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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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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8:07:2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回  齊王

      邵萱萱和張舜再一次端著點心來到臨水閣,齊王正和太子臨窗坐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

      一個說:“聽聞南疆女子聲若鸝音,較之江南軟語,別有一番滋味。”

      一個說:“皇侄近來功課如何,切不可連太傅都疏遠了才好
     
     牛頭不對馬嘴,紈絝撞上棟樑。

      邵萱萱走了一路,腳疼得不行,但她也是看過不少宮廷戲的,知道自己這樣地位的一般也就只能跟邊上站著。

      再不然,還有張舜給他示範呢。

      張舜一改在她面前的“吳有德風範”,垂頭、弓腰,悄無聲息地立在一側。沒人傳喚時,一點兒存在感都沒有,待到太子和齊王面前的茶水快見底了,又利索地往前一步斟好。

      邵萱萱學著他的樣子站在太子身後儘量遠的地方,開始還能裝得安穩,時間久了,腳又疼,就開始四下瞄來瞄去。

      觀察得最多的,當然就是齊王。

      太子長得雖然好看,畢竟年歲不足,再是殘暴狠戾,還是殘留著許多少年人青澀的印記。就連身高,也較他矮了不少。

      齊王二十五六的年紀,正是男子風華正茂的時候,臉上的輪廓已然硬朗,眉眼倒是溫柔的,處處散發著儒雅男人的魅力。

      邵萱萱在心裡給他打了個98分,扣掉的那兩分……主要是摳在他這個皇侄身上。

      生在帝王之家當然尊貴無比,可儲君是這麼個暴君苗子,簡直就像埋在身邊的炸彈,誰知道他哪天就爆炸了。

      何況,張舜說齊王是他主動約來的。

      沒准就是懷疑上人家,喝茶下棋也是為了試探呢。

      邵萱萱看齊王的目光越來越明顯了,甚至還在花癡的情緒裡摻雜了一些憐憫和同情:你還苦口婆心勸他,他可沒現在表現得那麼單純成天就想想女人,他正懷疑你要害死他,一心要捉你小辮子呢!

      她正看得出神,太子突然喚道:“邵豉,倒茶。”

      邵萱萱驀然回神,邁步上前,因為動作幅度太大,走到桌前還踉蹌了一下,提起茶壺,動作僵硬地給兩人添了茶。

      齊王沖她笑了笑,然後向太子道:“這位小公公,瞧著倒是有些眼熟。”

      太子冷笑:“都是寫粗手笨腳的東西,皇叔記得也不奇怪。”

      邵萱萱心裡疑惑,齊王若真是行刺太子的幕後主使,要裝認不得“聶姑娘”,她當然是理解的。可是,齊王大大你不記得,我那天披著被子摔在屏風上的事情了?!

      齊王還真就一副你穿上衣服我就認不出來了的架勢。

      兩人的話題又往花卉、糧食方向拐了,末了,說要去看看院子裡早早怒放的菊花。

      邵萱萱跟在後面,走的汗都下來了,滿肚子牢騷,瞪著那倆男人的背影默默腹誹:兩個大男人結伴去看菊花,你們知道菊花什麼意思嗎就去看菊花?!

      張舜悄悄扯了扯她衣擺:“你老盯著殿下幹嗎?!”

      邵萱萱嘟囔:“不是你要我多留心嗎?”

      “那是叫你用心,”張舜壓低聲音,“瞪著兩個招子,屬燈籠的呀?”

      邵萱萱默默把自己的兩隻“燈籠”往齊王的腳後跟那挪了挪,古賦裡說羅襪生塵,他的腳步明明這樣沉穩,卻也叫她看出了點輕盈、不食煙火的味道。

      張舜乾脆走到了她前頭,拿自己身體擋住前面的兩個人

      邵萱萱撇嘴,看不成齊王,她就去看張舜——雖然是個人妖,好歹也是美麗的人妖不是。

      張舜雖然是閹人,到底還是殘留著些少年心性,叫她這樣目不轉睛地盯著,不禁面紅耳赤,越走越快,一直差點撞到太子了,才驀然醒悟,停下腳步。

      邵萱萱差點笑出聲——不用面對太子那個小變態的時候,這裡的生活倒也沒那麼難熬。

      太子早覺察了他們倆的動靜,一面觀察齊王神色,一面暗暗朝他們遞了兩個兇狠的眼神。

      邵萱萱和張舜立時就安穩下來了。

      齊王卻似完全不知一樣,指著園中一朵金鉤飛濺道:“菊稟金天精,勁氣淩風霜。”太子笑了笑,負手站在他身側。

      邵萱萱對詩詞什麼的不大懂,也不知他是臨場賦詩,還是背那麼一句應應景,但覺得那個氣勢還是很不錯的。

      帥哥就是掉起書袋,也跟拍文藝電影似的;這要換個醜男,那可要酸倒大牙了。

      園中各色菊花怒放,紅的粉的翠的紫色的,密密麻麻,像是要把秋日最後的色彩都潑出來一樣。

      齊王看來對植物挺有一套的,看到什麼都能說上兩句,太子則一副幾句話不往女人那扯就渾身不舒服一樣,就連看到墨菊,都能掰出來一句“聽說東方海外有黑皮人,女子目若星辰,齒如編貝,倒也是種別樣的風情。”

      邵萱萱眼皮直跳,腦海裡瞬間跳出荷莉貝瑞的臉,沒想到小變態審美還挺先進的,都能欣賞黑人美女了。

      齊王顯然就有些跟不上了,向來不接女人話題的他,也好奇詢問道:“莫非皇侄見過?”

      “有幸見識過一二。”太子說得十分謙虛,目光落在菊花旁的一株蘭花上,蹙眉道,“這蘭花都死透了,怎麼還不拔去?”

      齊王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阻攔道:“不如讓我帶回蘭苑裡,養上一段時日,怕就能起死回生了。”

      太子“噢”了一聲,笑道,“久聞皇叔嗜蘭如命,當真不假。”

      邵萱萱聽到蘭花兩個字,立時就想起那個滿身蘭花香的女孩,見太子這麼說,心裡咯噔一下,暗道:恐怕真就是他了!

      兩人又賞玩了一會,齊王告辭,太子非要親自去送:“侄兒正想找三皇弟要點茯苓糕,正好和皇叔順路。”

      邵萱萱和張舜當然是要跟上的,她心裡一面叫苦,一面又有些疑惑:都這麼明顯了,難道太子還沒確定,要再去試試那什麼皇子?

      太子與齊王在前頭走了幾步,突然又捂著胸口在道邊山石上坐了下來。

      張舜連忙趕上去:“殿下,我去傳太醫!”

      太子揮手:“不妨事,歇一歇便好了。”

      齊王見他如此,便向邵萱萱道:“你回去讓吳有德弄個轎子來。”轉頭又向太子道,“昭兒那你也不用去了,我讓人去說一聲,叫他有空來看看你。”

      太子點頭,一副“叔叔你對我真好,我要不是體力不濟一定送你到家”的感激表情。

      邵萱萱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想起齊王的吩咐,正要往回走呢,被太子使眼色叫住。她立刻就站住了,跟張舜一起,垂頭站在他身前候著。

      一直到齊王出了拱門,看不到身影了,太子才招手要他們過去:“坐什麼轎子,你們扶著我回去不就好了

      說完,兩隻胳膊就掛到了邵萱萱和張舜肩膀上。

      張舜還好,邵萱萱可被他的體重給壓得整個人都晃了好幾下。

      三人便跟連體嬰兒似的往回走,路上偶爾遇上宮人內侍,都急急行禮。太子皆是一副溫良謙恭的模樣,待到沒人了,卻要伸手掐邵萱萱的胳膊:“走這麼慢,你想曬死我呀?”

      邵萱萱垂著頭不敢吭聲,只在實在被掐疼了,才委委屈屈反駁道:“我的腿還沒好呢。”

      換來的,當然只有一頓爆栗。

      太子又說:“你們二人,剛才擠眉弄眼在做什麼,當我死了,還是當我瞎了?”

      這一下,把張舜都一併扯進去了。邵萱萱還只是沉默裝傻,張舜趕緊往前兩步,跪倒表忠心:“奴婢不敢,都是邵豉在那做鬼!”

      他反應實在有點過激,連太子都因為他的動作差點摔倒,把整個身體重心靠到邵萱萱身上才穩住腳步。

      邵萱萱趕緊扶住路邊的小樹,咬牙挺住。

      太子瞄瞄張舜又看看她,突然就流露出一點疲色,含糊嘟囔了一句,鬆開邵萱萱往前走去。

      邵萱萱挨得近,聽得真切,嘴角抽了又抽,輕聲向張舜道:“殿下說你差點他害他摔倒,叫你在這兒跪倒天黑,才許回去。”

      張舜雖然有些懷疑,卻不敢追上去問,只好繼續跪著。

      邵萱萱一瘸一拐向著太子離開的方向追去,反復把那句話回味了下。

      “一窩子熊貨”,這是在說吳有德教人無方?

      可是,儲宮算一窩的話,他自己豈不也是那“熊貨”中的一員?

      邵萱萱對他不謹慎把自己也罵進去的行為十分滿意,仿佛自己罵了他一樣。

      此時陽光正好,金燦燦的落下來,灑在不遠處的太子身上,也灑在開滿菊花的花圃上,連她自己,也給照得暖融融的。

      她走到拱門邊,回頭見張舜還跪著,又有些不忍心,說道:“你起來吧,剛才是我騙你的。”

      張舜卻紋絲不動,邵萱萱以為他沒有聽到,走回來拉他:“我說剛才是騙你的,太子沒叫你跪。”

      張舜一把甩開她,眼眶通紅,挺直了背脊繼續跪著。

      “你不必假好心,真害人——太子說跪多久,我就跪多久!”

      邵萱萱驚訝:“他真沒叫你跪啊。”

      張舜“哼”了一聲,扭開臉不理她。

      邵萱萱茫然了,陪著他站了一會兒,歎著氣往回走——這裡人倒是不多,過了拱門,張舜也看不到她了。

      宮中道路四通八達,小心一點兒,要是能趕上齊王的話,不知能不能求他帶自己出去……

      她一面想一面走過拱門,一轉頭,就看到少年太子長身而立,靠牆站在門後,一臉的嘲諷:“壞人當不了,好人也當不成,現在是不是想逃跑了”

      邵萱萱瞪眼看著他,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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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8:07: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回  夜奔

       邵萱萱沒穿越前,認識個強迫症特別厲害的同事,萬事整理癖,連電腦桌面上的圖示都不超過五個。

      我的文件、我的電腦、網上鄰居、回收站,其他就都沒有了。

      這樣的人,對自己嚴苛,對別人也是不大肯放低要求的。你的選擇就是要麼成為他承認的同類人,要麼變成被他鄙視的那一掛。

      邵萱萱覺得眼前的太子也有點強迫症,非得所有事情都在掌控之中才滿意,非得殺個回馬槍把人都查個清清楚楚才舒服。

      就像現在,那麼胸有成竹地看著她,一副“你果然出糗了”的滿足表情。

      簡直惡趣味!

      邵萱萱和那同事一天也搭不上兩句話,對著太子就更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太子倒是對她的沉默無言挺受用的,大概是覺得自己的牛逼震驚到邵萱萱,所以才導致她無話可說無駁可反了。

      他示意邵萱萱過去,然後說:“你真想出宮去看看?”

      邵萱萱捏著衣角,不知該不該說實話。

      太子“嘖”了一聲,重複:“到底想是不想?”

      “想的……”

      可我想了沒用啊!

      我說想你就放我出去了?!

      太子拿眼神往拱門方向遞了遞:“你去把張舜叫來。”

      邵萱萱表情有些糾結:“他不信我啊。”我去叫有個毛線用啦。

      太子無奈,這才抬抬尊腿走到拱門邊,露了半個身子,喚了聲:“張舜。”

      張舜眼神立刻就放光了,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再一次結結實實地跪倒:

      “殿、殿下!”  尾音長長的,還打著顫。

     邵萱萱抖了抖肩膀,轉頭看向別處。

      “起來吧,”太子顯然也不大能承受他這樣肉麻的表達方式,踱步往春熙宮方向行去。

      張舜趕緊跟上,還抽空白了邵萱萱一眼。
  
      邵萱萱覺得自己真是委屈死了。

      一直回到寢宮,也沒聽太子提起出宮的事情——他倒是對她新畫的那對腋杖挺感興趣的,立刻就召來吳有德,吩咐工匠去做了。

      邵萱萱幾次想問出宮的事情,都沒尋著機會,用過晚膳,又到了要休息的時間。

      她覺得自己大約又被耍了。

      說來也奇怪,看他年紀也不大,耍起心眼來卻實在厲害,一點兒規律都摸不到。

      邵萱萱默默地在臨時安排給自己的小床上躺下——自從給了她個小太監的身份之後,太子房內就不留別人了,連著兩天都是她值夜。

      她其實還是不大適應這裡的夜晚,無論是點得密密麻麻還是昏黃的燭光,麻煩又不夠衛生的廁所,還是總是燃著的熏香。

      一個大男人,屋裡總燒著香料,娘不娘啊
  
      邵萱萱抓著被子頭,心裡慢慢想著,努力讓自己早點入睡。

      明天一早的圖紙她已經想好了,就畫只可以折疊的帆布凳子,又簡單又不至於被說不夠實用。

      睡意卻遲遲不肯襲來,鼻尖衝刺著淡淡的香氣,腦子裡一時閃過太子的臉,一時又是齊王俯身觀察蘭花的側影,他們甚至還轉過臉來沖著她笑,叫她的名字……

      “邵豉!邵萱萱!”

      邵萱萱驀然睜開眼睛,然後就看到太子的臉近在咫尺,手還抓在她肩膀上搖晃,表示是大大的不悅。

      她瞬間就想起白天張舜那個虔誠、拼命的模樣來。

      吳有德和張舜是給她分派過“值班”工作的,諸如殿下渴了要水喝,殿下內急了要更衣,殿下睡不著了如何給他解悶……

      邵萱萱慶倖自己只脫了外衣,趕緊一咕嚕坐起來:“殿下您渴了?餓了?內急?”

      太子盯住她,邵萱萱給他看得毛骨悚然,不大自在地摸了摸自己臉頰:“……有蚊子啊?”

      太子一把將她手打下來,直接就要拽她下床。

      邵萱萱抓著被子可憐兮兮地看他:“又、又要做什麼?”又要一起睡,裝事後啊?不只吳有德,大家都知道咱們倆不清不楚了呀!

      你這樣每天晚上拉著我演戲,萬一假戲真做了怎麼辦?!

      還不如直接把吳有德綁起來嚴刑拷打呀!這個事情才是你小變態最擅長了啊!

      太子不耐煩地解釋:“不是說好了要出宮?”

      邵萱萱呆住,這才留意到他身上穿得與往常不同,是一身暗色的短打,小心翼翼問:“現在啊?”

      難道是要微服私訪?

      可人家電視劇裡的皇帝太子,微服私訪都是白天去的呀,白天才能找到百姓貪官。

      晚上出門,不是逃婚就是想去嫖娼上青樓!

      邵萱萱對出宮是感興趣,但是對違法犯罪,還是不大感興趣的。

      她果斷搖了搖頭:“還是不要去了吧,萬一給人發現了,多不好。”

      太子捏住她後頸:“輪的到你說了算了?”

      邵萱萱老實了,乖乖聽話換了衣服,跟著他躡手躡腳地走到後面的窗戶邊。

      太子輕輕推開窗,示意她先出去。

      邵萱萱無法,只得有些笨拙地抓著窗櫺爬了出去。窗下種著不少花草,一腳下去踩斷了好幾株,發出輕微的“哢嚓哢嚓”聲。
  
      邵萱萱站著不敢動,太子竟然不厚道地直接側身躲到了窗戶後面。

      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一直確信沒有人覺察,才靈巧地翻窗而出。

      邵萱萱原本以為他說的“出宮”是類似於某某電視劇那樣,這邊有個侍衛備好馬車,那邊有個小太監買通守衛,準備要乾糧金子,一路駕著馬車,唱著小歌歡歡樂樂出行的。

      沒想到現實居然這麼殘忍,不但什麼都要靠自己,到了圍牆邊,太子還要她蹲下來當墊腳石,讓他踩著自己的肩膀好爬上圍牆。

      邵萱萱好想直接大呼大叫把禁衛都引來。

      “快蹲下呀!”太子催促。

      邵萱萱抱著太子自己收拾的小小包袱,無奈地蹲在了牆角,太子手輕輕在她後背上壓了一下,腳下一點,居然就這麼上去了。

      邵萱萱連他的體重都沒感受到呢,他已經跳上牆頭了。

      她覺得他壓根不需要什麼墊腳石,純粹是要看她傻兮兮的醜態而已。

      太子上牆之後就很迅速地要求她把包袱拋上去——邵萱萱以為自己算完成任務了,沒想到他接了包袱,只是要從裡面拿張繩梯而已。

      而那繩梯的作用,自然就是用來給她攀爬的。

      邵萱萱連那種老式竹梯都沒爬過呢,抓著繩子扭了半天才終於爬上去。

      太子抱怨了句“笨死了”,又跟風箏似的直接向著牆的另一邊躍了下去。不但穩穩落地,還一點兒聲息都沒有。

      邵萱萱當然是不敢跳的,這麼高的牆,跳下去肯定不死也骨折了!

      她當然還是要靠繩梯。

      這一路巡邏的禁衛極多,邵萱萱好幾次都差點給發現了,最後的那道宮牆實在是太高了,繩梯接了兩張才勉強差個兩米,光往下看就覺得頭昏眼花了。

      邵萱萱看著底下的太子求饒:“我能不能就在這兒等你啊?”

      大不了來巡邏的時候她就趴牆頭上裝死呢,這兒又沒什麼紅外線檢測,應該發現不了吧?

      太子直接拽著繩梯,三兩下直接躍了上來:“你下不下去?”

      邵萱萱腿肚子直哆嗦:“太……太高了。”

      太子猛地抓住她肩膀,將人掀了下去。

      邵萱萱第一次這樣清晰得感覺到自己在快速下墜,失重的恐懼感震懾得她一個字也喊不出來,瞪大眼睛張大嘴巴看著牆頭上的少年不斷遠去。

      他的背後就是大片大片的星空,又璀璨又孤獨,而風聲在她耳畔肆虐,像要把她整個人都撕碎了。

      我快要死了!

      邵萱萱腦海裡再一次冒出這樣清晰的念頭,遠去的少年卻突然又開始逼近了,先是模糊的一個輪廓,然後就是清晰的蒼白臉龐。

      他下墜得比她要快得多,掠過她身側時一把攬住了她的腰,帶得她更快地往下掉落。

      她以為他是想把自己直接砸死在地上——然後墜落陡然停止了。

      邵萱萱緊緊地抱著他繞在自己腰上的胳膊,不住地喘息,身側頭頂的高牆陡峭得像是懸崖,星空也遙遠冰涼。

      而她還在呼吸,還活著。

      “原來你真不會功夫。”少年太子的聲音揶揄著響起,將她放倒在地上,“瞧你嚇得那樣,還能走嗎?”

      邵萱萱大口呼吸著,茫然地看著他。

      太子扯了扯嘴角,把手伸向她:“這裡可不安全,有禁衛巡邏的。”

      邵萱萱盯著那只手,骨節分明,纖長有力,她卻怎麼也鼓不起勇氣去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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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8:07: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回  宵禁

       出了宮門,邵萱萱才知這個地方夜裡居然還有宵禁。

      各條大街都被柵欄封住,不時有更夫和巡邏的守衛經過。太子拽著她左穿右轉,很快繞進了一處立街巷中。

      街巷交界處仍舊是是柵欄封道。太子腳下不停,左右一看沒人,直接踏著邊上的矮牆翻了過去。看這自若的神情,熟練的動作,想來經常在這附近走動。

      邵萱萱一時覺得這種行為特別不皇家美少年,一時又覺得連半夜爬個牆都不行的話,貴族達人做得也挺沒意思的。

      巷中不少窗戶透著光,隱約有人聲傳來。

      太子拉著她走了一程,突然躍上樓門緊閉的二層的游廊,倚著美人靠坐下來。

      邵萱萱小心翼翼坐得不大安穩,欄桿外面就是巷子,常有巡邏的經過,裡面的人影和人聲都聽得清清楚楚的,怎麼就敢怎麼坐下來呢?

      太子卻認認真真地瞅住了窗上透出的那些影子——屋內人影憧憧,起碼有十來個人,光聽著那聲兒,大部分還都是男子,偶爾有一兩聲女子聲音起落,也並不張揚,似乎在行什麼酒令。

      邵萱萱聽不懂那些文縐縐的話,“罰酒、罰酒”的呼聲倒是聽得明明白白的。

      另外就是一些稱呼名了,什麼“李侍郎”、“魏賢弟”——十幾個人圍著桌子就這麼喝喝酒、唸叨來唸叨去的,折騰到她屁股都坐酸了也沒罷休的意思。

      看不出來,這些古人還都是桌遊愛好者來的,就可惜節奏實在太慢了,瞧得人直想打哈欠。

      她忍不住小聲問太子︰“你不去玩呀?”

      來都來了,看著也不像那種燈紅酒綠、黃、賭、毒盛行的地方,不去玩一把?

      太子斜了她一眼︰“你知道他們在玩什麼?”

      邵萱萱表情有點尷尬︰“……那個,喝酒吧?”

      太子一副了然表情,不屑地“哼”了一聲。

      屋內又是一聲歡呼,接著便是嘻嘻哈哈的笑聲和一個男子有些尷尬地聲音︰“怎麼又是我,都知娘子定是偏心!”

      那被稱作都知娘子的,登時就是一聲嬌斥……一直鬧到二更鼓盡,才陸續散場。

      太子拉著邵萱萱上了屋頂,在暗處坐了下來。那位都知娘子裹得嚴嚴實實的,下樓送這些客人出門。
  
      邵萱萱伸著脖子看,只模糊看到她衣帽下半張精緻的面孔。迎來送往間,雖然都算恪守禮節,但和良家女子做派總有些不同。

      況且,有好幾個客人留宿了呢。

      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居然……邵萱萱憐憫地輕了口氣,轉過頭,卻見太子的目光還跟著那些離去的客人。

      “你瞧見燈籠上的字沒有?”

      邵萱萱“啊”了一聲,太子白了她一眼︰“那些燈籠上,可都明晃晃寫著‘齊’字。”

      邵萱萱心跳驀然漏了一拍。

      太子拉著她躍下遊廊,悄無聲息地跟上了其中一人的馬車。

      邵萱萱記得剛才的都知娘子喚他“李侍郎”,四十來歲年紀,笑聲洪亮,酒量很好。太子留意的,卻是懸在車夫身旁的那只小小燈籠。

      邵萱萱這回看仔細了,上面確實寫了個繁體的“齊”字,制式素雅古樸,在暗夜裡十分的醒目。

      他們一路行去,雖然遇上幾撥巡夜的守衛和更夫,並不曾被阻攔。

      太子的聲音有些陰冷︰“天子腳下,仗著一個‘齊’字就敢這樣肆無忌憚,當真囂張得很。”

      邵萱萱哪裡敢接話,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頭。

      李侍郎家距離其實並不算太遠,過了三道柵欄就被轎夫抬著進去了,木質的大門發出難聽的吱呀聲。

      太子低頭看向邵萱萱︰“你現在明白,齊王權勢多大了?”

      邵萱萱懵懂地抬頭看向他。

      太子吁了口氣,耐心解釋道︰“你雖然是穿越來的,這具身體卻是他派來刺殺我的——連吳有德都是他的眼線,要是被他發現你現在跟我上了一條船,可就沒有你活命的機會了。”

      他要是肯好好說話不威脅人的話,邵萱萱倒是很想表揚一句終於能好好用“我”字自稱了。

      成天“孤”來“孤”去的,聽著就很晦氣。

      可他說你跟我站在一條船上,說吳有德曾經想殺她滅口……邵萱萱憋著氣,憤憤腹誹︰誰跟你一條船上的!

      我要是能跑路,肯定跟你不共戴天才對!

      不過……邵萱萱在心裡顛來倒去琢磨了半天,覺得他的話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齊王對自己是不少危險因素的啊。

      太子雖然成天欺負人,好歹沒有說他是妖怪也沒覺得自己是失心瘋。

      她要是跑去找齊王——按吳有德和那個蒙面女孩的說法,那肯定得裝成那位聶姑娘才比較好。

      邵萱萱覺得自己是屬於那種沒什麼表演天賦的人,再說齊王雖然帥,講話太文縐縐,說的大部分東西都聽不懂,聽得懂的那些又太教條主義。

      就跟只漂亮花瓶似的,美則美矣,卻不能拿來當飯碗盛飯吃。

      她現在還在生存線上掙扎呢,哪兒有空洗瓶子養花。

      要是坦白……好吧,她覺得太子應當是對各種稀奇古怪的事物接受度比較高的人,遇上別人還真不定會怎麼樣。

      邵萱萱最終問出的話是︰“你都知道吳有德是壞人了,怎麼不直接抓他呀?”

      太子給“壞人”兩字震懾了一下,這種分類也是簡單粗暴啊,對自己有害的就是壞人!

      於求生來說,倒是挺精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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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8:08: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回  破曉

       兩人一邊往回走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不時要躲避巡邏的守衛和更夫。

      太子的身手還是很好的,拎著她上房樑也如履平地,一點都不嬌弱。

      邵萱萱趁著夜深人靜拍馬屁︰“殿下,您真是文武雙全喔!

      太子斜眼看她︰“怎麼個雙全法,說來聽聽?”

      邵萱萱乾咳一聲,學著張舜的語氣道︰“功夫好,文采好呀!我都聽張舜說了,臨水閣外的題字都是您寫的呢,十四歲時候就能寫這麼好,現在一定書法大成了吧!”

      太子沒應聲,邵萱萱再接再厲︰“什麼時候給我也寫個簽名,哎呀好榮耀。”

      回應他的,是太子不輕不重地一個爆栗。

      邵萱萱捂住腦門,覺得太子似乎並不是很開心——真是少年心,海底針!

      宮門緊閉,天風掠過樹梢,頗有幾分蒼涼寂寥的感覺。

      太子負手遠望了一會兒,突然轉身往回走,邵萱萱趕緊跟上︰“殿下殿下,咱們不回去了?”

      長街盡頭柵欄封路,拐角過去有深巷,再往前又是柵欄。

      太子有時自顧自躍過去,要她自己爬,有時也拉她一把,兩人耽擱了半天,才走到通往皇城外的大道上。

      邵萱萱心跳有點兒快,艾瑪太子您不是想學電視劇裡那些不學無術的王孫公子,帶個小太監就去遊歷江湖吧?

      太子繼續卻又一次改了道,往西邊行去。

      邵萱萱捶捶腿,認命地繼續跟上。

      鑽了大半天巷子,爬了不知多少座柵欄,眼前霍然開朗,居然是一大片湖水。因為宵禁,水上一點兒燈火也無,只碼頭邊泊著幾艘畫舫和舢板。

      太子在岸邊青石上坐了下來,邵萱萱四下張望了會,也抱著胳膊找了塊石頭坐下——她膽子小,又怕冷,尋的地方既避風又離柵欄近。

      若有巡邏隊伍經過,幾步就能躲進去。

      太子只瞅了一眼就把目光移開了,望著暗沉沉的水面發呆。

      邵萱萱覺得他晚上是有些不對勁的,但他不說,她當然是不敢問的。

      入秋後的夜風刮得人臉頰生痛,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於聽到了四更鼓的聲音,邵萱萱困得都快流眼淚了,哆嗦著打了個哈欠,拍死了好幾只不怕冷的蚊子。

      那些電視劇里的少男少女們,夜裡到了小河邊就能看到荷花燈、孔明燈,庸俗點的還能看到接客的花船和姑娘。就算在深山野湖裡,也會突然無聲無息冒出大群大群的螢火蟲繞著主角飛啊飛的。

      這兒連個月亮都沒有!

      星星倒是挺亮的,可月亮上半夜就沉下去了!

      湖面上就靜悄悄的,偶爾有一兩聲蛤蟆叫,一兩條魚兒吐泡,還有就是蚊子的天下了……

      太子裝逼兮兮地在風口上坐了會,起身招呼她回去。

      邵萱萱睏得都快人事不知了,哪裡聽得到他的話。太子無奈,只得走近來拉她。

      他走到邵萱萱身邊才發現,這丫頭找的地方果然得天獨厚,因為背風,又有“肉”,周圍全都是大大小小的蚊子。

      嗡嗡嗡,嗡嗡嗡嗡。

      邵萱萱居然就這麼頂著滿頭包睡過去了。

      太子狠狠地捏住她鼻子︰“起來,你看看你的臉!”

      邵萱萱朦朧著睜開眼睛,恰好又有隻蚊子飛到她臉頰上,太子“啪”就一巴掌招呼上去了。那蚊子顯然在她別的部位喝飽了血,身毀魂消的瞬間還留了一大灘血。

      邵萱萱徹底清醒了,瞪著太子,摸了摸自己又疼又癢的臉——他居然打女人的臉!還打出血來了!

      她腦子裡瞬間閃過“我爸爸都沒打過我!我媽媽都沒打過我!我爺爺都沒打過我……”等等咆哮著的台詞。

      太子給她那看到鬼一樣的表情逗得笑了下,放緩聲音道︰“走了。”

      邵萱萱委屈地摸著臉︰“你幹嘛打我臉……”她覺得不但疼,還特別癢,跟被針扎了一樣,一個腫包接一個腫包的。

      邵萱萱的目光落到了腦袋上的發簪︰……不會還拿簪子扎我了吧,這個小變態!

      就是在電視劇裡,只有惡毒的女反派才會做這種事情呀!

      回去的路上,柵欄內的很多酒肆私娼也都關門了,更顯得寂靜寥落。

      四面宮牆高聳在夜幕之中,太子率先提氣躍了上去,再放下軟梯,接邵萱萱下去。邵萱萱仰頭看著高牆和他,小腿發癢,很想扭頭狂奔逃走算了,可想起他上牆那個輕輕鬆鬆的模樣,最終還是老老實實抓著繩子往上爬。

      爬到一半的時候,有守城士兵沿著牆角轉過來,邵萱萱整個人都僵硬了,太子皺了皺眉,拽著梯子直接躍入牆內。

      邵萱萱驀然被拉起,捂緊了嘴巴才沒驚叫出聲,整個人像貨物一樣被拉了進來。

      過牆的時候腦門磕在了牆石上,再次往下墜落的時候她簡直不知要護住哪裡了。

      太子面無表情地把人接住,然後“啪”一聲把她扔到了地上。

      邵萱萱“嗷”的嚎了一聲,半天才掙扎起來。

      她忍不住嘀咕︰“你不總是這樣啊,我……我好歹陪你逛了這麼久!我又不是什麼東西,我……我沒哪兒得罪你呀,你怎麼總欺負我!你是人我也是人,我們老家那,從來就沒有男人會打女人的,打女人,那是沒出息的男人才幹的事情,要被嘲笑,被鄙視……”

      在太子越來越陰沉的眼神注視下,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我的意思是,做人得愛好和平。”

      太子冷笑︰“接著說。”

      邵萱萱抿緊了嘴巴,半晌才道︰“你要是對我好一點兒,我肯定也會對你好的。”

      太子愣了一下,很快沉下臉︰“你一個被通緝的刺客,還敢提要求,孤對你不好又如何,你還想報復不成?”

      邵萱萱趕緊搖頭,太子說了聲“量你也不敢”,拽著她往通訓門方向行去。

      踏入春熙宮的瞬間,正好第一聲五更鼓被敲響。太子回身望向城樓方向,晨光未起,更多的鼓樓依次擂響,接著,便是宮門、城門依次開啟的聲音。

      邵萱萱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壯闊而古樸的報曉方式,睜大了眼睛,豎直了耳朵,仿佛真的看到聽到了日光撕破雲層,破曉綻放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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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8:08: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回  文盲

       他們依舊從後窗翻入,屋內殘燭將盡,積了滿燭台的蠟油。

      太子忙著換衣服去了,邵萱萱全身上下的大小傷口卻都劇烈地疼了起了——腦袋後面有大包,背上有擦傷,腿上有舊傷……最難忍受的就是臉上被蚊蟲叮咬過的地方,又疼又癢,想對著鏡子看卻模模糊糊看不大真切。

      太子換完衣服出來,就見她趴在鏡子前一臉的愁苦。

      “怎麼了?”

      邵萱萱垂頭喪氣地回答道︰“臉上好癢啊——”

      太子迅速就回報了一個嘲諷的笑容︰“活該!”

      邵萱萱鬱悶,他卻徑直走了過來,瞅著她的臉上下打量了會,走回到床榻那,翻找了一陣,拿了一高一矮兩支白瓷瓶並一些包紮用的雲布過來。

      邵萱萱有點忐忑︰“你幫我呀,還是我自己來吧?”

      太子一言不發地拉開椅子坐下了,拔掉矮瓷瓶的蓋子,倒出一些綠盈盈的膠狀東西,直接就往她臉上抹。

      邵萱萱登時就覺得發癢的地方像泡進涼水裡一樣舒服,那涼意還往皮膚裡滲透,禁不住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

      但效果確實出奇的好,比花露水還管用。

      太子抹完,拿手帕擦了擦手,又要動手來給她換藥。邵萱萱趕緊搶過來︰“不用嗎,麻煩殿下您了,我自己來吧!”

      太子也不客氣,她一阻攔,他就理所當然不繼續了,身體往後一靠,一副大爺樣。

      邵萱萱挽起小腿,笨手笨腳地把舊的雲布拆下來——她記得張舜他們給她換藥,那都是倒了藥粉的——太子屈尊敲了敲手指,示意她去拿那個高點的瓷瓶。

      邵萱萱拿起來,撥了蓋子一聞,果然就是這個氣味。

      她於是捏著瓶子往傷口處抖了抖,這才左一道右一道裹了起來。

      坦白說,結實是結實的,就是太難看太不平整。

      太子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突然說︰“想必你在家中時,也是父母疼愛,嬌生貴養罷。”

      邵萱萱手一哆嗦,瓶子裡的藥粉就灑了不少出來,落在白色雲布上,像是紛紛揚揚的碳粉。“父母疼愛,嬌生貴養”幾個字,刺激的她小心髒一抽一抽的,眼眶登時就紅了。

      太子嘆氣道︰“你與他們雖然天涯相隔,好歹還互相掛念,總有一日能團聚的。”

      邵萱萱驀然抬頭看他,一大顆眼淚從頰邊滾落,薄薄的嘴唇用力抿了一下,才問︰“真、真的?”

      今晚的太子真的有點不大一樣,居然還溫柔地點了點頭,拿剩下的雲布給她擦了擦眼淚︰“你都已經死過一回了,怎麼還這樣膽小愛哭。”

      邵萱萱有點不好意思地搶過雲布,在臉上胡亂抹了一通。這個小變態好像也才十六七歲,要是換在21世紀,也就是個高中小男生,半大的孩子。

      太子扭頭看著銅鏡中的人影,又長長地嘆了口氣。

      邵萱萱到底沒憋不住,小聲問道︰“殿下有什麼心事?”

      剛才就一臉中二少年像啊,大半夜坐黑漆漆的湖邊,眼神死寂死寂的。太子苦笑道︰“孤貴為當朝太子,卻……”下面話又沒有了,燈花燃爆,火焰在鏡中猛烈地跳動了一下。

      太子的手輕輕地落在了胸口︰“一覺醒來,不但命懸一線,連父母兄弟都忘記了。”

      邵萱萱呆呆地看著他,她當然記得他“失憶”這件事的,她還在床底下趴著的時候,就聽他不停地在打聽各種事情呢。

      但是,看他在這宮中如魚得水的模樣,竟然……還沒有恢復記憶?

      太子年輕的臉龐上有些憔悴,仔細一看,竟然隱約有了點黑眼圈。

      要在她們那裡,這個年紀,也就發愁發愁如何追女孩,如何考好試,如何躲過父母的過度關心吧。

      太子坐了一會兒,慢慢起身,負手踱步到書案前︰“你說孤字寫得好看,可如今,它們認得孤,孤卻不識得它們。”

      他的聲音不大,邵萱萱卻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她腦子一時有點轉不過彎來,心想一般失憶不都是撞到腦袋的,原來捅到胸口也會?

      人失憶了,不但親人朋友都認不得了,連筆跡也會改變?

      太子低頭凝視著空白的紙張,過了好一會兒才提起筆,皺眉在紙上慢慢地寫了起來。

      他寫得很熟練,姿勢也漂亮,但是手腕卻仍舊有些發抖。邵萱萱好奇地走過去,就見他寫了一行幾乎完全分辨不出來什麼字的草書。

      完全不像寫字,簡直就是在畫畫。

      邵萱萱無語凝噎,這樣寫,當然是認不得的呀,我也認不得好嗎!

      不過說來也奇怪,這個鬼地方,怎麼看都像是古代的中國,到底是哪一朝哪一代呢?邵萱萱猜不到,也看不出來。

      太子又在邊上寫了一行,這回倒是比較端正整齊,但筆畫全錯了,在邵萱萱看來,仍舊像在畫畫。

      雖然寫好的字還是有點模樣的,可是……真就像初學寫字的小朋友一樣,照著模樣畫出來的感覺。

      “願陪中峰游,”為了表示自己看懂了,邵萱萱輕聲念了出,“朝——暮——白——雲——裡。”

      太子瞥了她一眼,繼續寫了下去。

      字跡確實完全不同,不客氣的說,就是稚拙。

      太子越寫越多,甚至還寫了點連邵萱萱都看得出不大正經的諸如“脫紅衫,去綠襪”之類的句子——她不大好意思念下去了,想起白天太子跟齊王聊天時候的光景,覺得古人還真是挺早熟的。

      多大點的人啊,就成天女人女人了。

      太子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擱下筆,問道︰“怎麼不念了?”

      廢話!我念這種幹嘛!

      邵萱萱臉稍微有點燒,這具穿越來的身體其實比太子還要小上幾歲,他身量又高,被這麼盯著,壓力還是有點大的。

      孤男寡女的,又特麼還都是這麼小的年紀,千萬千萬不能偷吃禁果啊!

      邵萱萱努力板起臉,兩眼放空,就當沒看到色鬼太子到底寫了些什麼。

      太子卻把目光轉開了,半晌,將這些全部揉成一團,吩咐道︰“都燒了吧。”

      邵萱萱“啊”了一聲,他有些淒涼地輕聲道︰“連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留著又有什麼用。”

      邵萱萱的嘴巴張大了一點,眼睛也瞪大了許多,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話來︰“您的意思是說……您……不……不識……”那個“字”,到底沒說出來。

      不識字,那就是文盲!

      文盲啊!

      孤不認得他們,居然是這麼個意思!

      就算是失憶造成的吧,那也是個文盲啊!

      這麼囂張跋扈的小變態,還跟著齊王聽他掉了一下午書袋呢,居然是個文盲!

      太子沒說話,邵萱萱自己先風中凌亂了,這得多裝逼的人啊,簡直是表演型人格吧!

      邵萱萱福至心靈,在一瞬間懂得了他的憂愁,看他最近的樣子,是裝作自己已經回憶起不少以往事情了的——在今晚之前,邵萱萱也是這樣認為的。

      可現在看來,完完全全就不是那麼回事。

      太子失憶不記得以前的事情,那還有太醫大夫可以找找;太子不記得父母兄弟,血總是濃於水的;太子斗大的字不認識一個,變成了文盲……

      邵萱萱有點同情他了,這要是給他皇帝老爹知道,好像確實是不大妙的……

      一個和自己沒感情,沒文化的儲君,就是顆棄子吧。

      張舜他們都提到過別的皇子皇女,皇家子嗣還是不艱難的。任何東西都是物以稀為貴,孩子多了吧,選擇也就是多了……太子回過頭來看她,眼神難得有了點這個年紀的孩子應有的脆弱,“確實不識得了,就連我的血脈至親們,也都生著一張陌生面孔。”
  
      霎時間,邵萱萱就心軟了,連他之前那些惡毒手段,都帶了一絲決絕悲涼的色彩。

      十六七歲的大男孩啊,失憶了,不敢跟父母訴苦,裝了一肚子憂愁,怕被取代,被發現秘密,每天草木皆兵地過日子。

      “那、那個,”邵萱萱猶豫著開口,“好歹以前學過,遲早能回想起來的……不要太擔心了。”

      太子苦笑︰“我身上的傷也快養好了,就快回國子監讀書了,哪裡還有回旋餘地。”邵萱萱默然,國子監她是聽過的,電視劇上就常放呢,陪太子讀書的地方。

      文盲到了那裡,應該比較顯眼的。

      燈花百結,屋內的光線時亮時黯,太子突然道︰“不如,你來教我識字吧?”

      邵萱萱下意識就點了點腦袋,然後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臥槽,我是不是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啊!

      居然同情他,這完全就是個變態法西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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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8:08: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回  繁簡

       文盲這件事的沖擊實在太大,邵萱萱又一個晚上都沒睡,整個早上都渾渾噩噩的。

      太子倒是心情很好——在她答應做“老師”之後,連當天畫圖紙的任務都免除了,破天荒同意她大白天去耳房補眠。

      那個耳房可太有陰影了,邵萱萱迅速就想起吳有德要殺自己滅口這件事,強撐著眼皮表示自己不睏。

      太子一眼看出她的擔心,冷笑︰“怎麼就不睏了?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居然還當刺客。”

      “我不是啊,”邵萱萱忍不住小聲爭辯,“那不是我來著……”

      太子卻突然伸腿在她椅子上輕踢了一下,阻止了她下面的話,然後乾咳一聲,提高聲音道︰“我說什麼便是什麼。”

      邵萱萱一愣,隨即就聽到門外有腳步聲傳來,接著便是吳有德的聲音︰“殿下。”

      邵萱萱“啊”了一聲,有些慌亂地去看太子——自從得知吳有德是“內奸”之後,她對他是真真正正避之不及的,寧可緊黏著太子都不敢單獨和他在一個房間呢。

      太子卻像不知道她在怕什麼一樣,十分自然地放吳有德進來。

      吳有德是來送做好的腋杖的。

      上好的紅木,真皮包裹的軟墊,就連拐杖底下調解高度的部分也做得惟妙惟肖的——雖然沒有現代社會的螺絲部件,古人自有自己的一套智慧,靠著木片榫接的技術,居然也弄出了相似的構造。

      邵萱萱拿圖紙畫得其實粗糙得不行,很多細節就是一個點一個點,難為這些工匠們,居然真的看懂了,並且憑著現有水平給把“留白”的部分補齊了。

      太子之前就仔細詢問過腋杖的用途,仔細打量了一遍,當即就讓腳傷還沒好全的邵萱萱起來試試。

      邵萱萱無奈,這腋杖肯定不是按著她的身高做的,而這個榫接的部位又這麼結實,她不會調節高度呀。

      太子便又喊了聲“吳有德”,吳有德那身高當然是夠了的,拄著腋杖,挺有模有樣地走了一圈。

      太子臉上終於流露出了一點滿意的神色。

     邵萱萱一直悄悄拿餘光觀察著吳有德,說實話,吳有德對自己的敵意,她是沒有發現過的。

      就連那天的毒蠟燭,其實也只把她燻暈倒了而已。

      之後種種聯想,也全依賴於太子添油加醋的描述。

      這個人,真的想要殺死自己?

      邵萱萱茫然了,餘光掃到張舜,對方也正在打量她臉上的那些被蚊子咬出的腫包,兩人視線一對上,他很快不屑地轉開了。

      小太監還惦記著昨天的“欺騙”呢,鬧情緒。

      這一點上,他就遠不如老奸巨猾的吳有德了——難道他就沒看到邵萱萱臉上那些壯觀的小紅疙瘩?人家知道不該看的就別看,不該問的就不問而已。

      吳有德獻完腋杖,又被太子吩咐兩句,張舜也跟著被指使得團團轉,兩人都很快忙碌著出去了。

      “他們都走了,你去睡會吧。”

      邵萱萱渾身一震,抬頭看向太子︰艾瑪,這是在關心我,給我營造良好睡眠環境?!這還是那個小變態嗎?不是給誰穿了吧!

      太子給她那毛骨悚然地眼神看得不悅起來,眉毛一抖︰“怎麼?”

      邵萱萱迅速搖頭,頂著擦滿膏藥的臉摸去羅漢床那躺著了。

      太子又一次坐到了桌前,慢騰騰地翻看起書來。

      邵萱萱現在已經知道他是文盲了,對這種行為就十分地不理解,完全看不懂啊同志,你裝個什麼相嘛!

      她這麼想著想著,居然真的就又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近中午了,臉上的腫包褪了大半,隱約還聞到食物的香氣。

      邵萱萱睜開眼楮,就對上一小桌豐盛的菜肴,然後才看到坐在桌邊拿著筷子的太子!

      “醒了?”他顯然也看到了她,“醒了便起來洗漱,陪孤一起用膳吧。”

      邵萱萱人睡飽了,精神氣也好了,磨磨蹭蹭爬起來之後,多少就有點嘴欠︰“原來你們這兒這麼尊師重道的呀,我還什麼都沒教你呢,多不好意思。”

      太子的筷子終於還是放了下來,眉毛皺了半天,才緩緩道︰“那你過是不過來,教是不教?”

      邵萱萱聽著語氣不對,動作立馬利索起來,下床整衣服洗臉洗手漱口,乒乒乓乓一陣忙亂。

      太子的表情明晃晃地就寫著一個字,賤!

      邵萱萱也覺得自己很賤,好言好語說不聽,非得人家來狠的。

      可是這個畫風轉變太快,她真的不適應啊。

      她戰戰兢兢坐到凳子上,心不在焉地吃了兩口,太子竟然還夾了一筷子綠油油的菜葉子到她碗裡。

      邵萱萱什麼滋味都沒吃出來,琢磨了半天,試探著說︰“您想學哪些呀?”她會的是簡體字,這裡似乎都是繁體……倒不是說認不得,多少也是有點點小障礙的。

      而且,她的毛筆字,寫也很醜呢!

      太子卻似早已成竹在胸︰“孤不過是忘記了一些事情,又不是三歲孩童,你從旁多多指點便好。”

      “您不是說國子監那邊……”

      “孤自有應對之法。”

      邵萱萱撇撇嘴,低頭扒飯。

      吃完飯,等人將東西都撤走了,太子果然將自己屋內的幾冊舊書都拿了過來。

      邵萱萱看到這些繁體豎排的東西就頭大,又不敢嫌棄,磕磕踫踫地唸了一面,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他。

       太子神色微動,催促道︰“繼續唸下去。”

       邵萱萱只好繼續唸,又唸完一面,太子才叫停,拿回去仔細看了幾遍,又專門挑出幾個字來問意思。

      邵萱萱可不是什麼古文學霸級別的好孩子,完全就憑著自己的理解給說了一通,有幾個字完全不認識,也照著偏旁連讀音帶意思瞎矇了一遍。

      至於寫字的筆順,她倒是還記得大的規律的。

      先橫後豎,先撇後捺,從左到右,先中間後兩邊……還是很好記的。

      邵萱萱也不知道這規則還是現代漢語通用字筆順規範出來之後搞的規則,管它繁體筆畫多多少,能套的直接就都套進去用。

       太子照著她的方法練了半天,終於還是發現了問題,立馬扔了筆又來恐嚇她︰“你又不老實了?!”

      邵萱萱哪兒敢啊,最終只好把自己學的都是簡體字的情況說了那麼一下。

      為了讓他相信,還特地默了不少簡體字出來,跟書上的繁體一一對應。

      太子沉默了半晌,嘀咕道︰“這倒是方便不少。”

      邵萱萱連忙點頭︰“就是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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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發表於 2016-8-18 08:08: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回  手傷

       一連三天,太子幾乎就沒出門。

      反反複複的練習和背誦沒把他這個“文盲”折騰死,倒是把邵萱萱老師逼得有點反胃。

      她現在看到這些長滿了密密麻麻筆畫,沒有標點符號,豎著一排一排,還全都從右往左排版的粗糙印刷本就難受!

      很多字真的不認識呀!

      什麼的,光看就頭暈。

      可她現在是老師,不但要盯著看,教會寫法和讀音,還得給解釋意思!

      “人皆知有用之用,莫知無用之用",就是你要知道自己有用在什麼地方,沒用的地方就別在乎了,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啦。”

      "大道不稱,大辯不言’",這個麼就是少說話多做事的意思啦——哎呀!繁字比劃真多,我們那兒可以省略呀,對對,就是這樣寫,這樣不就簡單多了……”

    .........。

      邵萱萱倒是想認認真真教的,可卻是知識儲備有限,連猜帶矇能講這麼多,就已經夠耗費心神的了。

      教錯了要挨打,可完全不會,那就更可怕了呀!

      邵萱萱硬著頭皮做著不稱職的老師。

      她實在有些想不通那些書裡的穿越者們,怎麼就會被那麼多古體詩。像她,閉上眼睛就只知道“床前明月光”呀!

      唱歌她也悄悄試過,這具身體的主人有一把好嗓子,可惜一開口唱,就還是邵萱萱那個上KTV鬼哭狼嚎的素質。

      又一天過去了,看著太子用仍舊有些顫抖的手把小半本書抄完,邵萱萱不由得有些佩服他的學習能力。

      才多久啊,他居然已經能磕磕踫踫地把這麼多東西默寫下來了。

      什麼叫學霸,這就是學霸呀!

      光看他能一筆不漏地把繁體的“龜”字寫全,就能篤定是個好學勤奮的人。

      反倒是邵萱萱,那些字雖然認得不少,卻沒下力氣背,最終也就記得那麼一兩句。

     太子執筆的手其實已經抖動的不大明顯了,筆順也沒那麼天馬行空了,基本規律也算是掌握了,只可惜字跡還是沒能“恢復”過來。一看就是個幼稚園水平。

      邵萱萱自己寫得也不怎麼樣,當然不好意嘲笑的——即便真寫得好,那也不敢啊!

      太子對自己是很嚴格的,一次寫不好兩次,兩次寫不好三次……眼看夜都深了,也沒有停手的意思。

      畢竟是年輕人,他的身體其實已經好多了,出去給什麼太後皇後請個安問聲好,去國子監聽老頭子唸叨背背書,也沒大礙。

      邵萱萱想睡覺了,哈欠連連。

      太子瞥了她一眼,突然道︰“去叫吳有德沏壺茶來。”

      邵萱萱沒辦法,她是太監他是太子,太子急了,她這個當小太監的要是敢不急,那可真要把這句俗語倒過來寫了。

      她推開門去尋吳有德——所謂的“尋”不過是露個臉,吩咐一句就好了。

      吳有德很快送了熱水過來,太子一句話就把人攔在門外了,順帶先讓邵萱萱把衣服扯亂了再出去接東西。

      吳有德一直是很有規矩的,低著頭也不敢抬一下。

      倒是衣衫不整的邵萱萱,又怕又不好意思的,接了水壺立刻就把門拍上了。

      太子已經把筆墨什麼都收起來了,眼瞅著她拎水進來,不輕不重說了句︰“放桌上吧。”

      邵萱萱“哦”了一聲,還沒走到桌邊呢,太子卻一步邁前,大手直接覆握住她拎著茶壺的手,然後微微那麼一傾斜,冒著滾燙熱氣的水直接淋在了太子的手臂上。

      他驚呼出聲,邵萱萱也嚇傻了,扔了茶壺就要來扶他。

      可這壺裡還有大量的熱水呀!

      這麼一扔,太子和她自己的腳上也中招。

      吳有德他們聞聲衝進來,也嚇了一跳,登時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邵萱萱毫無疑問地被指責成了“又蠢又笨”的混賬東西,因為初犯,那就扣掉當月的俸祿以示懲戒吧。

      邵萱萱驚訝地張大嘴巴,臥槽沒告訴我呀,居然還給發工資的?!

      等吳有德他們一出去,邵萱萱就急吼吼問了︰“你還給我發錢呀?”

      太子還抱著那隻被包紮過得嚴嚴實實的胳膊發呆呢,聞言就冷笑︰“你說呢?”

      邵萱萱剛有一點兒雀躍起來的心情瞬間的降到了谷底。

      是啊,這可不是萬惡的資本家,這是封建大貴族!皇權集中著呢,草菅人命都不帶眨眼呢,她居然惦記起了工資!

      邵萱萱垂下眼睛,想回家的心情更加強烈了。

      她的視線卻落在了太子那只因為“她的不小心而被燙傷”的胳膊,心裡又禁不住吐槽︰這一位啊,也是很拼命的主!

      寫不好就刻苦練習,練不好,乾脆就臨時把手給廢了!

      這下子,又能安逸地休息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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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8:08: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回  皇子

      太子殿下又受傷了!

      這消息很快就傳出去了,皇帝皇后皇子皇女們又是一通探望慰問。

      邵萱萱跟張舜一起在角落裡站著,清晰地聽到那個頭發都白了不少的老皇帝秦旬在那憤憤地問,到底是那個不長眼的,連杯茶都沏不好,居然把他的寶貝皇兒燙成這樣!

      邵萱萱垂著頭,兩腿發軟,手指頭都麻麻的。

      張舜瞥了她一眼,很快又把目光重新聚集到了地上。

      太子虛弱地笑了笑,左手拉住老皇帝的手︰“父皇息怒,是兒臣自己不小心,怨不得他們。”坐在床沿的皇后哽咽了一聲,心疼地捧著他的右手,絮絮叨叨道︰“怎麼傷成這樣了,怎麼傷成這樣……”

      邵萱萱在聽到“怨不得他們”之後就悄悄鬆了口氣,心想小變態還是有點人性的嘛,知道自己的黑鍋自己背。然後,就聽到老皇帝很欣慰地感慨︰“太子也知道要仁厚待人了,總算是長大了。”

      邵萱萱嘴角抽搐,仁厚個鬼啊!

      那水他自己澆的好嗎?!

      皇后和皇帝走了之後,來的是三皇子秦昭——也就是那天在屏風外,滿口“皇兄”的甜嘴小子。

      邵萱萱也是聽張舜嘮叨,才知道這裡的皇子,滿了十歲,就該封王去往藩地了。太子是皇長子,生下沒多久就被立儲了,二皇子秦晰封湘王,遠駐西南,三皇子秦昭卻因為身體羸弱,生母王貴妃又受寵,故而遲遲不曾受封出京。

      秦昭一來,嘩啦啦帶了一群人,內侍、宮人都有。此次不過深秋,他已經裹得像只絨線球了,遠遠地找了椅子坐下,乖巧地解釋道︰“皇兄啊,我受了風寒,就這麼遠遠坐著,陪你說說話罷。”

      太子哼唧兩聲,沒答話。

      秦昭又說︰“我前日送來的茯苓糕,你吃了嗎?若是喜歡,我再讓人送一些過來。”

      太子仍舊不答,吳有德多會察言觀色,瞬間就領悟自家殿下這是懶得應付的意思,趕緊笑著向秦昭道︰“三殿下的茯苓糕我們殿下喜歡得緊,只是身上傷還沒好,不敢多用,就不勞煩了。”

      “我就說皇兄你肯定會喜歡嘛!”秦昭高興起來,雀躍道,“上月有尼拘國使團來訪,愚弟不才,用那尼拘國的香料佛焰草研制出一道什錦素湯,有機會也要請皇兄來品嚐品嚐。”

      他只比太子小了一年,模樣與太子有幾分相似,性子卻南轅北轍,人前端著架子倒也似模似樣,這時說起吃的來,頭頭是道,活脫脫一個饞嘴的孩子。

      邵萱萱拿餘光偷瞄,只覺得他白白臉蛋裹在毛領子裡,嫩的像塊削了皮的荸薺,簡直能掐出水來。

      邵萱萱在心裡感慨,這才是十六七的孩子應該想的事情啊,青春洋溢,連憂傷都夾雜著明媚陽光。

      不過,他這身體確實是不大好的,現在最多也就算個深秋吧,他居然都穿上毛領子了。

      寒冬臘月,那不得抱著被子出門了?

      兩兄弟對坐屋中,一個像冬季的北極冰洋,又陰又冷,一個則是斯里蘭卡茶園上空的晴天,萬里無雲。

      太子一直對他愛答不理的,秦昭漸漸也說得累了,神色間頗有些委屈。

     “皇兄,你怎麼都不說話?”

      太子懨懨地看了他一眼︰“我胳膊疼得厲害,沒力氣說話。”

      秦昭“哦”了一聲,猶豫片刻,揮手讓人下去。

      吳有德瞧了太子一眼,站著沒動。他不動,邵萱萱和張舜當然也是不動的——倒是秦昭自己帶來的小太監弓著腰下去了。

      秦昭眼睛又黑又亮,巴巴地望著太子。

      太子“嘖”了一聲,不耐煩道︰“你們也都下去吧。”

      吳有德這才邁開步子,邵萱萱和張舜當然也跟著往外走。臨到了門口,太子出聲喚住邵萱萱︰“等等,邵豉你留下,與我倒杯水來。”

      邵萱萱聽到倒水心裡就咯咚一聲,又不敢拒絕,磨磨蹭蹭地開始轉身,冷不丁撞上吳有德的視線,又深又冷,激得她渾身一顫。

      隨後,門就被張舜“吱呀”一聲從外面關上了。

      邵萱萱走到桌邊,小心翼翼地拿起茶壺沏茶。那邊秦昭不斷地拿眼神催促她,等到她近前了,卻明顯愣怔了一下,然後恍然道︰“哎呀皇兄,怪不得我瞧他眼熟,這不是那個、那個……”

      邵萱萱記得清楚,秦昭可也是太子暗地裡懷疑的幕後主使之一,這時聽他說自己眼熟,心裡忍不住嘀咕︰你到底是真認識這個身體的原主人,還是……單純想起自己衣衫不整從屏風那摔出來的事情呀!

     “那個扮女人惟妙惟肖的小公公嘛!”

      邵萱萱在心裡長出一口氣,太子也似鬆了口氣,問道︰“你要同我說什麼?”

      秦昭乾咳一聲︰“那尼拘國……”說著說著,視線又落到了邵萱萱身上。

      太子用左手拿起細瓷杯子,輕啜了一口︰“但說無妨。”

     “那尼拘國的美人們,也如佛焰草一般香甜可人,皇兄若有心思,愚弟當效犬馬之勞。”

      我擦!

      邵萱萱差點把手裡的茶壺給磕桌子上,果然是同個老爸生的真兄弟,甜嘴小皇子你特麼才多大啊!

      還效犬馬之勞,狗和馬都哭死了好嗎?!

      你們這都未成年吧!

      剛說你像斯里蘭卡的晴天,一轉眼就變成拉皮條的了!

      太子“哦”了一聲,很感興趣地看向秦昭︰“尼拘國使團已經走了,你還有辦法找他們要美人?”

      秦昭笑得都快看不到眼睛了,壓低聲音道︰“實不相瞞,尼拘國隨團獻舞的舞姬勒莎絲,如今還在京中。雖不敢說天姿國色,卻也當得上嫵媚動人四個字,弄來給皇兄解解悶怎樣?”

      邵萱萱瞬間就想到色字頭上一把刀,太子顯然也正忌諱著,思忖良久,才緩緩搖頭道︰“她滯留此處,是使團的意思?父皇知道嗎?”

      秦昭乾咳一聲︰“父皇麼,自然是不知道。”眼見太子神色逐漸漠然,忍不住提醒道,“皇兄,你當時不是說她珠纓旋轉星宿搖,一舞胡腰動人心嘛……莫非……已經將她忘了?”

     “哦?”太子臉上的籠上了寒霜,“區區一個舞姬,也值得我牽腸掛肚?”

      秦昭不知自己哪裡說錯了話,訕訕道︰“我不過是說個玩笑話,當不得真的。”

      太子這才緩下臉色。

      兄弟倆的談話是真進行不下去了,秦昭陪著笑,又開始主動幾回話題——方才在臉上顯現的快活笑容卻徹底不見了,每個字都斟酌再斟酌才敢吐露,生怕又惹得太子不高興。

      最是無情帝王家,這個小小少年,雖然有當貴妃的母親可以依仗,但體弱多病,年歲又漸長,幾乎有點賴在宮裡不願意出去的意思,未來的處境恐怕是有些尷尬的。

       臨告辭時,三皇子的腳步都有些不穩,看著十分的可憐。

       邵萱萱見人都快摔倒了,下意識就伸手扶了他一下。

       太子臉色更差,秦昭愈加虛弱,半個身體的重量都掛到邵萱萱身上去了。

       邵萱萱真怕自己一鬆手他就摔下去了,一路扶著他出去,一直邁出了門檻,小內侍們都圍上來了,才又來了點精神。

      “有勞小公公了。”秦昭感激道,一只手搭在內侍肩膀上,另一只手卻在腰上拽了一下,往邵萱萱手裡塞了樣冷冰冰的東西,擠出點笑容,由著內侍們攙扶著上了軟轎。

      邵萱萱沒敢當著人面張開手掌,趁著吳有德和張舜進去伺候太子,溜到牆邊,張開手掌,就見掌心臥著枚刻了鶴鹿同春的羊脂玉佩。

      活生生赤裸裸的賄賂!

      邵萱萱在21世紀時沒遇到過給自己行賄的,穿越後雖然過得淒淒慘慘的,沒想到居然能有皇子送來玉佩做禮物,登時就有點飄飄然。

      帶著這麼個東西,要是直接回到現代社會,那該有多美呀!

      她正陶陶然想著,耳畔卻突然響起一聲輕笑︰“笑得這樣開心,在瞧什麼?”

      邵萱萱猛地攥緊手心,扭頭看向聲音來處。

      齊王那張臉近在咫尺,人都已經走到自己身後一步之外了,她居然完全沒聽到腳步聲。

      邵萱萱往後退了兩步,學著張舜地樣子衝他躬身行禮︰“奴婢見過齊王殿下!”

      齊王深深地看了她兩眼,看得邵萱萱背上都快出冷汗了,才慢騰騰問道︰“你們殿下好些了嗎?”

      好不好的,進去看不就知道了?

      邵萱萱腹誹,在腦子想了半天,也沒想到什麼文雅點的答案,最後只好老老實實說︰“喝了點茶,吃了兩口點心,總說自己手疼,乏、煩、悶,總之,就是挺不高興的。”

      齊王又笑了,這一次比剛才還明顯,都能聽見笑聲了。

      邵萱萱知道自己肯定答錯話了,瞅著他露在衣袍外的一點兒鞋尖,一會兒想起他那帥得有點炫目的笑容,一會兒想起那個蘭花香女孩的話。

      一瞬地獄,一瞬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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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18 08:09:0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回  調戲

       一直把人讓進太子寢宮,邵萱萱才覺得齊王的視線從自己身上挪開了。

       被帥哥注視的滋味,原來也並不是那麼好消受的。

       齊王來這裡,當然是探望自家皇侄的。邵萱萱手裡還抓著那塊玉佩呢,沒多久就出了不少汗,籠在袖子裡,仿佛有火焰在燒灼。

       張舜去添了茶水,吳有德送了湯藥過來……邵萱萱也跟著忙碌,那塊玉佩被她揣進懷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也被她刻意淡忘。

      這兒的人實在太複雜了!

      一個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齊王來了,禮節也就到了,略坐了一坐,就起身告辭了。

       邵萱萱鬼鬼祟祟地摸回到屋裡,猶豫了半天,還是老老實實把那塊玉佩上交到了太子手裡。

      “我什麼話都沒亂說,三殿下自己塞給我的,我可沒有受賄哦。”

      太子對她這個態度顯然是十分滿意的,順手就把玉佩還給了她:“給你你就收著罷。”

      邵萱萱受寵若驚:“真的給我?!”

      “你不要?”

      “要的!”

      入夜了,太子居然又開始習字
邵萱萱瞅著那裹得大了一圈的手指都覺得疼:“這樣還練呀,你的手不疼嗎?”

      太子瞥了她一眼,繼續認真地一筆一劃寫著。

      邵萱萱看得入神,入神之後說話就有那麼點肆無忌憚,甚至還流露出點憐憫:    “你們當皇帝的,當太子的,真的都特別辛苦啊。”大晚上還得練字呢,手都燙得腫成胡蘿蔔了還寫,夠拼的啊!

      太子這才抬眼看她:“怎麼辛苦了?”

      邵萱萱吶口,總不能說你的蘿蔔手寫字更醜了所以看著就辛苦,轉移話題道:“那個三殿下,是你親弟弟吧,你們說話……都挺疏遠的感覺啊。”何止是疏遠啊!那賣力討好你的勁頭,簡直就是職場上的鑽營小王子!

      太子“嗯”了一聲,翻過一頁,繼續臨摹。

      邵萱萱又想起齊王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忍不住問:“皇子不是滿十歲就要封王出宮的,齊王殿下怎麼還住在京城呀?”

      太子筆端一凝,黑色的墨汁在紙上暈開了。

      “你倒是長進了不少,連這個規矩都知道了。”

      邵萱萱有點不好意思,耳濡目染啊,張舜那個小太監話其實很多呢,她就是不想知道也知道了。

      太子又寫了幾筆,橫看豎看都不滿意,乾脆把筆擱下:“那你可知道,我這位小皇叔的封地在哪裡?”

       邵萱萱搖頭,太子冷笑:“他那封地遠在北疆,出去就是漠北黃沙,如今領著點親兵稱病回來修養,跟老三一個德行,都想學太子留京呢。”

      邵萱萱恍然,這個倒算人之常情呀,出去就是黃沙,那就算沙漠了吧,生存條件肯定很惡劣。誰樂意放著好好的京城不住,跑那種窮山惡水的地方去嘛。

      至於三皇子秦昭賴著不肯出京,人畢竟才十六歲呢,都還未成年……十歲就受封出宮,邵萱萱覺得這個制度本身就有那麼點殘忍的。

      然後就聽太子又加一句,“藩王受封卻不出京畿,一個個都是狼子野心。”

      邵萱萱不由自主就去看他左邊胸膛上的那個傷口,確實啊,子承父業,殺了太子,這個繼承人順位就下延了。

      刺殺第一順位繼承人,對其他人來說,果然就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邵萱萱手裡還捏著三皇子送的玉佩呢,迅速又回憶了下齊王的那個眼神,暗戳戳道:“肯定是齊王吧,他不是喜歡養蘭花,今天還調戲我了呢,肯定是他。”

       太子瞪大眼睛:“你說什麼?”

      “我說是齊王呀。”邵萱萱重複。

      “不是,”太子不耐煩地打斷她,“後面那句。”

       邵萱萱於是強調:“他喜歡養蘭花,那天想綁架我的那個女孩,她身上就有很濃的蘭花香呢!”說完這話,心裡到底有點發虛。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她深刻地體會到了這種心虛內疚感。

      太子卻不依不撓:“我是問你,他怎麼調戲你了?”

      邵萱萱一愣,臉隨即漲紅:“就……就那樣……呃……看著我笑,放電唄。”

      太子的視線瞬間拉長了,邵萱萱覺得自己被鄙視了。

      “真是在跟我放電!笑也是有含義的呀,你幹嘛這樣看我,我又不是自作多情,我是……”

      太子從桌子後轉了出來,踱步上前,邵萱萱往後退了兩步,就給他逼到牆角了。長得好看的人,做什麼都像帶了層光環。

      邵萱萱眼看著那雙狹長的眼睛褪去涼薄,逐漸為溫柔所代替;眼看著那鋒利的眉毛輕輕蹙起,仿佛結苞的丁香就要在細雨中綻開……

      貴族少年挺拔的鼻尖幾乎要蹭到她眼瞼了,呼吸噴到臉頰上,癢癢的,溫溫的……

      “他就是這樣看著你,嗯?”

      譏諷的聲音驀然在耳畔響起,漂亮的臉龐隨即遠離了。

      邵萱萱猛然回神,連脖子都紅了。

      媽蛋!媽蛋!現在這個才是切切實實的調戲吧!

      齊王那個笑和視線算個鳥,剛才差點以為要被吻了好嗎?!

      邵萱萱心跳砰砰砰猶如春雷鼓動,有些無措地看著已經後撤的太子,第一百零七次感慨:長得真的是很好看的啊——

      “咳!”

      太子重重地拍了下桌子,一巴掌拍在她腦門上:“你近來膽子是越來越大了,竟敢拿這種眼神瞧我,不要命了?”

      什麼眼神?

      花癡的眼神?

      被花癡一下難道不是很值得炫耀的事情?!

      邵萱萱不敢問,捂著腦門垂眼看著自己灰撲撲的鞋面。

      “怎麼,你還委屈上了?”太子又在她腦門上戳了一下,“過來磨墨!”

       邵萱萱老老實實挽起袖子,走到案前,給硯臺加了些水,拿著墨條一下一下逆時針磨著。

      太子又把筆提了起來,寫了兩個,還是不滿意,乾脆擱下來開始認真觀察牆上的字畫。那些字其實大半都是他自己以前寫的,自戀兮兮地都裝裱成卷,長長地垂落在牆上。

      墨條和硯臺摩擦的聲音機械而枯燥,回蕩在屋內。那硯是洮河綠石所制,綠意盈盈,鏤刻著的仙人松枝栩栩如生;墨也是好墨,色質上等,描金細膩,一點點將清水染黑。

       太子一直不說停,邵萱萱也沒什麼自覺地磨著,磨著,一直到硯臺被果凍一樣濃稠的墨汁充滿,才猶豫著停了下來:“殿下,你還寫不?”

      太子再一次抬起頭,再看清硯臺裡的墨汁狀況過,嘴角極為不明顯地抽搐了下。

      “你這腦子……”他歎了口氣,“當真就只裝著男人的臉和稻草吧。”

      邵萱萱陡然被上了人身攻擊,委屈極了,又不敢跟他爭辯,趕緊往硯臺裡添了些水:“這樣可以了吧?”

      太子突然就沒了脾氣,洩氣一般瞥了她兩眼,推開窗,望著外面的月亮發呆。

      長身玉立,半邊身子浸潤在昏黃燈光下,另一半卻叫月色染白,仿佛有冰霜凝結。

       要是之前,邵萱萱一定覺得小變態又在那無病呻吟了,可現在卻不由自主要想到他那句“個個都是狼子野心”。

      齊王的臉,三皇子的臉,老皇帝的臉,甚至是吳有德,幻燈片一樣在她腦海中滑過。

      十面埋伏,草木皆兵。

      這樣的王儲生活,壓力確實很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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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夢魘

      邵萱萱到了這裡之後,夢的最多的,就要數往常的生活了。公司樓下新換上的智能打卡機,小區門口早餐店掉了點油漆的蔥綠色招牌,市府廣場上線條優美的大理石母子雕塑……

      那些枝梢末節的細節,竟然記得這樣清楚,仿佛就發生在眼前一樣。

      午夜夢回,看到的卻是逶迤垂地的帷帳和帳外隱約可見的蓮鶴銀燈,那點黃豆一樣的火苗隨著燈芯的燃燒而不時躍動。

      太子的床榻大得出奇,拿怕掉個頭橫著躺也沒問題——邵萱萱翻了個身,瞅著側身朝裡睡著的太子發呆。

      他只穿了件白色深衣,烏黑的長頭發披散著,從後面看去,很有些男女莫辨的感覺。

        太子生性多疑,不但多疑還特別淺眠——要是往常,她這麼盯著他,沒過幾秒鐘他就要醒過來瞪她了。

      今晚卻不知什麼緣故,居然一直沒有醒。

      因了睡前那個惡劣“調戲”的玩笑,邵萱萱膽子大了不少,伸了個手指頭在他背脊上輕戳了一下。

      太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邵萱萱大驚,迅速往床沿挪了挪。

      他卻沒有轉身,只是詭異地蜷曲起身體,簌簌發抖。

      邵萱萱茫然了,這是怎麼了?犯病了?

      她猶豫著看著他痙攣一般地縮成一團,又望了外頭一眼——太子與她同眠時候,都是把人趕出去的。但門外總有人候著的,只要喊上一聲,張舜或者綠葛就會推門進來了……

      邵萱萱咽了下口水,小聲問他︰“殿下,你怎麼了,要不要……要不要喊人進來?”

      太子仍舊不出聲,她只好爬坐起來,探頭去看他。

      貴族少年緊緊地攥著袖子,臉色白得嚇人,額頭和臉頰上都是冷汗,嘴唇咬破了皮,血絲滲出,像是一痕褪色的胭脂。

      “殿……喂,你怎麼了!醒醒!”

      邵萱萱的手才觸到他肩膀,驀然天旋地轉,整個人被掀翻到床尾。剛才還一臉脆弱的人眼睛睜得極大,手已經掐在了她脖子上。

      邵萱萱被掐得喘不過氣來,又掙脫不開,只好拼命地拿手去掰他胳膊。太子終於看清楚是她了,手指稍微鬆了鬆,喘著粗氣凝視著她︰“晚上不睡覺,幹什麼?”

      你才要幹什麼好不好!

      邵萱萱咳咳咳咳了半天,才擠出話來︰“我、我看你在發抖,才……才喊你啊——”

      太子的表情驀然凝固了,“發抖?”

      邵萱萱和他相處了這幾天,看這神情也知道他是不高興了,抿著嘴唇沒敢接腔。

      太子也不說話,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指又濕又冷,好像剛從冰水裡撈出來一樣。

     “我……”他動了動嘴唇,額頭上的冷汗再一次滑落,沿著臉頰一直滾落到邵萱萱的衣領上,暈開小小的一點水漬,“我說什麼了沒有?”

      說什麼?

      夢話?

      邵萱萱搖頭。

      太子這才從她身上翻下來,仰躺在床上,看著床頂發呆。

      邵萱萱也鬆了口氣,摸摸脖子重新蓋好被子,見他完全沒有睡覺的意思,問道︰“剛才做噩夢了?”

       太子“嗯”了一聲。

      “要不要給你打點熱水,擦擦臉?”

       太子皺了皺眉,沒應聲。

     “要不要上點藥?”

     “……”

     “嘴唇都流血了喔。”

     “……”

       邵萱萱得不到回應,猶豫了會,伸手把被子往他身上拉了拉,見他沒拒絕,便乾脆騰出半條蓋到他身上。

      “沒完沒了你。”太子一把推開她胳膊,接觸到她帶著關心的視線之後,怒火又消了下去,抬手用力地拍了她的腦袋好幾下,“睡吧。”

      “啪啪啪”,邵萱萱覺得眼前視線都一震一震的。

       再一次閉上眼睛,她卻怎麼都睡不著了,腦海裡時不時就浮現他蜷縮成一團的模樣。

      那才像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脆弱、無助,白色的深衣像是被雪浸透了一樣。

      不知現在是不是睡著了,是不是又流露出那副模樣了……

      邵萱萱睜開眼睛,“啊”的小聲驚呼了出來。

      太子顯然一直沒睡,正一臉深思地看著她︰“吵什麼?!”

      邵萱萱扁扁嘴︰“你……你不睡覺看著我幹什麼?”

      “你先看我的吧,”太子理直氣壯地說道,“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看你?”

      邵萱萱噎住。

      太子滿意了,伸手在她臉頰上捏了一下,又一下,然後說︰“你是不是胖了?”太子那是什麼手勁,一捏一塊烏青,邵萱萱躲了兩下沒躲開,心裡別提有多鬱悶了。

    “  我問你話呢,昨天廚房送來的那盒茉莉酥,是不是都是你吃的?”

      邵萱萱捏著背角狡辯︰“也不都是我吃的。”

      “不都是?”

      臉上更疼了,好像連骨頭都被捏到了!

     “……張舜也吃了一塊。”

     “晚上的芙蓉蝦餃吃了幾個?”

     “一個。”

     “撒謊!”

     “四個……”

      ……

      又有燈花爆裂開來,太子卻似興緻極高,揀著各種瑣碎的小事來問她,細節記得比她還清楚。

      邵萱萱白天站了一天,聊了一會兒就睏得不行,哈欠連天。太子一得不到回答就掐她胳膊,邵萱萱勉力支撐著,眼皮越耷拉越低,終於歪著頭沉沉睡去。

     “喂,”太子按著她肩膀晃了兩下,“再睡我扒你衣服了。”

      邵萱萱“嗯”了一聲,把臉往枕頭裡埋了埋。

      太子皺眉,當真解了她靠近腋下的衣帶。

      邵萱萱絲紋不動,睡得毫無知覺。

      他乾脆把手從她衣襟下面伸進去,胡亂摸了一通,最後在她肩胛骨的地方狠力掐了兩下。

      就是頭死豬,也該醒了吧!

      邵萱萱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顯然是感覺到了疼痛,眼皮抖了好幾下,也沒能睜開。

       太子再一次掐住那個地方,她含糊地抱怨了句“別咬我啊”,徑直往那疼痛相反的方向躲去——他的手是在被子底下橫過她腰再伸進衣服裡去的,往前自然就只能往他懷裡去了。

      太子愣愣地看著擠了他滿懷,還努力把腦袋往他胸口方向蹭的邵萱萱,揪住她肩胛骨的手指到底還是鬆開了。

      這麼熱鬧,這麼溫暖,起碼今晚,那些夢魘應該不會再來了吧。

      他長長地吁了口氣,回抱住懷裡的人,閉上了疲憊的眼睛。

      邵萱萱醒來時候就覺得半邊身體都麻麻的,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居然和小變態抱在一起睡到天亮——他大半個人都壓在她身上呢,能不重麼!

      她正想著要不要動手把人推下去呢,就感覺到他身上那特屬於年輕男性的,特別朝氣蓬勃的某個硬邦邦的部位硌到了她大腿上。

      她也是睡迷糊了腦子沒徹底清醒,腦子裡瞬間想到的不是趕緊下床避嫌而是上體育課時老師講解關於女子防身術的深刻見解“提膝是女性防身的利器,要領是動作快,力道猛,怕攻擊不到位可以抓住對方胳膊或者肩膀借力”……

      張舜正和綠葛等人一起第三次備好洗漱用的熱水呢,就聽到屋內傳來一聲痛苦的驚喝,然後就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張舜大驚,喊了一聲“殿下”,就一把推開門衝了進去。

      邵萱萱穿著單薄的深衣摔在地上,正努力地想要爬起來。太子似乎還在床上,整個人都縮在被子裡,像是拱起了一座巨大的饅頭山。

      張舜聽得清楚,那一聲驚喝明明是太子的聲音,擔心地上前兩步,“殿下,您沒事嗎?”

      還在地上哼哼唧唧的邵萱萱立時消聲了,警惕地抬頭看向重重帷帳。

     “殿下?”

      被子山動了一下,然後聽到太子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兩個字︰“出去。”

      張舜還要上前的腳步登時就頓住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在這裡,太子就是他們的天。

      張舜躬身往後退去。邵萱萱趕緊爬起來,單手掩著鬆開了衣帶的上衣,赤著腳踩著地板就要往外走。

     “邵豉留下。”帷帳裡的人咬牙切齒地喝住她。

      張舜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吱呀一聲把門掩上。

      真是可憐啊,大早上就被踢下床了,臉上也青一塊紫一塊的。

      邵萱萱可憐兮兮回頭去看帷帳,咽了下口水,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做噩夢和人騎車比賽呢,一抬腿就不小心……”

      被子山動了動,那位的語氣也終於緩和了點︰“行了,不怪你,給我拿杯水過來。”

      邵萱萱驚訝,這麼輕易就放過自己了?!

    “ 水都涼了,”邵萱萱蹭到桌邊,晃了晃茶壺,討好地說,“我去換一壺新的吧?”

      可以的話,她還是想先避一避槍口,這小子一直睚眥必報啊,誰知道一會兒會不會越想越生氣然後就動手報復……

     “不必,就這個水。”

      太子說的很篤定,語氣也徹底平靜下來。

      邵萱萱猶疑不定地倒了杯水,臨到床邊了,又磨蹭著停了下來︰“不然,還是叫太醫來給你看……”

      看字還沒出口,帷帳裡的被子終於被一把掀開,太子一陣風似的就竄了出來,拎小雞似的把人拎起來,抓著衣領拋進床榻裡︰“踢了我還敢跑,我看你是皮癢了不想活了!”

      邵萱萱整個人都被壓進被褥裡,目光都是絲被上精細的刺繡花紋,轉瞬間屁股上已經挨了好幾巴掌。

      “剛才用哪條腿踢的?”太子的聲音蛇信一樣陰冷,舔舐在她耳後,“哪條?”

      邵萱萱哪裡敢應他,接著就發現他伸手來扯她腰上扎束褲子的細帶,心裡咯噔一下,劇烈地掙扎起來。

      外頭卻再一次響起張舜嘹亮的聲音,“奴婢張舜,見過齊王殿下、三殿下,太子殿下還沒起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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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9 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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