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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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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23:57:4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回  白蛇

     「找到繩子了嗎?」

      秦晅在下面等了又等,終於開口催促道。

     「急什麼呀,」邵萱萱敷衍道,「天色還早,鄢流於應該快來了吧。」

      秦晅聽出她話裡的意思,也不再問,埋頭又鑽進巖壁底下,半天沒有動靜。

      這下輪到邵萱萱著急了,難道剛才他其實是騙自己的,巖壁下其實有入口?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邵萱萱終於忍不住探望往下看去,這一看,就唬得她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剛才還白茫茫一片的巖壁下,赫然有一塊岩石被整個染紅,正是留著秦晅腳印的那塊。

      那是……血?!

      邵萱萱焦急地喊了兩聲「秦晅」,回應她的只有呼嘯的風聲。

     「秦晅!太子——太子殿下——」她提高了聲音,甚至把裹著下巴和脖子充當圍巾的獸皮也拉開了一些。

      落雪紛紛揚揚,那點猩紅像是蒙上了薄薄一層白霧。

      她正思忖著,身後卻有沉悶的如雷的聲音傳來,愈來愈響,震得耳膜都發顫了。

      邵萱萱驚訝地轉過頭,正看到不遠處稍微平緩地山坡上,大量的積雪猶如翻滾的海浪,自上而下俯衝下來。

      只片刻之間,鄢流於留下的雪橇行進痕跡就消失不見了。

      邵萱萱縮在山崖邊,身體緊貼著石壁——這裡的山壁太陡了,沒能積下足夠多的積雪。饒是如此,身上也被落下來的積雪砸到好幾次。

      雪山上不能大喊大叫,自己真是……蠢到沒藥救了!

      邵萱萱失魂落魄地靠著石壁坐倒,等到雪崩徹底停止了,才小心翼翼地探頭出去。雪山又恢復了靜謐,安靜地彷彿剛才的咆哮跟它毫無關係一般。

      山崖附近的影響較小,稍遠一些的道路卻都堆滿了新滑下來的積雪,高低相仿,又危機暗藏。

      雪與雪之間太疏鬆了,一不留神,恐怕就要引起新一輪的雪崩。

      邵萱萱不由自主地扭頭看向斷崖的方向——現在,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邵萱萱咬緊了牙,想了半天,提著充當滑雪杖的木棍,自來路的緩坡滑下,轉過兩個彎,摔了幾個跟頭,終於在一處石縫裡摸到了剛才發現的鄢流於留下的繩索、火折子和一些明顯是備著引火的枯草。

      鄢流於顯然已經習慣了危機四伏的雪山生活,連藏補給的地方都能避開這樣大的一場雪崩。

      邵萱萱將這些東西都取了出來,臨要走,又把身上帶著的打火石留在了那裡。鄢流於得了他們的匕首,總不至於連打火石怎麼用都不知道吧。

      山崖上朔風獵獵,那點猩紅已經快要徹底看不見了。邵萱萱深吸口氣,這第一步卻怎麼也下不去。

      不知秦晅在下面到底遇到了什麼,他都沒辦法的情況,她下去有用嗎?

      可是,那錦盒和解藥都在他身上,自己空等在上面,又有什麼用呢?

      邵萱萱甚至想,自己要是在這上面挨上幾日,確定人死透了,再下去……不就能拿到東西了?

      她驀然想到了秦晅那涼薄的笑容,按他的脾氣秉性,自己活不了了,怎麼可能將這些東西留下來呢?

      總還是要下去看看的!

      邵萱萱打定了主意,將繩索縛在小樹根部,另一頭牢牢綁在自己腰上。再將火折子吹燃,點著枯草,融開腳下的滑雪板和靴子。

      邵萱萱覺得自己真是瘋了,雪花落在鼻頭上,涼絲絲的感覺一直滲入到皮膚裡。

      要是擱半年前,要她獨自帶著這麼點簡單裝備上雪山,她是肯定不敢的,可是現在……她一個新手居然要在這樣惡劣的條件下「攀巖」。

      她小心翼翼地拽緊繩子,背朝外側,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隻腳——寒風凜冽,她抓連忙抱住了小樹的樹身,才勉強穩住身形。

      想想以前的生活,真是幸福得跟泡在蜜罐子裡一樣。

      她完全不敢往下看,手指抓著冰冷的岩石,牙齒都開始咯咯作響。

      說不清是因為寒冷,還是害怕。

      再往下四五米,下腳更是虛浮,就連偶爾瞥到頭頂上的山崖,都覺得暈得難受。她沒什麼好的經驗,縛在腰上的繩索勒得十分難受,銅錢大的雪花落到睫毛、眼瞼上,也不敢拂開。

      冷汗和眼淚開始不由自主地往外冒,才滲出肌膚,就凍成了小小的冰稜,臉上又冷又僵硬。

      她沒敢直接落到那塊突起的岩石上,距離大約小半米的時候,便停了下來,抓緊了繩索,探頭想要瞧一瞧那些血跡最終通向哪裡。

      變故就發生在這一瞬間,一條手臂粗的白鱗蛇驀然竄出,繞住她脖子,倏忽一下就將她扯落到滿是斑斑血跡的岩石上。

      冰冷的蛇身纏住脖子時,邵萱萱甚至連驚呼都沒能來得及發出。

      白色渾身都是血腥味,身上還殘留著不少血跡,將她扯落下來之後,繼續拖著她往裡行去——秦晅確實沒有騙她,這裡僅只有供落腳的一點兒地方而已,半米見方,一個成年人連躺下都做不到。

      秦晅握著蛇尾,雕塑似的坐在裡面,眼眸裡滿是寒意。

      邵萱萱躺那半天沒有感受到白蛇的攻擊,才終於反應過來——那蛇已經死了,自己是被秦晅拿蛇屍當繩子給捆進來的。

      用什麼不好,非得拿這個啊!

      邵萱萱心跳砰砰砰直響,也終於想明白那些血可能都是蛇血。

      陰險狡詐,把她騙下來他就能上去了?

      她邵萱萱要不是心慈手軟,想搞個人道主義救援,能中這種恩將仇報的計?

      總之,已然上了賊船,抱怨再多也沒有用了。

      秦晅盯著她腰上的繩子,笑道:「你不是說沒有繩子?」

      邵萱萱心虛地把眼神瞥向一邊:「剛找到哇。」

      秦晅收緊了蛇屍,引得邵萱萱驚呼一聲,立刻伸手去解開繞在脖子上的屍體——又滑又膩,實在是太噁心了!

      秦晅任憑她在那折騰,一副貓兒瞧著被堵在洞穴盡頭的老鼠的模樣。

      邵萱萱花了好半天才擺脫白蛇,跪坐在那直咳嗽。

     「你方才見到鄢流於了?」

      邵萱萱搖頭,隨即想到這些繩索,又點了點頭。

      秦晅冷哼一聲:「作什麼又來哄我,你將他藏著的東西用了,他總是會知道的。」邵萱萱愣住,抬頭看他:「你也瞧見了?」

      秦晅皺眉:「你當我是瞎子嗎,我不過是不想打草驚蛇而已……」後面的話,他有點說不下去了。

      他當然是發現了鄢流於這些不合常理的舉動的,但他自認武藝高強,不但沿途追蹤時沒留下痕跡,更加不屑拿他留下的東西。不想這條冬眠的白蛇不知因為什麼提前驚醒,盤在小樹身上,他一時不查落在樹上,登時就被攻擊了……

      一人一蛇失足落下來,性命雖然無虞,腳卻扭傷了,又沒有繩索,自然就被困住了。

      邵萱萱猜不到這麼多,只道他是故意設局騙自己下來,又聽他說什麼不想打草驚蛇,登時就更確信這雪山裡有什麼東西了。

     「你也發現了咯,鄢流於好像在保護這雪山裡的什麼東西,是不是什麼寶藏呀?」

      秦晅瞇起眼睛瞅著她:「你很想要?」

      邵萱萱訕笑:「好奇總有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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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23:57:5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回  血石

      秦晅把繩子從她身上解下來,又把白蛇蛇膽挖了出來。

      邵萱萱看著他將這沾滿腥血的東西直接吞了下去,無端覺得自己嘴巴也苦澀得厲害。秦晅瞥了她一眼,將蛇皮剝了下來,在雪上滾了一圈,撕了衣服裹住,扔給邵萱萱。

      邵萱萱茫然:「幹、幹嘛?」

      「今日的晚膳,」秦晅瘸著腿挪了兩步,拉著繩子探頭往上看了兩眼,回頭招呼她,「走吧。」

      邵萱萱猶豫這撿起那包蛇肉,拿兩個指頭捏著,「我們倆一起上去呀,會不會太重了,這繩子好像不是很結實。」

      秦晅直接將人拽過去,一手拽住繩子,一手拎著她,沒受傷的那條腿在崖壁上輕輕一蹬,就躥上去三四米。

      邵萱萱嚇得喊都喊不出來了,手不自覺就鬆開了那包蛇肉改抱住他腰,秦晅「嘖」了一聲,繼續往上爬去。

      這樣反覆三四次,終於重新翻上崖頂。

      邵萱萱留在上面的獸皮雪橇什麼都在,秦晅對她這個「新發明」倒是讚賞有加,又把石縫裡剩餘的物資都搜刮得乾乾淨淨,也拿身上穿著的獸皮做了對新的簡易滑雪板。

      邵萱萱被他指使著從不遠處運來積雪,抹去山崖邊和下面的明顯腳印。好不容易忙完,天色又開始陰沉,眼看又有大風雪要來臨。

     「天也不早了,咱們先回去吧。」邵萱萱沒種地很,見他開始矇眼睛,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大,「再多的寶藏,也得有命去拿不是。」

      秦晅慢慢地在腦後紮好結,吁口氣,站了起來。

      邵萱萱無奈,只得跟著也矇好眼睛。她可不是什麼生存達人,這裡還這麼容易發生雪崩,一個人留下多可怕!

      灰色粗布遠沒有墨鏡好使,視野裡全是粗細不勻的經緯線。

      雪沫飛濺到臉上,彷彿也有了重量。雪崩已經把鄢流於留下的雪橇痕跡完全掩蓋了,秦晅卻對大致的方向十分肯定。

      邵萱萱本以為他沒滑雪經驗,總是不能那麼順利的,不想他學得飛快,很快將自己甩到了後頭——終於找到殘存的雪橇痕跡後,秦晅卻沒繼續追蹤,反而轉道往山谷方向行進。

      邵萱萱現在看到山谷、窪地就想起轟轟烈烈的雪崩——要在山頂上還能有點生機,若是在坡度不急不緩的低地勢地方遇到,那可真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了。

      秦晅卻乾脆連滑雪板也棄用了,大半個身子都浸入積雪中,閉著眼睛走了片刻,在一處風口站定,突然問她:「你看得到望子崖嗎?」

      邵萱萱「咦」了一聲,秦晅皺眉,「你過來,到我這邊來。」

      邵萱萱不甘不願地走到他身邊,四下張望了下:「看不到啊。」雪山雖然長得都差不多,望子崖因為左側突兀如刀削的峰尖,還是很好分辨的。

      秦晅沉吟片刻,拽著她在雪地裡艱難地又往前走了幾步,又問:「現在呢?」

      邵萱萱仍舊只是搖頭:「我們走吧,雪浸到我胸口了,好冷啊。」

     「胸口?」秦晅怔了怔,突然想到什麼,一把將她抱起來,足足托高了近二十公分。

      邵萱萱掙扎了兩下沒掙脫,也就任由他抱著了——反正也不是沒抱過,這麼被抱著人還能少接觸點積雪。

     「這樣……能看到了嗎?」秦晅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又是期待,又是希望她否認似的。

      邵萱萱正要搖頭呢,腦袋一側,在山脈隱約起伏的凹谷處看到了一點兒灰淡的影子。

      挺拔的,刀切一般,秀氣的山峰。

     「能看到了,不過只有一點兒。」

      秦晅又把她抱高了一些,邵萱萱心慌地抓住他肩膀:「好了好了,看到了!看到了!」

      秦晅單手抱住她,騰出一隻手拉下蒙眼的粗布,循著她的視線看去。

      其時風雪還未到遮天蔽日的程度,那被鄢流於形容得神聖無比的山峰就跟著茫茫的雪原矗立在天地之間。

      呈岐山脈綿延數百公里,峰巒如林,它並不是其中最高的一座,也並不是最顯眼的,但在他看來,卻如白宣上的污血一樣刺眼。

      原來,它是長這樣的。

      數千個日夜與它共渡,數千個日夜被它束縛,到了今天才真正看清它的模樣。

      望子崖,望子崖。

      秦晅幾乎要笑出聲來,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摳進邵萱萱纖細的腰背中。邵萱萱吃痛,又不敢大喊(她實在已經被雪崩嚇出陰影來了),只好伸手來掰他手指,手掌擦過秦晅臉頰,意外地蹭到一手的濕滑。

     「你……哭了?」

      邵萱萱驚訝地低頭看他,秦晅冷冷地睨她一眼,臉上一點兒悲慟也沒有,臉頰上的那幾道濕潤痕,卻怎麼看也不像是汗漬。

      那漠然的神色和迅速固化的淚痕,讓他看起來意外的有種脆弱感。

      邵萱萱被他盯得如芒在背,不自覺地轉開了視線,落在不遠處的雪地上,白綿綿的積雪棉絮一樣柔軟。

      秦晅放她落地,重新把眼睛矇好,冰涼的手掌握住她手掌,淡淡道:「走吧。」

      邵萱萱跟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望子崖地方向走去,一直走到靠近急坡附近才鬆開手,慢慢地遁了下去。

      邵萱萱愣愣地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徒手將積雪一點點撥開,露出下面黑色的岩石

      那岩石黑中泛紅,隱約還有些紋理,邵萱萱探頭看去,奇怪道:「這是什麼石頭呀,好奇怪的顏色。」

      秦晅在石面上輕輕摩挲,那些紅褐色的紋理並未滲入岩層深處,稍一用力,摳去表層岩層,便露出岩石本來的顏色。

      邵萱萱看著他繼續清理積雪,心終於再一次提了起來。

      這些褐色紋理,越看越像……鮮血流淌過石面,乾涸留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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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23:58:1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回  血湖

      積雪全部被清理完時,展現在眼前的是足可以躺了一個成年人的巨大平整岩石。血漬一樣的褐紅色紋理遍佈整個石面,有些地方深紅與黑色融為一體,完全分辨不出岩石本身的顏色,甚至還有刀斧砍劈後留下的痕跡。

      秦晅用力掰了幾下,在巖面上起出一層的暗紅色薄冰,隨手往地上一扔,登時就碎作無數片。

      血色琉璃一樣的顏色。

      邵萱萱看得兩眼發直,心想這什麼地方啊,不會是天然屠宰場吧——難道那些雪山民逮到獵物都拖這裡來放完血再帶回去的?

      她記得鄢流於逮的野兔子都是連皮帶毛弄回去的呀。

      秦晅繞到岩石的另一邊,手上使力,似乎想要將它用力推開,邵萱萱「哎」了一聲,一邊趕過去幫忙,一邊好奇道:「你怎麼知道這裡有石頭,推開它幹嗎?」

      秦晅不答,內力灌注到手掌上,岩石驀然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往外滑開半丈。

      邵萱萱突然沒了使力的地方,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再往岩石底下看去,意外地發現下面竟是五尺見方的紅黑色冰湖。

      邵萱萱下意識就覺得這些都是血凝結起來,不過誰這麼變態,專門弄這麼一池子血凍在這裡呀。

      不會是什麼邪教的祭祀儀式吧?

      她愈想愈可怕,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秦晅卻不覺得意外,此地常年冰雪覆蓋,堅冰不融,多少年都是一樣的。他吃力地扶著岩石爬起來,抬頭看了眼天氣,向邵萱萱道:「尋些柴火來,咱們將這些冰水融了,下面有地道。」

      邵萱萱瞪大眼睛,迅速搖頭:「這地方哪兒來的柴禾呀,而且……你確定這些是水?」不是血嗎?你不要欺負我這個外地人好麼!我長著眼睛呢!

      秦晅皺眉,坐著發了會呆,突然一掌劈在冰面上,紅黑色冰面迅速發出「咯嚓咯嚓」的崩裂聲。

      秦晅招呼邵萱萱一起幫忙拿木棍把碎冰撬出來。

      邵萱萱苦著臉把充當滑雪杖的木棍尖端伸下去,眼睛死死地盯著冰面,生怕撬到什麼腿骨啊骷髏啊的。

      鄢流於這個大騙子,說得它們先祖多麼多麼小白蓮似的柔弱,確定他們真的不是因為到處搞這種血腥祭祀才被驅逐的?

      就算是豬羊的血吧,這個份量也宰了很多頭了哇!

      冰血極度深,兩人一直挖下去好幾米,還不見盡頭。

      秦晅將繩索縛在岩石上,垂落下去,再把所有東西都帶上,率先跳了下去,邵萱萱沒辦法,只得絮絮叨叨地跟上他。

     「這裡是不是他們雪山民祭祀的地方哇?不會是鄢流於的祖墳吧?這麼挖,他回頭肯定得跟我們算賬……」

      坑洞中的血腥味十分濃郁,越往下,人工鑿挖岩層的痕跡就越明顯。掰開又一大塊冰塊之後,邵萱萱習慣性地要往上扔,被秦晅一把拉住手腕,打亮火折子湊近來看。

      邵萱萱「啊」的驚呼一聲,將東西摔了出去。

      冰塊裡凝固著的,赫然是一根人的手指。

      那塊碎冰落到黑黝黝的腳下,很快看不清了,邵萱萱卻覺得四周的氛圍一下子恐怖起來。

      這麼多血,竟然不是牲畜和野獸的,居然是人血!

      臥槽!鄢流於救他們倆不會是想養肥了帶來這裡宰了放血的吧!

     「莫要害怕,底下沒有屍體,這恐怕是有人一時疏忽弄掉下去的。」秦晅安慰道,「這叫做贖命池,是那些先民的死囚入葬的地方,死囚沒資格入土為安,屍骨是要餵野獸的,只有血能葬在祖墓裡。」

      這樣的安慰,還不如沒有!
      
      火折子上的微弱火苗晃了晃,熄滅了,邵萱萱又冷又怕,嗓子都啞了:「鄢流於告訴你的?我們到他們先民的祖墓裡來幹嘛呀,我們走吧,既然有不小心把手指頭葬在這裡的,沒準有更不小心的,把腦袋也落在這裡了呢?」

      秦晅沉默,半晌才說:「我正是來找這樣一個腦袋的。」

      邵萱萱空瞪著黑暗裡的人影。

     「既然找到這裡了,總是要來看看他的——我的一位故人葬在這裡,已經有數百年時間了。」

      邵萱萱嚥了嚥口水,半天也只發出一聲含糊的應答聲。

      他的故人葬在這裡,什麼故人?
  
      故人是雪山民?

      那麼,他也是?

      邵萱萱不由自主想起秦晅近來的種種怪異表現,有什麼東西閃電一樣在腦海中躥了過去,那瞬間洩露出來的光卻來不及照亮她的迷茫。

      一直到又挖下去好幾米,她才終於想起來,那是鄢流於割開血管將血跡蹭到她臉上說自己發誓的模樣。

      秦晅也曾握著匕首的雪白刀刃說:我若為皇,必定封你為后,我若不幸失勢乃至身殞,也定保你一世安穩。

      那血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也如這冰凍的血池一般的稠密。

      那他是怎麼到這裡的,難道已經死了?

      死了多久,屍體也……也沒留下來?

      這裡的血水,難道也包括了他的?

      邵萱萱也不知自己是什麼心理,得知這些血水可能跟身邊的人有關,恐懼感反而弱了不少。

      秦晅再沒多說什麼,只埋頭在下面殘餘的碎冰間摸索著。邵萱萱醞釀了半天情緒,正想安慰兩句呢,火折子卻再一次被吹燃,映照出秦晅手上抓著的一大塊冰渣。

      邵萱萱滿腔的憐憫瞬間就蒸發不見了,那哪兒是什麼冰渣,分明是一顆早已經腫脹得看不出五官,被髮絲繞得看不清的人頭。

      尼瑪!就算知道這是你親戚也完完全全同情不起來啊!

      邵萱萱撇開眼睛不敢看,秦晅卻看得很仔細,甚至還引燃了木棍將人頭上的冰血融開了一些,伸手仔細地在疑似臉的地方摸索了幾下。

      邵萱萱靠著石壁站著,微弱的火光將他和那個人頭的影子投射在滿是冰渣的巖壁上,黑裡透紅,隱約還帶著點剔透的冰晶的感覺,瑰麗裡透著濃濃的詭異。

      那個纖細的影子終於動了,自言自語似地歎了口氣:「你果然也沒走……」說罷,一手握緊在巖壁邊垂著的繩索,足下發力,直接攀上坑頂,跳了出去。

      這變故來的太快,邵萱萱反應過來時他已經爬出坑洞了。

     「秦晅!你等等我啊!」

      她急得眼淚都嚇來了,手忙腳亂地抓住繩子,沒爬幾步就滑了下來,手掌都破了。

      邵萱萱咬咬牙,挑了些比較尖銳的碎冰,用打飛石的辦法,依次擲到巖壁上,抓著繩索拿這些石頭做攀巖點,之總算了上來。

      秦晅竟然沒走遠,坐在那塊血巖上,正融了血水在給那顆人頭清洗、潔面。

      邵萱萱都不知拿什麼表情去面對他了,這特麼是戀屍癖吧!

      她慢慢走到他身邊,秦晅也跟沒看到似的,認認真真地把那些凝結在一起的頭髮分開,沖洗,腳下的雪地很快凝結了一大片紅色的冰凌。

      那個人頭的臉大約是泡在血水裡的緣故,浮腫得厲害,皮膚也都成了深紅色,虧得氣溫低,沒腐爛。

      邵萱萱難得看到小變態這樣真情流露,以為那人頭主人是個姑娘,強忍著反胃的感覺盯了一會,卻在下巴上看到了疑似鬍渣的東西。

      喂,不會是你爸爸吧?

      秦晅清理完人頭,拿乾淨的布巾包了起來,尋片高地挖開積雪,將他埋了下去。既不立碑,也不跪地拜祭,只木樁似的站那低語。

      風雪肆虐,邵萱萱豎直了耳朵,也只聽到斷斷續續的一句「送你回江南」。

    .

      邵萱萱以為安葬了秦晅這位故人,便算了卻了一樁事情了。正揣了滿肚子的問題,想要再回去的路上跟他打聽呢。

      秦晅卻拽著她還要往坑洞底下跳。

      邵萱萱整個人都毛了,「人你都找到了,還下去幹嘛啊!」

      秦晅磨牙:「贖命池下面就是墓道,都挖了那麼深了,你不想下去看看?」

      聽到「墓道」兩個字,邵萱萱更加退縮了,為什麼會想去!正常人都不會想去的好吧!

      但主動權不在她手上,秦晅即便瘸了一條腿,要制服她一起下去,容易得跟拎小雞似的。

      這一趟下去,秦晅的動作就沒剛才那麼小心了,三兩下清理完剩餘的冰血,果然找到了用鐵水澆築著的墓道入口。

      邵萱萱冷眼看著他在那徒手破壞鐵條旁邊的岩層,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那個「蒙古侵略南宋時大量使用投石機,郭靖在襄陽城用降龍十八掌碎飛石油盡燈枯而亡」的冷笑話。

      冷兵器時代的人,還真的都特別有毅力。

      秦晅似有所覺,忽然抬頭看了她一眼:「你在那嘀嘀咕咕唸叨什麼?」

      邵萱萱徹底閉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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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墓道

      最後一根鐵條斷掉後,邵萱萱確信自己聞到了一股奇異的香氣。

      秦晅手快地摀住自己的口鼻,順便也將湊在洞口的邵萱萱拉到了一邊。邵萱萱被熏得暈乎乎的,學著他的樣子抬手摀住下半張臉,沒多久就撐不住了,坑洞裡全是香氣與血腥氣混合的難聞味道。

      她迷迷糊糊看著秦晅爬了下去,沒過多久又重新探出頭來,伸手來拽她。

      邵萱萱看著他的臉越來越近,那股香氣也愈來愈濃,終於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視野裡一片漆黑,只有一點若有若無的呼吸聲在很近的地方傳來。

     「秦晅?」

      呼吸聲驟然停止,周圍一下靜了下來。

      邵萱萱伸手摸了摸身下,粗糙的岩石濕潤異常,還覆蓋著一層薄冰。她摸索了半天,終於摸到一根斜長在石壁上的冰凌,小心翼翼地折下來,隔著袖子緊緊握住。

      那呼吸聲似乎覺得安全了,漸漸地又規律起來,一起一伏,猶似在安眠。

      睡著的人,又怎麼會知道控制呼吸呢?

      邵萱萱完全不信,也不覺得這會是秦晅。他就是再壞心,也完全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嚇唬她。

      她努力辨別著聲音的方向,往後挪了挪,一邊估算著距離,一邊將冰凌當做武器擺出了準備投擲的姿勢。

      火光卻在這一刻陡然亮起,邵萱萱倏忽扭頭,就見秦晅舉著火把,正從石門後走出來。

      這個方向,完全同那個呼吸聲相反。

      邵萱萱心裡一慌,就要轉身去看,秦晅阻止道:「別動!」

      邵萱萱整個人都僵硬了,抖著嗓子問:「誰在那兒啊?」

      秦晅沒回答,只拿腳在地上輕踏了幾下,身後的喘息聲驀然大了很多。那聲音一聲高過一聲,此起彼伏,起碼得有十來個人在打瞌睡。

      他們不是下到雪山先民的墓道裡來了,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多活人?

      秦晅的靴子踩在地上不動了,那聲音又蒸發一樣憑空消失了。半晌,邵萱萱才覺著有什麼東西從身側游動了過去。

      她微微測過頭,就見一條足有成人大腿粗的紅色東西慢騰騰朝著秦晅游動過去。那東西體型似蛇一樣細長身上卻長滿了茂盛的植物,邵萱萱盯著看了半天,驀然醒悟——這是些居然都是陽焰草!

      她下意識往前了一步,那東西卻驀然停滯住,陽焰草的葉子刺蝟一般也根根直立起來。

      秦晅皺眉,微微蹲下身,拿手指輕輕在地面上叩擊了幾下。

     「草蛇」再一次挪動起來,一邊蠕動一邊還發出「呼呼」的喘氣聲,聲大如牛,偶爾還有一點白色從紅色草葉之間洩露出來。

      那是……空花籐蟲?

      居然有這麼大的籐蟲?!

      邵萱萱僵硬地站在那裡,既垂涎它身上的藥草,又恐懼它渾身的毒素。

      籐蟲爬到秦晅身邊,喘息聲更大,看那個興奮勁,恨不得直接爬到他身上去。秦晅呵斥了一聲,它才安靜下來。

      邵萱萱囧然地看著他和那條蟲子,見過訓話野狗野貓的,還沒見過訓化蟲子的。這寵物倒是夠標新立異的,就是身上太毒了,比養毒蛇還可怕。

      毒蛇還能拔掉毒牙呢,這麼個毒得人要死要活的祖宗,得裝什麼地方才能安心睡著啊!

      秦晅把火把插到牆上,掏了錦盒出來,將那條小籐蟲放出來。

      小籐蟲因為缺少食物,身上的陽焰草幾乎全死掉了,身體也乾癟了很多,落地後安靜了好一會兒,才慢騰騰朝著大籐蟲爬去。

      邵萱萱正覺得這場面溫馨,頗有遊子認祖歸宗的即視感呢,那些鮮嫩的陽焰草驀然抖動了幾下——大籐蟲張大嘴巴,一口把小籐蟲吞了下去。

      溫馨個蛋!

      吞完後輩,大籐蟲熱情地在秦晅身前的地面上滾動了兩圈,陽焰草葉子辟辟啪啪折斷,滿地都是紅色的草汁。

      即便是這樣,邵萱萱也沒辦法覺得它可愛。

      老天爺沒給你賣萌的資本啊,你這樣讓我們圍觀的人很為難的,難道要說「丑蟲就不要作怪」了嗎?!

      秦晅緊繃著臉,嘴角卻慢慢彎了起了,好半天才又輕跺了下腳。籐蟲登時不在翻滾,他便蹲下身,慢慢地將那些還完好的草葉都摘了下來。

      邵萱萱嚥了下口水,看著它越變越細,最終禿成了手腕粗細的一根,醜陋地在地上挪動了一下。

      那姿勢模樣,怎麼看怎麼委屈。

      秦晅將錦盒放倒在地上,它很快爬了進去,乖巧地將自己盤了又盤,將錦盒塞得嚴嚴實實的,一點兒縫隙也不留。

      邵萱萱這才敢走上前——也沒敢靠太近——猶豫著開口:「你來這裡就是為了捉空花籐啊,那我們現在可以上去了?」

      秦晅瞥了她一眼,很敷衍的「嗯」了一聲。

      一聽就是在撒謊!

     「我們從另一條路出去。」他將火把重新拿在手裡,領著她穿過石門,往黑黝黝的深處走去。

      邵萱萱很快就發現,這裡應該是曾經住過人的。

      而且,一定還住了很久。

      和之前的血池比起來,這裡的空氣甚至算得上清新,兩側的走道被人劃滿了各種各樣的塗鴉,地面也修得很平整,在火光的照耀下呈現出漂亮的鴉青色。

      秦晅對著地方似乎很熟悉,腳下幾乎沒有停頓,石門被他一道道打開,火燭也被依次點燃。

      邵萱萱好奇瞄了瞄,那些塗鴉竟然還挺有規律的,筆畫雖然稚嫩,看得出來是在畫各種各樣的東西。杯子、水盆、桌子、衣服、人臉……像極了小朋友們在家中牆壁上的隨手塗畫。

      塗鴉的位置高低錯落,越低矮錯誤就越多,到了跟她差不多高的位置,就清晰多了。

      大約是畫的時候燈光太過昏暗,也可能是繪者年紀太小,很多東西都畫錯了位置,有張人臉甚至長到了腋窩下,長袍則完全糾結成一團,看不出形制。

      唯一奇怪的是那些燈油和蠟燭似乎都沒怎麼使用過,有些甚至還密封得好好的。

      秦晅已經走到走廊的盡頭了,頗有些不耐煩地回頭瞪她:「走不走?」

      邵萱萱小跑著跟上來:「這真的是墓室?牆上那些東西,不可能是工匠畫的吧,難道他們還帶著孩子下來幹活啊?」

      要真是這樣,這些先民也太不講究了。

      話一出口,邵萱萱又覺得不對,牆上的劃痕明顯是在走廊修好之後建的,看範圍還是今天畫一點明天畫一點積攢起來的。

      不像是為了裝飾,像是純粹在解悶。

      秦晅伸手在牆上摳挖了一下,又一扇石門被打開,大步走了進去。

      邵萱萱跟著踏進去,學著他之前的樣子拔下牆上一支已經引燃的火把,高舉著往裡走去。

      這裡的走廊比之前的還要整潔不少,牆上也開始有了被煙火熏過的痕跡,秦晅的腳步卻慢了下來,到最後乾脆直接停在了一處石壁邊。

      邵萱萱好奇地探頭過去,意外地在牆上看到了大量鏤刻細膩的畫像——那是個十分漂亮的女孩子,約莫十三四歲年紀,眉眼栩栩如生,唇角含笑,衣裙紋理精緻。

      秦晅盯著那畫像看了片刻,突然折回去,重新往走來路走去。

      邵萱萱怔住,舉著火把又看了看,發現了更多活人生活過的遺跡——爛得一碰就變成灰燼的被子,滿是塵埃的杯盞和碗碟。看形制,應當都是冥器。

      活在墓室裡,用冥器當生活用具,邵萱萱哆嗦了一下,覺得牆上的漂亮女孩都變得面目詭異起來。

      她不敢獨自往前走,連忙循著秦晅離去的方向跟去。

      他已經走回到那段滿是塗鴉的走廊中段了,石像似的站在那。邵萱萱被這樣的氣氛唬住,站在原地沒動。

      然後就見他彎下身,在地面上摸索了片刻,石壁驀然朝裡凹陷了進去,很快就空出足夠一人通過的空間。

      這一次,他又遲疑了,邁步前甚至還扭頭看了空蕩蕩的走廊一眼。

      前面的火光消失在了通道盡頭,邵萱萱加快腳步走了過去,學著他的樣子扭頭四下張望了下,只有鴉青色的地面折射著火把的光芒。

      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裡也不過是一處石門而已,只是構造特殊,不容易被發現。

      石門內地面上鋪設著精緻的氍毹,因為年代久遠,踩上去就紛紛灰化,石桌石椅石床樣樣齊全,甚至還有一盞金絲織就的鏤空紗燈,裡面擱發著淡色幽光的夜明珠。

      邵萱萱一下子就認出這是外面石壁上畫著的那只畸形燈籠的原型,鏤空的圖案都能找到一一對應的位置。

      桌子、椅子、床……電光火石間,邵萱萱明白了,這應該就是塗鴉的主人居住的地方了。

      這位地底華室的主人,還挺有閒情逸致的。

      她舉高了火把,找到燭台將滿是灰塵的蠟燭一根根點燃,才點到第二根,就被秦晅喝止了。

     「把火熄了。」

      邵萱萱知道他對危險的感知能力強,二話不說就把蠟燭都吹滅了,拿著火把就要上前。

     「叫你熄了!」秦晅的聲音驀得拔高,幾乎可以用尖銳來形容,「滾出去!」

      邵萱萱僵在原地,從她這裡看過去,只能看到少年穿著黑色的大氅,舉著火把,臉色蒼白,正死死地盯著石床邊的牆角。

      循著他的視線看去,只隱約能看到一些白色的條狀。

      她小心翼翼地將火把往前湊了湊,秦晅猛地轉身,一把火把奪走,「砰」地往牆上砸去。

      火把在石壁上撞得火花飛濺,焰火一樣一邊熄滅一邊落地。

      藉著那點火光,邵萱萱終於看清了牆角的白色的骨堆——蜷曲成一團的,屬於人的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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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白骨

      最後的那點火光也熄滅了,石室驀然昏暗下來,只有金絲縷燈裡的夜明珠還散發著幽光。

      秦晅的臉被照得發青,額頭上全是冷汗,凶狠地將目光從已經熄滅的火焰上挪回到邵萱萱臉上。

      邵萱萱雖然被白骨嚇到,但坦白來說,現在的秦晅顯然比死人可怕得多。

      就連那顆被血水浸泡得浮腫變型的人頭,也沒他現在的表情可怖。

      她不由自主低下了頭,服軟道:「好了,我知道了,你把火折子給我,我現在就出去。」

      外面雖然也黑,但起碼沒有屍骨,只要有了火源,隨便點根蠟燭就好了。

      秦晅沒動,只牢牢地盯著她。

      邵萱萱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最後的談判條件也決定放棄了,轉身打算撤退。

      才剛邁出一步,秦晅就靠了過來,手臂橫過她肩膀,幾乎把整個人的體重都放在了她身上。

      這樣示弱的姿勢,幾乎可以稱之為一個擁抱了。

      邵萱萱僵立住,秦晅挨得更近,腦袋也垂得更低,幾乎整張臉都埋在了她頸項處,髮絲蹭在她臉頰上,絲綢一樣的光滑,身體卻控制不住地在顫抖。

      這是一國儲君的頭髮,身份尊貴無比,連頭髮都保養得不一般。

      秦晅收緊了抱住她的手臂,整個人不斷地貼上來,那陣勢要是由一個孩子做出了,恐怕已經直接像布袋熊一樣爬到人身上去了。

      靠得那麼近,也還是怕冷似的在哆嗦。

      邵萱萱被他這樣反常的模樣嚇到,想要回頭看一看他到底怎麼了,卻被他死死地箍住不放。

      「別動,就一會兒,讓我靠一會兒。」

     「……你怎麼了?很冷嗎,還是……中毒了?」

      秦晅搖頭,髮絲在她耳側蹭過,又涼又滑。

      邵萱萱便只好繼續充當他的人肉抱枕,還是豎直立著,自帶支架的。

      她百無聊賴地看著眼前的石壁,夜明珠的幽光把他們的影子映在那上面,像是一頭巨大的四足怪獸。

      也不知過了多久,秦晅才終於鬆開手,在她肩膀上輕推了一下:「走吧。」

      邵萱萱當然不敢回頭,率先摸黑從石門出來——走廊上一片漆黑,才走了兩步就磕到牆壁了。

      秦晅歎了口氣,握住她手走到了前面。

      腳步聲篤定而鎮定,剛才那個失魂落魄的人彷彿是別人附體了一樣。

      邵萱萱福至心靈,突然開竅了:「你來過這裡,對吧?」

      秦晅腳步停滯了一下,很快加快了速度。

     「……剛才那個人,也是你的故人?」

     「廢話那麼多!」

     「生氣了?」

      「還想活著出去就給我閉嘴。」

      邵萱萱再一次噤聲,長長的走廊裡只剩下空蕩蕩的腳步聲。

      秦晅越走越快,最後甚至快要小跑起來,停下時手心都是汗,喘息著道:「和我說說話。」

      邵萱萱無奈了,小變態你還真當自己是太子爺啊!

      不過,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弱肉強食,他的拳頭硬,他確實就瞞著所有人取代了原主當上了太子。

      邵萱萱不甘不願地問:「現在什麼時候了,是不是要睡覺了?我覺得好累啊。」

      秦晅一邊催著她說話,一邊卻挺心不在焉的,見她停下來不吭氣了,再一次催促道:「繼續說,別停。」

      別停是幾個意思啦!

     「這地方好黑啊,不過怎麼都沒有看到棺材呢?」

     在這種環境下說這種話題實在太恐怖了,不然還是換一個吧——

     「我好餓啊,你呢?要是能找到點吃的東西就好了。」

     好吧,說這個更嚇人!

     「你不想回答啊,那我猜猜好不好——這裡是不是類似終南山活死人墓的地方啊,專門給活人住……」

     「你說什麼地方?」

     「啊?」

     「什麼墓?」

     「活死人墓。」

     「這名字倒也貼切,」秦晅嗤笑了一聲,「這裡確實是活人的墓地,你們那裡也有這樣的地方?」

     「嗯,」邵萱萱拿手指揪了揪衣擺,「說有,也算有吧。不過那都是故事書裡寫的,說是當年一個道士建來打算自己用,結果給喜歡他的姑娘搶走了,當做門派基地來用——基地什麼意思你知道的吧?」

      秦晅早習慣了她奇奇怪怪的各種描述,半猜半矇也猜到她那話的意思。這時兩人已經回到方才刻著女子畫像的石室,他摸黑找了只石凳坐下,讓邵萱萱挨著自己坐在腳邊。

      邵萱萱不滿:「為什麼你坐凳子,我就得坐地上呀?」

      而且,到了這裡還不能點火照明?

      秦晅沉默了片刻,甕聲甕氣道:「挨著我坐還辱沒了你不成?」

      ——挨著你的腳坐,難道很榮耀,難道我還得磕頭謝恩?

      邵萱萱在心裡把他罵了幾十遍,人還是老老實實坐了下來。

     「後來那道士呢?」

     「道士啊,沒了墓地麼他就另外找地方住了唄。」

     「那女子呢?」

     「她啊,就搬進墓地裡,等那道士來娶她。」

      秦晅愣了下,隨即笑道:「那她必然是等不到的。」

      邵萱萱難得聽他對這種情情愛愛的事情發表看法,很有種食物鏈中高端生物瞧不起底層的感覺,故意改口道:「這你就錯了,道士還真還俗來娶她了,他們後來還生了七八個孩子,個頂個的聰明伶俐……」

      秦晅篤定地打斷她:「撒謊!」

     「你又沒去過我們那裡,你怎麼知道我在撒謊?」

     「她都將那地方叫做活死人墓了,哪裡是真等到了。」秦晅站起身,將火折子打亮,點燃火把,「真在乎的人,誰能捨得讓她在不見天日的地方住一輩子?」

      邵萱萱直覺他話裡有話,目光落在他身上,驀的驚呼出聲:「你、你的頭髮……」

      秦晅茫然回頭,腦後那縷突兀的灰白相間的頭髮也隨著他的動作顫動了一下,飄落到了胸前:「我的頭髮怎麼……」

      他驀然閉緊了嘴唇,死死地盯住了那一小縷垂落在衣襟上的突兀白髮。

      邵萱萱結結巴巴地安慰:「沒事沒事,就那麼一小撮,染一染就好——啊!」

      秦晅毫不客氣地抬起胳膊,一把那些夾雜著白髮的頭髮給扯落下來。

      邵萱萱都被這動作唬得下意識縮了縮腦袋,「白頭髮不能這樣直接拔掉呀,越拔越會……」

      她的聲音愈來愈低,終於在他沉默的注視下艱難地吞嚥回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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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23:58:5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回  骨殖

      邵萱萱是餓醒的。

      胃裡空蕩蕩的,嘴唇也乾得難受——墓室裡倒是有水,可這水都在地底下埋了這麼多年了,誰知道喝下去是不是有毒。

      邵萱萱惜命極了,寧可忍著也不敢去碰。

      這麼又渴又餓地醒過來,又正對上牆上少女的笑顏,邵萱萱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別這樣看著我好不好!

      畫像是不會說話的,牆上的燭火倒是因為她飛快起身的動作而顫動了一下。邵萱萱下意識去看身側,鴉青色的地面扔著件發皺的大氅,哪裡還有人影。

      她下意識就要出聲喚人,話到了嘴邊,餘光掃到開著的石門,正瞧見隱約透過來的一點昏黃光亮。

      邵萱萱扶著石凳爬起來,輕手輕腳走到門邊,往外看去。

      走廊上的燭火都被點燃了,一路通到那道隱蔽的石門附近,燭光躍動,將過道照得青光盈盈。

      小變態去了石門裡面?

      邵萱萱揉了揉酸脹的膝蓋,躡手躡腳走到石門邊,探頭往裡看了一眼。
  
      裡面也亮著燈,金絲縷燈散發著幽光,靜謐而安詳。

      邵萱萱吁了口氣,往裡挪了挪,又挪了挪,終於看到了秦晅。

      他靠著石床,支著一條腿坐著,專注地凝視著地上的那些骨殖,手裡還掂著根細長的腿骨。火光打在他臉上,白得和那些骨頭一樣。

      邵萱萱停在原地,嘴巴張了好幾次也沒能把話說出來,秦晅卻似感覺到了什麼,猛地轉回頭來。

      邵萱萱僵硬地笑了下:「我馬上出去!」

      說完,她轉身就走。

      出乎她的意料,秦晅沒發火也沒追出來——她不怕死地再一次探頭進去看,就見他垂手在白骨堆上摩挲了兩下。

      像是撫摸,又像是撿了什麼東西。

      邵萱萱趕緊回頭走了出去,屋裡安靜裡一陣子,開始傳來清脆的敲擊聲。

      一聲、兩聲、三聲……連續不斷,綿延不絕。

      回想起他摸著白骨的模樣,邵萱萱忍不住摀住了耳朵——這是要挫骨揚灰?看那神色,也不像有深仇大恨的樣子,怎麼連死了都不肯放過人家?!

      不過……秦晅怒到了極點的時候,在面上確實不一定能看出端倪。

      這樣一對比,她覺得畫像女孩的笑容也變得可以忍受了起來。

      邵萱萱越想越是心驚,快步沿著走廊行走。

      此時目之所及,都是那些稚拙、粗糙的塗鴉。之前看著有些可笑的桌椅、床榻、碗筷也彷彿有了生命,在這麼多燭火的照耀下纖毫畢現,無聲地訴說著歲月經過時留下的痕跡。

      這些東西也和那華室的主人一樣,深埋底下不知多少年,人死了只餘下枯骨,刻在牆上的痕跡卻完整保存了下來。

      變了形的高大人影邊上連接著一小張桌面傾斜的石桌,石桌往上是類似於飯碗一樣的一隻隻杯子……靠近牆角的地方,密密麻麻刻了一些類似漢字的東西。

      邵萱萱拿燭火照了照,找出一大排類似於「禾」字的圖案,邊上還都各寫著阿拉伯數字「1」和「3」。
      
那刻字的人極有耐心,牆上的圖案一個緊挨著一個,幾乎是刻完一個就刻下一個。

     「禾13」,什麼意思?

      邵萱萱挨著石壁坐下來,學他的樣子支著膝蓋,望著這些刻字發呆。

      歪歪斜斜的「禾」字周圍始終跟著「13」,彷彿他們一直就是黏在一起的。邵萱萱偏頭看了一會兒,撿起碎石學著牆上的樣子畫了起來。

      禾,13。

      禾,阝。

      示,13。

      示,阝

      那是……一個「祁」字?!

      邵萱萱越看越覺得像,直覺手上的碎石子愈來愈沉重。

     「我本名裡有個祁字,若是真死了,你就替我在碑上個刻個祁字。只一個字便夠了。」

      他對這裡熟悉異常,他的故人死在墓地入口的血池裡……那堆白骨,那堆白骨……

      邵萱萱扭過頭,燭光幽冷依舊,那聽得人骨頭發麻的敲擊聲仍舊枯燥地響著,甚至帶起了一點兒回聲。

      他把那些骨頭,把自己的那些……怎麼了

      邵萱萱爬起身,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去,想到這個在石壁上畫亂七八糟塗鴉的人可能是秦晅,心底深處不由自主就泛上來一些類似於悲憫的情緒。

      她一直覺得他對她、對這裡的所有人,甚至對他自己,都有些過於殘忍。

      原來,他自己的生活一直就是這樣的?

      她瞥了一眼大約到自己膝蓋高的一小塊有些模糊掉的塗鴉——那甚至不能算塗鴉,不過是幾條彎彎曲曲的線條而已。

      走廊這麼長,成年人不至於彎這麼低去畫這種東西。秦晅說這裡貼合「活死人墓」的名字,難道他是在墓地裡長大的?

      骨骼敲擊、破碎的聲音驀然停止,周圍的燭火似乎也黯淡了不少。

      石門那側有人影晃動了一下,再一下,秦晅就拎著一大包東西,並那盞金絲縷燈裡的夜明珠,慢慢走了出來。

      見到邵萱萱,秦晅也並不吃驚,只淡淡說了句:「走吧。」

      邵萱萱口乾舌燥地看著他手上的東西,「你……呵呵……你帶他……帶著他走啊?」

      秦晅蹙緊了眉頭凝視著她,「不行嗎?」

     「行的,行的啊——」

      邵萱萱率先轉頭,走了兩步才發現自己同手同腳了。秦晅的影子從後方投映過來,正落在她腳下,那一大包袱東西像一團形狀不明的陰影,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側。

      石壁上的少女笑靨依舊,邵萱萱卻沒空擔心了。

      這是畫出來的,跟在她身後進來的秦晅正特麼拎著自己(的骨頭)沒事人似的呢!

      這個世界實在太瘋狂了!

      把自己拎在手裡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好想採訪一下!

      邵萱萱看著他繼續在屋子裡搜刮,大部分東西都是不能用了的,唯有一些金屬製品還完美保存了下來。

      邵萱萱有幸分到了幾顆生銹的鐵蓮子,一把手柄已經完全爛掉的匕首刀刃。

      然後,便又到了要出發的時候。

      邵萱萱看著他淡定地把裝籐蟲的錦盒也裝進包袱裡,終於沒能忍住疑問:「你從小就住在這裡?」

      秦晅塞東西的手頓住了,眼睛仍舊垂著,邵萱萱卻覺得他全身的刺都豎立了起來。

      她到底還是不夠老辣,一下子就問出來了!

      秦晅用沉默回應著她,頭也不回地擰開另外的機關,眼前出現了離開石室的通道。

      這算不算默認呢?

      邵萱萱跟在他身後,深一腳淺一腳的,腦海中卻回憶起秦晅看風景時的模樣——不是單純的欣賞,就像是,要證實一下這些東西是真實存在的感覺。

      難道他一直都生活在這裡,從來都沒有出去過?

      話問出口之後,邵萱萱才發現自己居然把心裡想的話直接說了出來。

      在她前面的秦晅已經直接停住了,背脊緊繃,像一隻受到冒犯的野獸。

     「我、我就隨便問問,」邵萱萱往後退了一步,「沒別的意思,你不想說,就不用說……」

     「是,」秦晅終於出聲,手裡那只包袱也被他「砰」的扔在地上,「我自生下來就是個見不得光的活死人,」他轉頭盯著她,露出一絲嘲諷的冷笑,「那又怎麼樣?現在他們都死了,我還活著。你說你以前在家裡過得如何好,千好萬好又如何?我叫你往東,你敢往西?」

      邵萱萱訕笑著看著他,翻譯一下,這話的意思就是,這裡現在是老子的地盤了,老子說了算,你們這些傻逼都該跪安了……

      可是,這樣輝煌的時刻,完全沒有必要一邊說,一邊還把自己的骨頭扔在地上啊。

      秦晅說完,往前走了半步,猶豫片刻,還是彎腰把「自己」重新拎了起來。

      邵萱萱囧囧地跟在他身後,滿肚子的吐槽——這一瞬間,他才真正有點像十七八歲的少年人模樣。

      這條走廊並不算很長,盡頭居然是封死的。

      秦晅這回也不摸索什麼機關了,讓邵萱萱拿著夜明珠照明,就著昏暗的光線用那把沒手柄的匕首撬嚴絲合縫的巨石。

      邵萱萱站在那堆骨頭邊上,腳忍不住就在那抖。

      之前是不敢看,現在就後悔了——不知小變態以前長什麼樣,雖然就剩下骨頭了,高矮老少總能看出點吧。

      她微微彎下腰,手指勾住包袱上的活結,將夜明珠湊近了些,瞇著眼往裡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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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墓室

      邵萱萱高三的時候,媽媽輩們特別流行買一些芝麻、核桃、黑豆之類的東西磨成粉給備考生補充營養。

      如此吃了幾個月,搞得她一連好幾年看到這些灰撲撲的粉末狀東西都有股莫名的飽脹感。

      看到包袱裡那些碎掉的骨骼和類似黑白芝麻粉末的東西,邵萱萱強烈的飢餓感一下子就蒸發了。

      真是看都看飽了!

      秦晅回過頭,就見她臉白白的拎著包袱,眼神迷離,不知神遊到哪裡去了。

     「你在那幹什麼,過來幫忙!」

      他往邊上讓了讓,空出足夠一個人站立的位置。

      邵萱萱腳步發虛地走過去,小變態你把自己磨成粉了啊,磨成粉是要泡茶喝還是要做鑽石?這裡好像沒有這個設備啊……

      秦晅專心致志地對付石頭,示意邵萱萱拿好夜明珠給他照明。距離怎麼緊,邵萱萱才發現,巨石與牆壁之間是有縫隙的,只是裡是填充了什麼東西,不仔細看看不出來。

      這層東西去掉之後,巨石就可以自動挪開了。

      巨石之後的風格明顯跟之前的石室不一樣了——或者說,這才是普通墓道應該有的樣子。

      粗糙的地面,狹窄逼仄的空間。

      秦晅道:「這裡原本是工匠們打算逃跑的地方,他們也沒想到,她會在修完墓地之後要求他們在這附近再開墓室,功虧一簣。」

     「那他們人呢?」

      秦晅瞥了她一眼:「在雪山上你不都看到摸到了?」

      血池!

      邵萱萱忍不住嘀咕:「真的太殘忍了。」

      秦晅沒有接話,只是拿夜明珠往狹窄的過道裡照了照,示意邵萱萱先爬進去。邵萱萱苦逼地看了他一眼:「你跟他們比較熟悉,還是你先去吧。」

      秦晅沒強求,果然自己先上——先把那一大包骨頭給扔了進去,自己再往裡爬。

      等他整個人都爬進去,邵萱萱才不情不願地抱著珠子跟上。

    這條通道足有數十米長,想來那些工匠也頗費心計,沒想到這竟成了他們走向黃泉的最後一段路。

      秦晅絲毫不受黑暗干擾,快速地在地道裡移動,包袱裡的骨頭撞擊在石壁上,發出寂寥的聲響。

      通道的盡頭果然是被封死的,但這顯然難不住他,也不見他費什麼勁,就將那一面磚牆弄出了一人寬的大洞。

      洞破開的瞬間,秦晅就貼著石壁壁虎一樣游了下去。

      邵萱萱往下揚了揚夜明珠,黑洞洞的什麼都瞧不清。秦晅說了句下來,她也蹲著不敢動。

      等了好一會兒,底下的才終於有火光亮起。

      邵萱萱深吸了口氣,學著秦晅剛才的樣子想要從側邊爬下去,才挪過半個身體,腳下一滑,整個就跌了下去。

      落地的瞬間,邵萱萱覺得整個地面的塵土都被她震了起來。

      好幾秒之後,她才反應過來並不是什麼塵土震起來,而是自己在往下陷——這裡居然有傳說中的流沙層!

      秦晅使勁抹了把臉,將包袱什麼的放下,足尖蜻蜓點水似的在沙面上一點,將她拎了出來,抖掉沙子,放到地上。

      那一瞬間邵萱萱覺得自己跟那只包袱也沒什麼兩樣了。

     「這裡距離主墓室近,小心一些。」

      邵萱萱「哦」了一聲,拍了拍後背,立時又有細小的沙子從衣擺處漏了出來。秦晅皺眉,走了兩步,停下來翻出隨身帶著的一隻小瓶子,吩咐道:「把碰到沙子的地方抹一抹。

      邵萱萱「啊」了一聲,接過來——被他這麼一提醒,果然身上就癢了起來。

      女孩子畢竟還是注意臉的,邵萱萱掏出鏡子來檢查了一下聶襄寧那張漂亮的少女面孔,認認真真在臉、胳膊、脖子上都抹了不少。

      胸口和後背其實也有沙子漏進去,可一來秦晅完全沒有停下來等她的意思,二來在這種時候脫衣服擦藥也實在有些太「矯情」。

        邵萱萱胡亂地把手伸進去搓了兩下,就算搞定了。

      邵萱萱感覺得出來他們是在逐步往上走的,但這地方的空氣卻遠不如巨石之後的那幾個石室和長廊好,想來這裡才是真正安葬人的地方。

      這墓地造的詭異至極,到處可見詭異的異族風情,居然還有不少類似貝殼啊珊瑚的裝飾,不過都已經被損壞了。雪山民的藝術細胞顯然沒有他們血腥的祭祀方式震懾人,地上少量的一些陪葬器皿甚至還有破碎的。

      秦晅在經過一盞石製的破碎燭台時輕踢了一腳,笑道:「大約是有小賊來過了。」邵萱萱四下張望:「什麼賊,盜墓賊?」

      秦晅「嗯」了一聲,果然越往上就越能感覺到被破壞的痕跡,有些磚牆都被拆掉了。如此一來,兩人走得就快了很多。

      主墓室也因為這些大膽的盜墓賊的光顧而顯得有些欲蓋彌彰,沿途甚至還看到好幾副枯骨。

      秦晅小心地避開他們,目不斜視地往主墓室行去。邵萱萱猜測那個華室主人是他,下意識就腦補了一出狗血的異族人倫大劇,覺得主墓室裡住的一定就是跟他關聯很大的人。

      她要小跑著才能跟上他,不至於掉隊。

      越往深處走,死人的屍骨就越多,那些骨頭上甚至還殘留著箭矢的痕跡,估計是不慎觸動了機關喪命在這裡的人。

      一直在前面領路的秦晅突然就停了下來,邵萱萱踮腳從他的肩膀往裡看去,只見主墓室洞門打開,石門已經被破壞掉,裡面的石棺也被掀翻,地上一堆凌亂的人骨和雜物。

      他呆了呆,慢慢往前走去,在石棺的不遠處站定。

      想不到,竟然有今天!

      他盯著被石棺壓住的那截腿骨,想起那個柔軟又帶著不容置疑語氣的聲音,無端地哆嗦了一下。

      該死的,不該死的,全部都已經化為黃土下一堆枯骨了。

      他抱怨自己從出生後就因為「不健全」而被長埋地下,那些「健全」的、聰明的,最後原來也是一樣的下場。

      秦晅想要嘲笑,動了動嘴唇才發現整張臉都僵住了。

      他無奈地去看邵萱萱,對方正小心翼翼地偷瞄他,一臉的欲言又止,想要安慰又怕撞到槍口的樣子。

      秦晅扯了下嘴角,「想不到有人比我們捷足先登了,想來寶物都已經被搜刮淨了。」

      「是、是啊,」邵萱萱言不由衷地瞄了那石棺一眼,心想你剛剛那眼神怎麼也不像來盜墓的,這地上的骨頭真的不用收一收嗎?

      你剛剛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會哭出來了呀!

      秦晅到底還是踏了進去,主墓室裡原本的裝修風格肯定是十分奢華的,無奈牆上大量值錢的東西都被盜墓賊搜刮完了,只剩下東禿一塊,西缺一角的普通石壁。

      邵萱萱乾笑:「這些先、先民還挺有錢的嘛,不過有錢也不好,死了還被人惦記。」

      秦晅默然,半晌道:「他們的東西,也都是搶來的。」

      邵萱萱「咦」了一聲。

     「搶得多了,被各族追殺,才收斂起來。」秦晅道,「鄢流於恐怕也不知道,他們口中的祖先,雖然確實自海上漂來,卻不是什麼為雪山神所救的山民。他們是來陸上銷贓的海盜,無奈海上勢力紛爭更加血腥,這才想要定居陸上。可惜惡名遠播,四處被圍堵,所以才龜縮到雪山上圈地為王。」

      邵萱萱聽得目瞪口呆,「你、你果然是鄢流於的……長輩啊?」

     「你才……」秦晅把話吞了回去,冷冷道,「我又沒有子嗣,他跟我有什麼瓜葛?」

      邵萱萱訕笑:「那也算旁支吧?不過,你為什麼要住在這裡,你們那時候全住在地下?看起來地方不大呀。」

      也沒見到大量儲存食物和水的地方,通風系統倒是做的不錯。她之前也蹭學著那些電影裡拿火苗飄動的方向尋找出口,折騰了半天也沒有結果。

      她這話顯然又撫到秦晅逆鱗了,他不但不理她,還把石壁上殘餘的一點兒金子給摳挖下來,打發叫花子一樣扔到她身上。

      邵萱萱:「……」

      被錢砸死,她倒是願意的啦。

      不過,最好是在錢能花得出去的地方!

      秦晅幽魂似的在墓室裡晃蕩了半天,終於領著邵萱萱望外走,臨去前,到底還是多看了地上的白骨一眼。

      但,也只是那麼一眼而已。

      邵萱萱這次走在了前面,聽到身後腳步聲止住,詫異地轉頭,就見他偏著頭回望著來路。

      沒有燭火照明,那些地方已經完全被黑暗籠罩,像是黑夜像他們張開的猙獰大嘴。

      邵萱萱回想起來也有些不寒而慄,這麼走一鑿就已經夠受罪的了,從小生活在這樣的地方……

      能夠只變態而沒有發神經,意志力已經足夠強大了。

      她說了一聲「走吧」,秦晅似乎沒有聽到。邵萱萱乾咳一聲,主動攥住了一角包袱皮,拉著他就走。

      還是早點離開吧,他的性格本來就夠曲扭的了,再待下去,恐怕連自己都要受影響了。

      秦晅輕呼了一聲,邵萱萱正在肚子裡腹誹「大驚小怪」幹什麼呢,手上一空,包袱皮的活結被她拉開了。

      她心知不妙,緊接著嘩啦啦幾聲巨響,錦盒連同秦晅的骨殖就紛紛揚揚落到了地上。

      還沒有完全磨碎的大骨頭和錦盒先落地,緊接著是一些碎片,最後就是「塵土」一樣飛揚的骨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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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葬禮

      邵萱萱不斷地打著哈欠,懸崖邊的風實在太大了,哪怕她縮在這麼遠的角落,還是有雪沫會被風捲著拍到臉上。

      秦晅坐在距離崖壁很近的地方,正將包袱裡剩餘的骨灰掏出來撒掉。

      灰白色的粉末遇風消散,很快和紛紛揚揚的飛雪混在一起。

      墓室的出口在望子崖的頂峰,托那些盜墓賊的福,他們直接從山脊的一處盜洞出來了——現在回想起骨灰灑掉時,秦晅那殺人的眼神,她還是有點哆嗦。

      讓她意外的是,小變態居然沒動手打人。

      大約是她一發現形勢不對,就蹲下去,念著「阿彌陀佛」把灑出來骨灰都收集回來了。

      收集回來也不見他珍惜,一出來就直接東一把西一把地撒掉了。男人就是這樣啊,得不到的最好,得到的就不珍惜了。

      居然連對「自己」都這樣不留情面。

      眼看骨灰沒有了,秦晅又去掏那些碎掉的骨節,握在手裡微一使勁,骨節便再一次化作細如草芥的粉末。

      邵萱萱在心裡腹誹了一句「人體碾碎機」,有點不大耐煩地探頭出去,卻又沒有勇氣問還需要多久。

      這要是擱現在是在做「安葬儀式」呢,催什麼,也不好催這個。

      太陽已經快升起來了,東面的雪山頂緋紅一片,秦晅面無表情的臉也被襯得紅艷艷的。雪花又大又稀疏,氣溫低的緣故,落在身上要隔好一會兒才能徹底化開。

      這樣生動艷麗的早晨,秦晅麻木的臉真的突兀極了。

      邵萱萱揉了揉鼻子,把腦袋縮了回去,雪山上實在太冷了,鼻子都凍得酸酸的。他在這裡安葬自己,卻不知道自己的屍體會有誰來收殮、埋葬……靈魂都不在了,應該就算屍體了吧?

      父母的笑臉在眼前一晃而過,邵萱萱把臉埋進膝蓋裡。

      這一回,不僅鼻子發脹,而且真的控制不住眼淚了。

     「好了,走吧。」

     「啊?哦!」邵萱萱抬起頭,秦晅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她身側,無聲無息,簡直跟貓一樣。她胡亂地抹了一把臉,拍拍身上的積雪站起來。

      秦晅意外地怔了怔,隨即將目光從她紅腫的眼睛上轉開。

      邵萱萱乾咳了一聲,跟著他一起涉雪而行。也不知走了多久,秦晅突然道:「與其那樣苟延殘喘地活著,還不如現在這樣——也沒什麼好留戀的。」

      邵萱萱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是在跟自己說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附和了一聲。秦晅伸手在她亂蓬蓬的頭髮上揉了一把:「沒什麼好哭的。」

      哭?!!

      邵萱萱徹底凌亂了,我沒為你哭啊!

      做人要不要這麼自戀啊!

      不顧她心裡的驚濤駭浪,秦晅已經往前走去了,一隻手還牢牢握著她的手。邵萱萱幾次想要辯解,最終還是嚥了下去。

      放眼望去,眼前均是一色的白,連松樹的褐色枝椏都被白雪埋得嚴嚴實實的。小變態要是知道自己自作多情了,會不會就地就把自己解決了殺人滅口啊?

      邵萱萱埋頭苦走,矇眼睛的灰布也重新綁了上去。

      秦晅辨別方位的能力確實不錯,就這樣看似漫無目的地走,居然還真給他找到了鄢流於雪橇駛過的痕跡。

      看起來,鄢流於確實是在這一帶為保護那處墓地巡邏——當然了,看他行走的痕跡,對血池和盜洞的位置,顯然是不知情的。

      邵萱萱以為還要沿著鄢流於的痕跡往回走,秦晅不屑道:「回去做什麼?」

      邵萱萱「啊」了一聲,「那我們去哪兒?」

     「我們為什麼而來,自然要為什麼而去。」秦晅用她之前的法子做了雪橇,融了雪水幫她穿好:「你需得跟緊一些,若是跟不上,我便不要你了。」

      邵萱萱在喉嚨裡「哼哼」了兩聲,說得人很想跟著你似的,切!

      秦晅上了雪橇,箭一般滑了出去。

      邵萱萱連忙跟上,沒滑出多遠,就摔了個狗吃屎。她有些慌亂地抬起頭,正看到秦晅一個漂亮地轉彎,又兜了回來。

     「廢成你這樣,也是難得。」他譏諷著一把將人拎了起了,嫌惡地上下打量,「哪裡摔傷了?傷了你就自己留在這裡吧。」

      邵萱萱趕緊搖頭,還真怕他說到做到。

      兩人再次上路,秦晅不得不因為她而放慢了速度——因為這個,每次目光落到她身上都不耐煩得要命,彷彿下一刻就要爆發怒火過來揍人了。

      那處墓地,到底還是在他心裡留下很深的陰影吧。

      邵萱萱在心裡感歎,童年教育真的很重要啊!

      入夜之前,他們居然找到了之前的那條冰河。

      看秦晅那胸有成竹的樣子,邵萱萱都懷疑他其實早就探查清楚了——這樣看來,跟著鄢流於回去,恐怕也只是為了打探雪山民的現狀吧。

      邵萱萱忍不住替鄢流於唸了一聲佛,多謝謝你們家長輩的不殺之恩吧!

      找到了河,也就有了食物。

      秦晅一副老子是技術型人才不稀罕做家務的做派,早早進了雪洞裡面。邵萱萱無奈地想要學劉簡的辦法捕魚,卻只濺了一臉的冰渣。最後還是靠著那手投擲飛蝗石的本事,用碎冰充當飛石,打了兩條魚上來。

      料理完生魚爬進雪洞的時候,秦晅居然在跟那條籐蟲玩!

      那確實是名副其實的玩,他手裡掂著根陽焰草,籐蟲扭著那身肥肉在雪地上打滾,左扭右扭,身上沾滿了雪沫,像是……一坨巨大的年糕。

      聽過紈褲子弟鬥雞走狗的,還真沒有見過溜蟲子的。

      邵萱萱於是又想起了墓道裡那些亂七八糟的塗鴉,怪不得他畫畫本事那麼高呢,原來從小就自動自發在了練習了。

      按他現在的年齡,要是擱在現代社會,報個高考速成班,考個美院什麼的應該也有希望吧。

      畢竟,這具身體也才十七歲呢。

      想想這兩位少年男女的人生經歷,也是挺豐富多彩的。

      十五歲的少女邵萱萱一邊苦哈哈地把魚架到火堆上,一邊感慨。秦晅自她進來後,就沒怎麼逗那條蟲子了,懶洋洋靠在那,瞇著眼睛看她忙活。

      那露骨的探究眼神,讓邵萱萱覺得毛毛的。

      要不是有這張漂亮的臉和年齡撐著,活脫脫就是個色狼模樣啊!

      雪洞裡除了「嗶啵」的柴火燃燒聲,就只有籐蟲扭來扭去的沙沙聲了,邵萱萱僵硬地往邊上坐了坐,打破沉默:「它跟你認識啊?」

     「嗯。」

      邵萱萱吃了一驚,那墓地在雪山腹地,溫度那麼低,屍體也都全部白骨化得厲害……

     「它……多大了?」

      秦晅瞥了她一眼,拿陽焰草在它腦袋上搔了搔:「我認識它適便有九十多歲了,如今……該有七百多歲了吧。」

      邵萱萱一口氣噎在那裡,七百多歲啊,那說起來,你……也該有六百歲了?!

      邵萱萱瞬間就覺得自己弱爆了,她前後兩輩子加起來,才不到四十歲,要是按時空差來算,那可就是負數了。

      「那、那有沒有名字啊?」邵萱萱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鱉,這裡還有條快成精的蟲子!

      秦晅「唔」了一聲,慢慢道:「有的。」

      然後,便又沒了下文。

      不說,就是不想告訴你,懶得告訴你,問了也白問!

      邵萱萱對他的習慣算是深有感觸,只得再一次沒話找話,「呵呵,你小時候……」她斟酌了下,把「很可愛」幾個字吞回去,「還挺多才多藝的,喜歡畫畫哦。」

      秦晅果然變了神色,看不出喜怒,不爽是一定的,盯了她半晌,然後說:「魚該翻個面了。」

     「啊?哦!!」

      不知不覺,魚皮都已經被燒掉了!

      邵萱萱趕緊把魚翻過來,然後就聽秦晅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一個瞎子,有什麼好多才多藝的。」

      邵萱萱頓住手,驚悚地抬頭看向他,在墓道裡的那些困惑突然就有了答案,大量沒有被使用過的蠟燭和油燈、畫得亂七八糟的人像和物品……

      秦晅不耐煩地爬起身,推開她,將還沒完全烤熟的魚拿了起了,惡狠狠地咬了一口。

      地上的籐蟲似乎感覺到了他的不悅,衝著邵萱萱「呼哧呼哧」喘了兩聲,往秦晅腳邊爬了爬。

      秦晅抬腳將它踢遠了一點,把魚摔到地上,窩回自己剛才靠的地方:「沒熟,再烤!」

      邵萱萱瞪著被他咬了一口的魚,又瞥了一眼努力賣萌卻完全讓人萌不起來的醜蟲子,抽搐般扯了扯嘴角。

      從頭到尾,不都是他自己在找不痛快嗎?!

      關、我、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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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9 00:44: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回  冬夜

      邵萱萱牢記著鄢流於所說的大雪封山,人是走不出去的。跟著秦晅沿著冰河往下遊走了兩日之後,卻發現江面薄了很多。

      她有些詫異:「鄢流於是在騙我們嗎?」

      秦晅彎腰輕敲了一下冰面:「不是,有人在附近取過冰。」

      邵萱萱「啊」了一聲,會在這裡取冰的,不外乎異族軍隊和北地人,哪一路都不能算朋友。

    能來取冰,那就說明道路是通的。

      兩人不敢繼續在冰面上走,循著河流繼續走下去,果然發現了越來越多冰面被人開鑿過的痕跡。

      要這麼多冰塊,做什麼用呢?

      秦晅皺眉看著,然後道:「或許是用來……」他猛然拉了邵萱萱一把,雙雙滾入一個矮坡之內。

      邵萱萱尖叫的聲音才出口,就被他捂了回去。

     「噓,來人了!」

      邵萱萱趴著沒敢動,半晌才聽到含糊的人語聲。

      似乎……聽得懂!

      秦晅按著她,專注地豎著耳朵,聲音細若蚊吶「都有功夫底子,也不是行伍出身……」然後,他「嘿」笑了一聲,「怕是遇到老熟人了。」

      邵萱萱不解,隨即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道:「你們動作快些。」

      衛延?!

      邵萱萱就要抬頭看,再一次被秦晅阻止。

      他沒再說話,邵萱萱卻覺得他連手指尖都散發著寒意。

      這個人睚眥必報,早在跳下青水的時候她就猜到了,他必然是不肯善罷甘休的。

      衛延領著那隊人,在那熱火朝天地忙碌了半天,終於想起來狼嚎一樣的犬吠聲。看來,他們也是利用狗和雪橇來運輸的。

      又過了片刻,似乎有人離去了,腳步聲、說話聲,也都變得稀疏了起來。

      秦晅便是在這一刻猱身而上,等邵萱萱從積雪裡把腦袋探出來,雪地上已然血跡斑斑,橫屍數具。

      秦晅一臉遺憾地將匕首伸入水中清洗,末了從他們身上扒了衣服下來,又將冰洞弄大,把這些屍體都推了下去。

      邵萱萱摀住嘴巴,狠狠地掐了手心好幾下才沒叫出來。

      應該要習慣了,弱肉強食,野獸的生存法則。

      秦晅應該是衝著衛延去的,偏偏衛延不在留守的這些人裡。

      殺過了人,秦晅的心情卻並沒有多好,處理完屍體,又讓邵萱萱幫著清掃了下打鬥留下的痕跡,同她一道換上衣服,便沿著冰河的另一側河岸繼續往下遊行去。

      邵萱萱沒敢拒絕,卻總覺得身上的衣服還殘留著屍體的體溫。

      這些轉瞬逝去的生命,知不知道他們到底為什麼喪生呢?

      秦晅走得飛快,黑髮在雪中飛揚,看起來是不會糾結這樣的問題的。

      不過,他自己也曾是黃泥下的一堆白骨,說他不知死人的心情,又太「看輕」他了。

      這樣行了半路,終於看到了一些屬於邊防崗哨的建築物。

      她記得他們上雪山的時候,這附近還是夷人的地盤,不過數日,往來的竟都換了北地的駐軍。

      秦晅糾正她:「這些是叛軍。」

      邵萱萱無奈地聳肩:「那咱們還過得去嗎?」

      秦晅道:「劉簡他們必然早已經知道,咱們先去和他們匯合。」邵萱萱望著茫茫的冰雪世界,輕輕「嗯」了一聲。

      在這種地方找人,她沒有這樣的自信。

      好吧,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自信這種東西就離她越來越遠了。

      秦晅觀察了片刻,悄悄同她耳語,邵萱萱聽著聽著,汗毛就豎了起來,拚命搖頭道:「會被發現的!」

      秦晅瞪她:「發現了又如何,全殺了不就好了。」

    邵萱萱整個人都不好了,她不想做奸細,更不想送到齊王那群人手底下去當什麼內應。

     「他上次就想殺我了,我現在在這裡出現,他肯定知道不正常。」

      秦晅冷笑:「你去不去?」

      邵萱萱搖頭,搖完頭又緊攥住他胳膊:「咱們再走走,肯定就能出去了,幹嘛非得這樣呢?」

      再說,她就是裝暈倒真被駐軍救起來了,能不能見著齊王也未知呢。

      秦晅被她拽著胳膊晃了好幾下,眉頭蹙起又落下,最後還是說了實話:「這裡的一部分守軍,原是暨州舊部,是聶如壁帶出來的,他們稍微有點良心,必不會為難你的。」

     「那要沒有呢?」

      秦晅沉默,似乎想要動手強拽她出去,忍了片刻之後道:「罷了。」

      說畢,將籐蟲從錦盒裡放了出來。

      那蟲子哼哼唧唧地在秦晅腳邊撒嬌打滾,好半天才不大甘願地鑽進積雪裡。

      看吧,連蟲子都知道這不是什麼好活。

      邵萱萱和秦晅屏息等待著,崗哨附近的士兵果然被雪地下粗重的呼吸聲吸引,紛紛下來查看。

      那籐蟲活了這麼多年,別的本事沒有,逃命的本事還是槓槓的,任憑逃命拿刀拿矛在雪地上捅刺,就是不冒頭。

      領頭的那位終於忍不住,吩咐道:「多生些篝火,將這附近的雪都融了!」

      邵萱萱聽著都覺得牙酸,然後就見士兵們三三兩兩開始砍樹。

      真是簡單粗暴的辦法。

      一堆堆的篝火終於升起來之後,這片崗哨所在地在一片雪原之中霎時就顯眼起來。

      籐蟲早爬回秦晅的錦盒裡了,那些士兵搜的再仔細,自然是找不到的。

      倒是她和秦晅的藏身之處差點被發現,虧得秦晅機靈,早早地換了地方。邵萱萱覺得他們只要再往下行,便能離開雪山了,實在不懂秦晅為什麼非得要跟這些士兵糾纏。

      秦晅也懶得解釋,入夜之後,才帶著她繼續往下游去。

      她往黑暗中的冰面看了兩眼,無端想起那幾具被秦晅踢進河裡的屍體。不知衛延是不是回去看過了,是不是發現了……是不是,好好安葬了他們。

      邵萱萱還是將一切想得太美好了,積雪終於薄到膝蓋附近時,守衛驀然森嚴了起來。

      到處都是巡邏的士兵,高高的哨樓與烽火台遙相呼應,一有狀況發生,必然要驚動整個漠北的「叛軍」。

      這些士兵,雖然沒有全身縞素,卻統一都是銀甲白袍,連旌旗都是白色底紋的,一股子肅穆的哀傷。

      邵萱萱想起了齊王妃與世子在亂軍中喪命地傳聞,再聯想到由衛延帶隊的取冰隊伍,驀然顫抖了一下:「那些冰塊……是用來……用來……」

     「還不算笨,總算猜到了。」秦晅肯定了她的猜測,「看不出小皇叔還是個癡情種子。」

      邵萱萱嚥了下口水,沒敢接腔,她不知這地方保存屍體的本事到底有多高,但人都死了,難道不應該早日入土為安嗎?

      這麼把屍體冰凍著,又有什麼用呢?

     「也或許,只是做給別人看呢?」秦晅突然又道。

      邵萱萱「啊」了一聲,秦晅接著道:「齊王妃的母族,可不是一般人家,女兒死了,外孫死了,做丈夫的若沒有點表示,難保不被遷怒。」

      邵萱萱怔住,一股反胃的感覺油然而生。居然連「癡情」都是作假的?她越想越覺得秦晅說得有理,像齊王這樣轉眼就會對聶襄寧舉箭的男人,怎麼可能專門耗費這樣大的人力物力,只為取些冰塊保存屍體呢?

      齊王妃在世時,也沒見他在京城有多少思念,一朝天人永隔,倒是害起了相思。

      夜色越來越深,秦晅不打算繼續前進了,找了個背風的緩坡瞇著。兩人穿得雖然多,在雪中這樣行了一路,都覺得有雪沫滲進去,又不敢生火,竟然覺得這一晚比在雪山頂上時更加難熬。

      秦晅有內力傍身,倒還勉強能忍受,邵萱萱則凍得禁不住地哆嗦。

      秦晅打趣道:「若是方才按著我的辦法,你如今怕已經泡上熱水澡,舒舒服服躺在軍帳裡了。」

      邵萱萱不確定他是在試探、譏諷,還是單純的開個玩笑。

      秦晅這樣的人,總覺得跟玩笑是沒什麼關係的。

      她抖著嗓子道:「也、也沒準屍體都、都涼、涼透了……」不開口還好,這一開口,直覺寒冷沿著嗓子一路往腹腔裡侵襲。

      好冷啊!

      邵萱萱用力抱緊自己,胳膊不自覺地往秦晅那邊蹭,總懷疑自己就要凍死在這裡了。

      秦晅瞥了她一眼,慢慢地抬起手,搭在她肩膀上,收攏,將人拉進自己懷裡。

      邵萱萱受寵若驚地抬頭看向他,秦晅沉著臉盯著她,見她絲毫沒有閉眼睡覺的意思,乾脆用力按著她的後腦勺將少女凍得發紅的臉按進懷裡。

     「別流口水啊。」

      邵萱萱僵硬了片刻,身體倒是卻暖和了一點,臉頰貼在他有些粗糙的大氅上,想到的是:真流口水的話,一定直接就結冰了黏在上面了吧?

      隨即用力搖頭,流鬼個口水,我什麼時候流過口水了!然後,她又想到,這件大氅,似乎已經換給鄢流於了……鄢流於先生,你的先祖,可真的一點兒信譽都不講,一點兒尊老愛幼的想法都沒有啊。

      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動來動去,秦晅終於忍耐不住,抬手拍在她後腦勺上:「到底睡不睡?不睡就起來去找吃的!」

      這麼冷的天,在這些齊軍的眼皮底下找吃的……邵萱萱果斷閉上了眼睛,回抱住他的腰。

      真的,很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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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9 00:45:2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回  重逢

      天濛濛亮的時候,邵萱萱覺得自己隱約聽到了人聲。

      熟悉的、輕緩的,像是蜻蜓掠過夏夜水面一般柔軟的聲音。

     「殿下,您沒有受傷吧?」

      劉簡?蕭謹容?

      邵萱萱在心裡將他們一個個否認了,一張臉突兀地跳進了她的腦海裡,驚得她猛地睜開眼睛。

      眼前只有秦晅那件黑色大氅的布料,隨著秦晅的說話的動作微微顫動:「劉簡他們呢?」隨即又因為感覺到她輕微掙扎的動作,放輕了聲音問,「醒了?」

      那樣溫柔的語調,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是從來不會出現的。

      邵萱萱突然明白對面那個人是誰,不但停止了掙扎,連呼吸也屏住了。

      要是可以就這樣長睡不起就好了。

      秦晅顯然沒有這麼放過她的打算,一邊說著「醒了就起來,別賴我身上」這樣曖昧的話,一邊就將人扶了起來。

      晨風夾雜著細碎的雪花吹拂到臉上,冷颼颼的直往領口裡灌。邵萱萱漲紅了臉,推開秦晅坐起來,視線在雪地上胡亂盯了半天,才終於落到半跪著的人身上——從明顯和叛軍裝束一樣的銀色護膝一路往上,循著銀色的盔甲和白色的披風一路往上……

      應該是瘦了?

      但他好像也從來沒有胖過,他們認識和相處的時間其實並不算長,甚至沒有和秦晅一起的時間長。

      很可能,只是她的記憶出現了偏差。

      邵萱萱看得仔細,方硯卻始終低著頭,塑像一般鎮定。

      秦晅的聲音突然響起,陰測測的:「我問你的話呢?」

      方硯把頭低得更低:「回稟殿下,屬下看到點火的暗號,便急著趕來了,還不曾見過劉統領他們。」

      秦晅「哼」了一聲,隨即又問:「這些冰塊,都是要運到哪裡去的?」
  
     「齊王殿下為世子和齊王妃在天寂峰上造了臨時的寢陵,寢殿裡建了冰室……」

     「行了,囉囉嗦嗦的,你近來可有什麼發現?」

      方硯終於抬起頭,遲疑地瞥了邵萱萱一眼,似乎不知該不該說。

      邵萱萱這時才發現,方硯也是易了容的,只是方法巧妙,只在眉眼關鍵部位修改,一眼望去只覺得神情樣貌迥然不同。

      秦晅於是也跟著去看邵萱萱,邵萱萱被他們倆盯得尷尬:「……我、我走遠一些……」說著便要起身,秦晅卻又拉住她:「不妨事,這些事本來也不打算瞞著你。」

      邵萱萱真的真的不能適應他這樣的說話方式,語氣軟的簡直能掐出水來。

      這個人要是擱娛樂圈,絕壁是個有實力的演技派!

      特別適合那種表面白蓮花內心藏滿齷齪、陰暗的小人!

      兩人拉扯了半天,邵萱萱敵不過他力氣大,還是被拉了下來,摟進懷裡。方硯垂著頭,聲音低沉道:「屬下似乎在齊王帳中見到了聶如壁的原部下朱遷,他們拘禁了一些雪山上的山民,打算尋嚮導上山去探查一處古墓。」

      邵萱萱迅速轉頭看向秦晅,秦晅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彷彿那些跟他毫無瓜葛一般:「這怕是朱遷從聶如壁處得來的消息吧。」

      方硯搖頭:「屬下不知,但朱遷投到他麾下後,確實連升數級。」

     「比你升得快?」

     「屬下無能!」

      秦晅說這話倒沒有指責的意思,語調輕飄飄的,帶著點不滿,又帶著點看好戲的調侃。

     「他賣主求榮得富貴,當然不是你能比的——起來吧。」

      方硯應了一聲,就地坐了下來:「殿下離京之後,齊王這邊數日便得了消息,怕是有內應在宮裡,幸而殿下早有準備,沒有同劉小將軍他們一道。」

      秦晅「嗯」了一聲,道:「宮人耳目眾多,這也是沒辦法的——劉三他們中了埋伏?」

      方硯點頭,「是屬下帶人去的。」

      秦晅「哈」了一聲,笑得肩膀都抖了起來:「那倒是要謝謝你手下留情了。」

      方硯有些尷尬:「那日……屬下身不由己,傷了劉小將軍的胳臂。」

     「他自己學藝不精,怪得了誰,吃些教訓也好——他沒認出你吧?」

     「劉小將軍不認得屬下,倒是……」方硯停頓了下,「行動前,齊王專門叮囑了屬下,若是見到聶姑娘……務必要活捉回去。」

      邵萱萱:「……」多大仇啊!出軌男這麼迫不及待,不會是要找填房吧!

      秦晅這回卻比她冷靜得多:「那時,朱遷來了嗎?」

      方硯搖頭,隨即醒悟:「殿下的意思,他找聶姑娘,為的是上雪山。」

     「或許吧,」秦晅似笑非笑地看了邵萱萱一眼,「誰知她爹爹同她說過多少,她又到底知道多少。」

      邵萱萱被他冤枉得都沒脾氣了,老子不是原裝的,老子知道的還沒你多好吧!

      這個心機婊!

      方硯卻不知她這個底細,只道秦晅在懷疑邵萱萱,沉默著沒有吱聲。

      秦晅又道:「你看看,在這裡對你好的,哪個沒帶點別的心思。」

      這點,邵萱萱倒是很贊同的。

      相比較起來,小變態這點倒是還算坦蕩,早早地就言明了「合作」的意圖。坦白說,她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好給他提供的。

      聶襄寧的身份?

      還是……自己身為現代人的智商?

      這話說了連他自己都不信,智商,在他們面前自己這點智商完完全全夠用!哪裡有多可以分給他啊——

      想起皇宮裡的幾次刺激經歷,再想到曾經抱著自己哭的俞嫣初和溫柔地看著自己的齊王,邵萱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顫。

      這樣小的姑娘,那麼溫暖的擁抱,不知有多少是真衝著聶襄寧來的。

      邵萱萱想起在這個身體裡醒來的那天早晨,滿身傷痕,滿目腥血……真心喜歡,又怎麼捨得呢?

      有了方硯的幫助,隔天下午他們就下了雪山,回到了市集。秦晅仍易容成中年商賈打扮,邵萱萱身量小,換了男裝再紮了丫髻,看著便跟十二三歲的少年似的。

      唯一叫她有點接受不能的是,人前得喊秦晅一聲「爹爹」。

      就算「外貌」看著有年齡差吧,叫「師父」、「大伯」、「叔叔」,什麼都可以啊,為什麼就非得喊「爹」?

      劉簡等人得了訊息,趕到約定的酒肆時,邵萱萱正老老實實地給「親爹」斟酒,嘴裡亂七八糟說著:「爹您少喝點,喝傷了胃就不好了!」

      饒是劉簡見多識廣,也被這一聲「爹」嚇得一個趔趄。

      蕭謹容就鎮定得多了,告了聲「得罪」,拉開凳子坐下來,順便把一臉震撼的劉簡也按到了凳子上。

      秦晅悠然地把酒喝完,目光在他們身上一掃,最後落在了不遠處的隨行人身上。那人同方硯年紀差不多,手上的胳膊卻明顯少了一截。

      劉簡面有愧色,壓低聲音道:「遇到了流匪,一時不察……」

      秦晅又斟了一杯,打斷他道:「沒有遇上我小叔叔?」

      劉簡皺了皺眉,搖頭。蕭謹容乾咳了一聲:「劉三倒是遇上了。」

      邵萱萱想起方硯的話,扯了扯嘴角,抑制住笑意。

      秦晅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向蕭謹容道:「這事我倒是知道了。」蕭謹容吃了一驚,還待再問,秦晅道:「都是自家人,見一見也無妨。」

      劉簡畢竟是統管秦晅手上暗衛的,方硯的去向卻是知道的,聽秦晅這麼一說,登時就明白了,在喉嚨裡嘀咕了句:「臭小子,跟劉小將軍也這麼沒輕沒重的。」

      蕭謹容多聰明的人,迅速琢磨出意思來,再想到劉獻嶼在信中的抱怨,也笑了出聲:「讓他成天吹牛,栽個跟頭也好的。」

      一行人均是客商打扮,這麼湊一桌倒不扎眼。劉簡等人宿在附近的客棧,事先在這附近購了一些馬匹和貨物,按原來的安排,此時就該裝作滿載而歸,順路回去尋劉獻嶼了。

      劉獻嶼跟方硯單打獨鬥不是對手,行軍剿匪還是有些成效的,只是太子每每稍一露面便又回縮回去,多少叫隨同的禁衛和當地駐軍有些失望。

      按蕭謹容的意思,哪怕是做做樣子,秦晅也是該回去瞧一瞧的。

      秦晅沉吟片刻,點頭道:「明日啟程吧,不差這一晚上。」

      邵萱萱心思也活絡起來,明天就要走,方硯肯定是不走的,那……

      她瞥了秦晅一眼,夾了顆花生米塞在嘴裡格拉格拉嚼碎。

      這點牽掛不算長,但也不短,隨著冬日的寒風一起,吹得她心頭有些微顫。又或許,秦晅執意要再留一晚,便是要再見一次方硯。

      到了客棧,邵萱萱又覺得希望大了點——這地方一看就很適合密謀啊!地方偏,人煙少,秦晅和她住的這間還在最東頭,打開窗戶就是一片落滿積雪的小松樹林。

      不錯,依照秦晅的安排,邵萱萱還是得像貼身小廝一樣跟在他身邊伺候著的。

      一進房間,劉簡和蕭謹容就緊跟著進去了,秦晅給邵萱萱遞了個嫌棄的眼神。

      邵萱萱識趣地走了出去,這人就是這樣惡劣啊,自己沒人愛,就特別見不得別人好!

      方硯那個傻子,肯定以為自己跟他……

      邵萱萱歎氣,雖然只有一次,但確實不算清白。

      她托著腮在走廊上徘徊了一圈,驀然聽到一聲窗戶被打開的「吱呀」聲,心頭一震,湊到窗台邊往裡偷覷。

      屋裡人影憧憧,哪裡看得清人臉,聲音倒是能聽到一點兒,要分辨到底是誰……

     「聶襄寧,你是自己下樓去,還是等我踢你下去?」

      邵萱萱渾身一震,迅速往後退了退,小變態語氣這麼囂張,想來方硯沒來吧。

      她不大情願地往樓下挪去,費了一刻多鍾才走完少得可憐的那幾級台階。

      店伴正好端著剛出土爐的幾隻雞經過,邵萱萱摸摸肚子,叫住他,壓低嗓子道:「給我切盤雞肉吧。」

      店伴笑著說了聲「好勒」,快手快腳地給她端了一盤上來,居然還配了點拌得香香的醬料。

      邵萱萱道了謝,舉著筷子夾起來便吃,沒有薯片可樂,吃點原生態農家土雞也是好的呀。

      總比之前在雪山上吃凍魚和苔蘚好。

      店伴擺好東西,笑瞇瞇地卻不急著走:「小哥,要不要再給您燙些酒?」

      邵萱萱遲疑了一下,點頭:「好啊。」

      按她一路行來的印象,一般客棧的酒純度都還是挺低的,熱乎乎的喝幾口,倒也不錯。

      店伴很快又端著小酒瓶回來了,酒瓶溫在熱水裡,倒到杯子裡冒著白乎乎的熱氣,看著就很暖。

      邵萱萱喝了一口到嘴裡,瞇了瞇眼睛才嚥下去。

     「好喝嗎?」店裡這個點也沒什麼人,店伴便靠在桌子旁做起了「服務咨詢」。邵萱萱點頭,又夾了幾筷子雞肉。

      店伴又道:「小哥是生意人,做什麼生意的?」

      邵萱萱立刻警惕起來,「你不還幫著我們把貨搬進來了?都是些皮料。」店伴露出羨慕的表情:「那是那是——皮料都是要賣到南方去?南邊冬天也冷嗎?我曾聽一位客人說,南方便是到了寒冬臘月,林子裡也是綠滴滴的水靈。不像我們這裡,一到秋天就剩下光禿禿的樹丫子。」

      邵萱萱給他逗笑:「那是品種不同,你們客棧後面的松樹林,應當也不落葉的吧?」

      店伴露出恭敬的表情:「那裡我們可不敢去,」隨後壓低聲音,「都是齊王妃……咳咳,皇后家的產業。」

      邵萱萱怔住,皇后,一國一君,當朝的皇后還在呢,哪裡又來一個皇后。

      齊王還真是反得夠徹底的。

      店伴還要再說什麼,掌櫃在後堂怒斥,唬得他立刻就溜回去了。

      邵萱萱其實是很喜歡熱鬧的人,被他撩起了談話的興頭,突然被擱下,很有些掃興,雞肉和熱酒也變得不那麼可口了。

      樓上仍舊沒什麼動靜,邵萱萱藉著酒勁站起來,在樓下兜了一圈,望門外走去。夜雪紛飛,像是從虛空裡抖落的一根根鵝羽。

      邵萱萱在客棧門前走了兩步,被風吹得酒勁有些上頭,有心想回去躺一躺,又想起秦晅嫌惡的語氣,乾脆賭氣往後面的松林走去。

      真皇后的寢宮她也住過,這個死掉的假皇后家的林子,她遠遠看上一眼總不要緊吧?

      後面的積雪明顯比前面深,一腳下去一個深深的印子,馬匹在馬廄裡冷得不時打個噴嚏。

      邵萱萱聽著腳下積雪「吱呀」、「吱呀」的聲響,望松林望去。

      銀白色的樹幹、樹冠被屋內透出的燈光映照,透出一點暖意,風一吹,便又開始巍巍顫顫的震動。

      邵萱萱打了個哈欠,正要轉身,突然覺得人影一閃,一個影子從林中閃了出來。

      她嚇了一跳,手上的酒杯下意識地就飛擲了出去。

      那人也是一怔,輕巧地閃開之後,低叫了一聲「聶姑娘」,落到了雪地上。

      無暇的白雪上霎時就是一個印子,影子被他拖在身後,像是衰退老化的蜻蜓翅膀。

      邵萱萱沒料到是他,尷尬地擠出點笑容,開口道:「是你呀。」

      方硯「嗯」了一聲,沉默下來。

      邵萱萱抓抓頭髮,咬唇道:「原來你來了這邊,我一直以為……」

     「都虧了太子殿下仁厚。」

      小變態那種人還仁厚?!

      邵萱萱張了張嘴,話都到了嘴邊,抵在舌尖上怎麼也送不出來。

      方硯似乎也不急著走,就那麼陪著她站著,半晌才問:「聶姑娘,近來還好嗎?」

      邵萱萱輕踢了地上的積雪兩下:「好不好都這樣,我寄人籬下啊,能活著就不錯了……」

     「你爹爹……」方硯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

      聶如壁的事情邵萱萱也聽到了不少,初時是不關心,後來是沒線索可以知道。這兩天從他們口中知道聶如壁跟雪山裡的古墓有關係,多少也生了不少好奇心——墓中並沒有近期沒盜的跡象,也不見新鮮的屍骨,應該是沒有人進來過的。

      但按秦晅的說法,墓中必然是遺失了大量冥器和寶貝的。

      難道聶如壁有那伙盜墓賊的線索?

      邵萱萱跟著秦晅後面聽了這麼一陣子,算是知道打仗有多少耗費財力物力了

      光是糧草一項支出,就能把這些冷兵器時代的軍隊身後的政權逼得焦頭爛額,歸根結底,還是生產力太過低下造成的。

     「他怎麼了?」邵萱萱心不在焉地問,心想齊王想去探一探古墓,是不是想要拿錢充軍餉呢?

      方硯卻突然仰頭看向樓上。

      邵萱萱跟著抬頭,就見一直緊閉著的窗戶被「哢擦」一聲推開,秦晅漠然的臉出現在窗後:「來了就上來,在那裡做什麼,不怕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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