”

    “沒事。”顧銘夕說,“我回去的車上可以眯一會兒的。”

    走到校門口時,一輛自行車從他們身邊速地掠過,那是一輛專業級別的自行車,車把很低,謝益彎著腰伏在車上,回頭朝龐倩和顧銘夕揮手:“拜拜!”

    10月中旬,氣溫低了許多,但謝益身上卻穿著短袖,他把外套係在腰上,騎行時,臀部偶爾會抬離自行車,那車的速度真,龐倩還沒來得及說聲拜拜,謝益就像陣風似的沒影了。

    她不會再像初一時那樣,在顧銘夕麵前說“謝益太酷了”,她隻是癡癡地望著那個少年消失了的街道拐角,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說:“走吧,顧銘夕。”

    回去的公車上,他們有座。顧銘夕說自己睡一會兒,龐倩訓練累了,也把腦袋靠在他肩上,閉上了眼睛。

    她一點兒也沒覺得這樣的舉動有什麼不妥,公交車開啊開,她很就在顧銘夕的肩頭睡著了。而顧銘夕,卻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他看著車窗外晚高峰的繁忙街道,所有的人都行色匆匆,麵上透著疲憊的神情。顧銘夕知道,自己和他們也是一樣。

    這的確有些可悲,但生活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有多少人能像謝益那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尤其是他,顧銘夕,他這輩子最大的目標,其實就是讓自己能夠像大多數人一樣地生活。

    謝益是特別的那一個,但顧銘夕一點也不想特別。

    期中考試時,龐倩的成績有了些微的進步,她考了全班倒數第六。

    謝益知道了她的分數,說這個成績在8班應該是中等偏下一點點,絕對不至於墊底。龐倩又去問了鄭巧巧,鄭巧巧也說,龐倩的分數要是在5班,就是中等水平。

    龐倩更加肯定,她會被分到可怕的2班,就是因為顧銘夕。

    顧銘夕考了年級第三。

    對於這個名次,他嘴上不說,但是龐倩知道,他有些失望。顧銘夕已經很拚命,但依舊沒有超越肖鬱靜和吳旻。

    肖鬱靜在2班就像是個異類,她並不冷漠,臉上一直掛著微笑,待人接物客氣而有禮貌。但是在班,顯然,她的人緣並不太好。

    龐倩覺得,男生疏遠她,是因為她成績實在太好,給了他們很大的壓力。而女生疏遠她,就更簡單了,肖鬱靜家境不錯,衣服都穿得挺好,長得也秀氣,再加上那逆天的成績和渾身洋溢著的高冷氣場,誰吃得消和她一塊兒玩啊。

    肖鬱靜似乎很無所謂,每天都是獨來獨往,除了同桌,她也不怎麼和別人說話,成天就是埋頭在座位上不知在幹啥。

    有一次龐倩裝作不經意地經過她身邊,悄悄看了眼她在幹啥,直接被嚇死。

    肖鬱靜居然在看一本英語原版小說。

    龐倩對顧銘夕說到這件事時,都要哭了:“2班太可怕,都是外星人!我要換班啊啊啊!”

    ********

    11月底時,龐倩發現隔壁的502似乎忙碌起來了,每天都有很多人上門來,直到有一天,龐倩看到,有師傅把隔壁的空調拆走了。

    她去顧銘夕家做作業時,發現他的房淩亂了許多。

    顧銘夕告訴她,他要搬家了,正在整理東西。

    顧銘夕一家正式搬走是在12月上旬的一個周末上午。

    因為顧國祥的職務關係,他要搬家,廠有的是人來幫忙。一輛金屬公司運貨的箱式卡車停在樓下,廠的職工一撥一撥地上樓來,幫著把一些需要繼續用的家具、家電搬下去,還有李涵整理出來的一箱箱衣物用品。

    外麵吵吵鬧鬧了一個早上,龐倩卻隻是悶在被窩睡覺,這幾天有冷空氣,外麵好冷啊,還是被窩暖和。

    龐水生也去隔壁幫忙了,金愛華進來叫龐倩:“倩倩,銘夕找你。”

    龐倩把頭縮到了被子:“跟他說我在睡覺。”

    “都幾點了你還不起來,銘夕要搬走了,你不去和他說說話!”

    “有什麼好說的,天天在學校見著呢!”龐倩就是不把頭露出來,“煩死了,我要睡覺!”

    到中午的時候,隔壁突然就安靜下來了,龐水生搬著個大紙箱到了龐倩房:“還沒起?!”他把紙箱擺在地上,“喏,銘夕說這些東西都送給你,說都是你喜歡的。”

    龐倩一下子就坐了起來:“顧銘夕呢?”

    “都下去啦,車子開了吧。”

    龐倩掀開被子就下了床,穿著棉毛衫褲奔到了主臥的陽台上。

    她打開窗,趴在欄杆邊,冷風一下子就刺痛了她的臉頰,她看著樓下那輛龐大的卡車,幾個人正在最後裝箱。她看到了顧銘夕,一個工人正在幫他上車——卡車的載人車廂很高,需要拉著扶手才能上,顧銘夕被別人托著腰送上了車,坐在車窗邊,他突然抬頭向5樓望來。

    龐倩也不知怎麼想的,一下子就蹲了下來,藏在了欄杆後。

    然後,樓下就響起了卡車巨大的引擎發動聲。由近及遠,龐倩終於站了起來,看著那輛載著顧銘夕的車駛離了金材大院。

    她呆呆地看了許久,龐水生拿著外套去給她披上時,發現自己的女兒早就已經哭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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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世界末日

    顧銘夕留給龐倩的一箱子東西,大部分都是舊的。

    龐倩坐在紙箱邊,把東西一樣一樣地往外拿。箱子最多的就是漫畫書,成套成套的漫畫,八成新,都是龐倩初中喜歡的作品。當時她沒錢買,顧銘夕就買下了,對她說想看了就去他家拿。現在,他搬走了,就把這些漫畫送給了她。

    還有一個隨身cd機,鬆下的牌子,龐倩知道這非常貴,李涵買來時花了近2000塊。龐倩知道顧銘夕為什麼會把這台cd機送給她,因為從這台機子買來至今,大部分時間,都是龐倩在聽。

    和cd機放在一起的,還有十幾張流行歌手的專輯,這些也都是龐倩喜歡的歌手,她記起自己和顧銘夕一起逛音像店時,總是會拿起一張專輯說:“顧銘夕,這張的主打歌很好聽哎!我在電台聽過很多遍。”

    顧銘夕就說:“是嗎?那我買回去聽聽看。”

    龐倩會厚著臉皮說:“你聽完了借我也聽一下。”

    顧銘夕會撇開頭,說:“不借。”

    “你真小氣!”

    最後,他當然不會小氣。

    而最後的最後,這些龐倩喜歡的歌手,喜歡的專輯,他都留給了她。

    另外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都是龐倩去顧銘夕房玩時,隨口說過“好可愛”或是“這個真有意思,借我玩一下”的小玩意兒。比如一個特別精致的小沙漏,一個水晶蘋果,一個日漫手辦,還有一本厚厚的速寫本。

    速寫本全是龐倩喜歡的日漫人物,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顧銘夕幫她臨摹漫畫前,需要打草稿。而這本速寫本,就是他的草稿本。

    “真是把我這兒當垃圾堆了。”龐倩嘴這麼說,鼻子卻又酸了起來。她把箱子最後一樣東西拿出來,是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她打開一看,發現麵是一塊乒乓球拍。

    “總算還有一樣新東西。”龐倩把球拍拿出來,握在手揮了一下,嘴角微微地翹了起來。

    在乒乓球隊訓練時,謝益看到了她手的拍。

    “哇哦,你什麼時候買的?”謝益把龐倩的球拍拿在手仔細看,還拿了個球顛了幾下。球拍的底板是原木色的,看著並不起眼,上麵貼著紅色的膠。

    龐倩不知道他什麼意思,回答道:“別人送我的。”

    謝益說:“你這塊拍子得有大幾百,對初學者來說很不錯了。”

    月零花錢為60塊的龐倩同學嚇壞了:“大、大幾百?!”

    “對,起碼800,甚至可能上千。”謝益把拍子上的logo指給她看,“斯蒂卡,瑞典的牌子,貴是貴一點,用起來還是不錯的。”

    “怎麼會要那麼貴?”龐倩瞪大眼睛,“我在超市看到紅雙喜的拍子,隻要30塊!這有啥兩樣啊!”

    “……”謝益的手指彈一下她腦門兒,“地攤上手表10塊錢一塊的都有,商場的手表都成千上萬的,不都是看個時間,你說有啥兩樣?”

    龐倩正色回答:“我的確覺得沒啥兩樣。”

    謝益笑死了:“說不過你,好好練球,別浪費了拍子,還辜負送你拍子的人。”

    他的話才說完,龐倩的視線就習慣性地向場邊望去了,可是這一次,她沒有再看到那個人。

    她這才記起,顧銘夕搬家了,放學後他已經獨自離開,不再來球館等她了。

    顧銘夕新家所在的小區叫金材新苑,它在e市一中的西麵,而金材大院則在一中的東麵。

    這就意味著,放了學,龐倩和顧銘夕一起走出校門,一個往左,一個往右,再也不會同路了。

    晚上回到家,龐倩對於這塊大幾百的球拍久久不能釋懷,她到父母房門口報備了一聲,說因為題目做不出,要給顧銘夕打個電話。

    躲在客廳,龐倩撥通了顧銘夕家的電話,電話是顧國祥接的,龐倩說:“叔叔,我是龐倩,請問顧銘夕在嗎,我想問他一道題。”

    顧國祥默了一會兒,說:“在的,我叫他來接電話。不過……倩倩,叔叔給你一個建議,以後有題目做不出,可以第二天去學校問老師。畢竟,銘夕不住在你隔壁了,現在課程又緊,他自己也是很辛苦的。”

    龐倩愣住了,說:“哦,我知道了,對不起叔叔,我下次不會了,我……”

    聽筒突然傳來一個隱隱的聲音:“爸爸,是龐倩嗎?”

    龐倩沉默下來,顧國祥“嗯”了一聲後,那邊就有了些微的話筒移交聲。然後,顧銘夕清逸的聲音就傳了過來,語氣透著欣喜:“龐龐?”

    “嗯,是我。”龐倩的聲音悶悶的。

    “是碰到不會做的題了嗎?哪一科?你跟我說。”

    “不是……”龐倩咬著嘴唇和他說實話,聲音低低的,“我就是找你聊聊天。”

    “啊?”顧銘夕很驚訝,隨即也壓低了聲音,“你怎麼了?”

    龐倩想到了自己打電話的初衷,對顧銘夕抱怨起來:“今天謝益告訴我,你送我那塊球拍好貴的,你幹嗎要給我買這麼貴的球拍啊?你爸爸媽媽知不知道的?要是被我爸爸知道我拿了你這麼貴的禮物,他肯定要罵我的。”

    “你就是因為這件事給我打電話?”顧銘夕慢悠悠地說,“你放心,他們不知道的,這是我用零花錢買的,我平時用錢不多,時間長了就存了一點。”

    龐倩心還是很不好意思,又說:“還有,你搬家就搬家嘛,把這麼多東西都留給我做什麼。還有那台cd機,你媽媽難道不會發現它不見了嗎?”

    “我一個人出門,聽歌也不方便的。”顧銘夕的聲音帶著笑,“以後有機會和你一起出門,你把它帶上,我們像平時一樣,一人聽一個耳塞啊。”

    龐倩一下子不知該怎麼說了,顧銘夕聽她不說話,問:“怎麼,我送你那些東西,你不喜歡嗎?雖然都是舊的,但是……其實也都是被你弄舊的。”

    “胡說!”龐倩懊惱地叫起來,“對了顧銘夕,我還沒問你呢!那幾大本新概念英語,數理化題庫,你送我這些是什麼意思嘛!”

    ********

    街邊的法國梧桐隻剩下了光光的樹枝,深冬季節,金材大院有許多人家陸陸續續地搬到了金材新苑。

    龐倩開始騎自行車上下學,去車棚拿車時,她明顯地感覺到,車子的數量越來越少了。

    傳達室的曾老頭還是像以前那樣坐在房門口抽煙,架著煤餅爐煮東西,龐倩騎車回來時,會與他打招呼:“曾爺爺!”

    曾老頭就笑地說:“小胖胖,銘夕搬走了,就剩你一個人啦。”

    除了宿舍的搬遷,工廠的搬遷也開始進行。城西的新廠房已經投入使用,麵積要比市區的舊廠房大許多,設施也更先進,還配了一幢高規格的辦公大樓。

    隻是,這一切都和龐倩的小家庭無關了。

    龐水生經顧國祥介紹,去了一家私企上班,還是從事電焊工作,工資的確要比以前高,但工作強度也變得很大,三天兩頭要加班,還沒有加班費。

    金愛華則每天坐廠車去城西的新廠房上班,她不再是財務部的出納了,而是去到了倉庫做倉管員。倉庫雖然配有帶空調的小休息室,但工作期間,她隻能穿著厚厚的工作服在空曠的倉庫挨凍。冷還好對付,遙想第二年的夏天,倉庫的熱才是叫人受不了的。

    金愛華下班回到家總是很晚,龐水生又時常加班,因此,龐倩回家時,家經常沒人。

    她學會了先淘米,用電飯煲煮上飯,等著父母回家來燒菜,實在餓極了,就煮一碗方便麵吃。

    吃著麵條時,她會想起隔壁的502,那間房子已經空置很久了。龐倩問父親,這間房被金材公司收回後,會怎麼處理。龐水生說:“大概會安排給新進金材公司的年輕員工住,類似公司宿舍的形式,不會再給員工產權了。”

    彼時,龐水生拿到了7萬塊錢的工齡買斷錢。他花了4萬買下了501的公房產權,從此,和金材公司再無瓜葛。

    到了次年一月,金材公司的廠房搬遷幾乎全部完成,隻餘下了一點收尾工作。大門上甚至貼了封條,龐倩騎車經過工廠大門時,有些難以適應這個占地很廣的廠房,如今變得那麼冷清蕭瑟。

    她還記得小時候的情景,這多熱鬧啊,成百上千的工人進出上班,廠有錄像廳,有大澡堂,有托兒所,有小禮堂,甚至還有個小醫院。

    龐倩生在這,長在這,金屬材料公司就像是那個年代社會發展的一個小小縮影,深深地刻在她的腦海中。十幾年過去了,外麵的世界日新月異地變革著,而這,終於也變得麵目全非。

    高一上半學期的期末考試,龐倩退步了一點,成了班級倒數第五名。

    倒數第一、倒數第六、倒數第五……她已經麻木了,徹底接受了自己是班級後進生的新身份。

    龐水生開完家長會回來,又劈頭蓋腦把她罵一頓:“銘夕是年級第三,年級第三啊!你呢?你是全班倒數第五!年級450多個人,你估計就是尾巴上那幾個了!你就不害臊嗎?”

    龐倩欲哭無淚,她很想告訴自己的父親,她去打聽過了,以她的成績,應該是年級第350名左右。

    寒假,龐倩與顧銘夕約定,去他的新家玩。

    之前,新房子裝修時,龐倩去參觀過一次,那時家具家電都還沒搬進去,隻做了天花板、牆壁、地板、水電的硬裝。等到顧銘夕搬了家,因為臨近期末,龐倩反倒一次都沒去過。

    她一個人坐著公交車搖晃了一個小時到了終點站,下車時,就看到顧銘夕已經在等她了。

    龐倩跑到他身邊,埋怨道:“你幹嗎來接我啊,我認得路的!”

    顧銘夕隻是笑:“要走十幾分鍾呢,就想著來接你了。”

    和顧銘夕一起走在路上,龐倩發現,大半年前還冷冷清清的馬路,如今似乎熱鬧了一些。路上的車輛多了,店鋪也都開了起來,不像前一年夏天,她和顧銘夕第一次來時那麼得荒涼空曠。

    顧銘夕看龐倩手提著東西,塑料袋黑黑的一團,好奇地問:“你帶著什麼?”

    “啊……”龐倩撐開袋子給他看,“我爸爸做的三隻醬鴨,還有我奶奶灌的一大串香腸,我爸爸說,你爸爸從小愛吃我奶奶做的香腸。”

    “嗯,他是很愛吃。”顧銘夕點頭,“不過我更愛醬鴨,你爸爸做的醬鴨很好吃,我還以為今年吃不到了呢。”

    龐倩傻地笑了起來。

    顧銘夕問:“你提著重嗎?”

    “有點重。”龐倩掂掂重量,又笑,“但是想到是給你帶好吃的,我提得動!”

    龐倩跟著顧銘夕到了他家,春節假期,顧國祥和李涵都在家,李涵接過了龐倩手上的塑料袋,讓顧銘夕領龐倩參觀新房子。

    不用李涵說,龐倩的眼睛早就在四處看了。房子多了家具家電,又住了人,顯然會變得溫馨可愛許多。龐倩覺得顧銘夕家真好看,又寬敞又明亮,還飄著一股淡淡的油漆香。

    她特地留心了一把主臥邊上朝南的那個房間,發現它暫時變成了一個儲藏間,除了幾個紙箱和幾樣不用的舊家具,其他什麼都沒有。

    參觀完畢,顧銘夕帶著龐倩去了廚房,李涵在準備午飯,顧銘夕問:“媽媽,中午吃什麼?”

    李涵說:“黑魚片,鹵牛肉,玉米雞湯,還有幾個蔬菜。”

    “好棒!”龐倩挽住李涵的手,“好久沒吃阿姨做的菜了!我最喜歡吃阿姨做的雞湯!”

    “那是我們老家的做法。”李涵也是很久沒見到龐倩了,笑眯眯地說,“倩倩,覺得銘夕的新家怎麼樣?”

    “好漂亮啊!”龐倩由衷地說,眼珠子一轉,又說,“就是有個房間好像沒布置。”

    “啊……是啊。”李涵的麵色尷尬了一點,吩咐顧銘夕,“哎呀,你們兩個孩子別在廚房玩了,銘夕,帶倩倩去客廳看電視吧。”

    龐倩跟著顧銘夕去到客廳時,就看到顧國祥正陰著一張臉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從龐倩進門到現在,他一直坐在這,連著龐倩叫他叔叔,他也隻是向著她點點頭。

    見顧國祥這個樣子,龐倩有些害怕了,拉拉顧銘夕的衣袖:“顧銘夕。”

    “嗯?”顧銘夕回頭。

    龐倩小聲說:“我們去你房吧。”

    顧銘夕當然也看到了顧國祥的態度,心有些難過,但還是點頭:“好。”

    他的房間朝北,窗外就是馬路,但因為樓層高,路上車輛少,關上窗倒也沒啥噪音。

    龐倩在顧銘夕的新房間轉來轉去,感興趣地東摸摸西瞅瞅。他的房間很幹淨,深藍色和原木色的色調,書架是定做的,高度和龐倩的個頭差不多,方便他用腳取放東西。

    顧銘夕一直坐在床沿上,問:“龐龐,你就沒發現我房多了樣東西嗎?”

    “多了什麼?”龐倩四下一看,終於發現在房間角落擺了一張新的電腦桌,桌子很低,桌麵上擱著一台台式電腦。

    “電腦!”龐倩興奮地叫起來,“你什麼時候買電腦了?”

    “期末考考完去買的。”顧銘夕走到龐倩身邊,抬起右腳到桌麵上,腳趾推了推鍵盤,說,“我現在打字不慢了,一分鍾能打70多個。”

    “好厲害啊!”

    龐倩對於電腦僅有的認知就是來自學校每周一堂的電腦課。她從來沒有上過網,也不懂互聯網是什麼,顧銘夕開了機,連上網後給她示範怎麼看新聞,怎麼進聊天室,還教她玩掃雷。

    他的腳趾在鍵盤上熟練地敲擊著,偶爾又移去鼠標上點點,龐倩看得眼花繚亂,忍不住就心癢起來,吵著讓顧銘夕讓她也玩玩。

    不過就玩了一會兒,她就沒興趣了,顧銘夕的電腦桌實在太低,她彎著腰用,很吃力。

    顧銘夕很有些不好意思,說:“櫃子有零食和飲料,都是你喜歡吃的,你自己拿。”

    龐倩選了一袋薯片,拆開後卡擦卡擦地吃著,她看到顧銘夕的房門背後貼著一張球星海報,問:“那是誰啊?”

    “郝海東。”顧銘夕說,“中國最好的前鋒。”

    “不認識。”

    顧銘夕失笑:“那你認識誰?”

    “……”龐倩仔細想一想,“我誰都不認識。”

    “那不就得了。”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龐倩問:“你最近看漫畫了嗎?”

    “沒有,你呢?”

    “我也沒怎麼看。”

    顧銘夕:“我很久沒看漫畫了。”

    “我也是。”

    五句話,又一次陷入沉默。不知怎麼的,龐倩心泛起了一股酸酸的感覺,她和顧銘夕依舊是同桌,隻是期末考試後,他們已經有十幾天沒見麵了,這會兒見到,拋開學習,兩個人似乎沒有了共同話題。

    以前並不是這樣的。以前,他們無話不談,幾乎形影不離。從早上出門上學,到晚上放學回家,龐倩還去顧銘夕家做作業,十幾個小時在一起,他們都有說不完的話。

    顧銘夕又走去了電腦邊,腳趾拉開抽屜,從麵取出了幾張碟片,問龐倩:“要不要看電影?”

    “好。”

    “看什麼?”

    “隨便吧。”

    他就選了一張碟片塞進了光驅,是好萊塢大片《角鬥士》,顧銘夕看過一遍,龐倩雖然沒看過,但對這樣血腥的打打殺殺實在不感興趣,於是,兩個人都有些意興闌珊。

    就在這時,房間外驟然響起了一陣尖銳刺耳的聲音,好像是陶瓷或玻璃碗盤之類的東西落了地,碎裂開來。

    那聲音特別響,不像是意外落地發出的,倒像是被人摔出去的。

    龐倩和顧銘夕都嚇了一跳,兩個人對視一眼,龐倩還沒來得及開口,第二聲、第三聲碎裂聲已經響了起來。

    那劈啪啦的聲音不絕於耳,龐倩已經驚呆了,愣愣地看著顧銘夕,突然間,李涵的尖叫聲響了起來:“顧國祥!你今天要是敢出這個門!你就再也不要回來!”

    顧國祥並沒有回應什麼,但是似乎有拉扯聲隱隱傳來,夾雜著李涵的咒罵聲。

    然後,顧國祥終於大吼了一聲:“你還有完沒完!”

    “啊————”李涵哭了起來,哭得撕心裂肺,叫龐倩一顆心都跳了許多。她和顧銘夕都是渾身僵硬地坐著,繼而便聽到李涵開始控訴顧國祥的罪狀。

    就在她說出第二句話時,龐倩已經速地站了起來,她站在顧銘夕麵前,雙手毫不猶豫地捂住了他的耳朵。

    少年麵色慘白地坐在她麵前,渾身肌肉都繃得很緊,身體抖得十分厲害,連著那兩條空空的衣袖都不受控製地晃來晃去。

    龐倩竭盡所能地捂緊了他的耳朵,她知道自己弄痛了他,但是她不在乎,她隻知道自己不想讓他聽到李涵的隻言片語,還有顧國祥對於妻子的回應。

    顧銘夕始終抬頭看著她,那雙清澈的眼眸刻著深切的迷惘,龐倩勇敢地低頭注視著他,居然還對他笑了一下。

    天氣很冷,顧銘夕的雙耳被龐倩冰冷的雙手捂著,耳邊便隻剩下了一片嗡嗡聲,他能聽到母親的聲音,偶爾會有父親的聲音,可是他們說了些什麼,他聽不清。

    那些傷人的惡毒話語,一字不漏地傳進了龐倩的耳朵,她心怕得要死,感覺像是世界末日。可是對著顧銘夕,她一直在笑。

    漸漸的,漸漸的,世界變得越來越安靜,顧銘夕的臉色不再那麼驚惶,他的身體逐漸放鬆下來,到了最後,他甚至閉上了眼睛。

    龐倩就這麼繃著手指捂住他的耳朵,直到房間外麵徹底得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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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冬雨飄零

    龐倩確定房間外沒有了任何吵架的聲音,才把捂住顧銘夕雙耳的手放下來。她有些無力地坐下,咻咻地喘著氣,顧銘夕緩緩睜開眼睛,兩個人無聲地看著對方,耳邊隻有電腦音箱傳出的電影配樂。

    激昂的音樂,和這時的氣氛一點都不搭。

    顧銘夕的麵色已經恢複平靜,他站起身,說:“我出去看看。”

    經過龐倩身邊時,她一下子就拉住了他的衣袖,拽得顧銘夕不得不停下腳步。

    龐倩站起來,說:“我和你一起去。”

    他們出了房間,沿著走廊慢慢地往客廳走,家安靜得詭異,一點人聲都沒有。龐倩有些害怕了,她知道剛才顧國祥和李涵幾乎算是打了架,後來有重重的摔門聲傳來,也不知是誰離了家。

    走到廚房門口時,顧銘夕看見了自己的母親。

    龐倩之前來過廚房,當時還是幹淨的廚房,溫馨的廚房,飯菜飄香的廚房,李涵穿著圍裙在那準備午餐,可這時,這隻剩下了一片狼藉。

    李涵背靠著冰箱坐在地上,身上還穿著那條圍裙,她頭發淩亂,眼神空洞,身上沾了不少的汙漬。

    那些菜都被砸了,黑魚片,鹵牛肉,玉米雞湯……盤子碎了,菜湯灑了一地,砂鍋歪倒在水槽,有些碎片甚至落在了幾米遠外的客廳。

    顧銘夕蹲到李涵身邊,輕聲叫她:“媽媽。”

    李涵靜默了許久,顧銘夕又叫了幾聲,她才漸漸回過神來。

    龐倩已經在邊上拿著垃圾桶撿碎片了,李涵叫住她:“倩倩,你別弄,小心弄破手。”

    龐倩停下來,有些忐忑地看著她。

    窺到了顧銘夕家的家務事,龐倩心是很過意不去的。剛才,她把顧國祥和李涵爭吵的內容聽得清清楚楚,她很震驚,這時候麵對李涵實在有些尷尬。

    李涵慢慢地爬了起來,她狼狽極了,但神情卻恢複了平時的溫柔,她對顧銘夕說:“銘夕,家沒菜了,你帶倩倩去外麵吃午飯吧,媽媽要洗個澡,把家收拾一下。”

    顧銘夕還沒答,龐倩就說:“不用了!阿姨,我也差不多該回家了。”

    李涵說:“不行的,你那麼遠過來,怎麼能連飯都不吃。銘夕……”

    顧銘夕沒等她說完,開口:“媽媽,我留在家陪你。”

    龐倩連連點頭:“嗯嗯,阿姨,顧銘夕不用陪我的,我先回家了。”

    她轉身要溜,李涵又叫住了她,她的語氣很無力,還帶著點兒哀求:“倩倩,銘夕,你們去外麵轉一下吧,真的,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顧銘夕仔細地看李涵的樣子,問:“媽媽,你一個人真的不要緊嗎?”

    李涵手扶著額頭,閉著眼睛點點頭。

    顧銘夕轉頭對龐倩說:“那……龐龐,我們出去吃飯吧。”

    ********

    龐倩和顧銘夕一起出了門,下電梯,出小區,誰都沒有說話。

    站在街上,顧銘夕四下張望,想找一間小飯店,龐倩拉拉他的袖子:“顧銘夕,你還是回去陪你媽媽吧。”

    顧銘夕回頭看她:“不行,你吃了飯再走。”

    “……”他的語氣很堅決,眉目間有一種執拗。龐倩閉了嘴,乖乖地跟著他在街上走。

    但是,他們沒有找到任何飯店,過年期間,小飯館都放假了,大飯店又離得遠。龐倩跟著顧銘夕在街上轉了半天,又冷又餓,最後說:“顧銘夕,我想回家了。”

    顧銘夕還是說:“不行,咱們還沒吃飯。”

    “我回家可以吃的。”

    “不行。”

    “你們這兒沒飯店,連個小吃店都沒有。”

    “再找找。”

    “已經走了好幾條街了。”

    “前麵有個大超市,那邊應該有肯德基。”

    “我不想吃肯德基!”

    龐倩停下腳步,拉住了顧銘夕的衣袖,顧銘夕的羽絨服都被她拉得繃緊了,他沒有回頭,隻是說:“前麵有飯店的,再走一下就有了。”

    “顧銘夕,我累死了。”龐倩的聲音帶上了哭腔,“我想回家,你也回家去陪陪你媽媽吧。”

    顧銘夕將龐倩送到了公交車站,兩個人並肩而立,正午時分,天空居然暗了一些,風也大了許多,呼呼地刮過他們的臉頰。

    龐倩戴著手套和圍巾,頭發被風吹得很亂,她說:“好像要下雨了。”

    “嗯。”顧銘夕問,“你帶傘了嗎?”

    龐倩指指身後的雙肩小包:“帶了。”

    “今天真不好意思。”顧銘夕說,“下次我請你吃大餐。”

    “好啊,我要吃烤羊肉串。”

    “吃什麼都行。”顧銘夕笑笑。

    公車來了,龐倩上了車,在窗邊找了個位子坐下,看向了窗外。

    顧銘夕還是站在站牌下,高高的個子,沉靜的麵容,他一直看著龐倩,龐倩向他揮揮手:“你趕緊回去吧。”

    顧銘夕又笑了一下:“我知道,你路上小心。”

    車子啟動,龐倩扒在窗邊,一直看著窗外越來越遠的顧銘夕,這條街很空曠,路上幾乎沒什麼人,顧銘夕的身影便格外明顯。

    直到看不見他,龐倩才回過頭,坐在座位上發起呆來。

    龐倩覺得,就算之前她捂住了顧銘夕的耳朵,讓他聽不到那些具體的爭吵,顧銘夕還是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的。

    李涵嘴時常會用到一個詞——狐狸精:

    “你要是去找那個狐狸精!我就死給你看!我帶著兒子一起去死!”

    “你是被那狐狸精迷了心竅了嗎?顧國祥!你連我們的家都不要了嗎?”

    “那狐狸精究竟哪好?年輕?漂亮?床上功夫一定很好吧!”

    “枉咱們公司的人叫你一聲顧總工!顧國祥我警告你,你要是再不和那狐狸精斷了關係,我一定給上麵寫檢舉信!說你亂搞男女關係!我要叫全金屬材料公司的人都知道!你他媽就是個衣冠禽獸!斯文敗類!你就是個畜生!我要你名譽掃地!還有,你別忘了,咱們夫妻多年,你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我可一件一件都知道啊!”

    ……

    風卷著雲,天色迅速地黯了下來,一會兒後,大雨傾瀉而下,還伴隨著雷鳴閃電。

    公交車車窗玻璃被雨水掃得糊了一片,路上的車都打起了燈,有些還亮了雙跳。龐倩想,這才沒過10分鍾呢,也不知道顧銘夕有沒有到家。

    因為下雨,路上堵了一些,龐倩到家時已經是一個半小時後,她很餓,卻不敢和父母說自己沒吃午飯,裝著嘴巴饞讓龐水生給她煮了一碗番薯湯,躲在房間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雨從中午一直下到傍晚,吃晚飯的時候,龐倩家電話響了。龐水生接了電話,喊龐倩:“女兒!銘夕電話!”

    龐倩走出房間,心覺得奇怪,她接起話筒,隻聽到一陣雨聲,還有汽車開過的聲音。

    “顧銘夕?”龐倩不解地問,“你在外麵?”

    顧銘夕沒說話,隻是在喘氣。

    “你在哪啊?”龐倩著急起來,“我問你話呢!你在哪啊?!”

    他終於開了口:“我在你家旁邊。”

    “啊?”

    “龐龐,你能出來嗎?”

    “能,你把地址告訴我,我馬上出來!”

    “別把我家的事告訴你爸媽。”

    “我知道!”

    “唔,那我等你。”

    龐倩換上外套,帶著傘要出門,金愛華拉住她:“要吃飯了,外麵那麼大的雨,你去哪兒?”

    “我……”龐倩向著爸爸求救,“爸爸,我去見顧銘夕,你們先吃飯,別等我了!”

    龐水生一愣,拉開了金愛華,說:“小孩兒估計有活動,讓她去吧。”

    金愛華嘟囔著:“銘夕搞什麼鬼啊,倩倩中午不是才去他那兒吃過飯麼?他又跑過來幹嗎?”

    “小孩兒的事,你別管。”龐水生又囑咐正在換鞋的龐倩,“下雨天,幫銘夕撐個傘,別讓他淋雨感冒了,知道嗎?”

    龐倩點點頭,心急火燎地離開了家。

    她撐著傘往金材大院邊上的一條商業街走,走著走著就跑了起來,也不顧腳踩著水窪,汙水濺到自己身上。顧銘夕說他在車站旁的便利店門口等她,走了10分鍾,龐倩終於看到了他,如她所想,顧銘夕渾身濕透,完全就是個落湯雞的模樣。他胸前掛著公交ic卡,背後居然還背著一個雙肩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裝了些什麼,但大包已經被雨淋濕了。

    “顧銘夕!”她跑到他身邊,又氣又急,上下打量著他,“你這是幹嗎啊?發生什麼事了?你離家出走啊?”

    顧銘夕喘著氣看她,頭發上的水滴滴答答地落下來,臉上也是濡濕一片,嘴唇都凍紫了。他的羽絨服浸了水,龐倩拉起他右邊的衣袖,發現袖子都很重了。鬆開手,衣袖就掛了下去,濕濕地貼在身旁。

    龐倩掏出紙巾幫顧銘夕擦掉了臉上的雨水,他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說話:“龐龐,我媽媽回老家了,今晚的飛機,她就定了她自己的機票,已經走了。”

    龐倩:“……”

    “我爸爸……我給他打電話,他說他去了外地,這幾天都不回來了。”

    “……”

    “他叫我去我爺爺奶奶家,但我不想去。”顧銘夕低下頭,“冬天,我沒法子一個人在家的,衣服穿太多了,我自己脫不了。我也不會做飯,邊上又沒飯店,我和我媽媽說,我可以和她一起回老家,我很久沒見外公外婆了,但是我媽媽就是哭,一直哭,不理我。”

    他又抬起頭來看龐倩,一雙眼睛黑得發沉:“我沒辦法了才來找你的,龐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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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你不特別

    龐倩撐著傘,帶著顧銘夕回了自己家。

    走進金材大院時,曾老頭看到他倆,熱情地打招呼:“銘夕來胖胖家拜年啊?”

    顧銘夕低下頭去,龐倩笑著對曾老頭說:“是啊,曾爺爺,顧銘夕來我家吃晚飯。”

    上樓的時候,顧銘夕走著走著,突然不動了。

    龐倩回頭看他,問:“怎麼了?”

    他抬頭看著台階上的她,輕聲說:“大過年的,我這樣子去你家,好像不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的呀!”龐倩跑下樓,雙手抵著他的背把他往樓上推,“你和我爸媽還客氣什麼!趕緊走啦,你衣服都濕了。”

    麵對著突然登門的顧銘夕,龐水生和金愛華的確有些驚訝,但他們很就鎮定下來。龐水生帶著顧銘夕去房間換濕衣服,金愛華則去廚房給兩個小孩準備晚餐。

    龐倩中飯沒吃,晚飯也沒吃,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溜到廚房找吃的,被金愛華一把抓住。

    “銘夕怎麼了?”她問女兒,“怎麼背了這麼個大包過來?你中午不是還在他家玩嗎?”

    龐倩手捏著一塊炸雞柳,嚅囁著說:“他爸爸臨時去外地了,他媽媽……好像家有點事,回老家去了。”

    “顧銘夕幹嗎不一起去?”

    龐倩睜著眼睛說瞎話:“飛機票貴唄。”

    金愛華居然信了,又問:“那銘夕幹嗎不去他爺爺奶奶家?”

    “媽媽,你又不是不知道,顧銘夕的爺爺奶奶一直都不喜歡他的,他就不願意去啊。”

    金愛華皺眉問:“是你叫他來咱們家的?”

    龐倩猶豫了一下,點點頭:“也就是住個兩三天吧,媽媽,顧銘夕沒有地方去,你別對他太凶。”

    金愛華叉腰瞪眼:“我什麼時候對他凶過了?”

    房,龐水生幫著顧銘夕脫掉了一件一件的濕衣服,發現他真是從到外都濕透了,身上冰涼冰涼的。龐水生拿毛巾幫他擦幹身體和頭發,又翻了衣櫃,找出一盒子新內褲,說:“大老爺們的四角短褲,小夥子先將就著穿一下。”

    在龐水生麵前袒露殘缺的身體,還要在他的幫助下換內褲,顧銘夕實在很尷尬,但這個時候已經不容許他矯情地提出自己穿了。龐水生又幫他穿上自己的厚睡衣、睡褲,他的個子比顧銘夕矮,顧銘夕穿著他的褲子,褲腳就有些吊。龐水生說:“叔叔明天去給你買身新衣服。”

    顧銘夕笑笑,說:“不用了,叔叔,我用腳做事,褲腳太長反而不方便的。”

    兩個人走到客廳,龐倩正在幫金愛華端菜上桌,龐水生和金愛華已經吃過晚飯,他拍拍顧銘夕的背,說:“你和倩倩一起吃,叔叔阿姨去麵看電視。你們慢慢吃,多吃點菜。”

    “叔叔。”顧銘夕很不好意思,“太打攪你們了。”

    “傻小子,甭和叔叔客氣,把這當自己家,知道嗎?”龐水生揉揉顧銘夕的頭發,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在餐桌旁坐下,又對龐倩說,“倩倩,給銘夕盛飯,拿筷子!”

    龐水生和金愛華進了屋,還帶上了門,客廳隻剩下了龐倩和顧銘夕。

    龐倩陪著顧銘夕一起吃飯的經驗很足,她家桌子正常高度,顧銘夕勉強可以用腳吃飯,龐倩細心地幫他夾菜、盛湯,他低著頭,大口大口地把飯扒進嘴,顯然是餓極了。一碗吃完,龐倩又去給他添了一碗,顧銘夕吃飯的速度才慢了下來。

    龐倩往他碗夾了一筷子炒牛肉,顧銘夕抬眸看她,問:“你怎麼和你爸爸媽媽說的?”

    龐倩就把自己對金愛華的說辭又說了一遍,顧銘夕點點頭:“嗯,謝謝。”

    “……”龐倩小聲問,“你爸爸媽媽現在怎麼這樣了呀?”

    “上午在我家,你都聽到了嗎?”顧銘夕的腳趾夾著筷子,慢慢地撥著碗的菜,“他們以前也吵過,就是沒今天那麼厲害。之前……我雖然沒聽清,但是我知道,我爸爸在外麵有其他女人了。”

    龐倩睜大眼:“啊?”

    “嗯,我媽媽前些天還來問過我,要是他們離婚,我願意跟誰。”

    這樣的消息對龐倩來說實在太過激烈,畢竟在她眼,顧國祥和李涵始終是夫妻恩愛,相敬如賓的。她從來都沒想過,顧銘夕的家庭已經到了這樣分崩離析的邊緣。

    她問:“你怎麼說?”

    “我當時不清楚他們鬧得有多嚴重,就說我不知道,還說,我不想你們離婚。”顧銘夕的眼睛低垂著,纖密的睫毛緩慢地眨動著,“我媽媽對我爸爸肯定是有感情的,我爸爸對她……我是覺得……他還是喜歡我媽媽的。隻是……”

    他聳起自己的右肩,給龐倩看他空垂的袖子:“隻是我沒胳膊,他太想要個健康的小孩了。”

    “可是,可是……”龐倩莫名地覺得著急,“你已經很厲害了呀,你成績那麼好,以後一定可以考很好的大學的,你還會畫畫,英語也很棒,都可以做翻譯了。”

    “那又怎麼樣呢?”顧銘夕苦笑,“我爸爸上次看了個新聞,就是說家孩子考上大學,很多人不是要擺謝師宴麼,總之就是為了慶祝考上大學,在酒店擺幾桌子酒。我爸爸看了那個新聞就對我說,以後我考上大學,他是不會擺這個酒的。”

    龐倩目瞪口呆。

    顧銘夕:“他還說,以後我結婚,除非戴假肢,要不然,他是不會邀請他的朋友們來喝喜酒的。有一回他喝多了酒,甚至說過,他自己都不願意去參加我的婚禮,因為不想麵對新娘子那邊親戚們的各種眼光和非議。”

    龐倩緊緊地咬著牙,顧銘夕歎了一口氣,說:“有時候我都被我爸爸搞懵了。龐龐,我也會想,我沒胳膊,是不是真的那麼低人一等,丟人現眼。出個門,我爸爸都走得離我很遠,好像就怕別人知道我和他是父子關係。”

    “才沒有啊!”龐倩真的是急壞了,“顧銘夕你別亂想,你看,你媽媽從來都不這麼覺得啊,我爸爸媽媽也沒那麼覺得過,還有我!我真的真的真的!從來從來從來!沒覺得你有啥特別的。”

    她神情焦躁,用了三個“真的”、三個“從來”來加重語氣,很成功地就讓顧銘夕笑出了聲。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彎成一個很好看的弧度,兩顆虎牙若隱若現,他笑著說:“我知道的,趕緊吃吧,吃完了我還得做寒假作業呢。”

    這個話題跳躍得太,叫龐倩一下子就傻眼了:“寒、寒假作業?”

    “嗯,我帶來了。”顧銘夕很認真地說著,“開學又要摸底考,你不會又想拿倒數第一吧。”

    龐倩要給他跪了:“呸呸呸,大過年的別咒我啊!”

    吃完飯,龐倩主動去洗碗,龐水生喊顧銘夕去洗澡,順便分配了一下晚上怎麼睡。

    龐水生家雖然是三房,但有一個房間因為幾年沒有老人來住,已經變成了儲藏室,麵堆滿了龐水生工作上的工具,根本沒法子住人。而且小三房也沒有沙發,龐水生讓顧銘夕晚上睡龐倩的床,讓龐倩到主臥打地鋪。

    龐倩還沒發表意見,顧銘夕已經堅決不同意了。

    他就一句話:“龐倩是女孩,我是男的,我打地鋪。”

    龐水生很為難:“那你在哪兒打地鋪呢?客廳這條道是去廁所的必經之路,睡了人別人就走不過去啦。”

    顧銘夕知道這是實情,一下子也沒了主意。龐水生又說讓金愛華去和龐倩說,自己和顧銘夕睡,龐倩不同意:“我不要!媽媽打呼嚕好大聲!”

    一番討論下來,龐倩滿不在乎地說:“就讓顧銘夕在我房打地鋪吧,我倆上次去上海也睡的一個房,沒什麼的。”

    龐水生瞅瞅金愛華,金愛華滿肚子的不高興,但是想想顧銘夕這孩子的性格脾氣,咬咬牙也就答應了。

    幾個人忙忙碌碌了一陣子,龐水生和金愛華一起幫顧銘夕在龐倩的床邊鋪了地鋪,兩床厚棉花做床墊,蓋的是羽絨被加一床毛毯,弄好以後,他們回了房間。

    顧銘夕在洗澡,龐倩在整理他的背包,她真是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顧銘夕把寒假作業都小心地包在了塑料袋,一點兒也沒被雨水淋濕,但是他帶來的換洗衣褲,全部濕透。

    “傻子。”龐倩把濕衣服一件一件地拎到臉盆,端去洗衣機邊,準備拜托母親第二天一起洗。這時,她聽到洗手間傳來了一些奇怪的聲音。

    龐倩走過去一看,洗手間門開著,顧銘夕已經洗完了澡,依舊穿著龐水生的睡衣,正左腿站立,右腳抬起在洗臉台盆洗衣服。他的腳趾上夾著一塊大透明皂,在給自己換下來的濕衣服打肥皂。

    他的左腳邊擺著兩個臉盆,一個臉盆是他的羽絨服、毛衣和外褲,另一個臉盆是棉毛衫褲。洗臉台盆是一雙襪子和一條內褲,他正在吃力地打著肥皂,因為透明皂又大又滑,他的腳趾夾不住,經常會掉到台盆。

    他的身子微微地晃動著,兩個袖子搖擺個不停,扭頭看到龐倩,顧銘夕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你來的正好,龐龐,你幫我去拿個椅子來好嗎,我坐著,就能在臉盆洗衣服了。”

    龐倩說:“你別洗了,我媽媽明天會用洗衣機一起洗的。”

    顧銘夕說:“外衣我是不洗,洗不了,但是內衣我想自己洗了……機洗也不大衛生。”

    龐倩見他那樣子,又看看牆上的鍾,都9點多了。

    “等你洗完,你還要做作業?別逗了。”龐倩挽起衣袖,“就一套棉毛衫,一雙襪子,一條短褲是嗎?哎你走開你走開,我來幫你洗。”

    顧銘夕哪肯答應:“不用的,你幫我拿個椅子來就行,我自己能洗。”

    “你好煩啊!”龐倩扯過毛巾幫他擦幹右腳,野蠻地搬著他的右腿下了地,顧銘夕差點沒站穩,左腳跳了兩下,不滿地喊:“龐倩!”

    “這是我家,我說了算!”龐倩把顧銘夕推出廁所,“你先去我房吧,我洗完就過來,都被你說怕了,我自己都一堆作業沒寫。”

    顧銘夕站著不動。

    龐倩轉頭瞪他:“你走不走!不走?信不信我喊我媽來給你洗內褲!”

    顧銘夕轉身就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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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6 23:58:36 |只看該作者
第37章深夜談心

    龐倩原本很少做家務,念高中以前,她基本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連自己的內褲都是由金愛華洗的。可是幾個月前父母工作調整後,家原本穩定、規律的格局被打破,金愛華為了趕廠車,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回到家已經很晚,雖然她沒有對龐倩提要求,但龐倩實在做不到看到父母勞累一天回家後還要做一大堆家務,而無動於衷。

    於是,龐倩學會了放學回家後掃個地,擦個地板,淘米燒飯,洗一些手洗的衣物。她也沒和父母邀功,但金愛華私底下還是和龐水生說,倩倩長大了,懂事了許多。

    龐倩站在洗臉台盆邊幫顧銘夕洗衣服,都是他的貼身衣物,她倒也沒覺得有啥特別。這時,龐水生披著外套出了房間,路過衛生間時,父女兩個對視一眼,龐水生揚揚手機,輕聲說:“我去外麵抽根煙,順便給銘夕爸爸打個電話。”

    “爸爸!”龐倩也不顧滿手的肥皂泡,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思考了一下,小聲說,“你就給顧叔叔報個平安就好,其他不要說了。”

    龐水生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女兒,遲疑著問:“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龐倩咬著嘴唇,說:“今天我去顧銘夕家,聽到顧叔叔和李阿姨吵架了,吵得很厲害,所以顧銘夕才來咱們家的。爸爸,顧叔叔他……他好像有外遇了,李阿姨很傷心,顧銘夕讓我別告訴你們,但是……”

    對於顧國祥私生活方麵的事,龐水生作為他從小到大的朋友,之前又是一個工廠的同事,心多少有點數。顧國祥想再要個孩子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但是李涵很難再懷孕,因此,廠有些人私底下也在說,顧國祥和李涵估計要離婚。

    龐水生對此是不能認同的,但他畢竟是外人,自己的女兒又和顧銘夕的殘疾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所以他也不好發表意見。

    他隻是替顧銘夕覺得委屈,這麼好的一個男孩兒,這一切並不是他的錯,但是他卻要承擔最糟糕的結果。

    龐水生的神情漸漸變得柔和,他摸摸女兒的腦袋,說:“你沒做錯,應該告訴爸爸媽媽的,你放心,爸爸今天先去給銘夕爸爸報個平安,其他事,等他們夫妻回來了再說。”

    龐倩點點頭。

    龐水生又說:“這幾天你放假,多陪陪銘夕,別再欺負他了知不知道?”

    龐倩撅嘴:“我哪有欺負他,我還在幫他洗衣服呢。”

    龐水生看看洗臉台盆的衣服,歎口氣:“你是該多幫幫他,要不是銘夕,你哪能考上重高。”

    龐倩又乖乖地點頭,龐水生正要走,又回了過來:“不過,銘夕上廁所這種事,你不能再幫了啊,他有需要就讓他來找我,你倆都是大姑娘大小夥了,這種事還是要避嫌。”

    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龐倩心又想起了那年暑假,在上海漫展的公共廁所看到的一幕……龐水生走出了家門,龐倩再拿起顧銘夕的內褲搓洗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

    龐倩回到房間時,顧銘夕已經做了好一會兒作業了。

    他開了房間的頂燈,席地坐在地鋪上,作業本攤開在鋪位旁的地板上,腳趾夾筆彎著腰寫個不停,他的腳邊有幾張草稿紙,上麵畫滿了各種圖形、公式,龐倩過了幾天舒適的寒假生活,看到他這樣子用功,一種緊迫感油然而生。

    “你在做什麼?”她挨著顧銘夕坐下,探著腦袋看他的本子,顧銘夕扭頭看她,龐倩洗了澡,長頭發濕漉漉地散在肩上,臉紅撲撲的,身上有淡淡的洗發水香味。

    他突然覺得,自己在她房打地鋪實在是一個糟糕的主意。心的小心思蠢蠢欲動,卻要拚命壓抑,真是很要命。

    顧銘夕的腳趾忍不住就勾了起來,腳背繃得很直。他把作業本推到龐倩麵前,說:“我自己找的數學習題冊,每天晚上都要做一套卷子。”

    龐倩拿起本子看看:“難嗎?”

    “對你來說,大概有點難。”

    龐倩臭著臉看他,推了他一把:“炫耀吧你!”

    顧銘夕不樂意了:“我哪兒又炫耀了?”

    “你炫耀你比我聰明!”

    “我隻是比你花了更多時間。”顧銘夕笑道,“你其實很聰明的。”

    龐倩高興了:“嘿嘿,你終於發現了。”

    顧銘夕扭開頭,很輕很輕地說:“不過有時候,還是有點遲鈍。”

    龐倩拿著那本子“啪”一下就拍在了他頭上:“你才遲鈍呢!”

    已經很晚了,龐倩實在不想再做作業,捧著一本言情小說躺在床上看,顧銘夕依舊在地板上做試卷。隻是,他很難像平時那樣專心,因為床上的龐倩時不時地會給他製造一點噪音。

    她看小說會看得發笑,“咯咯咯”、“哈哈哈”的笑聲簡直是在考驗顧銘夕的神經。顧銘夕咬咬牙,忍了。

    龐倩還吃東西,吃的鍋巴,嘎嘎地咬得歡暢,時不時來問顧銘夕一句:“哎顧銘夕你要吃嗎?我喂你。”鍋巴吃得嘴幹,她又喝可樂,冰涼的可樂咕嘟咕嘟喝下肚,她大聲地打出一個嗝:“哈……好爽!”

    顧銘夕滿頭黑線,再忍!

    這還不算,龐倩還打滾,在床上滾來滾去,最過分的是她滾到某個特定位置,會伸長腿踢一腳顧銘夕的背,還都是突然襲擊,把顧銘夕嚇一跳,有一次用力過猛,差點把他踹翻。

    踢到他的時候,龐倩會大叫一聲:“佛山無影腳!”

    顧銘夕:“……”

    他的卷子才做了一半,但是他徹底放棄了。

    龐倩捧著鍋巴坐在床上,看顧銘夕黑著臉用腳在整理被褥,問:“你不做題了?”

    “嗯。”

    “你嫌我吵啊?”

    “……”

    她眨巴著眼睛,可憐兮兮地說:“那要麼你繼續做,我不吵你了。”

    “算了,很晚了。”顧銘夕抬頭看她一眼,心一點氣都沒有了,“睡覺吧。”

    臨睡前要洗臉刷牙上廁所,龐倩幫顧銘夕準備了新牙刷,還幫他擠了牙膏,顧銘夕站在洗臉台盆邊,右腳擱在台盆邊緣,腳趾夾著牙刷,伏著身子給自己刷牙。

    在龐倩家,不管做什麼事總沒有在自己家來的方便熟練,所以,顧銘夕也默許了龐倩的一些幫忙,比如刷了牙後,她拿著牙杯讓他喝水漱口,最後,龐倩絞了熱毛巾幫顧銘夕洗了臉。

    顧銘夕已經很久沒有在洗臉刷牙這樣的小事上讓人幫忙了,連著李涵也不會去管這些事。所以,當龐倩站在他麵前,拿著熱乎乎的毛巾幫他擦臉時,顧銘夕心升起了一種奇異的感覺。他知道這算是一種很親近的行為,並不是人人都會願意幫他做這樣的事,他也不會接受大多數人這方麵的幫助。

    這是一些他力所能及的小事,但是他一點也不排斥龐倩的幫助,相反,他還有些享受。

    誰叫她剛才踢我的,這是補償,顧銘夕心這樣想。

    兩個人各自躺在自己的被窩時,心思都有些微妙。

    龐倩是女孩,這是她的閨房,但現在她的房間有一個大男孩正睡在地上。他的被子偶爾會悉悉索索地響,偶爾會壓著喉嚨咳嗽一聲,大多數時候,他就是均勻地呼吸著,在漆黑的房間,那屬於男性的呼吸聲很是明顯。

    龐倩心有點不自在,顧銘夕要比她更不自在。就算家的事令他煩惱,他也隻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滿17歲,此時此刻,想到身邊的床上睡著那個女孩,顧銘夕心不免有一些悸動。

    然後,他就覺得自己實在太過齷蹉,進而感到羞愧不已。

    兩個人一個在床上,一個在地上,都是翻來覆去睡不著。

    顧銘夕腦袋亂成一團,這時,龐倩說話了:“顧銘夕,你睡了嗎?”

    “沒有。”他回答。

    “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她的語氣有些嚴肅,有些忐忑,顧銘夕心緊張了一些,問,“什麼話?”

    “我……我不知道怎麼講。”龐倩抱著被子,咬著嘴唇,“顧銘夕,我,我……”

    顧銘夕沉默地等待著,他很好奇,卻不催促,給她足夠的時間。

    龐倩終於說出了口:“我想向你道歉。”

    這是顧銘夕沒想到的,反問:“道歉?”

    “我一直都沒有向你道過歉。”龐倩的聲音怯怯的,語速緩緩的,“就是當年,我要是沒有把飛盤丟到變壓器上,你也不會丟了兩隻手了。你的手要是還在,你爸爸媽媽現在也不會吵架了。雖然我知道,道歉其實沒什麼用,但是我一直都沒向你道過歉,我……我不敢,我怕你會罵我,雖然你平時對我挺好的,但我真的不知道你心怪不怪我。我裝作忘記了那時候的事,其實我是不敢想,也不敢和你說,我……顧銘夕,其實我不求你原諒我,我允許你在心怪我,但我今天還是想對你說,顧銘夕,對不起。”

    很長、很長時間的沉默。

    龐倩的眼淚掉了下來,但她沒有哭出聲,她把腦袋藏在被窩,都不敢去聽床下麵的動靜。她希望他睡著了,沒有聽到她的話,她甚至希望他能跳起來,狠狠地罵她一頓。大概這樣的話,她心會舒服一點吧。

    床下發出了一些聲響,龐倩拉開被子,露出兩隻眼睛偷偷地看,她很驚訝,因為顧銘夕真的抖開被子坐了起來。

    龐水生的睡衣是加厚加絨的,睡覺不能穿,關燈後,顧銘夕悄悄地脫了睡衣睡褲,隻餘下了一條四角短褲。

    他坐在地鋪上,被褥散在身下,黑搓搓的房間,龐倩能看到他赤//裸的上身,盡管隻有一個輪廓,她也能感受到,比起一年半前的夏天,顧銘夕的身體又結實了許多。

    他的肩膀更加寬闊了,骨架子很大,身上雖然沒有糾結的肌肉,但是線條流暢,像每一個青春期的少年那樣,正在進行成年前最後的蛻變。

    顧銘夕一直都沒有說話,很久以後,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轉頭看向了龐倩。龐倩一下子又把被子蒙在了頭上。

    顧銘夕笑了起來,輕輕的笑聲,像泉水般清澈的聲音,他說:“道歉,你也要有點誠意,躲起來算什麼啊。”

    龐倩癟著嘴拉下了被子,她沒坐起來,而是裹著被子在床上蠕動著換了個方向,雙臂交疊在下巴下,趴在床上看他。

    這樣的高度,他們可以算是平視,顧銘夕還比龐倩高一點兒。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龐倩,眼睛在黑暗閃著攝人心魄的光亮。

    然後,他微微傾身,額頭輕輕地與龐倩的額頭碰了一下,隻是一下子,就分開了,龐倩的臉莫名其妙地燒了起來,她怔楞地看著他,聽到顧銘夕清晰地說:

    “好了,我接受你的道歉,我原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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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傷初歲月

   當日光透過窗簾照進龐倩房時,顧銘夕已經醒了一會兒了。

    他心有事,又是在陌生房間,肯定睡不好,幹脆鑽出了被窩,看看龐倩床頭櫃上的鬧鍾,才6點半。女孩兒在床上裹著被子睡得很香,發著輕微的鼾聲,她背對著顧銘夕,他隻能看到她散了一枕頭的黑發。

    天氣那麼冷,又是放假,顧銘夕知道龐倩愛賴床,他不想吵到她,腳趾夾起睡衣褲甩到肩上,臉頰和肩膀夾著他的“不求人”就溜出了房間。

    龐水生和金愛華似乎都沒起床,顧銘夕進了衛生間,鎖上門,開始慢慢地料理自己的生活。

    他隻穿著一條短褲,凍得要命,卻要耐心地解決自己的生理問題。

    平時,顧銘夕早上起來也是這麼上廁所的,歪著腦袋夾著那支“不求人”,運用肩膀的力量控製角度,他可以在睡眼惺忪的狀態下準確地用工具撩開自己的內褲,然後用“不求人”代替手托住自己的小麻雀尿尿。

    這在旁人看來難度超高、特別費勁的一件事,他做起來已經十分熟練。截肢至今已過十年,顧銘夕早就習慣用各種奇怪的姿勢、方法來做事了。

    可是這一次,他還是碰到了一點困難,因為他穿的是四角內褲,襠部的邊緣緊貼大腿,很難撩起。

    顧銘夕做這些事時從不暴躁,他耐心地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撩開褲邊,隻能決定像前一晚那樣,脫下內褲尿尿。

    脫褲子也是一個費力的過程,內褲很短,不好拉,龐倩家的衛生間牆上又沒有安裝輔助用具,顧銘夕隻能最大限度地抬起腳,繃著腳背,腳底板貼著大腿,用腳趾去拉內褲的下邊緣。

    他單腿站在衛生間蹦蹦跳跳,身子搖晃個不停,花了10分鍾才把內褲給拽下來,右腳腳背都繃得有些疼了。

    尿完尿,顧銘夕站著休息了會兒,又用“不求人”幫自己把內褲穿上。值得慶幸的是,與脫褲子相比,穿褲子真是簡單了許多。

    趁著沒穿睡衣褲,顧銘夕決定先洗臉刷牙,他光著上身,雖然冷,但是做事方便。

    刷牙的時候,顧銘夕抬頭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睡了一夜,他的頭發有點亂,此時嘴都是牙膏沫,有一小搓泡沫染在臉頰上,他下意識地歪了歪頭,聳起殘肩將它抹去。

    他的視線定格在自己的肩上,左右肩膀、腋下部位都有截肢手術後留下的傷疤,那是皮膚縫合的痕跡,包裹住了麵斷裂的骨頭。

    李涵曾經在他耳邊念叨過無數次,說當年的截肢手術,如果能幫顧銘夕保留下一截上臂就好了,哪怕隻有20公分,甚至10公分,對他的生活也會有很大的幫助。但是現實就是這麼殘酷,顧銘夕的雙臂齊根而截,一點殘肢都沒留下。

    他早就記不得有手是怎樣的感覺了,看著別人用手拿東西、做事,顧銘夕心連一絲概念都沒有。看到一樣東西,他第一反應就是抬起右腳去觸碰,他的腳趾修長、靈活、有力,雖然說不上能隨心所欲地控製,更無法和常人的雙手手指靈活度相媲美,但對顧銘夕來說,他還是很喜歡、很信任自己的兩隻腳的。

    腳趾放下牙刷,他又夾起杯子漱口,就在這時,衛生間門外響起了一陣噠噠噠的拖鞋聲,門把格噠一聲響,外麵的人發現衛生間有人,啪啪啪地拍起門來:“誰在麵啊?媽媽是你嗎?你先開個門讓我尿尿,我急死了!”

    顧銘夕吐掉嘴的水,開口:“龐龐,是我,我很就好了,你稍微等一下。”

    聽到顧銘夕的聲音,龐倩立刻沒聲了,一會兒後,說:“那你點兒,好了叫我。”

    顧銘夕飛地漱了口,又用右腳撈著毛巾接水抹臉,他單腿而站,毛巾無法絞幹,他也不管了,濕著一張臉開始穿睡衣褲。

    龐倩並沒有再催他,但是顧銘夕心有點急,他想穿得再一點,但越著急,越是穿不好了。他怕龐倩等不及,亂穿一氣後就開了門,龐倩站在門口,看到他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顧銘夕你怎麼把衣服瓷這樣了呀。”

    顧銘夕知道自己的樣子和狼狽,他想回房間去整理,卻被龐倩拉住了。

    她仔細地幫他拉好上衣,整平肩線,又把他扭轉了的褲子拉好,顧銘夕的臉漸漸地紅了起來,龐倩抬頭看他,笑得很燦爛:“顧銘夕,早上好!”

    因為有顧銘夕在,龐倩也不賴床了,上完廁所幹脆洗臉刷牙。沒過多久,龐水生和金愛華也起來了,金愛華洗衣服,龐水生做早餐,最後四個人一起坐在桌邊吃起了菜肉大餛飩配鹹菜煎餅。

    “銘夕從小就愛吃叔叔做的煎餅,是不是?”龐水生心情很好,“以後住得遠了,就不大吃的到了,趁這幾天多吃一點。”

    顧銘夕抿著嘴唇笑了起來。

    龐倩家的家庭氛圍和他家是完全不一樣的,龐水生總是說自己是大老粗,講話嗓門大,為人熱心又仗義。金愛華看著很強勢,但骨子其實心腸很軟。他們養出了一個龐倩,像龐水生一樣神經大條,大大咧咧,又像金愛華那樣霸道凶悍,善良淳樸。

    他們一家三口在餐桌上嘻嘻哈哈,龐水生會給女兒吃一個爆栗,金愛華也會訓斥龐倩吃相不好,但龐倩依舊會向著他們撒嬌。

    在顧銘夕的記憶,受傷截肢以後,他就沒有在父親這撒過嬌了,因為顧國祥總是對他很嚴厲,尤其是在受傷初期、訓練他用腳做事的那段時間,顧國祥近乎於殘忍苛刻。

    當時,顧銘夕在醫院住了一個半月,終於出院回家。直到這時,遠在法國的顧國祥才請了假回國來探望他。

    看到年幼的兒子殘缺的雙肩,顧國祥就像被雷劈了一樣,他長時間地不說話,最後走去了陽台,抽了整整一晚的煙。

    顧銘夕可以下床以後,才發現,有太多的事變得不一樣了。

    他居然不會走路了,走不了直線,人直往一邊衝,沒走幾步,不是撞到牆上,就是摔到地上。

    他甚至連坐都坐不穩了,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突然就會一頭栽到地上去,怎麼爬都爬不起來。

    他也無法自己吃飯穿衣、刷牙洗臉、上廁所和洗澡了,這所有的認知令顧銘夕產生了巨大的恐懼,他發現,沒有爸爸媽媽的幫助,他似乎什麼都不能做了。

    不能玩玩具,不能畫畫,不能寫字,不能自己拿東西吃……

    他的脾氣開始變得暴躁,每天就哭著吵著要裝機器手臂,要上學,他會用腦袋把桌上的東西都頂到地上,把李涵喂到他嘴的東西吐得到處都是,他也會徹夜徹夜地哭,哭得喉嚨都發了啞……到了最後,他又變得一言不發,每天隻是坐在家發呆。

    在顧銘夕又一次不肯吃飯以後,顧國祥搶走了李涵手的碗。他說:“他不吃就算了,肚子餓了,我看他吃不吃。”

    顧銘夕也很倔,他足足餓了一天一夜,李涵心疼地直掉眼淚,顧國祥卻始終阻止她去給顧銘夕東西吃。

    到了第二天早上,顧國祥和李涵吃早飯時,顧銘夕跌跌衝衝地走到了他們身邊,眼巴巴地看著桌上的稀飯直流口水。

    顧國祥給他端來一個小椅子,盛了一碗稀飯在茶幾上,又放了一個勺子,說:“想吃的話,就自己吃。”

    顧銘夕愣愣地看著他,李涵忍不住說:“國祥……”

    “難道你要喂他一輩子嗎?”顧國祥的眼睛在鏡片後泛著冷厲的光,對著6歲多的顧銘夕,他簡直是鐵石心腸,他對顧銘夕說,“爸爸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這碗飯,你必須自己吃。”

    那是顧銘夕失去手臂後,第一次自己吃飯。

    他沒有用腳拿勺子,他不會,也想不到。他隻是坐在茶幾前,用嘴夠著小碗去吃稀飯。他太餓了,已經什麼都顧不得,舌頭伸得長長地,舔著稀飯稀哩呼嚕地吃著。吃掉最上麵那層後,他的舌頭舔不到下麵了,情急之下就咬著碗邊讓碗傾斜,毫不意外的,碗摔了,稀飯弄得他一身都是。

    顧國祥默許李涵幫顧銘夕弄幹淨身體,他年幼的兒子一直在哭,顧國祥卻隻是給他重新盛了一碗稀飯,說:“銘夕,你試試看,用腳拿勺子吃。”

    這是顧銘夕用腳生活的開始。

    那一個月,很常見的一個情景,就是顧銘夕一邊嗚嗚地哭著,一邊把小小的腳擱在小椅子上,腳趾夾著勺子舀米飯往嘴送。他的腳趾又小又短,很難夾緊勺子,米飯就會灑得到處都是。

    他碰翻了碗,摔掉了勺子,總是吃不到飯,顧國祥就對他說:“你自己吃不了飯,那就等著餓肚子吧,我們是不會來喂你的。”

    年幼的顧銘夕不知道父親為什麼要對他那麼凶,他也想好好吃飯,但是他沒有手了啊。人不都是用手吃飯的嗎?他的手沒有了,為什麼要用腳來吃飯啊?

    顧國祥在家一個月,顧銘夕就哭了一個月,哭著哭著,他就學會用腳吃飯了,後來還學會了用腳做其他的事情。

    他練習壓腿、劈叉、拉筋,坐在地板上,李涵壓著他的上身緊貼到他的雙腿上,10分鍾,20分鍾,半小時……冷汗浸透了顧銘夕的身體,他狠狠地咬著牙,但是再也不會哭了。

    顧國祥在邊上掐了表:“時間到,可以休息了。”

    顧銘夕覺得,那時候雖然很苦,爸爸雖然很凶,媽媽雖然一直在哭,但那也是美好的一段歲月。因為他們三個,總是在一起的。

    也許,以後都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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