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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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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8:14: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回  渡河

     「邵大哥,嫂子很冷嗎?」

      琴兒看著邵萱萱把秦晅裹得嚴嚴實實的,別說臉,連頭髮都看不到幾根了。

      邵萱萱含糊地點頭:「是啊,感冒……呃風寒……那個……就不好了。」她心裡想的卻是,小丫頭懂什麼呀,你「邵大嫂」可是個男人,露著臉萬一被你爹看到喉結,那不就暴露了?

      琴兒不疑有他,幫著將人抬上驢車,好奇心使然,還是悄悄拉開遮臉的破布往裡瞄了一眼,正對上秦晅深潭一樣的眼睛。

      小姑娘「哎呀」一聲就把臉蓋了回去。

      驢子在這裡關了一夜,似乎也有了點感情,琴兒一甩鞭子,就慢騰騰小跑起來,看得邵萱萱又羨慕又嫉妒。

      村長所謂的碼頭,其實就是慈湖匯入清水後的一個小小渡頭。琴兒將他們送到渡口,邵萱萱才終於有幸目睹到了那條用來換驢車的「船」。

      叫它舢板,都是恭維的!

      寬度就比一個人肩膀多個幾厘米,長度……邵萱萱覺得自己要是有膽子躺上去,大半個身體肯定是泡在水裡的。

      琴兒也有點不好意思,一手摸著驢子一手扯著衣角,一副很怕邵萱萱反悔的樣子。

      邵萱萱苦逼地看看那個舢板,再看看琴兒,斟酌道:「不然……咱們還是不換了吧?」我這驢子還能拉車呢!你這個「船」,壓根沒法用啊!

      琴兒瞬間就紅了眼眶。

      邵萱萱尷尬啊,最後只好在附近找了個漁民賣了那個舢板船,租了只渡船。琴兒這時候倒是挺熱情的,幫著把秦晅搬上船,還往邵萱萱懷裡硬塞了好幾個地瓜。

      邵萱萱坐在船艙裡感慨:「多好的孩子呀,就她爸太黑心了。」

      秦晅嗤之以鼻,不冷不熱地「哼」了一聲。

      邵萱萱往外探頭瞅了幾眼,讓他露出頭臉呼吸,順便小聲問:「你到底想好了沒有,那個解藥到底去哪兒找?」秦晅看傻子一樣看她:「這話該我問你才對,你想好了沒有?」

      邵萱萱狠狠地瞪了他兩眼,坐到一邊不再說話。秦晅卻突然主動道:「有人追來了。」

      邵萱萱翻了個白眼:「我是嚇大的哦!」

      在人家裡住著時候沒人追來,在驢車上時沒人追來,上了船就有人追了。你當齊王是傻逼嗎?

      秦晅沒再多話,因為整艘渡船已經突然調頭。

      船已經行至江心,風浪正大,小小船身就跟枯葉似的隨波擺動。邵萱萱跌跌撞撞地將腦袋探出了船艙:「船家,你做什……」

      她的話戛然而止,方才租船給他們的船夫正兩手高舉著蹲在船頭,不遠處就是她剛才嫌棄不已的小舢板,正孤零零地隨波逐流著遠去。

      衛延撐著長竹篙,回頭淡定地瞥了她一眼:「聶小姐請回船艙裡去吧。」

      邵萱萱啞然,都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跟他拚命?灑迷藥?跳水?

      邵萱萱腦子裡瞬間飄過一大堆應對方法,在看到老老實實蹲著的船夫之後,又都一個一個小螃蟹似的鑽回了泥灘底下。

      肯定沒勝算啊!

      邵萱萱縮著腦袋回到了船艙裡,秦晅仍舊一臉淡定,就跟沒聽到他們的對話似的。

      邵萱萱用口型詢問:「怎麼辦?」

      秦晅扯扯嘴角,擠了個嘲諷的微笑出來。

      從他們這個位置看去,可以明顯看到船在往下游開——既不是返程,也不是渡河,只是順著水流往南面駛去。

      邵萱萱忍不住又問:他要帶我們去哪兒?

      秦晅總算動了動嘴唇:黃泉路啊,沒有聽過?

      邵萱萱整張臉都垮了,這就是坐上連環殺人犯的車了啊!

     「要不然?我們跳江跑吧?」邵萱萱湊到他邊上,壓低聲音道。秦晅懶洋洋地反對:「跳江?我連手指頭都動不了,你是要把我沉江吧?」

      邵萱萱歎氣,秦晅又道:「你難道沒買解藥?」

      她立刻警惕起來,斬釘截鐵道:「沒有!」秦晅似乎早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譏諷道:「被他們殺掉,都好過跟我回宮嗎?」

      邵萱萱完全不上當,給了你解藥難道你會不殺我?她可不覺得小變態有這麼善良可愛,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可能性還高點呢。

      兩人就這麼挨著坐在船艙裡,看著外面被破開,翻起了浪花的水面發呆。

      船速終於慢了下來,隨著水流悠然地晃動。

      邵萱萱正覺得驚惶,水面漸漸就泛起了一絲絲緋紅。她霍然站起,腦袋撞在艙頂,又跌坐下來。

      秦晅也盯著水面,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了。

      血水越來越多,將周圍的江水都染紅了,一直漂出去好遠,才終於漸漸恢復了水流原本的顏色。

      邵萱萱偷眼往船頭望去,衛延長身而立,身側已經沒有了船夫的蹤影。

      殺人滅口這幾個字,第一次這樣血淋淋地擺在眼前。

      她看到他把竹篙放下,拎著長劍,輕盈地跳下船艙,慢慢走了過來。劍鞘被留在船頭,劍刃上似還有血光隱現。

     「聶小姐,煩請你去船頭避一避。」

      衛延的語氣像是在說「外面下雨了,小姐還在在屋內待著吧」一樣,邵萱萱哆嗦了半天,也沒能把袖子裡的藥粉給拿出來。

      衛延就那麼靜靜地站著,影子投射在他們身上,像是一片遮蔽了日光的烏雲。

     「你知道我是誰,還敢動手?」秦晅開口道。

      衛延不卑不亢地看著他:「不知。」

     「孤乃……」

      秦晅才說了兩個字,衛延已經將劍抬起,架到了他脖子上:「我是奉命行事,聽到什麼就做什麼,其他一概不知。」隨即又轉頭道,「聶小姐要是走不動,就把眼睛閉上吧。」

      風送船動,引得水聲潺潺不息,像是山間泉水的鳴唱聲。

      邵萱萱當然不敢閉上眼睛,踉蹌著爬起來,邁出一步之後,將手裡的藥包朝著他扔了過去。她實在太過緊張,紙包都沒能打開,衛延拿劍尖輕輕一挑,就將藥粉打入江中。

      雪白的劍刃再一次落回到秦晅的脖子上。

      秦晅拿餘光看了已經嚇得快要暈倒的邵萱萱一眼,笑道:「她身上的毒,皇叔找到解藥了?之前那幾次,可都靠著我悄悄送藥才撐下來的。」

      衛延果然一怔,秦晅繼續道:「殺了我,她也別想再活下去。」

      邵萱萱覺得小變態還真是挺高看自己(或者說是聶襄寧)的,齊王都已經在懷疑自己身份了,哪裡可能因為這麼點破事就饒你一命?!

      但是,衛延接到的命令裡,顯然並不包括將聶襄寧也一併除去的。

      他遲疑了片刻之後,長劍微微下垂,飛快地在秦晅的手腕和腳腕上各刺了一劍。秦晅只白著臉咬緊了牙,倒是邵萱萱控制不住驚叫了出來。

      鮮血從他四肢流出,滴落在甲板上,再匯聚成流,蜿蜒流淌。

      這一瞬間,邵萱萱忘記了自己也曾經有過將人廢掉,不得不乖乖聽話的想法,嗓子尖利到能割傷人:「你幹什麼!你幹什麼啊!」

      秦晅詫然地看了她一眼,幾乎差點沒能忍住呼痛聲。

      邵萱萱渾然不覺,聲音幾近哽咽:「你們怎麼能這樣呢,怎麼能……」她想起自己和俞嫣初一起在茶樓裡聊天,這個叫衛延的青年低垂著眼睛,臉上浮著一點兒緋紅,像極了在咖啡館、書吧偶然遇到的羞澀男孩……

      可是現在,不過一瞬間,他已經殺死一個人,馬上又要向另一條鮮活的生命動刀了。

     「你怎麼這麼隨便就殺人呢?!」邵萱萱終於還是把話問了出來。

      衛延的表情說不出來的怪異,連痛得不行的秦晅也「哈」的一聲笑了出來。

      衛延遲疑了片刻,拿了繩子來綁她,又拿袖子抹了抹她臉上的淚痕,順便將她的嘴巴堵住。  「聶小姐,屬下得罪了。」

      邵萱萱真的不理解這個世界的人,一比一個不可理喻,一個比一個瘋癲。只是綁住她,倒知道要道歉,殺了人,挑斷別人的手筋腳筋,卻那麼理所當然。

      繩索難道比刀劍還要傷人?

      秦晅笑得累了,正靠著船艙打量她。

      衛延又一次回到了船頭,撐著竹篙將船帶往下游。

      邵萱萱忍不住回瞪秦晅,笑什麼!這難道很好笑?!

      秦晅臉上的笑容更加明顯,「你還真是傻得可愛啊。」

      邵萱萱咬牙,憤然轉頭。

      秦晅便低頭去看自己還在淌血的傷口發呆,一點兒聲息也無,只有額頭上密密麻麻的冷汗,洩露了他的痛苦。

     「啾——」

      頭頂突然想起了拍擊翅膀的聲音,一隻白羽灰喙的水鳥徘徊片刻後,落在了船艄上,歪著頭打量他們。

      邵萱萱沒心思搭理它,秦晅倒是很有些興致,輕快地吹了聲口哨。

      水鳥驚叫一聲,拍著翅膀想要離開。才飛到一米多高,就有利器破空聲傳來,「啪」一聲落回到甲板上。

      鳥肚子上插著只黑色的袖箭,殷紅的鮮血汩汩流出,很快和地上的人血匯合。

      船頭傳來衛延的波瀾不驚的聲音:「刀劍無眼,兩位莫要叫衛某為難。」

      秦晅皺眉,甲板上的白鳥還在抽搐,黑色的眼珠倒映著頭頂的藍天白雲,終於漸漸失去了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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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8:14: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回  逃離

      船在青水上行了約莫半日,衛延放了飛火流星出去。

      一點兒亮光在灰白的天空中一閃即逝,邵萱萱不知為什麼就想到了搞笑電影裡的台詞——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她卻笑不出來,來的不一定會有千軍萬馬,卻一定有決定他們生死的人。

      白鳥的屍體已經僵硬了,秦晅似乎也暈了過去。

      邵萱萱朝著秦晅的方向挪了挪,輕輕地拿肩膀撞他。

      秦晅睜開眼睛,木然地看著她。

      邵萱萱猶豫片刻,主動湊過去,將嘴上的破布蹭到了他唇邊。

      秦晅瞬間明瞭她的意思,張嘴咬住布料,邵萱萱往後仰了仰頭,很快將嘴巴解放了出來。

     「解藥我放在袖子裡了。」

      秦晅苦笑,現在說這些,到底還是晚了。

      邵萱萱自然也看懂了他這笑容的意思,但是換句話說,他要是還全須全尾的,她可真不敢就這麼冒冒然給解藥。

      毒蛇總是要拔去毒牙,才能為人所飼養的。

      邵萱萱想要秦晅再如法炮製,幫著把她手上的繩子解開。秦晅乾脆地拒絕了,「咬不動,沒力氣。」

      邵萱萱憤然:「就是一根繩子而已。」

      秦晅語氣譏諷:「那就要多謝你買的那半斤藥粉了。」

      邵萱萱臉皮畢竟沒有厚到可以完全睜著眼睛說一瞎話的地步,含糊分辨道:「誰知你樹敵這樣多,中了毒也難叫人放心。」

     「你才知我處境?」秦晅一點兒也不退讓。

      邵萱萱也沒了主意,那要怎麼辦呢?

      秦晅卻又道:「你將那支袖箭拔出來。」

      邵萱萱愕然,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指的「袖箭」,是插在白色水鳥身上那支。

      邵萱萱努力往那邊挪動,膝蓋全跪在了血水中,不知是人血還是鳥血。她咬咬牙,低下頭挨近鳥屍,臉頰碰觸到粘稠的血液和僵冷的鳥身。

      袖箭不長,大半箭身都沒入鳥身,拔出時血沫飛濺,甚至有些落進她眼睛裡。

      邵萱萱咬著箭身,突然有些擔憂,箭上要是有毒,那不就完蛋了?

      按著秦晅的指點,她將袖箭放到船舷上,被縛住的雙手果然成功拿到了它。

      船越行越慢,似乎有了靠岸的打算,邵萱萱焦急地拿鋒利的箭頭磨礪著繩索。

      繩子終於斷開的瞬間,秦晅阻止了她立刻想要割斷腳上繩索的想法:「先拿解藥給我。」邵萱萱再不遲疑,自袖子裡尋了解藥出來,塞進秦晅口中,這才低頭去割腳上的繩索。

      秦晅雖然解了毒,要立刻恢復力氣還是不大可能的,況且手足俱殘,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使不出來。

      邵萱萱幫他裹了傷口,遲疑地看著船外有些湍急的水流。

     「真的要從這裡跳下去?」這跟沉江也沒什麼區別吧?

     「你識得水性,我如今解了毒,也能在水中屏息忍耐一二,總比落到皇叔手上要好些。」

      邵萱萱也是真怕了喜歡不動聲色搞「恐怖主義的齊王,心裡哀歎了一聲「上帝保佑」,先將秦晅推了下去,自己也緊跟著跳入水中。

      秋水時至,水流激昂,邵萱萱只來得及拽住秦晅的一角衣衫,就被江水沖擊得直往下游而去。

      滿目都是灰青色的江水,再看不到倒映著的蒼穹和雲朵,就連衛延發現他們落水之後的呼喚聲,持篙撥動水體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青水湯湯,遠山如黛。

      邵萱萱起先還能盡力游著,避開暗礁,到了後來,已經只剩下屏息的意識。天光暗淡,世界在她的意識中無聲睡去了。

      再醒來,身上纏滿了不知名水草,半個身體都陷在泥灘裡,竟然死裡逃生,躲過了這一劫。

      她吃力地從污泥中爬起身,下意識去尋找秦晅,啞著嗓子喊:「秦晅?秦晅?殿下?太子?」

      稱呼換了一圈,也沒得到應答。剛剛活過來的心又沉寂了下去,秦晅要是真死了,她的日子也就可以開始倒計時了。

      她抹了把臉,沾了滿手的泥巴很快蹭到了臉上,拖長了聲音繼續喊:「秦晅——太子——小變態——」

     「胡亂喊什麼?」

      一個男聲突兀的響起,帶著濃濃的不滿。

     「你是生怕人家找不到我們,還是特意想來報復我?小變態又是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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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8:14: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回  協商

      邵萱萱趕緊抬頭,找了一圈才在不遠處找到秦晅——他顯然已經醒來多時了,大半個身體浸在水中,黑頭髮垂落在臉側,滴滴答答往下滴著水。

     「扶我上來。」秦晅吩咐道。

      邵萱萱還在為死裡逃生而興奮,無暇顧及他的倨傲態度,涉水過去,拔蘿蔔一樣將人從泥水裡拉出來。

      秋陽如暮春的花朵,雖然也如常升在半空,到底帶了點後續無力的軟弱,空灑出漫天漫地的昏黃、緋紅。

      一陣風吹來,寒意就侵襲到身上。

      邵萱萱強忍著寒意沖洗了下彼此身上的泥巴,噴嚏一個連著一個,忍不住問一樣凍得臉色發白的秦晅:「有打火機……啊不,那個點火的東西不?」

     「火折子?」秦晅搖頭,「有也全濕透了。」

      邵萱萱望四下打量:「那怎麼辦?」

     「你從我身上拿走的匕首呢?」

      邵萱萱不大情願承認地從懷裡掏出那把短短的匕首,秦晅只瞄了一眼,便又吩咐道:「去河岸邊尋塊石頭來。」

      難道想讓我鑽木取火啊?邵萱萱疑惑地往岸邊走了走,隨便撿了兩塊石頭過來,秦晅示意她拿到自己手邊,手指無力地蹭了石頭表面一下,搖頭:「不是這一種。」

      邵萱萱又往下遊走了走,在礫石灘上撿了一大捧回來。秦晅這才挑中一塊,卻又對它的形狀不大滿意,吩咐邵萱萱將它砸得鋒利一些。

      邵萱萱瞄了瞄手裡的石頭,不過是塊石英含量大些的普通石頭。她舉著這塊手掌大的石頭往岩石上一砸,不但石頭碎了,還濺了點火星出來。

    「這便是火石了。」秦晅道,言語間對邵萱萱的無知十分鄙視,「你父母對你,還真是嬌養呵。」

      呵你個頭!

      邵萱萱很是不屑:「我可是會自己做飯,自己裝燈泡,自己拉網線,自己……」「那你去把火升起來。」秦晅打斷她。

      邵萱萱:「……」

     「再去尋些枯草來。」秦晅懶洋洋道。

      邵萱萱撇嘴,往林中走去,在灌木從邊扯了些已經枯死的茅草。秦晅讓她用茅草包住石頭,使勁往匕首上砸。

      一下、兩下、三下,火星飛濺得邵萱萱不得不閉上眼睛,手也酸得不行。

     「好了,」秦晅突然道。

      邵萱萱睜眼一看,手裡的茅草果然已經冒起了青煙,她趕緊蹲下來大口大口地衝著它吹氣。

      那點小小的火苗冒出來的瞬間,邵萱萱激動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不容易啊!

      靠著野營的那點經驗,邵萱萱總算把篝火堆架了起來。火光映得身上暖融融的,秦晅瞇著眼睛休息了會,突然道:「將火熄了,恐怕有人追來了。」

      邵萱萱「啊」了一聲,緊張地站起來,心疼地瞅了眼好不容易才點著的篝火,拿木棍掘了沙土將火焰澆滅。

      秦晅自然是走不了的,她吃力的將人拖到灌木叢後,又按著他的意思折了樹枝,仔細將方纔留下不少痕跡的泥灘打掃了一遍,這才裹著濕漉漉的衣服躲到他身邊。

      早知道烤不了多久火,剛才就不該這麼矜持,應該直接把外衣脫了先烤乾再說。

      衛延的船來得極快,流星一樣自上游而下,竹篙點在礁石上,像在這片淺灘上張了腳一樣——他在附近停留了約莫一刻鐘,大約是在觀察,隨後很快撐篙離開。

      邵萱萱鬆了口氣,秦晅卻道:「再等一等。」

      半個時辰之後,衛延果然自礫石灘那邊上岸,提著劍巡邏一般沿岸搜尋了一遍。邵萱萱把臉埋在秦晅與灌木之間,小聲嘀咕:「他怎麼一直看那邊,是不是看出來什麼了?」

       秦晅只說了句:「噤聲。」

       衛延腳步聲極近,靴子碾碎枯草發出的細碎破裂聲逐漸遠去,終於再一次響起長篙攪動江水的聲音。

       邵萱萱嚇了一聲冷汗出來,這才驚覺身上的衣服不知不覺都風乾了不少。

      「行了,往裡面走走,再去生個火來吧。」

       秦晅自然而然道,邵萱萱對生火倒算是有了點經驗,可「往裡面走走」這個事情,可算煩惱到她了。

       她自己當然是能走的,問題是秦晅——他自己肯定是走不了的,難道要背著走?

       邵萱萱更傾向於像剛才那樣拽著胳膊拖著走,秦晅當然是不肯的:「你不是很能幹的,背我一程怎麼了?」

       我憑什麼背你呀!

       邵萱萱堅定地拖著他往林子深處走去,任憑腳下的樹枝、砂石磨礪在他身上。

      「行了,別只顧著往草長的地方躲,當心有蛇。」

       邵萱萱迅速停下腳步,四下張望,這地方,還真可能有蛇!

       一是林子裡實在有些陰冷,二是害怕真有蟲蛇野獸來騷擾,邵萱萱迅速地升了一大堆火出來。

      秦晅的臉被火光映得通紅,鋒利的眉毛也溫柔了不少:「你就不餓?不能去尋些吃的來?」邵萱萱下意識就往他胸口看去,落了那麼一次水,他臉上的那點胭脂早就洗刷乾淨了,懷裡的饅頭早已經不知所蹤。

      但邵萱萱那一副餓了就往他胸前瞥的下意識反應還是惹得他不高興了,陰測測地笑了一下。

      邵萱萱尷尬地挪開視線:「這裡都只有樹啊草啊的,有什麼能吃的啊?」

     「河裡有魚,天上有鳥,陸上有野獸,多得是辦法。」秦晅道。

      邵萱萱哼哼唧唧不肯起身,說得倒是輕巧,河裡的魚那麼好捉?天上的鳥用石頭砸下來嗎?至於陸上的野獸……邵萱萱打了個哆嗦。

      秦晅等了一會兒,才又主動指點道,你不是買了半斤藥?灑一些到水裡,到下游等著。

      邵萱萱在自己身上摸了摸:「不知丟到哪裡去了。」

      秦晅皺眉:「那空花陽焰的解藥呢?」

      邵萱萱抿嘴不答,警惕地看著他。秦晅嗤笑道:「你在這上頭防我,防得住?」邵萱萱霍然起身,往河岸邊走去。

      秦晅凝視著她逐漸遠去的背影,直至人完全消失,才看向頭頂的天空。

      高大的林木將天空切割得只剩井口般狹隘的出口,天光暗淡,雲絮凌亂。

      邵萱萱折騰了半個多時辰,才帶回來幾條砸得快變形的淡水魚,最大的不過手掌大,最小的只有手指頭粗。

      邵萱萱隨便拿樹枝穿了穿,掛在篝火邊,烤熟之後,非常不公平地進行了分配。

      大的全歸自己,那三條只有指頭粗的歸秦晅。秦晅看看魚,再看看她,「我拿解藥同你換怎麼樣?」

      邵萱萱停下吃魚的動作:「哦?」

     「我知道什麼地方有空花籐和陽焰草。」

      邵萱萱的眼睛亮了起來,灼灼地盯著他。秦晅繼續道:「但我也得有命活到那個時候,當然,得是手足俱全地活下去。」

      邵萱萱終於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這意思,自己不但得好好照顧他,還得給找個醫生,好好幫著治療治療。

      邵萱萱慢騰騰把魚嚥了下去,「你不是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救了你,你回頭又來欺負我,你真當我是傻子啊?」

      秦晅高深莫測地看了她一會兒,道:「我現今連這太子之位能不能保住都要另說,哪裡還有空與你為難?你若是肯盡心幫我,之前的事一筆勾銷,我的承諾定然還是作數的。」

      邵萱萱一臉的不信任,秦晅又道:「你即便不信我,還不是一樣要救我?」

      邵萱萱啞然。

      秦晅靜靜地等待著,看著她惡狠狠地將手裡的魚一口一口嚥下去,又拿了烤得焦了大片的魚走到自己身邊蹲下,遞過來,嫌惡地說:「吃吧。」

      魚肉淡而無味,還夾雜著濃重的土腥味。

      秦晅笑了笑,張嘴吃了兩口,挑剔道:「刺太多了,內臟都沒挖掉。」

      邵萱萱將魚翻了個面,把肥嫩的魚身部分遞過去。秦晅這才就著她的手,慢慢吃了下去。林中草木茂盛,秋後鳴蟲正盛,一聲一聲此起彼伏。

      秦晅又建議道:「你當真非要找到空花籐和陽焰草不可?我在宮中備下的那些藥,足夠支撐數月了,只要與接應之人……」

      邵萱萱果斷拒絕了他的提議。

      找到這兩種植物,解藥就算握在了自己手裡,從他手上拿解藥,那不是一樣回到之前的境地?

      秦晅也不勉強,靠著樹幹,檢視著自己無力垂落著的手腕。

      天光從樹梢間滲入,斑斑駁駁,落了滿面滿身。偶爾有鳥雀從頭頂飛過,「撲簌」一聲,帶著蕭瑟秋季特有的肅殺與匆促。

      邵萱萱收拾完魚骨,又把篝火弄小了一些,回身見他坐著發呆,愣了愣,一直壓在心頭的疑問自然而然就問出口了:「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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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秋蛇

     「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秦晅聞言愣了下,抬頭看向她:「怎麼,這便關心起我來了?」

      還真會自作多情啊!邵萱萱撇嘴:「愛說不說,叫什麼總能告訴我吧?」邵萱萱以己推人,覺得大家應該都更喜歡被稱呼本名,而不是別人的名字。

      好吧,叫「邵豉」、「邵公公」和叫「秦晅」、「太子殿下」還是有那麼點區別的。

      投胎和穿越,顯然都很考驗人品。

      秦晅歪在樹身上,沒什麼精神道:「都已經死了,叫什麼有什麼關係,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

      這話邵萱萱聽過無數次,第一次聽到有人拿來形容名字的。她咕噥道:「誰說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我就帶來了。」

      秦晅看著她冷笑:「除了我,你敢跟誰說你叫邵萱萱?」

      邵萱萱啞然,想要反駁說自己上船之前就用了,卻又不由得心虛。頂著這張臉,「邵萱萱」這三個字,確確實實得謹慎使用。

      話不投機半句多,她拍拍身上的土站起來,說道:「衣服乾了,吃也吃飽了,咱們走吧。」

      秦晅擺出一副我是病患的表情,問道:「怎麼走,你背我?」邵萱萱四下張望一圈,實在想不出什麼別的辦法,不甘不願道:「也只能這樣了,再不走,衛延來了怎麼辦?」

      船她是不敢坐了,衛延就在這河上呢。

      秦晅淡淡地瞥了不遠處的河道一眼,話到了嘴邊,又嚥了下去。

      邵萱萱說到做到,已經走到他身前蹲下,肩膀羸弱而單薄,實在不像能夠將人背出去的。

      秦晅盯著看了片刻,這才慢慢抬起手臂,架到她脖子上。他手筋腳筋俱斷,這樣簡單的一個動作下來也折騰出一身冷汗,兩隻手掌無力地垂在她身體兩側。邵萱萱試了好幾次才終於站起來,臉很快憋得通紅。

      入秋後草木枯黃,每一步踩下去都能聽到清晰的斷裂聲。邵萱萱背著他,走起來更加搖來擺去,偶爾一個趔趄,還要扶住樹幹才能站穩。

      秦晅雖然努力偏頭避開,還是撞了好幾次額頭。

      好不容易出了這片林子,邵萱萱一屁股坐到地上,順便也將手足無力的秦晅給甩得「砰」的撞在身後的一棵楊樹上。

      邵萱萱聽到聲音後回頭,便見秦晅臉上青紫了一片,正黑著臉瞪著她。

     「哎,你的臉……」話說到一半,邵萱萱也終於猜到了原因,硬生生把剩餘的話嚥了下去。

      這附近都是荒山,這樣走走停停,一直到天色全部黑下來,也不見人家,更不要說官道。倒是那條青水,支流眾多,汩汩流動,如影隨形一般。

      秦晅起先任著邵萱萱瞎走,等到天都黑了,才懶洋洋地勸道:「今日恐怕是走不出去了,不如就地休息,明日趕早吧。」

      邵萱萱僅有的那點野營經驗,挑的也是老驢友們走慣了的路線,睡袋、帳篷、罐頭一樣不缺,這時聽到兩人要這樣在這裡住下,心裡多少有些發慌。

      這個季節,恐怕還有蛇呢。

      但見秦晅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也不願意在他面前丟臉,認認真真在附近找了一圈,尋了處自認為不錯的地方,就拿著匕首和那塊在河灘邊撿到的石英石開始打火。

      秦晅皺眉道:「還是換一處地方吧。」

      邵萱萱不贊同:「你懂什麼,這裡背風、也不怕山洪,地勢夠高,林木也沒那麼密,既不容易引發火災,也方便求救……」邵萱萱消聲了,要是再現代社會,這地方當然好。可他們現在還在躲齊王和他的手下,篝火一點燃,引不來搜救隊不說,恐怕還要暴露行蹤。

      她改口問道:「那你說哪兒好?」

      秦晅早選中了地方,隨口道:「往回走走,剛才經過的那個小坡附近就不錯。」

      邵萱萱將信將疑地往回走了兩步,差點撞到樹。秦晅不耐煩道:「按我說的走,先往左邊走三步,再往右,兩步,往前……」

      還真是片比較平坦的背風小土坡,清理完雜草後,大小也正好。

      邵萱萱吃力地打著了火,點燃了小小的一堆篝火。

      這裡附近當然還能找到水源,但要在這麼小的山澗裡捉魚,就實在太為難人了。邵萱萱折騰了半天,也就摸到幾顆長著青苔的田螺。

      秦晅直接就打算餓著肚子睡覺了,邵萱萱餓得難受,心裡又煩悶,忍不住問他:「這樣走,你確定我們能在毒發前找到解藥?」

      秦晅閉著眼睛不吭聲,邵萱萱拿小石子扔他。他迅速地偏頭躲開,警告地看她。自從他手腳廢掉之後,邵萱萱真是越來越大膽了。

      他這樣的神情,邵萱萱本來是十分懼怕的,可是這一路行來,他不是不能動就是動不了,眼神再兇惡,也只是籠子裡的困獸,傷不了她分毫。

      邵萱萱覺得他有點虛張聲勢。

     「說說唄,躺著也睡不著。」

      秦晅不理她,邵萱萱餓得發慌,又憋了這幾天,心裡的火氣漸漸起來了。你真以為自己穿越成了太子,就真的貴胄之身,與人不同了?

      之前種種一樁樁一件件從她腦海裡掠過,最後都匯合成了一個念頭:自從避開衛延之後,他就一直沒什麼著急趕路的意思,對自己手足被廢似乎也渾不在意,是不是在等那位接應他的人呢?

      邵萱萱打了個冷戰,抿緊了嘴唇,卻也沒有別的辦法。

      她現在不能丟下他走,這一走,就是把活命的機會給扔了;帶著他一起走,勢必要面對衛延的追殺和他那邊人的圍堵。

      邵萱萱想得頭疼,睡意也漸漸侵襲而來,突然就聽到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聲音由遠而近,明顯是朝著這邊來的。邵萱萱瞬間就爬坐起來,攥緊了匕首。秦晅顯然也聽到了,睜開眼睛,側耳聽著,半晌後說:「是蛇。」

      邵萱萱汗毛都豎起來了,不由自主往他的方向挨了挨:「什、什麼蛇?」大半夜的不睡覺,爬來爬去幹什麼?!

     「我怎麼知道,」秦晅沒好氣道。如今天氣漸寒,想來這個時間的四處出動的蛇,應該是為了冬眠找食物儲備了。

      螞蟻儲存東西是存在蟻穴裡,而蛇先生們,則更加直白的多,一般就一口吞下,放肚子裡了。

      窸窣的聲音響了一陣後,又低了下去,很快又在很近的距離響起。

      秦晅讓邵萱萱把篝火燒旺一些,安慰道:「秋蛇肥碩,要是僥倖捉到幾條,今晚就不用餓肚子了。」

      邵萱萱當然想吃飯的,可一想到對象是那些滑溜溜、軟綿綿的爬行動物,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她猶豫著撿了一根柴禾拿在另一隻手,心裡完全沒底。

      秋蛇肥是肥了,攻擊性也強,大有吃一頓少一頓的覺悟。秦晅讓邵萱萱弄個樹枝來做木叉,準備叉蛇的頸部。邵萱萱一面削樹枝,一面小聲抱怨:「你懂得倒是挺多的,以前也是咱勞動人民的一員吧,可我沒經驗呀,萬一捉不到怎麼辦?」

      秦晅什麼人,對這種程度的套話直接就當空氣。

      聲音越來越近,一條暗紋花蛇從草叢中衝出的瞬間,邵萱萱「啊」的驚呼了一聲。那蛇長得可是真醜,但腦袋是三角形的,顯然是條毒蛇。

      她沒能成功叉住蛇頭,只好揮動著燃燒著的木條驅趕。

      這蛇果然畏光畏火,昂起的脖子縮了又縮,最後居然灰溜溜鑽回了草叢裡。邵萱萱鬆了口氣,秦晅卻可惜上了:「就這麼把晚膳放走了?」

      邵萱萱張嘴就要反駁,這時才發現自己剛才因為害怕,躲到他身後,趕蛇時候半個身體往前探,幾乎就要躺到他懷裡去了。

      她乾咳一聲,站了起來。

      秦晅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轉開話題道,「你坐下來,我教你一點些粗淺功夫,再遇到什麼,也能抵擋一陣。」

      邵萱萱不大相信地坐下來,教會了她,他還能有好?

      但這時候若沒有她,秦晅就跟廢人沒什麼兩樣,任人魚肉的主。

      秦晅讓邵萱萱活動了下手腕,撿些大小趁手的石頭來練習投擲飛石。什麼陰手陽手邵萱萱通通聽不懂,秦晅乾脆放棄了,只讓她盯著一處地方練習:「反正你也睡不著,一面練一面還能守夜,一石二鳥,是吧?」

      邵萱萱憤憤地把手裡的石頭砸向選定的樹幹,飛出四米後果然又一次偏移了目標。

      她倒是想放棄算了,但一想到剛才那條滑溜溜的蛇,又覺得還是老老實實再練一練——這些技巧,對付人也是一樣的。

      雖然土氣了點。

      秦晅所謂的練習技巧其實就是集中精神、注意手腕和手指的發力方法,枯燥乏味的要命。邵萱萱想起他拔下她頭上的簪子,隨手一甩就扎入小侍衛咽喉,漸漸覺得手心都有些出汗。

      這樣的程度,需要多少次枯燥的練習?

      這樣處心積慮地掌握這些殺人方法……「嘩」的一聲,石頭這一次飛太高也太偏,落進了附近的草叢裡,發出巨大的聲響。

      她臉上有點燒,預料中秦晅的諷刺卻沒來,扭頭一看,他竟然已經閉眼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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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8:14:5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回  獲救

      邵萱萱愣了一下,隨即就有些憤懣,手上力氣加大,「噗」一聲,石塊竟然擲入樹身。

      她嚇了一跳,爬起來走到樹邊一摸,費了半天力氣才把石頭挖出來。她有些驚詫地低頭去看自己的手掌,依舊纖長細膩,只是因為生火和與石塊的接觸而染上了不少灰土。

      剛才,是自己扔的?

      邵萱萱有點小激動,捏著石頭退回到剛才的位子,再一次用力擲出。

      石頭飛出幾米,直接落進了草叢裡。

      再試,仍然失敗。

      剛才那一瞬間的成功,彷彿做夢一樣。但是樹身上的小凹坑卻明晃晃存在著,提醒著她,這件事情切切實實發生了。

      邵萱萱多少有些不甘心,努力把秦晅說的要訣在心裡過了一遍,深吸了口氣,再試了幾次,再沒有奇跡出現。

      她氣喘吁吁地坐下來,卻見秦晅不知何時又睜開了眼睛,靠在樹上,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

     「幹嘛,你不是睡了?」

      秦晅沒說話,扯了扯嘴角,果然又把眼睛閉上了。

      那一瞬間的眼神,彷彿遊客觀賞動物園裡的猴子,又像是飼養員觀察進入繁殖期的動物,叫邵萱萱十分不舒服。

      月升星黯,夜風吹得林梢樹影間全是沙沙的響聲,甚至隱約有獸類的鳴叫聲。

      邵萱萱裹緊衣服,想起剛才那條蛇,又爬起來往篝火堆裡扔了好幾根柴禾。她迷迷糊糊終於也睡了過去,再醒來,只覺得身下的土地都在晃動,彷彿又回到了船上。

      她睜開眼睛,頭頂是一大片奇怪的褐色,既沒有樹影也不見青天。

      身體,或者說身下的土地依舊在規律地起伏、晃動著。

      她猛地坐起來,這才發現自己身上居然還蓋著條薄毯,轉過頭,就見秦晅端坐在一旁,正側頭看著外面發呆。

      這是……

      她隨著他的視線往外看去,只看到大片大片的水,和倒映著的藍天白雲。

      被抓了!

      又被抓了?!

      邵萱萱瞬間緊張起來,扭頭探向船頭,果然看到一個撐著竹篙的人影,心登時就沉了下去。

      秦晅倒是很冷靜,連回眸看她一眼的動作都懶得坐,只望著外面的江水發怔,像看穿了生死一般。

      邵萱萱深吸口氣,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身邊:「怎麼辦?我們……我們還是從水裡逃?」不過這個衛延心也真大,都這樣了,還敢不綁她,到底有多小瞧人呀!

      秦晅這才慢悠悠轉過頭,深看她一眼,輕聲道:「你看這兒,美不美?」

      邵萱萱哪兒有空跟他扯這個,焦急道:「都到生死關頭了,還看個屁的風景啊,不就是江水麼,有什麼好看的!」

      秦晅卻道:「這水應該是青黑色吧——那邊的遠山該如何形容……呃,鴉青色?山鳩色?」

      邵萱萱壓低聲音打斷他:「你真是不要命了?!他怎麼找到我們的,我們難道就這樣認命了?」

      秦晅笑笑:「認命了有什麼不好」

     「可是……」邵萱萱都帶上哭腔了,「好不容易逃出來,怎麼就甘心這樣死了啊——」

     「你能這樣想,那是最好了。」秦晅淡淡道,「活著才是最要緊的。」

      邵萱萱覺得他今天真是怪極了,一時好似完全看穿了生死。一時又高深莫測跟自己說什麼風景、生死。

      然後就覺得船身一晃,身後有腳步聲響起。

      她整個人都繃緊了,轉過身,意外發現來人竟然不是衛延,瘦長身材,腰上懸著劍,躬身行禮道:「殿下,到地方了。」

      邵萱萱渾身一震,驀然反應過來,這不是齊王的人!

      秦晅「嗯」了一聲,那人打了個呼哨,很快又有人上船,還帶了副肩輿,恭恭敬敬地將他抬了出去。邵萱萱往外看了兩眼,隱約看到岸上還站著人,似乎還聽到了馬匹的噴氣聲。

      坐著秦晅的肩輿抬出去之後,外面有人輕輕說話,她覺得那人的聲音十分耳熟,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難道是張舜?

      她瞬間搖了搖頭,張舜的聲音要尖銳得多。

      船艙裡已經只剩下她一個人,她要是想跑,當然也可以——要再想拿解藥,當然就不可能了。

      邵萱萱猶豫著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船身晃動,但因為有纜繩縛住,只稍稍離岸,很快又靠了回去。

      邵萱萱咬牙,也邁步上岸。

      秦晅已經上車了,方才說話的人披著大氅,帶著帽子,轉回頭看到她,臉上神色一僵,很快又恢復如常。

      這個人,邵萱萱當然也認得。這不就是那個來過儲宮探病的蕭謹容?!

      太子說的接應人,居然是他。

      邵萱萱的訝異是寫在臉上的,蕭謹容皺了皺眉,然後就見馬車內傳來秦晅的聲音,「敬之。」蕭謹容疾步上前,秦晅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半晌,蕭謹容才慢慢地點了點頭,回眸瞥了邵萱萱一眼。

      剛才那個撐船的男子摸了摸馬脖子,向邵萱萱道:「邵公公,殿下請你上車。」

      邵萱萱這時還真有點怕秦晅就這麼把她扔下了,快步走到馬車前,抓著門框勉力爬上去,掀開簾子迅速就進去了。

      用力過猛,差點一頭撞到秦晅身上。

      那位船夫和蕭謹容也上了馬車,卻不進來,揮鞭驅馬前行。

      邵萱萱都不知要說什麼了,被齊王抓住的危險是排除了,可是現在……她實在開心不起來。秦晅臉色倒是不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偏頭去看馬車外的景色。

      邵萱萱悄悄跟著打量了片刻,又疑惑出來。這馬車似乎並不是往京城方向去的,這個路線,倒是跟秦晅之前同她說的尋藥之地有點類似。

      她茫然道:「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秦晅意外道:「你不是想去尋空花陽焰?」

      邵萱萱啞然,她當然是想的,可是現在你都惡虎歸山了,還願意帶我去?

      秦晅正色道:「孤既然答應你了,必然不會反悔,你我同心協力,方能成就大事。」

      邵萱萱「啊」了半天,最後還是沒能說服自己相信他會有這麼好心,試探道:「你身上是不是也沒有藥了?」

      秦晅扭頭看向窗外,邵萱萱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

      人總是對未知事物恐懼異常,一旦知道對方是真的有所求才做出的決定,心反倒安定下來。

      不過……邵萱萱還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藏在袖子裡的藥瓶,今晚就又到了該服藥的日子,秦晅真沒藥了的話,會不會搶自己的呢?

      秦晅似有所覺,餘光往她這邊瞥了瞥,冷笑出聲。

      邵萱萱掩飾著放開袖子,腦袋轉來轉去打量馬車裡的裝飾。

      她也算看過不少影視劇,可這個馬車的豪華程度還是小震了她一下。能坐能躺不說,邊上的小櫃子上擺著茶具、糕點、水果,枕頭邊還有書冊,馨香撲鼻,簡直就是古代版的房車。

      秦晅看得累了,靠回到軟墊上,吩咐她:「切只梨來。」

      邵萱萱瞪眼就要拒絕,想起自己的處境,又退縮了,拿到梨之後沒找到水果刀,甕聲甕氣道:「沒刀怎麼削皮?」

     「我的匕首不是還在你那裡。」

      我就說會記恨吧!

      她摸了匕首出來,一下一下地削起皮來。

      秦晅對她真的毫無防備的樣子,明知道她身上有刀,也這樣乾脆地閉著眼睛。那白皙的脖子就在半米開外,只要她努力伸直胳膊……

      邵萱萱咬著嘴唇,盯著將斷未斷的梨皮,轉動著手裡的香梨。

      秦晅既削不了皮,也沒辦法自己拿著梨來吃。邵萱萱將梨子切好之後,才發現自己還得一片一片餵他。

      將人俘虜了的時候,餵食是有點施捨味道的,現在做起來,先不說心境,氣勢上就差了很多。

      幸而秦晅一直不再提起邵萱萱在城中做的那些事情,一副大人不記小人過的樣子。

      馬車行了一陣,果然開始往山上走,古時的盤山公路不比現在,修得再平整,都有不少塵土揚起。

      偶爾往外一看,只覺得馬車越行越高,像在懸崖邊奔跑,一陣心悸。

      邵萱萱想要把簾子放下,秦晅卻不允許,似乎很享受這麼刺激的感覺:「古人說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果然不假。」

      邵萱萱悄悄翻了個白眼,這山才多高呀就凌絕頂了,那要是登個華山、泰山,不得把你激動得心臟病發作了?

      馬車又行了一陣,終於駛入一段平路。邵萱萱探頭看去,只見一座黃牆灰瓦的山寺出現在眼前。

      寺廟?

      邵萱萱還想再看得仔細一些,蕭謹容的臉突然出現在車窗外,一把將簾子放下,低聲道:「此處不接待女客,殿下……」

      秦晅瞄了邵萱萱一眼,她仍然是做男人裝扮的,並沒有什麼不妥,然後迅速回想起來,自己身上穿的是女裝。

      邵萱萱也反應過來了,憋著氣看著他,肩膀都快抖起來了。

      半晌,秦晅才問道:「沒有多備些衣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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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8:15: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回  山寺

      按著蕭謹容的提示,邵萱萱在馬車的矮櫃裡找到了一套乾淨的男裝。她把衣服往秦晅膝蓋上一放,就要掀簾子往外走。

     「你一個小內侍不伺候著孤,還想換誰進來?」

      邵萱萱愕然,回頭一看,登時反應過來了——太子殿下如今還是傷殘人士呢,別說穿衣服,拉個簾子都辦不到呢。

      蕭謹容是御史大夫家的公子哥兒,那位船夫小哥看著功夫很好的樣子,應該屬於技術型人才,至於山寺裡的和尚……

      邵萱萱認命地走回來,把衣服拿到一邊,伸手來解他腰帶。

      按她本來的意思,外袍換一換麼就差不多了,可這一脫,卻發現他內衫上滿是血污,想是之前受傷沾上的。

      秦晅低頭打量了下,十分自然的表示:「都換了吧。」

      邵萱萱點頭,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上裳給扒光了,十七八歲的少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肩膀、手臂上開始有了成熟男性的線條雛形,卻還帶著些青澀和朝氣。

      邵萱萱視線落到他胸口的那道大疤上,不知為什麼就有點兒同情這具身體的主人——多好的年紀啊,死了不說,身體還被人搶走了。

      不過,再一細想真太子的死因,又覺得有點罪有應得。

      就是擱到現代社會,這也是非法拘禁加虐待再加強暴的罪行啊,少年犯哇!

      她氣洶洶給他把褻衣披上,就要綁帶子。

      秦晅不舒服地動了動脖子:「粗手粗腳的,起碼把前襟拉齊吧?」

      邵萱萱瞬間有種回到春熙宮的錯覺,古人的衣服實在太特麼囉嗦了,什麼左衽右衽,小衣中衣的。她有點不耐煩地拉了拉,急哄哄綁好帶子,又拿起另一件。

      秦晅偏頭避開:「這是褻褲。」

      邵萱萱怔住,手就有點下不去了——這類活,其實輪不到她做,秦晅嫌棄她不靈巧,基本都是張舜他們在打理的。

      邵萱萱對給這麼大的男孩換內褲壓力還是很大的,猶豫著放下,拿了外面的褲子:「你又沒洗澡,先隨便換一換唄。」

      秦晅譏誚道:「害羞?又不是沒看過。」

      看過了也不想再看好嗎?!

      邵萱萱憤憤地把那條破得快不成樣子的粗布群給扯下來,漲紅臉給他換好,一邊動作一邊嘀咕:「你別看我現在這樣,我都活了二十多年了,我比你大,按我們那兒的話說,你起碼得喊我聲姐!」

      秦晅「哦」了一聲,輕聲道:「那你又知道我活了幾年?讓我喚你姐姐,你承受得起嗎?」

      說話間,馬車外有腳步聲傳來。

      兩人默契地閉緊了嘴巴,「借屍還魂」也好,穿越也好,還真是不能讓別人知道的。

      古代人不僅穿衣麻煩,梳頭也夠講究,大男人還留那麼長頭髮,梳男人的頭髮在儲宮時候也算得到過半系統培訓了,女人的那些髮式是真學不會。

      是以雖然讓秦晅穿了女人衣服,頭髮卻還是極簡單的挽了挽,後來落到衛延手裡,就更沒心情折騰這個了,乾脆就任由他披散著頭髮。

      但是現在衣服都換了,總不好叫當朝太子就這麼飄逸著頭發出去。

      邵萱萱在櫃子裡翻了玉製的簪子和梳子出來,高高地給他豎了個馬尾,簪子卻無論如何也固定不住那麼多頭髮,最後乾脆從袖子裡抽了根自己拿來當發繩的布條出來,幫他把頭髮束好。

      至於那個簪子和梳子,邵萱萱一點兒也不客氣地給收下了。

      蕭謹容看著就很有錢,放這裡的東西,應該就都是給太子的,她都給他服務這麼久了,收點消費也不為過吧。

      秦晅對她這種當著自己面順手牽羊的行為十分不屑,倒也沒阻止。蕭謹容仍是命人抬肩輿來接人,邵萱萱跟在後面,努力讓自己更像一名專業的內侍。

      蕭謹容那時不時瞥過來的視線,實在有點兒不好消受。

      山寺面積不大,難得的是環境清雅,抄手遊廊邊栽了不少龍爪樹,落著一些枯葉,頗有些蕭瑟孤寂的秋味。

      院中和尚也不多,主持年紀不大,帶著幾個小比丘,穿一身青色僧袍,袈裟也不披,不卑不亢地合手行禮。

      邵萱萱眼尖,早看到隊伍尾巴上的小和尚,不過五、六歲年紀,睜著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瞅著他們看。

      客房安排在寺廟後院,院中芙蕖已謝,只殘留著幾莖枯荷。

      秦晅住了中間的客房,邵萱萱和船夫則分住兩邊的耳房。蕭謹容推開門,邵萱萱一眼就瞧見桌上擺著套針具,屋子裡一股淡淡的草藥香。

      主持很快也跟了進來,方纔的小和尚端著茶盤來奉茶,稚嫩的聲音說著「施主」時還夾著些地方口音。

      邵萱萱真覺得這個孩子惹人疼,蕭謹容又掃了一眼,才向主持道:「院主,你看我們少爺的傷,可有大礙?」

      主持上前檢查了秦晅手足,搖了搖頭,怕他們誤會,又提筆寫了兩個字,「無礙」。

      竟然是個啞巴和尚。

      所謂的手筋腳筋,其實是肌腱,邵萱萱幫秦晅包紮過傷口,當然知道這四道傷口有多可怕。即使是醫學發展比這地方不知高多少的現代社會,也是要靠手術和復健才可能恢復的。

      這個主持和尚的膽子倒是很大,就這麼簡陋的環境,叫來兩個小比丘,居然就這麼直接上手搞起來了。

      連個麻醉藥都沒有,看得邵萱萱眼皮直抖,最後還是溜了出來。

      秦晅受得了,她這個旁觀的都看得難受。

      蕭謹容也跟著出來,遲疑片刻,開口道:「聶小姐是何時回京的?」

      邵萱萱猛地抬起頭,腦子裡登時一片空白,半晌才結結巴巴道:「什、什麼……我是男……太監,不姓聶。」

      蕭謹容笑了笑,放緩聲音:「聶小姐不必驚慌,你的事情,太子殿下都已經同我說過了。」

      邵萱萱這才鬆了口氣,但他這個問題,又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低頭裝傻。

      蕭謹容也不強求,又道:「令尊的事,我也有些耳聞,世事無常,真是叫人唏噓。」邵萱萱也跟著擺出個「是啊我老爹確實很慘」的表情。

      她實在不懂秦晅為什麼要把自己的「真實身份」透露給蕭謹容,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公子哥兒,雖然沒齊王那麼能裝逼,東扯西扯,說話也挺能繞彎的。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到主持接完秦晅的肌腱,邵萱萱還是沒明白他到底想找自己聊什麼。

      山上風景很好?

      你爹很厲害就是運氣太差?

      老皇帝雖然心狠手辣但是因為他是皇帝所以大家都要認命,不要有仇恨心理?

      太子身為老皇帝的親兒子,願意頂著老爹的壓力收留你這個罪臣之女,你要好好感激人家,好好伺候著沒準以後能混個小老婆當當?

      邵萱萱覺得他什麼意思都有,又似什麼意思都沒有。

      玩政治的少年啊,都特麼有一顆深不可測的心!

      不過這麼一聊,邵萱萱對這裡算是有點瞭解了。這山腳下前朝曾建過瓷窯,便喚作瓷窯山,山寺隨山名,叫做瓷安寺。主持法號成空,俗家姓王,原是杏林世家子弟,是以習得一手岐黃妙術。

      邵萱萱按著自己僅有的那點兒佛學知識,在心裡給王成空法師改了個姓:「那他現在就叫釋成空了,是吧?」

      蕭謹容怔了怔,點頭。

      房門吱呀打開,王成空,也就是釋成空院主帶著小比丘們出來了,合手行禮。

      邵萱萱憋不住,又在心裡給他加個聲效,阿彌陀佛。

      成空主持便帶著人離開了。

      邵萱萱跟著蕭謹容進去,秦晅白著臉靠在床頭,額頭上全是冷汗,手腳上都纏了白紗。

      成空口不能言,便將一切注意事項都清清楚楚寫在紙上,蕭謹容和邵萱萱湊過去看了幾眼,都有些無奈。

      蕭謹容是怕山寺人手不夠,「聶襄寧」又是官宦人家的女兒,十指不沾泥的,怕他們伺候不好太子。邵萱萱則是因為不少字看不懂,和怕麻煩。

      小變態原來就挑食,現在又多了忌口的東西,這不得折騰死她啊!

      而且,原來在馬車裡說得是要去找解藥,進來瞬間就變成治傷和復健治療休養了,說好的誠心待人呢?

      邵萱萱心裡很有些不爽。

      蕭謹容先跟秦晅隱晦地表達了下這地方人手不足,需不需要加派人來照顧他的意思?

      邵萱萱默默點頭,蕭少爺雖然講話比較迂迴,人還是很拎得清的。

      秦晅卻一口拒絕了,瞥了一眼邵萱萱,隨口道:「有她一個便夠了,這事張揚出去也不好,下面的事情,還要敬之你多多費心。」

      邵萱萱心裡一沉,眼睜睜看著蕭謹容帶著人離開了,才大著膽子道:「你還真放心我,不怕我再綁架你?」

      秦晅看都懶得看她,倒是方才送茶的小和尚端了煎好的湯藥過來,身後跟著那位船夫。

      他身上仍舊配著劍,一進門便站到了暗處,眼睛卻刀子一樣警告意味十足地剜了邵萱萱一下。

      邵萱萱恍然,人家現在有保鏢了,安心養病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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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8:15: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回  陰謀

      山中不知歲月,在山寺住下後,邵萱萱就覺得時間過得特別的慢。

      秦晅手腳沒好乾淨,大部分時間都閒得發慌,有事沒事指使她做這個做那個,一刻都見不得她閒著。

      但偏偏要她做的那些事情,也都只是抬抬手的程度——譬如茶太燙,放到桌上涼一涼再送來;譬如屋子太悶,開個窗透透氣;譬如燭火太暗,剪一剪燈花或挑一挑燭芯……

      期間蕭謹容只來過一次,兩人神神秘秘關在屋子裡聊了半天,才又匆忙離去。

      那個撐船將他們接來的男子姓方,單名一個硯字,似乎很聽秦晅的話,開口閉口都是殿下。秦晅對他卻還有些忌諱,起碼在邵萱萱吃完了解藥,再同他要的時候,明顯就避著他。

      看他不慌不忙的模樣,果然還是藏著存貨的。

      邵萱萱試探著問他找草藥的事情,秦晅懶洋洋的:「我身上的傷都沒好呢,怎麼帶你去?」說完,又示意她把窗戶關一關:「風太涼了,吹得我頭疼。」

      天氣是越來越冷了,山上尤其明顯,那個叫性遠的小和尚都已經穿上裌襖了,鼓鼓囊囊的,襯得圓圓的腦袋都小了很多。

      秦晅漸漸能下地了,手指也能做點簡單的動作,經常就拉著邵萱萱在山寺後面的荷花池邊掏螞蟻洞。

     「掏」這個動作,太子殿下當然是不屑做的。

      邵萱萱把沾滿螞蟻屍體的木棍從泥土裡拔出來,縮著脖子說:「幹嘛老跟它們過不去啦,冷死了,我們回去吧。」

     「回去做什麼?」秦晅瞅著那幾隻漏網之魚,看它們急惶惶逃竄,扯了扯嘴角,「這廟裡太冷清了,吃的東西也太素淡,咱們弄點好吃的怎麼樣?」

      邵萱萱眼睛亮了起來,這話倒是說到她心裡去了,和尚們長年累月吃素習慣了,她不行啊,她都夢到好幾次辣子雞丁、鍋包肉了。

      秦晅指指山寺後牆:「咱們從這裡出去。」

      邵萱萱懷疑地看他:「這麼高,怎麼爬,你腿受得了?」

      秦晅淡定地喚了一聲「方硯」,方硯幽靈一樣出現在他們身後——兩人都靠著方硯幫忙才翻出牆去。

      後牆緊貼著山壁,翻出去再往上爬個三四米,就進入到樹林中。

      方硯不遠不近跟著,邵萱萱扶著秦晅踉蹌著往前走,聲音小小的抱怨:「到底要捉什麼吃的呀?我先說明啊,我連鳥都不會打,你不要指望我。

      秦晅瞥她一眼:「你近來不都在練習投擲飛石,一點兒進步都沒有。」

      邵萱萱噎住,她是有在練習,但那些石頭總是時靈時不靈,實用價值實在不是很大。按她的想法,身邊既然有方硯這麼個好手在,不用白不用,讓他捉點鳥獸,開開葷麼差不多了,何必非要自己動手呢?

      秦晅固執地還要繼續往上,一直爬到一處山巖群,才喘著氣坐下。

      邵萱萱也在他邊上坐下,緩了一緩,看著山巖外大片大片的綠樹發呆。一周之前,她可想不到自己居然能過上這樣的日子。

      秦晅也似轉了性,大大方方、不計前嫌,甚至都不急著回宮了。

      邵萱萱有種連續上班一個月後突然得到帶薪假期的驚喜,又像學生時熬過了高考,終於得以日夜顛倒地守在電視機前……唯一不同的是,帶薪假和暑假都是有始有終的,從某一日開始到某一日結束,明白清楚地記錄在日曆上。

      而現在的悠閒日子開始得莫名其妙,結束的期限也完全未知。

      邵萱萱覺得自己越來越有受虐狂的潛質,過得不好要不開心,難得過得好一些了,又開始憂慮什麼時候結束,結束時會不會有更加艱難的歲月。

      她已經被嚇怕了,無論是秦晅還是齊王,甚至是衛延、死去的那個小侍衛。

      秦晅整個人躺倒在被冬日陽光曬得暖呼呼的岩石上,黑而深邃的眼睛倒映著日光、白雲、藍天和一些樹枝,終於有了十七八歲少年的影子。

      方硯花小半天時間捉了兩隻兔子,剝洗乾淨,在另一塊岩石上生火,用隨身帶著的食鹽和香料烘烤。

      很快,空氣裡都是兔子肉的香氣。

      邵萱萱伸直了脖子去看,正看到方硯拿匕首將兔肉片成薄片,用不知名的樹葉捧過來,恭敬地喚秦晅,「殿下」。

      邵萱萱狠了嚥了下口水,秦晅爬坐起來,嘗了兩片,招呼邵萱萱和他一起坐下。

      天地遼闊,他的心胸似乎也開闊了不少。

      邵萱萱咬了一口之後,才發現野生的兔子肉居然柴得厲害,油脂都很少,好在純天然無污染,又放了佐料,入口還是很鮮美的。

      她一面吃一面向方硯道:「你還帶了鹽呀,這簡直就是野炊燒烤嘛,可惜沒有啤酒。」

      秦晅問她什麼是啤酒,邵萱萱隨口說是一種酒名,價廉物美,最適合夏天吃燒烤時候喝。說到吃的,她的話就多了起來,羊肉串要放孜然,烤生蠔要放蒜泥,茄子一定要用大的,韭菜擱鐵絲網上,烤魚最要技術,既不能焦了也不能忘了去腥……

      秦晅和方硯都側頭看著她,十四五歲,正是少女風姿初顯的時候,白皙的臉上沾著一點兒煤灰,因為吃兔肉而泛著點兒油光的殷紅嘴唇不斷開翕,說著遙遠地方的美食——方硯餘光瞄到太子若有所思的表情,迅速低下頭不敢再看。

      他是被破格提拔上來的,這個「格」破得有些嚇人,直接從待罪死囚升級為皇家侍衛,雖然不在冊,也已經是天上地下的差別。

      這位「邵公公」既然是太子的人,無論男女,他都理應避個嫌的。

      秦晅卻沒讓他迴避的意思,耐心地聽邵萱萱說完,又問了幾味香料,半真半假向他道:「改日也準備些鐵簽、烤架,按她說的那些,準備好東西洗淨瀝乾,再燙些好酒,想必滋味不錯。」

      方硯認真記下,邵萱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她其實不過隨口說說,他們這樣鄭重其事……尤其是秦晅,有求必應,倒有幾分追人的架勢。

      邵萱萱那顆小心臟登時又飄搖起來。

      有異性青睞是一回事,被一隻蠍子青眼有加,則又是另一回事了。

      三人在山上待到飯點,才慢騰騰返回寺中。

      臨到睡前,秦晅又吩咐給邵萱萱加床被子。邵萱萱無功而一再不受祿,內心受不住衝擊,終於試探著問出口:「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麼呀?」

      合作,合作,他提了這麼久,她實在沒看出來自己價值。

      秦晅露出淡淡的笑容:「對你好也不行?」

      你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叫人心驚膽戰啊!

     「你不用擔心,我說合作,並不是要你去搏命,等過幾天,你便知道了。」

      他說得輕巧,邵萱萱等得難熬。這個「幾天」實在是漫長,一直到第一場雪落下,山寺附近的菜地裡都積滿了白色的後雪,才終於有了點眉目。

      蕭謹容冒雪趕來,帶了大隊的人馬,當著山寺中一眾和尚的面,浩浩蕩蕩而來,以儲君之禮相迎,用繡滿蟠龍的軟榻將人接下山去。

      邵萱萱坐在後面的馬車裡,悄悄打量了幾眼步履整齊的士兵們,白亮的戈矛倒映著冬日的朝陽,一點兒暖意也沒有。

      一直到車駕進了皇城,邵萱萱才聽到一點兒風聲。

      齊王密謀殺儲篡位,現在東窗事發,已經連夜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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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封賞

      邵萱萱算是明白什麼叫風水輪流轉了,一時風頭無兩的齊王突然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王府中抄檢出大量兵器,甚至還有象徵皇權的冕旒冠和十二章冕服薰裳。

      邵萱萱覺得齊王縱然野心勃勃,也未必會做藏「龍袍」在家裡的蠢事。至於勾結禁軍,闖入儲宮將太子人擄走這樣的莫須有罪名,也實在有些荒謬——明明是小變態自己跑去人家王府,才被追殺的嘛。

      但老皇帝卻對這些深信不疑,老太后說情都不頂用,迅速就給定了罪名。依附於齊王的一干大臣也迅速被清洗,抓了一批,殺了一批,朝野之上登時人人自危。

    秦  晅由蕭謹容護送著回到春熙宮,再一次得到一干人刷副本一樣程度的探望。

      邵萱萱被秦晅拉著串了半天供,太后、皇后傳了懿旨來召見「罪女聶襄寧」時,照樣緊張得不得了。

      秦晅已經被太醫們包圍了,自然沒空再指點她。

      邵萱萱跟著兩個宮人穿花廊、過曲橋、上石階,一直走了一炷香時間,才算到達目的地。

      女人起居的地方果然跟少年儲君的寢宮差別很大,熏香味道濃就算了,還一堆菩薩像,老太太端坐在簾子後的椅子上,邊上鶯鶯燕燕擠了一堆環肥燕瘦的女人,個個都作宮裝打扮。

      邵萱萱規規矩矩地跪了下來,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跪來跪去的,特麼一點兒人權都沒有。

      老太太乾咳了一聲,問道:「下面跪著的,便是聶如壁的女兒?」

      邵萱萱點頭,點完說了聲「是」。

      老太太明顯有些不滿的,但是強忍住了:「聽說是你把太子救了出來的?當真是將門虎女,後生可畏啊。」

      邵萱萱按著秦晅交代的,老老實實地背誦:「太子殿下的安危,事關江山社稷,妾也只是盡力而為。」

      老太太沒吭聲,過了好一會兒,她邊上坐著的一個宮裝麗人才道:「母后,我看這女孩兒模樣端秀,不如交給臣妾教養幾日,果真如皇兒說的,是個武藝超群,性情溫柔的好孩子,不如就遂了他的意,叫她跟在皇兒身邊,封她個刀人,也不算委屈了她。」

      太后長歎了口氣,起身往內室走去。那麗人便掀開簾子,過來扶她:「好了,你起來罷。」

      邵萱萱見過她幾次,知道這位就是太子生母,當朝的皇后,小心翼翼地道謝:「謝謝皇后娘娘。」

      皇后因為她救了太子,看她倒是很喜歡,拉著她的手道:「好姑娘,隨我回宮去罷。」

      邵萱萱心裡很是忐忑,但跟著她總比跟著那個凶巴巴的老太婆好。

      皇后的寢宮在椒房宮,邵萱萱也算蹭坐了一回鳳輦,滿目的金鳳翩躚,身前身後儀輿、儀車仗勢齊全,宣示著一國之母的無上尊嚴。

      怪不得宮鬥劇裡大家都拚命爭寵,出個門規格都不同,其他的就更不用說了。

      她正想得出神,冷不丁皇后又問道:「你的武藝,都是同你父親學來的?」

      邵萱萱張了張嘴,心虛地點頭:「是啊。」

      皇后臉上的笑意更濃,簡直跟看只香餑餑似的:「你父親的事情,本宮也略有耳聞,古來忠孝兩難全,難得你這樣通達明理,將來也要更加盡心地跟著皇兒。陛下和太后那裡,本宮也會幫你說說話,可不要叫我失望。」

      邵萱萱除了點頭,已經不知道說什麼了——要不是秦晅之前和她提過,「刀人」其實就是類似於貼身女侍衛,看皇后這個反應,還以為她是要讓自己去做太子妃了。

      到了椒房宮,早有女官在門口候著,她們一下車,那女官便道:「娘娘,太子殿下遣了張舜來問聶姑娘的事,已經候了小半個時辰了。」

      皇后回了邵萱萱一個「你看我兒子多重視你」的表情,攜著她的手進去。

      吳有德死了之後,張舜就給秦晅升了官,這時便如吳有德一般,微弓著身,笑著給皇后行禮。他的目光落在邵萱萱身上,便跟她從來都是聶襄寧一樣,一絲看到「邵豉」的神態都沒有。

      皇后拉了邵萱萱坐下,向他笑道:「你且回去吧,這人是我向皇太后討來的,你們殿下要人,叫他自己去討。」

      張舜賠笑道:「娘娘,太子殿下說了,聶姑娘留在您這裡,他是一千個一萬個放心。」

      皇后給他逗得滿臉喜色,又問:「用過藥了嗎?晚膳要多吃一些,他仗著自己年輕,總是要逞強的,你們是他身邊的人,要勤勸勉,可不許幫著出什麼壞點子。」

     「奴婢知道。」

      皇后又絮絮叨叨說了一些,便放張舜回去了。

      邵萱萱第一次跟皇宮裡的女人用膳,心裡直打鼓,連筷子都不敢亂夾,這時倒有點想念秦晅了。

      他畢竟知根知底,出點糗也不算什麼,若是撞上他有意為難人的時候,出不出糗,也都不要緊了。

      難道還怕他這種性格的人找不到理由來折騰人?

      皇后似乎看出了她的如履薄冰,遣退布菜試菜的女官,先下了一箸,慈愛道:「吃吧,別太拘束了,不懂的就慢慢學,不急在這一時。」

      邵萱萱這才拿起筷子,心裡對皇后的印象好得不得了——多會體諒人的長輩啊,都不用說一句話,她就給你把什麼都想到了。

      不愧是皇帝的女人,這種業務素質,簡直秒殺現代一干高級公關。

      用完膳,皇后又拉著她說了一陣話,又問她救出太子的詳細經過,又要看她舞劍,幸好椒房宮的老嬤嬤給阻止了:「娘娘,您也累了一天了,今日便早些歇下吧。聶姑娘人都在這裡了,要看舞劍,也該挑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到園子裡去看。」

      邵萱萱決定給整個椒房宮的服務技能都打個滿分!

      這寢宮除了光線沒有現代社會好,裝修得雍容華貴、不落俗套,工作人員還個個都解語花似的,她要是皇帝,肯定下了班就往這兒跑!

      但是當天晚上,皇帝卻沒有來。

      邵萱萱被安置在暖閣裡,滿屋子香氣,黃銅磨製的梳妝鏡前放了一大堆花花綠綠的花鈿、簪子,連垂落在床前的帳幔都帶著不知名的香氣。

      閨房繡閣,軟榻溫香,莫不過如此。

      邵萱萱卻失眠了,回想起一路行來的種種,總疑心自己還身處夢中。

      宮闈深深,也不知這皇宮裡到底有多少這樣類似的精緻閨房,困著多少女人的韶華歲月——她翻了個身,一面懷念著電腦手機,一面隱隱為即將到來的又一次毒發日擔憂。

      秦晅到底沒有帶她去找空花陽焰,她是他手心裡握著的武器,合用時候可以用來作齊王謀反的證人,不合用時,卻不知會有什麼下場。

      一直到窗戶紙開始泛白,才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

      被宮人喚醒之後,她們就急哄哄地給她梳妝打扮,收拾完出來,皇后也正妝容整齊地由貼身女官扶著邁出門檻。

      邵萱萱正奇怪為什麼起這麼早呢,女官就說車駕已經準備好了。

      一早起來,原來還先得去給皇太后問安——邵萱萱現在跟著她,理所當然得隨行。

      老太太不喜歡邵萱萱,連帶著還跟皇后擺了擺譜,都沒留她們吃飯。

      邵萱萱對這個倒是挺能理解的,婆媳嘛,從古鬥到今,真跟母女一樣親熱才奇怪了。

      椒房宮的早膳又養生又豐盛,光粥就有碧梗米粥和御田胭脂米粥,小菜則是香油炒的槐花菜、雞油苕粉涼拌的薺菜、醬瓜彩椒混炒的雞胸肉,還有各色看著就令人食指大動的點心。

      邵萱萱在儲宮也算見識了不少好吃的東西,到了她這裡,才知道天外有天,美味之上還有美味。

      一頓飯吃得盡興之極,飯後娛樂卻有些無聊——皇后娘娘的消遣居然是抄佛經!

      女官給她在皇后邊上也弄個小桌子,備了紙筆。邵萱萱硬著頭皮跟著抄了好幾張,一個個字東倒西歪,跟颱風過境時候的小樹林似的。

      皇后寫得十分認真,香煙裊裊,襯著這個中年美婦額頭的細紋也虛無縹緲了幾分。

      宮人們幫著研磨,添香,一室寂靜。

      邵萱萱胳膊都酸了,筆下的那一撇就歪了,從印花小箋裡橫插了出去。

      抄了起碼兩個多時辰,皇后才算停筆。邵萱萱悄悄揉了揉胳膊,正想著終於解放了啊,皇后又要彈琴。

      邵萱萱在心裡給她點了根蠟燭,都特麼當第一夫人了,每天的娛樂活動還這麼沉悶,擱現代社會,就是工廠女工還能趁著休息時間刷個淘寶看個偶像劇呢。

      皇后見她沒精打采的,忍不住問:「襄寧,你是乏了嗎?」

      邵萱萱搖頭,猶豫了下說:「坐久了腿有點發麻。」

      皇后招呼宮人來給她捶腿,邵萱萱趕緊跳起來擺手:「不用不用,我跳個幾分鐘操就能生龍活虎了。」

      皇后怔住:「跳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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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回宮

      秦晅親自來椒房宮問安,已經是兩天之後的事情了。

      車輪檻檻,隨侍如雲。甫一下車,張舜、方硯等人就把他們的太子殿下抬到了準備好的輪椅上。皇后的女官們行完禮之後,就都急匆匆了迎上來:「殿下,娘娘和聶姑娘還在靜坐,請您去花廳歇一歇。」

      秦晅「咦」了一聲,示意張舜推著她往裡走。

      女官不敢阻攔,緊跟在他們身後。

      殿內熏香清雅,還有宮人操琴,皇后和邵萱萱兩人一人一張氈毛墊子,閉著眼睛安坐在上面。

      秦晅皺眉,「母后,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皇后仍舊巋然不動,倒是邵萱萱迅速睜開了眼睛。

      秦晅暗暗使眼色:你搞什麼鬼?

      邵萱萱比劃:逗你媽開心啊,每天抄佛經有什麼意思?然後就聽皇后娘娘認真地問:「襄寧啊,還需得再坐多久?」

      秦晅眉頭蹙得更緊,邵萱萱被他看得心慌,小聲道:「好了,已經差不多了。」

      皇后這才深吸口氣,慢慢睜開眼睛。女官扶著皇后站了起來,在椅子上坐定。

      秦晅覺得這個便宜娘這幾天真是活潑多了,多的有點兒……驚人。當然,皇后坐回到自己位子上後,說話還是很溫柔很慈祥很符合一國之母的身份的。

      母子倆東拉西扯說了半天,話題最後還是落到了邵萱萱身上——皇后覺得知子莫若母,兒子來這兒明顯就是犯了相思,想要找個時間跟姑娘說說貼心話,親近親近。是以聊了幾句,就找了借口離開,還把幾位宮人內侍都屏退了。

      除了張舜,大家退下時都是一副「你懂我也懂」的表情。

      年輕人哦,就是凶殘如太子殿下,談起戀愛來也是黏黏糊糊的。張舜一邊斷後關門,一邊就有些好笑,要是見識過太子折騰屋裡那位的手段,大家恐怕就不會這麼想了。

      張舜畢竟跟邵萱萱「共事」過這麼久,多少是知道點小內幕的,可不敢將這兩人的關係簡單想成少年太子和太子妃甜甜蜜蜜的重逢。

      而留在屋裡的兩人,也確實沒有辜負他的揣測——

      秦晅來這兒確實是為了邵萱萱,當然不是因為喜歡,純粹就是她毒發的日子快到了,要來送藥。

      邵萱萱早在聽到宮人通報時候心跳就加速了,耐著性子陪著皇后練瑜伽,口腔都快急出燎泡來了。

      一是身上的毒要發作了,二就是皇后那茂盛的好奇心她已經快要hold不住了!

      她又不是吃飽了撐得,沒事就喜歡教古代宮廷貴婦練瑜伽學什麼養生之道——實在是皇后一直催著想看劍舞,想看飛簷走壁,想看百步穿楊……

      她藏好秦晅遞過來的藥丸之後,拉住他的袖子,可憐兮兮道:「你得給我想個辦法啊,你娘天天念叨著讓我表演點什麼給她看,我又不會武功,就那個擲飛石,也時靈時不靈的!」

      秦晅有點怒其不爭:「這麼多日子以來,你就沒點長進?」

     「你說得容易,」邵萱萱抱怨道,「你就教了我那麼一點點兒東西,我怎麼長進啊——你再不幫我想想辦法,我真的要穿幫了,總不能教你媽跳鄭多燕吧。」

     「什麼真多燕?」

      邵萱萱歎氣,用看老古董的眼光看他:「我說你到底哪裡來的呀,你這種穿越,有什麼意義……總之,我真的快裝不下去了。」

      秦晅沉吟半晌,「不然,我向母后討你回去,在春熙宮待上幾日,學些唬人的花拳繡腿?」

      邵萱萱趕緊點頭,別說花拳繡腿,只要別在被皇后催,就是學跳鋼管舞也是沒有問題的。

      秦晅滿以為這個事情還是比較好辦的,沒想到皇后居然還挺講規矩的,矢口拒絕不說,還催著他回去好好養病。

      邵萱萱失望極了,又不好太積極,只好可憐巴巴地看著他離去。

      一直到臨要上車了,皇后才趁著人不注意在太子的腦門上輕戳了一下,勸解道:「身體還未養好,便這般肆意放恣,須知欲不可縱,聲色有節,方能強而壽,如若不然,縱心竭意也只能逞一時歡愉。」

      邵萱萱離得近,聽倒是聽到了,一時間沒能理解意思,直到她說到「逞一時歡愉」,才有點反應過來——臥槽我跟你這個假兒子沒有那種關係好吧!

      秦晅卻是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末了還說了句:「母后教誨得是,兒臣曉得了。」

      邵萱萱啞然,太子一行如來時一樣浩浩蕩蕩地離開了。

      齊王逃離京城之後,斷斷續續有軍報送來,邵萱萱雖然身處後宮,多少還是聽到一點兒風聲的。

      事發沒多久,齊王北疆封地的部將就叛變了,與當地守軍發生衝突,傳言齊王妃與齊王世子在亂軍之中身亡,亂軍激憤異常,縞衣素旗奪下多個城池,成功與狼狽出逃的齊王匯合,並與漠北狼軍聯手,眼看戰火在即。

      邵萱萱聽天書似的把這些消息嚥下去,如今看著秦晅若無其事地假扮著太子與皇后周旋,再想到自己其實也已經成為局中人,登時就有些唏噓。

      她聽俞嫣初說過漠北黃沙漫天的景象,也見過齊王靜夜裡吹響胡笳的側影,還從衛延的冰冷的劍下死裡逃生。

      短短數月時間,吳有德喪命,秦晅手足被廢,齊王一干人亡命天涯,自己居然成了當朝太子的預備侍衛……

      人生如寄,生死難料。

      皇后見她悶悶不樂,還道是少年人清熱難盡,隱晦地又來提點——對於兒子,她是諄諄教導,對於「聶襄寧」,卻不能失了皇家威儀。

      太子可是一國儲君,豈能天天跟誰兒女情長?

      後宮講究的是雨露均沾,獨霸未來國君的想法,那是萬萬不能有的,即便是個萌芽,也得消滅得乾乾淨淨。

      邵萱萱無精打采地聽著,心裡卻有些淒然——她來椒房宮這麼久,皇帝還沒來過過夜呢。

      後宮佳麗無數,就是挨個輪過去,也要不少時間。

      看這美麗的女人說得頭頭是道,卻不知每晚獨自對著孤零零的床鋪時,是什麼滋味。

      她不由有些慶幸,慶幸秦晅不是什麼真太子,慶幸自己對他沒產生多少依賴之外的情愫,在這種等閒不等閒都容易起風波的地方,談感情是多麼不理智的一件事情。

      天色漸黯,宮裡四處都點起了燈。

      乾燥的北風在吹經慈湖支脈時帶來了不少濕氣,使皇城的冬夜更加的濕冷,偶有梅花開放,連香氣都似凍住了。

      邵萱萱陪著皇后下了兩盤棋,輸得一塌糊塗,懶洋洋回了自己睡覺的暖閣。燙了腳,上了床,宮人剛剛關門出去呢,窗戶突然就給小石頭輕砸了一下。

      邵萱萱一個激靈坐起來,正要出聲,就聽到一個聲音輕輕道:「聶姑娘,是我。」

      是方硯。

      他是太子的侍衛,居然私闖後宮!

      邵萱萱現在多少也瞭解了一些宮廷規矩,瞬間就聯想到方硯這麼大膽的原因——秦晅早在剛穿越到這裡不久,就敢夜夜出來全城亂逛,各個宮門城門闖遍,派個手下闖一闖便宜老娘的寢宮,想想也是可能的。

      她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又把枕頭什麼的塞進被子裡充作身體,輕輕推開窗,跳了出去。

      方硯作內侍打扮,帽子壓得低低的,也不多話,領著她就走。

      圓月當空,夜深露重,腳下甚至有隱隱霜花壓碎的聲音。

      兩人一直行到宮牆邊,方硯才突然掏出九爪勾,甩上高牆,攥住她胳膊,帶著她提氣翻牆而過。

      邵萱萱被秦晅那種暴力的翻牆方法對待過,早在看到他掏出工具時就警惕了起來,沒想到待遇居然這麼好,直接跟著他一起翻了過去。

      一連繞過好幾道門,才終於回到春熙宮。

      經過秦晅的幾輪清洗,以吳有德為代表的一干內侍、宮人乃至侍衛都已經被替換乾淨了。方硯行事,卻還是很小心,帶邵萱萱進來幾乎沒驚動幾個人。

      秦晅果然沒睡,正靠在軟榻上閉著眼睛小憩。

      見他們帶著寒氣進來,懶洋洋道:「如此,方硯你便教她一些粗淺功夫,不求精深,越花哨越浮誇的越好。」

      邵萱萱眨巴眼睛,感激道:「總算你還記得哦。」

      秦晅瞥了她一眼,眼角眉梢全是寒意:「也望你牢記著今時今日的點點滴滴,莫要再做叫我寒心的事情——我這個人,記性向來很好。」

      邵萱萱瞬間就想起自己綁架他的那些事情,手足都有些發涼。

      他一直不提,直到她催眠得自己都快忘記了,甚至開口求助了,才陡然提起。雪中送炭,炭火也是灼熱到能燙傷人的。

      她不能將這火炭拱手送還,赤手捧住,又太過熾熱。

      方硯似不知兩人之間湧動的暗潮,擺了個架勢,喚了一聲「聶姑娘」,虎虎生風地打了套拳。邵萱萱本來心裡就亂,被他晃得眼花繚亂,秦晅也搖頭:「太難了,再挑簡單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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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23:52: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回  馬步

      邵萱萱簡直舉雙手贊成!

      是啊!真的太難了!

      方硯無奈,拿了匕首,挑架勢好看的招式耍了幾下——他本來就身材頎長,這幾下如行雲流水,漂亮至極,邵萱萱立刻就開始鼓掌。

      方硯的臉刷紅了,那情緒有點類似於高中生算出來六加一等於七,被人圍著誇「好聰明」。

      他瞄了秦晅一眼,對方也挺瞧不上邵萱萱那眼光的,鄙視地說:「就先教第一三五式吧。」

      全是最華麗,最不實用的。

      邵萱萱還有點擔憂,「會不會太難了?」

      秦晅不耐煩:「那就先扎一晚上馬步。」

      邵萱萱不敢再還嘴,踢踢腿,甩甩手,開始熱身。

      方硯無措,秦晅磨牙:「你幹嘛?」

     「熱身啊,」邵萱萱還挺有理的,「運動前不熱身,扭傷了咋辦?」

      這樣就能不扭傷了?秦晅哼了一聲,給方硯遞了個眼色。

      方硯乾咳一聲:「聶姑娘,咱們開始吧。」

      邵萱萱對他印象不錯,但因為有衛延的前例,她還是努力告誡自己,這些人看著好說話,其實都是被洗過腦的,不發作時是小帥哥,一發作就是黑寡婦!

      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方硯放慢動作又示範了一遍,邵萱萱憑著記憶抬腿扭頭伸著胳膊把匕首往前遞——一個踉蹌,撲倒在地上。

      方硯眼皮跳了跳,秦晅乾脆翻身眼不見為淨……

      最後還是蹲馬步,蹲馬步是基礎,基礎中的基礎,下盤不穩,一切都免談!

      都不用別人來揍你,自己就摔了。

      邵萱萱覺得時間突然就慢下來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胳膊、小腿、大腿上好像都爬滿了螞蟻,又癢又麻。

      她忍不住就要分散一下注意力,眼珠子四處亂轉。

      方硯端了條凳子坐在不遠處,秦晅身上蓋著毯子,一動也不動,應該是睡著了,窗戶上倒影著外面侍衛的影子……

      邵萱萱最後還是選擇了方硯作為搭訕的對象:「方硯,你多大了?」

      方硯抬了抬眉毛,沒吭聲。

      邵萱萱說了這麼一句,就覺得小腿的麻癢驅散了點,當下也不管人家愛不愛搭理自己,繼續道:「十八有了吧?哎,你多大開始學功夫的呀,好厲害,就剛才那幾招,簡直帥斃了!」

      她絮絮叨叨說了一堆,方硯正猶豫要不要回答呢,一直沉默的秦晅坐了起來:「方硯,你先出去。」

      方硯趕緊站起來往外走,邵萱萱也閉上了嘴巴,忐忑地看著秦晅。

      秦晅瞅著她,冷笑:「腿酸,想找人說說話?」

      邵萱萱咬咬嘴唇,是啊,很明顯嗎?

      秦晅拿過放在床邊的腋杖——這還是用她當時畫的圖紙做的呢——慢慢地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桌邊,坐下。

     「繼續說唄。」

      跟你有什麼好說的!

      邵萱萱心裡挺嫌棄的,等秦晅又催了一句,才問:「那我就說了啊……你幹嘛非得讓我扮聶襄寧呀?」要假裝成另一個人,其實壓力還真的挺大的,尤其還是在人精遍地的皇宮。

      秦晅的手腕還在恢復,捏著茶杯擺弄了幾下,又試圖去拎茶壺,手軟塌塌的,試了幾下都沒能拿起來。

      邵萱萱「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秦晅放下水壺,扭頭看她:「很好笑?」

      邵萱萱乾咳,秦晅抬腿在她小腿上輕踢了一下:「站直,再往下蹲點,背挺直。」

      邵萱萱的表情塌了下來。

     「嘴巴也別停,繼續說。」

      邵萱萱甕聲甕氣道:「你又不理我,自說自話有什麼意思?」

      秦晅掀了掀眼皮,「你真想知道?」

      邵萱萱期待地看著他,秦晅端起茶杯喝了好幾口,才慢慢道:「小皇叔什麼目的,俞嫣初什麼目的,我便是什麼目的。」

      邵萱萱愣了愣,齊王的目的……難道不是……不是因為喜歡聶襄寧?

      俞嫣初的目的,也不是內疚?

      邵萱萱醞釀再醞釀,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鎮定:「哦,那他們是什麼目的啊?」

      秦晅瞄了窗外一眼,隨口道:「聶如璧還活著的話,應該和他有關係,想來不是財就是權了——這具身體有留給你什麼記憶嗎?」

      邵萱萱搖頭,隨即意味到他這話的意思:「難道……你有『他』的記憶?」

     「沒有。」秦晅否認道,「我以為你有——你擲飛石不是時靈時不靈的麼,沒準她還給你留了別的東西。」

      邵萱萱不吭聲了,關於這點,她倒是真留意到了,還幻想著能試試激發下潛能,沒想到他居然也留意到了。

      秦晅見她一副完全在狀況外的樣子,有點後悔提起這個話題了,又開始挑剔邵萱萱蹲馬步的姿勢。

      邵萱萱本來就蹲得夠累的,被他在胳膊上敲一下,小腿踢一腳,登時汗就留得更多了,死命咬緊了嘴唇都忍不住顫抖。

      秦晅落井下石地在那練習用手抓腋杖,抬起來之後,巍巍顫顫地伸過來架在邵萱萱肩膀上——邵萱萱明顯感覺到枴杖往後背劃去。

      那個位置,命門穴可不能亂碰的!

      邵萱萱下意識就要多躲開,人有了動作,才發現腿已經麻了,居然完全動不了。在她腦袋反應過來之前,身體——主要是上半身——率先做出了反應,肩膀微微一沉,稍一側身,十分自然地就躲過秦晅沒什麼技術含量的一拐。

      邵萱萱吁氣,還好自己反應快!

      秦晅卻蹙緊了眉頭,這個身體,果然和自己的身體一樣,殘留著上一個主人的使用習慣。

      邵萱萱一點兒武功不會卻能不經意間按著身體的習慣避開危難,而他,明顯能感覺到這具身體先天不足帶來的一些限制。

      要不是這樣,那天也不至於中箭受傷,落到邵萱萱這丫頭手裡,甚至被齊王手下追殺。好在他應變夠快,暗中留了暗號,蕭謹容也沒叫他失望,兩人一明一暗,成功將齊王引入圈套,順便拔除了禁衛中的俞氏舊部。

      俞嫣初當時能隨意出入儲宮,多半也有這些人的相助。

      總算也是殊途同歸,沒耽誤正事。

      秦晅的眉頭很快舒展開了,不動聲色地喚邵萱萱起來,「天也快亮了,我讓方硯送你回去。」邵萱萱苦著臉點頭,心裡卻有些不甘願,住在皇后那兒固然吃的好穿的好,但是每天都要去刷太后,冷言冷語就算了,天天給這麼個不是自己祖宗的壞脾氣老頭頭跪,真的非常非常的討厭啊!

      還有就是皇后總想著要看舞劍,她實在是搞不來!

      小變態現在脾氣好了不少,也不再有事沒事就想ooxx了,在儲宮待著,綜合安全係數還是比較高的。

      邵萱萱糾結地看著秦晅,最後說:「這麼晚了,不如我明天再回去吧?」

      秦晅的視線瞬間就拉長了:「你這算是……自薦枕席?」

      薦你妹!!

      邵萱萱迅速收回了自己的評價,拉開門就沖方硯道:「走吧走吧!」

      方硯當然不會聽她的,站在原地看向屋內的秦晅,秦晅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離開。方硯只得跟上已經往前走了一小段路的邵萱萱,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太子殿下剛剛似乎……挺高興的。

      他們仍舊是按原路返回的,黎明將至,整個皇宮都在沉睡,只有長明的宮燈和值夜的禁衛還清醒著。

      臨到了椒房宮,邵萱萱的腳步慢了下來,方硯是不喜歡多話的人,她走得慢,他也就耐心放慢腳步著,亦步亦趨,連催促的話都沒有。

      再翻過一堵牆就是椒房宮了,邵萱萱深吸口氣,仰頭看著方硯將九爪勾甩上去,帶著她,輕輕在牆上蹬了幾下就爬到頂了。

      牆後確實一片燈火通明,邵萱萱一愣,方硯已經比她先反應過來,拽著她迅速落入草叢,輕聲道:「你在這裡等一等,我去瞧瞧出了什麼事情。」

      邵萱萱望著人來人往的遊廊,和那幾個跟著侍女,明顯是從太醫院過來的老頭子,低聲道:「似乎……是皇后……或者是住皇后房間的人出事了。」

      皇后的房間能住什麼人,皇子們都大了,皇女們也不大可能住在這裡……唯一可能下榻的,就只有皇帝了。

      無論是皇后出事還是皇帝出事,都將是震動社稷的大事。

      方硯不敢托大,打算先帶著邵萱萱回去儲宮再說,才剛將九爪勾拋上牆頭,驀然聽到一個威嚴的聲音怒喝:「什麼人在那裡?」

      緊接著,大片的火光和人群就朝著他們的方向圍攏了過來。

      隨著夜風顫動的火光照在臉色發白的邵萱萱和方硯臉上,也將他們的影子曲扭、映射在高牆上。

      就在他們身後不遠的地方,突然有晨鐘敲響,接著便是一聲傳染一聲的的破曉鼓聲。

      秦晅說的沒錯,天確實要亮,只是他們倆,卻未必等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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