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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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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何堪]聯手幹票大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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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9 23:48: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回  親征

       或許是那一笑的威力,又或許僅只是習慣了,兩人的關係意外地緩和了起來。

      北地硝煙瀰漫,不時有軍報傳來,秦晅還坐得住,老皇帝卻漸漸有些不淡定了。邵萱萱托著下巴跟秦晅嘀咕:「他要是去御駕親征了,你是不是就能夠上位監國呀?」

      皇帝親征,太子監國,多熟悉的戲碼。

      秦晅連眼皮都懶得抬,淡定地翻看著書頁:「你以為他傻啊。」

      邵萱萱歎氣,皇宮裡的日子著實枯燥,每天等著太陽下山都慢得不得了。雖說已經到了百花繁盛的季節,桃紅柳綠的春景裡卻總夾雜股沉鬱氣息。

      邵萱萱百無聊賴,往來軍器監之餘,讓工匠們幫忙雕了副象牙麻將,教會綠葛等人,沒事就聚一起搓一搓解悶。

      秦晅見他們玩過幾次,也有些心癢,此時無心看書,翻了幾頁到底還是把書擱下了:「去把你那副麻將拿來。」

      邵萱萱眼睛亮了一下:「找誰做搭子?」

     「隨你。」

      於是,綠葛、張舜也誠惶誠恐地在秦晅對面坐了下來。

      秦晅畢竟只旁觀過,技術十分一般,但他有仗勢欺人的本事,一見別人有要贏的趨勢立刻瞪眼,唬得原本要胡的綠葛愣是不敢出聲。

      張舜更是把當奴才的本事發揮到了極致,居然還偷了邵萱萱的牌。

      如此這般,一局牌打了近一個時辰,總算讓秦晅險險贏下牌局。

      綠葛和張舜誇張地鼓掌慶祝:「殿下英明!」

      邵萱萱一口茶沒撐住,全噴地上了,秦晅白了她一眼,十分豪邁地把她的賭注收了過去,綠葛和張舜的則退回。

      下一局一開始,這兩人就開始給太子殿下點炮。

      邵萱萱抱怨,陪領導打麻將真是太太討厭了。

      主僕幾人正玩得漸入佳境,突然有小內侍來報,「殿下,北地密報到了!」

      秦晅愣了一下,伸手接了過來。

      綠葛和張舜自然是不敢多管閒事的,邵萱萱卻直接站了起來,幾步走到他身後,探頭去看。

      秦晅皺眉瞪了她一眼,倒是沒忌諱,直接把密報打開了。

      邵萱萱只瞄了幾眼,喜色就泛上了臉頰。她可沒那些能力高超的復仇者那麼大的執念,一定要手刃仇人什麼的,只要害死方硯的那些人不得好死,她就高興。

      北軍一路潰敗,齊王重傷失蹤,幾乎已經撤到邊界。

      隔了一天,皇帝要御駕親征的消息就出來了。

      秦晅自然是高興的,當然孝順兒子的樣子還是要做的,一連請戰了好幾次,才坐著肩輿回到儲宮。

      邵萱萱早得到消息,笑嘻嘻地迎上來:「恭喜恭喜,得償所願哇!」

      秦晅沒好氣地瞪她,「償什麼願?」

      邵萱萱這才知道,皇帝這一趟出行,留下了心腹大臣輔佐儲君,明面上說太子監國,實際上幾乎把秦晅的權利架空了。

      秦晅發了幾句牢騷,很快又嘲諷起來:「他也是可憐,對兒子不放心,對兄弟不放心,對他老娘也不放心。皇帝當成這樣,也沒什麼好稀罕的了。」

      邵萱萱無語,別人也就算了,小變態你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嘲笑他呀!他不放心,換做是你,恐怕更得一千個一萬個不放心好嗎。

      秦晅譏諷完,又去找了劉簡、蕭謹容等人去書房談事情,一直聊到大半夜也不見人出來。

      邵萱萱等得心焦,拉了綠葛等人打麻將,神思不在,頻頻點炮,把悄悄攢的小半盒子夜明珠都給輸完了。

      綠葛把珠子都揣進懷裡:「聶姑娘,您還要玩麼?」

      邵萱萱煩躁地抓抓頭,起身往外溜躂。

      初春的晚上,院子裡都是濃郁的濕潤氣息,想來北地也快到冰消雪融的季節了吧。

      已經死去的人,卻再也不會醒來。

      她踱到看得到書房的地方,遙遙望去,只隱約瞧見窗戶裡透出的一點亮光。不知不覺,來到這裡已經一年多了。

      皇帝要去北疆,小變態也要去嗎?

      她覺得心緒亂得不行,又想要他去,又有些憂慮這一去……是不是會生什麼變故。

      她看多了影視劇,下意識覺得皇親貴胄都不該到處亂跑的,所謂的微服出巡,其實就是送肉包去狗肉鋪子。

      不是被將宰的狗吃,就是給打算宰狗的屠夫充飢。

      她甚至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已經悄悄將他也算到了自己人的範疇內。但這也並沒有什麼不應該的,畢竟還有空花陽焰和蠱蟲的牽連,只要他們都還在這具身體裡,就注定了同生共死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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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9 23:48: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一回  陌生

      御駕親征的隊伍趕在迎春凋謝之前渡過了青水,慈湖上霧靄散盡,兩岸桃柳鮮嫩,皇家旌旗迎風招展,猶如歲暮的石榴花。

      出乎邵萱萱的意料,秦晅並沒有執意要同去,老老實實做起了他名不副實的監國太子。

      邵萱萱心頭的那一大塊石頭總算是放下了,找皇后搓麻將都多了點動力。

      皇后近來心情也很不錯,母憑子貴,她跟皇帝又沒什麼感情,老爹出去,太子留下,當然好得不得了。

      八哥嘰裡呱啦叫了一個早上,皇后也笑嘻嘻的,邵萱萱今天手氣很不錯,幾圈下來贏得皇后身邊的小太監都癟嘴了。

      傍晚回到儲宮,張舜立刻就迎了上來:「聶姑娘,您可回來了!」

      邵萱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她不回來還睡御花園啊。

      張舜壓低聲音:「殿下一早回來了,讓您……讓您晚上去耳房睡。」

      邵萱萱茫然:「為什麼?」

      張舜簡直恨鐵不成鋼,你就不能對自己的男人上心點?這位將來可是皇帝,你現在不上心將來他龍飛九五後宮無數了還能記得你?!

      這麼心大的姑娘也是少見!

      邵萱萱嘟嘟囔囔著去了耳房,洗漱完,突然又敏感起來:「太子殿下今晚……是一個人就寢的?」

      張舜欣慰地從「一個人」三個字中聽到了點醋味,乾咳了一聲,點頭。

      邵萱萱於是又放心了,熄燈躺平了,心裡卻又開始忐忑。

      張舜這人一向奴性十足,就是真知道什麼,估計也不會老老實實告訴她——小變態莫不是真藏了什麼人在屋子裡?

      她翻了個身,心裡跟有螞蟻在爬似的,癢得停不下來,還帶了點酸溜溜的不爽。

      說好的為登上皇位而共同努力呢,說好的把皇后位子留給我呢,成天在那沉迷女色算個屁啊,萬一再弄點不乾淨的病出來,豈不是要害人害己?

      思來想去,邵萱萱到底還是爬了起來,摸了一大把銀針藏在褻衣袖子裡,披上外袍,躡手躡腳推開了門。

      太子的房門外當然是有人輪守的,可是見來的是她,阻攔起來就有點軟弱,只壓低了聲音勸道:「聶姑娘,太子殿下已經安寢了。」

      邵萱萱十分刻意地把衣領拉開了點:「要你們說,趕緊讓開。」

      這麼一副不要臉的姿態,誰敢真正攔著呀——小殿下那麼變態,沒準就是商量好了的呢?

      她輕手輕腳進了門,並沒聽到什麼曖昧的動靜,便大著膽子拎起裙子往內室走。內室燭火全熄了,只一點月光從窗戶那透出來。

      邵萱萱心裡覺得奇怪,小變態睡覺一向是喜歡留燈的,怎麼今天轉性了,難不成又悄悄躲在床上哭?

      她豎起耳朵站了一會兒,只聽到一點清淺的呼吸,似乎……真只有一個人。

      難道是她猜錯了?

      邵萱萱登時就有點騎虎難下,就這麼出去吧,有點兒丟人;留下來呢,又顯得太上趕著了。

      歸根結底一想,大半夜闖入男人的房間裡來,確確實實就挺不好解釋的。

      她猶豫著往後退了兩步,胳膊撞上大瓷花瓶,發出清脆的噹啷聲。

      那清脆的呼吸聲居然一點變化都沒有。

      不對,不對勁!

      邵萱萱握緊了袖子裡的銀針,咬咬牙,往內室走了過去。

      窗格一方一方映在地上,有些還帶著點斑駁樹影,腳踩上去,那些陰影也就染在了鞋子上。

      五米、四米、三米……邵萱萱估量著距離,帳幔後面的人影也愈來愈清晰。貴族少年側身朝內睡著,黑頭髮水流一樣鋪在枕頭上,屏風上掛著他的外袍,熏香也是日常用慣了的。

      但秦晅是什麼人,這麼大的動靜,怎麼可能不清醒呢?

      裝死?

      中毒了?

      邵萱萱又往前一步,頓住腳步,輕喚了一聲:「秦晅?」

      呼吸聲戛然而止。

      果然是醒著的!

      邵萱萱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中毒了呢,裝什麼睡啊!」說著,一把掀開簾子繼續往裡走,「幹嘛莫名其妙要我去耳房啊,裝冷酷,鬧彆扭?我跟你說,你可不能關鍵時刻掉鏈子,趁著你那便宜老爹去了……」

      她一邊說一邊在床沿坐下,見秦晅一直朝著裡面,大著膽子開了個惡趣味且殺傷力十足的玩笑:「你不是又悄悄在哭吧?」

      話裡落下半晌,秦晅也沒給回應,邵萱萱真有點懵了,一邊想著要不要爬過去看看,一邊脫了鞋子上床。

      兩隻腳踩上床板的瞬間,一直裝屍體的秦晅猛地就爬了起來,瞪著眼睛轉過身,粗著嗓子道:「出去!」

      邵萱萱愣住,緊盯著他,對方也毫不退讓地瞪著她。

      那眼神凶狠、冰冷,卻沒有秦晅特有的那種陰鷙和幽深。

      邵萱萱心裡咯噔一下,突然想到一個可怕的事情,難道身體的原主人回來了?!那秦晅呢?

      不對,他不是秦晅,原主人才是秦晅。

      她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那應該說,佔據秦晅這具身體那麼久的賊,他去了哪裡呢?

      他原本就是死人,沒有了身體,能去哪兒?轉世投胎,還是乾脆就……煙消雲散?

      邵萱萱打了個哆嗦,上下牙都冷得撞了一下,這麼活生生的一個人,就這麼沒有了?!

      從此以後,從此以後,這裡就真只剩下她自己了?

      那空花陽焰、蠱蟲……她驀然想到,所有我聯繫,都繫在這具身體上,跟那個連名字也不知道的靈魂是毫不相干的。

      她想了千遍萬遍,巴不得秦晅早點死了,如今這個希望真到了眼前,卻完全不是那個心境。

      聽說遠方有繁花盛開,聽說遠方有碧海如天,回頭一看,驀然發現家也沒有了。

      這種人怎麼能配跟「家」這樣的詞相提並論呢,這種人哪裡能給人「家」的感覺了啊——可偏偏心裡就空了一大塊,滿院子的星光月光都照得人發寒。

     「秦晅」的臉雖然又臭又硬,但顯然也在顧忌著什麼,遠遠地維持著跪坐的姿勢,整個人都緊繃著。

      這個人,顯然不是她所認識的「秦晅」。

     「你……」邵萱萱張了張嘴,比劃,「我……」

      身後突然一陣輕風拂動,後頸一疼,眼前的人影就模糊著顛倒了起來。

      整個人撲倒在床上,臉頰觸及到床褥的柔軟之後,邵萱萱才醒悟其實應該是自己暈倒了。

      身體橫倒了,整個世界自然也就翻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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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9 23:48: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二回  飛蛾

      再醒來時已經天色大白,她一個人躺在床榻上,身上蓋著被子,鞋子整整齊齊擺在床邊,「秦晅」果然已經不見了。

      綠葛在外間候著,一見她起來立刻就叫人送了湯水來伺候她洗漱。

      看這個待遇,跟平時也沒有什麼不同,可昨天晚上……

      邵萱萱像只驚惶的兔子,在屋裡轉了一圈,又去外面院子溜躂了會,正瞅著池塘裡的浮萍發呆呢,前面一陣整齊的騷動,清清楚楚傳來張舜「殿下」的叫聲。

      哎呀,回來了!

      邵萱萱拍去手上的草葉,把匕首攥進袖子裡,拎著裙子往回走,才走到寢房門口就給攔住了。

     「聶姑娘。」

      邵萱萱一愣,有些意外地瞅著面前這張有些陌生的年輕男子面孔——雖然穿著內侍服,但的的確確不認識。

      這麼短的時間裡,連心腹都換過了?

      張舜等人也都跟瞎了眼一樣,老老實實退在了一邊。

      邵萱萱咬了下下嘴唇,「你是……」

     「屬下一直跟著劉統領,姑娘貴人多忘事,大約不記得了。」

      邵萱萱怔住,暗衛,暗衛這麼明晃晃地站到這裡來值夜?!

      那個身體裡的人已經換過了啊!你們老大現在已經是原來那個了,不再是騙了你們那麼久的那……那個……那個是假的?!

      她茫然地看著面前的暗衛,滿腔的憤然、不平都驀然停止了,剩下全是喜悅,怎麼都克制不住,激動得連手指都顫抖了起來。

      夢裡風沙城那片被鮮血和焦土侵蝕過的白色荒原上雪斑狼肆虐,夢裡蒼涼寂寥似乎永遠也看不到盡頭。

      她以為自己只是夢見了愛人,卻原來連仇敵也一併包容了進去。

      人生麼,就是得有喜有悲才算得上真實。

      暗衛只道她不肯死心,便也擺出公事公辦的臉,冷眼看著。

      邵萱萱卻突然彎彎唇角笑出了聲,隨即又皺緊了眉頭,魂不守舍地走開了。

      到了傍晚,太子寢殿的守衛也沒撤除,晚膳是張舜送進去的,只遠遠瞧見太子在窗邊坐在,似乎是在寫字。

      邵萱萱料到那是個冒牌貨了,倒是放下心來,一頓飯吃得開開心心的,只疑惑秦晅到底去了哪裡。

      難不成,當真跟著去了北疆?

      他對齊王,似乎也沒這麼大的仇恨。

      春雨綿密,不知什麼時候就細細碎碎地下了起來,人站到屋簷下,不一會兒就濺了一身的水汽,倒也不冷。

      那濕意夾雜著院子裡的花香,像是年幼時代聞過的廉價胭脂,濃稠而甜膩。邵萱萱遠遠看到秦晅那屋的燈又一次早早熄滅了,暗衛仍舊木頭一般矗在門口。

      還是沒回來。

      三更鼓過,窗戶紙外突然火光沖天,邵萱萱從床上跳起來,衝到門口,只瞧見那個暗衛冷漠的臉。

     「你在我的房門口幹嘛,殿下回來了?」

      暗衛眼皮也沒動不下:「殿下一早就睡下了,如今巽蘭宮走水,殿下乃一國儲君,自然是主持救火去了。」

      巽蘭宮,那不就是三皇子生母王貴妃的宮殿?!

      邵萱萱只覺得口乾舌燥,嘀咕了聲「我也瞧瞧去」,就要往外走。暗衛一把攔住:「太子殿下吩咐了,春寒未消,聶姑娘身體不好,還是不要到處亂走得好。」

     「可……」

     「屬下也是聽命行事,聶姑娘有什麼不解,等殿下回來親自去問罷。」

      你這樣就能攔住我了?

      門不讓走,我不能爬窗戶?

      邵萱萱「哼」了一聲,返身回房,「啪」的把門甩上,隨後便躡手躡腳地走到窗邊,輕輕推開。

      小雨已經停了,簷水斷斷續續地在滴答,兩個一身黑的年輕男子不遠不近地站著,聽到窗戶打開的聲音,十分自然地看了過來。

      仍然是她沒見過的人,神態表情無一不陌生,但那眼神卻明晃晃寫著:我們就是在監視你。

      在他們身後,是幾乎映紅了半邊天的血色火光。

      這樣大的火,任是鋼鐵澆築的房子也要燒融了吧。

     「聶姑娘,外面風大,您還是回屋歇息吧。」

      哪怕回了房間,闔上窗戶,也沒能遮掩住這暴虐的火焰顏色。

      整個儲宮都靜悄悄的,安安靜靜地等待著黎明的到來,而為火光所包圍的那些人的明天……明天這個詞,本來就不是為所有人準備的。

      時間突然就變得難熬起來,簡直快媲美第一天來這裡時,躲在床下等機會的那段悲傷往事。

      她聽到越來越多的腳步聲,越來越明顯的緊繃氣息。

      然而,仍舊幾乎沒有人說話。

      春熙殿的名字裡雖然帶了春,卻在這一年最有生機的季節裡把生的氣息壓抑到了極低的程度。

      房外的每一個人都像繃緊的弓弦,連腳步聲都輕如蚊吶。

      早膳是綠葛送進來的,她穿著日常穿慣的宮裝,開門時身後露出穿著內侍服的暗衛側影。

      他們不知什麼時候就變得這樣無處不在了,空氣一般融入了這些古樸的宮牆之內。

      如果方硯還活著,大約,也是這樣一種存在吧。

      秦晅應該是回來過的,邵萱萱沒見著人,體內的蠱蟲卻有了點反應。只是來去匆匆,連空花陽焰的解藥都是綠葛送來的。

      綠葛還以為是毒藥,專門用鋪了錦帕的描金盤子端進來,兩隻手都僵硬得有些抽筋。

      邵萱萱都快被她的想像力逗笑了,乾脆利落地把解藥吞了下去。

      在她看過的各種影視劇中,后妃爭鬥也好,謀權篡位也罷,通通都帶著股凌厲殺氣,沒有這樣用鈍刀子磨人的。

       一個時辰一個時辰的等待,一個時辰一個時辰的揣測。

      大火整整燒了兩天兩夜,多少雙眼睛夜不能寐。

      宮闈幽深,后妃皇子的死活還未有定數,皇帝在邊境戰場失利,中箭不治而亡的消息先在朝野中炸開了。

      邵萱萱是儲宮內最晚知道消息的那一個,彼時太子繼位已經成為定數,連儀式都準備好了,張舜對他的稱呼也已換成了「陛下」。

      一夕之間,巽蘭宮的大火成了先帝駕崩的哀兆,救火的宮人還在燒得七零八落的宮中搜到私制的帝制用具……總之一切的一切,都急需新帝登基的喜氣來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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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9 23:49: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三回  慈母

      立春已過,雨水豐沛。半夜的時候,小雨又稀稀落落地下起來。

      邵萱萱翻了個身,輕捅了一下背朝著自己的秦晅:「你睡著了嗎?」

      秦晅沒動,只輕輕「嗯」了一聲。邵萱萱乾脆坐了起來,爬到窗台邊,將窗戶支起。

      濕氣和寒氣一併湧進來,吹散了屋內濃重的熏香味。

      她縮回到被窩裡,連人帶被子挨到他身邊,「皇……他真的死了?」

      秦晅翻過身,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道:「人總是要死的。」

      邵萱萱沒吭聲,低頭看著自己白而纖長的手指。雨滴落在芭蕉葉上,悉悉索索,像在葉片間穿行。

      秦晅歎了口氣:「劉三已經出京北上了,等他接了帝柩回來,祭天大典也籌備得差不多了——立后這件事情,卻還需得從長計議,我……」

     「我不是想問這個,」邵萱萱打斷他,撐坐起來,「我是想問一問,皇帝都死了,北軍也潰敗了,齊王他死了沒有?」

      秦晅愣了一下,哂笑道:「王爵是先皇封的,他既已叛出京都,這世上哪裡還有齊王?」

      邵萱萱煩躁地抓了下頭髮:「你別跟我玩文字遊戲,我就問你他死了沒有?你答應過要替方硯報仇的,現在這麼好的機會——你殺得了王貴妃,殺得了三皇子,殺得了當朝皇帝,卻弄不死一個齊王?!」

      屋裡寂靜一片,唯有風雨聲如春蠶食桑,綿綿不絕。

     「就憑你這幾句話,」秦晅終於也撐坐了起來,「我就能讓你身首異處,永世不得翻身。」

      邵萱萱瞪著他:「那你動手呀?要死一起死,反正現在的日子也都是多出來的。」

      秦晅把枕頭往邊上推了推,披衣靠在床頭:「你當真以為求死這麼容易?我別的不會,殺個把人……你也知道是不難的……」

      邵萱萱:「……」

      秦晅卻沒把剩下的話繼續說下去,只伸手將人攬進懷裡,看著窗戶外面的雨絲道:「我也就你這麼一個人可以說說話了,你也是一樣的,何必總要惦記著別人。他都死了,你記得再牢,也活不過來。你這麼放不下,到底是在為難自己,還是在為難我?」

      邵萱萱被他摟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勉力推開了一些:「那你到底殺不殺齊王?」

    「 這人我還有用,」秦晅抿了下嘴,「須得多留些時日。」

      邵萱萱握緊了拳頭,剛要開口,就感覺到秦晅溫熱的嘴唇貼著耳側親了過來:「你現在同我在一起,同我一條命,也該同我一條心才是。」

      那吻綿密漫長,如窗外的細雨一般膩人。邵萱萱猶豫著回抱住他,聞著少年身上熟悉的味道,薄薄的褻衣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也像是初秋高空中的風箏,搖搖晃晃著升高,不知要飛往哪處。

      按理來說,太子要準備登基了,搬離儲宮的日子也就近了。

      但宮中的風雨似乎並未寧靜下來,儲宮裡依舊到處都是暗衛,皇帝的遺體還遠在北方,巽蘭宮的大火雖然被更大的哀慟暫時壓制住了,王貴妃和三皇子兩條人命這麼明晃晃擺著,王家也不是吃素的。

      秦晅幾乎每天都凌晨出去,到半夜才回來。

      邵萱萱如今也不好再去軍器監了,成天窩在儲宮裡搓麻將熬時間。綠葛倒是經常勸她多多「君前逢迎」,可想要討好秦晅,是那麼容易的?

      皇宮裡唯一算得上悠閒的地方,就是椒房宮了,八哥的叫聲在素色的帳幔和燭台間迴盪。

      皇后憔悴了不少,但見了邵萱萱,依舊是那副端麗溫柔的模樣。拉著她詢問飲食作息,詢問太子的功課和日常起居。

      誰不知道現今的太子,羽翼漸豐,利爪如刀,逡巡領地一樣在翻檢著朝野?

      她卻偏偏要邵萱萱,太子今日早膳用了嗎?用得香嗎?夜裡做夢嗎?

      皇家無父子,但慈母眼中的孩子,也還是有著普通人的情感的。

      邵萱萱陪著她抄了會經書,又聽那只八哥嘰嘰呱呱嘮叨了會,由錦如領著,睡在了之前住過的暖閣裡。

      邵萱萱近來睡得很淺,到了椒房宮裡就更是如此,三更剛過就醒了,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暖閣裡溫度又高,還燃著香料,邵萱萱愈躺就愈覺得憋悶,穿了衣服爬將起來,又揣了一盒銀針在懷裡,從窗戶那躍了出去。

      椒房宮的院子比儲宮熱鬧得多,花木蔭翳,空氣裡都是濃郁的花香。

      邵萱萱在院子裡溜躂了一圈,正要往回走,意外看到抄經堂裡似乎有光亮。皇后娘娘大晚上不睡覺,難道是在唸經給老皇帝超渡?

      可老皇帝遺體還沒運回來呀!

      邵萱萱揉了兩下鼻子,輕手輕腳從花廊那繞了進去。

      抄經堂的門關得嚴嚴實實的,只一絲昏黃的燭光從門縫裡漏出來。邵萱萱繞到後窗,學著電視劇裡看到的辦法,用花枝上的露水蘸濕手指,將窗戶紙捅破。

      屋裡就點了一盞油燈,將素色的帷幔照得發黃,錦如蹲在火爐前燒著什麼,皇后拿著香,閉眼在輕聲唸叨著。

      畢竟夫妻這麼多年,還是有感情的嘛。

      邵萱萱在心裡感慨了下,正要離開,視線撞到皇后身前的一塊黃布上,突然就有些疑惑。

      黃布上鬼畫符似的塗這麼多硃砂,看起來……很不吉利呀。

      再一看錦如手上拿著的,紅紅黃黃,似乎也是類似的東西。她踮起腳尖,努力睜大眼睛——視野並沒有變得更加開闊,皇后一直緊閉的眼睛裡卻突然滑落下一行清淚。

     「如今宮中形勢已定,只願菩薩垂憐,保佑我兒早日歸來……」

      邵萱萱渾身一震,如冰水當頭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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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qin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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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樓
發表於 2016-8-4 03:11 PM|只看該作者
所有積分大於負-100的壞孩子,將可獲得重新機會成為懲罰生,權限跟幼兒生一樣。
第一百一十四回  品級

       邵萱萱渾渾噩噩回到房內,怎麼也沒辦法安穩入睡了。

      此時宮門緊閉,銀月如鉤,她收拾了東西,迷倒了守衛,悄悄從側門溜了出去。

      椒房宮跟皇后寢宮距離不近,夜色下大道霧氣濛濛,她貼著牆根小跑,總疑心有人跟在身後。

      好不容易過了通訓門,她幾乎是小跑著往儲宮方向趕的,路上遇上好幾撥巡邏的禁衛,也顧不得躲避了。

      虧得那些禁衛認識她,知道這位是當今太子身邊的紅人,不曾阻攔。

      露濕路滑,一直到看到寢宮門口那一排素色的燈籠,她才驀然發現自己的後背的衣服都竟然都濕透了。

      張舜衣服都沒穿好,急急忙忙迎了出來,「聶姑娘!」

      邵萱萱反抓住他胳膊:「秦……太子殿下呢?」

     「殿、殿下睡著呢。」張舜被她的狼狽模樣驚到,「怎麼了?」

      邵萱萱沒理他,推開他往裡衝去——其他人自然是不敢攔的,只門口守著的暗衛動了動眼皮,但也任由她往裡衝去。

      寢宮裡燭火昏黃,床邊的燭台燃著一排素燭,秦晅已然被驚動了,披著衣服站在床前,皺眉看著她。

      只那一眼,邵萱萱惶然的心就落回了肚子裡。

      他還在!

      還是本人!

      繃緊的弦鬆開了,她登時雙腳一軟,整個人都癱坐在地上。

     「怎麼了?」

      秦晅往前走了兩步,凝視了她一會兒,才不大情願地蹲下來與她平視。邵萱萱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深吸了口氣,才道:「我方才在皇后那,看到她在抄經堂……燒什麼東西,還念叨著要她兒子早點回來。」

      秦晅「喔」了一聲,並沒什麼意外的表情。

     「那些塗了硃砂的黃紙是不是就是招魂幡?她、她知道你不是太子了,」說著說著,她又有些後怕起來,「萬一……」

     「萬一什麼?」秦晅笑了下,「當母親的認不出親生兒子才是奇聞——她既然忍了這麼久,自然能夠忍更久。」

     「什、什麼?」

     「你當她真是傻子?」秦晅將她從地上拉起來,「她早知我不是她親兒子,不過是怕老皇帝知道了要廢儲,裝傻充愣罷了。」

      邵萱萱茫然地看著他:「既然知道你不是,何必還這樣護著你?」

      秦晅有些無語地看著她:「不護著我,難道還護著別人的兒子?她這個皇后還當得穩?」

      邵萱萱腦中不由自主閃過皇后流著淚的臉頰,五味陳雜,說不出是同情還是恐懼。

      她雖然身居高位,卻弄得丈夫不像丈夫,兒子不是兒子,當真行錯一步都不行。

     「那她現在……」

     「一個婦道人家在經堂裡唸經還是詛咒,與我有什麼關係?」秦晅倒真是看得開,「她老老實實待著,我也沒空理會她,她若是真想鬧大,那便是自尋死路。」

      邵萱萱默然,她想說你現在還在她兒子的身體裡,享受著她兒子的幸福,可她自己也借用著聶襄寧的身體。

      即便身不由己,結果卻是一樣的。

      見她沉默下來,秦晅倒是起了調笑的意思:「反倒是你,大半夜火急火燎地跑回來,這麼擔心我?」

      這話一出,邵萱萱的表情就有些扭曲。

      她下意識覺得秦晅是不應該說這樣的話的,他應該冷著臉訓斥,應該一臉麻木的殺人,應該正臉也懶得給的鄙視嘲諷。

      可面前的少年艷麗的五官裡蘊藏了笑意,幽深的眸子星子一樣閃亮,就連平時都揚起的鋒利眉毛,也柔和了不少……

     「擔心你不是很正常的,」邵萱萱木著臉,違心的話從沙子一樣從喉嚨裡擠出來,「你要死死了,我可怎麼辦——就是換成原裝的那個吧,之前的協議也完全作廢了。」

      秦晅臉上的笑容迅速就熄滅了,臉色青筍筍的像是籠著一層青煙。

     「你還是多替你自己擔心擔心吧,你死個七次八次,也輪不到我。」

      邵萱萱嚥了下口水,自然而然接口道:「我死了,體內的母蠱肯定也得死了,你……」

     「你就不能學學張舜,學學綠葛,學幾句好聽的話來說?」秦晅終於還是不耐煩了,「你這種態度,我憑什麼喜歡你?」

      邵萱萱愕然:「你當真喜歡我?」

      秦晅噎了半天,咬牙切齒道:「我不過是打個比方——我之前說的話你都忘了?你不努力讓我瞧你順眼一些,喜歡上你,還指望當皇后?!」

      邵萱萱瞬間就想起了他那句霸道異常的話:「我放著那麼多美人不顧,這麼大犧牲,總是要點回報的。最起碼,你得喜歡我才行吧?」

      她尷尬地轉動了一下眼珠子,含含糊糊道:「那你之前也說了你喜歡我的事情『可以商確』」,她頓了頓,「具體怎麼個條件?」

      秦晅的下顎瞬間就收緊了,良久,才道:「今夜這樣的表現,封得一個更衣吧。」

      邵萱萱對后妃的封號並不太熟,聽這名字品級就不大高的樣子,多嘴又追問了句:「跟皇后還差著幾個品級?」

      秦晅翻了個白眼,這位倒也是個實在人,她以為是在玩她家鄉那個什麼過關升級的遊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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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回  封號

      春分過後,皇帝的靈柩才運回都城。

      皇帝駕崩,舉國大喪,滿街都能看到白色的幡紙素旗。太子秦晅繼位,祭祀天地,百官朝拜,改元景巳。

      景巳帝以仁德、孝義治國,大典後即宣佈三年不娶親不立后,尊生母李皇后為皇太后,祖母王氏為太皇太后,追封已故三皇子秦昭為惠王,王貴妃為皇貴妃。

      至於儲宮的這些人,跟著搬入飛霜殿不說,品級上自然也往上漲。

      邵萱萱那個刀人的封號糊里糊塗地就給補上了,中間居然偽造了個小陞遷,從刀人升到了承徽,成了太子儲宮中名正言順的姬妾。

      有了偽造的那點身份,她也便藉著這次新皇登基大典,迅速地由太子承徽升成了新皇的容華,綠葛將素紗褖衣給她端過來時,恭恭敬敬地喚了一聲:「聶夫人。」

      邵萱萱瞅著衣服暗暗感歎,當了皇帝果然就不一樣了,隨便給個封號都帶工資的。

      從今以後,她也是有了爵位的人啊。

      可惜這地方不像某些朝代,見了小妾就叫娘娘,要不然,她也算人生贏家,當回邵娘……啊不,聶娘娘了。

      再想起秦晅所謂的守孝三年,邵萱萱隱約又覺得有些不對,喚了綠葛到一邊詢問:「殿下……啊,陛下說自己服喪三年,不娶妻不立后,那他現在的後宮……」她頓了頓,「是不是就我一個人啊?」

      綠葛的表情有些為難,半晌後才道:「夫人,這宮裡的姑娘們,也都是……呃……」

      邵萱萱恍然,嫌惡地打了個冷戰。

      人家不立后,可沒說要禁欲,真要玩一夫多妻,多得是機會。

      然後秦晅這個「後宮」隊伍裡,現在是她邵萱萱最大,這點倒是毋庸置疑的。

      既然已經是後宮妃嬪,那麼去給太后和太皇太后請安的規矩,就不得不遵守了。邵萱萱戰戰兢兢地等著秦晅回來,嘀嘀咕咕跟在他後面嘮叨:「我明天真得一個人去見老太太和太后呀?她們……」

      她們不得吃了我啊!

      一個老奸巨猾,一個蜜裡藏刀!

      秦晅乾咳了一聲,摒退眾人:「你就這點膽子?這樣也想當皇后?我看你這容華也不用當了,還是從更衣開始慢慢磨練吧。」

      邵萱萱語塞,又聽他道:「你當我這皇帝當的容易?死一個秦昭就逼得老太后差點跟王家聯合起來對付我,南邊還有秦晰擁兵自重——既然站到了這個位置,要麼萬人之上,要麼死無全屍。你這麼多天的功夫都是白練的,怕那區區兩個女流?」

      我也是區區女流好嘛!

      這兩個女流身後一群群的人,我那點兩腳貓功夫完全是雙拳難敵四手好不好!

      她歎了口氣,自顧自給自己倒了杯水。

      秦晅本已走到門口了,聽到歎氣聲又轉了回來,皺眉盯著她,滿臉都是「找了這麼個廢物做搭檔我也是日了狗了」的怨氣。

      邵萱萱嘴裡那口水登時就有些嚥不下去了,良久才找到轉移注意力的話題:「呃,那個聽說……你要給先皇守孝三年……那我……」

     「你這三年若是不努力,皇后的位子依然不會是你的。」秦晅的聲音又冷又硬,「我不可能在原地等你那麼久,三年已經是極限。你跟不上來,若還惦記著別人,」他垂下眼睛,「我決不等你。」

      說罷,轉身就往外走。

      邵萱萱握著杯子,站了半天才重新坐下,冰涼的茶水流入腹中,似刀鋒擦過脾肺。

      不知不覺,就變成了這樣的局面。

      她不過是想活下去,想過得好一點。一步一步,就走到了這裡。

      哪裡來的資格和自信嘲笑皇后呢?

      銅鏡裡的臉龐已經看習慣了,一顰一笑,一彎眉一眨眼,都熟悉得好像真是自己。她甚至有些懷疑,曾經的自己,曾經的那些生活,其實才是夢中所見。

      邵萱萱往後靠在了椅背上,仰頭看了會頂上的雕花橫樑,隨手將杯子投擲了上去。

      小小的青瓷杯子準確地鑲進了鏤空的縫隙裡,不偏不倚。

      這一手拿巧勁擲物的訣竅,還是方硯教的,當時覺得奇妙至極,如今看來也不過爾爾。

      太后也好,皇太后也好,不過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真動起手來,想必也討不著什麼便宜吧……

      她揉了揉眼睛,爬將起來,嘀咕了句「上班果然比上墳還苦逼」,嘟囔著跟了出去。

     「要我去沒問題,那起碼給我弄幾個好手悄悄跟著的呀!保護我就是保護你,新皇陛下您說是不是!」

      飛霜殿華燈初上,花蔓飄香,人影幢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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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回  密室

      天色才濛濛亮,邵萱萱就被搖醒了。

      秦晅一把掀了被子,將她拎起來,扔給滿臉憋笑的綠葛,自己則由張舜帶著人開始洗漱。

      邵萱萱被這麼一折騰,醒是醒了,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卻又沒有了,畏畏縮縮了半天,避開人在衣服裡塞了一堆東西。

      什麼鐵蓮子啊、帶機括的銀針盒啊,直恨不得把火藥和毒藥也帶上。

      秦晅一把將袋子從她懷裡抽出來,「你當太后寢宮是什麼地方?」

     「我……」邵萱萱咬唇,「我哪裡知道那是什麼地方,我從來就不想去!」

      她只知道,皇后已經識出了他的身份,太后還曾經找宮人想要暗殺自己。這一去,分明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不過是要你去問個安而已,也好幫我探個虛實。」秦晅道,「你若實在不想去,那便不去。」

      邵萱萱眼睛發亮:「真的可以不去?」

      秦晅盯著她:「不去那邊,日後也不必去了,我在備了間密室,你閒暇時便在那待著,如何?」

     「密室?」邵萱萱下意識就覺得沒那麼簡單,「我幹嘛非得去那,她們還會來這裡逮我不成?」

     「你去了便知。」

      邵萱萱眼珠子直轉,咬咬牙,點頭先答應了下來。

      秦晅準備的密室和陰測測的老太皇太后、臥薪藏膽的新任太后比,明顯是前者好應付得多。

     「那便走吧。」秦晅立刻就站了起來,朝著她走來。

      邵萱萱有些慌亂:「現在就走?我還沒吃早飯呢!」

      秦晅瞪他:「餓不死你。」

      這話邵萱萱就不大贊同了,她在他手底下挨餓的日子可不短,都留下心理陰影了。

      說話間,秦晅已經拽著她回到內殿,將人推回到了床上。

      邵萱萱立刻就抓緊了衣襟,飽暖思淫欲哇!飯都沒吃呢,當了皇帝就是不一樣了,漢武帝上個廁所都能跟人看對眼,小變態這才上任幾天,迅速就把陋習學全了?

      秦晅壓根沒理她,一手撐在她身側,一手將玉製的枕頭撥開,在床板和床壁的交界處不輕不重地搗鼓了幾下。

      床板突然如血盆大口一樣張開,邵萱萱驚呼著往下墜,憑著本能死死拽住了秦晅。

      驚呼聲還沒落地,屁股就接觸到結實的地面了。地面坡度極陡,邵萱萱一邊尖叫,一邊死死攥住秦晅胳膊,秤砣一樣拖著他往下滑去。

     「你別抓著我!」秦晅吼了一聲,試了兩下都沒掙脫開,又不能真下死勁打她,只好認命地跟著滾地葫蘆一樣往下滾。

      兩人一直滾過整個斜坡面,一直撞到台階才終於停下來。

      秦晅被壓在下面,臉黑得完全不能看,邵萱萱也扭到了腰,訕笑著爬起來:「誰叫你的機關設計的這麼沒水平,跟電視劇裡抄的一樣,還沒個緩衝帶什麼的……」

     「誰叫你閉著眼睛亂掙扎的?」秦晅一把推開她。

      要不是她,他何至於這樣狼狽。

      邵萱萱尷尬地扶著腰,抿著嘴唇不說話。

      秦晅也懶得跟她廢話,抬腿往下走去,邵萱萱只得跟上,一面走一面嘀咕:「這麼黑啊,不打個火折子什麼的。」

      秦晅走得一點聲息也沒有,更沒有答話的意思——在黑暗中行走,於他如同呼吸一般簡單,哪裡還需要什麼外物。

      邵萱萱心裡發慌,往前跑了兩步,一個趔趄往前撲去,重重地撞在他背上。

     「手給我。」

      秦晅甕聲甕氣道,不等她反應,已經一把將她手抓住,拖著人繼續往前。

      視線受到了遮蔽,觸覺和聽覺就特別靈敏,邵萱萱甚至都能聽到自己胸口愈來愈快的心跳聲。

      秦晅仍舊沒什麼反應,彷彿死人不需要呼吸一般。

      她猶豫著將手指蜷曲了起來,貼到他手腕上,一下一下明顯的脈動彰顯著手腕主人的健康。

      習武之人的脈門,向來是不能隨便給人碰觸的。

      秦晅卻沒拒絕,只是放緩了腳步,呼吸的節奏也放得更慢。

      身後的女孩明顯鬆了口氣,身體也放鬆下來,漸漸適應了他的節奏,柔軟的手指貼在他手掌內,乖巧得不像她的性格。

      倒是有幾分跟方硯一起時候的嫻淑模樣。

      嫉妒是一種十分可怕的情感,蛇一樣綿長無骨,潛藏在心底深處,偶然一腳踩中,就是致命的咬痕。

      偏偏還無力驅除,熬過一次還有下一次,一次比一次難以忍受。

      明明,是他先遇到的!

      這條甬道極長,彎彎曲曲,走了小半個時辰都沒到底,邵萱萱都懷疑兩人已經離開飛霞殿範圍了。

      秦晅手腕上脈搏的跳動卻越來越凸顯,手心甚至沁出了汗來。

      邵萱萱立刻也緊張了起來,說好的密室呢,怎麼你自己也越走越緊張了,裡面不會還關什麼東西吧。

      她正想得出神,秦晅突然低聲道:「到了。」

     「啊?」

      邵萱萱愕然,然後就聽到「哢擦」一聲悶響,眼前的黑暗突然裂開了一道縫隙,明亮的月白色光線湧了進來。

      等眼睛徹底適應了黑暗,她才意識到是石門被打開了——門內石壁上鑲滿了泛著藍光的夜明珠,照得整個房間都似有灩瀲的水光在蕩漾。

      她往前一步,站到了秦晅身側,咋舌地看著屋內成疊的圖紙和各式兵器——這簡直是一個翻版的軍器監,甚至還能聞到硫磺的味道。

     「你居然在床底下藏炸藥,簡直不要命了。」她嘟囔著扭過頭,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秦晅臉上似乎有紅暈還未退散——藍色是冷色調顏色呀,難道是看到武器太激動了?

      再一低頭,猛然發現兩人的手居然還交握著,又濕又熱,簡直要燒起來一樣。

      她試著想要抽回來,秦晅卻像無知覺一樣拽著她往裡走去,力氣大得完全拒絕不了:「這上面可不是我的寢殿,是儲宮的暗室,我花了好幾天功夫才讓他們把出口開到了飛霜殿。火藥你比我熟悉得多,也不用我同你多說什麼,你以後有空就多到這裡坐坐。功夫練不好,便多動動腦子,別真把自己弄個跟個廢物似的。」

      他語速飛快,手卻一直沒放開。寂靜的石室內只能聽到他的聲音,和她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氣氛一時間變得曖昧而尷尬,秦晅臉上還保持著平靜,手心的溫度卻出賣了他,手掌的力氣也越來越大,邵萱萱手背上都明顯出現了紅痕。

      他都已經這樣努力了,連脈門都隨便她摸,甚至知道她下毒,知道她心底對自己的厭棄,都不曾下狠手,為什麼還是輸給方硯?!

      一個死人,靠著一堆屍骨把人永遠地搶走了。

      邵萱萱也不知他這突如其來的憤怒是什麼個由頭,死命把手抽了回來,憤憤地罵:「變態!」

      秦晅恨恨地咬緊牙關,嘴唇滲出血來,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愛這種東西,在這樣的情況下,怎麼能說得出口。

      怎麼能,低得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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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回  幽光

      邵萱萱坐在椅子上,看著面前盤子裡的燻雞肉和酒杯,眼皮跳了好幾下。

      說不會餓死自己,果然不是撒謊。

      這個石室裡不但儲存了大量的食品、飲用水,居然還有酒。

      這地方別的科技水平不高,釀酒技術倒是不錯的,甚至還有蒸餾過純度較高的土酒。

      想起上一次喝酒之後發生的事情,邵萱萱舔了下嘴唇,謹慎道:「我吃點東西就好了,酒就不用了。」

      秦晅瞥了她一眼,拍開封泥,自顧自倒了滿滿一碗,一口飲盡。

      邵萱萱閉上了嘴,夾了塊雞肉細細地吃起來——誰的地盤誰做主,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秦晅卻被忽視得更不爽了,心裡那點嫉恨的小火苗越燒越旺,簡直要把酒碗都點燃了。

     「哢擦」、「哢擦」,邵萱萱渾然不知,還把酥脆的雞骨頭也給咬斷了。

      秦晅扯了扯嘴角,又滿滿倒了一碗,推到她面前。

     「喝。」

      邵萱萱差點給雞骨頭噎到,乾咳了好幾聲才道:「我喝不了酒,還是你自己喝吧。」

      秦晅的眉毛瞬間就豎了起來,臉也青筍筍的。

      邵萱萱只做不見,埋頭繼續吃雞。

      隔了好半天,酒碗才被他重新拖了回去,碗底摩擦著桌面,發出「滋滋滋」的聲音。

      邵萱萱覺得那聲音簡直就跟塑料泡沫擦玻璃窗一樣扎耳,全身肌肉都緊繃起來,然後就見他一口把酒喝乾,猛地附身過來。

     「幹、幹嘛?!」

      秦晅理也不理,一手抓著她肩膀,一手箍住她後頸,捏開嘴巴,濕潤的雙唇就印了上來。濃郁的酒氣一下子充滿整個口腔,邵萱萱伸手推了兩下,沒推開,乾脆捏了暗器出來扎到他身上。

      秦晅吃痛地睜開眼睛,狠狠地咬在她舌頭上,口腔裡的酒氣立刻就血腥味沖淡了。

      邵萱萱躲也躲不開,乾脆破罐子破摔,又在他胸口、肩膀上紮了好幾下,滿手都是黏稠的鮮血。

      酒鬼真是太討厭了!

      喝完了還要找人麻煩的酒鬼就更討厭了,怪不得影視劇裡一定把酗酒和家暴兩個元素捆綁到一起,估計連路邊的野狗都會嫌棄!

      秦晅整個人都壓了下來,椅子發出「吱呀」的聲音,最終「嘎崩」一聲斷裂。邵萱萱「啊」地驚叫出聲,後背和屁股摔在硬邦邦的地板上,火辣辣的痛。

      秦晅也如沉重的木頭一樣直撞下來,整個壓在她身上。

      邵萱萱都懷疑他是故意的!

     「這酒味道不差吧?」

      不差你妹啊!

      邵萱萱疼得齜牙咧嘴,秦晅隨手將酒罈抄在手裡,又灌了幾口,依樣渡到她嘴裡。邵萱萱連嗆了好幾口,終於妥協著搶了過來,擦了擦嘴巴,直接拿嘴對著酒罈喝。

      她擦嘴那個動作卻激怒了秦晅,恨恨道:「又不是沒親過,你裝什麼?」

      邵萱萱身上被酒淋濕了大半,人還被壓著,終於也管住嘴:「我噁心你不行?!」

      秦晅呼吸一窒,半晌說不出話來。

      邵萱萱趁機推開他,爬起來找乾布巾擦臉。石室內東西齊全,連換洗的衣服都有,邵萱萱便打了點清水,縮到走廊外簡單擦洗了下,換了身乾淨的衣服。

      這酒上頭得厲害,就這麼一脫一換的時間裡,胃裡酸氣直冒,腦袋也暈的幾乎站不住。

      她把髒衣服往角落一扔,扶著牆走回來,意外發現秦晅如剛才那樣環坐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她嫌惡地皺了皺眉,遠遠地繞過去,撿了包點心出來,想要把嘴裡的酒味吞下去。

      悉悉索索吃了半天,舌頭疼得快麻木了,也沒見秦晅有動靜。

      難道喝傻了?

      坐著也能睡?

      邵萱萱有點管不住眼睛,偷覷了好幾回,終於還是站起來,朝他走去:「喂,你沒事吧?」

      秦晅仍舊紋絲不動。

      她加快腳步,繞過碎裂掉的椅子,半蹲下來——

      衣著華麗的年輕帝王半垂著頭,蒼白的臉緊繃著,雪白鋒利的牙齒死死地咬住了下嘴唇,殷紅的鮮血已經流到了下巴上。

     「哎——」邵萱萱也有點不知說什麼好,猶豫了片刻,張開手臂鬆鬆的摟住他,「我開玩笑的啊,你都快把我舌頭咬斷了,我就那麼一說……」

      見秦晅還是咬著嘴唇不放,她歎了口氣,心想就當為升職加薪應酬一下吧,側頭將嘴唇印了上去,溫柔地在他唇瓣上輕舔了兩下。

      口腔裡的血腥味更重,簡直要跟酒氣媲美了。

      秦晅這才慢慢鬆開牙關,改咬在了她的下唇上。

      邵萱萱是真的不理解有人怎麼那麼喜歡咬,任憑她如何示好,他也只是不斷地改變咬噬的位置而已。

      嘴唇、舌頭、下巴、耳垂、頸項、胸脯……衣襟被打開的時候,邵萱萱忍耐著握了一下拳,隨即便扭頭看向右邊的石壁。

      夜明珠的幽光照在臉上,彷彿被海水浸泡過的月色,寒冷卻不刺骨。她感受著另一具軀體的溫度,呼吸噴在身上猶如冬夜的爐火,想到的卻是底下墓室裡那盞籠著一樣寡淡顏色夜明珠的金絲縷燈。

      不知那個看不到歲月流轉的人,守著那點並不可見的光芒,在黑暗裡熬過一個又一個的春夏秋冬時,是怎樣的一番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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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回  籐蔓

      秦晅第一次看到這個世界上的色彩,大約就是在滿是鮮血的床榻上醒來的時候。

      入目的先是混混沌沌的人影,灰濛濛的,跟他原本世界裡的模樣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因為在晃動,顯得有生機了一些。

      那個灰色的影子喚他「殿下」、「太子殿下」,然後是滿手黏稠的鮮血,白色的紗布、顏色明麗的緞料、迷霧一樣柔軟單薄的帳幔……

      然後他聽到了床底下傳來的,帶著戰慄,絕望地彷彿隨時都要斷氣了的呼吸聲。

      這算是他唯一熟悉的東西了,紅的血白的布灰的衣裳,爭先恐後的湧進眼睛裡,都不及這呼吸聲清晰入耳。

      他躺在那,靠著傷口和虛弱的體力偽裝,探聽著這裡的一切,同時也留意著床底下的動靜。

      那人安靜地像隻兔子,唯有越來越微弱的呼吸聲還彰顯著存在感。

      他於是滿足了,耐心地等待著這只有著老鼠習性的兔子耐不住飢渴,自己爬出來……

      秦晅翻了個身,把仍舊沉睡著的少女往懷裡攬了攬,黑色長髮凌亂地垂落在赤裸肩膀上,同他頭髮的糾纏在一起。

      他微側過身,將下巴抵在她肩膀上,重新閉上了眼睛。

      鋒刃刺進皮肉裡的模樣,原來是這樣的。

      那女孩縮在地上,看著雪白的劍刃抖得像要暈過去,柔軟的,無害的……他其實應該感激她,沒有她,太子就不會死,太子不死,就沒有他的位子。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她也是借屍還魂的受益者。

      只不過這個受益者並不領身體的情,心心念念想要回去,心心念念都是她的父母、她的故鄉、她的過去。

      襯托得他異常像無根的浮萍,沒人要的腐木。

      他確實也沒人要,因為身體的原因被關了那麼久,好不容易遇到個老頭,以為真跟著他一起跑出去,最後也沒成行。

      骨頭都磨成粉了,壓根沒有回去的路。

      最好,她也永遠回不去了。

      大家都進了一個籠子裡,再嬌生慣養也得習慣適應。

      秦晅輕「哼」了一聲,手在被子下從邵萱萱的腰腹處摸到肩膀上,參差起伏,猶似已經被拋棄掉的晦暗過往。

      邵萱萱煩躁地蹬了下腿,嘟嘟囔囔著翻了個身,大半條被子都被她捲走了。

      秦晅皺眉,硬生生將被她揉成一團的被子,從她懷裡抽出來,鋪開,再把人摟回來。

      邵萱萱終於睜開了眼睛,頂著一頭亂髮氣呼呼地坐起來,扭頭就要發飆——在看清他的臉,順便又瞄到自己露在被子外面的身體後,迅速蜷縮成一團,五官也皺到了一起。

      居然又……邵萱萱盯著被子發呆。

      秦晅的臉慢慢沉了下來,半晌,掀開被子,披衣下床。

      邵萱萱眼皮直跳,看他那樣子,似乎打算回地面上去了——這樣子,這樣子,搞得她很像那種什麼什麼的特殊職業啊!

      秦晅穿衣服利落得很,完了卻沒走,逕直坐到桌子邊看圖紙去了。

      那些圖紙邵萱萱進來後就瞄了幾眼,都是火銃的樣式圖。

      邵萱萱抓了抓頭髮,在被子底下把褻衣套了回去,手在床上摸了一圈,才發現外衣都還在地上。

      她歎了口氣,盡量讓自己顯得不那麼拘束一點,也一把掀開被子跳下床,打算直奔過去撿衣服。

      秦晅把圖紙抖得嘩啦啦直響——牛皮做的東西,當然比軟趴趴的宣紙容易弄成動靜——頭也不回地道:「這是什麼意思?」

      邵萱萱只得停住腳步,往他這邊走了兩步,探頭去看,那是工匠按她的描述和草圖弄出來的土木倉瞄準器和膛線。

      邵萱萱於是比劃著解釋:「這樣設計,子彈發射出去之後就會旋轉,精度也能提高很多——可惜我也只在博物館看到過,不知道具體的工藝,大致是這樣子的。」

      秦晅的手指在代表著膛線的黑色線條上划動了一下,沉吟:「旋轉出去,那創口……」

     「殺傷力當然是能提升很多的。」

      只可惜她懂得太少,只會模模糊糊的畫一些似是而非的外形。

      所以說,穿越也確實是門技能啊,沒能耐的就是想成為個先驅者,都特麼不行。真是「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秦晅又去翻已經改進得得差不多的火銃,這個算邵萱萱來這兒後的得意之作,見他看得認真,乾脆拉了椅子坐下來跟他講解。

      秦晅一邊查看圖紙,一邊把桌邊的火銃拿過來,邵萱萱自信的聲音像剛剝了筍殼的冬筍似的,又脆又嫩。

      原來,她自信起來是這幅模樣的。

      秦晅瞥了她一眼,抿了口茶,忽然就側頭在她不斷開翕的唇角親了一下。

     「……準星加了刻度……」邵萱萱的聲音低了下去,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似乎還沒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麼。

      秦晅被這樣的目光看得有些發毛,有點狼狽地轉過了頭。

      看到他微紅的耳廓之後,邵萱萱才後知後覺地漲紅了臉。

      明明什麼都做過了,不知為什麼,突然就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夜明珠光芒依舊,燈下的牛皮圖紙微微蜷曲著,像是初春趴在欄杆上,努力向上攀爬的籐蔓尖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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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9 23:50: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九回  經驗

      那一點曖昧的尷尬,灼得邵萱萱不知所措了好幾天。

      恰好這幾天軍器監又把火銃的製作方案改動了,她便理所當然地都蹲在地下石室看圖紙。

      秦晅經常一整天不露面,即便了來了,也就安安靜靜坐那,也不說話,就那麼發呆似的看著牆上的影子,或是圖紙發呆。

      邵萱萱最先忍耐不住,開口問他:「你怎麼了?」

      秦晅受驚了一般扭過頭,有些僵硬地扯了個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出來。

      邵萱萱:「……」

      秦晅突然道:「你最想要什麼?」

      邵萱萱撇嘴,很不想回答,「你問什麼時候呀,小時候?來這兒之前?來這兒之後?」

     「小時候。」

     「小時候我就想快點長大啊,這樣我老爸老媽就不管我看多久電視了,也不會老催著我寫作業,更不會天天唸經一樣跟我說表姐成績多麼多好麼,堂哥讀書多麼用功。」

      秦晅聽得笑起來,往她身邊坐了坐,那股尷尬的氣氛又起來了,他把手指頭攥進掌心裡,按壓著手掌上的紋理:「那後來呢?」

     「後來?」邵萱萱往椅背上靠了靠,「後來就想要有錢啊,最好有好多好多錢,不用工作,不用每天早起,天天躺床上曬太陽。」

      秦晅學著她的樣子往後靠倒,椅子貼著背脊,又冷又硬。

     「來了這裡之後……」邵萱萱看了他一眼,把剩下的話都吞了下去。

      夜明珠的光幽幽地照著,秦晅的眼神有些發飄。那他呢,曾經的他缺了太多,如今什麼都到手了,反倒茫然了。

      萬人之上,尊貴無比……總還是,不滿足。

      握到手裡的東西很快就習慣了,還沒到手的每每想起都說不出的焦灼。

      他伸手來攬邵萱萱,邵萱萱猶豫著沒有避開,心道睡都睡過了,確實沒必要太見外……

      而且他長得漂亮,自己也並不算吃虧。

      秦晅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很快又沿著背脊往下撫到腰線上,最後親密無間地搭在了腰際。

     「除了方硯,你還喜歡過誰?」

     「沒有,」邵萱萱乾巴巴地回答。

     「撒謊。」

     「初戀啊、前男友啊、明星啊,多了去了。」

      秦晅不說話了,方硯那根尖刺還沒消化完呢,陡然又多了那麼多敵人。

      初戀是什麼鬼,前男友到底有多少個,明星又是什麼玩意?

      他默默生了半天氣,又問:「那你們一起的時候,都幹什麼?」

      邵萱萱瞥了他一眼,沒吭氣——

      小情侶之間還能做什麼,滿天滿地的玩,拉手,搭肩膀,接吻,送禮物,吵架,和好……好的時候待一起什麼都不幹也開心,不好的時候吃個飯都能吃出火藥味來。

      想來,這種過分感性且不理智的相處模式,他也是不能理解的。

      秦晅越等越煩躁,手上的力道也越來越大。

      邵萱萱要推開他掐在自己腰上的手,見他臉黑黑的要發怒,不由自主就道:「總之不像你這樣,動不動就又打又罵,也不會強迫我做不喜歡的事!」

      兩人僵持了片刻,邵萱萱先投降:「談戀愛呢,總不能那麼硬邦邦的針鋒相對,要包容、體貼啊。」

      秦晅這才放手,不耐煩地問:「那你想做什麼事?」

      我?

      我想回家!想吃冰淇淋,想逛巨大的超市,想用燒熱的自來水洗澡,想穿沒那麼多裝飾和布料的衣服,想有一個屬於自己一個人的私密空間,想要不和你睡在一起……

      理想太豐滿,現實太骨感。

      邵萱萱好歹也是出了社會的人,又在儲宮淫浸了那麼久,也算有了點應對他的情商。

     「我能有什麼事情好做,就希望你早點坐穩位子,把該清洗的人都清洗了,把什麼齊王、湘王的兵權都收回來……好好過日子唄。」

      這些話倒不是算是在撒謊,回不去的話,這其實就是最佳狀態了。只是她把這個「好好過日子」說的殊無喜色,表情也滿是疲憊,在秦晅眼裡,完全就是「湊合過」的意思了。

      隔天下了朝之後,秦晅在床邊徘徊了一會兒,喚了張舜進來。

     「你與朕說說,民間的那些男男女女,都是如何成親的。」

      張舜丈二和尚莫不著頭,老老實實道:「婚姻之道,嫁娶之禮,都是祖上傳下來的,無非也就是三書六禮、安床送嫁、吉日迎娶……」

     「誰問你這些,」秦晅斟酌了片刻,改口道,「你把劉三叫來,到書房等我。」

      劉獻嶼算是太子一派,秦晅登基,他自然也升了官,如今正急忙忙往宮門外趕呢,突然就聽到身後有小太監喊,乍一回頭,就見張舜帶著倆小太監跑得滿頭大汗。

     「劉將軍,劉將軍!陛下有請,陛下……呼呼……陛下……」

      劉獻嶼登時就有點緊張,剛才還沒事,突然又召他回去,這是怎麼了?

      先皇駕崩,他最近小心謹慎得很,也就悄悄喝過幾次花酒……莫非,叫人告到秦晅那去了。

      再好的兄弟,當了皇帝,跟往日就不一樣了。

      他惴惴不安地跟著張舜往回走,腳步越來越凝重。臨到了門口,眼見張舜就要進去了,他趕緊把人拉住,:「張總管,陛下今次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張舜:「陛下大約就是對民間的嫁娶婚俗有些興趣,找將軍聊聊天,解解悶罷。」

      他嘴上說得輕鬆,心裡卻沒底,語氣就有些虛浮。

      劉獻嶼心裡大罵「死閹貨」,老子一男人懂個屁的嫁娶婚俗啊,不會弄個媒婆來問問?臉上仍舊堆著笑,拽了腰間的一塊玉珮下來,塞他手裡。

      張舜手在玉珮上摸了一下,面色未變,語氣倒是放緩了:「將軍也莫慌,陛下總是講道理的人……許是同聶夫人有關吧。」

      邵萱萱這幾天都不見人影,張舜也不敢多問,心裡只道她已經給秦晅弄到什麼地方去了,夜裡還給念了好幾句佛。

      皇家地界,生死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劉獻嶼聽到「聶夫人」三個字,心裡登時就穩妥了。

      原來是因為女人啊——

      因為女人找他,倒是合情合理的,總是比找蕭謹容那傢伙靠譜。

      他乾咳了一聲,掀了下袍擺,進了新皇書房。

      秦晅案頭上堆了不少東西,正拿著筆寫著什麼,見他進來,只抬了抬下巴:「坐。」

      劉獻嶼便坐了,張舜讓宮人奉了茶,悄無聲息地帶著人下去了。秦晅這才放下筆,凝視了劉獻嶼半晌,道:「你近來還這麼不安分,是怕言官太閒了沒事兒做?」

      劉獻嶼訕笑,由著他辟辟啪啪罵了一頓,完了,話題終於扯到了男女相處上去了。

      劉獻嶼得了張舜的指點,機靈地沒提「聶襄寧」三個字,只老道地談自己風月場上的經驗:「女人總是要哄的,偶爾鬧個脾氣,也就是想被人寵寵,多聽你說幾句好話罷了。」

      秦晅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那你都是如何哄的?」

      劉獻嶼放下茶杯,往外頭瞧了瞧,湊到書案前,壓低聲音唧唧咕咕說了起來。

      秦晅臉色變了又變,筆桿捏在手裡,掉了好幾滴墨汁下去,洇了滿紙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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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9 23:50: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回  看劇

      邵萱萱一早起來,就見秦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了,穿了一身淺色的常服,正坐桌前看著什麼。

      邵萱萱爬將起來,喉嚨乾澀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秦晅瞥了她一眼,問道:「你住這裡想必悶得慌,咱們去御花園裡轉轉吧?」

      邵萱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你讓我在這兒待著嗎?

      不過去花園玩,總好過一直待地底下。

      秦晅扯了點笑容出來,親自起身去打水。邵萱萱驚疑不定地接過布巾,一邊擦臉一邊偷覷——秦晅也正打量著她的反應,四目相接,迅速地把目光挪開了。

      邵萱萱眨巴了下眼睛,慢騰騰地把布巾放下,試探道:「你今天不用忙啊?」

      新登基不是很忙?

      太后、太皇太后、老臣、小臣不是都很能折騰?

      秦晅乾咳了一聲:「不妨事的,散散心罷了。」

      他都這樣說了,邵萱萱也放下心來,洗漱完畢,意外地發現他今天居然還帶了不少熱騰騰的點心來——全部裝在漂亮的食盒裡,拿溫水燙著。

      用罷早膳,兩人一起由原路回了飛霜殿。

      張舜直著眼睛看著消失多天的邵萱萱白白胖胖地從裡屋出來,差點沒按捺住驚訝。

      秦晅早叫人備了軟轎,一副春日同乘遊園的架勢。

      自他登上帝位之後,邵萱萱還是頭一次出飛霜殿,興奮勁自然是有的。轎外桃紅柳綠,大把大把的迎春花沿著水岸生長,映襯著雕樑畫棟,終於讓她有了點生在富貴人家的喜悅。

      甚至秦晅什麼時候把手伸了過來,交握住,她都不曾留意。

      既然都已經握住了,總不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抽回來的。

      過了拱門,跨了橋,有小內侍細著嗓子趕來行禮,秦晅擺了擺手,示意轎子繼續往前。

      邵萱萱伸直了脖子往前看,再過去就是水榭了,遙遙望去,似乎聚了不少人,還拉了布幕,像是要準備唱戲。

      難道是要去聽戲?

      邵萱萱對這地方的戲曲不是很感冒,咿咿呀呀就算了,重要的是方言腔和古語用得多,特麼的聽不懂!

      她扭頭去看秦晅:「咱們要去看戲?」

      秦晅一臉高深莫測:「去了便知道了。」說著,還從手邊的食盒裡抓把花生到她手裡。

      果然是要聽戲吧,零食都準備了!

      到了水榭,一眾人都已經跪倒了。邵萱萱眼尖,果然看到了好幾個穿著戲服的人。

      只是亭子邊那兩根柱子上掛著的白色鑲邊的黑幕不知是做什麼用,底下還特搞笑地貼了好幾個按鈕似的小補丁,乍一看跟刷成磚的ipad似的。

      張舜和綠葛扶著秦晅和邵萱萱下轎,小石桌上擺了一桌子水果點心,桌邊新鋪了兩張軟榻,堆著軟乎乎的鵝毛靠腰,人坐上去簡直像躺在雲彩裡。

      邵萱萱舒服地歎了口氣,怪不得那麼多男人要當皇帝,女人要宮鬥呢,成為上位者的感覺,果然很好。

      張舜又湊秦晅耳朵邊嘀咕了幾聲,秦晅淡淡道:「開始罷。」張舜點頭,一邊直起身一邊給在幕布邊站著的兩小宮人打了個眼色。

      那兩個小宮人穿著翠綠色的衣裙,站黑白布幕邊猶如兩隻小翠鳥,此時一齊拉動手裡的繩索,嘴裡還朗朗念著:「結髮同枕席,黃泉共為友。」

      邵萱萱眼皮抽了抽,盯著那被拉掉黑色幕布的「白框」——不是ipad,真真正正,就是一個電視機的框啊。

      框外水波粼粼,春意正濃,一隻小船不知從哪個旮旯裡鑽了出來,慢悠悠地搖到水榭外,不偏不倚正好進入框框內。

      小船娘放下竹篙,脆生生唱道:「我自小生在水波上,出水芙蓉難自比……」

      沒多久,又搜小船進入視野,十分具有戲劇衝突地把小船娘的船撞到了,一男一女就開始「對罵」。

      邵萱萱打了個哈欠,卡擦卡擦啃著香梨,冷不丁秦晅問:「你們那裡的電視,也是這般演的吧?」

      邵萱萱張嘴就要否認,視線落到那個白框上,又是一怔。

      此時又一幕戲結束,黑色幕布落下來,把哭哭啼啼的小船娘和躺船板上當屍體的漁翁的身形掩住了。

      邵萱萱:「……」

      說起來,還是有點像的,就連狗血情節都有點相似。

      就是……

      她乾巴巴道:「我們那的電視,一般不大流行唱著演。」

      秦晅的眼神明顯有些怔住:「不用唱?」

      邵萱萱「呵呵」了一聲。

      秦晅咳了一聲,張舜會意,立刻繞去水榭後頭的小碼頭上,跟領班溝通去了。

      邵萱萱嘴裡的香梨有點嚥不下去了,捏著小半個梨子,忐忑著問:「這個戲……啊,電視劇,是給我準備的啊?」

      秦晅沒說話,盯著黑白布幕神情專注。

      邵萱萱覺得喉嚨有乾,半晌才抓了把瓜子,窩回去。

      暫停的「電視劇」終於重新開播了,小船娘兩眼通紅,抱著孩子蹲在船頭:「我的孩兒啊,你怎生如此命苦——」

      演員功底是真好啊,就是從唱改成了唸,尾音還是拉得又長又苦逼。邵萱萱隱約記得前面的劇情是小船娘和風流書生一罵鍾情,春風一度,結果書生跑了小船娘就懷孕了,老漁民氣得跳河自殺……看現在的樣子,小野種出生了嘛。

      說起來,這劇情雖然狗血,但是還蠻健康向上的嘛,當爹的知道女兒自由戀愛搞出孫子來了都沒捨得給浸豬籠,自己死了一了百了,眼不見為淨。

      秦晅見他們不繼續唱了,也就滿意了,又嗑起了瓜子。

      邵萱萱也沒好意思繼續提意見,就著叮叮咚咚的絲竹聲,聽著幾個小戲子把一出苦情戲從頭念到底。

      邵萱萱開始都沒懂秦晅為毛要挑這個戲,直到後來小船娘背著孩子來告御狀,秦晅輕飄飄地說了句「把那個負心的書生拖出去杖斃吧」,才知道他擔任的是上帝的角色。

      主持正義,生殺予奪!

      他就是律法,他就是天啊!

      張舜等人立刻啪啪啪鼓掌,只那個書生嚎啕大哭——演完殺頭戲之後,他也跟著跪在小船上盛讚皇帝大大的英明神武了。

      邵萱萱被雷得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順便也覺得剛剛窩在軟榻上感動得沒頭沒腦的自己蠢得可怕,廣電總局算個屁啊,空降皇帝給你當導演才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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