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蔡仲子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瘋丟子]百年家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131
發表於 2016-9-21 17:09:27 |只看該作者
    第130章 川援滕縣

    一邊是背著賣國賊罵名的張自忠,一邊是爺爺級別的龐炳勛,咱泱泱中華這是沒人了嗎?

    黎嘉駿認真思考這個問題,有點心酸。

    她並未與龐炳勛見過面,但是隱約也知道這位老將的戎馬生涯差不多也趕得上一本“近代中國戰爭活寶典”了,從各位大佬手下低調的活成一個將軍,龐老爺爺的生存能力真可謂是MAX了。

    此時也有不少人已經通過各方消息得知張自忠開拔到了南邊,一時之間隨著張自忠的部隊“觀光”成了香餑餑,倒是又老又沒名氣手下還沒什麼兵的龐炳勛無人問津。

    第一批趕往蚌埠的記者全是西方大報社的大記者,盧燃當然是擠不進的,就算能擠進,那也是丁先生去。

    丁先生前兩日一直在徐州附近轉悠,今天終於隨著一輛軍車回來,而此時回程的飛機都已經轉起螺旋槳了,三人見面後,丁先生眼眶通紅的連拍了好幾下黎嘉駿的肩膀,半晌沒說出話來,最後還是長長的嘆口氣,這位一直在前線看著郭軍將士死了又死的老先生竟然說了句本來應該屬於黎嘉駿的台詞。

    “昱亭,你是個好的,無論敗況如何,萬萬不要喪失信心,萬萬不要。”

    黎嘉駿被突然冒出來的字震了一下,卻絲毫沒了吐槽的心思,反而紅了眼,鄭重點頭:“先生,你知道我的,誰都可以不信,我是絕對信的,我們肯定能贏,您,您也別再涉險了,快回去吧。”

    丁先生點點頭,拿出一個髒兮兮的小本子塞給她,對兩人道:“這是我這陣子結識的友人,問消息或者幫點小忙皆可以,有幾個已經,可能已經犧牲,總之,若是有需要,都可找他們,無需有多的表示,他們,本也不貪求什麼,莫要使自己落了下乘。”

    黎嘉駿接過,握在手裡,還是忍不住和丁先生擁抱了一下,哽咽了一聲:“先生,保重。”

    “保重。”丁先生拍了拍她的頭,上了飛機。

    相比幾年前,他的背影已經有點傴僂了,但仍然不失那種蒼勁的文人風範,慢吞吞上飛機的樣子,遠帥過一旁回程的高大外邦武官。

    目送飛機離開,黎嘉駿一邊跟著盧燃往回走,一邊翻開了本子,上面是鋼筆記的人名和職位,基本上是他們不認識的,看來只能一個個找。

    “咦……”黎嘉駿忽然盯上了一個名字,“這個……”

    盧燃湊過來:“秦梓徽……嘉駿姐,你認得呀?”

    黎嘉駿遲疑的搖搖頭:“不認得……但也不好說,可能認得呢?”她一直不知道阿梓的全名,越看這個秦梓徽越帶感,甚至產生了一種很詭異的感覺。

    她記起五年前第一次見到阿梓時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又想起他詭異的態度,總覺得有一個很神的答案呼之欲出,但因為實在太神了,她竟然下意識的就拒絕相信了。

    “……不會吧。”她喃喃,“都姓秦?”

    她努力回想秦觀瀾的樣子,卻只覺得模糊不清,她這才驚悚的發現,雖然這個人的名字在那時候總是出現而且讓她刻骨銘心,而她統共卻只見了那人好像只有四次,其中兩次是看不清臉的,不是髒就是畫了妝,還有兩次他倒是沒化妝,可她的注意力就不在他身上!初見面是好奇的瞄了眼,隨後腦內好像就開啟了他和二哥的小劇場,第二次是在站台上,她頭上頂著槍呢,嚇尿了好嗎!光聽他說話了,根本沒往他臉上留神!

    艾瑪,怎麼會出這種事……

    可要說阿梓就是秦觀瀾……

    這種很有可能又沒可能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黎嘉駿整個人都痴了,捏著本子許久沒回神,越想越覺得這就是真相,這邊盧燃見這個名字震到了她,便歪著頭潛心研究起來:“秦梓徽,第二集團軍第三十一師炮兵1營營附,大尉軍銜,咦,不對呀,大尉都能當營長了,怎麼這兒……哦,是炮兵呢。”盧燃興奮的抬頭:“嘉駿姐,這莫不就是你的舊友?”

    黎嘉駿恍惚的點點頭:“哦,我剛發現,可能已經不止是舊友了,是故友了。”

    如果那真是秦觀瀾,那可真是一出奇妙物語了,比話本還神奇,比網絡小說還開腦洞,黎嘉駿死活就想不明白,怎麼這樣都能碰上……

    也不對,她還沒有確定呢!

    但如果不是的話……哎呀,那多尷尬,怎麼著也得問清楚?黎嘉駿決定打聽一下三十一師具體駐扎在哪兒,到時候就跟著混了。

    哎呀,好方便,本來還發愁怎麼找他的。她又翻了一翻,雖然不乏一些軍銜和職位都高於秦梓徽的重要人物,但她已經完全沒興趣了,干脆把本子扔給盧燃:“交給你了!”

    盧燃抱著本子一臉呆愣:“嘉駿姐,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您好歹備一份,萬一遇著……”

    黎嘉駿哦哦哦應著:“親!勞煩您給我抄一份!我現在雙手發熱,拿不了筆!”

    盧燃:“……”

    送走了丁先生,兩人一路回到禮堂,裡面一派熱火朝天。

    在沒有新聞的時候,記者們也不是白白等待的,這裡雖然電報線路沒斷,但是大多為軍用,給新聞開放的時候非常短,外國記者卻有特權,另有飛機和電台,可謂通訊暢通,這兒作為前線陣地,收發的並不僅止於第五戰區的,有時候已經被占領區和非占領區的消息也可以通過特殊渠道得到,這就是在此地擁有外國媒體的好處,特別是德國記者,他們平時用英語和其他人交流,但是相互間自然是用德語,並不大與中國人交流。沒事的時候也是用打字機啪啪啪打字。

    黎嘉駿總是厚顏無恥的站在旁邊偷聽,雖然不至於馬上聽懂,可是回去琢磨一下,還是能生硬的總結出一點消息來。

    由於中間人德國大使勸降失敗,日本人曾經表示再也不和國民政府談話,但從中人們也琢磨出了德國和日本間那點奇妙的關系,據說前不久剛有個日本代表團到達德國,還沒聽說達成什麼協議,不過連這兩個德國記者自己都覺得,他們大概很快也要撤離中國戰場了。

    離開中國這個句子還是很容易聽懂的,在旁邊假裝喝茶水的黎嘉駿下意識的點點頭,眼見著就要三九年了,歐洲也快燒起來了,這裡德英美法蘇幾國記者此時還是濟濟一堂的,沒多久大概不是拿著相機戰場見,就是拿著槍戰場見了。

    “所以小姐,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邀請您一同回到我們的家鄉去,我非常樂意帶您品嘗我們那兒的啤酒和香腸。”

    黎嘉駿點頭的動作一頓,隨後抽筋一樣的搖起頭來,干笑著,還想垂死掙扎一下。

    個兒高人帥的德國小鮮肉一左一右站在她兩邊,低頭看著,把她整個人都攏在陰影裡,黎嘉駿雙手抱著茶缸,抬頭眼巴巴看著,可憐極了。

    剛才忽然轉頭跟她講話的那位此時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笑眯眯的用德語說:“這位小姐,共事那麼多天,還不知道您叫什麼,我叫羅德裡希,他是我的同事,萊辛。”

    “我叫,黎嘉駿。”黎嘉駿可心虛了,偷聽就偷漢子一樣,看見正房總是氣短。

    “哦,黎小姐,您沒有德語名字嗎?”

    黎嘉駿繼續搖頭,她當年學德語時德語名字是半分配性質,好聽的都讓占了,輪到她的都差不多類似於狗子啊驢蛋啊這樣的性質的,她巴不得沒起過!

    “那可真遺憾,莫非您在德國時都是用您現在的名字這樣交流嗎?”羅德裡希一臉遺憾,“那可太殘忍了。”

    “我……沒去過德國。”黎嘉駿艱難的回答,“那個,你們能用英語或者最好中文嗎,我的德語其實沒那麼好。”哎呀剛才簡直累死她了,聽力老師我對不起你。

    “可您懂德語。”萊辛認真的指出,中文,“至少能聽能說。”

    丟死個人了……黎嘉駿心裡淚流滿面,她臉上熱辣辣的:“我,我只是學了一點,在國內。”

    “那可真少見,我所見過學過德語的,基本都在外交部門工作,新聞部門也是有,但肯定是在國際部,你為什麼在這?”萊辛忍著笑,“難道就是為了我們?”

    “意外,意外……呵呵……”黎嘉駿抹著汗,很心虛,想挪開,可人家不讓,羅德裡希又問:“您為什麼贊同呢?”

    “啊?”

    “我們將撤離中國。”

    “這個……你們與日本關系比較好,為了避嫌,是吧。”

    兩人對視一眼,意味難明,微微行禮,走開了。

    黎嘉駿眼看著他倆和一旁一個蘇聯記者談笑,不由得哭笑不得。

    再過沒兩年,這雙方再見面大概都想咬死對方了。

    “嘉駿姐!你沒事吧!”盧燃突然湊過來,一臉緊張,“我看剛才那兩人圍著你,一副,一副……”

    “一副什麼?”

    “……要打你的樣子。”

    “……我在你眼裡就那麼欠揍?”

    “沒沒沒,就是偷聽的時候……確實有點……”

    “……”黎嘉駿心累,茶冷了,她捧著茶缸到旁邊接熱水,順便抬頭往窗外看,這兒的窗戶正對著前往指揮部的必經之路,平時冷,大家不願在外面傻等,都躲在禮堂內,可眼睛都不離那條路,就等著有“新聞”路過。

    這一抬頭,正好看到戴參謀帶著兩個人匆匆走過,他就是專門負責通報新聞的人,而另一位程參謀則主管外賓的日常生活,相比之下,孰輕孰重,對於新聞狗來講,自然無須猶豫。

    “戴!”有人眼尖,大喊一聲,頓時群情湧動,正躡手躡腳往外溜的黎嘉駿頓時跟火燒屁股似的一跳,一馬當先的衝了出去!

    其實先到不一定先得到新聞,但是先到可以緊緊包圍在戴參謀的周圍,連他的胡茬都看得清清楚楚!

    戴參謀這陣子對這樣萬馬奔騰的景像已經很習慣了,此時非常鎮定的往兩個衛兵身後一躲,那兩個衛兵也只是肉體凡胎,從黎嘉駿開始,一個個都像小炮彈一樣撞在他們身上,頓時臉色鐵青,悶哼不斷!

    黎嘉駿也苦啊,她個子小,在一群洋人中更是小鳥依人,好不容易靠前了一回,擠在那兒氣都要喘不過來,她艱難的掏出相機,忽然很囧的發現……太近了,這樣拍就成了大頭貼了!

    沒辦法,只能放棄,她又掏出了本子,大聲問:“戴參謀!請問是前線有什麼新情況嗎?!”

    她的問題是所有人都想問的,一時間大家目光灼灼,都盯著戴參謀。

    相比之前戴參謀事事都要請示,現在他已經輕車熟路了,就算半路被人堵了,也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各位稍安勿躁!”他大叫,“這個小姑娘要擠死了,勞煩退後一點!”

    黎嘉駿抬頭一看,被指著的竟然是自己,是了,她就是一片樹林中那根矮矬子,不細看就跟空了似的,大概臉色也不大美觀,竟給人一種要被擠死的錯覺。

    戴參謀話說完沒一會兒,身邊突然壓力一空,她回頭,就看到兩位德國小哥盾牌似的站在後面,朝她笑了笑。而人群更後面,“瘦弱”的盧燃剛跳起,只能露出一顆頭,眼睛只來得及一掃,就落了下去,只能再次跳起……

    ……噗!

    “各位,據最新消息,中央派遣的援軍已經到達徐州,不日將開赴滕縣,阻截自黃河方向南下的日軍。”

    這個算是大消息了!雖然這代表這支部隊已經開赴過去很久,官方放出必然遲滯,但是已經很震動了,大家紛紛發問。

    “請問是哪支部隊,由誰率領?!”

    戴參謀的表情有些勉強:“是從山西調來的川軍,由鄧錫侯將軍率領。”

    這下中國通們更激動了,相比參加北伐戰爭和中原大戰那些曝光率較高的地方部隊,常年省內大亂鬥的川軍堪稱神秘,此時更等不及的問起來:“請問是川軍哪支隊伍,作戰力如何,可還參加過其他什麼戰役麼?”

    戴參謀擺擺手:“詳細情況尚需請示,恕我無可奉告。”

    “那請問我們見得到鄧將軍嗎?”有人繼續發問。

    “自然是……見不到的。”戴參謀神秘一笑,“若有意圖者,可與我副官聯系,今日會有軍需物資陸續送往前線,諸位可隨軍前去,但是,前往之人需經過批准,並非想去就去,相信各位都是理解的。”

    滕縣……黎嘉駿腦子裡過了一遍,似乎是在徐州正北方,而台兒莊卻在東南,明顯不符合她的計劃,雖然心動,但依舊沉默。眾位記者也是商量著,紛紛散開,也有三三兩兩的,直接找上了戴參謀的副官。

    盧燃在外圍等她,一見人就上來激動道:“嘉駿姐,我可不可以去滕縣?”

    黎嘉駿的腦內小百科幾乎沒滕縣,他平白這麼一問,相關資訊當然一片空白,她當然明白盧燃的激動之情,這是他第一次得到可以上前線發通稿的機會,可是這個機會的決定權,在她手裡:“你想去?”

    “想!川軍啊,一直沒見過呢。”

    “淞滬會戰那會兒不也有川軍嗎?”

    “可都在外圍打,哪見得著!咱的同事恐怕都沒見過川軍吧!”

    “別說你,我都沒見過……”黎嘉駿嘟噥,但就和盧燃一樣,光聽說了,回想自七七事變至今,在山西那兒耳聞的一些消息,她不由得有些憂心忡忡,“我看,滕縣,你還是別去了吧。”

    “為什麼?”

    “川軍,勇猛是勇猛的,戰意……也很高,但是……裝備實在,哎,他們太窮了,而且聽說在山西那會兒表現實在不咋地,很多人坦克大炮飛機都沒見過,打得十分之慘……我記得他們是去年九月出的川吧?”

    “是啊。”

    黎嘉駿不由得開始杞人憂天:“那這大冬天的,他們從山西過來,閻老西那摳門勁兒,槍就別說了,棉衣怕都不會給一件吧?”

    “什麼?!”盧燃驚訝,“這怎麼可能!?”

    “都說了,你看太原會戰打成那樣,川軍的表現又那麼那啥,閻老西恨他們還來不及,怎麼會給衣給槍啊。”

    “那他們就穿著單衣從山西過來然後上戰場?”

    “這我不知道,你還記得劉湘病死那會兒嗎?武漢是有消息說閻錫山不要川軍,說他們打劫別人的軍械庫,把他們趕出來了,那時候上頭就問一戰區的程潛程司令要不要,結果程司令也不要。現在居然到這兒了,中間不知道輾轉了多少地方,你看這一路,誰像是做慈善的,不給打仗還給裝備?”黎嘉駿說完自己都愣了,平時也就混混辦公室,光會聊天打屁,沒想到無意中也是收集了不少消息的。

    “你一說我也想起來了,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當時席先生還拉我們討論,說要不要撰文抨擊閻錫山,竟然把客軍逼到要打劫軍械庫的地步!後來考慮影響,就沒寫。”盧燃說罷,忽然一臉堅決,“我要去滕縣!”

    “啊?”黎嘉駿嚇了一跳,“真的假的?!”

    盧燃認真點頭:“恩,我要去滕縣!”

    “喂!肯定打得很慘,很危險的!”而且不可能贏,黎嘉駿心說,著急道,“人家外國人不知道也就算了,我們心裡清楚會打多慘,你還去,你還想不想活著見你奶奶了?!”

    盧燃把筆記本塞進包裡,理了理凌亂的大衣領子和圍巾,努力把自己搗騰出一副要面試的樣子來,笑道:“我看起來怎麼樣?”

    “頭上立著FLAG呢!”黎嘉駿口不擇言,“不許去,我不批准!”

    盧燃鼓起了臉:“那嘉駿姐,你這是要帶我去台兒莊的意思嗎?是誰說分兵兩路的。”

    “那是讓你跟張自忠!”

    “可明明你說過,打仗怎麼會不死人,憑什麼就不能是我們?”

    “那也不能送……”黎嘉駿說不出來,她也覺得自己無理取鬧,心虛得很,但又火急火燎的,“聽著盧燃,滕縣不是什麼重要的地方,你可千萬不要衝動,機會以後還有。”

    “嘉駿姐,你不公平。”盧燃笑嘻嘻的,“憑什麼你可以上長城,去宛平,到平型關,我卻連個滕縣都不能去,既然不是什麼重要的地方,那就當讓我練練手吧。”

    “可是川……”黎嘉駿還想掙扎一下。

    “好啦,你不要擔心。”盧燃雙手握著她的肩膀安慰著,他氣質弱弱的,可終究已經是個男人,雙手寬闊有力,平白讓人覺得沉穩,“我們既是戰地記者,不能因為覺得危險,就不去啊,你想去的台兒莊位置更加扼要,肯定會更危險,我也沒攔著你啊。”

    黎嘉駿呆呆的看著他,沒想到他一副好忽悠的樣子,底子裡其實門兒清。

    可是,她不一樣,她知道台兒莊會是一場大捷,但是滕縣……她不知道……

    所以她竟然不敢去了麼?

    黎嘉駿苦笑起來,笑得眼睛酸澀,相比盧燃,她竟然顯得那麼虛偽,要不是知道台兒莊是大捷,她怎麼會來?

    盧燃突然收了笑:“所以如果你去台兒莊的時候我還沒回來,那麼嘉駿姐,你一定要千萬千萬小心,就像你說的,打仗怎麼會不死人,憑什麼不能是我們,可萬萬不要是你啊,我會愧疚一輩子的。”

    “……那麼,你此去我沒攔住你,你可千萬要回來,否則,我也會愧疚一輩子的。”她聲音沙啞,一邊吸鼻子一邊拿圍巾擦眼淚,沒一會兒就哽咽了。

    “姐,別哭……我去報名了。”盧燃猶豫著把手帕遞給她,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身往參謀部那兒走去。

    “等下!”黎嘉駿突然叫道。

    盧燃回身,一臉無奈:“嘉駿姐,您還要攔我啊?”

    “不是!有件事,對女人很重要的!”黎嘉駿嚴肅道,“盧燃,其實我真的比你小,能別叫姐嗎?”

    “……師姐?”

    “那還差不多。”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132
發表於 2016-9-21 17:09:40 |只看該作者
    第131章 空襲驚魂

    盧燃去找戴參謀副官報名的時候,黎嘉駿一道跟著去了,主要是既然名額有限,那預訂總比到時候搶好點,趁現在還沒影兒的時候刷刷存在感,到時候報名台兒莊她說不定能被人想起來。

    果然,戴參謀一聽說她想去台兒莊就皺眉了:“去那兒?現在部隊都在前線,那兒只有保安團。”

    “這是上頭給的任務,台兒莊也是運輸重鎮,我們也是未雨綢繆一下。”黎嘉駿扯起謊來已經面不改色,台兒莊不是副官能決定的,她就被提溜到戴參謀面前了,平時和一群記者圍著的時候還沒感覺,此時單獨直面一個戰區司令的參謀還是有些虛的,黎嘉駿已經不由自主的開啟了小學生面對班主任模式。

    戴參謀聽完,沒說話,低頭管自己寫未完的報告,寫著寫著,頭都不抬地道:“雖然有些想法要不得,但,也實在無法不正視,若你堅持,那我也不會攔著,只不過畢竟那兒尚未開戰,究竟誰守誰走尚無定論,介時難免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小姑娘,你懂嗎?”說罷,他抬起頭,沒什麼表情的看著她。

    他是不高興的。

    黎嘉駿聽得出來,現在要求去台兒莊,分明是已經認定臨沂和滕縣守不住,那兩個地方一旦失守,兩股日軍將直接彙聚在台兒莊。他第一句話就這個意思,這種失敗主義的思維雖然要不得,可這個情況卻也不得不正視,外國記者站著不腰疼,討論起戰力多懸殊能守多久什麼的都毫不避忌,可作為中國的記者,不管聽還是想都是五味陳雜。

    誰不想這就踩上風火輪上東京拍天皇念投降書的樣子呢?

    可現在他們只能寄希望於在每一個戰區能夠多留一會兒,多留一會兒,就代表多守了一會兒,多守一會兒,希望就多了一分。

    “戴參謀,我知道這個要求很魯莽,甚至冒犯了前線抗戰的將士們,但,我還是希望,若是可以去那兒……”黎嘉駿小心翼翼的說,“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沒有,等著吧。”戴參謀擺擺手,繼續寫報告。

    黎嘉駿遲疑了一下,還是恭敬的告退,走到外面,迎面一股冷風呼呼的吹來,凍得她全身上下一哆嗦。盧燃正在外頭等她,兩人全都得償所願,看他樣子是興高采烈的,黎嘉駿卻愁眉不展。

    “傍晚就走?”

    “恩,要坐一夜車呢!說是白天有飛機,到了前線更有大炮,太危險。”

    黎嘉駿點點頭,熟悉感油然而生,敢情抗戰到現在咱中國兵都已經練就晝伏夜出的本事了,雖說在外看來這樣避短的打發卓有成效,可卻完全沒有揚長,就她在長城看到的,就有大部分中國軍人因為營養不良,多少都有些夜盲症,到了晚上走路都能撞樹,抹黑夜襲都得掂量著會不會把自己人砍了,可日本兵在這方面真是講究多了,隨身的食品袋裡總能搜出點胡蘿蔔什麼的,可見後勤的科學程度。自己這邊,那就逮啥吃啥了,能飽已經萬幸。

    這點大家都知道,可卻有心無力。

    黎嘉駿幫盧燃准備著簡單的行李,嘴裡嘰嘰呱呱不停講著自己的經驗,天氣已經轉暖,可早晚還是得穿厚的,寧願穿著棉襖直到夏天,否則千萬不能蠢到凍病了。

    吃沒辦法,喝水千萬講究,戰場附近的水都要謹慎著喝,亂喝特別容易生病,多學學人家老兵的經驗習慣,炮彈在附近爆炸的時候千萬不要貼地,內髒容易震碎……

    “還有啊,震動大的時候記得張嘴或者不停吞咽,保護耳膜……”黎嘉駿說著說著,突然抄起一把匕首抵在盧燃的頸項,拍了拍。

    “……啊!”盧燃許久才反應過來,“嘉駿姐!你干嘛!”最終他還是習慣喊嘉駿姐。

    “給你了。”黎嘉駿笑嘻嘻的,反手把匕首遞給他,“警覺性太低啊小伙子,如果有機會,千萬要在手裡染點血,成了男子漢,什麼都好說了。”

    盧燃痴痴的接過匕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睜大眼:“嘉駿姐,這麼說你,真的,殺過人?”

    “昂。”黎嘉駿想盡量嚴肅一點談論那些在她手中逝去的生命,奈何一旦回想起來,卻只剩下麻木和一點點抑郁,“你跟著你的軍人上了戰場,那任何活物的身份就只剩下敵友兩種了,沒誰會因為我穿著便裝放過我,卻也沒誰會因為我穿著便裝就來保護我……你也一樣,所以記住,上去的時候,借套軍服穿。”

    盧燃鄭重點頭,收了匕首,在本子上記了一筆。

    其實要不是盧燃出發的太突然,黎嘉駿覺得自己是可以交代更多的,可是現在情急之下,卻也說不出什麼來,盧燃將與另一位外籍記者坐轎車到幾公裡外與那兒行軍的部隊會合,待送上車,黎嘉駿能做的,就只有反復說小心了。

    盧燃身邊的外國青年跟人送別相當利落,此時就坐在一旁笑得饒有趣味,過了一會兒竟然安慰起黎嘉駿來,用中文道:“你放心,我會照顧他的。”

    “千萬別這麼說!”黎嘉駿卻擺手,“他不是你的責任,炸彈下人人平等的,你這麼一說,出了任何意外都讓你有心理負擔,而本身其實你什麼都不用做,除非……”她望向盧燃,“這位修斯先生畢竟是友邦,前線多有不便,你也要多幫襯他!”

    “那是自然。”盧燃連連點頭,修斯也笑:“真棒!後會有期!”

    “珍重!”黎嘉駿揮手再見,目送車子絕塵而去。

    明明她比盧燃小,可此時卻已經有了一種老娘送麼兒的感覺,公路上煙塵滾滾的,被北風吹出一股沙塵暴的感覺來,黎嘉駿站在路盡頭,只覺得這場景無比熟悉。

    她背影看了太多了,大哥的,二哥的,丁先生的,周書辭的,甚至秦梓徽的……現在又輪到盧燃了,他們各個都相似,正當壯年,身在硝煙,可又各個不同,病弱、無奈、衰老和隱忍,但他們都在往前走,帶著個這個時代的血與火,有的倒在了血泊裡,有的正走向血泊。

    她忽然想起,這些人,不管生的,死的,自走遠後,就沒再沒看到他們向自己走來的景像了,所有的記憶都停留在越來越遠直到看不清的那一刻,以至於現在,全都面具模糊。

    遠處隱約的山線斑斕起伏,恍惚間就好像是藏著一座巍峨壯麗的城市,鱗次櫛比,車水馬龍,但此時所有在通往這條城市的路上走的人,卻可能一生都無法到達那兒,大多數倒在了路上,少數到達終點,都已經耳聾目盲,垂垂老矣。

    ……如果在台兒莊,能活下來,就回去吧。

    她的心底裡幾乎是嘆息著冒出這句話,這個想法自她走上這條路開始冒出了很多回,卻在她送走盧燃的這一刻帶上了一股堅定如信念一般的氣息。

    大概是已經有點心累了吧。

    ……可明明一切才剛剛開始。

    突然之間變成孑然一身,黎嘉駿覺得頗不習慣,除了前幾日的招待,後來所有人都被帶到了外面的旅店裡住,沒有盧燃跟前跟後,她做什麼都要自力更生,幾天過去,竟然懷念起盧燃的好來,她閑著沒事就往上海,重慶那兒拍平安信,徐州現在差不多處於前線地區了,可司令部依然不撤,蓋因此地已經是這一大片戰區中通信線路最完備的地方,全國主要城市(未淪陷)都能聯絡,不過基本已經完全控制在軍方手中。

    此時電報和信件對記者來說差不多是單向的,只出不進,每天給他們用來發新聞稿的時間也是定時的,每天下午兩點到四點。只有那些自帶電台的國外記者才有任性的資格。通訊員一般只會傳達比較重要的消息,比如是來自報社的帶有政府批示,讓本社記者撤退或者采訪某人物的電報。

    黎嘉駿發了電報,本也沒指望收到什麼,每日聽消息發布會,找機會拍電報,剩下的就是擬稿。

    因為以前一些影視劇給的經驗,她會在事發之前只有有限信息的情況下以各種結局和過程為假設簡單擬幾篇草稿,給一些具體情況留個空位,就等一收到立刻填入,可以趕在別人之前找電報處拍出去。

    此時手頭有關滕縣保衛戰和臨沂保衛戰的稿子她分別擬了好幾篇,憑借的就是這幾天得到的消息和腦內開的掛,每天就琢磨著怎麼精簡和潤色。誰知要麼不來,要麼就湊一塊,半個多月後,滕縣和臨沂幾乎同時開打了!

    自劉湘病逝,川軍的二把手鄧錫侯便上位,當初出川四萬將士,經山西一役便只余下不過半數,然而他們卻並沒有退卻,重整軍容來到第一戰區,將隊伍帶到後,鄧錫侯卻匆匆趕回四川收攏劉湘去世後的軍政事宜,將指揮權交給了副軍長孫震,孫震便把滕縣交給了手下的師長王銘章。

    對於這些人,要放到以前,那她簡直兩眼一抹黑,幸而前些年潛心研究過各路軍閥,至少對那些名字和錯綜復雜的關系有了點概念,此時倒也不像那些歪果仁一樣這個誰那個誰問半天,刷刷刷一陣奮筆疾書填充了一篇擬稿,趕在所有人之前發了出去。這速度甚至比那些中國其他報社的同僚還快,更不用說她已經著手擬戰局的下一階段了。

    但是戰局卻比她的更新速度還快!

    僅兩天時間,滕縣開始呼叫援軍!龐炳勛處更是直接從莒縣退守臨沂!從開打到求援兩個消息幾乎是緊挨著的,以至於聽消息時有個小年輕脫口就問:“這是打沒打啊?!”

    戴參謀當時就笑了,笑得極為溫和客氣:“打沒打,你去看看?”

    撞上就求援,可見多凶殘,不管之前是不是一鼓作氣報名要去,現在再上那就是傻了,這小年輕當時就慫了,黎嘉駿卻心急如焚,眼見戴參謀要走,她啪嗒啪嗒的追上去,跟在副官的後頭連聲叫:“戴長官,長官,戴長官!”

    戴參謀聞言轉身,表情很不好:“你?你改主意,要去滕縣了?”

    “不是,我,我有個同事在滕縣,我想問……”

    “無可奉告!”戴參謀豁然轉身,“你有同事,我就沒有?”頭也不回就走了。

    黎嘉駿站在原地,走也不是,回也不是,她四面張望著,也不知道在看什麼,那感覺,張皇失措,遠處喧鬧著,可她的心跳也很快,她回頭走了兩步,只覺得有點腿軟,左手捏了捏右臂……在顫抖。

    “呼……冷靜……冷靜……事在人為……事在人為……”她喃喃自語著,隨後仰起頭,往外走去。

    北方和東北方兩個奶娃子同時開口喊娘,司令部手心手背都是肉,前方後方恨不得抱成一團哭起來。所有跑來跑去傳遞消息的人說話走路都加快了速度,仿佛慢一點前面就要掉了。

    滕縣和臨沂掉了下一個就是台兒莊,台兒莊下一個就是徐州了!這能忍?!

    更凶殘的是,隨著敵軍戰線的推進,他們的轟炸,也開始了。

    第一次聽到防空警報的時候,即使知道徐州城已經撤空,可奔向防空洞的途中,黎嘉駿還是萬萬沒想到,竟然還有那麼多人在這兒留守。

    政府職員,司令部,參謀部,一些家屬,士兵,就好像是從地底鑽出來的,轟然出現在所有通向防空洞的小徑上,此時正是午飯時間,還有人握著饅頭,黎嘉駿自己嘴裡還叼著根鹹菜,完全沒有指揮,也沒有人引路,甚至有人不明白該往哪兒跑,只知道隨著人流瘋狂的奔波。

    曾經見識過人群對轟炸機的吸引力,黎嘉駿一點都不想成為靶子,她一開始就已經摸清了防空洞的位置,此時發現人流竟然在往另一個方向擁擠,也有人在拼命往正確的方向去,她使出吃奶的勁兒擠出人群,衝進一個屋中,隨後又是跳窗又是爬柵欄,按著記憶拼命往防空洞的方向去,防空警報就和催命似的一遍一遍響起,破爛的音效撕裂著人類的耳朵,尖叫和喊聲此起彼伏,很快飛機的轟鳴聲就近到了耳旁,黎嘉駿急得呼吸都忘了,周圍都是四處亂跑的人,更有一個小孩尖叫著跑過,隨著第一聲爆炸聲響起,她確定自己已經找不到防空洞往哪兒開了,干脆一把提起眼前埋頭亂撞的小男孩,扛起就躲進旁邊一個敞著門的民宅中,她關上門,把小孩放在地上,大吼:“別哭別動!等我!”

    隨後蹬蹬蹬跑上樓,到找到床和櫃子,把裡面的棉被全都拖出來就往下跑,卻聽到床底下傳來細碎的哭聲,她彎腰一看,一個少婦正瑟縮在裡面,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凌厲的氣勢嚇到了,又往裡縮了縮。

    沒成功躲進防空洞,黎嘉駿氣很不順,心情相當不好,她二話不說,探手去抓那少婦:“別躲這兒!跟我下樓……快!”那少婦掙扎了一下,乖乖的跟了出來,甚至自覺的抱住了黎嘉駿手裡的一床被子。黎嘉駿不以為意,一邊下樓一邊把被子蓋在身上,一看到那小孩,就上去拿另一床裹住他,抱起就往牆角跑,一邊跑一邊問:“有後院兒嗎?!”

    “有,灶房後頭。”那少婦抖著聲兒,卻也有樣學樣,拿棉被裹住自己,她那棉被大紅的被面,裹成了紅彤彤一團。

    黎嘉駿轉身就往灶房後跑:“出去……被子翻個面兒!嫌飛機看不到嗎!”話音剛落,地就一陣震動,遠處轟的一聲巨響,似乎是斜對面炸了,煙塵波都蔓延到了這邊!

    少婦瘋狂顫抖,幾乎是哭著給自己被子翻了個面,披著雪白的被面和黎嘉駿一起擠在院牆和房子的夾角裡。

    飛機從頭頂飛過,沿途扔著炸彈,轟轟轟的一連串,這房子街對面的估計是全沒了,細碎的尖叫聲全都消失在余波中,黎嘉駿懷裡的孩子像是篩糠一樣的抖,身邊那少婦更是抖成了一根震動那啥,黎嘉駿把整個人包在棉被裡,原本好不容易有一點的安全感全被這兩人抖沒了。

    少婦從棉被裡探出頭來,滿臉鼻涕眼淚的呼吸著。

    “別探頭,縮回去!”黎嘉駿低喝。

    “我,我喘不過氣……”少婦哭得要厥過去,可在黎嘉駿的瞪視下,她還是縮回了被子裡。

    心跳聲充盈了鼓膜,黎嘉駿凝神聽著飛機的動靜,感覺似乎沒幾架飛機,並非什麼聯隊,即使如此她也不敢大意,等到飛機盤旋回來時,更加裹緊了被子,一邊大喊:“來了!張嘴!不要憋氣!不要繃住!放松!靠牆!”說話間,一個尖利的聲音倏然接近,在她們的左後方忽然消失,隨後猛地變成一聲巨大的爆炸和一陣強力的氣浪,在巨震中裹挾著無數碎片打了過來!

    黎嘉駿抱著小孩兒死死靠著牆角,感覺頭頂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旁邊忽然一空,緊接著傳來一聲刺耳到妖異的尖叫,她猛一縮頭,只覺得周圍一黑,隨後傳來了淅淅瀝瀝的擊打聲,卻並沒有落在她的身上!

    她急促的呼吸著,腦子一片空白,等到飛機的聲音徹底遠去,才回過神來,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感謝微博!

    這完全是她自己通過防震知識總結的防空襲方法,竟然真的救了她一命!

    她緩了一會兒,這才發現懷裡的小孩兒毫無動靜,她心裡一驚,是覺得自己手臂也酸軟,該不會剛才緊張間把這小孩勒死了吧!她摸索著往他的脖子摸了摸,松了口氣,有脈搏,那就沒死。

    探手往旁邊摸了摸,沒有摸到棉被,倒是摸到了一樣東西……她的心這回是真涼了。

    鞋子……

    她把手捂在小孩的眼睛上,掀開被子看了看,腳邊細碎的光亮中,那個少婦趴在地上,肩膀和脖子的部位被一塊石板死死的壓住了,血液順著縫隙蔓延進來,把為數不多的光線都映成了紅色。被子的一角被她硬拽了出去,似乎是想帶著被子跑的,那被面翻了開來,露出了邊角的繡紋,是一片精致的並蒂蓮。

    是個新婦。

    黎嘉駿呆了半晌,強自穩定心神,推了推面前的石板,可她此時全身虛軟無力,石板紋絲不動。

    這個時候,外面也喧鬧起來,救援隊叮叮當當的來了,哭聲和慘叫聲漸漸響了起來,代替了炸彈的余波,開始了新一輪空襲。

    黎嘉駿摸著小孩的頭,感受著他一下又一下急促的呼吸,努力無視旁邊的大半具屍體和外面的哭號,眼望著前頭的黑暗,發起呆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133
發表於 2016-9-21 17:09:53 |只看該作者
    第132章 幽靈戰機

    兩架飛機,一天時間,曾經的五省通衢,千年帝都,就再也回不來了。

    等它被一天照三頓的炸了幾天後,所有人都已經麻木了。

    千瘡百孔的城市,破碎扭曲的街道上,黎嘉駿翻動著地上的碎塊,看見下面露出一截扭曲焦黑的軀干,嘆了一口氣坐在一邊,吹響了口中的哨子。旁邊立刻有系著白布條的人跑過來,一看情況,轉頭回去抬擔架。

    看著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被運走,旁邊的一個小兵打量了她一會兒,遲疑許久,上來問:“你站得起來嗎?”

    黎嘉駿點點頭,盯著發現屍體的地方,半晌捶了捶腰,輕聲道:“你去吧,別管我。”

    這是她這段時間來獨立發現的第十具屍體,第一具就是那個新嫁娘,她是想抱著新棉被爬出去,正好被自家房子掉下來的牆塊砸個正著,她的丈夫自防空洞趕來時看到妻子的屍體時,哭聲傳出十裡地去。

    幸而那個小孩子的父母並未傷亡,他們原以為已經失去了這個孩子,失而復得後自然是萬分欣喜,對她千恩萬謝,可她卻半點沒高興的感覺,救了兩個,死了一個,這百分之五十的存活率,實在不值得高興。

    雖然緊接著就有人來帶著大家把空襲逃生的路線演練了好幾遍,可是防空洞並不足以容納所有的人,總有各種意外引發死亡,每次空襲後,城裡城外全都哀鴻遍野,救援隊的鈴聲和板車的咕嚕聲此起彼伏,翻倒的碎石中,倒下的樹下,甚至樹上和電線上,都能看到血淋淋的肢體和軀干。

    不親眼見到,恐怕這輩子都想像不到,炸彈真的會把人炸碎了往天上拋去,掛在電線杆上,樹上,血液混著煙塵滴落下來,成了這人一輩子最後一次求救的信號。

    有些屍體掛在電線上,不前不後,爬上電線杆也夠不著,只能幾個人一道拿細竹竿去夠,這戳來戳去,腰酸背痛的,好不容易把那一截軀干捅下來了,辛苦萬分終於成功,卻也沒有絲毫要激動一下的念頭,撿拾軀干的人帶著口罩和手套,沉默的,只管將那一截看不清是什麼部位的軀干扔在板車裡,板車裡堆積的零件已經可以另外拼起好幾個人,此時也都只是血糊糊的一堆,最終只有付之一炬。

    塵歸塵,土歸土。

    黎嘉駿在一旁碎石中跌跌撞撞的走了幾步,就被兩個救援隊的兵硬是扶上了板車的邊坐著,坐板車也不清閑,本來就腰酸背痛,坐一會兒更是要腦震蕩,手邊濕濕滑滑的,她淡定的把一截灰白的腸子撣進車裡,隨手往身上擦了擦,捶了捶腿。

    “馬上就中午了。”後頭的小兵低聲道。

    “嗯,先堆出去,躲防空洞去吧。”另一個回,“今兒個似乎盯住這一片了,收都收不完。”

    “跟昨天一樣,全留著傍晚燒?”

    “那能咋地,為了點一把火,把命搭上?沒見前兒個那倆畜生順著煙炸麼,整兩隊的兄弟都搭進去了。”

    “兩隊?不是說只有兩個嗎?”

    “你信?那麼多拉車的!”

    “哎……姑娘,姑娘,馬上到2號洞子了,你先進去吧,我們把這車拉出去。”

    “恩,你們辛苦。”黎嘉駿跳下車,目送車子離開。

    已經有不少人估摸著中午的轟炸即將到來,陸陸續續攜家帶口的晃過來,此地離防空洞還有不少距離,他們大多是政府人員,邊行走邊商談著事情,表情很是不順。

    前線情況相當不好。

    日軍裝備優勢實在太大,不管是滕縣,還是臨沂,全都是坦克攻堅,飛機輔佐,前線如果不傳壞消息,那幾乎是沒有消息可傳回來,前天她剛收到一次盧燃的傳信,信上報了平安,順便簡述了一下所見,不外乎川軍裝備簡陋,敵軍攻勢凶猛,守城艱難,傷亡慘重等,完全沒有出乎她的意料,甚至讓她有種看當年長城抗戰時自己寫的稿子的感覺。

    她自己文筆也不咋地,還不如盧燃好,干脆不多此一舉的去潤色什麼的,直接托人一封電報拍到了後方,隨後就開始專心對付起眼前的轟炸來,每日裡轟炸後,沒什麼職責的人都會系上個白布條去翻廢墟救人,今日又是忙了一個上午,她本想找人打聽一下前線的新消息,此時卻是在無力趕上去,只能作罷,想著等會兒在防空洞裡要是就近遇到個誰,順便問問好了。

    正在廢墟中艱難跋涉著,突然遠處傳來一陣熟悉的嗡嗡聲,黎嘉駿心裡一突,只覺得哪裡不對,這分明是飛機的聲音,可是,為什麼沒有防空警報?!

    “飛機來拉!飛機!”有人大吼著跑過來,看樣子驚恐無比,而他的身後,正有四架飛機遠遠飛過來!

    不僅沒響防空警報!飛機還翻倍了!防空隊是在作死嗎?!所有人都出離憤怒了,更加多的是恐懼,即使第一次轟炸沒有應對經驗,但至少是有防空警報的!可此時,什麼都沒有,飛機就到頭頂了!嗚嗚的蜂鳴聲帶著死亡的陰影罩在所有人的頭頂,所有人尖叫著,奔跑著,在廢墟間爬動著,倉促尋找躲避的地方。毫無辦法,曾經演練無數遍的逃生演習再次化為泡影,即使推推搡搡的就往防空洞去,也已經來不及,仿佛感覺自己下一秒就會被炸死,哭聲都已經蔓延了開來,奔跑的人鼻涕眼淚滿臉,驚恐到似乎要昏過去,現場一片混亂。

    黎嘉駿剛才回頭看了一會兒,身上又綿軟無力,竟被人一把就推倒在了一道石牆邊,她撐起身子,只覺得自己麻木的心髒又開始砰砰作響,緊張得全身發酸,她抬頭盯著已經飛到頭頂的飛機,驚訝的發現,它們已經飛過了半個城,竟然沒有丟下一顆炸彈。

    待到細看,她直接倒吸一口涼氣。

    見鬼!黃鶯!蘇聯飛機!

    這還是她在杭州機場看到過的機型,但是別人不知道啊!

    抗戰大半年,見過自家飛機的中國人,屈指可數!更何況這還是友軍的飛機!

    她下意識的伸出個手想攔一下,隨便是誰,只要有人能傳播就行,可卻還是被飛奔的人一腳踢開,她那句:“別跑!是友軍!”被一聲痛叫葬送在肚子裡。

    但她還是掙扎著又喊了一句:“別跑了!是蘇聯援華隊!”

    “怎麼可能!援華空軍全在武漢!這裡一個都沒!”留在徐州的都是圈裡人,但凡是個體制內的都比她消息靈通,這個大哥躲在牆邊似乎也無處可去,但是噴她卻是妥妥的。

    “可那是黃鶯啊!蘇聯飛機!”黎嘉駿企圖以事實佐證,可這麼兩句話的功夫,四架飛機早就跑得沒影了,哪還看得到,她只能改口,“你看它們投彈了嗎?!”

    那大哥也無語了,此時不管知不知道那是蘇聯飛機,但發現沒有投彈的這個事實的人並不少,等飛機遠去,才惶惑的停了下來,擦著眼淚鼻涕痴痴的望著天邊,身體還做著蓄勢待發的樣子,就等那四架飛機再飛回來。

    黎嘉駿手生疼生疼的,她爬起來,無力的靠著牆角坐下,笑起來:“呵呵,真是……”被自家的飛機嚇成這樣……

    許久沒等到有任何飛機回來,大家都陷入了茫然中,眼看著午間的轟炸即將開始,但現在有神秘飛機已經從頭頂飛過了,那接下來還需不需要躲?

    在場所有人都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有志一同的往防空洞走去,黎嘉駿也緩過勁來,在那位大哥的攙扶下站起來,一道前往防空洞,不管怎麼樣,還是命要緊,這個時候,可經不起任何意外。

    防空洞裡,等待的人們熱烈討論著那四架神秘的飛機,都感到極為振奮,不管那是蘇聯援華隊的還是自己人開的,總之都從側面證明了咱家的防空力量並不是零蛋,這簡直就是感動中國的事情,在所有人被日本飛機炸成洞穴人的時候,突然橫空出世四架咱們的飛機,挺身而出把小日本一頓胖揍……

    雖然只是想像但光看到有自家飛機打頭頂路過就很開心了。

    隨後就有人越想越離譜,都說這幾架飛機是去炸軍艦的,想想吧,連自己人都不知道自家有飛機要偷襲,日本肯定更想不到,絕對一炸一個准,還有人腦洞大開,說他們肯定是飛去日本,扔它個百八十噸炸藥,把日本島轟沉!

    且不說這飛機自個兒有沒有百八十噸重,光第一條黎嘉駿就不信,咱中國國人看慣了大刀土槍不認得自家飛機就算了,人日本人能不認得飛過來的是不是自家飛機?不管這幾架飛機是什麼任務,像征肯定大於實際。

    可黎嘉駿萬萬沒想到,她當天就被打臉了。

    首先,那四架飛機去的敵方陣地上的日軍,竟然,真的,沒抬頭看!

    他們壓根不信此時嗡嗡嗡飛來的是其他國家的飛機!英法德美不可能,蘇聯的全在別處,中國的能在戰場上飛的就只剩鬼了!那頭頂妥妥的是自家的呀!還能是誰的呀!

    於是這“幽靈戰機”X4就這麼毫無阻撓的飛到正上方呼啦啦的下完了一百多個蛋,那酸爽!據說中方陣地一整天指著聽對面陣地呼天搶地哭爹喊娘樂了!

    其次,那一天照三頓來炸的飛機,真的,沒有,來!下完蛋一身輕松的四架黃鶯回來的時候,正遇上吃飽喝足要來徐州“上班”的兩架日本軍機,狹路相逢,爽者勝!此時我們的菜鳥飛行員正在最壯志凌雲的時候,當下也沒管敵我差距,衝上去就是個干,竟然真的,把那兩架轟炸機,給干了下來……

    這都是當天發生的事情,而且消息傳得賊快,傍晚的時候第一批去收日軍飛機殘骸的人都已經回來了,全仗總司令李宗仁的提前安排,他大概是預料到陣地轟炸會順利,卻沒想到還能烤兩只日本鳥,當即大加宣傳,頓時激得黎嘉駿等記者跟打了雞血一樣把稿件刷刷刷的往回拍,轉眼就傳到了大後方。

    這大概是戴參謀召開的最激動人心的新聞發布會了,他繪聲繪色的講述了一下前線發生的事情,從知會前線有自家飛機要來,到擔心自家飛機一激動眼花看錯陣地所以命令所有我方陣地事先鋪上白布方便辨識,及至最後描述了日本方面雞飛狗跳的情景,無一不讓在場記者都聽得雙眼放光。以至於後來有記者撒嬌似的抱怨說事先不通知城裡的留守人員,寶寶們都嚇壞了,嚴肅如戴參謀都也只是笑著和大家道歉,表示以後下不為例。

    當人們問起那些空軍英雄是誰時,戴參謀更是毫不避諱的回答:“那是廣西空軍。”

    場面一時卡殼。

    可緊接著卻更騷動起來!

    廣西空軍由於各方面設施落後,參戰機會少,缺乏經驗,一直是中央空軍的替補。待到淞滬會戰後期中央空軍精銳被打光,以為輪到自己了,結果蘇聯援華隊又來了,坐來坐去都坐冷板凳,最慘的時候就連飛機都輪不上開,可謂是戰鬥機中的菜鳥,菜鳥中的戰鬥機,如今在徐州上方大放光彩的竟然是這麼一群人,那反差萌簡直爆炸!

    世人都愛聽以弱勝強的故事,古往今來皆同理也。黎嘉駿是看不到這個戰報傳到後方會是何等樣的輝煌了,可她卻切身體會到這一戰後的好處。

    日本飛機也不是卵生的,一下一窩,這麼平白損失了兩架也是疼得肝顫,大概又想到繼續轟炸徐州這塊“遺跡”也沒什麼收益了,竟然放棄了一日三餐的轟炸,還了徐州人民一片晴朗的天!

    這下好,原本所有人頭頂著炸彈都在央求李宗仁快搬指揮部,李司令嘴上答應著卻一直不動,敢情是在算計這麼一出,現在空中危機解決了,司令部繼續在徐州屹立不倒,大家也沒了撤退的理由。不過倒沒有因此就降低警惕,就怕日軍隨時殺個回馬槍。

    就在轟炸停止的第二天,黎嘉駿被叫到了戴參謀處。

    戴參謀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就是:“趁現在,快去趟台兒莊吧。”

    黎嘉駿喜悅的心情剎那間就顛了個個兒,只覺得這一切來得太快,但又好慢,心情極為復雜,得償所願的愉快和對血戰的畏懼混在在一起,可她此時也沒得退堂鼓好打了,只能點頭應是,又問:“那滕縣怎麼樣了?”

    戴參謀沉默了一會兒:“尚未掉,但也……”

    “那我那個同事回來了嗎?”

    “未曾,現在前線只有去的,沒有撤的。”

    “可我同事他不是士兵。”

    “那個洋鬼子都沒回來,你急什麼?”

    “……”黎嘉駿閉上嘴,她看著戴參謀在一張文書上蓋了章,那是專門給前線記者的通行證,也兼職了介紹信,到了前線可以直接找長官安排,以前都是樓先生丁先生拿,如今終於是她自己帶著了。

    接過通行證,她還是不甘心,問:“我聽聞滕縣還在求援,臨沂處得了張自忠將軍的支援已經解圍,那麼張將軍是否會去支援滕縣?如果去,我能否……”

    “小姑娘,兵也是人,臨沂是解圍了,可剛解圍就去滕縣,豈不是要累死?”

    “我就是想去滕縣看看。”

    “你要去救你同事啊?”戴參謀似笑非笑的一問,黎嘉駿頓時無言以對。

    戰場上,又是前線,她一個人去了有什麼用,也就是個搭進去的而已。

    “行了,你先去休息吧,等到過去的人到了,我會派人捎上你的。”戴參謀擺擺手,送客了。

    黎嘉駿捏著通行證回到住處收拾東西,只覺得心裡翻攪的厲害。

    滕縣沒有一刻不在叫援兵。

    可是司令部給的命令永遠只有一條,死守滕縣,以待後援。

    她聽著這句話後,卻再沒聽到有後援派去的消息,才四天功夫,她卻覺得,遠處,津浦線上的滕縣那兒正躺著一個巨人,他原本橫刀站在那兒的,此時卻已經躺下,而且氣息正在逐漸微弱,可它還在喘息,不死,擋在那兒。

    其實它沒有等待後援了,它只是擋在那兒,千瘡百孔。

    天邊隱隱有紅光。

    一夜無眠。

    第二天清晨,黎嘉駿正刷著牙,看到一個人騎著馬自遠處走來,他個子高大,褐發綠眼,很是眼熟。

    待想起他是誰時,她的牙刷掉在了地上,只覺得呼吸道連著食道全都堵住了。

    修斯,那個和盧燃一道出發的外國記者,他一身狼狽,神情憔悴的下了馬,低頭,干裂的嘴唇開合,聲音模糊:“對不起,我沒把他帶回來。”

    黎嘉駿一口咽下了牙膏泡沫,張了好幾次嘴,最後只是嘶啞的問了句:“……你,看到他死了?”

    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鎮定,修斯遲疑的搖搖頭:“沒有,太亂了,我的馬驚了……我沒找到他,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你確定沒看到他死?”黎嘉駿咬牙問。

    “沒有,但是當時的情況……”

    “那就不用說對不起了,我知道了。”黎嘉駿禮貌的點頭,重新撿起牙刷,洗也不洗塞進嘴裡,含糊道,“您可以去休息了,我很快要出發,時間不多。“修斯怔怔的看了一會兒她的牙刷,微微行了個禮,在洗漱台邊放下一管膠卷,悄聲離開了。

    黎嘉駿洗漱,收拾屋子,打包行李,如往常一般走到司令部,那兒如往常一般忙亂,卻似乎比往常還要忙亂,幾個記者正圍在外面悄聲說話,表情很嚴肅。

    她傻傻的站在外面,不知道該做什麼,原本應該很無恥的去偷聽,或是繼續去騷擾小戰士順便套套話,可此時她卻什麼都不想做,什麼都不想聽。

    但顯然有人不這麼認為,兩個人走到她面前,正是那兩個德國記者萊辛和羅德裡希,兩人都表情嚴肅,朝她點了下頭,萊辛低聲道:“我很遺憾,小姐。”

    “我們知道您有一位同事在那兒。”

    黎嘉駿扯出個笑容:“什麼?”

    “可,可是和他同去的,那位修斯先生,並沒有看到他陣亡啊,為什麼要說遺憾?”黎嘉駿睜大眼和他們對視。

    兩個小哥對視一眼,表情更深沉了幾分:“看來您還沒聽說。”

    “什麼?”

    “剛剛傳來消息,滕縣淪陷,守城士兵,全部陣亡。”

    “……”

    “請振作起來,順便,我們是來道別的,我們已經接到撤離命令,今天下午就要離開,日軍已經逼近台兒莊,離這兒太近了,並不安全,希望您也能及早撤離,脫離險境。”

    “……”黎嘉駿笑起來,“我也是來道別的……”

    “哦?那太好了,你是准備撤離到武漢嗎?”

    “哦,不是,去台兒莊。”

    “……”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134
發表於 2016-9-21 17:10:51 |只看該作者
    第133章 去台兒莊

    戴參謀的衛兵通知黎嘉駿,中午就有車自徐州出發,可以順路捎她一下。

    黎嘉駿本不願意,她還沒等到滕縣其他的消息,消息總是比人快的,以她的經驗,大概今天傍晚之後能夠有前線撤回的滕縣守軍出現,到時候就可以問到一些確切的情況,說不定,最好的情況,她還能直接等到盧燃。

    如果她真能夠成功等到一個人的歸來,這種心情光想想就異常激動。

    但終究形勢不等人,她到底還是沒捱到那個時候,此時張自忠南邊大勝,已經馳援臨沂的龐軍團,看起來雖然形勢一片大好,可滕縣這個方向卻空了,日軍還是能從北面過棗莊直撲向台兒莊,時間還是很緊迫。人家車子也不是專為她一個人,下一次順風車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有,如果真要她一個人騎馬過去,那她只有哭死在馬背上了。

    這是一個後勤車隊,三輛卡車,車上都是油布蓋著的箱子,三三兩兩的人坐在上面,大多是士兵,還有幾個人一早坐在副駕駛上,看不清是誰。

    車子一路向北,開得跌跌撞撞,現在徐州以北這一片都成了戰區,要在以前估計也就一個多鐘頭的高速,現在左繞右彎的硬是開了半天。在月上中天的時候才到達一百多裡外的利國驛,它正在滕縣和徐州的中間,此時距滕縣也不過八十裡了。

    這是個依山傍水的地方,靠微山湖,冶銅業發達,也是個興盛了數個世紀的地方,可此時,一片黑暗之下,也只有黑黢黢的街道和散也散不去的硝煙味,能走的老百姓差不多都跑光了,就算一開始不想走,見天的聽著北面的槍炮聲,也不會有那個意志繼續待下去,所以此時街道上一片空曠,亮著的人家屈指可數。

    路上的時候,黎嘉駿已經和另一個護送的士兵混熟了,他叫阿莊,是第二集團軍三十一師的補充團的一個後勤兵,特地到徐州來押送物資,據說本來應該連夜往東北方向的台兒莊去,但不知為什麼突然接到命令,提前出發,往利國驛轉一下。

    車停了的時候,大家都想也不想的就下了車,衛兵在別處警戒著,黎嘉駿則撒歡的蹦來跳去,實在現在車子防震和路況都太差,坐車真不如走路,就是一種煎熬。

    她一邊做伸展運動,一邊往前走去,探頭看著第一輛車,剛才停車的時候,前頭就有兩個人迫不及待下了車,往一間屋子跑去,車燈下看著,倒像是兩個女的。

    沒等她走上去,前面猛地發出一聲屬於女性的嚎哭,尖利無比,她立刻跑過去,那屋敞著,裡面正站著幾個人,他們之中是空的,似乎圍著什麼,一個女的匍匐在那兒,抖動著肩膀哭著。

    這情景為何,也是一目了然。

    她悄聲走過去,沉默的看著這個女人趴在一個中年軍人的屍體上上,那軍人原本應該是很富態的,此時卻已經憔悴的不成人形,臉色灰敗發黑,身上又是黑煙又是血塊,顯然是直接從戰場上拉下來的,她眯著眼仔細看肩章,發現竟然是個將軍!

    這什麼世道,逮著誰都能是個將軍!

    黎嘉駿屏住一口呼吸,心裡冰火兩重天,一面奇怪這兒怎麼會遇到個陣亡的將軍,不知道是誰;一面卻隱隱想著,這可是撞上來的獨家!

    女人哭了半晌,緩緩爬起來,抽噎著點頭:“是,是我先生,之鐘。”

    旁邊的人早有心理准備,聞言也只是嘆了口氣,黎嘉駿卻無聲的張大了嘴,之鐘!這不是王銘章的字嗎!守滕縣的122師師長王銘章!

    聽了一上午的消息,都說滕縣的守城士兵全部陣亡,但後來又說還有零星抵抗,怎麼想都是師長還領導著,卻不想如今竟然直接看到了師長的屍體,還是被一個傷兵連夜用木板牽繩拉回來的!其余兩千多守城的士兵,傷的沒傷的,莫非果真全部殉城了?!

    那麼盧燃……連當兵的都沒逃出來……盧燃……

    黎嘉駿盯著王銘章的屍體,他那麼魁梧一個人,就這麼躺在冰涼的地上,腹部血糊糊的一團,毫無生機,卻又可以想像出他在指揮時那氣壯山河的模樣。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覺得整個人都是混亂的,她想哭,又不願意在王夫人都平靜的時候再次打破這寂靜,可是太難受了!一個殉城的將軍就這麼仰天躺在地上,還有一個她認識的人可能已經默默的死在戰場上,王銘章的屍體後是兩千多川軍的英魂,盧燃形單影只的,卻是連屍體都找不回來了!

    “還,還有別人,一道,出來的麼?”黎嘉駿說話都是斷斷續續的,她祈求的看著那個手裡還緊緊拉著繩子的川軍,問道。

    那士兵嘴唇皸裂,身形疲憊,卻一直站著沒坐下,聞言想了想,緩緩的搖了搖頭,用一口川音嘶啞道:“沒得,連好幾百傷兵都沒得出來,他們拿了手榴彈說要跟鬼子同歸於盡,我走了一路,也沒得人追上來,那就……真的沒咯。”說罷,他響亮的抽了抽鼻子,哭起來:“口憐我們師長,到死都要我們死守滕縣,我們倒是死咯,但滕縣還是沒守住,啷個就我活下來了,啷個就我沒死……”一邊哭著,這個從頭到尾一直站著的士兵,脫力一般跪了下來,朝著王銘章與夫人的方向磕頭:“是我的錯,我木有保護好師長,是我的錯……”

    王夫人默默的流著淚,她搖著頭去攙扶那士兵,卻沒扶動,干脆再次趴到王銘章的屍體上,哭了起來。

    黎嘉駿看著眼前的場景,感覺呼吸都困難,她疲軟的站起來,扶著板門走出去,呼吸著外面冷澀的空氣,努力想讓自己清醒下來。

    士兵阿莊舉著槍走過來,他看了看房子裡,轉頭對她道:“黎先生,時間不多了,我們要快點出發了。”

    “這就走。”黎嘉駿深呼吸,她到樹下的井旁打了點水拍在臉上,點頭,又遲疑,“那他們……”

    “他們得自己回去,是這位夫人堅持要先過來,我們才帶的,哪還會送他們回去。”

    “哦。”黎嘉駿回頭,看了看眼前,王夫人完全沉浸在悲傷中,將其他人隔離開來,她最後看了一眼王銘章,隨著阿莊回到了車上。

    車子立刻發動了,聲音在暗夜中極為刺耳。卻把黎嘉駿從那種神游天外的狀態中驚醒,她茫然的看了看前方,伸手不見五指,只聽到阿莊在旁邊拍大腿:“哎呀!天那麼冷,剛才應該讓你坐前頭的!那兒不是空出來了嘛!”

    黎嘉駿倒不覺得,一來三月底天氣已經轉暖,二來駕駛座內機油味濃郁,又吵又逼仄,遠不如這兒在箱子間的油布下面尋塊地方躺著睡覺好,坐著的時候顛著不舒服,可躺著的時候搖來擺去的就是催眠了,而且還擋風保暖。

    她這麼一說,阿莊也覺得有理,他有職責在身不能這樣,就催著黎嘉駿快進去睡覺,還幫她搬了搬箱子。

    這一批物資中應該是有一批醫用品,有著一股濃郁到刺鼻的消毒水味,待習慣了以後,黎嘉駿開始在搖晃的車上昏昏沉沉的,卡車的凹槽磕著她的骨頭,她忽有所感,抬手在朦朧的光中看了一看,果然瘦如雞爪,再摸摸身上,在上海養的那點肉,果然沒剩多少了,又恢復了骨瘦如柴的狀態。

    身心俱疲,想不瘦都難。她輕輕的嘆了口氣,閉上眼睡過去。

    台兒莊不止一個陣地,城外城內都有。

    車子繞了一圈,在幾個前線陣地扔下幾個箱子後,才在下午的時候進入莊內,此時,整個台兒莊已經處於嚴陣以待的狀態,且不提外面縱橫交錯的戰壕,主要的防御工事——城牆上也滿是掩體和機槍。雖然說挖戰壕和堆掩體的工作還在如火如荼的進行,可是已經進入了尾聲,整個莊內四面錯落著沙袋堆的掩體,幾個二層的屋內還開出了射擊的小洞,從質量到細節上看,都是一個不小的工程。

    要不是滕縣和臨沂那兒血戰死守騰出數天時間,台兒莊決計沒法那麼安然的備戰到這個程度,這就是為何明知不敵卻還要死守的終極原因。

    雖說很久以前就略有感覺,也聽過老兵親口陳述,但是直到這個時候……看到了王銘章的屍體,又緊接著進入台兒莊後,黎嘉駿才切身的體會到那些士兵話裡的含義。

    仗打到這個份上,已經不是為了勝利或者國家了,而純粹就是為了戰友。

    這是狹義的,微縮到一次拼殺和一場戰鬥。

    也可以是廣義的,擴大到前線的死守和二線的備戰。

    拼來拼去,都是為了戰友,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為了同一個不可能的任務而戰鬥的人。

    台兒莊位於運河北岸,沿河橫貫東北,無論北面還是東北面前往徐州的必經之路,故稱為徐州的門戶,也是所有人可以預見的必然會產生血戰的地方。

    可此時台兒莊內還是一派平和。她乘著車子過了檢查到得莊內,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有種到了水鄉古鎮景區的感覺!

    未來全國各地到處都有各種以賣義烏小商品為生的古鎮,而所有人都知道,曾幾何時祖國但凡有條河的城鎮大多都是古鎮的樣子,烏鎮也是,西塘也是,鳳凰也是,而台兒莊,亦如是,只不過,它此時還是個真正的生活區,一切都是純天然未改造的,連房梁上都還綴著燕子築的巢!

    士兵們背著槍列隊走著,在看到這次來的車上有外人時,都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黎嘉駿雖然風吹日曬的,但耐不住她基因好,雖然皮膚已經小麥色,可怎麼看也是個大眼萌妹子,再加之經歷所致,眉眼間更有一股英氣勃勃的感覺,爽快開朗,她自己也知道這點,而且利用得很是徹底,見兵哥哥列隊走過來,立馬綻開一抹笑,揮手道:“中午好啊!”

    雖然只是擦肩而過,看不到正臉,但黎嘉駿還是在最後一個士兵的側臉上,看到一抹不由自主的笑,她心情頓時也好了不少,拍拍臉,神清氣爽的看著卡車一路沿著莊內的主干道往裡去,路上的行人紛紛讓路,有人往車上看了,黎嘉駿就朝那人笑過去,活像是個吉祥物。

    兩邊的屋子雖然陳舊了,但是生活氣息濃郁,莊內水道交錯,不少造型別致的石橋連接出了一個密集的水網,那些石橋看著精致,但是稱重極好,卡車開過去一點事也沒有,上頭卡車轟隆隆的過,下面就有船夫拿竹竿撐著一葉扁舟緩緩滑過橋洞,船上放著一堆地瓜還有兩只雞。

    有兩個小士兵在河邊的台階上洗東西,細看之下似乎是紗布,不知道是勤務兵還是醫務兵,最前頭那輛車的司機探頭問他們:“醫院怎麼走!”

    其中一個小士兵擦了把汗,往前指了指,又往南點了點,意思是在前面右邊。

    那司機又問:“炮兵陣地呢!”

    那小士兵怔了一下,往前看看,突然連連點起來,車隊的人都往前看去,正看到三個人騎著馬跑過來,老遠就在喊:“是徐州方向來的嗎!”

    “是!”

    三匹馬於是加速過來,在第一輛車的車窗旁徘徊,領頭那人道:“我是炮兵營的,你們可是運來了彈藥?”

    “有!”第一輛車的駕駛員,車隊隊長伸出一只手往後指了指,“第三輛車上,全是你們的!”

    那三匹馬於是又滴溜溜的過來,黎嘉駿好奇的看著領頭的那個青年軍官,正好那人抬頭,兩人看個正著,兩人對視兩秒才反應過來,黎嘉駿下意識的咧嘴招手:“誒,秦……”那軍官就指著她一臉看到瘟疫的表情朝前頭大吼:“這個,這個這個,我們不收!”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135
發表於 2016-9-21 17:11:02 |只看該作者
    第134章 真名假名

    黎嘉駿表示驚呆了。

    她一只手就呈爾康狀往前伸著,可是她伸向的那個人卻一臉她手上拿著【嗶……】的表情。

    雖然她經常被嫌棄,但是被這麼嫌棄還真是頭一回,仔細想想還真是……蠻爽的!一輩子有個人那麼討厭你也是一件美事啊!證明你在他心裡有分量啊!

    黎嘉駿兩輩子混下來別的沒有,臉皮絕對已經是防核武器掩體的級別,當即想都沒想,出口就是一句:“別呀大俠,收了小的吧!”

    那眼神,真誠,閃亮,眨巴眨巴。

    秦梓徽的表情當時就垮了。

    ……原來他剛才那麼嫌棄是裝的。黎嘉駿悟到了這一點,同時又明白:現在他是真的要受不了她了。

    歹勢,玩過頭了。

    她連忙扯出一抹職業傻笑,嘿嘿嘿的,趴在車沿上湊過去,一副哥倆好的樣子:“喂!干嘛呀跟見了仇人似的,我殺你全家啦?”

    秦梓徽瞪著眼深呼吸了幾下,黎嘉駿正好趁機細看他正臉,卻覺得好像真是依稀有點像,但當年秦觀瀾還是個身量修長的美少年,扮起女裝還能走出個弱柳扶風的範兒,現在這個可是個陽光膚色劍眉星目猿背蜂腰的漢子了,哪還有一點兒秀氣柔弱的樣子,要不是心裡有懷疑,打死她都不敢直接指著這樣一個男人說曾經是個旦角兒的。

    可要說不像吧,其實也沒法一下咬定。

    這個年代美男子並不是滿大街都是,且不說在黎嘉駿看來總理大大其實是個老來俏,四大美男她只見到了大胡子的總理大大和舞台上的梅蘭芳,可光回憶以前見過的他們被評為四大美男時用的照片,氣質是到了,相貌其實並不符合她的審美。

    要說一路到現在看著好看的,她印像中就自家兩個哥哥,北大營裡那位張奉孝也挺壞氣,蔡廷祿活脫脫一個進京趕考會被女鬼滯留在破廟的書生,周書辭算一個奈何天妒英才,余見初如果不毀容就是個霸道總裁,剩下的,就這個阿梓了。

    要不是他長得帥,怎麼能打長城抗戰見那麼幾回,隔了那麼多年還記著……

    黎嘉駿骨子裡還是流淌著看臉社會的鮮血,此時眯著眼端詳秦梓徽的臉,一點都不避諱,還笑眯眯的,色兮兮的。

    秦梓徽憋不住了,怒道:“說了讓你別來,干嘛還來!”

    “我哪想到是你在這啊,想來就來唄。”黎嘉駿想也沒想就回,她當初跟盧燃說是一回事,可是下決定的時候壓根沒考慮過這個人的存在,心底裡是不想做任何人的負擔的。

    可秦梓徽表情卻變了,他僵硬了一下,哼了一聲,沒好氣道:“黎小姐,是不是要我提醒你,你到哪都沒好事兒?”話說完,他就微微吸口氣,咬緊了牙。

    這是剛說完就後悔了?黎嘉駿差點笑出來,硬是把噴笑改成冷笑:“看來秦長官對我很有意見啊,如果只是因為有關張自忠將軍的那番談話的話,您的心胸未免太狹小,張自忠將軍領兵將所有北上的日軍攔死在南線,淮河血戰想必您也有所耳聞,現在他又橫跨戰場路過這兒到臨沂增援,幫助龐將軍成功擊退日軍,要不是日軍再次進攻,他都能趕到滕縣再攔一波那兒的日軍了。現在整個徐州戰場全是他的身影,只有他一個所到之處皆是勝利,要是多兩個人像他那麼爭氣,這兒現在都還不需要布防呢!我就不懂,多大仇,還要株連到我身上……難不成,是嫉妒?”

    秦梓徽青筋直跳,卻硬是冷靜下來:“前面說過的不敬張將軍的話,我道歉,也向你道歉……我,沒有針對你。”

    黎嘉駿翻了個白眼,百無聊賴的擺擺手:“行了,別人都等著,不跟你撕了,該干嘛干嘛去吧。”說罷,她一屁股坐回到車上,自己跟自己生氣,也不知道哪來的悶氣。

    “黎小姐……”車子發動了,旁邊阿莊小心翼翼的喚她。

    “怎麼了?”

    “你跟秦長官有仇啊?”

    “你看我像跟他有仇嗎?他跟我有仇!”說完又低聲嘟囔,“也不知道什麼仇。”

    “秦長官人挺好的,他有文化,識字,還會武功,平時別人求他幫忙寫家信,他都幫忙的。”

    “哦。”黎嘉駿答得隨意,“咱識字的幫你們不識字的寫家信不是天經地義麼?”

    “怎麼會天那個什麼義,部隊裡以前有過以前考了秀才的,傲得很,書都讀去拍長官馬屁了,請他寫個便條都嘰歪半天!”阿莊瞪大眼。

    黎嘉駿愣了一下,倒沒敢最快的反駁什麼,她以前就是來者不拒那種,倒從沒聽那些請她幫忙的士兵抱怨過其他人不給寫什麼的,她不僅心底裡認為這是義不容辭的事,同時也因為以前一些抗戰劇影響……她有很長一段時間覺得我兔給每個單位配政委就是為了幫文盲寫家書的!

    所以其實這還是看人品的事兒麼……如果沒有人有義務做這件事,也難怪秦梓徽在阿莊他們心裡評價那麼高了。

    “對了,秦長官以前是干什麼的?”黎嘉駿很少背後打聽人,問起來有點生硬。

    阿莊很自然的搖頭:“我們部隊打爛很多次了,除了一些核心,大多都混編進來的,啥地方的都有,不過秦長官好像以前是中央軍的,他有文化,加入了炮兵,很受上面器重,不過他說他以前也是步兵,所以很體恤我們。”

    他以前是步兵倒沒錯,這幾年倒是飛黃騰達了,這時候的炮對郭軍來說算是大殺器了,操縱大殺器的少說也是人才啊,黎嘉駿聽著,不由得有些發愁,這剛見著,關系就搞得僵僵的,很不利於工作啊!她跟一歲數小她一半的小屁孩折騰啥,等會腆著臉再湊上去一回吧,鐵蛋磨成針,傲嬌怕纏郎,她黎三爺啥事失敗過?

    這邊阿莊還在說:“不過黎先生您別擔心,秦長官表面冷點點,心很軟的,你看你和他這樣吵,他不是也沒把你趕下車嗎?”

    黎嘉駿豎起耳朵:“什麼意思?”

    “你剛才沒聽到,三輛車就咱這輛是到炮營去的……你看你不下車,他不也沒怎麼樣。”

    “……”捂臉,雖然打定主意死皮賴臉,但也不想那麼明目張膽的死皮賴臉啊,丟大人了,“我,我沒反應過來……”

    “去吧,炮營好,炮營安全。”

    這可真不見得,炮兵營地兩大要素,隱蔽,遠,可怎麼也出不了射程外,敵軍攻擊第一個目標找啥?——對面的炮兵營地,那一旦炸准了就跟點了三十六響禮炮似的,連綿不絕,團滅無疑。

    然而如果是炸到步兵陣地,那就連三十六響都沒了。

    車子沒開多久就停了,早有一隊人看到車子在那兒候著,後門一打開就跳上來卸貨,其中一個人直直的衝著黎嘉駿就過來了,黎嘉駿一抬頭,那漢子啊了一聲:“誒這兒送來個娘們!”

    ……啥語氣啊!黎嘉駿很囧的發現接下來一連串探看過來的臉上都是一副看到福利的表情,她繃著臉站起來,把相機包一亮,高冷的說:“不好意思,我是個記者。”

    “妓?!”後頭的群眾就聽到第一個字,還自動“美化”了。

    黎嘉駿朝離自己最近的漢子攤攤手,意思你看著辦吧,他倒是聽清楚了,很不好意思的笑笑,撓撓頭,忽然彎腰搬起一個木箱子,轉身就一個回旋踢,大吼:“想嘛呢!人家是記者!記者!要娘們自個兒奔日本艸去!尿性!”

    後頭噓聲一片,還是老老實實的魚貫上來領箱子,幾個年輕一點的皮薄,搬著箱子還衝她不好意思的笑笑,這時車旁秦梓徽喊她:“黎小姐,別杵在那妨礙人,勞煩先下車吧。”

    搬貨的人聞言也給她讓了條道兒,她走到車邊,正准備跳,一個剛搬下貨的小伙兒刷的把手裡的木箱子擱在下面:“踩,踩這!”

    裝炮彈的箱子當踏板,一腳千金啊,黎嘉駿道了謝,小心翼翼踩下去,秦梓徽等在一邊冷眼看著,過來道:“接待你的是誰?”

    黎嘉駿取出介紹信,茫然:“沒誰接待,這時候了,誰管得了我啊,晚上找個住的地兒就行了。”

    秦梓徽看了看介紹信,把信還給她,忽然問:“你怎麼知道我姓秦?”

    蠢貨,才發現不對啊!黎嘉駿暗笑,答:“丁先生說的,丁紀閔,你記得不?那是我老師。”

    秦梓徽表情復雜,追問:“他怎麼跟你提起我?”

    “也沒怎麼提……我倒是奇怪你倆怎麼認識的,丁先生他現在精力有限,很久沒下到軍中了,你……”黎嘉駿很坦率,按丁先生的資歷,他那本本上少說也是個校級,偏就他秦梓徽一個尉官,別提多顯眼了。

    秦梓徽轉過臉:“偶然罷了。”他指了指沿河處的一幢房子:“住那吧,東西都還齊全,一對老夫妻打理著。也不用談錢不錢的,反正就住一晚上。”

    “你怎麼知道我就住一晚上?”黎嘉駿問,她自己都不知道。

    “你還想住多久?又沒個人伺候,你受得了?”

    黎嘉駿剛想回嘴,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呵呵笑了一下:“我好像沒跟你提過我是被人伺候大的吧?”

    秦梓徽臉一下就白了。

    黎嘉駿抬頭看看天,伸了個懶腰往他指的方向走去,路過時順便撂下句話。

    “改了名還那麼不灑脫,改他干嘛?”

    她正自以為帥氣的走開,秦梓徽的聲音卻攔住了她。

    “我沒改名。”他一字一頓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本來就叫秦梓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136
發表於 2016-9-21 17:11:43 |只看該作者
    第135章 等待校長

    秦梓徽話剛說完,遠處就嗚的一下,兩人同時愣住了。

    半晌,黎嘉駿扯了扯嘴角,強笑:“行啊你,沒改就沒改唄,還帶音效啊?”

    秦梓徽當然沒心情理她,他皺眉望向遠處,見城牆那兒騷動起來,死魚眼往她飄過來:“你一來,他們就跟著來……你是日軍的奸細吧!”

    黎嘉駿目瞪口呆,雖然心髒砰砰直跳,但還是反唇相譏:“我倒是想!可老有人盯著我怎麼辦!”

    “哼。”秦梓徽扯了扯領口,往後一指,“別礙事兒,敵機來了,你快躲起來,或者去指揮部該干嘛干嘛吧,往東走有個清真寺,184團的指揮部在那,他們負責守內城。如果嫌不夠,就再往南,過了橋有個火車站,師指揮部在那。”

    “清真寺……”黎嘉駿倒沒想到,這麼個莊子居然還有個清真寺,這個文化融合度算是不錯的了,但是,“讓女的進嗎?”

    秦梓徽也被問住了,但此時防空警報又響起來了,氣氛越來越凝重,他根本無心多理會她,皺眉道:“不知道,你就直接去師部吧,省得折騰。”

    “哦……”黎嘉駿想了想,還是叮囑了一句,“那你小心啊。”秦梓徽正轉身要走,聞言一頓,回頭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眼,帶著點兒疑惑,隨後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恩,你躲好……不會有事的……找到機會,還是快回去吧。”

    黎嘉駿點點頭,轉身往南面跑去,路上很多聽到炮聲的老百姓驚慌失措的奔跑著,其實她一路過來的時候就發現了,台兒莊的日常生活竟然還在進行,沿街的小攤販做著生意,叫賣聲和部隊行進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顯得極為違和,卻又詭異的和諧。

    但此時,防空警報打破了這詭異的和諧,人們終於無法再淡定了,他們有些連攤位都來不及收拾,慌不擇路的奔跑起來,也有人跑了兩步就往遠處看,大概是覺得到這樣的聲量顯然不足以傷害到這兒,便惶惶的觀察著。

    敵人已經迫在眼前,黎嘉駿雖然知道這是個勝仗,可她還處於留和不留的猶豫中,但不管留不留,至少要先辦了差,找到這兒的老大先。

    事先她已經被科普過,在這兒鎮守的是第二集團軍第三十一師,師長是池峰城,一直就在軍長孫連仲麾下,他們是老西北軍的人,曾經在太原會戰的時候鎮守娘子關,損失慘重,雖然戰力並不強,又寒摻到發明了大刀夜襲戰法,但他們卻是實打實的以善守聞名。作為徐州最後一個門戶,其實在很多人想法中應該讓一個戰力更強的隊伍來守,比如湯恩伯的中央軍,可最終李宗仁還是把西北軍調了過來,讓這樣的隊伍守並不是最保險的,卻也是最合適的,他們並不需要攻擊,只需要敦敦實實的守著就行,更強的隊伍擁有自由度就能夠發揮更大的力量。

    黎嘉駿的任務就是問部署,問決心,並且描述一下戰場的狀況。

    戰前的台兒莊繁華秀美,雖然屋子大多是灰白的泥磚壘成,可因為統一且有序,顯得很是別致,街道交錯,被一條主干道串聯,主干道兩邊招幌密集,種類豐富,分明是個自給自足的桃源型社會,再加上它沿著運河密布的碼頭不斷吞吐新鮮血液,如果沒有戰爭,未來真是不可限量。

    只可惜此時為了備戰,莊內路面上已經被挖滿了交通溝,這種類似於戰壕的建築便於掩護和行動,有些泥地裡就被挖出一米多來,有些石板路上就用沙袋和門板什麼的疊起來擋著,此時裡面已經趴滿了士兵,黎嘉駿隨便找了一個就跳進去,旁邊兩個老兵正在淡定的抽卷煙,看她下來,還特地讓了讓,就這麼一會兒,飛機就過來了,第一顆炸彈在東北方向炸了。

    “要過來了要過來了!”兩個老兵笑著,“趴下咯!”

    黎嘉駿也很淡定的貼在牆壁上,抬頭望著飛機飛過,炸完一輪,它們在前頭組隊掉頭,還有一輪要炸。

    “你個尿(雖)包,慫啥!你看那個娘們都不慫!”這一會時間,一個老兵竟然在一旁訓起人來,見黎嘉駿看過去,他還朝她笑笑,指著一個瑟縮在地上的小兵,“你來看這個尿包,丟他娘的臉!抖,叫你抖!嘿!還真尿了!”

    那小兵長著張極為年輕的臉,被這個老兵指著鼻子罵著,在轟炸之下,竟然尿了褲子,此時老兵一嚷嚷,周圍的人都頂著炸彈來看熱鬧,哈哈哈笑,一點同情心也沒有。

    黎嘉駿面無表情,她不知道怎麼表現才能不刺激人又如了老兵的意,干脆轉過頭去裝沒看到,後面陣陣笑聲傳來,一直到轟炸結束才停。

    她探頭往外看了看,好家伙,這一輪轟炸過,感覺台兒莊就跟被剃過頭一樣,硬生生矮了一截,雖然還不至於一片廢墟,但也毫無格局可言了。

    看到周圍陸續有人影走動了,她便准備繼續進發,上去前,她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剛才圍觀嘲笑的人竟然在轟炸後就跟失去了笑點一樣走開了,在旁邊挖坑的挖坑搬磚的搬磚,倒是剛才發起‘霸凌事件’的老兵正在脫褲子,裡面倒是還有一條,他面前的小兵卻露著兩條大白腿,褲子已經褪到了腳踝!那老兵一邊脫一邊還說:“虧得老子多穿了條褲子,要不讓你坦著個蛋上去,不用鬼子來,團長第一個斃了……”

    他你字沒說出,就順著小兵羞憤欲絕的目光看到了黎嘉駿專注的眼神,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你你你你個娘們,看啥咧看啥咧!這娃子還是個雛呢!看壞了咋整!別看!還看?”

    那小兵也漲紅了臉,拼死憋出一句話:“非,非非,非禮……”

    黎嘉駿噗一聲笑出來,拍拍胸前的照相機:“看看怎麼了,我沒拍就不錯了。”說罷,她想了想,從自己手提箱裡撈出一條卡其褲,這褲子她隨身帶著,但因為材料糙,不容易焐熱,她並不喜歡穿,但即使如此,也比這群兵的好多了,她把褲子扔過去:“老哥你還是把褲子穿回去吧,你那麼壯,他穿你的褲子,上了戰壕就得摔個狗啃泥,我身材跟他差不多,讓他穿我的,利落。”

    那小兵接過了褲子,還漲紅著臉偷看老兵,老兵轉手就把褲子提上了,一掌拍過去:“愣啥!拿!道謝!”

    “謝謝,俺,俺洗干淨會還你的!”

    黎嘉駿嚇了一跳,他尿過褲子,還沒擦呢,光著腚就穿了,就算沒潔癖,也吃不消啊:“別別別,一個戰壕就是緣分,你穿著吧我送你了!”

    那小兵搖頭還要堅持,老兵又是一掌:“逼逼啥,剛才擦了腚麼?你咋不把你尿過的褲子給人姑娘家呢?尿包!”

    小兵囁嚅著低頭了,黎嘉駿看著有趣,隨口問:“小兵哥多大啦?”

    “虛歲十六啦,是個爺們了!”老兵嘴裡說著,卻和摸孩子一樣摸小兵的頭。

    “哦……”黎嘉駿長長的應了一聲,沒了表情,她沉默了一下,又問,“師指揮部是往那兒吧?”

    “沒錯,不過師長好像不在,上回招了一群兄弟說有任務。”老兵也面無表情。

    兩人對視了一眼,又不約而同的低頭望了望那個小兵,最後同時轉開了頭。

    “那我走了,後會有期。”

    小兵小聲說了句什麼,老兵又是一掌:“快穿褲子!活兒干完了?”

    黎嘉駿擺了擺手,順著交通溝走了一段,上去又走了一段,看到了師指揮部。

    這是一個白色的西式建築,活像一個教堂,長得很是洋氣,它原本是台兒莊的火車南站,鐵路還在我方控制中,是目前最重要的要道,援兵和物資大部分全從這裡來。原本她也是打算坐火車來的,但是當時正是南邊大勝,南兵北運的緊要時期,火車過徐州而不停,戴參謀才給她安排了車隊過來。

    站門口沙包堆疊,衛兵表情嚴肅,但他們大多灰頭土臉的,顯然也才剛逃過剛才的轟炸,她交了介紹信進去,裡面人員很是忙碌,電話聲響個不停,但是池峰城師長果然不在,說是到城外視察去了!

    被扯來管她的也是個年輕參謀,黑臉細眼看著就精干,風塵僕僕的顯然諸事纏身,他開門見山:“記者小姐,你有什麼問題就問,能答我就答,不能答就請原諒,能答的但我不知道的,就也請原諒。”

    這個態度已經相當好了,她連忙掏出准備好的小本本問:“我想請問這次守衛台兒莊的大概有多少兵力,分布如何?”

    “守軍主要為三十一師,四個團,城內主要是我們的184團,團長王震,人數麼……”他頓了頓,“不知道。”

    “那請問日軍有多少人前來呢,由誰指揮,目前是否有消息?”

    “前線最新消息,有個賴谷支隊,數量……近萬。”

    黎嘉駿想了想,悚然而驚,就以前幾場仗的戰損比來看,這個城裡起碼得有五六萬人才能行,這怎麼搞,一個師撐死也沒三萬啊,兩萬都已經是整編了。

    她又問:“我方有采取什麼特別的措施嗎?”

    那參謀看了她一眼:“一切行動保密算不算?”

    不說就不說,還一切行動保密……

    黎嘉駿在本子上寫了幾筆:“城內是184團,那麼其他三個團都在外面?”

    “嗯,台兒莊有六個門,除了我們這邊的兩個,其他四個都有布置,確保日軍不會從任何方向進來。”

    “好的。”黎嘉駿一邊記,一邊按著常規問了幾個例行的問題,基本都有所獲,讓她很是欣慰,“差不多就這樣了,謝謝您啊。”

    “沒有了?”說了一會兒話,參謀看著平靜了不少,竟反而問起她來。

    “沒了呀。”黎嘉駿低頭看,條條列列的,沒什麼遺漏,這可是她絞盡腦汁擬的,拿出去說不定都能給敵軍當情報了。

    參謀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你們記者不都喜歡問什麼有沒有把握贏,勝率幾成什麼的……”

    “可你們肯定贏的呀。”黎嘉駿想也沒想就回了一句,答完她和參謀全愣了,她反應過來,趕緊補救,“哈哈,我是說,我很有信心,根本不需要問嘛。”

    參謀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忽然立正,敬了個軍禮,什麼都沒說,點了下頭,轉身走了,那氣勢雄赳赳的,和來時完全不一樣。

    黎嘉駿走到一邊的候車室坐著,開始謄寫剛才草書的采訪,這時走過來一個勤務兵,手裡還提著水壺,道:“記者小姐,方參謀讓我跟您說一聲,這兩日可能有大人物會來,如果有興趣,可以留著等等,這段時間的伙食可以找我,我給你安排,但如果情況不好,要回去,也可以跟我說,我會轉告他,他給你想辦法。”

    黎嘉駿嘴裡下意識的說了聲謝謝,低頭思忖著,大人物,這三個字信息量真大,如果只是第二軍軍長孫連仲甚至第五戰區總司令李宗仁,怎麼想也不被匿名成大人物,因為他們來此視察是應該的,起情理之中。

    既然被含糊成大人物,那肯定是想到時候shock她一下,其他戰區的大佬自顧不暇,那麼此時能關注這兒,跑過來視察卻又必須低調的大人物就只有……

    校長大人!

    黎嘉駿蹭的站起來,激動得臉都紅了,艾瑪,徹頭徹尾的大人物!她也不去確認了,就算不是,能被前線參謀喊成大人物的肯定夠他們這群小記者爽一把的,她點頭如搗蒜:“留留留!我等等等!”

    小勤務兵嚇了一跳,一張黑裡泛紅的敦厚大臉上滿是驚訝,他遲疑的點點頭:“哦,成,我,我叫銅根,這兒人多,亂,不能休息,我帶你去醫院,就在旁邊,那兒可以睡擔架,不過有了傷員,就要另尋地方了,到吃飯的時候,你直接去打飯,我會跟他們說的。”說罷,他就提著水壺往外走,示意她跟上。

    “好的,有傷員了我會幫忙的,不用挪!”黎嘉駿顛顛的跟在後頭,感覺自己要飄起來!哎呀,職業生涯的巔峰之一可能就在這兒了,如果見到校長,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呢!想想就好羞射!

    結果這一等,就是三天池峰城倒是回來了。

    她這才知道,原來前兩日,他竟然是領兵北上,主動進攻日軍去了!被“東亞病夫”迎頭打了一棒的賴谷當場就犯病了,藥也不吃,嗷嗷的帶自家隊伍追著回撤的三十一師來了,期間每日機群來回轟炸,大炮轟鳴,誓要親自捏死那群“膽大包天的小老鼠”。

    池師長剛一回來,就立刻投入了緊張的戰前布置中,自然完全抽不出時間搭理她一個小記者。她也無所謂,這一回撤,還是帶來了不少傷兵,她也不是沒事做,滿心裡想親眼見見這個時代的抗日領袖,想想這個被百般關愛的戰場最終還真是勝利了,心情就不由得陽光明媚。

    結果,校長大人還沒等到,日軍卻先來了……

    看著遠處近萬人在地平線上湧動的黑潮,夾雜著騎兵隊和坦克激起的煙塵,黎嘉駿心拔涼拔涼的。

    校長,你,你到底來不來,要不是你,人家本來不作死的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137
發表於 2016-9-21 17:11:57 |只看該作者
    第136章 城隍烤爐

    城隍廟燒了一個下午。

    濃煙遮住了半邊天,慘叫聲漸漸消失,士兵們站在那兒,絲毫沒有去撲火的意思。

    “真他媽痛快!”184團的團長王震站在高處遠遠望著,嘴裡叼著根煙,狠狠的罵道。

    黎嘉駿怔怔的望著遠處,夢囈一般:“是啊,真他媽……痛快。”

    開戰第一天,中午的時候,日軍就在北城門炸開了一個缺口,瘋狂的湧了進來。城內只有一個團千把人在守,主要兵力還是布置在城外各處要點上,城內的的184團就如救火隊,哪裡缺口補哪裡,這次很不幸,日軍從北城門衝了進來。

    日軍的不幸。

    一開始針對各處弱點怎麼處理,指揮部就商討過各種方案,偏生北城就擁有一個計劃,當即所有人都在王震的指揮下行動起來,兩面夾擊,拼死把衝進來的日軍逼進了離北城門最近的建築,城隍廟內。

    自以為在敵軍的攻擊下找到了完美掩體的日軍前鋒部隊想也不想的就做好誓死鎮守城隍廟的准備,卻不想,狡猾的支那軍完全沒有攻進來的意思。

    他們給城隍廟燒了點火。

    雖然外圍是石頭建築,但廟宇的內部全是實打實的木頭,正是春冬交接最干的時候,木頭一點即燃,衝出去的日軍在濃煙中死在周圍的亂槍下,沒衝出去的最終也漸漸的在大火中看到了他們的天照大神,整整一個下午,見勢不妙的日軍再也沒有衝進來,而衝進來的百來個日軍也再也沒回去,北城的缺口在日軍哭爹喊娘的慘叫聲中被堵上了。

    可歡呼聲卻稀稀拉拉的。

    第一天,城隍廟活烤日本鬼,細想起來,竟也能算是個大捷!

    傍晚,所有人都搬著碎石破磚麻袋填補著北牆的缺口,這填補的質量比原先的城牆差了不知多少,明天肯定守不住,大家都心裡有數,可此時光填補缺口都是拿命在干,指不定遠處日軍的狙擊手正在瞄著這兒。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烤肉的味道,城隍廟依然屹立著,不斷往外冒著黑煙,惡臭無比,沒誰願意進去,填補了缺口就回去休息了。

    外頭響了一天的炮,沒停過,到了晚上,總算安歇了一會兒。

    黎嘉駿本想就在清真寺裡蹭一晚,卻被王震趕了起來,這個大漢毫不客氣的就把她往外推,說她礙事兒:“明天還不知道咋樣呢!別留這兒了,快走快走。”

    黎嘉駿心裡也認同,可是第一天太震撼,她真心舍不得走,央求著:“我趕夜就回去,讓我再四面看看吧,炮兵營那兒有我朋友,我心裡有數的,我有數的。”

    “不成!什麼朋友也不成,你想害死你朋友啊?”

    “……”黎嘉駿嘆了口氣,只能認命的往外去了,兩個留守的清真教徒正默默的掃著院門口散落的碎磚,看到她,頓了一頓,裝沒看到。

    黎嘉駿頂著早春清寒的風往回走,不少士兵列著隊在往外跑,和她擦肩而過,神色都頗為凝重。

    火車南站此時的氣氛與前幾天有些不同,黎嘉駿跑到門口的時候就發現守門的士兵有些眼生,她原本想這麼遲了就直接去旁邊的戰地醫院休息,現在傷員已經開始多了,再睡一晚,估計再後來就只能幕天席地了。

    可此時她卻忍不住又走進火車站,幸好眼生士兵旁邊還有兩個不眼生的,直接就把她放了進去,剛進去,就遇到銅根提著個水壺埋頭猛衝。

    “銅根!”黎嘉駿抬高聲音,“跑什麼呢,出什麼大事了?”

    銅根嚇了一跳,抬頭看到是她,松了口氣:“哦,黎小姐,你來拉,正好,那個大人物來了,正和師長開會呢,就在指揮部。”

    “哦哦!”黎嘉駿精神一震,可卻覺得走廊裡沒有人變多的跡像,感覺這不像是校長出行應有的陣容,連微服都不像,不由得有些失望,“是誰來了?不是校……偉員長?”

    “不是不是,是白總參,偉園長派他來協助我們師長的,師長可高興了。”

    “白總參?”黎嘉駿低頭一想,一驚,“小諸葛?!”

    “誒,師長還真這麼叫的。”

    “艾瑪……”黎嘉駿一頓,緊張起來,她雖然沒一定要是校長,可是對於白崇禧,她除了知道一點那人的履歷,和他小諸葛的外號,在未來根本沒關注過他,此時真是什麼有建設性的問題都提不出來,不由得一陣苦惱,“這,萬萬沒想到啊。”

    “黎小姐,我進去倒水,您要不等會兒?對了,吃了麼?”

    “……沒。”她跑到前頭去,根本沒人照應她,王團長只是問了一下就過了,別的什麼安排都沒。

    “哎呀,都這時候了,你先去吃點吧。”銅根說著就進屋了,開著門的時候,她探頭,一眼就看到地圖前站著一個穿著中央軍軍裝的男子,中等身材,三四十歲,正在打電話,想來就是白崇禧了。他身後,池城峰背對門站著,在看地圖。

    門栓不大靈光,銅根進去沒手關門,衛兵也沒多想,開著門的房間裡就傳來白崇禧打電話的聲音:“台兒莊守不住,整個戰局都有危險,你一戰區首當其衝。我既奉委座命令協防台兒莊,守土之責自然不得有失,頌公,別的我不要,我就要你那支獨炮團,而且是盡快,來遲一步,台兒莊堪憂啊!”

    那邊說了些什麼,白崇禧放松了表情:“頌公大義!小弟在台兒莊靜候佳音!”

    說罷,他掛了電話,對池峰城道:“不日他們將會把獨炮團運來,暫且救急,他們也只有十來門仿德的野炮,恐難當大任。”

    池峰城也一臉喜色,就差作揖了:“多謝白副總參相助!”

    白崇禧擺擺手,一臉沉思:“職責所在罷了,我需得想想還有哪裡可以調度的,老弟可有什麼急需的?”

    “有,日軍開來大量坦克,若是衝過來,實在棘手,我手頭本已經捉襟見肘,若是再拿人命去炸坦克,再來十個團也不夠填啊。”

    “這我也考慮到了。”白崇禧手指點著電話,忽然轉頭對旁邊的青年軍官道,“給我接通徐州,讓他們轉杜聿明,那位老兄現在手下有全國唯一的裝甲兵團,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問問他們怎麼對付坦克最好不就成了。”

    青年軍官應了一聲,掏出個本子開始打電話,旁邊池峰城簡直面上泛光:“不愧是小諸葛!有勞白總參了!”

    作為一個師長,這種要什麼有什麼的待遇,估計連他的上司李宗仁都沒享受過,現在天子近臣一來,當兵頭子的夢想當晚實現,不管贏不贏,想想都爽。

    白崇禧還待說什麼,抬頭一看外頭探頭探腦的黎嘉駿,一點門:“門關上!閑雜人等不要逗留!”

    衛兵剛才也緊張聽動靜,此時如夢初醒,瞪了黎嘉駿一眼,趕緊讓換了水壺的銅根出去,哐的把門關上了。

    黎嘉駿訕訕的,朝著銅根嘿嘿兩聲。

    銅根倒沒什麼感覺,他在這兒端茶送水進進出出的,該聽的不該聽的都聽了滿耳朵,完全沒覺得黎嘉駿有什麼好尷尬的,只是隨意的擺了下頭:“黎小姐來,我帶你吃飯去。”

    黎嘉駿應了一聲,跟在後頭小聲問:“銅根啊,咱不是有個炮營嗎,為什麼說他們這說的跟咱們沒炮似的?”

    “咱那炮也叫炮啊?老漢陽的迫擊炮,都打不死人,別說坦克了,這鬼子壓根不怕……”

    “迫擊炮……”難怪當時在那所謂的炮營壓根沒見什麼猙獰的大殺器呢,敢情就是那一根炮管三只腳的“天文望遠鏡”啊,見了個鬼,偏她還覺得秦梓徽高大上的,沒想到就是個偽天文學家……小哥的形像頓時崩塌了有木有!

    “哎,那也是沒辦法,好賴咱也算有炮了唄……不過有那位白長官在,應該會好得多!”銅根一臉希冀。

    黎嘉駿倒是心酸的不行,你說人家一個支隊千把人就有好多坦克,炮更是不用說,每天陣地上落下的炸彈少說五六千,那是真的跟下雨一樣,聽到炮聲都想打傘的節奏。而我們這邊,一個迫擊炮炮營就算是有炮了,對的地方軍隊來說這樣的配置還居然是VIP白金會員級別。

    她大概知道自己已經在白總那兒上了黑名單,估計是采訪不了什麼了,垂頭喪氣的回到戰地醫院,此時除了少量的申銀聲,第一天的傷員大多都睡了,外面堆著一排屍體,都是沒救過來的,更多的屍體還在陣地上躺著,救的過程都沒有。

    戰地醫院也沒什麼剩的了,伙夫給她刮了一層焦黑的鍋巴,讓她蘸著水吃了,那滋味著實酸爽,和吃土一樣,吃完,她便惴惴不安的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她就被炮聲驚醒了。

    衛生兵和醫生護士忙忙碌碌,已經在准備接收新的一批傷員,她起來,貢獻出了身下當床單的擔架,到旁邊水缸裡接了點水洗了把臉,就背上行頭往火車站去。

    她打算跟著白崇禧一道撤退,已經看到了台兒莊,再呆下去就沒必要了,她是經歷過很多血戰,不多台兒莊這一個,但她也知道在血戰中生存下來是多難,她已經運氣好多年了,但從來不保證運氣一直在自己身邊。

    如果她是個小說女主,那作者肯定是給她開了金手指的,但就憑她這些年的經歷看,作者絕壁不是親媽。

    所以等於沒有金手指。

    可結果,白總參並沒有撤退,指揮部裡電鈴陣陣,電報聲聲,忙得熱火朝天,進出的人多到門都來不及關,她在外面就聽到池峰城在那兒怒吼:“昨天你們就該想到的!有腦子嗎!啊!這個錯誤你要用時間給我補起來!死守!一個柴屋都不能讓!死守!”

    他嘭的掛了電話,對一旁正在抽煙的白崇禧怒道:“那群蠢蛋!城隍廟裡昨天就燒干淨了!今天連火星子都點不起!沒法照著昨天那樣弄,現在已經成了內城的據點了,內城堪憂啊!”

    白崇禧抽了口煙:“其他三個團如何。”

    “還在城外守著,決計是不能再放敵人進來了。”池峰城說著又指揮衛兵給打電話,“給我接東門,讓炮營幫忙!”

    衛兵接通電話說了兩句,大叫:“東門正受到猛攻!無法支援!”

    池峰城喘了口粗氣,轉身背著手看著地圖,沉默不語。

    黎嘉駿巴著門框,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東門,秦梓徽就在那兒……

    她伸長了耳朵等著聽池峰城有沒有什麼對策,可是沒有,思慮許久,他的回答就只有一聲嘆息,語氣平靜的命令:“衛兵,致電徐州,日軍已進內城,請求增援。”

    這話黎嘉駿昨天就聽過了,甚至以前聽到了無數遍……典型的然並卵請求。

    可她卻前所未有的焦急起來,她聽過那麼多次求援,無數次,來的,沒來的,她都不會絕望,也不會那麼著急,因為她知道以後是贏的,不管現在打得多慘,輸得多厲害,援兵來不來,沒關系,現在的犧牲在歷史上已經注定,即使不被記載,勝利依然在前方等待,她不急,她至少不會比指揮官急。

    但她現在卻眼巴巴的盯著衛兵手裡的電話,心裡和池峰城一樣門清兒,卻依然等待電話線那頭施舍一點奇跡。

    衛兵放下電話,表情沒見多好:“師座,司令讓您堅持住,一戰區的炮兵已經在路上了。”

    “杜聿明那兒怎麼說?”白崇禧問。

    “湘潭那的第二百師已經接到命令,不日將帶能用的裝備開拔!”

    “帶什麼?問沒問清楚?”

    衛兵結結巴巴的:“我聽了……沒聽懂,那邊也說不清楚。”

    “哎!”池峰城見白崇禧臉色不好,立馬解圍道,“白總參莫急,我手下這些兵與我一樣窮出身,打那麼多年仗炮都沒見過幾尊,聽不明白真是常事,想當年長城那兒剛見坦克那會兒,真以為是見到怪物了!”

    白崇禧苦笑著搖搖頭,這邊一個電報員突然揚起一張紙:“報告!第二百師的電報!”

    “讀!”

    “已派遣戰防炮部隊攜所有專用穿甲彈趕赴台兒莊,望友軍堅守一二,定當不誤戰機!”

    “好!”兩位大人同時喝彩,池峰城笑完後嘆氣:“看來,還是只有死扛了。”

    “池兄放心,湯將軍與我老相識了,你只要咬緊牙將這袋底坐實,這個口袋陣他定給你扎得結結實實!”

    “我是信德公(李宗仁)定不會無的放矢,這個計劃大有可為,在下便是死,也不會拖友軍的後腿啊!”

    這話說完沒多久,下午剛過,大家正在派發饅頭,前線打來電話,衛兵一聽就急了,大聲道:“師座!總參!敵人以城隍閣為據點向城西和城東南進攻,現在已經占領城東的文昌閣和城西一大片,內城外圍已經全部被占領了!”

    “什麼!”池峰城豁然轉身,目疵欲裂,“電令王震,入夜之前!搶回文昌閣!不能讓他們再以文昌閣為據點向南打!還有,令預備隊……”

    命令聲源源不絕,可黎嘉駿卻完全聽不進去了。旁邊銅根一臉為難的走過來:“黎小姐,白總參的衛兵說,這裡是軍事重地,您不能再呆了,如果……黎小姐,黎小姐?”

    黎嘉駿靠在牆上,只覺得頭腦嗡嗡的響,她忽然想起,就在她與秦梓徽見面的地方,他隨手一指,讓她去一間旅店歇息,她當時瞄了一眼,別的沒看到,卻看到了旁邊一幢兩三層高的紅磚瓦房,那上面的牌匾,赫然寫著三個字:文昌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138
發表於 2016-9-21 17:12:13 |只看該作者
    第137章 故人今人

    內城激戰了一天,日方聚集起來的攻擊算下來大概有六七回,一直到晚上還在零星繼續,讓人不得安寧。

    黎嘉駿一個下午都在戰地醫院逡巡,她極怕見到一個眼熟的人,有時候看到一個個兒高點的都心慌,做足了心理建設才敢走過去,一看不是,松口氣的同時,心卻反而吊的更高……至少這個傷員是活著的。

    太多人死在那兒沒送下來了。

    一直到雙方都力竭,日軍倒是沒再進一步,可文昌閣還是沒守回來,這個建築掣肘南北,實在是個太重要的位置,整個司令部燈火通明,顯然是沒了歇息的意思。

    黎嘉駿一顆心折磨了一下午,感覺過得比打仗還累,屋子裡滿是血腥氣和臭氣,還不如外頭帶著硝煙味的空氣清新,她找了個擋風的回廊靠著牆,時不時的往槍聲想起的地方張望一下,只覺得心揪得慌。

    這感覺就跟九一八的時候知道大哥在北大營,江橋抗戰的時候知道二哥在嫩江邊一樣,現在秦梓徽就和她一個城,他在戰,她在躲,和兩位哥哥的情況何其相似。

    但又和哪裡不一樣……

    換個方位想,這身體的原主還是為那位仁兄而死,沒仇也不該有關聯了,她本人不是他腦殘粉甚至連票友都不是,貌似這掛心的程度有點過了頭?

    一陣夜風呼呼吹過,黎嘉駿打了個呵欠,裹了裹大衣硬是逼著自己睡了過去。

    轟!

    炮聲震耳欲聾,好像就在耳邊!

    她倏然驚醒,不敢在屋檐下躲,連滾帶爬的逃出回廊,下階梯的時候,腳下一空,竟然掉下了一個土質的戰壕裡!

    來不及多想,她順著戰壕貓著腰往前走,周圍士兵多了起來,身影在硝煙中朦朦朧朧的,他們趴在戰壕上朝外放槍、扔手榴彈,不斷有人中彈倒下,不斷有人又站起來,命令聲若隱若現,還有一個軍官舉著手槍迎面走過來,他滿臉黑灰,眼神凶狠,卻沒有往戰壕外看,而是盯著戰壕裡的士兵。

    “不許退!畏戰者,就地槍決!”他大吼著,聲音沙啞,忽然,他把手槍對准了她,砰砰砰衝過來,黎嘉駿渾身一寒,正要喊些什麼,那軍官竟然繞過她往後衝去,沒等她轉頭,就聽到砰砰兩聲,“媽了個巴子,跑!跑就是這個下場!”

    黎嘉駿一顫,看也不敢回頭看,抱著頭繼續往前跑,她看到前面有個瘦骨嶙峋的人仰天躺著,手邊擺著一個彈藥箱,那彈藥箱的樣子極為眼熟,讓她的心如墜入谷底。那個人脖子冒著血,喉嚨裡發出呵呵的聲音,他望過來,眼睛閃著光,張著嘴,一只手不停指向遠處,隨後一蹬腿,再沒了聲息,可他的眼睛,卻死死的盯著她。

    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這個發現讓她的心髒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揪緊,她沒有去拿彈藥箱,而是近乎有些畏懼的看向這人蹬腿的方向,有個人趴在那兒,軍官服,標准的姿勢,冷酷的表情,他專心往遠處射擊,絲毫沒注意到身後發生的事。

    “周……”黎嘉駿剛說個姓就哭了出來,“周書辭!”她跌跌撞撞的跑到他的身邊,伸手去拍他,卻摸了個空。

    周書辭一點反應都沒有,他還是射擊著。

    “有炸彈要來了!快躲開!”黎嘉駿哭著大吼,她知道這是假的,可她只能自欺欺人了,再讓她看一次……她會瘋!

    周書辭忽然皺了皺眉,往她這個方向瞄了一眼,隨後腳一勾,將旁邊一個油布包勾近了一點。

    那是她送彈藥箱時讓他保管的家當。

    黎嘉駿回頭看,她並沒有看到自己,而彈藥箱還在原地,明明沒有她存在,為什麼還會有這個油布包?她的手一刻不停的動著,企圖引起他的注意,可僅僅幾秒鐘的工夫,那聲尖利的聲音還是飛到了面前。

    “炮彈!”遠處聲嘶力竭的吼聲傳來,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陣巨大的轟鳴!

    衝擊力裹挾著的熱浪像利刃一樣滑過她的臉頰,黎嘉駿又一次看到周書辭被掀起來,仰天炸翻在戰壕的另一邊!
    她挪過去,腿軟的跪了下來,就在他身邊。

    他還沒死,上半身血肉模糊,已經看不清臉,可這時候她才注意到,他的腳竟然還探了兩下,等碰到了在戰壕死角處的那個油布包,才停止動作,胸脯劇烈起伏著,嘴部的位置,咳出一團學沫。

    “周書辭……”她不知道說什麼好,在一邊泣不成聲。

    周書辭沉寂了一會兒,鮮血淋漓的手往旁邊探了探,突然精准的抓住了她的手臂,那張模糊的臉轉向她的方向,唇瓣蠕動著,聲音卻清晰沉靜:“黎嘉駿……如果真的會勝利……就別再看我們死了……”

    別再看我們死了……

    別再看我們死了……

    手臂忽然一松,黎嘉駿滿腦子都是那句話,一雙強壯的手抓住她的雙臂往後拖,她下意識的掙扎著,卻只能任由周書辭的屍體越來越遠,到了遠處,她才能隱約看出那張模糊了五官的臉上,竟然有點笑意。

    “放開我……”她喃喃著,突然狂躁起來,拼命掙扎,“放開我!”

    她睜開了眼。

    銅根剛收回手,有些尷尬的看著她:“黎小姐……做惡夢會發冷汗,我怕你睡這兒生病……”

    黎嘉駿恍惚了一會兒,眨了眨眼,弄得睫毛都掛了眼淚,她尷尬的擦了擦眼,吸鼻子:“不好意思啊,我這就起來……什麼時候了?”

    “快午時了,您若是不睡,先吃點吧……對了,有好東西來了!叫什麼戰袍,馬上就出站了,您要去看看嗎?”銅根一臉激動,“長官都說是好東西呢!可以打坦克!”

    黎嘉駿一想,沉郁的心情不免也有些激動起來:“戰防炮?!好東西呀,我去看看!”這相當於我方在這個時代的高精尖了,說是東風快遞也不為過啊!

    她拿了個饅頭就往那兒跑,至於洗漱什麼的已經完全不考慮了,跑到火車站,發現那兒已經空了,原來這戰防炮一到就開赴西門前線了,黎嘉駿想這可是這個炮的處女秀,怎麼也得留點影像,干脆和銅根打了招呼就要追過去,此時內城南邊還算安全,雖然敵軍占領了外圍,但我方一直是勢要奪回陣地的進攻方,雖然巷戰激烈,但日軍並無進一步入侵的機會。

    她沒急著拿相機,而是先掏出手槍上好子彈,腰間插著匕首,小心的往西邊摸去。

    走了一半路都還沒遇到過敵軍,倒是嚇到了不少埋伏在那的士兵,他們沿途支路沿途掩護,使她的路途順利了不少,等到快到南門附近時,遠處正有幾個士兵靠著交通溝往北射擊,激戰正酣,子彈啪啦啦的打過來,她完全不敢穿越過去。

    正在猶豫的時候,身後突然有人一拉,她一驚,順手一刀劃過去,在看清是誰後才收住,大怒:“你不能喊一聲啊!嚇死我了!”

    秦梓徽表現得更憤怒:“你來這干嘛!”

    “你不是在東邊嗎!你來干嘛!?擅離職守我告你啊!”

    “你管不著!”秦梓徽又把她往裡拉了拉,力氣大得根本掙脫不開,“快回去!”

    “不成!我要拍戰防炮!”

    “什麼時候不能拍?!”

    “可現在不拍這些炮不一定能全須全尾的回來啊!”黎嘉駿上下打量著他,“我就奇了怪了,你也是炮兵,打了三天不用修繕?不會全壞了吧!”

    “……反正你快回去,不就是拍照片嗎?!我去!”秦梓徽盯著她的照相機。

    黎嘉駿倒也利落,舉起照相機往他手上擱:“來來來,給你,我就不跟你算德國代購的錢了,沒多少也就千把塊,不過你會用麼?”

    秦梓徽捧著相機像捧著個嬰兒,頭頂青筋都要崩出來,他深呼吸,垂眼看都不肯看她,把照相機遞回來,忍氣吞聲:“拿好。”

    “嘿嘿。”黎嘉駿收回照相機,她探頭往外看看,到底是遭遇戰,雙方人數並不多,持久不了,看這情況,竟是我們這邊打過去了,正好給了他們穿越這條路的機會,兩人不約而同的跑過去,黎嘉駿看秦梓徽雙手拿著槍警惕著四周的樣子,問,“同路啊?”

    “恩。”秦梓徽冷硬的回了一句,槍在四面瞄著。

    黎嘉駿也眼觀六路:“順便保護我啊?”

    “恩。”秦梓徽嘩的躲到一個牆邊,探頭偵查,嘴裡還加強語調,“順便!”

    “那……”黎嘉駿的話突然斷了,她看到牆根隱蔽處有一個日軍的屍體,她閉上嘴,拍拍秦梓徽的肩膀,指了指那具屍體。

    已經有零散的日軍溜到這兒了。

    兩人不再說話了,那個日軍的槍已經被繳走,秦梓徽舉著一把漢陽造,黎嘉駿還是一把手槍,這時候就體現出兩個人的好處了,此地已經被各種炸彈炸成一片廢墟,斷牆殘壁連綿不絕,很多可以躲人的死角也有很多可以埋伏人的地方,兩人幾乎是背靠著背緩慢的走過,只等挪過這片住宅區再到寬闊的平台上再快速前進。

    可就在兩人准備往一個門出去時,一把刺刀從斜刺裡突然扎了過來,正對著黎嘉駿!

    竟然有人躲在門後!而秦梓徽剛邁出門去,黎嘉駿啊的一聲,第一反應是側身,可她側身,秦梓徽肯定倒霉,不及多想,她一記窩心腳踹了過去!

    能躲在破了半截的門板裡的自然不是什麼高壯的人,黎嘉駿竟然在一陣輕微的刺痛後真的把對方踹了出去!腳感單薄!她絲毫不敢停頓,捂著被刺中的肋下衝上去就要爆頭,可秦梓徽動作比她更快,他一把攔住她,一步跨前一刀扎進了對方的心窩!

    一聲青澀的慘叫戛然而止。

    黎嘉駿心髒還在撲通撲通跳,她還是被刺到了左肋,雖然不深,可剛才不覺得,現在卻疼得鑽心,她喘著粗氣看了一眼,竟然是個面目平凡稚嫩的少年,大概只有高中生年紀,他的表情停留在驚訝和驚恐的狀態,卻再無一絲生機。

    秦梓徽面容冷酷的拔出刀子,在屍體的軍服上擦了擦,拿過地上的三八大蓋扔給黎嘉駿,隨後開始搜屍,那動作極為熟練。

    黎嘉駿沒有經歷過巷戰,她經歷的都是明火執仗的對抗,沒誰有機會去這樣搜敵人的屍體,可她還是在接過槍的時候給自己找到了事兒做。

    檢查彈匣,沒子彈,她看秦梓徽已經摸過了屍體的腰間,便明白這士兵是已經沒子彈了,才選擇用刺刀偷襲。

    她卸下了槍上的刺刀,插在了靴子裡。

    最終他們只獲得了這個士兵的背囊,裡面似乎應該有點干糧,但沒時間翻看了,秦梓徽皺眉看向正在嘶嘶吸涼氣的黎嘉駿:“有紗布嗎?”

    黎嘉駿點頭,她已經當了兩天的醫療助理,當然有權利隨身帶卷紗布,此時也不管消毒不消毒了,她坐在剛才那個日本兵躲的門邊,卸下皮包和刀具,二話不說拉開扣子開始脫外套。

    秦梓徽知道她要包扎,正托著槍要出門放風,可他還沒跨出去黎嘉駿就已經豪放的甩開夾克外套露出裡面的黑背心,頓時嚇了一大跳,轉過身去壓低聲音咆哮:“黎嘉駿!你!你!”他你了一會兒才憋出一句,“有傷風化!”

    黎嘉駿撩起背心艱難的給自己纏紗布,她又沒直接脫到只剩胸罩,那個程度她還真做不到,可秦梓徽這個反應就好像她侵犯了他似的,她不由一邊包扎一邊笑:“我還以為你要罵我不要臉呢,嘶!”沒藥,她包扎的很快,給自己打了個蝴蝶結,穿好衣服站起來,又是一個硬漢黎三爺,見秦梓徽還是很緊張的看著四周,又打趣:“不過我以前這麼追捧你,你也該知道我不要臉了吧,哈哈哈!”

    秦梓徽臉都黑了,可走了兩步,他看了她幾眼,想說什麼沒說出口後,卻又紅了。

    兩人一路躲著陣地衝到西門外,那兒的陣地還算完好,可氣氛極為凝重,他們一到就被趕進最裡面的戰壕裡,秦梓徽直接進了旁邊的臨時指揮部報到,黎嘉駿則打量著陣地後放著的三座戰防炮。

    其實這個炮就是個稍微大了一圈的帶輪子的天文望遠鏡,看起來倒是比迫擊炮高大上了一點,但和那口徑有頭那麼大的山炮比還是有點不夠看。

    黎嘉駿拍了兩張照,有點意猶未盡,正觀察四周,忽然見旁邊所有人的目光漸漸都被前方吸引,她也眯眼看了過去。

    見鬼,正好碰上一次進攻!

    那遠處排成一排冒著黑煙過來的,不就是一列坦克嗎!後面零零碎碎跟著步兵,基本都躲在坦克後面。

    黎嘉駿簡直要眼前一黑了,坦克的殺傷力她是知道的,炸一輛坦克起碼得耗上十個人,這還是去炸坦克犧牲的,被坦克炸死壓死的更別說了,這一下來一排……

    氣氛前所未有的凝重,所有人都順著戰壕往最前面的戰線靠近,雖然表情疲勞到麻木,卻還是緊緊握著武器,緊跟著前面的人,黎嘉駿思考了一下,也跟了過去。

    走到陣前,坦克的壓迫感更加強烈,發動機的聲音賽過現代的集裝大卡車好幾倍,刺耳難聽,連地都在震動,旁邊有個士兵在掰著石頭數:“妖,二,三四……班長,有九個!”

    “老子能數不清楚!?不是說有那個啥炮嗎?!”

    “能有用嗎?一營那個炮就一點用也莫。”

    “麼用不是還有我們麼!閉嘴!他們來了,小心說你動搖軍心,槍斃你!”

    此時,正有一個執法兵面容冷峻的走過來,沿途走過無人敢說話抬頭,路過黎嘉駿的時候,他忽然一頓,拍了拍她的背:“滾回去!妨礙軍務,軍法處置!”

    黎嘉駿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混到了第一線,此時也有點膽寒:“好好好……”她剛才已經又偷偷拍了一張照片,確實不敢再呆下去了,乖乖的貓著腰轉身要走,忽然聽到從自家陣地上嗖嗖嗖傳來幾聲巨響,那不知道是什麼炮彈,聲音極為犀利,而且速度極快,人還沒看到軌道,迎面開來的坦克竟然炸了!

    全陣地嘩然!

    坦克都驚呆了!它們都停住了!

    就在此時,那神奇的巨響再次響起,嗖嗖嗖幾聲,再次精准的瞄准了坦克,轟響連綿不絕,一半以上的坦克全部冒出了烏黑的濃煙!

    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著前方,簡直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眼睜睜的看著其中幾輛坦克的頂門突然打開,幾個冒著黑煙的人嚎叫著衝出來跳下坦克,本來就在坦克外的步兵全部趴下了!頭都不敢抬!

    看到活人,大家頓時精神了,子彈劈裡啪啦的打過去,跳下車的人當場倒了幾個!

    坦克突然又動了!

    陣地上所有人立刻屏息凝神,緊盯著坦克的動向,卻見只有四輛位置靠後的坦克在動,而且竟然還是後退!旁邊的步兵更是忙不迭的緊跟著撤退坦克的步伐,雄赳赳氣昂昂過來的步坦協同部隊還沒開打,就丟下五輛坦克撤了!

    戰壕裡的人沉默片刻,俱都有種恍如夢中的感覺,大家面面相覷,俱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一個情緒。

    那狗娘養的坦克部隊,居然跑了!

    歡呼聲轟然響起,執法兵都忘了還有一個漏網之魚要驅逐,他們所有人都大吼著不明含義的詞彙,甚至接二連三的跳上戰壕往那五輛報廢的坦克衝去,其勢之凶猛,對面陣地竟然未放一槍!

    一群群士兵極度好奇的圍在坦克邊左摸摸右摸摸,連一些軍官一臉好奇,他們摸著坦克猶在發熱的側壁,紛紛感嘆原來就是這麼一個東西炸死了他們這麼多兄弟,還有人觀察了許久,仿佛發現新大陸一般高聲宣布:“哎呀!這家伙的炮台能轉!”

    “哦!”眾人紛紛表示驚嘆,甚至有人鼓起掌來。

    黎嘉駿放下照相機,呆呆的看著他們。

    她不敢動,怕一動,眼淚就掉下來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139
發表於 2016-9-21 17:12:24 |只看該作者
    第138章 夜奪文昌

    在中國士兵發狂一樣圍著廢棄的坦克打量時,日方的戰地上似乎是驚訝到完全忘了這是戰爭狀態,竟然整整五分鐘沒放出一槍。

    可他們有多震驚,反應過來是就有多震怒。

    狂風暴雨一樣的攻擊把所有人趕回了陣地……丟下了幾具猶來不及收回笑容的屍體。而日軍那邊,卻也似乎因為這史無前例的重大損失,遲遲沒有動靜。

    中方的大火力武器太貧瘠了,以至於他們的坦克連戰術隊形都懶得用,甚至可能認為即使到了射程內也不需要開炮,直接掩護著自己的步兵碾過去就行……因為中國人手裡的槍根本破不了他們的防。

    打死他們也想不到,在遙遠的尚未卷入戰火的另一個戰區,已經卯著勁兒在開發屬於中國人的裝甲兵團,而中國在內戰幾十年後,處處土財主思想的軍閥竟然會有這麼一天,願意為了他們並不參與的戰爭而貢獻出所有簇新的、壓箱底的寶貝。

    戰防炮狠狠的抽爛了他們的臉。

    不是你日本人才團結。

    “快走。”秦梓徽報道後找了過來,“照片拍完了,就快走!這次他們沒准備,下次就沒那麼容易了!”

    “你留在這?”黎嘉駿驚訝,“你不是東門那兒的嗎?”

    “炮打光了,這兒有戰防炮。”他言簡意賅,又一次重復,“聽見沒,快回去!”

    “好好好。”黎嘉駿舉手,她還沒從剛才的情緒中緩過來,卻也知道此時的平靜完全就是暴風雨的前奏,她不敢停留,繞過他順著戰壕往回走,卻又被攔住,秦梓徽僵著臉,把那個日軍的干糧包塞給她,“拿著!”

    “我到後面不缺吃……”黎嘉駿沒說完,秦梓徽卻已經不耐煩往前了,她順著看過去,他穿著軍裝,雖然不一樣的顏色,可那同樣的高瘦和筆挺,卻恍惚間和剛夢到過的某個人合在了一起。

    別再看我們死了……

    她驀地一震,近乎失控的喊了一聲:“秦梓徽!”

    他轉過頭,疑惑又不耐煩的樣子。

    黎嘉駿卻不知道說什麼了,總感覺羞恥感爆棚,可不說肯定會後悔,便只能硬著頭皮支吾:“你,不要死啊。”

    秦梓徽聽清楚了,他垂眼不看她,幾不可見的點點頭,轉身繼續走了。

    黎嘉駿嘆了口氣,抬頭看看,煙霧彌漫在頭頂,戰場的天空總是看不到藍天的,平靜之下,她又開始感受到肋下的刺痛,不由得捂傷苦笑,跌跌撞撞的往回走,她要再次穿越巷戰的戰場回去,光這麼想想,心裡不可謂不累。

    才走了一點路,就進入184團負責防守的內城,遠處槍聲像炒豆子一樣連綿不絕,甚至連方位都聽不出來,只覺得前方鋪天蓋地的全在打仗,黎嘉駿一時間連怎麼走都想不好,她略有些瑟縮,直覺這樣走過去必死無疑。

    她回頭看看,防守西門外的是183團,此時後背的內城由184團守著,槍口只需要對外,人也不少,似乎還安全點。她也不想給秦梓徽當累贅,干脆湊過去,在陣地後面指揮所旁邊找了間破屋躲進去,竟發現裡面還有十來個瑟瑟發抖的百姓。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想想莊內之前的繁華,轉眼之間三面被圍,第四面還是條運河,雖然南面有臨時架起的浮橋,可是且不說鮮少有平頭老百姓像黎嘉駿一樣身經百戰而且二缺,敢穿越半個城去,光想想僅第一天日軍就已經炸開了口子衝進來,這一份恐怖壓力已經足夠讓人腿軟了。

    黎嘉駿和他們面面相覷,找了個角落抱腿坐下,默默的聽著。

    這一等,又是到天黑。

    天黑時進攻不便了,雙方都需要休息,後方送飯的隊伍來了,飯菜都已經冷了,誰也沒空講究,大家輪班吃飯,俱都默不作聲,狼吞虎咽。

    此時別說什麼崇高理想了,多少漢子豁出命去打仗,不就是為了口飯,這種感覺在面對飯碗的時候,才會尤其清晰。

    屋裡的老百姓大多形容憔悴,他們大概有三四個家庭,此時不知從哪裡撈出個籃子,拿出食物抱團分吃著,有個小姑娘吃著,偷眼看她,似乎是想分她一點,但最終還是被有所察覺的母親給擋住了視線。

    黎嘉駿倒無所謂,她自己就不愁吃的,不過為了不讓他們尷尬,她還是從那個日本兵的包袱中掏出一包餅干,一包只有五塊,味道也不咋地,但很像壓縮餅干,她吃了兩片,又喝了點水,整了整裝備准備起身,臨走前,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回頭問了一句:“我……打算跟著炊事班回指揮部,你們,要跟著嗎?”

    相比躲在看起來安全的此處,她完全不用考慮就選擇搏一搏跑回去。

    屋內的人是有一兩個心動的,但看看家人和其他人的反應,還是沉默了下來。

    黎嘉駿點頭表示懂了,她也沒什麼可勸的,干脆的鑽了出去,炊事班的人正在把回收的菜籃飯桶壘上板車,一共也就十來個人,拉板車的,挑扁擔的,持槍警戒順便扶板車的。

    西門是最遠的一站,顯然他們已經送完了所有陣地,要回去了,黎嘉駿只是一問,立刻加入了隊伍,雖說一個小姑娘顯得很累贅,可黎嘉駿是拎著把槍去的,瞬間變成戰鬥力了。

    雖說抹黑行進,但顯然這兩日大家都已經習慣了,到了巷戰最密集的區域時,就抱成團謹慎前行,在雙方隊伍都被衝散的時候,他們這樣的隊伍算是個不小的規模了,醒目又充滿誘惑。

    途中已經看不到一幢好房子了,到處都是殘垣斷壁,有些地方連條路都沒有,此時就需要手頭有空的人幫忙一起抬板車,黎嘉駿便也一道擔負起警戒的任務。

    快到南門浮橋的時候,旁邊突然有人呼喚:“兄弟!兄弟!”

    一整隊人都警惕的看過去,看到有兩個士兵貓在一截斷牆邊,朝他們招手,此時天色昏暗,他們的臉烏漆墨黑,只看到一口白牙。

    “什麼情況?!”班長走上前。

    一個士兵指指北面:“有手榴彈不?”

    炊事班配什麼手榴彈,這種緊要物資前線都嗷嗷的要,還能發給伙夫自保用麼,有槍就很好了!十來個人面面相覷,都表示茫然。

    “嗨!”士兵表示很遺憾,往後指指,“隔壁,就隔壁,有仨鬼子,咋整?留過夜?”

    “啊呸!”班長當即卷袖子,“過你娘的夜!兄弟們上!天黑就讓他們見閻王!”

    “誒你們不等命令嗎?”黎嘉駿覺得很刺激,但還是假惺惺的問了句。

    “等你娘的命令!咱炊事班也是兵,怎麼不能打了?”班長開始檢查子彈,“這時候跑去找團長,問,橋邊仨日本兵咋整,團長能他媽氣厥過去!”

    “就是這個理!”其他人紛紛點頭。

    “記者小姐你別管,跟著運飯的回去,有槍的來,咱們干他娘的!”班長揮手往前。

    黎嘉駿挺想跟的,但心裡發虛,見班長帶了五個人翻到了牆後沒影了,只能老老實實跟著剩下的人匆匆過橋,剛過橋,就聽對岸響起零星的槍聲,緊接著又是一陣密集的槍聲。

    所有人臉色大變,連黎嘉駿也聽出來了,後面那接連的槍聲,分明是三八大蓋的!

    問題是,三八大蓋並非連擊槍!發出那麼多聲,那該多少個鬼子!

    此時感覺,一桶冷水已經不足以形容他們內心的冰寒,所有人還保持著運輸的姿勢,卻都僵硬的回頭望著橋對面。

    “班長……”一個挑著扁擔的小兵當即哭了出來。

    可他的哭聲轉眼消失在後續的戰鬥中。

    班長的犧牲也讓偷襲的日軍小隊暴露了位置,這一打,又是大半夜。

    浮橋到底沒被占領。

    更悲慘的是,她剛得知,白崇禧竟然上了運戰防炮的火車,往別的陣地去了!

    黎嘉駿悲苦,憤懣,郁卒,束手無策,只能繼續找個地方睡了。

    又過了一天。

    內城的戰鬥已經進入白熱化。

    剛剛送來統計,全師傷亡已經過半,就連184團的團長王震都負了傷,無法繼續指揮,被送回後方,隨即頂上的副團長剛上任就接到指揮部“無情”的命令,還是原來那一個,奪回文昌閣!

    開打快五天,每一天都在為這個目標而努力,可直到團長倒下,還沒成功,黎嘉駿幾乎能看到王冠頭頂的青煙。

    此時黎嘉駿已經完全成為了一個醫務人員,隨著擔架兵到處跑,隨時准備做緊急救援,可她能做的也只有包扎,簡單止血,王冠接到命令的時候,她正在清真寺給一個傷員堵血洞。

    她本應跟著擔架兵抬了傷員就往後送,可日軍內成主力此時就在附近,大半個城幾乎全有他們的身影,剛剛聚起來發起一次攻擊,外面打得正歡。

    王冠在屋子裡接電話:“什麼?師長!我手下沒人了!我警衛都派上去了!什麼?聽不清!哦,炊事班,對,剛接收了,不頂用啊!要!要的!那也要!嗯!秘書?可以可以!醫務?行!都要!是!是!死也要搶回來!是!”他掛了電話,隨手點了黎嘉駿身邊的擔架兵:“你們!去拿槍!現在你們是我的人了!”

    黎嘉駿:“……我怎麼辦?”

    王冠根本沒理她,他抄著槍問剛衝進來的兵:“打退了?”

    那士兵一臉血點頭:“報告!剛打退!”

    “傳令下去,五分鐘後,所有能打的都集合!”

    “是!”士兵轉身就跑。

    黎嘉駿知道自己又被困在這兒了,很是心塞,但這兩日她已經習慣了,就干脆等著看王冠打算怎麼整。

    結果集合後,還有力氣的聚過來的只有百來人,王冠審視了一下,簡單粗暴的下令:“晚上搶文昌閣!敢來的旁邊報名,我讓你們吃飽!不管搶不搶的回來,死的老子貼錢!”

    敢死隊啊?!黎嘉駿目瞪口呆。

    此時,那個傳令的小兵已經拿出一疊髒髒的紙,拿著支鉛筆等在了一邊。

    士兵們沉默了一會兒,轉而出列了好幾人,一有人開頭,後面就越來越多,全程沒人說話,也沒有商量,就在沉默中進行,他們走到那個士兵那兒,排隊領一張畫了圈的紙片。

    “我會跟炊事班說,憑這個紙片,多領一個饅頭!”王冠說著,他表情冷硬,看著那些兵,聲音沙啞,卻平白有點溫柔的感覺。

    出列的都領完了,士兵走到王冠身邊:“報告!共七十二人!”

    王冠往東南面望望,似乎正透過高牆和斷壁觀察著遠處的文昌閣,他沉吟了一會兒,半是嘆息的說:“夠了。”隨後又擺擺手,“都給老子休息夠了再上!”

    說罷,他似乎還想講什麼,又說不出來,結果還是一轉身,進了指揮部。

    敢死隊成員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仔細一看,他們雖然高低有別,但幾乎長著同一張臉,黝黑,滿是煙塵,沒什麼表情,不像是麻木,更像是迷茫,帶著些微因為疲憊而懶於思考的木然和僵硬,像她在歷史圖片上看到的每一張臉,他們全身都是血漬和黑斑,髒得看不出軍裝的原色,背上都背著老西北軍傳承的大刀,烏黑的粗大的手捏著柔弱的紙片,沉默的列隊往外走著。

    黎嘉駿這才發現,那兩個擔架兵,竟然也有一人加入了。

    她嘆口氣,低頭照顧另一個傷兵,卻發現他已經沒了生息。

    這是今天的第七個,一個下午的第五個。

    她抬頭看了看天色,疲憊的坐在了院中的大樹下,看著在逐漸昏暗的天色中暗淡的樹葉和枝杈,閉上了眼睛。

    睡一會兒吧,她想,等天黑,就又有生意了。

    ……不知道會有幾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140
發表於 2016-9-21 17:12:37 |只看該作者
    第139章 背水一戰

    文昌閣的槍聲響了一夜。

    臨近清晨的時候,敢死隊沒有回來……

    因為他們搶回了文昌閣!

    犧牲了十多個人,他們用了半夜的時間搶回了文昌閣,其後一直守在那兒,城東文昌閣至清真寺一帶又收了回來,戰況貌似是有了好轉,眼見王冠松了一口氣的時候,一群人的出現卻直接把戰況拉入了最低谷!

    池峰城!他竟然直接把整個指揮部帶過來了!

    王冠極為震驚:“師座!這是!”

    “文昌閣搶回來了”

    “搶回來了!”

    “好!你點人,把南門浮橋炸了!”

    在場靜默了一瞬,王冠立正敬禮,大喝一聲:“是!”

    他的表情堅毅到不正常,讓短暫空白的黎嘉駿突然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

    炸掉南門浮橋!在三面被圍的情況下!這是他們整個師唯一的出路!

    這是要背水一戰啊!明明情況好轉了,到底為什麼要這樣?!

    池峰城很滿意王冠什麼都沒問,但在王冠派出人後還是在參謀布置指揮的間隙說了兩句:“傷亡已達七成,我昨夜問過指揮部,可否轉移陣地。”

    王冠一怔,這種類似畏戰的行為,似乎不該出現在面前這位將軍身上,他什麼都沒說,繼續聽著。

    “我不怕死。”池峰城看著莊寨地圖,“我怕的是這一仗過去,我老西北軍,連點種子都留不住。“他仰著頭,似乎在看天花板,又像在盯著莊子的北門,”但我剛到時也講過,這台兒莊,是我西北軍榮光之地,亦是我們的墳墓!我池峰城,不會打自己的臉!所以弟兄們,炸了那橋,我們死守!”

    “是!”王冠與周圍的參謀們一道立正,激動的眼眶通紅,隨後馬不停蹄的忙碌起來。

    黎嘉駿在外頭看著,一句“我怎麼辦”默默的吞了下去,這種時候說這種話,她就算有臉說出來,恐怕在余生回憶起來也會羞愧的跳河。

    她只好小心的跑出去,剛探頭就感覺外面子彈嗖嗖,日軍曾經一度攻到近前,清真寺的牆上到處都是彈孔,幸而這時候的建築都是良心之作,結實無比,一直屹立不倒。

    戰地醫院自然也搬了過來,可此時已經不能算醫院了,大夫和醫務兵都成了行腳醫生,傾巢出動,完全沒人注意到這兒有一個早該走的編外人員,或者注意到了也只能裝作沒看到。

    “前線來報!日軍有大股援兵到達!好幾千人!城門危急!”傳令兵大叫。

    好幾千!那該不會又一個旅團吧!黎嘉駿肝都要抖起來了,已經這樣了,對面還增兵,天要亡我!這台兒莊到底有沒有贏!難道抗戰史上有兩個台兒莊?!

    池峰城不為所動,拳頭卻捏得緊緊的:“收縮陣地!全部入城!守住內城陣地!”

    “是!”傳令兵立刻對著電話大吼起來,隨後卻又蒼白著臉色道,”師座,城西183團已經被打散,大部都找不到人了!聯系不上其他人!“”……“池峰城一拳打在桌上。

    “現在我們被分割了開來,北門進來的日軍向兩邊打,西面還又槍聲,肯定還有不少人!”一個參謀道。

    池峰城點頭,又站直了身體,看著地圖:“統計人數!派人去聯絡,我要包夾他們城內據點!”

    “是!”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廝殺聲,黎嘉駿正要透過門往外看,院內兩個衛兵全部都衝過去,對著門外一頓掃射,外面一陣慘叫後,其中一個衛兵轉頭:“師座!有日軍已經攻到這了!”

    “能拿槍的!全部去守!保護師長!”王冠大叫。

    “是守住這個據點!”池峰城強調。

    一群老老少少拿著槍衝出去,黎嘉駿站在一邊被順手發了一支,她愣了兩秒,只覺得手上沉甸甸的,耳邊聽到外面劈裡啪啦炒豆子的對射聲,第一次被當做戰鬥人員對待,她竟然有種自己精分的感覺,一面激動的熱血沸騰,滿腦子都是我可以的我可以的,另一面卻慌得手足無措,來來回回就強調著我會死的我會死的……

    她還是湊到了門邊,一會兒靠著牆,一會兒往外瞄。

    清真寺之所以地理位置好,就是因為有個水道,只有一座石橋能直接過來,人固然可以從遠處其他街道的石橋繞過來,但前提是能通過那兒的文昌閣守軍的火力網……這就是為什麼文昌閣極為重要的原因,沒有文昌閣,清真寺就是一座孤堡,搶回文昌閣,東城一大塊就是雙塔奇兵。

    短短一會兒時間,他們就經歷了兩次進攻,還有一次有一顆手榴彈就在門外爆炸,彈片嗖嗖的飛進來,刮掉了門內不遠處的大樹的一層皮。

    遠處已經沒有一座完好的房子,仔細看可以看到黑煙中到處人頭攢動,雙方的士兵瘋了一樣在巷道間、破屋裡肉搏,大刀的紅穗和刺刀的刀尖此起彼伏,當她在進攻間隙那這個破鐵桶爬出去挑水時,發現門外那條河,已經全紅了。

    與岸上的石板一個顏色。

    這已經不是人間了,這就是煉獄。

    沒有退路,不能轉移,他們的面前似乎就只剩下這一條條血路,黎嘉駿知道自己此時的表情肯定是和周圍的士兵一樣,僵硬麻木,像行屍走肉,疼也不會怕,累也不回倒,但是在同胞倒在身邊時,眼裡卻能炸出血光。

    她從外面又拖了個傷兵回去,撕了他的褲腳拿水洗了洗就充作包扎用,繃帶早就沒了,什麼藥都沒有。

    這邊指揮部裡也是氣氛慘淡,饒是前方統計下來人數還不至於少到嚇人,可是現在城內我方幾乎已經沒有成建制的部隊,想要再組織一次反擊幾乎不可能。

    可壞消息還在源源不斷傳來,現在之所以日軍兵力只有一個半旅團,全因東北邊臨沂方向張自忠與龐炳勛還在死守,纏住了板垣征四郎大部分的隊伍,可是此時前線傳來消息,龐炳勛的隊伍早已差不多打光,張自忠的五十九軍已經處於咬牙硬拼的階段了,說不定不日臨沂就會失陷,到時候兵臨台兒莊的就是一個日軍師團了。

    就算池峰城有三頭六臂,面對這只剩下戰死在巷子裡一條路可走的局面,來來去去也值剩下死守二字了。

    下面人都應著,手頭動作卻沒什麼變化,倒不是懈怠敷衍,而是死守什麼的,不是本來就是他們在做的嗎?

    此時的局勢就像是一塊石頭,正在無限度的往下墜著,讓人望不到底。

    就在黎嘉駿覺得氣氛即將凍結之時,突然外面一陣騷動,一個人衝進來,喘著粗氣叫道:“師座!有援軍到!”

    指揮部內氣氛一震,池峰城幾步跨出,雙眼放光:“哪裡來的?!”

    “軍長派來的!剛剛入城!是一支敢死隊!”

    “多少人,誰帶頭?”

    “剛才遇到一個兵說的,他不大清楚,但大概只有四十來人,帶頭的叫仵德厚!”

    “仵德厚?好!是個漢子!”即使只有四十來人,還是讓池峰城像打了雞血一樣激動,“他現在在哪?!”

    “剛才在協助城西,說很快就來向您報告!”

    此時,電話聲又響起,傳令兵接聽後,喜形於色:“師座!總指揮部傳令,擬明日組織敢死隊從東西南三面從莊外圍攻莊內日軍!望我方做好接應准備!”

    池峰城激動的站起來轉了兩圈,下了決心:“來幾個人給我出去傳話,給分散的人傳令,聚集起來准備接應明日的友軍!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傳令兵立正,正往後看有哪些人可以和他一道走,就聽後頭池峰城又叫:“等下,軍長有沒有說給敢死隊獎勵?”

    “有,但只說有獎,沒說多少。”

    “那你傳下去,凡是自願組成敢死隊接應明日行動的,我每人補貼三十大洋!”

    黎嘉駿下意識的看了看王冠,他站的筆直,眼神飄忽。

    師長就是有魄力,出手就是每人三十大洋,哪像他這個副團長,一人一個饅頭……

    “是!”傳令兵又一立正,回身卻傻眼了。

    除卻五個輕傷的衛兵,兩個參謀,一個電報員,團長王冠,這兒還能喘氣的,就是牆角樹下一溜黎嘉駿默默拖回來只能喘氣的傷兵了……現在能用上的大多都在附近戰鬥,連伙夫都在別處。

    之所以還能剩個黎嘉駿,全因她不屬於任何人轄下,誰也指揮不到她,她也不知道自己該被誰指揮,以至於隨著一個個命令的下達,士兵一群群離開,只有她巍然不動,在此時凸顯了出來。

    師長身邊還剩這些人著實有些傷心了。

    傳令兵看她一眼就挪過了,為難的望向師長:“師長,我一人,怕傳達不到。”

    一個參謀提起槍:“我同你去,分兩路。”

    “三路吧。”黎嘉駿插嘴,她吃力的站起來,迎著眾人的目光,笑道,“養精蓄銳這麼多天,我現在大概能打十個了。”

    眾人沉默了一會兒,繼續低頭做自己的事。

    黎嘉駿最終還是沒被允許跑出來,反而是這時候池峰城才注意到她,就她為什麼不離開在這兒找死等等狠狠的訓斥了她一頓,最後下令,不准離開指揮部!

    雖然口頭答應了,可是她卻百般不情願,這裡是安全,可是她在這兒能直接感受到這位將軍,和這整一場守衛戰的全部壓力,而目前,這些壓力已經全部化為負能量,讓所有人喘不過氣來。

    池峰城尚能指揮全軍垂死掙扎做點紓解,可她卻無能為力的呆著,間接的覺得到自己就是一個砧板上的魚肉,只能等著落刀子。

    她不是個主動的人,但也不想那麼被動。

    原以為這會是難熬的一夜,可事實上她發現這一晚並不難過,因為本身也沒人指望通過這一次反攻就扭轉局面,最終是否獲勝的決定權還在外圍一直打運動戰的湯恩伯身上。

    四月一日的凌晨,來自敢死隊的大反攻,在一陣衝鋒號聲響起後,如期而至。

    黎嘉駿縮在牆角,看士兵來來去去,最終除了出去的,再沒有回來的人。

    她聽到外面殺聲震天,日語的,中文的,最終都只剩下了人類最原始的呼聲。

    一直到清晨,傳令兵傳來兩個消息。

    我方收復了莊內的東北角與西北角,日軍被趕出去了。

    敢死隊傷亡殆盡,孫連仲已耗光所有手上的兵,待日軍反攻,我方將再無援兵。

    黎嘉駿虛脫似的站起來,全身發軟,她攥緊了自己用一晚上撕出來的一大把布條,一搖三晃的往外走去,外面晨風清冷中夾雜著熱浪,什麼味道都有,乍一聞讓人作嘔,可聞多了卻又莫名的讓人享受起來。

    該去找一找了……她想……真不想看到他死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11 19:09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