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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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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淺本]半面江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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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07:49: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離開藥王谷

  刺客來襲,整個廣場和看臺混亂一片。

  黑衣人一共五個,分別從不同的方向俯衝而下,目標,看臺主位上的司離。梁文德喊出那一聲刺客前,負責護衛太子的暗衛便快一步察覺到了殺氣,二話不說顯露身形迎戰,等那聲「有刺客」聲音落下,就連司離都已經對上了其中一位殺手。

  沈落在見到刺客的一剎那整張臉刷地慘白如紙,他幾乎不敢去想如果太子殿下在藥王谷出事會有什麼後果,什麼沈寰、什麼奚玉棠沈七,什麼報信的小弟子在這一刻統統顧不上,整個人如大鵬展翅般撲向看臺,腰間玉笛驟然出手,電光火石間替司離擋下了來自身側的一擊。

  「護駕!快!」沈落大聲喝道。

  報信的小弟子怔愣地站在原地,進退不得,還是沈寰在這時候沉聲喚回了眾人的注意力,「藥王谷弟子聽令,一部分人護送諸位大夫撤退,其他人速速前去應付入侵者!」

  沈寰畢竟是沈落的親大哥,有了主心骨,藥王谷弟子和沈家眾人終於大夢初醒,令行禁止地行動了起來。沈榕和沈楹兩個喪失了戰鬥力的兄弟還沉浸在方才的變故裡,手傷令他們疼痛難忍,可現下能救他們的沈落和沈寰都投入到了護衛太子的戰鬥中,無暇他顧,只好下意識求助般望向沈七。

  沈七沒有看他們,而奚玉棠則冷哼了一聲,吩咐韶光和冷一看護好沈七,去和兄長會合,自己則也加入到了護駕戰鬥之中。

  那五個黑衣人奚玉棠並未放在心上。在場這麼多武林人士還殺不了五個人麼?所以她並未像沈落那般著急撲向看臺,而是先將司離的應對看在了眼裡。

  看來這段日子,他沒有偷懶,武功又進步了。

  看臺上混亂一片,很快那五個黑衣人便被眾人斬殺在了刀劍下。平心而論,這五個人武功不錯,至少是聽雨閣殺手水準線以上,可惜的是對手太多,想在這樣光明正大的場合刺殺司離還是差了些。

  殺手原本是給沈落準備的,命令便是攻擊看臺主位上的人,誰知司離半路摻了一腳。這些人並非自己手下,而是從江湖上重金買來的亡命之徒,所以如今死了,她也並沒有什麼良心上的過不去。她站在看臺上,不遠處是同樣持劍而立卻好像完全沒動手的越清風,另一邊是林淵和江千彤、沈落、沈寰等人,至於司離則被圍在最裡,身邊站著三個灰衣暗衛。

  廣場上,一群衣著各異的蒙面人和藥王谷弟子戰成了一團。沈落這才想到方才聽到的藥王谷遭襲一事,神色一變,接著像是想到了什麼,毫不掩飾狐疑地看向奚玉棠。後者接到他的視線,不避不閃地迎了上去,平靜的眸子裡沒有絲毫心虛。

  「殿下,可有受傷?」梁文德在人幫助下狼狽地從桌子底爬出來,惶恐地趕到司離身邊。

  司離搖搖頭,聲音冷冽至極,「沈谷主,這是怎麼回事?本宮等你的解釋!」

  「殿下恕罪!」沈落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臣定會查清此事!如今谷內入了賊子,殿下還是先行去往別處,看臺逼仄,臣不敢拿殿下的身體開玩笑。」

  少年冷冷俯視著他,良久才哼了一聲。

  「谷主!」孫長老艱難地來到看臺前,「庫房被劫了,那些人的目的定然是上清銀枝蓮!」

  聞言,沈落的臉色更加難看起來。

  「當務之急是保證殿下的安危!」即便方才他和沈寰對峙爆出了多年前的醜聞,可無論如何,此時他還是藥王谷谷主,沈落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硬著頭皮看向司離,「殿下,請移步藥王殿內。」

  司離冷冷掃他一眼,甩袖轉身進了大殿。

  就在此時,奚玉棠忽然蹙了蹙眉,抬眼望向了司離的背影。眼看他即將邁進藥王殿內,下一秒,她猛地瞪大眼睛,袖中銀針想也不想地直接甩了出去!與此同時,大聲喝道,「司離,躲!」

  幾乎在話音落下的瞬間,司離身邊的一個暗衛突然悶哼一聲,手中刀光閃過,被銀針被迫改了方向,在司離條件反射蹲身的剎那,貼著他的頭頂狠狠一刀劃了過去!

  玄色的身影鬼魅般從眾人眼前閃過,眨眼間便來到司離面前,閃電般出手扣住他的肩膀,接著轟地一聲將人甩了出去。而就在這一刻,兩道刀光同時而下!

  叮地一聲,不知何時趕到的越清風舉劍擋下了其中一擊,卻仍是失聲脫口,「棠棠!」

  一道血泉噴濺而出,奚玉棠看都沒看手腕上的刀傷,反手抽劍,旋身而起,生生用劍身擋下了對方極快的劍尖,而後抬起一腳狠狠將人踹了出去!

  眼前這一切發生得極快,甚至連一個呼吸都不到。司離身邊的三個暗衛同時叛變出手,若非奚玉棠反應快,恐怕這時候,她就要面對一個屍首分離的死人了。

  藥王殿在這一刻成為了戰場,三個暗衛,奚玉棠和越清風一人擋下一個,還有一人緊追司離而去,在場所有人都嚇懵了,唯有林淵在這一刻衝了出去,直奔司離所在,於危機間擋下了對方的攻擊。

  而對上暗衛的三人則在同一時間感受到其與方才那一撥黑衣人的截然不同。

  高手!

  真正的高手!

  怎麼回事?兄長的行動裡沒有這一環!哪裡出了差錯?不,不對,這三人是司離的暗衛,兄長不可能對他的暗衛出手,那麼是誰?這些暗衛是一開始就心存歹意,還是被人從皇宮裡就被人掉了包?亦或是在到藥王谷地界之後被人動了手腳?

  是誰想殺司離?

  奚玉棠的大腦高速運轉起來。

  一想到自己今日的行動恰好為對方打了一場掩護,奚玉棠便忍不住被怒火沖昏了頭。她右臂上的傷縱貫極長,此時連止血都顧不上,而對方刀上有毒,倉促間只能先用真氣保護,而九幽劍則被她握在了左手手心,劍術發揮到了極致,每一劍都帶著沖天的殺意,幾乎以碾壓的速度將戰鬥優勢如漏斗般瞬間調轉!

  對方實力極強,即便被扭轉了優勢也沒有立刻落敗,而是硬生生頂住了她的攻擊,兩人現下實力相差不遠,這樣的戰鬥旁人根本無法插手,只能呆愣地望著。

  而林淵那邊,他與司離二對一都極為勉強,於是沈落毫不猶豫地出手幫兩人分擔了壓力。至於越清風……

  等等,越少主那邊好像快結束了!

  奚玉棠原地一個掃堂腿逼對手和自己拉開距離,恰好在此時見到越清風一劍刺進了對方心窩,心下一定,望向眼前殺手的目光裡殺意更甚。

  對方是個使匕首的高手,深諳刺殺之道,一招一式乾脆俐落,毫不拖泥帶水,沒有花樣沒有虛招,每一次的攻擊都逼向她全身命門,這樣的戰鬥方式令她感到一絲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直到對方再次和自己擦身而過時,腦中忽然閃過了什麼,接著,一個名字出現在了她腦海中。

  霍十五!

  聽雨閣長老!

  絕對不會有錯,當初她證孟十九的長老之位時便是在擂臺上和霍十五交的手!

  ……心中有個答案蠢蠢欲動呼之欲出,奚玉棠強忍下情緒的翻滾,揮向霍十五的劍越發犀利起來。

  今日她必須將他的命留下!

  感受到奚玉棠越來越強的戰意和殺意,霍十五心中立刻有了判斷,毫不戀戰地果斷撤退。近乎同時地,和林淵沈落交手的殺手也在這一刻選擇了撤退。兩人猛地撲向門口,同時將懷中的煙霧彈炸裂,借著濃重的煙霧成功逃出生天。

  嘗過這一招無數遍的奚小教主登時氣得咬牙切齒。

  聽雨閣殺手一個個逃命的速度真是絕了!

  感受到身體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奚玉棠長呼了一口氣,悶聲道,「幫我止血,手不方便。」

  話音落,胳膊被拉了起來,對方連續幾個穴位點下,總算讓她鬆下了神經。收劍回鞘,奚玉棠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瓶子,往口裡倒了一粒解毒丸,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收了護著手臂的真氣。

  煙霧逐漸散去,她抬頭對上了越清風幽深的目光,怔了怔,別開臉,「……別這樣看我,我沒事。」

  「不疼?」

  「……有一點。」

  話音未落,身體突然騰空,奚玉棠嚇了一跳,待反應過來時,頓時漲紅了臉,「你幹什麼,快放我下來!」

  越清風卻充耳不聞,抱著她向殿外走去。

  「等,等一下!讓我看一眼被你殺的那人!」奚玉棠慌張道。

  「不用看。」越清風絲毫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好歹讓我看一眼他的臉啊,也許識得呢?」

  「無關緊要的男人,有什麼好看的。」

  「……他要殺司離啊!」

  「又不是殺你。」

  「……」

  就算再遲鈍,此時也能察覺到眼前人隱含的不滿和怒意,奚玉棠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將嘴邊的話咽了下去。霍十五的匕首也不是好受的,她即便用真氣護著手臂不加重傷勢,該流的血一點沒少,傷口深可見骨,彷彿被劈開了解剖一般,但從那個角度如果不將司離扔出去,縱貫的就是他的脖頸動脈了。

  好在是皮外傷,未傷到筋骨,她並不在意。她痛點比一般人高出許多,忍耐力也極強,此時若非垂著的那胳膊鮮血淋淋,單看她的表情,恐怕不會有人覺得她受了傷。

  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打橫抱著……饒是奚玉棠的厚臉皮也有些無法直面,索性繃著臉沉默地將自己埋進了越清風懷裡。

  「教主!」

  司離慌張的聲音自大殿深處傳來,緊接著紫袍少年飛奔而出。他的束髮髮簪在被暗算的第一擊就被對方崩斷,此時只能將一頭墨髮放下來,遠遠看去,像個受驚嚇的小姑娘一般。

  奚玉棠示意越清風停下來,對上司離的目光,剛要問他可好,就見他微微一怔,停在了兩人幾尺之外,目光直勾勾落在了她垂在一側的手臂上。

  「太子殿下有何事?」越清風不冷不熱地開口。這會他氣還未消,對上誰都沒個好臉。

  司離並未答他,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抬手便要牽起奚玉棠受傷的手臂。

  結果牽了個空。

  越清風後退一步讓過他的手,沉默而平靜地望著他。

  奚玉棠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對,連忙開口,「殿下可有受傷?」

  「……」司離對上她,小臉上隱隱有著委屈和歉意,面對奚玉棠帶著關切的目光,最終還是默默搖了搖頭。他又看了一眼奚玉棠被血浸透的胳膊,手指動了動,想上前看看,卻還是忍了下來。

  頓了頓,他開口,「多……多謝。」

  「殿下無事便好。」奚玉棠夠了勾唇角。

  「太子殿下。」越清風沉聲開口,「您想讓她流血而死麼?」

  司離倏然抬起頭。

  等著他的,卻是越家少主的一句「告退」。

  怔怔地望著兩人離去,司離久久都沒能回過神來。不僅是他,整個大殿所有人都被那兩人震在了原地。

  許久,司離淡淡道,「沈谷主,本宮需要沐浴更衣。」

  沈落猛然回神,恭敬地低下了頭。

  ……

  出乎意料地,越清風並未將奚玉棠帶回她所住的院子,而是一路輕功直接出了藥王谷。剛出去沒多久,便見到了等在路邊的銀髮青年,以及沈七等人和一輛馬車。

  「哥,小美。」奚玉棠活力十足地朝兩人揮手。

  兩人頓時同時鬆了口氣。

  抱著人二話不說上了馬車,越清風輕輕將人放下,奚玉棠被他小心翼翼的動作逗樂,忍不住笑,「我有那麼脆?不過一點小傷罷了。」

  越清風不想理她,連連低頭咳了好幾聲,而後徑直坐到一旁兀自沉默。

  一旁沈七手忙腳亂地檢查她的傷口,在看到那深入骨頭的傷時也皺起了眉頭,「儘快回吧,現下無法處理。還好你平日裡毒藥吃的多,不然很棘手。」

  一句話,引來了越清風和奚玉嵐的側目。

  奚玉棠抽了抽嘴角,「我吃你給我隨身帶著的解毒丸了……」什麼叫毒藥吃的多啊。

  沈七冷笑著涼涼掃她一眼,不想揭她老底,索性也沉默了下來。

  一路無話,直到岷山鎮宅子裡,奚玉棠傷口處理完,又在韶光的幫助下勉強沐浴一番後,幾人再次圍坐了下來。

  「傷勢如何?」奚玉嵐關切地揉了揉她披散在肩頭的髮。

  「沒事。」奚玉棠搖頭。

  她將之後司離被暗算之事說了一遍,而後道,「說說今日的事吧。今日傷我的是霍十五,我懷疑司離的行蹤暴露,有人要趁其不備暗殺他,恰好和我們的計劃撞在一起,便將計就計了。」

  沈七已經聽說了此事,當時他不在場,聽她說得輕描淡寫,但想來應該情況很危機才是,不然她也不會親自出手。

  奚玉嵐腦子裡不斷地過著今日之事的始始末末,好一會才開口,「可能是衛寒的手筆。」

  和她想的一樣。奚玉棠完好無損的左手一下一下點著桌面,「衛寒應該沒來,在我和霍十五糾纏時,和司離林淵交手的應該是蘇十七……那劍法和身手,應該錯不了。聽雨閣現在也分成兩派了麼?」

  「一直都是兩派,只不過不明顯罷了。」在這個問題上,奚玉嵐不欲多說,「我拿到離火草後按照計劃留下了線索,應該萬無一失,沈落性子多疑不定又患得患失,當他發現線索指向斷嶽門和武林盟時,不知會如何。至於後來的事……聽雨閣來的應該只有那三人。肅兮殺的那個是誰?」

  「不知道。」奚玉棠鬱悶。

  他看向從出了藥王谷就開始沉默的越清風。後者正一臉平靜地坐著,手指摩挲著杯沿不知在想什麼,似乎對他們的談話毫無興趣,直到師兄看過來,才少言寡語地開了口,「回頭畫給你。」

  疑惑地看他一眼,奚玉嵐點點頭。

  「我們何時走?」沈七突然開口問。

  奚玉棠道,「隨時都可以,我們該做的事已經做完了。你有事要辦?」

  「嗯。」沈七應聲,「我想去看看沈靜雲。」

  想到那個關鍵時刻毫不猶豫擋在沈七面前的女子,奚玉棠了然,「讓冷一帶你走一趟。」

  沈七點點頭,不再開口。

  此一番藥王谷之行,正如奚玉棠所說的,他們該做的都做了。

  拿到離火草和上清銀枝蓮,奚玉嵐還洗劫了藥王谷的庫房,帶人在藥王谷一番肆虐,最後還留下了指向性的線索。不僅如此,他們還成功地挑起了沈家內部的矛盾,沈寰還在大庭廣眾之下為沈七澄清了一番,除此之外還讓司離對沈落有了惡感……

  不得不說,收穫頗豐。

  接下來他們只需靜觀其變,關鍵時點一把火,後續那些目標便能實現。

  唯一出了變故的是奚玉棠受了外傷,除此之外,他們大獲全勝。

  沈七於第二日在冷一的陪同下悄無聲息地回到藥王谷見了沈靜雲一面。這位沈梅的二姐大約是整個沈家裡唯一對他沒有任何企圖心和目的性的人了,只可惜這次事之後,她大約要過上一段苦日子,直到沈寰上位為止。

  畢竟是大庭廣眾之下捨身救了沈七,沈落即便現在想不起來,之後也會記得。

  沈七想幫一把沈靜雲,至少可以讓她在沈家過得好一些,可還是被對方拒絕了。她唯一的要求是希望自己不要輕易嫁人,這一點,她心有餘而力不足,如今又受了傷,若沈落想罰她,那麼將她嫁出去就是最好的懲罰手段。

  沈靜雲已經不小了,她一年又一年地拖著,硬生生將自己拖成一個老姑娘,如今再想拖下去已是無法。沈七應下了她這個要求。

  這是他能報答她的唯一方法。

  幾人在岷山鎮休息了三日。在這三天裡,越清風接手了奚玉棠每次的換藥,並日日監督她不准亂吃東西亂沾水,晚上也會跑來爬床,彷彿看著她才能睡過去。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不願跟她講話,一個人在鬧著脾氣,看得奚玉棠又好氣又好笑。

  第四日一大早,眾人啟程離開。

  而越家少主終於開了尊口,在用早膳時對她說了一句,「回姑蘇麼?」

  奚玉棠眨著眼睛故意不說話。

  越清風頓時破功,乖乖說了對不起,「我錯了,你別不理我,我受不了的。」

  ……以前怎麼不見你這麼玻璃心啊越肅兮!

  奚小教主氣笑,甩了他一眼,撇嘴,「不回姑蘇,我要回雪山。」

  說好的藥王谷之行結束後,她要帶著兄長回玄天教看看,而沈七也需要回雪山處理那些離火草,所以姑蘇她不打算回去了。而無論是沈七還是韶光冷一,聽到這個決定後眼中都流露出了激動和懷戀,畢竟他們已經在外面晃蕩了一整年,冷一和韶光更是多年沒有回去過了。

  這一年發生了太多事,現在想想,總覺得不夠真實。

  「那我陪你們一道。」越清風開口。

  奚玉棠挑眉,「確定?雪山很冷,你身體受不了的。」

  「我最近好很多了。」越少主蹙眉。

  「……」

  見她猶豫不決,越清風拉過她的衣袖,可憐兮兮地看她,「我想陪你,不想分開。」

  ……別撒嬌!你以為我吃這一套嗎?!

  奚玉棠鼓著臉瞪他,憋了半晌,洩氣,「隨你。到時候病了別喊難過。」

  話音落,青年那張俊臉上頓時漾起了閃瞎人的笑容。

  結果越少主的好心情並沒有持續多久。當他們出了大門,見到門口街道上停著好幾輛馬車,最前面那輛一看還特別昂貴豪華時,越清風的眸子瞬間便沉了下來。

  「奚教主。」司離坐在那輛豪華馬車上,笑嘻嘻地跟他們打招呼。

  奚玉棠詫異地望著他,「殿下?」

  「你們要走了嗎?」司離目光灼灼地望著奚玉棠,「我,嗯,本宮跟你們同行可好?」

  啊?

  門口,所有人都怔了起來。

  「嗯……」司離鮮少露出了一絲緊張和窘迫,一雙清亮的眼眸裡盛滿期待,「本宮如今身邊無人護佑,此行一路怕多艱難,奚教主和越少主可否護送本宮回京?」

  ……奚玉棠差一點就答應了。

  好在她最後還是恢復理智,委婉地告訴司離自己一行要回雪山,恐怕不同路。

  結果剛說完,少年臉上顯而易見地露出了明顯的失落。

  奚玉棠整個人都不好了。若說她看不見司離時還能狠下心來,如今人就在自己面前,她說什麼都不能容忍那張臉上有那樣令人心疼的表情,掙扎又掙扎,最後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要不……我等護送殿下至洛陽?」

  話音剛落,少年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真的?!」

  奚玉棠忽然有一種自己又被這小子耍了的錯覺,可話已出口,只得硬著頭皮頷首,「嗯。」

  唉。

  就知道。

  在她身後,越家少主一臉生無可戀地揉上了自己的太陽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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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07:50: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他想她了

  從藥王谷到洛陽,整整二十日,越少主過得都不太好。

  原因無他,太子殿下太煩人了。

  自從死纏爛打(?)要跟他們同行以後,奚玉棠就極少和其他人待在一起,除卻給傷口換藥、用膳、驛站過夜以外,其餘大部分時間都在太子的馬車上。兩人也不知哪來那麼多話要說,每次秋遠藉故過去『打探敵情』時,總能看到那昔日主屬、如今君臣之間相談甚歡的情景。到後來,越少主甚至親自出馬都沒能將人拐回來,只好帶著一肚子怨氣忍到洛陽。

  撇開越少主這個怨夫不提,這二十日是司離從進宮後到現在過得最輕鬆最快樂的一段日子,雖然路上時不時就會遇上刺殺,但只要有奚玉棠在身邊,就彷彿天塌下來都沒關係。

  幾個月前,當司離發現玄天教內部聯絡暗號更換時,他幾乎認定了奚玉棠要和他徹底劃開界限,心涼得如雪山後山的玄冰。後來在藥王谷意外見到奚玉棠,他不知自己有多激動,那種好似用盡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壓下的呼喚她、擁抱她的衝動,讓他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她的冷淡他看在眼裡,她不想和自己扯上關係的態度也再清楚不過,就連那第一波刺殺,他都能在打鬥的間隙裡清晰地看到,他的教主根本就沒動手。

  就好像一桶刺骨的冰水從上至下澆遍了他全身。

  可一切的恐懼、怨念、心痛和不理解,都在他看到奚玉棠滴血的右臂時化為了虛無。

  果然,這就是他的教主,全天下對他最好的人。

  她根本就看不得自己受一點傷。

  明白了這一點,司離的心一下就變得敞亮了起來,那壓在他頭頂多日的陰霾煙消雲散。在那一刻,他甚至覺得,只要這個人能一直在他身邊陪著,那麼即便前路有多少荊棘鮮血,他都能面不改色地踩過去。

  事實證明,這不是沒可能。

  雖未明說,但奚玉棠還是流露出了一點鬆動的態度。她隱晦地告訴司離,這次的暗殺事件要靠他自己去查,最後怎樣落幕也取決於他。但如果處理得好,她可以考慮將玄天內部更換的聯絡暗號告訴他。

  就這一件事,足夠太子殿下一路樂到洛陽了。

  二十日後,眾人在洛陽分道揚鑣。臨行前,奚玉棠給了司離一封信,裡面是上次和越清風討論過的練兵之法的一部分框架——完整的東西他們還沒整理完,就算做完了也不想直接拿給司離,但讓他知道一些還是可以的。

  即便百般不捨,司離也知自己不可能再像從前那般,不過多出了這二十日已是驚喜,人生不可能永遠都處於驚喜中,所以他毫無怨言地在早已等待多日的京城護衛隊保護下,重新踏上了自己的路。

  不過還是在分別時偷偷塞給了奚玉棠一個小紙條。

  等司離走後,奚小教主停留洛陽連續處理了好幾日的公務,而這中間,沈七悄然走了一趟武山,將歐陽玄的病做了個收尾。當初他能模擬出和寒毒相似的症狀,但畢竟不是真的讓他中了寒毒,雖然看著兇險,但若是放著不管也不會死,而是會慢慢好起來。如今他即將痊癒,沈大夫便動了些手腳,延緩了他好起來的時間。

  怎麼也得等藥王谷那邊和武林盟徹底撕破臉不是?

  等洛陽這邊一切事了,奚玉棠等人再次踏上了路途。這次,她有了大把時間閑下來,後知後覺地發現了某人的壞心情,於是剩餘的路程裡,眾人的日常就變成了看奚教主怎麼花樣哄越少主開心。

  ……可惜越少主是個戰五渣,沒堅持過三天就又喜笑顏開了,看得眾人一個個扼腕不已。

  越清風,你的出息呢!

  好不容易能看到妹妹/主子/教主這麼放下身段討好一個人,結果居然輕輕鬆鬆就解決了!

  太不甘心了。

  可憐越少主並不知群眾們的心情,好心情一路持續到了雪山,每日都跟灌了蜜一般,就連奚玉棠後來已經懶得理他,整日待在馬車裡練功,他都沒有怨言。

  ——因為他可以坐在她對面看她啊!

  他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在視線之內找到心上人,就行了。

  ……

  又過了半個多月,馬車終於停在了雪山腳下。

  回到家門口,奚玉棠更多的感慨。她遙遙望著眼前一望無盡的雪白,總覺得自己好像已經離開這裡很久很久,心情又複雜又雀躍。

  站在她身邊的奚玉嵐也同樣心情複雜地望著雪山,眼眶微紅,指尖顫抖,心跳如擂鼓。他下山十六載,中間回過幾次,可沒有一次是這樣正大光明。眼前的這座綿延高聳的大山深處有他的家,他曾在這裡度過了人生最美好的一段年月,哪怕只是站在山腳下,都彷彿能看見他昔日牽著妹妹大笑著到處跑,身後爹娘又寵溺又擔心的情景。

  「哥,回家吧。」奚玉棠回頭。

  奚玉嵐呼吸微微一滯,繼而帶著一絲哽咽地笑著點頭,「好。」

  兩人回身,韶光正悄悄地抹眼淚,冷一和長歌沉默著,沈七和越清風則淡淡笑了出來。

  奚玉棠從馬車裡取出一件厚實的披風,來到越清風面前不容拒絕地幫他繫好,「雪山上冷,你若是有什麼不適,記得隨時告知小美,薑茶喝了嗎?手爐有沒有抱好?山頂海拔略高,你可能會出現心慌氣短的症狀,記得隨時用真氣護著自己。」

  無奈地按下她的手,越清風好笑,「我很好,別擔心。」

  「……」奚玉棠欲言又止。

  「怎麼?」

  「……沒什麼。」

  奚小教主難得彆扭起來,先一步往山上走去。

  馬車只能走到這裡,後面的路需要步行,而奚玉棠說完那句話後便和奚玉嵐走到了最前面,留下一頭霧水的越少主手足無措。他疑惑地看向沈七,後者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終於隱隱猜到什麼,長長「哦」了一聲。

  越少主:求解釋!

  「沈大夫……」

  「別問我,我不想說。」沈七不為所動,話中甚至還帶了一絲回避,聽得越少主心中越發不安起來。

  到底怎麼了啊!

  「你跟肅兮玩什麼呢?」走在最前面的奚玉嵐湊近自家妹妹。

  奚小教主抽嘴角,「沒什麼。」

  「真的?連哥哥都不能說麼?」

  「……」

  為難地看了一眼兄長,奚玉棠心塞地歎了口氣,苦著臉低低說了句話。

  奚玉嵐怔了怔,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回答他的是自家妹妹苦逼的臉。

  不敢置信地盯著身邊人,奚玉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接著哈哈大笑起來。

  「別笑了!」奚玉棠咬牙切齒。

  「哈哈哈哈……」

  「……你還笑!」

  奚小教主抬腳撩起一大捧雪襲向銀髮青年,後者被雪濺了一身,卻依然笑得喘不過氣來,看得奚玉棠羞憤欲絕,乾脆一甩袖,運起輕功丟下他先走了。

  奚玉嵐連忙追上去,把人拉住,「好好不笑了,乖,哥哥沒別的意思啊。」

  兩人此時已經和後面的人拉開了不小的距離,確定就算是越清風也聽不見他們說話後,說話也變得隨意起來。

  「你就是笑話我!」奚玉棠鼓著臉瞪他。

  「我哪敢啊。」

  「……那你笑什麼!」

  「噗。」

  ……你居然還笑!

  好不容易再次將人安慰下來,奚玉嵐這次是說什麼都不敢笑了,繃著臉道,「哥哥給你道歉。」

  奚玉棠冷哼一聲。

  「不過你想多了。」奚玉嵐手癢地揉了揉她冰涼的臉,「認識這麼久,肅兮是什麼樣的人你能不知麼?他怎會將這些微不足道的事看在眼裡?」

  奚玉棠別過臉,「我知道。可是……雪山上真的什麼都沒有,比起姑蘇差太遠了。」

  「所以你是怕他適應不來,才想跟他說要做好準備的麼?」

  「……」

  不,我怕他笑我窮。

  動了動唇,奚小教主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深深歎了口氣,奚玉嵐攬上了自家妹妹的肩膀,「你啊,杞人憂天。他越肅兮要是敢流露出一絲看不起玄天、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們就把他扔到後山去,哥哥給你出氣,從此以後我們再不跟他來往,可好?」

  奚玉棠垂著眸,半晌才悶道,「我知他不是這樣的人……其實這些擔心我也在你身上設想過。我怕你們笑我能力不足,明明已經當這個教主十年了,還是……」

  「哪冒出來那麼多不自信?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奚玉嵐心裡發酸,恨鐵不成鋼地彈了一下她腦門,「你不知我有多為你驕傲,換成是我,不會比你做得更好了。」

  「可是你金銀榜第四……」

  「……」

  天啊,為什麼他要想不開告訴她這個啊!

  抽了抽嘴角,奚玉嵐搜腸刮肚地尋找起安慰她的理由,「……你哥我這麼多年孤家寡人一個,掙了錢也沒處花,而且你也知道,聽雨閣的傭金一向很多,你哥我好歹是天下第一殺手,掙錢多也是應該的。不過從此以後多了一個你,我的錢就有處用了啊。」

  ……才不要你的錢呢。

  「留著娶媳婦吧。」奚玉棠白他一眼。

  奚玉嵐心虛地摸了摸鼻子,「你有望湘樓,有醉花樓,還有翰墨軒,玄天還有不少地盤……這些財富聚在一起就是個驚人的數,我們棠棠一點都不窮。」

  那些都不是我的了。奚玉棠心塞。

  「算了。」她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

  一個時辰後,眾人來到了玄天門前。

  提前得了消息的鄒青和迎秋早早便等在了門口,遠遠見到幾人,向來穩重的迎秋眼睛一亮,運起輕功飛至奚玉棠面前,一把將人抱了起來,「教主!」

  奚玉嵐:「……」

  越清風:「……」

  默默望著大力女迎秋抱著自家主子轉圈圈,沈七、韶光和冷一同時深深捂臉。

  「好迎秋,快放下我。」奚玉棠無奈地拍女子的肩,被放下來後,給了眼前人一個擁抱,「辛苦了。」

  「主子回來便好。」迎秋紅著眼眶答。

  兩人對視了片刻,奚玉棠笑著移開視線,轉而看向鄒青。

  「教主!」鄒青大咧咧地摸著後腦勺笑起來。

  「嗯。」奚玉棠拍了拍他的肩,接著,忽然一個過肩摔把人扔了出去。

  眾人:「……」

  別看鄒青身強力壯像個小山,落地前居然輕盈地調整了姿勢,穩穩站好後才道,「教主你摔我幹什麼!」

  話音未落,奚玉棠便衝了上去。

  接著,兩人驚天動地地在大門口打了一場。

  「孤陋寡聞」的越少主已經被眼前這一幕震懵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奚玉棠和下屬這樣的相處方式,想想從前的司離呂正,後來的薛陽冷一韶光,再想想剛才的迎秋和現在的鄒青,越少主覺得,自己真的太天真了……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玄天教日常麼?

  兩人的交手很快便分了勝負。被一腳踹出去的鄒護法再次撞在了玄天山門上,只聽一聲刺耳的喀拉聲,大門在這一刻再次宣告破損。

  奚玉棠氣喘吁吁地看了迎秋一眼,後者立刻接道,「明白,鄒護法下下個月的銀子修門。」

  鄒青:「……」

  眼見兩人的切磋結束,早就等在一旁的教眾們終於齊刷刷半跪在地,震耳欲聾的呼喊聲徹響天空——

  「恭迎教主回山!」

  「嗯。」奚玉棠冷冷應了一聲,目光落在一直站在一旁含笑望著他們的秦軒堂主身上,「一個時辰後到大殿敘事。」

  「是,教主。」秦軒溫文爾雅地應了下來。

  ……

  偌大的雪山,如龐然大物般矗立在整個大晉的西方,方圓數百里內,只有玄天教一個武林門派。玄天總壇占地面積極大,幾乎比姑蘇越家大了兩倍。這樣的面積,越發顯得教內人數稀少,所到之處皆是冷冷清清,除了牆外一望無際的雪白,就只剩下冰冷而灰黑的牆壁,以及無數空曠無人的房間。

  奚玉棠沒興趣帶他們參觀,稍作休整後,便帶著冷一和韶光去了大殿敘事,在那裡,有已經等著她的一眾玄天高層。

  確定了越清風身體暫且無礙後,沈七便回了自己的住處。而奚玉嵐則拉著越清風熟門熟路地在玄天內部逛了起來。雖然他離開多年,但自從走進大門,便意識到這裡根本沒什麼變化。自己的妹妹,最大限度地保存了玄天的原貌,彷彿是在通過這樣的方式不斷地提醒自己,這裡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也是她的親人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奚玉嵐一邊逛一邊唏噓,原本還在時不時地給身邊的師弟介紹,漸漸地也沉默下來,再也沒有說過一個字。

  越清風並未打擾他,而是饒有興致地看著這裡的每一處。這是他的心上人住了廿餘載之地,一磚一瓦都彷彿沾染著她的氣息,空曠而冰冷的建築群如同她的性子一般孤獨而冰冷,越走,越是深有感觸。

  或許很久以前,正如師兄說的那樣,這裡很熱鬧。

  但十六年來,她卻一直過著孤獨一人對著冰冷天地的生活。

  想陪她。

  想經年累月地、天長地久地陪著她。

  他驀然停住腳步,淡笑著望向銀髮的青年,「師兄,我們去看看棠棠在做什麼,如何?」

  他想她了。

  才剛分開,便思念入骨。

  「好啊。」奚玉嵐短暫一怔,便笑著應下,「她現在應該在大殿。」

  兩人很快摸到了大殿前。

  空曠的大殿裡,主位上坐著高高在上的玄衣教主,下面齊齊站著兩排人,除了見過的幾個,還有一群生面孔。他們正在說著什麼,吵得厲害,奚玉棠則支著頭懶洋洋地聽著,彷彿並不在意。

  這裡是奚玉棠的主場。從她踏進玄天山門的一剎那,就再次變成了高高在上的玄天教主。和在外時的鋒芒畢露不同,此時的奚玉棠收起了自己的剡銳和張揚,變得威嚴而穩重。

  這個模樣的她,是奚玉嵐和越清風所從來未見過的。

  由於兩人沒有隱匿身形和氣息,奚玉棠很快便發現了他們的蹤影,抬起眸子看了一眼,唇角勾起笑,「來了?」

  她一開口,大殿裡頓時安靜下來,眾人紛紛回頭看向門口。

  奚玉棠和越清風對視一眼,抬步走了進去。

  一位老者在見到奚玉嵐的第一眼便怔在了原地,接著,直到兩人坐下,才恍惚地站出來,望著奚玉嵐顫抖著開口,「教主,這位是……」

  奚玉棠笑了笑,沒說話。

  「陳長老,多年不見,您身子骨看起來還不錯。」奚玉嵐笑道。

  陳長老猛地倒退兩步,看看奚玉棠,又看看眼前的青年,忽然倒吸一口涼氣,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嵐少主?!」

  「是我。」奚玉嵐上前將這位玄天僅剩的老人扶起來,「這麼多年棠棠多虧您看顧,辛苦了。」

  陳長老緊緊握住青年的手,老淚縱橫,「好好好,少主活著就好,老不死我這下終於有臉去下面見教主和夫人,以及那些老夥計們了。」

  主位上的奚玉棠歎息,「陳長老,您可別想偷懶啊,本座可還在這裡坐著呢。」

  陳長老聞言,抹了一把臉笑道,「教主長大啦,少主也回來了,老夫這是高興呢。」

  見陳長老和教主都承認了眼前人的身份,除卻冷一和韶光,其餘人面面相覷後,也意識到了這位銀髮青年的身份,紛紛跪了下來,「恭迎嵐少主!」

  奚玉棠笑了一聲,看著兄長將這些人請起來,這才慢悠悠道,「你們是不是眼睛裡只能看見你們嵐少主?這還有個大活人,怎不見你們打招呼?」

  眾人紛紛回神望向越清風,一個個直勾勾的眼神出賣了他們的好奇和不可置信。半晌,陳長老才帶頭道,「越少主大駕光臨,是我等失禮了。」

  「無妨。」越清風笑得如沐春風。

  「教主,不知越少主此次前來所為何事?」秦軒看向奚玉棠。

  後者挑眉看了一眼越清風,沉吟道,「唔……來看看他要嫁進來的是什麼地方?」

  眾人:「……」

  越清風:「……」

  ……

  嵐少主歸來和越家少主造訪是教內大事,陳長老特意請命領了慶祝事宜,興高采烈地帶著迎秋下去準備。而由於這師兄弟兩人的突然駕臨,奚玉棠與教內高層們的敘事只好告一段落,簡單佈置了幾句後,眾人便紛紛告退而去。

  奚玉嵐唏噓地望著自家妹妹,不知不覺心中便湧起了【吾家有妹初長成】的激動和惆悵,心情激蕩下,也沒了閒逛的心情,當即找陳長老去了。

  大殿裡很快便只剩下奚玉棠和越清風。

  「跟兄長去逛過了?」她從主位上下來,走到越清風面前,後者順勢拉過了她的手。

  「嗯,很漂亮。」越清風笑道,「不愧是玄天教,大氣磅礡。」

  兩人並肩往殿外走,奚玉棠聽後扯了扯嘴角,「竟撿好話了。」

  「真實感受。」越少主說得信誓旦旦,「只這一個時辰,我便知為何淩霄閣血殺殿等不如你了。」

  詫異地回頭看他,奚玉棠沒有應聲,但笑容卻忍不住擴大了幾分。

  「你先前在山下本想對我說什麼?」越少主趁機問道。

  「……」

  怎麼還沒忘記這事啊!奚玉棠抽了抽唇角,「想讓你做好準備看到一個窮苦的門派。」

  「……」

  怔愣了好一會,越清風終於明白沈七那一聲意味深長的「哦」是什麼意思。他停下腳步,失笑地將人拉到面前,「奚玉棠,你是這樣看我的?」

  「我沒有。」奚小教主嘴硬。

  「你,你真是!」越少主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見他果真生氣,奚玉棠頓時服軟,「我不是沒說麼……」

  越清風盯著她不語。

  「……好啦,這事翻篇行不行?是我腦子不清楚。」討好地扯了扯他的手指,「我帶你去後山?你想不想看看那個玄冰坑?」

  「不想。」越清風冷著臉開口,「我對讓你身中寒毒的地方一點興趣都沒有。」

  「……」

  「除非你讓我毀了它。」

  「休想!」

  忍不住挑起眉,越清風又沉默下來。

  奚小教主再次深深感到了無法言喻的心虛,乾笑了兩聲,拉著他往前走,「那我帶你去看訓練場吧,旁邊就是,你不是一直很好奇玄天教眾們的身體訓練麼?」

  被迫趕上她的腳步,越清風任由她扯著自己,慢吞吞地問,「你還打算留著那玄冰坑做什麼?別告訴我你練太初下半部時還打算去那裡。」

  ……被戳中了心事的奚小教主腳步一頓,不敢回頭,乾脆加快了步伐。

  「奚玉棠。」

  「……」

  「奚玉棠,你敢不敢停下來看著我?」

  「……我讓迎秋給你備了後山特有的寒潭水,加熱後煮茶甚好,你不是帶了茶葉麼?我們去泡茶。」

  結果下一秒,手忽然就被人甩了開來。

  奚玉棠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轉過來看著我。」越清風淡淡道。

  前面人慢吞吞地轉身。

  剛站定,就被人一把扯到了身前。

  抬手攬上眼前人的腰,越清風驟然逼近她,深邃的眸子裡盡是她的倒影,「奚玉棠,你敢再去一次試試……我什麼都做得出來。」

  他氣勢逼人,令她不得不下意識後仰,免得被他徹底捲進那黑色的漩渦裡。奚玉棠定定回望眼前人,薄唇抿了抿,許久才猶疑地開口,「那裡……有助於練功,我會等寒毒解了以後再去,應該沒事的。」

  瞳孔縮了縮,越清風忽然挑了唇角,「那我陪你。」

  「不行!」眼前人想都不想脫口拒絕。

  「……」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奚玉棠尷尬地轉過眼,還沒來得及開口補救,眼前人忽然傾身而下,準確而兇狠地咬住了她的唇。她吃痛地悶哼了一聲,唇齒微張,下一秒,柔軟的舌頭便侵入進來,攻城略地般搶佔了她的呼吸。

  狠戾的吻,混著腥甜的血腥味,從認識以來,奚玉棠還是頭一次見到如此決絕而強勢的越清風,下意識想躲卻被人箍得動彈不得,心中通透地明白他會這樣的原因,有愧,所以也不願和他針鋒相對,立在原地放任且縱容地任他親吻。

  這裡並非姑蘇紫竹園,也不是杭州煙雨台,更不是京郊別院,可越清風不想停,彷彿要通過這個帶著懲罰和心悸的吻來提醒她曾經許過的承諾,告訴她自己心中放不下的驚懼和後怕。他脆弱而不安,攬著她腰的手微微顫抖,力道極大地廝磨,帶起更多的血腥,連帶著也令奚玉棠難過起來。

  她急促地呼吸著推開眼前人,「肅兮,別這樣。」

  越清風沉默而狼狽地盯著她。

  「我不去了。」奚玉棠妥協,「我向你保證不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真的?」眼前人開口,聲音難掩低啞和深沉。

  「嗯。」她忙不迭點頭。

  話音落,眼前人長長鬆了口氣。

  他抬手取下了奚玉棠臉上的銀白面具,眼底深沉的黑意逐漸散去,唇角也帶上了一絲瑰麗的豔色,「這東西……太礙事了。」

  說著,再次低頭吻了下來。

  就在此時,不遠處嘩啦一片巨響,兩人動作驟然一停,奚玉棠回頭,遠處黑壓壓一群教眾正目瞪口呆地望著兩人,而他們腳底砸下來的,是一個個訓練用的兵器。

  「……教,教主?」站在最前面的小五結結巴巴地開了口。

  奚玉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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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07:50: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二章 寒毒拔除

  在自家地盤上,大庭廣眾下,跟人接吻被撞破,還被看到了真面目……

  簡直刷新了恥度。

  且不管那些教眾們受到了多大的刺激,越少主又是如何表面淡定內心樂翻天,總之,在全雪山上下都知道自家教主居然和宿敵搞到一起,且越少主要嫁進雪山(?)時,每個人的表情都是一副天崩地裂後茫然淡定的模樣。

  總覺得,又相信愛情了呢。

  在陳長老的主持下,玄天對奚玉嵐和越清風的到來表示了極為熱烈的歡迎。然而因為奚玉嵐身份特殊又敏感,奚玉棠等高層都決定暫不公開他玄天少主的身份,畢竟現在已經有了一個教主,奚玉嵐若被承認為少主的話,首先輩分上不對,其次也能引來不少別的麻煩。玄天畢竟還有一大群教眾弟子在,低調些總是好的。

  不過高層們倒仍稱他少主,對此奚玉嵐也只能笑笑就過去了。

  其實奚小教主更想讓人稱他為聖女啊,結果這個想法剛冒頭,就被哥哥強烈鎮壓了……

  接下來的日子,沈七投入到了對離火草的研究中,身邊沒了司離這個用毒高手當助手,他做事麻煩不少,想來想去,最後把小五要了過去。迎秋則開始盤點奚玉嵐打劫的藥王谷庫房,韶光去幫忙,不得不說因為奚玉嵐這一遭,玄天私庫充盈了不少,迎秋幾乎要笑開了花。

  所有人都按部就班,於是閑下來的奚小教主便帶著越清風到處逛。兩人最後還是去了後山那個玄冰坑,回來之後,越少主連續兩天臉色都極差,拉著奚玉棠,想盡各種辦法讓她一次又一次保證了不拿身體開玩笑後,這才緩緩放下了心中的不安。

  那個玄冰坑,不過指尖接觸片刻,都險些將其凍傷,他根本無法想像一個五歲的孩子是忍受著怎樣的痛苦,一動不動地趴了三天三夜,更想像不到奚玉棠後來是如何活過來,又是如何振作過來,抱著怎樣的決心和勇氣,重新回到那裡練功的。

  只要一想,就難過得令人窒息。

  他見過她寒毒復發的模樣,於是越發珍惜現在看起來健健康康的她。

  「你一定不要有事。」

  雪山上,庭院裡,燃燒的地龍驅散了房間的寒氣。越清風抱著奚玉棠不撒手,頭埋在她肩窩,整個人臉色極差。

  這是他們上雪山後的第十日。

  這一日,沈七將離火草全部入藥完畢。

  越清風最終還是病了,如今處於低燒狀態。按理說自從上了雪山,奚玉棠無時無刻不在注意他的身體,也曾多次叮囑秋遠等人要好好看顧他,可誰知從玄冰坑回來後,他便有些不對勁。起初不過是咳嗽幾聲,眾人都已習慣他時不時的咳嗽,便沒有在意,沈七又全身心投入在寒毒解藥中,無暇顧及他。可幾天過去,越清風的咳嗽不減反增,奚玉棠這才意識到他是病了。

  只是普通的風寒,但放在越家少主這個久病沉屙的體質上,即便再小的病都能令人心驚擔顫。

  雪山上一個老大夫說他心思過重,奚玉棠盯著眼前的青年看了許久,終還是猜到了他在思慮什麼。

  「我不會有事的。」她安慰地拍了拍他削瘦的背。即便是隔著厚厚的衣裳,她還是能感覺到他瘦得清臒嶙峋的脊樑。「不要想太多,我能活到現在,就能繼續活著,否則要死早死了。」

  「……就不能指望你說出點好話來。」越少主埋著頭悶聲開口。

  奚玉棠抽了下嘴角,將人從懷裡撈出來,又試了試他的體溫,少有地嚴肅起來,「你必須休息,我去小美那一趟,少則一兩日,多則三五日就回來看你。」

  「我陪你。」

  「不行。」

  「不讓陪,不喝藥。」

  「……」

  被某人不要臉的威脅氣得險些笑出來,奚玉棠怒,「越肅兮,你何時學得這般不講理了?!我是去解毒,又不是去送死,你陪著我?你自己還病著,怎麼陪你告訴我?!」

  越清風動了動唇,「風寒而已……你解毒,我不看著不放心,與其思慮太重加重病情,不如讓我守著你。」

  「……」

  兩人無聲地針鋒相對良久,奚玉棠沒答應也沒反駁,冷著臉起身走了。

  藥王谷一行,奚玉嵐拿到了至少20株離火草。沈七不眠不休忙活了十日,經過一次次的推敲,總算有了一個算不得嚴謹的治療方案,有可行性,可無法保證能一次成功。他所設想的是以毒攻毒之法,先將奚玉棠銀針定穴,而後通過素九針訣,將她的真氣暫封,接著將離火草入藥,用極烈的藥性來和寒毒對抗。

  離火草藥性烈,沈七手中那麼多離火草一次性入藥,換做常人定會因過量的火毒而死,可奚玉棠體內寒毒極盛,恰好可以中和。這個過程聽起來簡單,實則需要解毒之人承受極大的痛苦。沈七也是踟躕了許久才私下將解毒的過程告訴奚玉棠,除此之外無人知曉。

  奚玉棠也相信沈七,知道沒有別的法子,便二話不說應了下來。

  解毒的地點在沈七的院子,這裡有他的藥廬,有什麼不對也能及時反應。解毒當日,越清風還是來了,奚玉嵐、韶光、鄒青等知情人全部集結,一個個面色凝重,看得奚小教主一陣好笑。

  「你們在外面候著,沒有我的話,一個都不准進來。」沈七嚴肅道。

  「最好等在院外。」奚玉棠慢條斯理地接話。

  「想都別想。」奚玉嵐沒好氣地瞪她,歎息著給了妹妹一個擁抱,揉著她的髮道,「你好好配合沈大夫,有事記得一定要及時告知。」

  「嗯。」奚小教主今日破天荒地穿了一身雪色長衫,瀑布般的長髮全部垂在腦後,只鬆鬆地用繩子紮了個尾尖,「肅兮病著,你看好他。」

  奚玉嵐挑了挑眉。

  一旁的越清風默默看她,「這話你可以對著我說。」

  奚玉棠眨了眨眼,轉身隨著沈七進了房間。

  和衣躺下後,她對上了沈小美那張傾國傾城的臉。

  「痛就喊。」沈七修長的指尖捏著幾根長長的銀針。

  話音落,銀針也同時落在了她身上。

  這次解毒,沈七並無十足的把握,但在奚玉棠不願自廢武功的前提下,這已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解決方法。原以為多則三五日便可結束,可誰知,解毒的過程整整持續了七日。

  從喝下藥開始,奚玉棠體內便陷入了冰火兩重天的境地。離火草的藥性比她想像中烈得多,被封了內力後,只能任憑那霸道的藥性在自己體內橫衝直撞。

  那種痛,猶如萬蟻弒骨,起初酥酥麻麻,而後轟然爆發,整個人瞬間像被拖入地獄之中,刀山烈火,烹油煮肉,如果不是對沈七有著十足的信任,奚玉棠幾乎以為他要碎掉自己全身的經脈。之後,離火草的烈勾起了寒毒的冷,兩股力量將她體內當場了戰場,所到之處,撕心裂肺,摧枯拉朽。

  沈七從藥性發散開始便出了房門。他不敢看奚玉棠的模樣,生怕聽到她求自己出手給她個了斷。整個過程只能靠她一人硬抗,沒有人能幫的上忙,於是只能聽她的話,死死守著房門,不放任何一人進來。

  儘管眾人都已做好了心理準備,知道解毒的過程會有些痛苦,可萬萬沒想到,就連奚玉棠那等毅力之人,第一天結束時,都喊出了「殺了我」這樣的話!韶光等人早就忍不住想衝進去,更別說越清風和奚玉嵐,然而沈七知道,沒有武功的自己攔不住他們,於是早就卸下了奚玉棠隨身的匕首,當那些人試圖闖進房門時,這位沈神醫毫不猶豫地將匕首抵在了自己脖頸上。

  「你們想進,就踏過我。」

  「我知你們此時恨我,但若是棠棠挺過去,醒了,卻發現我死了,你們猜她會不會當場走火入魔?」

  「我不能給你們任何保證,但我信她!」

  ……這樣的沈七,讓所有人都硬生生忍住了闖門的衝動。

  於是,除卻被迫被奚玉嵐趕走去做事的迎秋韶光等人以外,沈七、奚玉嵐和越清風就這樣在庭院裡對坐了整整七天七夜,除卻沈七每日都要進去給奚玉棠銀針吊命,補水補氣,其餘時間一步也不願踏入。

  終於,第八日子時,沈七站了起來。

  「我需要有人幫我。」他漠然地望著眼前的兩個青年,聲音嘶啞乾裂。

  「我去!」奚玉嵐立刻反應過來。

  可還沒等他走出一步,越清風已經如一陣風般衝進了房間。

  這次,沈七並沒有攔他。

  定定地看了大開的房門一眼,沈七疲憊地閉了閉眼,「嵐少主也來吧,多一個人,多一分保障。」

  兩人進門,繞過正廳來到臥房,撲面而來的血腥味讓奚玉嵐狠狠打了個冷顫。他抬眸望去,越清風正一動不動地站在床邊,不,或許那已經不能被稱之為床——滿目的血,如同整個浸入了血池,被撕得支離破碎的被單,碎裂的床頭,若非這張床由最堅硬的木料打造,若非奚玉棠被封了內力,恐怕此時他們看到的,大約會是被毀得分不清原狀的一堆浸血原木。

  奚玉棠正靜靜躺在床上,四肢被牢牢固定,臉色蒼白如冷玉,額頭、指節、雙唇,全身上下裸露在外的皮膚全是森然的傷口,雪白的衣衫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緊緊貼在她身上。她像一個被抽乾了血和精氣的破人偶,緊閉的雙眼一動不動,如同死了一般。

  房間裡一片死寂。

  「……怎麼做?」越清風的聲音幽幽響起。

  沈七撥開失神的奚玉嵐,繞過越清風,先是檢查埋在奚玉棠穴位裡的銀針,接著從布包中抽出一根散發著寒氣的長針,頓了頓道,「嵐少主,等我開口,你幫我用內力將銀針逼出來。越少主……先把她叫醒。」

  越清風的目光一直黏在奚玉棠身上,話音落,他俯身而下,冰涼的手指輕柔地覆蓋在了眼前人臉上。

  不知過了多久,床上人眼睫微動,繼而緩慢地半睜開眼。她目光恍惚,始終無法看清影像,而隨著視線的集中,身體如同活過來一般,開始逐漸恢復知覺。才一恢復,驚濤拍浪般的痛楚便剎那間席捲全身。

  「棠棠,我要拔針了。」沈七的手極穩,「之後你的真氣會運行,記住我跟你說過的,必須在第一時間將體內所有的餘毒逼出來,知道嗎?」

  奚玉棠無法動彈,只能緩緩眨了眨眼。

  她看向身邊的越清風,後者面無表情地望著她。費力地勾了勾唇角,她露出了一抹笑,唇形微動,無聲地說了幾個字。

  【幫我一把。】

  越清風點點頭。

  接下來,拔針,運功,逼毒,當一切結束,所有人都長長鬆了口氣。昏迷之前,奚玉棠心中只有一句話——她盡力了。

  ……

  三日後,奚玉棠在一片晞光中醒來。這次的清醒,意味著困擾了玄天教主十幾年的寒毒,徹底被拔除。

  從醒來後到現在又過三日,在沈大夫的精心調養下,奚小教主終於可以開口說話。她興奮地喝完了藥,窩在床上,目光落在身邊謫仙般的青年臉上,後者正靠著床頭看書,密而長的睫毛在他眼底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煞是好看。

  「肅兮……」她終於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身邊人手指一緊,下意識抬頭。

  「中午,吃肉。」奚玉棠比劃著她纏滿了繃帶的手。

  越清風眨了眨眼,「能說話了?要喝水麼?」

  眼前人點頭。

  接過一杯熱茶小口小口喝完,奚小教主再次不死心地比劃起來,「中午,肉。」

  越清風放下書,好整以暇地望著她,「想吃肉?」

  對面人用力點頭。

  青年臉上漾起一抹風華絕代的笑,「不行。」

  奚玉棠:「……」

  眼珠子轉了轉,她繼續比劃,「獅子……頭。」

  「不行。」

  「西湖,醋魚。」

  「不行。」

  「……」

  奚玉棠頓時鼓臉。

  越清風重新拿起書,「你只能吃粥,別想了乖。」

  「不吃。」奚小教主搖頭,「嘴,淡出,鳥了。」

  「今兒給你的銀耳粥裡加點鹽。」

  「……」

  她一把上前把書抽走,蠻橫地瞪著他,「要下床。」

  「不行。」越少主好聽的聲音再次響起。

  「迎秋,來。」

  「……想都別想。」

  越清風涼涼看著她,「你傷沒好,說話不利索,還想處理教內事務?」

  奚玉棠眨眼。

  「乖乖躺著吧。」他把人摁在懷裡,「實在無聊,我讀書給你聽。」

  ……顯擺你說話利索是吧!

  「好,你讀。」奚玉棠撇嘴。

  越清風勾了勾唇角,溫潤的聲音如催眠曲般響了起來,「……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與接為構,日以心鬥……」

  奚玉棠:……秒睡。

  一連多日,在越少主嚴厲的看護下,奚小教主過了一段極為枯燥無味的生活。每日只能吃最清淡的食物,不准操心任何公務,不准練功,不准說太多話,不准走動超過一個時辰……

  直到沈七確診她康復,奚玉棠終於脫離魔爪,放飛自我般在後山瘋跑了一天,而後迅速紮進教內事務裡,連續三天睡在大殿,接著和奚玉嵐到山下小鎮大快朵頤吃了個爽,之後又拉著斯年和韶光練劍,直到瘋夠玩夠,這才重新坐在了越家少主面前。

  越少主正抱著手爐安安靜靜地看書,手邊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整幅情景如山水畫般恬靜輕然。

  奚玉棠一走進院子,心便不由自主靜了下來。

  「回來了?」越清風頭也不抬地開口。

  「嗯。」奚玉棠拎著一包點心,「給你帶的,很好吃。」

  默默從書上移開視線,越少主靜靜打量著眼前人。後者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蹙眉,「我哪裡不對?」

  越清風搖頭,咳了兩聲,笑道,「你很好。」

  面色紅潤,神清氣爽,真是再好不過。

  疑惑地看了看他,奚玉棠敲敲矮桌,「先喝藥。你的風寒剛過,正是要鞏固的時候,別等放涼。」

  歎息著眼看手中的書被拿走,越清風不情不願地將藥喝完,抬眼,「有事要說?」

  「嗯。」

  奚玉棠在他對面坐下,「剛收到消息,京城聖上追責藥王谷,我們埋下的線起了作用,現在藥王谷和京城都將矛頭指向了歐陽玄。」

  越清風挑眉,「誰負責此事?」

  「衛寒。」

  沉吟片刻,越清風開口,「趁他病,要他命。我們推沈寰上位,就是為了讓藥王谷和歐陽玄翻臉……你是想讓司離將事情鬧大,趁機將歐陽玄辦了?」

  「嗯。」奚玉棠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圖,「司氏的壓力和藥王谷的夾擊能讓他自顧不暇,留歐陽玄一命,能找到卓正陽,所以暫時不能殺他。」

  「……」越清風訝異,「你要逼歐陽玄讓出武林盟主之位?」

  她眨眨眼,「你猜?」

  「……你果然不死心啊。」青年失笑,「為何一定要當武林盟主?」

  「以前是想為玄天正名,外加看上了盟主的資源便利。」奚玉棠淡淡道,「現在嘛……有一點別的考慮。」

  「說說看。」

  「不想告訴你。」

  「……」

  無視了越清風那瞬間啞然的表情,她想了想,道,「衛寒離京,我覺得哥哥大約也坐不住,該回聽雨閣了。在他走之前,我想跟他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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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07:50: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三章 說開

  雖說她已經決定了將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告知奚玉嵐,可事到臨頭,望著眼前風流肆意的銀髮青年,奚玉棠發現,她依然說不出口。

  這一日,她早早便拉著奚玉嵐出門,兩人閒庭信步般往後山走,走著走著,便來到了那個玄冰坑。

  這是一個絕壁,他們站在高處,稀疏的樹木下,有著一個天然洞穴一般的存在。在那個洞穴裡,是萬年不化的玄冰。

  兩人停住腳步,奚玉嵐回頭看妹妹,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下面便是那玄冰坑?」

  奚玉棠點頭,「看起來很隱蔽,但裡面很大,你想下去看看麼?我跟你一起。」

  銀髮青年笑著搖頭,「你寒毒方除,在這裡等著,我走一趟。」

  不等她反應,人便一躍而下消失在了視線中。

  半晌,奚玉嵐返回,整個人凍得瑟瑟發抖,眼睫上都凝了一層薄薄的白霜,看起來又滑稽又可笑。他長長吐了口氣,望著自家妹妹的目光裡閃爍著莫名的光芒,「棠棠,好冷。」

  說著人便撲了過來,抱著她好久不鬆手。

  奚玉棠哭笑不得,「不過是走一遭,怎麼凍成這樣?」

  「……」奚玉嵐不敢說自己試著躺了一會,結果險些真氣阻塞,如今指尖還是一片僵硬。

  見他凍得不行,奚玉棠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拉著人往另一個方向走,「從前,爹娘帶我們來後山,卻從不走這邊,我總覺得他們大約知道這個地方。」

  奚玉嵐勉強笑了笑,沒說話。

  「我當年被孟十三和紫薇樓的人追到這裡,走投無路,不小心摔下去……」奚玉棠終於說起了往事,語氣平靜而沒有一絲漣漪,「唐家的表姐,不知你是否還記得,叫唐惜雪,就是在這裡死的。她衝出去引開敵人,被當成是我。」

  「我知道。」提到舊人,奚玉嵐的口吻有些沉重。

  「你當然得知道。」奚玉棠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那是你小媳婦。」

  奚玉嵐哭笑不得,「又沒訂親,娘與舅母只是有這個意思,你這樣說,對惜雪不好。」

  ……可她喜歡你呢。

  想到表姐死前的情形,奚玉棠動了動唇,沒說話。

  七八歲的孩子,即便不懂愛情,也知命運。爹娘中意唐惜雪當他們的兒媳,從小她就知自己長大會嫁給奚玉嵐,死前也牢記著保護他的妹妹,不曾想,命運就是如此殘忍而無情。

  要是當年她在玄冰坑裡睡一覺,醒來發現是夢就好了。

  兩人離開玄冰坑,熟門熟路地來到一個小山頭,入眼是一排排的衣冠塚,石碑林立,最前面的石碑上刻著奚之邈和唐芷嫣的名字,左右兩邊是兩個空碑,顯然是事先留好的。

  「你我的?」奚玉嵐意有所指地看向那兩個空空如也的石碑。

  奚玉棠點頭,「左邊你,右邊我。」

  兩人將事先備好的香燭黃紙和貢品擺好,上香,燒紙,撒酒,最後再一人三個響頭。做完一切,奚玉棠拉著兄長就地坐了下來。這裡是雪山難得幾處沒有被雪覆蓋的地方之一,堅冷的土地硬如石,背風的坳,除了冷些,倒是個難得的聊天之處。

  「我死後也要葬到這裡來。」奚玉嵐盯著這些衣冠塚,「到時記得給我寫好聽的墓誌銘,知道嗎?」

  「這個要你自己操心,我不管。」身邊人半真半假地笑,「怎麼不想我會比你先死呢?」

  話音未落,後腦勺就被來了一下。

  奚玉棠控制不住地往前傾身,吃痛地捂著頭瞪人,「好痛啊!說動手就動手,你這個偷襲的小人!」

  銀髮青年涼涼掃她一眼,「肅兮說你不管什麼時候都說不出好話,我原還不信。」

  「……」

  越清風你夠了!

  忿忿地腹誹半天,奚玉棠老成持重地開口,「我如今最大的願望,就是死前能見你武功徹底恢復,髮色變不變無所謂,然後找個心愛之人成家,有個孩子叫我姑姑。」

  奚玉嵐頓時又抬起了手。

  「誒誒誒,別打人!」奚小教主手忙腳亂地擋,「我說點實話也不行啊!」

  「我看你說的是胡話!」銀髮青年咬牙切齒,「給我過來,手放下,我今天不打你我就不是你哥!」

  「爹娘墳前,你毆打親妹妹,奚玉嵐你小心遭報應啊你!」

  「……」

  見他手臂頓時僵在半空,奚玉棠嘿地一聲笑了出來,重新坐回青年身邊,笑嘻嘻地往他懷裡湊,「好啦,你別動手,不然我都沒法子跟你聊天了。」

  無奈地歎了一聲,奚玉嵐順勢把人抱進懷裡,卻還是氣不過地輕輕擰了她一下。懷裡人頓時誇張地喊疼,先前沉重的氣氛被破壞了個一乾二淨。

  好一會,兩人鬧完,奚玉棠賴在兄長懷裡不起,目光的盡頭是石碑上游龍走鳳的一個奚字。頓了頓,她忽然道,「你猜這字是誰寫的?」

  「猜不出。」奚玉嵐搖頭。

  奚小教主忽然坐直,漂亮的手回指自己,「我。」

  奚玉嵐:「不信。」

  奚玉棠狂抽嘴角。

  沉默著來到左邊的空石碑前,女子左手以指代筆,真氣激蕩而出,瞬間便在堅硬的石面上刻下了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奚玉棠。

  奚玉嵐怔在了原地。哪怕沒有筆墨,他也能看出這字顏筋柳骨,鸞翔鳳翥。

  下一秒,他再次一巴掌呼了過來,「奚玉棠!有自己給自己立碑的嗎?!」

  一個不察被拍到石碑上,奚小教主真氣未收,直接將剛刻好的碑撞成了兩截。捂著額頭爬起來,她抱著石碑欲哭無淚,望著自家兄長的目光充滿了怨念。

  奚玉嵐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將碎石碑拿到手裡,定睛看著那三個大字,良久才幽幽道,「原來你真的寫了一手好字……這事我和肅兮都不知吧。」

  「嗯。」奚玉棠揉著磕紅了的額頭,「你是第一個知道的。還有這地方,也只有你知。」

  「你左手……也能拿兵器吧。」

  「左手劍比右手更好。」奚玉棠實話實說,「這個肅兮知道,他見過。」

  奚玉嵐神色複雜地望著眼前的親妹妹,好半晌,輕聲開口,「你還有什麼瞞我?」

  「……」奚玉棠欲言又止,「很多。」

  銀髮青年定定望她。

  重新盤腿坐回他對面,奚玉棠默了片刻,「我帶你來這裡,就想當著爹娘的面告訴你一件事。先說好,不准動手。」

  奚玉嵐沉默不語。

  這樣的沉默和肅然讓玄衣女子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忍不住撓臉,「我……的功法,呃,有問題。」

  有些事開了個頭,接下來便好說了。奚玉棠將自己如何記下太初心法,如何去少林,如何又在玄冰坑裡修煉,如今身體狀況又是如何,一股腦倒豆子般說了出來。

  簡略,卻毫無隱瞞。

  奚玉嵐安靜地聽著,從一開始的震驚到後來的沉默,英俊的面容上彷彿覆蓋了一層厚厚的冰霜,直到奚玉棠說完,望著她的目光已經變得冰涼而沉重。他的四肢百骸,隨著奚玉棠的講述,彷彿又回到了適才躺在玄冰坑裡一般,先是刺骨的冷,接著開始僵硬,再後來痛得無法言喻。

  山坳裡無風,死一般的寂靜在兩人中間悄然蔓延。前一刻的打鬧嬉戲海市蜃樓般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死寂和流轉在這一片墓地中的殺意凜然。

  殺意,是的,來自天下第一殺手的血一般的殺意。

  奚玉棠在這濃如血霧般的殺意中安然端坐,心底卻忐忑如海浪翻飛。她緊張地望著銀髮青年,生怕他流露出一絲對自己的失望,就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修煉太初心法,她不悔。哪怕對著越清風,她也能安然面對自己有極大可能會死的結局。可換成了奚玉嵐,這些鎮定和不悔忽然就消失不見,心底有個聲音悄悄響起,他會怎麼看待自己?是不是不應該說出來?他會不會和沈七一般逼著自己自廢功力?

  無數的不安和惶恐在這一刻佔據了她滿心滿腦,逼迫得她整個人都恍惚起來。

  可奚玉嵐還是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奚玉棠實在忍不住想開口說些什麼時,眼前的銀髮青年忽然對上她,口吻極度平靜地開口,彷彿還帶著一絲笑意,「時候不早,棠棠先回罷。」

  奚玉棠怔然,「我……我一個人回?」

  「害怕?」奚玉嵐笑,「那哥哥送你。」

  「……」

  已經摸不清事情走向的奚小教主張了張口,好半晌才艱澀地搖頭,「……我不怕。」

  「那快回,大半天不見你,肅兮那個愛操心的性子還不知會亂想什麼。」奚玉嵐笑得輕如細雨,「我留在這裡跟爹娘說說話。」

  奚玉棠怔怔望他,「你……不生氣?不怪我?不想說,說什麼嗎?」

  ……不生氣麼?

  奚玉嵐沉默了片刻,抬手彈了一下她眉心,「亂想什麼,走吧,我稍後便回。」

  拗不過他,奚玉棠慢吞吞地起身,猶猶豫豫地看了他幾眼,最終還是聽話地先行離開。她一步三回頭地望著身後的青年,見他只是安靜地坐在父母的衣冠塚前,一言不發一動不動,觀察了好久都沒什麼動靜,只得放棄。

  這一等,就等了整整兩天一夜。

  期間無數次奚玉棠都想上山去尋他,卻都被越清風攔了下來,終於,第三日一早,才見到了總算露面的奚玉嵐。

  三人聚在越清風所住的院子,偌大的前廳裡,一張矮桌前,越家少主優雅地拿雪水泡茶,奚家兄妹則沉默地看他泡茶,桌上放著些許點心,剛用過早膳,點心無人問津。

  茶香四溢,很快,三盞清茶分別放在了几案的三面。

  「嘗嘗,我剛琢磨出的新手法。」越清風恬然悠雅的笑容令安靜的前廳裡多了一分暖意,「雪山上雖冷清,但也有著外頭沒有的優勢。」

  兄妹倆齊刷刷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越少主期待地望著兩人,「怎樣?有沒有覺得茶中有甜?比從前更多一份清冽?」

  奚玉棠:「有吧……」

  奚玉嵐:「……嗯,甜。」

  越少主頓時木然。

  夠了,喝不出來就別裝。

  沒好氣地睨了一眼兄妹倆,越家少主再次不可抑制地有了對牛彈琴和牛嚼牡丹之感。早知玄天出品必然如此,他這是瘋了才請這兩人來品茶……

  極品龍井配萬年玄冰上的浮雪化水,被這兩人牛飲一般當水喝,越少主的心塞,沒人懂。

  自知品不出什麼好茶的兩人這會也不說話了,好一會,奚玉嵐才鎮定道,「說吧,找我們何事?」

  越少主的心塞來的快去的也快,放下茶盞後淡然回道,「商量一下我們何時下雪山。」

  奚玉嵐微微一怔,繼而笑起來,「也好,這事我也恰好要提。不過在此之前先問一句,棠棠接下來有什麼要緊事?」

  「也沒什麼要緊事。」奚玉棠吶吶出聲,「就是……」

  就是什麼,半天也沒見她說出個所以然來。

  越清風平靜接話,「就是她要練太初下半部。」

  奚玉棠:「……」

  「而且還想去玄冰坑。」

  「……」

  越清風你是不是人!你怎麼能告狀呢?!

  奚小教主在桌下狠狠踢了他一腳。

  「我沒有!」奚玉棠義正詞嚴,「我不去了,我隨便找個地方練就行!慢一點就慢一點……也沒什麼嘛……」

  奚玉嵐輕描淡寫一眼掃過去,最後幾個字被她默默吞了。

  沒辦法,她現在正是怵這個兄長的時候。

  眼見她不敢再說話,銀髮青年這才慢道,「你確定要練下半部?無論如何?」

  奚玉棠眼觀鼻鼻觀心,看著愧疚,點頭卻毫不猶豫。

  「好,我不攔你。」奚玉嵐沉默半晌才開口,「不過練功的地點換一換,下山後直接去一丈峰吧。」

  話音落,對面兩人同時抬頭。

  奚玉嵐彷彿沒看見他們的神色,「一丈峰是個好去處,清淨,適合閉關,我也許久沒見過師父,該去看一看了。」

  彼時越少主還在忍著方才被踹的疼,這會也顧不上,「師兄,你……」

  「我沒事。」奚玉嵐笑,「老頭子再怎麼說也只剩這兩個弟子,他不會捨得的。」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提過前日後山墓地之事。

  奚玉棠也不想再糾結,乾脆俐落地起身,「既然說定,事不宜遲,我先去處理些事。」

  說著,她幾乎落荒而逃。

  ……

  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越清風隨手給兩人滿上茶,慢條斯理道,「師兄,你嚇到她了。」

  奚玉嵐沒有說話,將眼前的茶一飲而盡,而後整個人趴在了桌面上,抵著頭,半晌才幽幽道,「你提醒我說的那句話,我……沒說出口。時至今日我才意識到你們所有的反常,我……不知如何是好。」

  「很正常。」越清風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坐姿,抱著手爐望向庭院裡不知何時悄然落下的雪,「你該好好感謝我。若非我點醒她,不然你面對的還是一個懷抱死意的妹妹。」

  在這件事上,奚玉嵐終究還是最幸運的那個。在他知曉此事時,奚玉棠已經解了寒毒,不再心存死志,甚至打算好好活著了。

  從前他便說過,奚玉棠這個人,所有的冷心冷肺全部用在敵人、她自己以及他越清風身上。其他和她相關之人,哪怕就是薛陽韶光,她都能收起自己全部的殘忍,用一顆最包容的心付出最大的善意。

  如果不是因為奚玉嵐是她兄長,隱瞞他就是對他最大的不公,恐怕奚玉棠到死都不會說一句令他難過的話。

  這麼說來……他越肅兮,還真是被區別對待了。

  想他越肅兮,擂臺上見過她被暴雨梨花針打成篩子,未央居知曉她修煉魔功,煙雨台被拒絕無數次,京郊別院目睹她寒毒復發……一路忍過來,他都不知自己內心深處豢養的魔鬼到底變成了什麼模樣。

  心有戾氣?

  怎麼可能沒有。

  他有一段時間甚至恨不得將奚玉棠親手殺了,自己再陪葬。

  「肅兮。」奚玉嵐的聲音低低在這前廳茶室響起,「多虧有你。」

  越清風輕笑了一聲,「無須謝我。要知我從第二次見她,便對她有勢在必得之心。這不過是我為達成心願做出的必要努力和犧牲。」

  因為她是奚玉棠,所以付出多少都值得,只要最後人是他的,就足夠了。

  良久,銀髮青年澀然一笑,「我總算明白你前段時間為何戾氣如此之重……不瞞你,我現在隨時都想殺人。」

  「那就去殺。」越清風淡然道,「將聽雨閣的事儘快擺平,你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妹妹鐵了心要扶太子司離,我自然捨命陪君子,越家的命運已經賭在了太子身上,你不幫我們,就等著給我們收屍。」

  話音落,奚玉嵐深深蹙起眉。不過很快他便勾起唇角,「原來如此,怪不得棠棠要此時對我攤牌。你們壓的寶……說實話,我並不看好。司離成功問鼎的可能性很小,就算最後成功了,這個人太過乖戾,你確定不會被反咬?」

  「那也要他能咬到。」越清風笑得輕描淡寫,「你以為我看不出他的性子?我們這位太子殿下初見我便毫不掩飾對我的敵意,到現在依然如此。若我猜得不錯,等他問鼎那日,第一件事便是要殺我——他對棠棠的佔有欲,比你想像得多,這一點,藥王谷一行後,沈七應該也有所察覺。若是不信……你可以去問問奚玉棠,司離臨走時給她的字條上寫了什麼。」

  想到太子身邊之人給他的傳信,越清風忍不住收緊手指。

  奚玉嵐蹙眉,「你小心。」

  「自然。」越清風垂眸遮住了眼底的肅殺,「我幫他,是因為棠棠要幫他。但有朝一日若是被反咬……我不介意多費點功夫把他拉下來。」

  頓了頓,他難得歎了口氣,頭疼地也趴在桌上,賭氣般抱怨起來,「師兄,對你妹妹有所圖真是太累了……司離、衛寒、江千彤,走一個來一個,沒完沒了,偏偏還都不能現在就殺……我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清心寡欲善良無害了,簡直想誇讚自己一句慈悲為懷。」

  用可憐兮兮的口吻說著極度可怕的話,這分裂得也是夠。

  奚玉嵐涼涼掃他一眼,事不關己地冷笑,「活該。我讓你看顧棠棠,你卻對她下手,沒找你算帳已是不錯了。你以為我喜歡你當我妹婿?長兄如父,若是我能給妹妹挑選夫婿,那就是選衛寒也不會選你。」

  這話一出,越少主頓時不高興,「衛寒哪裡比得上我?」

  「你比他更危險更表裡不一。」奚玉嵐嗤笑,「非要我說實話是不是?越肅兮,你這種性子,誰栽你手裡誰倒黴。」

  越清風冷笑:「那還真是不好意思,你妹妹還就栽我手裡了,至於衛寒……」

  奚玉嵐挑眉。

  「看在師兄你和他共事多年的份上,」越少主涼涼道,「我會給他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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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07:50: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四章 各自為戰

  兩日後,眾人離開玄天教總壇。

  時值六月,雪山上還在飛雪,山下卻已進入夏季。眾人下山後換上輕便的衣裳,一路輕車簡從地駛向一丈峰。

  此次回來,玄天教青黃不接、可用之人少的窘境,再次讓奚教主深深感受了一把。

  秦軒回了堂口,冷一也被奚玉棠趕回堂口,迎秋鄒青繼續守著總壇,她自己則帶了沈七小五和韶光。她態度堅決,沒人拗得過,所幸雪山眾人知道有嵐少主和越少主陪在自家教主身邊,所以儘管擔心,卻還是聽從了她的命令。

  一路出了雪山地界,在上官道之前,他們尋了一處安營。

  溪流旁,遠離了眾人陪著沈七出來採藥的奚小教主蹲在地上長籲短歎,「你說我們何時才能有足夠的人手?」

  「再過三五年。」沈七冷靜地將草藥扔進筐裡,「著急也沒用,江湖就是這樣,培養多少都抵不過一朝身死,這十多年不就是這樣過來的?」

  他們也不是一直都這樣。過去也曾有過人手眾多的時候,只不過江湖兇險,玄天又一直站在爭鬥的最前線,和藥王谷關係又差,死傷多,也是在所難免。

  頓了頓,沈七猶豫地轉身,「教主……」

  奚玉棠手一抖,詫異地抬頭,「你叫我什麼?」

  「奚玉棠。」沈大夫頓時面無表情,「……我想收徒。」

  「哈?!誰?小五嗎?」

  沈七死魚眼看她。

  尷尬地笑了一聲,奚小教主咧嘴,「我說笑的……小五只知道打架,想來也不適合……那你說的是?」

  「也沒確定。」沈七淡淡道,「藥王谷裡找一個吧。若是二姐有了孩子,就收她孩子為徒,若是一年內沒有,就隨便找個順眼的,也是為了以防萬一。」

  「防什麼?你又不會離開我。」奚玉棠疑惑。

  「……現在不同以往,我總不能時時刻刻都看著你。」

  沈七斂眸,好一會才重新道,「再說,多幾個大夫對雪山,對你都好,總歸有備無患。」

  「小美。」奚玉棠吶吶,「你是不是有什麼想法?你,你想走了?」

  「你想多了。」沈七煩躁起來,「不過點小事,你扯東扯西煩不煩?收徒我是要教素九的,就說你同不同意吧!」

  奚小教主頓時正襟危坐,「同意!你說什麼都同意!我無條件支持你!」

  ……早說不就完了。

  沈七嫌棄地看她一眼,「別多想,若非你說雪山青黃不接,我也想不到這一點。死心吧,我還要賴著你很多年。」

  奚玉棠頓時大鬆一口氣。

  「還有,」暴躁的美人冷著臉道,「你去問問嵐少主和越清風,要是手下有人想學,也跟著我,教一個是教,兩三個也是教。」

  「……」

  怔愣地望著眼前人,奚玉棠不理解為什麼沈七會突然有這樣的想法。她狐疑地眯起眼揣測他這麼做的深意,想來想去卻只能想到他是因為成功解了自己的寒毒以後閑著無聊,外加藥王谷走一遭,有了自己的感觸。

  不過,以小美的脾氣,帶徒弟難道不怕一個暴躁,把徒弟一針紮死?

  「小美,你到底在想什麼?」她忍不住問。

  沈七抿著嘴不說話。

  半晌,他歎了一聲,「奚玉棠,你難道沒想過,司離有一天會讓我進宮?」

  奚玉棠頓時呆住。

  「我只是說可能。」見她被嚇到,沈七連忙緩了語氣,「我不會去的,但好歹給他留一個可用之人。你寒毒解了以後,我心頭大石去了一大塊,就開始琢磨這件事……棠棠,我收到了一封信。」

  「什麼信?」

  「二姐寄來的,用的我留給她的暗號。」沈七垂眸,「信上說,太子殿下看上了沈楹的醫術。沈楹你知道吧?沈寰獨子,學醫的天分不錯。司離……有意讓沈楹進宮。」

  奚玉棠頓時皺起眉,「沈楹被我廢了手,就算治好,再握劍也會有影響……司離是打算培養下一個你?」

  「不知。」沈七面無表情,「我和沈楹不合,這件事司離辦得讓我很不爽。但他是太子,有自己的考量,就算是為了支持沈寰上位,這樣做也無可厚非。我也是因此才想到要收徒,至少司離身邊不能有一個對我、對你都有怨之人。」

  奚玉棠沉默下來。

  沈七背著藥筐回到她身邊,學著她席地而坐,開始就地處理藥材,「司離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你要幫他,我也想幫他。我對權謀不感興趣,也知有些事不容我置喙,但是棠棠……司離是太子,你不能一直把他看成是孩子。二姐說沈楹進宮已是鐵定,我給你提個醒,藥王谷的事你要留個後路。」

  奚玉棠幽幽道,「你是我的底線,司離知道,他不敢把主意打在你身上。」

  沈七頭也不抬,「我不放心的是沈楹。」他停下手邊的動作,欲言又止地看著眼前人,好半晌才道,「你和越清風的事,司離知道麼?」

  ……以前不知,現在也知了。奚玉棠歪頭,「你想說什麼?」

  「隨便問問。」沈七想到了醫術大比那日司離問自己的那句【你苦心為越少主,不怕奚教主為難麼】,心中總覺得彆扭,「我收徒一事宜早不宜晚,恰好這一路我很無聊,接下來你也要閉關,給自己找點事做也挺好。」

  「好吧。」奚玉棠笑,「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咱們玄天你最大。」

  沈七白她一眼,不再開口。

  回去之後,奚玉棠告知了越清風和奚玉嵐一聲,兩人當時沒有給出答覆。然而幾日後,流年和長歌便出現在了沈七面前。這兩人的年紀不過十五六,雖然起步晚了些,沈七也沒在意,沒有收徒儀式,簡單考量了兩人的常識後便正式開始了教授醫術的課程。

  長歌之於奚玉嵐相當於秋遠之於越清風,一心為主,沈七明白他的意圖,看在嵐少主的份上,就讓他學到多少算多少,反正最後都是要回奚玉嵐身邊。而流年卻不同,當她決定從此脫離暗衛隊伍站在陽光下,就意味著越清風將她正式送給了沈七。

  學醫是個人意願,流年願意學,也願意跟著沈七,越清風和奚玉棠都樂見其成。至少這位暗衛小姐武功高強,不輸斯年,留在沈七身邊,也是一種保障。

  至於司離讓沈楹入宮一事,奚玉棠思索了一路,拿不准該不該寫信問一問,便跑去跟越清風商量。後者知曉後,攔下了她。

  「你既放手讓他自己處理,當信他有自己的考量。」他道,「事事都操心,他永遠長不大。」

  奚玉棠只得放棄,「我不懂他在想什麼……司離不過才離開半年,我便覺得他變了許多。」

  皇宮是吃人的地方,如今奪嫡之勢正盛,太子作為眾矢之的,沒道理坐等別人攻訐。越清風知道她是心疼司離的改變非他所願,卻也不想多說。奚玉棠心裡應該清楚,只要坐到那個位子,許多事便會身不由己,而她既然決定站隊,遲早都要接受這一事實。

  「奚玉棠,你要明白一件事。」越清風淡然望她,「奪嫡的血雨腥風,從來都是從自身開始的。若是你接受不了司離的改變,趁早收手。」

  奚玉棠怔愣了許久,至此再不提。

  ……

  一路往東,去一丈峰,要路過洛陽。他們這群人沒有一個對洛陽有好感,也不想在這時候和衛寒、歐陽玄碰面,於是短暫停留後便繼續趕路。

  歐陽玄如今過得很不好,藥王谷對外宣稱斷嶽門洗劫他們庫房,盜走價值連城的離火草,偏偏此時他的病莫名其妙地痊癒,身上的嫌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而京城那邊,延平帝也態度強烈地要讓武林盟主就太子刺殺一事給出說法,兩面夾擊下,武林盟和斷嶽門的聲望急速下降。而與此同時,江南幫抓住機會強勢崛起,如今南北各派鬥爭激烈,只奚玉棠等人收到的消息,已經至少有不下十起火拚事件。

  從離開藥王谷,奚玉棠便給烈傲天傳了信。她這位結拜大哥如今正趁著這股東風飛速擴張著地盤和勢力,光是和斷嶽門開戰便有兩回,並在玄天蜀中堂主姚九的配合下,贏下了血殺殿和斷嶽門的聯手夾擊,成功將整個蜀地收於囊中。

  當初烈傲天說要往東發展,不是在開玩笑。奚玉棠讓秦軒回堂口也有這方面的打算,接下來,漢中和兩湖就是他們的目標。

  而新上任的錦衣司僉事衛千戶,如今正好接手了對歐陽玄的調查,結局簡直不言而喻——給人背鍋,已經是歐陽盟主的常事了。

  不然,難道還打算讓衛寒親口承認,他也派殺手刺殺了太子殿下麼?

  江湖,已然亂了。

  整個武林都知道玄天教主對武林盟主之位有所圖,也看了很多年越家少主維護歐陽盟主,如今藥王谷一事已傳開,越家少主心悅玄天教主一事成為了如今最為火熱的江湖傳言。眾人紛紛好奇這兩人會如何介入紛爭,可無論他們怎麼盼,玄天教和越家卻偏偏按兵不動,彷彿置身事外一般,讓很多還在觀望的門派即便想蹚一蹚渾水,也不敢在他們沒任何動作前輕舉妄動。

  外人的著急,絲毫影響不了奚玉棠等人。一個月後,眾人進入嶺北,一丈峰,就在眼前。

  留沈七、流年、韶光和長歌在山腳下,越清風並奚家兄妹步行上山。

  七月天如小兒臉,清晨還是風和日麗,沒至晌午,山裡便下起了濛濛細雨。奚玉棠跟著兩人一路往深山裡進,想到自己要拜會的那位武林泰斗是如今全天下唯一武功臻至化境之人,心便說什麼都無法平靜。

  翻了兩座山頭,他們的腳步逐漸慢下來。一丈峰極高,海拔快趕得上雪山,玄天教總壇也不過是建在山間罷了,寒崖老人的居所卻是在這山頂上。

  上山之路,奚玉嵐走在最前,中間是奚玉棠,越清風殿後。漫山遍野的桃花林裡霧氣彌漫,加上牛毛細雨,三人漸漸感到眼力的不夠。這是一個極為玄妙的陣法,每一步都要小心再小心,原本還有說有笑的三人此時紛紛沉默,全身真氣運轉,生怕會行差踏錯。

  「哥,還有多久?」奚玉棠開口。

  「快了。」銀髮青年沒有回頭,「跟緊我,你不善陣,走錯了會很麻煩。」

  「這陣真有死門麼?」她問,「會是怎樣的死法?」

  「收起好奇心。」奚玉嵐撇嘴,「這陣玄妙至極,你……」

  話音未落,他突然頓住腳步,猛地回頭,身後已經沒有了奚玉棠和越清風的影子。

  「棠棠?!」奚玉嵐緊張地喚。

  然而回應他的,卻只有林間穿過的微風。

  另一處,一個沒注意便丟了兄長身影的奚玉棠也怔愣在原地。她壓下心中驚詫,想回頭找越清風,卻發現不知何時一直緊跟在她身後的青年也沒了蹤跡。

  茫然四顧,奚玉棠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怎麼辦,還沒到山頂就感受到了來自陣法主人的惡意……

  還能活著見到人麼?

  三人在這一刻,被迫分道揚鑣。

  ……

  一個時辰後,首先踏出桃花林迷陣的越清風見到等在山頂的寒崖老人。

  老者背對著他盤膝坐在懸崖邊的巨石上,脊背筆直挺立,灰白的髮隨意地披散在腦後,銀箔繡鶴大氅加身,崖間狂風吹過,白髮翻飛,寬大袖口獵獵作響。

  越清風咳了一聲,連延平帝都不願跪拜的他毫不猶豫地雙膝跪地,「師父。」

  「嗯。」老者漠然地應了一聲,聲音渾厚有力,絲毫沒有蒼老之感。

  只一聲,沒了下文,越清風怔了怔,自行起身,回頭望了一眼一望無際的桃花林,眼中閃過一絲擔憂。他信步來到老者身邊,錯後半步,也學著老者在巨石上盤腿而坐,風吹起他的黑髮,泥土的腥氣和微涼的細雨頓時撲面而來。

  「師父,您老人家可安好?」

  「死不了。」寒崖老人連一個眼神都欠奉。

  「看起來的確精神健爍,徒兒放心了。」越少主唇邊噙了一抹笑,「那不知師父何時可放師兄和……另一位客人出來?」

  寒崖老人沉默片刻,回頭掃了他一眼,「山上冷,你去多披件衣裳。」

  越少主頓時言笑晏晏,「師父果然疼徒兒。」

  「然後滾去做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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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暴躁的老人

  這廂,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越少主正對著一隻咕咕亂叫的雞束手無策,那廂,奚家兄妹還在桃花陣裡掙扎。

  奚玉嵐是會走這桃花陣的,從前在一丈峰學藝時他不知走過多少遍,如今被困,只能說明是寒崖老人不想見他。而奚玉棠則是頭一次面對,加上對陣法一竅不通,在不知生門死門在哪兒之前,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最後乾脆蹲在原地思考起來。

  她想分析寒崖老人的性格,從而找出些蛛絲馬跡來,然而真正回憶起才發現,自己對這位武林泰斗所知甚少。無論是奚玉棠還是越清風,提起這位師父都是諱莫如深,江湖上的傳言也是虛無縹緲,就算有,也不一定是真的,畢竟寒崖老人已經活了百歲有餘,年輕時就算再意氣風發,老了也可能性情大變,這誰拿得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寒崖老人脾氣不好且嫉惡如仇。

  當年不過是得知了自家徒弟是魔教少主,他便能毫不猶豫將弟子趕下山,如今對上她這個魔教教主……等等,寒崖老人久不下山,知道她是玄天教主麼?

  思索半晌,奚玉棠得不出任何結論,只好將所有希望寄託於這位老人不會眼看自己徒弟身死上。若是如此,無論他們師兄弟二人誰走出去,都不會坐看她有事的。這樣一來,自己只要不運氣太背……

  ……不,今日她運氣似乎真不太好。

  望著周圍的霧氣逐漸轉變為桃花瘴,奚玉棠抽著嘴角無語凝噎。

  面無表情地摸出解毒丸子吃下,感覺到阻塞的真氣開始逐漸回轉,奚小教主再次生出了【沈七在手,天下我有】之感。

  感謝沈小美,感謝沈神醫,不然她已經死一百次了。

  摸不准這些瘴氣會何時散去,藥效又能持續多久,奚玉棠隨意在一旁的石頭上刻下記號後,認准一個方向加快腳步走去。然而越往前走,瘴氣居然越濃,哪怕是她,此時也已看不清前路。不僅如此,更糟糕的是,就連方向也迷失了。

  心中默默數著數,大約一盞茶後,奚玉棠停下了腳步。

  ……她看到了自己做記號的那個石頭。

  簡直要駡街了!!

  愁眉苦臉地又丟了一顆解毒丸進口,奚玉棠撕下衣角蒙住口鼻,不願放棄地又認准一個方向埋頭衝進了瘴氣之中。這次,她走了許久也沒見到那塊石頭,心中大定,對前路也充滿了希望。

  終於,不知何時,瘴氣散去,桃花瘴已破,而她的解毒丸也吃得只剩一顆。

  抱著【死也不想再進桃花瘴】的心態,奚小教主歡欣雀躍地一頭紮進了連綿細雨中。

  一炷香後,她再次看到了桃花瘴。

  也看到了那塊石頭。

  ……什麼鬼!!

  確定了寒崖老人是真不待見自己,再次迷失方向的奚教主心裡發苦。而這次,沒等她離開桃花瘴,幾個白衣蒙面之人忽然從莫名之處跳了出來。

  ……奚小教主簡直喜極而泣。

  她不擅長破陣,可她擅長打架啊!

  雖然這幾個白衣人仗著對陣法的熟悉時不時就會在最後關頭逃走,但費了一番功夫後,奚玉棠還是打趴了兩人,從他們身上摸出瘴氣解藥,一番逼供後,大搖大擺地走出了桃花瘴。

  這次,她的解毒丸再無用武之地。

  然而即便如此,這桃花林彷彿無窮無盡一般,眼看雨已停,日頭出現在頭頂,饑腸轆轆的奚玉棠依然見不到一絲出陣的希望。所謂破陣全靠運氣的說法在她這裡完全行不通,寒崖老人打定了主意不讓她離開,那麼她就算再努力也不可能走出去,還不如找個地方歇著,調整好狀態再想辦法破陣。

  一個時辰過去,時至晌午,越少主終究還是折騰出了一桌飯菜來。

  師徒二人圍坐於石桌前,盯著眼前的一桌『吃食』你看我我看你,最後寒崖老人首先指著一盤黑乎乎的玩意開口,「這東西能吃?」

  「死不了。」越清風此時也被做菜這件事折騰得好脾氣煙消雲散,硬邦邦地回答師父的問題。

  「你吃一口我看看。」

  默默夾了一筷子塞進嘴裡,越少主面無表情地咀嚼兩回,咽下,抬頭,「能吃,熟了,雖賣相不好,但可入口。」

  寒崖老人狐疑地看他一眼,也夾了一筷子塞進嘴裡。

  ——下一秒,噗地一聲吐了出來。

  「這玩意能吃?!」他怒瞪眼前的青年。

  越清風面無表情地將假裝咽下實則含在口裡的東西也吐出來,連灌了好幾口茶後,淡定道,「我不會做飯,盡力了。」

  寒崖老人頓時氣得拿手指頭虛空連點他。

  「師兄會做飯。」越清風不為所動,「您將他困於陣內,他破陣只是時間問題,但您忍饑挨餓,還將人手都派出去阻撓他們二人,虧的是您。」

  「臭小子,你還想教訓為師不成?!」寒崖老人橫眉豎眼,「老夫才不會見他!說了讓他滾下山就讓他滾下山,說不準上來就不准上來!」

  「……師兄又不是來讓您將他重新收歸門牆的,您怕什麼?」越少主繼續喝水,試圖沖淡口中的焦苦味,「不過是拜訪一個前輩而已,您想多了。」

  「……」

  不肖徒弟!

  「他敢不求我!」寒崖老人啪地捏碎了竹筷,「就這一個師門,他還不想回來了?!」

  越清風:「……」

  寒崖老人:「……唔,不是,你說他只是來拜訪前輩的?」

  越清風:「是。」

  「那……讓他來做飯!你這小子現在真是四肢不勤五穀不分,連頓飯也不會做,丟人!」老人嫌棄地撇嘴,「趕緊把他給我拉出來,既是拜訪前輩,好歹有點誠意。」

  「……那另一個呢?」

  「哪一個?你小子說的什麼,為師聽不懂。」

  「……她早膳沒吃多少,現在定是餓了。師父您是武林泰斗,欺負女孩子傳出去不好聽。」

  「不管,不認識,她擅闖一丈峰,老夫不殺她已是額外開恩了。」

  「沒有商量的餘地?」

  「沒有!」

  「……」

  「你再多說一句,就給我滾回姑蘇。」

  「……」

  默默歎了口氣,越家少主拂袖起身,閒庭信步般走進了桃花林。沒多久,兩個身影出現在出口。

  奚玉嵐看起來還是那副翩翩佳公子模樣,並未在陣中受什麼苦,此時被師弟帶出來便知是師父的意思,也沒抱怨,徑直來到寒崖老人面前,怔怔望著眼前鶴髮童顏、紅光滿面的老叟,撲通一聲直直跪了下去,「師父,徒兒不孝。」

  話音未落,聲音裡便帶上了哽咽。

  寒崖老人本打算呵斥他,可如今這幅場景生生讓他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糾結了片刻,冷冷道,「誰是你師父?」

  銀髮青年充耳不聞,伏在地上久久不起。

  目光落在他滿頭刺眼的銀髮上,老人沉默不語,冷哼一聲,拂袖進了竹屋。越清風目送他離去,良久,淡然道,「師兄,起吧,師父等你準備午膳。」

  奚玉嵐直起身,四目望去,未見妹妹身影,疑惑地看向自家師弟。

  「人被困著,師父不鬆口。」越清風知他想問什麼,見他又想去求師父,頓時眼疾手快地拉住人默默搖了搖頭,「先去做飯。」

  「棠棠會沒事吧?」奚玉嵐還是擔憂。

  「有你我在,不會的。」越清風偏頭示意他看那一桌黑乎乎的飯菜,「除非你想吃那些,快點。」

  奚玉嵐:「……」

  他上山不是來做飯的好嗎?

  不過雖然腹誹,也心懷擔憂和不安,但不管怎樣,聽雨閣景閣主還是挽起袖子進了廚房,熟門熟路地摸出食材和調料,很快便做出了一桌完全不同於自家師弟手藝的色香味俱全的飯菜來。

  ……水平甩了某人三條街。

  早在聞到菜香味,寒崖老人便已經在屋子裡坐不住,如今院外石桌撤下了那堆不堪入目的玩意,換上奚玉嵐的成果後,不等越清風喊人便自動走了出來。

  還是同樣的位子,還是和越清風面對面而坐,只不過多了站在旁邊的一個銀髮青年。

  夾了一筷子菜入口,寒崖老人勉強點了點頭,而越清風則早就優雅地吃了起來,「師兄手藝果然一如既往比我好。」

  奚玉嵐白他一眼,隨意挪了個石墩過來在兩人中間坐下,剛拿起筷子,便聽身邊的老者冷道,「允你同坐了嗎?」

  夾菜的動作一僵,奚玉嵐怔愣地看向自家師父。

  「功夫這麼差,練的功都餵狗了?」寒崖老人嫌棄地瞥了一眼他坐下的石墩,不過一個挪椅子的動作,他便看出了如今奚玉嵐功力大減不如從前的現狀。

  苦笑了一聲,銀髮青年低頭,「是徒兒讓您失望了。」

  「哼。」老者白他一眼,不過屈指一彈,便將奚玉嵐連人帶石墩一起推出了數尺,「滾到一邊紮馬步。」

  奚玉嵐:「……」

  越清風:「噗。」

  區別對待,這絕對是區別對待!

  自覺地蹲到崖邊吹著冷風紮馬步,奚玉嵐苦著臉開口,「師父,那是我做的菜,為什麼肅兮能吃我不能啊?您太偏心了!」

  寒崖老人充耳不聞。

  「徒兒妹妹還在陣裡呢,徒兒不吃飯沒關係,餓著妹妹,心疼的可不是我啊。」

  「……」

  狐疑地看了一眼奚玉嵐,寒崖老人挑眉望向對面一臉淡定的小徒弟,而後者彷彿完全不在意般動作優雅地一口飯一口菜,時不時再淡定地給自己盛一碗湯,那副模樣看著要多氣人又多氣人。

  「去去去,食不言,再說一句老夫把你從這崖丟下去。」寒崖老人頓時惱。

  奚玉嵐聰明地閉了嘴。

  於是,一同上山的三人,一個被困陣中,一個在崖邊紮馬步,只有一人,安心地享受了一番美食,吃飽喝足,窩在庭院另一側的秋千裡眯著眼曬太陽。

  ……師兄簡直氣得七竅冒煙。

  眼看時辰走向未時末,越清風終於懶洋洋開口,「師父,得饒人處且饒人,您困得也夠了。」

  正在竹屋裡午休的寒崖老人頓時暴躁,「滾蛋!這才兩個時辰!」

  「您就不怕她將您好不容易栽的桃樹都砍了,養的幾個侍從都揍死?」

  「……」

  咣當一聲門開,寒崖老人黑著臉走出來,「她敢砍老夫的桃樹,老夫便讓她此生後悔上一丈峰!」

  越清風一臉可惜,「晚了,您徒媳婦可不是什麼好脾氣之人。」

  「滾,什麼徒媳婦,我妹妹答應嫁你了嗎?」一旁紮馬步的奚玉嵐喝道。

  彷彿沒聽見自家師兄的聲音,越少主真誠地看著眼前人,「師父,不出一刻鐘,她定能出來。陣有型才是陣,若是無型,又困得住誰?到時您老別心疼。」

  寒崖老人臉色瞬間難看起來。

  一盞茶後,一抹玄色的影子果不其然出現在了陣口,肩上扛著一個昏迷的白衣人,左手拖著另一個,腰間長劍入鞘,未戴面具的英氣面容此刻冷如冰霜,古井般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眼前怔愣的三人,眼下長長的刀疤在這一刻襯得她恍如猛獸出籠。

  砰地一聲將肩上人扔到一邊,奚玉棠整了整衣袖,掃掉身上的塵土和落葉花瓣,慢吞吞地開口,「前輩,抱歉,您的陣沒了。」

  寒崖老人:「……」

  「七月還開花的桃花樹太過邪門,晚輩為您著想,雖然費了番力氣,但還是盡全力為您除去一患。」她面無表情道,「見面禮,聊表敬意,不用謝。」

  「……」

  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成功逃出陣外的女子,寒崖老人先是看向地上那兩個一身皮外傷、昏迷不醒的小僕從,接著越過她望向身後的桃花林。以老人的目力,映入眼簾的,果然如越清風所說,一片落花斷枝,殘骸遍地。

  ……寒崖老人心痛得直想捂心口。

  有這麼破陣的嗎?!說好的入陣就只能被困呢?為什麼會有人用這種方法走出迷陣?!難道你走路走到死胡同,還要把牆打穿一個窟窿?!

  胸膛急速起伏了好幾下,聞名天下的武林泰斗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越清風。

  後者笑得一臉無辜。

  「都給我滾!!」老人終於震怒,「三個人都滾!滾滾滾!什麼時候栽好了樹什麼時候再來見我!!」

  話音落,強烈的袖風攜著雷霆之勢,在那一瞬間恍若巨石罩頂般,瞬間劈頭蓋臉而來,三人連一絲反抗能力都沒有,便被毫不留情地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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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師徒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三人種起了樹……

  ……並不是。

  事情到最後還是越清風解決的。

  他叫醒了昏迷的那兩白衣僕從,解下隨身的錢袋子交給他們下山買桃樹苗,而後便面不改色地帶著奚家兄妹回了山頂。

  寒崖老人生氣不想出門,三人便只在門外告知了一聲,順帶,奚玉嵐還押著自家妹妹給師父道了歉。意料之中地沒有得到回應後,銀髮青年自覺地蹲回崖邊繼續吹著冷風紮馬步。

  而奚玉棠則和越清風則各自盤腿調息。

  直至晚飯時間,寒崖老人黑著臉走出竹屋,見三人都在一本正經地練功,冷哼一聲,對奚玉嵐抬了抬下巴。後者默默收了馬步,再次摸進廚房。

  晚膳是四人一起吃的。

  奚家兄妹倆先給寒崖老人行禮,得到了對方不冷不熱的一聲哼後,便假裝對方已經答應,一左一右坐在了越清風兩側。全程,越家少主都在殷勤地給自家心上人夾菜盛湯,而奚玉棠則秉持著食不言寢不語,一語不發地吃了四碗飯……

  沒辦法,白日裡拿劍砍了快兩個時辰的樹,午膳又沒吃,她的確餓了。

  吃到最後,寒崖老人都忍不住停下來觀望,奚玉嵐狂抽嘴角,而越清風則笑吟吟地托腮看她,彷彿怎麼也看不夠一般。

  在這樣的圍觀下,原本還能吃第五碗的奚小教主到最後也變得食不下嚥起來,僵著臉默默放下了碗筷。

  「飽了麼?」越清風淡笑著問。

  「……嗯。」奚玉棠猶豫地點了點頭,「第一次嘗到兄長的手藝,很好吃。」

  對面的銀髮青年頓時露出了勾人的笑意,「以後哥哥多給你做。」

  「咳。」老者忍不住清了清嗓。

  三人齊刷刷抬頭看他。

  「吃完就滾。」寒崖老人淡漠地望著奚家兄妹,「樹種完了?」

  「也要等樹苗買回來才是,師父莫急。」越清風咳了一聲,「如今七月,桃樹苗難買,師父不如等一等……反正有徒兒和師兄在,這一丈峰也不怕誰擅闖。」

  擅闖的人都已經跟我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了!這還叫沒擅闖?!寒崖老人瞪了小徒弟一眼,「怎麼,得寸進尺,還打算常住了?」

  「還望師父收留。」越清風起身行禮。

  話音落,奚家兄妹也連忙起身跟著恭敬地俯身。

  「不收,趕緊走。」寒崖老人絲毫不動搖,「一丈峰不留外人。」

  「不是外人,師父。」奚玉嵐悄悄拿眼看他,隨即扯了扯妹妹,「這是徒兒親妹妹,奚玉棠。」

  寒崖老人定定看了奚玉棠一眼,明明沒有任何威壓,可在這樣平靜的眼神下,奚玉棠依然感到了莫大的壓力,下意識繃直了身子,幾乎是立刻地,額頭便細細密密佈滿了冷汗,唇色也逐漸發白,整個人搖搖欲墜。

  其餘兩人條件反射地想去扶她,卻被師父一個眼神掃過,頓時不敢輕舉妄動。

  就在奚玉棠下一秒就要眼前發黑倒下時,她忽然發狠地咬上舌尖,劇痛令她霎時間清醒過來,血腥味瞬間充斥整個口腔。

  她直起腰,漆黑的眸子倔強地對上了眼前的老人,指甲狠掐掌心,雙腳如釘子般定在原地,說什麼都不讓自己在這一場無聲的較量裡輸的太過難看。

  ……然而二者的差距卻並不是憑著意志力便可彌補的。

  當奚玉棠終於頂不住壓力,整個人昏迷過去時,不過距離兩人對視才幾息之間。越清風接住軟下來的人,心疼地幫她拭去了額頭的汗水,抬眼看向自家師父。

  寒崖老人淡淡收回視線,無視越清風,望向同樣擔憂的奚玉嵐,恨鐵不成鋼,「妹妹都比你出息!給我滾去練劍,不到天明不准停。」

  說完,拂袖離去。

  奚玉嵐怔了怔,看向越清風,「師父這是同意了?」

  「……大概。」後者也有些拿不准。

  不過此時還是心上人更重要些,將人打橫抱起走向另一間竹屋,越清風淡然道,「師兄,明早見。」

  奚玉嵐:「……你敢跟棠棠睡一間你就死定了越肅兮!」

  「安心,你師弟我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

  昏迷的奚玉棠:……越肅兮你是在說自己?你確定?

  ###

  從那日起,寒崖老人對三人賴著不走一事再無多言。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太久不見兩個徒弟,著實想念,亦或是奚玉棠還沒把樹給他種完,總之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除了吃飯時會出竹屋外,其餘時間大部分都待在屋內。

  而奚玉棠昏迷了一夜後,得知自己將要留下來住一段日子,便親自又下山一趟通知沈七等人,回來時看到那滿地狼藉的桃花迷陣,心中之爽無以言表。

  破陣就該砍樹啊!

  不破不立!

  住了兩日,奚玉棠也大致摸清了一丈峰上的狀況。寒崖老人的確是獨居於此,那幾個白衣小僕從是越清風撥了幾個暗衛送來給自家師父跑腿做飯的,平日裡輕易不出現,唯有寒崖老人需要用他們時才會露面。大部分時間,這位年過百歲的老者都在享受孤獨,有時會在竹室裡一待一整日,有時則坐在崖邊練功,興致上來,自己會跑到林間散散步或打獵加餐——最後一項在三人到來後便留給他們做了。

  這裡位於大山深處,下山一趟極為不易,然山間物種豐富,四季常青,靠山吃山,日子倒也愜意。

  奚玉棠從來到這裡後,心便不知不覺靜了下來,每日陪著兄長和越清風練練功,下下棋,進山打打獵,不過五六日的光景,武功竟然還有所精進了。

  她正在不斷地調整著自己的狀態,為修煉太初下半部打著基礎,原以為一丈峰只是個普通的山,就算練功也不過和別處相似,然現在看來,她倒是歪打正著,沾了那師兄弟倆的光了。

  唯獨有一點不好,即一丈峰通信不便,普通的信鴿根本飛不上來,唯有另定地點。奚玉棠和沈七約定每隔五日著人送一次信,留在山下的秋遠和長歌也同樣如此。

  她並非不懂事之人,每次送信都會在另一個山頭,那些白衣僕從被越清風合理利用當成了傳信筒,也省了他們親自跑。

  一連住了十日,越清風和奚玉嵐對他們來此的目的隻字不提,寒崖老人也不問。直到有一日,樹苗買回來,奚玉棠自覺地帶著白衣僕從去種樹,順帶被兄長拜託下山去買食材,山上只剩那師徒三人時,這一默契被打破。

  默默跪到師父門前,奚玉嵐將此行的目的說了出來。

  「……徒兒走投無路,只能來求師父,請師父看在徒兒只剩這一個親人的份上,救棠棠一命。」

  說完,銀髮青年一連磕了三個重頭。

  不遠處,越清風收了功,遙遙望過來,而很快,屋門開啟,寒崖老人站在了奚玉嵐面前。

  「你功力怎麼回事?」他平靜問道。

  「一時不察著了人暗招,被廢了大半。」奚玉嵐低頭。

  「腿呢?」

  「……不良於行六年,幾個月前沈七治好了徒兒。」

  一丈峰山頂,罡風呼嘯,一片寂靜,寒崖老人冷漠地望著眼前跪著的人,目光在他滿頭銀髮上停留了許久,忽然抬頭看向越清風,「你也是為了那丫頭?」

  越清風知道自己逃不過,來到師兄身邊,同樣跪了下來,「徒兒求師父保她一命。」

  寒崖老人默然。

  這還是他的兩個徒弟第一次為了別人跪下來求他。上次兩人一起跪在自己面前,還是為了讓自己不逐奚玉嵐出師門,沒曾想十多年過去,最後還是繞回了奚家人身上。

  深深歎息,寒崖老人聲音都彷彿在這一瞬間蒼老下來,「說吧,那小丫頭做了什麼,能讓你們這般求我。」

  兩人沉默半晌,奚玉嵐道,「不知師父可曾聽過一部功法……叫《太初心法》。」

  話音剛落,寒崖老人面色一凜,「什麼?!」

  奚玉嵐面露痛苦之色,二話不說又磕了一個響頭,「求師父救她。」

  寒崖老人眼中閃過震驚,「……那丫頭是如何練成的那部功法?」

  「七歲時萬年玄冰坑裡躺了三個月入門。」越清風輕描淡寫一語帶過。他看出師父知道這部魔功,便不想多說,點出重點便足矣。

  正如他想的那樣,寒崖老人在聽完這句話後便沉默了下來。

  他不說話,師兄弟兩人也不敢說話,就這麼跪著,一個赤紅著眼,一個神色漠然,時間彷彿在這一剎那放輕了腳步,就連風聲都弱了許多。

  不知過了多久,寒崖老人平靜道,「起身吧。」

  奚玉嵐怔愣片刻,剛要開口,身邊越清風突然出手把人拽了起來,恰好打斷了他到嘴邊的話。他福至心靈地看了一眼師弟,聰明地將話咽了回去。

  「說。」寒崖老人意有所指地望向越清風。

  後者咳了咳,將奚家與卓正陽之間的恩怨用最為簡化的字眼客觀地說了一遍。

  聽完後,老人久久沒有開口。

  他一生只收了三人為徒,三人均是這世間資質最好之人,大徒弟卓正陽根骨奇佳,二徒弟奚玉嵐天資卓絕,關門弟子越清風更是比他兩個師兄更為出色,即便誇一句千年難見也當得起。偏偏就是這三個人,好巧不巧都和奚家扯上了關係。

  隱居一丈峰多年,寒崖老人對很多事都不聞不問,可他依然記得,當初奚之邈橫空出世時,偶爾歸來看望他的大弟子曾真切地說過一句江山代有才人出,言語間盡是對那個年輕人逆天的資質推崇和讚歎。

  然而翻過臉來卻毫不留情地對他下了死手。

  如今,卻已是他的兒女們的時代了。

  寒崖老人痛心於他的大弟子表面詐死欺師,實則圖謀天下,但更心疼奚玉嵐多年來所受之苦。什麼魔教正道的,他並不在意,當年趕奚玉嵐下山,也無非是看出他已無心再待在一丈峰,心中執念太深之人,若是一味地禁錮,反倒會使其心生魔障。可沒想到,如今他執念雖消,卻又添了新的軟肋。

  三個徒弟裡,寒崖老人其實最喜愛、也最看好的便是奚玉嵐。卓正陽野心太大,越清風看似脫俗實則心思過重,若真要選出一人來完全繼承他的衣缽,能在武功上有更高的追求和進益,那這個人非奚玉嵐莫屬。

  然而他現在並沒能達到自己的要求。

  想到當年那個活潑好動又倔強執著的小少年如今功力大損滿頭銀髮,寒崖老人心中說不怒不氣是假的,如果換個人,也許他現在已經親自出山去將那人大卸八塊為徒弟出氣了。

  可偏偏動手的是卓正陽。

  不是他不忍心,而是從奚玉嵐的神情中看出了他的傲氣。三個徒弟之間的恩怨,只能由他們自己解決,自己若是插手,只會導致事態的惡化。

  而這兩個小子也正是摸透了自己的底線,才提出這樣一個他無法反駁的要求。

  有點生氣。

  想揍人。

  寒崖老人是個脾氣不太好又隨心所欲的高人,大部分時間都心隨意動,所以他就動手了。

  問:師父揍徒弟需要理由嗎?

  答:不需要。

  再問:徒弟敢還手嗎?

  答:還手就再揍。

  於是,當奚玉棠種了一天的樹,左手一隻雞右手一袋米回到山頂時,入眼便看見了自家兄長和越清風頂著鼻青臉腫的模樣乖乖跪在崖邊巨石上,頭頂一碗清水,兩手臂分別托著兩塊頗具重量的石頭,唇上還抿著一片青綠的葉子。

  奚玉棠噗嗤笑了出來。

  沒有師父鬆口,兩人誰都不敢亂動,只好用眼神強烈譴責她。然而奚玉棠根本就不怕兩人,眼見他們用眼神殺人,差點沒笑趴在地上,抱著肚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看得兩人臉色發黑。

  然而很快奚玉棠就發現,沒有兄長,今晚沒人做飯……風水輪流轉,剛嘲笑完他們的某人,如今也輪到了被那兩人幸災樂禍的境地。

  奚玉棠最後還是折騰出了一桌的飯菜來。相比越清風,她好歹更接地氣。不是有句話叫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麼?這就是奚家兄妹的真實寫照了。

  晚飯桌邊只有寒崖老人和她兩人,老前輩對自家徒媳婦(?)做出來的東西並未表示出嫌棄,但也不溫不火。當著兩個徒弟的面吃完了飯,他突然看向眼前一身男裝打扮、行為舉止半點不像女子的奚玉棠。

  「看見那兩人身後的崖了麼?」他道,「崖上有個山洞,崖底有一泉。」老人神色淡淡,彷彿在說著最平常不過的話,「你去將那山洞和崖底的東西清出來,不准找人幫忙。」

  奚玉棠收拾碗筷的動作一頓,詫異地望了過去。

  「什麼時候收拾乾淨了,什麼時候滾去閉關,白日待在山洞裡,夜晚去泡泉水。」老人起身走向竹屋,似乎想到什麼,腳步一停,沒回頭,「樹也要種完。」

  說完,人便回了竹屋,留下怔愣的三人各自思量起來。

  「前輩他什麼意思?」奚小教主回過神,看向被體罰的兩人。

  奚玉嵐喉嚨間發出一聲哼,奚玉棠走過去幫他拿下唇間的葉子,前者長鬆一口氣,緩了緩面部的僵硬後開口,「棠棠,聽師父的。」

  「哦。」奚玉棠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前後一聯想便猜出了大致的事情經過,眼底浮現感激,嘴上卻道,「你們為什麼還要抿著葉子?」

  奚玉嵐抽嘴角,「練控制力。葉子上不能有牙印,而且這葉子有毒,不能入口,中了毒還要自行逼功。」


  「……」

  前輩,您才是整人的高手啊……

  伸手將越清風唇間的葉子也取下來,奚玉棠繃著臉給兩人餵了清水,之後又拿出隨身帶的補氣養神丸子一人喂了一顆,這才看向另一位,「肅兮今日還要不要喝藥?」

  「你說呢?」

  「……那便不喝吧。」她儘量不讓自己笑出來,「累不累?」

  「累,至少要跪到後日午時。」越清風眨了眨眼,「需要棠棠親親。」

  「越肅兮你皮癢是不是?」一旁不能亂動的奚玉嵐盯著面前的虛空咬牙切齒,「棠棠回去睡覺!」

  本來還打算占個便宜親一口的奚玉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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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08:07: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七章 求婚

  按照寒崖老人的吩咐,奚玉棠第二日便決定一探崖間山洞。

  彼時那師兄弟倆還在跪著受罰,眼睜睜看著奚小教主綁好佩劍,面不改色地從崖上跳下,明知她不會有事,卻還是看得心驚膽戰,總覺得她那跳崖的神情……好像很興奮。

  而奚玉棠的心情也的確如此。

  跳崖這種事,放在前世的各種情景中都是悲情的結束或金手指的開始,而她從開始混江湖到現在這麼多年還從來沒跳過,如今站在崖前還沒跳就已經先腦補了幾十萬字的故事,跳下去的一瞬間甚至有一種自己即將開始人生新篇章的錯覺。

  事實證明,的確是錯覺。

  寒崖老人所說的山洞在半山腰的絕壁上,絕壁陡峭而光滑,別說落腳之處,就連繫在腰間的繩索都不夠用,奚玉棠第一次毫無經驗地縱身一躍,直接導致她被吊在了半空,罡風一過,整個人便像無根浮萍般在山崖間蕩了起來。

  ……然後她掉到了崖底。

  若非奚小教主內功深厚輕功了得兼命大,恐怕現在別說修煉閉關,就連再見一次兄長和越肅兮都成了虛妄。

  不過,雖然沒死,她卻也受了不輕的內傷,崴了腳,且被風吹得險些找不著北。

  既來之則安之,既然先到了崖底,奚玉棠便決定先尋那一汪泉。

  一丈峰極高,站在崖底向上看,幾乎望不到山頂,絕壁與絕壁之間相隔不大,可崖底卻別有洞天。這裡白霧彌漫,荒草叢生,隨處可見森森白骨,也不知有多少人曾從這崖下摔落。明明是七月天,卻終日不見陽光,白日裡還能稱一句涼爽,到了夜裡卻冷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再伴之時而有野獸出沒,各種毒蟲毒草橫生,所謂地獄也不過如此。

  奚玉棠整整在崖底待了十日。

  頭兩日,她尋了個相對安全之處調息養傷,等身體恢復得差不多才開始尋找,緊接著和各種野獸毒蟲搏鬥,風餐露宿,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讓她在距離落地處的五里之外找到了目的地。

  見到那汪泉水時,奚玉棠便知道自己這一遭罪受得值了。

  那無名泉,竟然是一池天然溫泉水!

  已經十日沒有沐浴過的奚小教主開心極了。她謹慎地先清空了周圍可能會造成威脅的野獸,接著拿沈七為她準備的東西試了泉水的毒性,確定無毒後,開開心心脫了衣服跳了進去。

  上次泡溫泉,還是她在京城的時候。相比越家那個逆天的溫泉,這一汪泉一開始並未表現出多少特殊之處,彷彿就是個普普通通的溫泉水。然而當奚玉棠不小心在泉水中睡過一夜,醒來時發現整個人精氣神都恢復到了鼎盛,就連心境都平實了許多後,她才意識到寒崖老人一定要讓她找到這裡的原因。

  ——這裡的泉水,竟然能在某種程度上壓制她真氣中的暴虐!

  真不是巧合麼?

  奚玉棠呆呆地泡在水裡,內視著自己的丹田經脈和真氣,良久才長長呼了口氣,明白了寒崖老人的苦心。

  恐怕奚玉嵐和越清風已經將她的情況告知了那位前輩,所以才有了這一崖底之行。

  「真是……」她低低笑了出來,眼眶有些發酸,胸腔內溢滿的感激之情幾乎要破體而出。

  「看到你如此感動,也不枉師兄與我連跪三日了。」

  一個耳熟的聲音忽然在不遠處響起,奚玉棠猛然抬頭,恰好對上了不遠處一身天青色廣袖長袍的青年那雙帶笑的眼睛。

  她怔了怔,有些反應不過來。

  「怎麼,幾日不見,已不識得我了?」越家少主信步而來,隨意在溫泉池邊席地而坐,支手笑看著她,「棠棠,有沒有想我?」

  奚玉棠眼睜睜地看著他走近,張了張嘴,良久才有些不敢置信地開了口,「……你怎麼會在這裡?」

  「來尋你。」越清風笑著對她伸出手,後者呆呆地將濕淋淋的手放進他手心裡,「見你久不歸來,我與師兄不放心,已在崖底尋了你兩日。」

  他用力一扯,將人拉到溫泉池邊,俯下身來準確地一口叼住了奚玉棠的雙唇。後者還沒從震驚裡回過神,陡然迎接了一個吻,想也不想便抬手環住了他的脖頸,毫不示弱地反吻了回去。

  兩人交換了一個漫長而激烈的吻後,奚玉棠已經大半個身子趴在了越清風懷裡,身上未乾的水濕了他一身。青年的手臂有力地環著女子勁瘦而纖細的腰肢,幾乎要將她嵌進自己身體裡。就算是光風霽月的越少主,當懷裡半躺著身無寸縷的心上人,也不可能再保持鎮定,心跳聲擂鼓般在兩人耳邊響起,聲音都暗啞了下來。

  「你就這樣泡了一夜,也不怕有危險?」他的呼吸熾熱而激烈,嗓音裡壓抑著致命的性感和慾,微涼的掌心無意識地撫過眼前人光裸的後背,帶起一縷顫慄和酥麻。

  「你看了我一夜?」奚玉棠眯著眼望他,柔軟的舌頭舔了舔殷紅的唇,看起來危險又肆意。

  越清風不置可否,「你睡著了。」

  「那還要感謝你咯?」

  「唔,不用,嫁我就好。」

  「……」

  忍不住嗤笑了一聲,奚玉棠推開面前人,重新滑回了池中,烏黑的長髮一半漂浮在水面之上,一半掩在胸前,將該擋的地方都擋在他視線之外,這才揚起下巴,「越少主,你求婚的水平真是爛透了。滾蛋,別妨礙本座更衣。」

  ……求婚失敗的越少主無語凝噎,洩氣般整個人躺了下去,手背覆在眼上,另一手伸過去蓋住她的視線,聲音依然啞得人全身酥軟,「等會再穿,我冷靜一下。」

  奚玉棠:「……」

  饒是奚小教主臉皮再厚,這會臉頰也燒了起來。熱氣嫋嫋的溫泉池中,她忽然整個人埋在了水下,長長一口氣化成一堆泡泡吐在水中,屏息了好半晌才嘩啦一聲從水裡出來。

  彼時,越家那位少主已經翻了個身背對她盤膝坐起,「我數到十。」

  話音剛落,只聽嘩啦啦的出水聲,奚玉棠以最快速度穿好了裡衣,並用內力蒸乾了衣裳和頭髮。

  十聲落地,越清風回過頭,隨手將她已經破爛的外衫扔到一邊,脫下自己的青色外袍來到她面前站定。

  「穿你的?」奚玉棠仰起頭挑眉望他。

  「不然?」越清風笑。

  穿就穿。

  奚玉棠懶洋洋地抬起胳膊任他幫自己穿衣,一邊看著他細緻地繫著衣帶,一邊道,「我哥呢?」

  「不太幸運,師兄選了另一個方向。」

  越清風低著頭,長長的眼睫在他眼底投下一小片陰影,看得奚玉棠心癢癢。她耐心地等著眼前人慢吞吞地給自己收拾好,而後捧起對方的臉,踮起腳尖吻了上去。

  心上人主動投懷送抱,越清風自然來者不拒,伸手攬住她的腰貼上,一手扣著她的後腦勺加深了這個吻。

  好半晌,兩人氣息不穩地分開,奚玉棠定定望著眼前人殷紅的臉頰和通紅的耳尖,忍不住挑眉,「你私下練過?」

  「食髓知味。」越清風毫不知羞地坦白,「每天都在心裡想。」

  ……你贏了。

  奚玉棠推開他,先一步往前走去。越清風緊跟而來,上前握住她的手並肩而行,「所以,你打算什麼時候嫁我?」

  「不是說好的你嫁到雪山?」奚玉棠掃他一眼。

  「可以。」越少主已經丟掉了節操,「何時?」

  「……」

  狐疑地掃了一眼身邊人,奚小教主眯起眼,「你想做什麼?突然說起這件事。」

  越清風挑眉,「早日說定,早日心安。」

  「真的?沒有別的深意?」

  「天地可鑒。」

  信你才怪。

  奚玉棠深深打量他一眼,鬆開他的手,拿著九幽劍鞘撥著眼前半腿高的雜草,「你定是有事瞞我,說吧,給你一次機會。」

  身後人沉默了片刻,歎息,「你什麼時候才能不想這麼多。」

  ……那樣我不知死多少次了。

  奚玉棠淡淡道,「論起心思重,你沒資格說我。」

  兩人一前一後行了一段路,越清風突然開口,「你閉關要多久?」

  「說不準,三個月,半年,一年,都可能。」奚玉棠隨口接。

  「閉關之前不能先成親麼?」

  奚玉棠撥劍的手微微一頓,涼涼笑道,「怎麼,怕我死在你前面?」

  「嗯。」對方出乎意料地承認。

  停下腳步回頭,奚玉棠半提著衣角望他。越清風的外衫穿在她身上有些垮大,此時看起來更顯她瘦得過分,「幼稚。」

  頓了頓,她繼續往前走,「成了親,不代表我就不會死,這有何意義?」

  「對我來說意義非凡。」越清風口吻平靜。

  「可對我來說沒有意義。」她淡淡道,「曇花一現的東西非我所願,你師父不看好我練成太初,是嗎?」

  身後人沒有應答。

  奚玉棠也沒在意,徑直道,「越清風,做人要懂得變通。若我閉關失敗,你還可以娶旁人,若有另一個女子進門,至少不會逢年過節去你家祠堂給我磕頭不是嗎?」

  「我不想……」

  「但若是我活下來了,」她毫不留情地打斷他,「我奚玉棠並非一般女子,你急匆匆定下親事,是對我的不公和蔑視。」

  「……」

  「此事莫要再提了。」一句話,拍板結束了這番無疾而終的討論。

  鬱鬱蔥蔥的林裡,天光暗淡,兩人之間無形的劍拔弩張據理力爭彷彿在這一刻化為虛無。越清風深深吸了口氣,明明是被拒絕,卻不知為何又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的心上人強勢而獨立,有著尋常女子所沒有的堅韌、勇氣、執拗和底線,可正是這樣的奚玉棠,才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人。

  是他太過心急,想岔了。

  她說的沒錯,師父的確不看好她的閉關成果,但別人不看好她,他卻不能。那麼多風浪都闖過來,那麼多苦難都已生生受過,沒道理在最後一步停下來。

  大不了……

  「我閉關之後,有些事還需要你幫忙。」走在前面的奚玉棠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閉關前,我會和兄長再談談司離的事,歐陽玄和紫薇樓是我的你們別插手,雪山那邊我會交代好,至於千彤,交給你可好?」

  她回頭看他。

  越清風抿了抿唇,「容我提醒一句,半年之期已到。」

  奚玉棠微怔,「是嗎?這麼快?……那便再寬限到我出關吧。」

  輕而易舉便心軟下來。

  越清風面無表情,「若她對雪山出手呢?」

  「隨她。」奚玉棠笑。

  兩人一路行至越清風與奚玉嵐約定的會合之處,等了大約一炷香時間,奚玉嵐出現。仔細查探了自家妹妹的情況,發現她並無不妥後,三人繞路回到山頂。

  ……

  休整一日,奚玉棠再次跳崖下山,這次,她成功地找到了那個山洞。費了番力氣趕走了裡面棲息的蝙蝠和毒蟲後,她一路往裡而行,終於在山洞的盡頭處發現了一張寒冰玉床。

  至此,奚玉棠完全明白了寒崖老人的苦心。

  修煉太初心法需要極寒之地,她既捨棄了玄冰坑,已然做好了要長期閉關的準備。然而寒冰玉床的出現讓她看到了事情的轉機,那麼按照寒崖老人的要求,白日裡在寒冰玉床上修煉,夜晚去泡溫泉,雖麻煩,卻不會對身體造成負擔,至少寒氣入體的隱患被消除,那麼剩下的便只有太初心法本身所自帶的危險性了。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決定了閉關日子後,奚玉棠回到一丈峰頂,誠心誠意地給寒崖老人磕頭道謝。雖知前輩如此對她都是看在兩個徒弟的份上,但奚玉棠依然心懷感恩。她無以為報,只能將這份恩情記在心底,來日方長,總能讓她有機會報答。如果她成功地活下來,那麼她不介意接下來的下半生盡心盡力侍奉這位前輩。

  結草銜環,不過如是。

  接下來,奚玉棠開始打點一切。她先是徵得了寒崖老人的同意後給沈七爭取到了上山的許可,接著給雪山那邊的迎秋鄒青飛鴿傳信,而後和奚玉嵐懇談了一番,說清了自己扶持司離的打算,兩人交換了一些看法後,奚玉棠將自己這段時日又寫好的許多來自前世的亂七八糟的想法交給了兄長。

  至於司離、江千彤等人,她並不打算告知他們。

  安安心心陪著兄長和越清風又過了三日,將桃花陣所有樹苗種完,奚玉棠帶著乾糧和換洗衣物再次跳下了一丈峰。

  在她閉關後的第二日,奚玉嵐回了杭州青山谷。十日後,越清風確定寒冰玉床和溫泉可以令奚玉棠事半功倍後,也下山回到姑蘇。至此,一丈峰再次恢復了平靜。

  而隨著奚玉棠閉關,江湖的紛亂進一步升級。

  藥王谷的權力更迭在越家少主強勢插手後,以最快速度宣告結束。沈落被迫交出了家主和谷主之位後下落不明,沈寰上位,對外宣佈藥王谷脫離武林盟,並與斷嶽門正式撕破臉皮,與此同時撤銷對玄天教的禁令,整個天下所有沈家的醫館藥房從此對玄天全部開放,並承認神醫沈七的沈家地位,以長老之位待之。

  沈楹不出所料地去了太子司離身邊,但不出一個月便死在了自己的府邸。據傳出手的是聽雨閣殺手,而買凶殺人的則是太子殿下門下一位客卿。事後,這位客卿被查出出身三皇子府,其父是三皇子府的管家,奪嫡之戰進入白熱化,所有皇子都再次站在了風口浪尖。

  同時,西南烈焰幫幫主烈傲天與血殺殿殿主血殺約戰神女峰,激戰三天三夜後,烈傲天取血殺首級,血殺殿勢力大減,漢中地盤全數歸於烈焰幫。

  一個月後,玄天堂主秦軒殺血玉於血殺殿內,兼併血殺殿為玄天堂口,至此,血殺殿正式退出江湖。

  十月,離雪宮江宮主嫁斷嶽門林淵,迎親隊伍在途中遭遇埋伏,宮主江千彤殺秋雨山莊長老三名,並與少主墨錦激戰嶺南,雙雙負傷。

  同月,錦衣司在僉事衛寒帶領下攜聖旨逼上武山,歐陽玄在大弟子林淵護持下逃之夭夭,斷嶽門與離雪宮婚事作罷。

  十一月,太子司離遭遇暗殺,重傷垂死,越家少主帶藥王谷谷主沈寰進京。沈寰救太子有功,延平帝封賞沈寰為護國醫者,兼領太醫院所有事宜。

  臘月,雪山玄天教遭遇圍攻,玄天教左護法以自斷左臂的代價格殺聽雨閣長老霍十五和十八水寨下一任接班人楊朝。

  是年除夕,聽雨閣大洗牌,越家參戰,五位長老當場身死,三位逃離,景閣主殺神之名徹響江湖。

  至此,大晉延平三十三年悄然到來。

  ——————

  你們猜猜,那些江湖事件裡,有多少是越維達背後下的手?

  棠棠不在,我們的越少主已經壓抑不住自己的洪荒之力了……善人做得久,劍都會鈍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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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08:08: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八章 出關

  三月,萬物復甦,草長鶯飛,春風拂柳。

  杭州煙雨台。

  鴨蛋青的長衫鬆鬆披在肩頭,謫仙般清瘦的青年席地而坐,及腰的墨髮垂於腦後,單單一支羊脂白玉簪固定髮髻,露出光潔的額頭,眉峰藏墨,唇色淡如淺血,深而漆黑的眸子裡平和寧靜,一杆畫筆被他竹節般修長如玉的手所執,挺拔而英氣的玄衣女子執劍而立,躍然紙上,乍一看,恍若快意恩仇的少年郎,然眉宇間的柔和和唇角肆意的笑卻又昭示著此人女子的身份。

  慢條斯理地落下最後一筆,青年的目光落在紙上,唇角輕牽,一抹笑容悄然浮現。

  在他對面,猩紅勁裝的銀髮青年正動作熟稔地煮茶,一兩千金的極品雨前龍井已經被他煮壞了好幾茬,總算在這一次化為嫋嫋茶香,一芽一葉,清冽甘甜。

  他唇邊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桃花眼顧盼間帶出一絲風流肆意,仔細看,竟和畫中的女子有著三分相似,只是眉眼間偶爾閃過的凜冽血意,昭示他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無害。

  「嘗嘗,這次應該可以了。」銀髮青年隨意抬手一揮,七分滿的白玉茶盞直接射向對面。

  越清風隨意接下茶盞,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畫,發現並無水漬落下,這才輕描淡寫地抿了一口,溫潤的聲音淡淡響起,「差強人意。」

  說著,他放下茶盞,晾乾了畫作,招手,身後的秋遠立刻上前收好畫卷,熟練地將其規整在了房間內某個堆滿類似畫作的角落裡。

  「愛喝不喝。」銀髮青年白了自家師弟一眼,滿足地繼續品茗。熱茶入腹,令他蒼白得不太尋常的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血色。

  「反正浪費的是師兄的銀子,我喜不喜又何妨?」對面人用極其溫柔的語氣毫不留情地批判著對方的泡茶水平。

  「……你好煩。」奚玉嵐抽了抽嘴角,忽然也覺得自己杯中的茶索然無味,「秋遠,你來煮。」

  「誒。」秋遠早就看不過眼,當即屁顛顛地上前接過了煮茶的活計。

  對面,越清風慵懶地抬眼,「你打算在這裡待到何時?身上的傷不是好得差不多了?聽雨閣很閑?」

  「嫌棄我吃你喝你了?」奚玉嵐挑眉,「傷沒好,懶得動,聽雨閣好不好關你什麼事。」

  「瞧著師兄精神這麼好,看來衛寒還是手下留情了。」

  「……滾,不提這事我們還能好好說話。」

  想到除夕夜和衛寒的一場交戰,落敗的景閣主心情瞬間糟糕起來。

  作為天下第一殺手組織,聽雨閣的分裂早有跡象。當年暗地裡扶植司氏爭奪天下,如今明面上看來幾乎與朝堂割裂,可實際上內裡卻擺脫不了司氏的影子。作為直屬皇室的一支力量,多年來,青山谷裡不知滲入了多少各方棋子,不去打破平衡是眾人心裡共有的默契。可自從奚玉嵐從死去的國師上官泓手中接過閣主之位,衛寒也從宋季同手中接過副閣主之位後,這默契就變得搖搖欲墜起來。

  上一次,聽雨閣的動盪來自權力的交迭,從老一輩手中交接到年輕人,自然會有一番內部勢力的重新洗牌。但那是聽雨閣內部之事,和朝堂、和江湖都無甚關係。可這一次,當衛寒決定將聽雨閣擺在奪嫡的位置上時,作為閣主,奚玉嵐就不得不重新考量那些默契存在的必要性。

  奚玉嵐不在意誰當皇帝。他早年離開一丈峰後便深受國師上官泓的提攜和幫助,若非如此,單憑他一人之力哪能查到紫薇樓和卓正陽?既然是為了報恩才接下的聽雨閣,他不介意將自己的態度告訴天下人。

  聽雨閣,只能是一個殺手組織。

  即便它最終的目的是為護持司氏皇朝,但也僅僅是忠於【皇帝】本人,而非任何一位皇子,哪怕太子也不行。五皇子司煜一天沒有登上王位,聽雨閣就一天不能完全被他們所把控,衛寒此舉,著實惹惱了他。

  除夕之夜,聽雨閣大洗牌之後,加上被奚玉棠殺掉的孟十三、死於醉花樓裡的閻十六和被鄒青殺掉的霍十五以外,連帶奚玉嵐這個閣主和奚玉棠的「孟十九」在內,十八位長老只剩八人。

  正副閣主激戰一夜,若非越清風派越家暗衛出手,恐怕落敗的奚玉嵐如今墳頭都要長草了。

  不過衛寒也沒落到好處,在蘇十七和另一位長老的掩護下,雖然成功逃離,但也重傷在身,從那夜起至今三個月,對方都老老實實地窩在京城。就連五皇子,在越清風用雷霆手段將三皇子踢出奪嫡隊伍後,也息事寧人般暫時蟄伏了起來。

  大戰之後總是要休養生息一段時日的,青山谷閉谷,他就來了煙雨台。

  跟聰明人打交道的好處便是無需凡事說開,大家都心知肚明。奚玉嵐、越清風、司離、衛寒、司煜都是聰明人,他們的博弈大多放在檯面之下。

  殺沈楹讓三皇子背鍋,是越清風給司煜的警告,而年後衛寒蟄伏、三皇子被延平帝徹底圈禁,則是司煜請求暫時停戰的誠意。

  「聽說我們那位太子殿下要選妃了?」奚玉嵐試圖轉移話題。

  越清風神色淡淡地接過秋遠遞來的茶,抿了一口,滿意地點頭,「嗯,最有希望的是謝家嫡次女,謝婉的妹妹謝葭。」

  「你什麼態度?」奚玉嵐也呷了口茶,不得不承認秋遠泡茶的水準甩他一條街。

  「沒態度。」

  「嘁,我看你是巴不得他趕快成親。」

  「嗯。」

  回答得倒是坦然。

  隨手取過一張空白信紙,越家少主提筆開始給心上人寫信。十日一封信的頻率,是他離開一丈峰開始便養成的習慣,雖然迄今為止奚玉棠只回過一封,但有流年在,他至少對山上的情況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奚玉嵐隨意瞄了一眼便懶得再看,道,「因為沈楹的事,太子殿下惹惱你了?」

  越清風頭也不抬,「不至於,反正他也得了教訓。」

  ……真可怕。

  想到那『教訓』,銀髮青年撇了撇嘴。

  太子當初要沈楹進宮,雖是為了表明自己支持沈寰的態度,但也從側面反應了他想收攏藥王谷之心。沈楹從小到大被沈落栽培,對沈落的態度比對自己親爹還好,手裡自然也有沈落一部分資源,他對太子投誠,是帶著極大誠意的。而司離生受了,明知越家和玄天對藥王谷有不小的企圖,卻仍決定握在自己手裡,仗的,也無非是奚玉棠的面子。

  殺沈楹,是越家給他一個警告,可轉過頭他便鬧了一齣暗殺事件。

  自己策劃暗殺事件,讓沈寰進京,從而給沈寰更高的地位,進而拉攏藥王谷為自己所用——客觀來說,這麼做無可厚非,也的確有魄力,換成是越清風也很欣賞這步棋,證明司離確確實實是長大了,對奪嫡也有了自己的看法和決心。

  但,雖答應了奚玉棠要扶持這位太子,不代表對方就可以隨意打他的臉。

  所以,一場假的暗殺就變成了真的,假傷也成了真傷。

  越清風打一棒子給個甜棗,給夠了他教訓後便主動收回了藥王谷內越家的所有暗樁佈置,順著他的心意將藥王谷送進了他手裡,算是將此事畫上一個句點。

  儘管中間暗潮洶湧,大局上,太子還是占盡了便宜。越清風也算是沒辜負奚玉棠的期待。

  「謝家你有打算麼?」奚玉嵐問。

  「沒有。」越清風咳了幾聲,「選司離而不選司煜就是謝家的態度,是友非敵最好,怕就怕他們牆頭草。」

  話音落,對面的銀髮青年頓時笑起來,「肅兮,賣個消息給你如何?價錢不高,五百兩銀子。」

  提筆的動作一頓,越少主抬頭,「哦?」

  「關於謝家哦。」

  天下第一殺手組織同樣也是第一情報組織,眼前的情報頭頭笑得很是囂張。

  越清風一聽,頓了頓,慢條斯理繼續寫信,「謝婉和司煜混在一起了?」

  前一秒的笑容就這樣僵在了臉上,銀髮青年目瞪口呆,「……你知道?」

  「不知。」

  越少主放下筆,吹了吹墨蹟,笑著看向自家師兄,「現在知道了,多謝師兄『無償』告知。」

  ……靠!

  奚玉嵐一口老血悶在了胸口,「你,你詐我!」

  「怎麼會。」

  越家少主打了個響指,一名暗衛無聲地出現在房間內,拱手接過了信,接著很快又消影無蹤。

  「等妹妹出關,我一定要親口告訴她是你給墨錦通風報信的!」奚玉嵐恨道。

  越清風神色一滯,抬眸望向他。

  「別小看聽雨閣的情報。」奚玉嵐得意洋洋,「你猜棠棠若是知道你故意給墨錦報信,讓他去搶親,害的江千彤重傷,棠棠會不會一怒之下不理你?」

  「……」

  面無表情地直視著眼前的自家師兄兼未來大舅子,越清風許久才斂眸,「師兄情報有誤,我並未讓他搶親。」

  「是,你沒有。」奚玉嵐道,「你只是『無意間』透露了自家好友林淵的婚期和迎親日子而已。」

  「……」

  沉默半晌,謫仙般的青年脆弱地咳了幾聲,無辜道,「我事後送了許多治傷的名貴藥材到離雪宮,還替她解決了不少想趁機落井下石之人。」

  奚玉嵐笑而不語。

  「而且……」越清風猶豫,「江千彤和林大哥的婚事不能成,至少是現在不行。棠棠知道這一點,我……只是給了他們一個臺階。」

  「你這個臺階可真夠高的。」奚玉嵐嗤笑,「解決的方式有一萬種,你偏偏選了個讓江千彤最不好受的……越肅兮,你怎麼就不承認你這一步棋走錯了?你沒想到江千彤會和墨錦翻臉吧?」

  越清風垂眸。

  師兄說的沒錯,這一點上,他的確是失策了。

  原以為能讓江千彤看在墨錦的心意上自動放棄和林淵的婚事,跟他回秋雨山莊,誰知最後竟是離雪宮、斷嶽門和秋雨山莊三家互相結仇。

  ……女人的心思真難懂。

  「雖然你事後做了許多補救,但你得承認,你的確做了件蠢事。」奚玉嵐淡淡道。

  「是。」越少主長長呼了口氣,坦然道,「我估錯了墨錦的能耐和執念,也估錯了江千彤。棠棠……把她教得很好,她會成為一個好掌門。」

  奚玉嵐扳回了一局,心底的鬱氣散了不少,看自家師弟那副垂頭喪氣的模樣,一個忍不住又心軟起來,「你……無需太過內疚,這也是對她的一種鍛煉,棠棠會以她為傲的,以後對付起離雪宮來也不會再手軟。」

  越清風搖搖頭,沒有開口,也不知是承認還是否定他的話。

  他低頭咳了好一會,半晌,拂衣起身,「師兄,師弟給你個建議如何?」

  奚玉嵐挑眉。

  「你的武功,差不多該想想辦法恢復了。」他走到一旁取自己的佩劍,「總這樣拖著不去求師父,下次跟衛千戶交手,可是又要輸的。」

  ……被戳到了痛腳的奚玉嵐方才最後一絲心軟也煙消雲散,咬牙切齒瞪向眼前人。

  「你去哪兒?」他恨恨開口。

  「心情不好,出去活動活動筋骨。」越少主光風霽月地笑起來,「上次去十八水寨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不知現在變樣子了沒有?」

  奚玉嵐一怔,顧不得生氣,跟著起身,「你要去十八水寨?單槍匹馬?現在?」

  越清風不置可否,「圍攻雪山一次就夠了。你們奚家人一個閉關一個受傷,我壓著薛陽不讓他妄動,單行天運氣好才沒被立刻尋仇……找點事做也好,太閑的話,容易亂想。武林盟裡那些門派,十八水寨離我最近,其他的留給你們自己來。」

  說著,他歪歪頭,「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十八水寨我比你們熟。」

  玄天教嵐少主默默呆滯。

  他下意識跟著越清風出門,「棠棠不讓你去一丈峰,見不到她,你就遷怒十八水寨,你這麼任性,單行天知道麼?」

  「他很快就知道了。」越清風一臉淡漠。

  「……」

  望著自家師弟清瘦的背影,奚玉嵐喚了他一聲,「肅兮。」

  越清風停步轉身。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他開口,「我是說一切,包括離雪宮的事。江千彤……她總要有這一遭。與其撕毀婚約得罪歐陽玄和紫薇樓,引來對方怒火和其他人的牆倒眾人推,用得罪墨錦和秋雨山莊換來你的內疚和庇護,已是她的幸運。」

  對面人沒有開口。

  「棠棠那邊也不會怪你的。」奚玉嵐笑,「這次,師兄站你這邊。」

  「……」

  默默看著眼前的師兄,越清風唇角勾起一抹笑,「多謝。不過師兄還是操心操心怎麼不輸給衛寒吧。」

  奚玉嵐:「……」

  跳腳著目送他離開,良久,銀髮青年心中湧起複雜之情,倒是對他的做法有幾分理解。

  他這位師弟從去年離開一丈峰開始到現在就沒歇過步子,看似運籌帷幄,實則大部分心思都不在這裡,若非想早日將事情告一段落,也不至於這麼拼。棠棠閉關生死不明,他壓抑了許久的戾氣一朝爆發,著實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一時收不住也是理所當然。

  說到底,無論是他也好自己也好,終歸還是不放心奚玉棠。

  ###

  越家少主單槍匹馬十五年後再闖十八水寨,事後一身血衣提著大寨主單行天的頭顱出來的消息,在最短時間內傳遍了整個江湖。

  十八水寨一日之內被破,從此江湖再無此門派。

  一時間,越少主凶名傳世。

  不知有多少人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多年前江湖上那個一夜聞名的少年,又有多少人記起了越家少主從前的肆意妄為。當年不過黃口之齡便才冠天下天資超然的天之驕子,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被人遺忘,如今再次出山,就像一把重錘,狠狠敲在了所有人心上。

  深居簡出多年的越清風從來就不是轉了性子,不過是給天下武林留一分薄面罷了。

  如今武林紛亂不堪,朝堂奪嫡勢盛,池水已然被攪渾,短暫的平靜不過是黎明前的黑暗,無數人都在等著看這一場結局,而越家少主這一晴天霹靂般的舉動,無疑昭示著越家正式加入了這一混亂的棋局,就是不知下一步該是什麼了。

  四月,就在所有人都默默等著越家下一步棋時,位於風口浪尖的越少主卻忽然丟下一切,和聽雨閣景閣主急匆匆去了一丈峰。

  他們接到信,奚玉棠到了閉關最後階段,但好像……出了點問題。

  看到信的一剎那,越清風險些眼前一黑,若不是秋遠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恐怕會當場脫力倒下。等他反應過來時,下令去一丈峰的命令已下,整個煙雨台都動了起來。

  硬生生將十日的路程縮短為三日,當奚玉嵐和越清風一騎當先風塵僕僕地趕到一丈峰山頂,迎接他們的,卻是流年和長歌守在竹屋之外凝重的神色。

  「主子,嵐少爺。」流年門神一般把在門口,「奚教主在裡面,寒崖前輩和老師不准任何人進入。」

  「讓開。」越清風一掌揮了出去。

  流年硬生生受了一擊,噴血如霧,雙腳卻釘子般死死釘在地上,「老師說……不准任何人打擾他們。」

  越清風頓時目眥欲裂。

  眼見他要對兩人生下殺手,還算保有最後一絲理智的奚玉嵐眼疾手快地攔下師弟,死死瞪向長歌和流年,「怎麼回事?說清楚。」

  長歌和流年對視一眼,前者臉色煞白,在兩個頂級高手的威壓下聲線都顫抖起來,「奚,奚教主衝擊功法最後一層時……失敗了。所以……走火入魔。」

  話音落,對面師兄弟兩人的臉色剎那間難看起來。

  而將最艱難的話說出來之後,長歌整個人都豁出去了一般,閉著眼快速道,「寒崖前輩第一時間發現了不對,將人打暈帶回山頂,老師著手診治到現在已經過了三日,信是流年寫的,流年與我……奉命攔住二位,為此不惜去死。」

  「那就去死。」越清風瞬間抬手一掌揮出。

  這一掌,幾乎凝聚了他所有的功力,奚玉嵐阻擋不及,長歌和流年在這一刻切骨地感受到了死亡的降臨。兩人一步未動,眼見掌風來到眼前,同時下意識閉上了眼。

  然而預期的死亡並未到來。

  竹屋內,一股強大到極致的內勁在這一刻驟然迸發,不僅擋下了越清風的致命一擊,甚至將屋外所有人都瞬間掀飛了出去!

  下一秒,屋門轟然而開,寒崖老人冷著臉出現在眾人眼前。

  越清風一擊不中又被反噬,倒地後一口血便吐了出來,此時也顧不得內傷,見房門開啟,哪怕師父站在那裡也恍若未見,起身便向屋內衝去。

  「滾!」寒崖老人又一甩袖將他掀了出去。

  這次,越清風試了兩次都沒能從地上爬起來。

  「師父,棠棠呢?」奚玉嵐衝到了寒崖老人面前,「棠棠怎麼樣?」

  寒崖老人冷哼一聲,並未正面回答徒弟的問題,「為師出面都救不了她的話,這天下也沒人能救了。」

  話音落,奚玉嵐一時沒反應過來師父話中深意,剎那間整張人都被抽空了血色,「棠棠她……」

  「她什麼她,滾一邊去!」寒崖老人一腳把人踹到了一邊,「不計後果妨礙救人,這就是我教你們的?若非為師恰好收功,你們這樣闖進去,神仙也救不了她!」

  奚玉嵐和越清風同時怔然。

  寒崖老人卻懶得再理會他們,往旁邊讓了一步。身後,憔悴至極的沈七步伐緩慢而虛浮地走了出來,神色複雜地開口,「人活著。」

  三個字,猶如一記強心針。

  然而還沒等越清風和奚玉嵐把心放下,沈七忽然又道,「不過,有點變故。你們……最好有所準備。」

  說完,他頓了頓,回身朝屋裡人招了招手,聲音嘶啞卻柔和地開口,「棠棠,來。」

  眾人的目光刷地集中。

  片刻後,一個瘦弱而面色蒼白的小女孩出現在沈七身邊,個頭還不到沈七的腰部,過於寬大的玄色衣袍穿在她身上,彷彿誰家的小小姐偷穿了大人的衣裳,及腰的髮隨意地散在肩頭,往日英氣勃發的氣質不見,取而代之是充斥全身的不安。

  小姑娘瘦得過分,更襯得那雙大眼睛無辜而清亮,雙唇毫無血色,彷彿剛剛大病一場。

  她猶豫地抬眼看向庭院,目光一一從奚玉嵐、越清風、長歌和流年身上掃過,最後落在沈七身上,彷彿抓住最後一根漂浮的浮木般,整個人下意識撲了過去,努力舉著小手緊緊抱住對方的腰。

  「別怕。」沈七安慰地拉住她的手,「他們不是陌生人,不會傷害你,老爺爺和我都陪著你呢。」

  小女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搖搖頭,奶聲奶氣的童音脆生生響起,「不認識。抱。」

  沈七被萌了一臉,想也不想便順從地把人抱了起來。

  這一刻,即便向來自詡泰山崩於眼前而不改色的越清風,都失了魂般怔愣在原地。

  而奚玉嵐則猛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了沈七懷裡的小女孩。

  「……棠棠?」他失聲開口。

  不會有錯,這是他妹妹,十六年前的妹妹!

  小女孩兒下意識看向他,眨了眨眼,歪頭盯著他看了好一會,突然趴在沈七耳邊悄悄低語了一句。

  沈七的表情頓時十分精彩。

  默默抬眼看向奚玉嵐,沈大夫極為艱難地開口,「……棠棠說,你長得很像她爹爹,但他爹爹的頭髮是黑色的。」

  奚玉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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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08:08: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蘿莉教主

  從叱吒江湖的玄天教主,變成了奶聲奶氣的五尺之童……不,可能連五尺都不到,奚玉棠這一走火入魔,幾乎驚呆了所有人。

  在將依賴感極強安全感極低的小女孩好不容易哄睡著後,沈七揉著眉心走出竹屋來到崖邊的篝火旁,彼時,無論是奚玉嵐還是越清風都已經暫時冷靜下來並接受了這一匪夷所思的事實。

  寒崖老人依舊冷著臉,但卻讓出了最舒適的主屋給小女孩兒,此時也坐在崖邊閉眼調息。一連三日,奚玉棠從生命垂危到如今安睡無疑,他所付出的辛苦不比沈七少多少,甚至如果沒有他在,恐怕奚玉棠已經全身筋脈盡碎而亡。

  流年和長歌在偏屋養傷,慢了幾步跟上山來的斯年去照顧病號,如今庭院裡只剩他們四人。

  崖上氣氛凝重而滯澀,恢復了平日神色的越清風正盯著跳動的火苗發呆,奚玉嵐則陷入了十幾年前的回憶裡,直到沈七坐下,兩人才慢半拍地抬起了頭。

  「還是讓前輩來解釋吧,武學上不是我專長。」傾城絕色的美人兒此時也難掩面色的蒼白和眼下的青烏。

  「走火入魔,全身骨骼血肉經脈被侵蝕,寒冰玉床擋不住,能活下來是運氣。」寒崖老人言簡意賅一句話,概括完了這三日裡的所有危機。

  沈七點了點頭,「古籍裡有過記載,原以為是無稽之談……如今暫時看不出有不妥,真氣被封了大半,心智退回五歲左右,我試探過了,記性停在前教主與夫人剛下山沒多久。」

  奚玉嵐微怔,「那豈不是……我還沒下雪山?」

  沈七不置可否。

  一直沉默的越清風這時輕聲開口,「何時能恢復?」

  沈七抬眸看向寒崖老人,後者闔眼入定不願作答,只好歎息,「不知。也許明日,也許……再等十六年。」

  話音落,周遭再次沉默下來。

  「身子可恢復。」寒崖老人突兀地開口,引來三人齊刷刷抬頭,「以霆流花、烏金木和千瓣蓮入藥可激出她筋骨生長。」

  「真的?」沈七當即坐直了身子,「讓我想想……是,是這般,妙極!此法可行!」

  他眼中驚喜閃過,但很快便又歸於沉寂,「不過她方受重創,需將養一陣,重塑有危險,到時我以銀針配合前輩續命,可保她性命無礙。前輩,還請助我!」

  寒崖老人微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烏金木和千瓣蓮雖難尋,也並非無跡。」這兩種藥材都是世間最珍貴之物,奚玉嵐迅速地盤算起來,「只是霆流花……恐要等七月流火。」

  「那時棠棠可無恙。」沈七信心十足。在涉及到調養身體方面,他才是權威。

  越清風眸子裡也滑過一抹喜悅,但隨即意識到師父話中漏洞,「……體可塑,神呢?」

  寒崖老人沉默不語。

  隨著他長久的無言,三人剛剛火熱起來的心漸漸冷卻,越清風狠狠握了握拳,艱難地扯出一抹笑,「看來是要再尋他法了。」

  沈七和奚玉嵐無聲地看向他。

  在場四人裡,寒崖老人和沈七是奚玉棠醒來後最先見到的人,雛鳥情節展現得淋漓盡致,而奚玉嵐與她一脈同血,唯有越清風,對如今的奚玉棠來說,是的的確確的陌生人。

  閉關之前,他還曾向她提過親事……

  越清風微微垂眸,良久後,疏朗淺笑,「這般瞧著我做什麼?她還活著已是萬幸。若實在不行,我儘量多活十幾年就是了。」

  多活十幾年,對旁人來說好似一句玩笑話,但對於久病沉屙的越少主……

  「好了,時辰不早,師父和沈大夫不眠不休勞累幾日,歇著吧。」他看起來鎮定而淡然,「師兄也去歇著,明日一早恐還要勞你準備早膳。」

  奚玉嵐定定地望著眼前彷彿什麼都沒發生的師弟,「你呢?」

  「調息療傷啊。」越少主抬了抬下巴示意崖邊那塊巨石,「師父那兩擊可沒留情面。」

  話說到這份上,再多的安慰已是詞窮。寒崖老人深深看他一眼,起身離去,其他兩人也同樣照做,不過臨走前沈七還是為他把了把脈,然後留下了一瓶傷藥。

  等三人均回到各自的竹屋,篝火旁只剩越清風一人,他重新望向了跳動的火焰,蒼白俊逸的臉在火光映照下逐漸沉下來。端坐良久,他抬袖撲滅了火苗,起身望向了奚玉棠熟睡的方向。

  那裡躺著他的心上人。

  有他活著的動力。

  但現在,他們是陌生人。

  ###

  平心而論,變小的奚玉棠要比【奚小教主】交流起來省心的多。

  從那熟練至極的賣乖手段和令人髮指的挑食習慣上便能看出,從前唐芷嫣奚之邈也好,奚玉嵐這個兄長也好,甚至當年雪山的上上下下,對她都可謂含在嘴裡怕化,捧在手心怕摔。作為昔日魔教教主和唐門嫡女的掌上明珠,她簡直被人寵到了極點。

  賴床,不穿玄色衣裳,不穿絲綢細紗粗布,只要棉衣,還必須舒服、合身、輕便,不吃所有綠色菜和麵食,嗜甜如命,不喝茶只喝甜水,不給糖就哭,給糖就笑,一天問三百遍爹娘何時歸,一刻不安生地來回跑……

  祖宗喲,你現在是個沒武功的小屁孩子啊!一個不察,回頭就見你坐在懸崖邊上晃蕩小短腿兒,膽都要嚇破了好嗎!

  即便是沈七這個算是陪著奚玉棠長大的青梅竹馬,在面對沒有出現玄天劇變前的奚家千金時都忍不住生出了無力感,反而是寒崖老人和奚玉嵐適應良好,一個愛小孩子,一個是曾經【寵慣上天】計劃的主要參與者,半日下來,幾乎毫不費力地便和她打成了一片。

  一丈峰上簡直鬧成了集市。

  而每當這時,越清風便懶洋洋地坐在一旁,還是那副尊貴的公子哥模樣,眸中含笑地望著眼前的一切。他回到一丈峰的第二日便病了,為了不過病氣給小孩子,大部分時間都會獨自一人坐在某處,目光追隨著小丫頭,見她精神十足,便忍不住勾起唇角。

  ……他的棠棠,原本應該這般長大才是。

  「越清風,越清風!哎喲!」

  正晃著神,腿上便撞上一團軟綿綿,越少主低頭望向眼前扒著自己腿的小丫頭,伸手將人拉起來,「可撞疼了?」

  「疼。」小姑娘眼中噙著淚泡。

  無論是長大以後還是小時候,果然都是嫌自己瘦麼?

  越清風偏過頭咳了一聲,手心混著極細微的真氣幫她揉撞疼的手臂,「好些了麼?」

  「嗯,不疼啦。」小姑娘頓時又露出笑容,「請你吃糖!」

  說著,白嫩的小手伸過來,肉呼呼的掌心裡躺著一顆圓潤的藥丸子,「小七給我的,可好吃了,桃花混著蜜做的。我有兩顆呢,分,分你一個好啦。」

  對上小蘿莉那亮晶晶又略帶不捨的大眼睛,越家少主只覺得心口狠狠中了一箭,被萌得半晌忘了說話。定了定神,他笑道,「既然只有兩顆糖,為何要分我?」

  小蘿莉眨巴了兩下眼睛,歪頭想了一會才面帶同情地開口,「小七說你要喝苦苦的水,太可憐了。為什麼要喝呢?」

  越清風答,「因為我生病了。」

  「啊……」

  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人,小姑娘眼中的同情更盛,「你痛不痛呀?」

  「不是很痛。」

  「有一點兒痛?」

  越清風笑著點頭。

  「那我幫你呼呼。」奚玉棠趴在他腿上,拉過對方微涼的手朝著手心呼了兩下,「每次哥哥被爹爹打屁屁,或者我肚子痛的時候,娘都這樣幫我們呼呼的。」

  小姑娘的髮旋兒近在眼前,越清風怔了怔,抬頭望向不遠處端著一碗藥站在廚房門口,一臉鐵青、不小心被妹妹爆出了黑歷史的玄天少主,眸中的笑意帶上了一絲揶揄。

  「好啦!」小姑娘抬起頭一臉期待地看著眼前人,「還痛嗎?」

  越清風點點頭,「不痛了,多謝棠棠。」

  話音落,小丫頭頓時笑起來,「不用謝!顧叔叔說,長得好看的美人要多笑一笑才更漂亮,你別再露出剛才那種表情啦,不然會變醜的。」

  「顧叔叔?」越清風疑惑。

  「爹爹的護法,可厲害了!」奚玉棠與有榮焉地挺起胸膛,「顧叔叔是哥哥的老師哦。」

  越清風再次抬頭看向奚玉嵐。

  稚嫩的童言童語,往往最能戳中人。聽到顧護法,奚玉嵐眼底閃過了一抹黯然。

  妹妹在雪山上曾對他說,顧護法為了讓她逃到後山,擋在了最前面。

  「顧叔叔對你好嗎?」越清風專注地看著眼前人。

  他聽奚玉棠講過許多玄天教務,然而十六年前那場災難卻從未聽她提起過。不僅如此,當年死去的許多人,她都從來三緘其口,輕易不會提及。

  「可好了!」奚玉棠拍著胸脯保證,「顧叔叔最疼我了,經常帶我騎大馬舉高高!哥哥可羨慕我呢。」

  看著眼前驕傲的小姑娘,越清風忍不住笑起來,「那你一定也很喜歡他。」

  「那是當然。」甜膩膩的聲音裡裝滿了純真的喜悅和自豪。她盯著眼前的青年看了一會,很是認真地開口,「越清風,你可一定不要被強盜搶去當壓寨夫人了,顧叔叔說等我再大些就可以跟哥哥一起學功夫,我以後保護你呀。」

  越清風微微睜大了眼睛,「保護我?」

  「嗯!」奚玉棠點頭,「顧叔叔說美人都應該被保護。」

  越少主哭笑不得,「我是男人,不能用美人來稱呼。」

  「可你就是很美呀,和小七、兄長一樣美。」奚玉棠指了指不知何時來到他們身邊的奚玉嵐,「不過,偷偷告訴你一件事。」

  她突然壓低了聲音湊過來,引得對面人挑眉附耳過去。

  下一秒,奶聲奶氣的童音混著甜熱的氣息鑽進了耳裡,「我覺得,你更好看呢。」

  被一個小丫頭無意識撩了一把的越少主:「……」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隨著奚玉棠一聲驚呼,實在看不過眼的奚玉嵐揪著小姑娘的後衣領把人提了起來,「離得太近了。」

  無奈地看了一眼師兄,越少主默默鄙視著他這種極度妹控和吃醋的行為,「師兄……」

  「喝藥。」奚玉嵐沒好氣地放下藥碗,抱著自家親妹妹扭頭就走。

  奚玉棠乖乖地趴在兄長的肩膀上,在奚玉嵐看不見的地方對越清風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然而還沒走出兩步,小姑娘便在半路被寒崖老人截了胡。一聽老爺爺要帶她進山看老虎,小蘿莉立刻就被轉移了注意力,無情地拋棄了兄長,跟著寒崖老人走了。

  奚玉嵐:「……」

  師父,那是我妹妹!我的!

  沒好氣地重新坐回師弟身邊,銀髮青年沉默良久,輕聲道,「我打算下山了。」

  越清風淡淡應聲,「一起吧,那三樣東西不好找。」

  奚玉嵐詫異地看他,「我以為你更想留下。」

  「……山上有沈大夫和師父,她不會有事。」越清風許久才吐出一句話來。

  兩人之前悄然彌漫出沉寂,好一會,越少主慢條斯理地起身走向崖邊,「我去散散心。」

  奚玉嵐眼疾手快地把人攔住,「去散心怎麼走這邊?」

  「省事。」後者掰開他的手,「你想多了,我怎麼可能輕生。」

  被猜中心事的嵐少爺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至少說一聲去哪兒吧?」

  「泡溫泉。」

  「啊?」

  沒等到答案,越清風已經站在了懸崖邊上,轉身閉眼,一個仰躺,直直倒向萬丈深淵。

  ……那副生無可戀臉看得奚玉嵐臉色發白。

  越清風一走便是兩日,實在擔憂他想不開的師兄最終還是決定去找人。奚玉棠鬧著要跟,奚玉嵐只好抱著人來到崖底。當找到那一汪溫泉時,不知何時小丫頭已經在他懷中睡著,而越清風則盤膝坐在泉邊,只著中衣,頭髮濕淋淋貼在腦後,低頭望著池水發呆。

  小心翼翼地將小蘿莉放在一旁越清風的衣服團裡,奚玉嵐也跟著坐到了師弟身邊。

  「別擔心。」他也不知該如何安慰,憋了半天才說了句無甚意義的話。

  越清風笑了笑,沒有抬頭。

  「你再這樣,我只能讓沈七給你下藥了。」銀髮青年看著身邊人眼底的烏青,猜出他又是整夜整夜地不願睡覺。

  「我很好。」越少主終於輕聲開口,「就是有點怕。」

  奚玉嵐微微一怔,沉默下來。

  「我……不敢闔眼。」越清風伸手撥了一下池水,「一閉眼,我就能看到她死在寒冰玉床上的情景,或者死在師父的竹屋裡,或者死於筋脈盡斷爆體而亡……我應該早些來一丈峰的,哪怕她不許,可我又何時這般聽話了?說到底,不過是怕親眼見她出事,自己躲著而已。」

  「我應該陪她的。」

  「這不是你的錯。」奚玉嵐歎息。

  「是我。」越清風笑得輕描淡寫,「我一開始就該阻她。當初沈七應該來找我合作廢掉她的武功才對。」

  「真這麼做,你會後悔的。」奚玉嵐搖頭,「棠棠的執念有多深,你我心知肚明,廢她武功猶如斷她生路。真正該自責的是我,如果我這個做兄長的能更強一些,也不用她多年背負。」

  越清風收回手指,盯著掌心的紋路看了良久,「那你更應該恢復武功了。留下吧師兄,找藥之事交於我。」

  奚玉嵐怔愣,「你一人?」

  「不信?」越清風回頭看他,「八月之前,我會將那三樣東西擺在你們面前。」

  「不……我自然信你有這個能耐。」

  銀髮青年歎息,「我原以為你會更想陪在棠棠身邊才對。」

  回頭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姑娘,越清風唇角的弧度大了幾分,「她現在很好,不過我還是更希望見到那個熟悉的奚玉棠。現在這個樣子……」

  他故作為難地蹙眉。

  「……有點下不去手啊。」

  ……你還想下什麼手啊你!

  奚玉嵐狂抽嘴角。

  「所以,還是少見吧。」越清風灑然一笑,毫不在意地躺倒在了草地上,抬手覆眼,「我這可是為我以後著想,免得萬一有朝一日她回來了,看見她就想到她混世小魔王的模樣,可該如何下口?」

  「喂,夠了啊。」奚玉嵐出聲警告。

  越清風低低笑出聲來,「開玩笑的。我今日就走,剩下的拜託你們。」

  奚玉嵐無話可說。

  「去哪呀?」不知何時醒來的小蘿莉揉著眼睛坐起身,一臉懵懂地望著眼前人,目光渙散了半天,最後聚焦在越清風身上,「你要走了嗎越清風?」

  「是的。」後者起身看她,「我要下山回家,棠棠乖乖待在山上和老爺爺、兄長以及小七玩好不好?」

  小蘿莉眨巴眨巴眼,邁著小短腿爬到兩人中間,想了想,還是窩進了奚玉嵐懷裡,仰頭望著自家兄長,「棠棠也想回家了,兄長帶我回家找爹娘好不好?」

  她喊的是兄長,而不是哥哥,因為無論奚玉嵐如何解釋,她都只認她記憶裡的那個『哥哥』。

  奚玉嵐心裡軟得一塌糊塗,揉著小姑娘軟軟的髮頂道,「現在不行,過段時間再回可好?」

  「可是棠棠想爹娘和哥哥了,爹爹怎麼還不來接我呀?」

  「……」

  被問倒的奚玉嵐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倒是越清風笑了出來,「待在山上不好嗎?棠棠可以讓老爺爺教你武功,等你學成回家,就能比你哥哥更厲害了。」

  「真的?」小蘿莉眼睛瞬間亮了,「那要學多久?」

  「唔……」越清風故作思量,「三個月?」

  「哇!」

  徹底被習武勾走了魂的小蘿莉,在接下來回程的路上開始不停地纏著奚玉嵐問起了十萬個為什麼。越清風噙著笑跟在兩人身後,沒走一半,前面人忽然停步,下一秒,銀髮青年雙手舉著軟綿綿的小孩遞到自己面前。

  「大發慈悲給你抱一下。」奚玉嵐冷著臉,一副【我妹妹天下最萌你佔便宜了】的模樣,「過了這村沒這店。」

  說著,不由分說把人塞進了自家師弟懷裡,眼不見為淨地運起輕功先走一步。

  ……真的不是被問煩了麼?

  越少主無語地和小丫頭大眼瞪小眼,最後歎息著將人單手抱在了臂彎裡。

  蘿莉乖乖巧巧地趴在他肩上,奶聲奶氣地問,「越清風,你也會武功嗎?有沒有爹爹和顧叔叔厲害呀?」

  「不知道。」越少主實話實說,「不過棠棠以後也會很厲害。」

  「三個月就能學得很厲害了嗎?」

  「嗯。」

  「太好了!」小姑娘在他懷裡興奮地蹬腿,「我學好武功以後,也要像爹爹那樣保護娘親!唔,也保護哥哥、小七、老爺爺和你好啦。」

  又一次聽到類似的話,越家少主失笑,「棠棠,保護別人很累的。」

  「我不怕!」奚玉棠說得斬釘截鐵,「我喜歡你們呢。棠棠喜歡的每一個人都會努力保護的。」

  「……」

  真是一個十足的奚玉棠式回答。

  頓了頓,她又忍不住開口,「那你呢?你有想保護的人嗎?」

  抱著孩子慢悠悠往山頂上走,越清風淡淡道,「有。」

  「那你肯定很喜歡她。」奚玉棠小大人一般點著頭,「棠棠認識嗎?」

  「認識啊。」越清風說得雲淡風輕。

  「誰呀?」

  「你啊。」

  「哇。」小姑娘興奮地把臉湊到他跟前,思量了一下後頗為認真道,「那在我學會武功之前,就允許你來保護我吧。小七說你身子不好,你千萬不要害怕,等我學會了武功,就換我保護你!」

  越清風失神了片刻,對上眼前人黑漆漆的大眼睛,點頭,「好。」

  一大一小兩人悠哉地走在崎嶇的山路上,四月的天,林裡寒氣頗重,小姑娘怕冷,便使勁往越清風懷裡鑽,後者不得不穩住她亂折騰的小身板,用真氣護著她。

  「越清風,越清風,等我長大了,爹爹說我就是玄天教的聖女,可厲害了,到時候我封你當護法怎麼樣?」奚玉棠一臉認真地望著眼前人。

  「聖女可以封護法嗎?」

  「可以哦!要是不行的話我就去求哥哥,哥哥以後會和爹爹一樣是教主呢。你要不要當我的護法嘛!」

  「好。」越清風笑,「棠棠知道護法是什麼意思嗎?」

  「不知道。」小姑娘乾脆地搖頭,「不過爹爹說,他的責任就是要護著整個雪山,以後我和哥哥也要和他一樣,所以……護法是不是為了讓我和哥哥就近保護他們?」

  「不對,護法是為了保護你。」

  「這樣啊……那我不要你當護法了。」

  奚玉棠頗為遺憾地耷拉下唇角。

  「你剛才說保護一個人很辛苦……你身子不好,還是不要辛苦了。」

  ……沒想到竟然會被自己的話堵回去,越少主動了動唇,好笑地洩氣,「沒關係,我們可以互相保護對方。」

  「真的?」

  「嗯。」

  越清風滿口答應著,惹的奚玉棠得意地笑起來,趴過來吧唧一口親在他臉上,「蓋章!」

  ……被塗了一臉口水的越少主萌得心肝顫,接下來一直到山頂都暈乎乎地沒再開口。

  當晚,在奚玉棠睡著後,越清風帶著斯年下山了。

  奚玉嵐留在了一丈峰,寒崖老人終歸無法放任自己的弟子深受被廢武功之苦,接下來一段時日,師兄就要留在山上重新開始學徒生涯。

  五月中旬,金陵一場黑市拍賣會上,千瓣蓮被越家少主以十萬兩黃金的高價買下。

  六月底,越少主入南疆尋烏金木,苗寨聖女扣人不放,並放話非君不嫁。十日後,身中青絲蠱的越少主單槍匹馬殺出重圍,萬人之中取烏金木而歸,整個苗寨嫡系被屠戮殆盡,血流成河。

  七月,越家家主越瑄與少林方丈約戰少室山,兩人大戰七天七夜後,越瑄手捧賭注霆流花拂袖而去。

  七月底,三樣東西齊齊擺在了一丈峰。

  「你們少主呢?」銀髮紅衣的俊逸青年詫異地望著眼前出現的斯年。

  「少主有事未能前來,托屬下告知嵐少爺一聲。」斯年面無表情地開口,「家主口信,若寒崖前輩與沈大夫為奚教主塑骨成功,還望嵐少爺能帶奚教主……和沈大夫一同前往姑蘇靜養。」

  奚玉嵐怔愣,「瑄叔叔說的?」

  斯年點頭。

  默默看了一眼不遠處抱著奚玉棠和自家師父下五子棋的沈七,不知為何,奚玉嵐心中悄然升起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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