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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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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1 17:16:3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大後方不死河山

    第150章 到達重慶

    朝天門碼頭人來人往,熱鬧的仿若新年的集市。

    江邊百級階梯往上去,房屋和街道仿佛換了個角度繼續攀升,一直抬頭到了極處,還能看到巍巍的屋檐,三四層樓的木樓卻硬是拔升出了摩天高樓的氣魄,樓房層層疊疊的排布在山上,便巍峨的有如幾十年後的現代化都市,讓人忍不住生出一股敬畏向往的感覺。

    曾有人說過,重慶是個3D立體的城市,這讓一直苦於如何向“愚蠢的平原人”形容山城的與眾不同的黎嘉駿有茅塞頓開之感,而在此處,山城的風貌便可略見一隅了。自從進入重慶地界,兩邊開始出現山高屋更高的景像時,二哥便一直偷眼瞟著張嘴仰望的黎嘉駿,指望她發出驚訝的吶喊,結果卻是在周圍人“啊哦額咦”的驚嘆這個與眾不同的風貌時,黎嘉駿回頭嘲諷的看他一眼:“看什麼看,沒見過重慶啊?”

    跑重慶跑了快五年的二哥:“……”臥槽到底誰沒見過重慶啊!

    這麼碼頭吃水很深,江面寬闊,各色船只沿著碼頭密密層層的排出去,幾乎遮天蔽日,就算每一艘船上只下一個人,那也得千百個,所以棧道上密密麻麻全是人,一時間甚至看不清該在哪兒停泊。可即使如此,在民權號緩緩靠近時,岸上還是爆發出一陣歡呼,人頭攢動,旌旗揮舞。

    又是一批物資到了,又是一群親人來了,無論怎麼想都可喜可賀。

    黎嘉駿趴在夾板最前頭眯著眼睛往岸上望,二哥的行程早就通過電報知會了在重慶的家裡人,想必他們此時一定就等在碼頭上,雖然知道很快就會團聚,可她還是忍不住張望著,希冀著能先看到一兩個。

    人群中有不少居高臨下的孩子,都是被家裡的大人駝在背上的,她沒法在一片天靈蓋中看到親人,便去關注孩子,雖然離得遠,可還是讓她鎖定了一個穿著小西裝的身影,似乎就是她許久不見的大侄子黎一專!

    “磚兒!”也不管到底是不是,黎嘉駿率先大吼一聲,大老遠的開始瘋狂揮手,還啪啪啪的跳了幾下。

    那小孩兒傻傻的看著這邊,什麼反應也沒有。

    這一點也沒影響黎嘉駿的熱情,她吼著,跳著,蹦跶著,激情四射,終於在許久以後,當船上的人和岸上的人都能對上眼時,那熊孩子才呼的舉起手,指著她低頭一陣喊。

    黎嘉駿也看清了,還真是她的小磚頭,她頓時熱淚盈眶,:“磚兒!!!!”

    磚兒也熱淚盈眶:“二叔!!!!”

    “……”媽的。

    一旁二哥呵呵一笑,非常優(zhuang)雅(bi)的抬手揮了幾下,也不看一眼可憐的石化妹子,拍拍她的肩膀:“准備准備,下船了。”

    “我不!”黎嘉駿哭喪個臉,“我要回戰場!浪我去死!”

    “又咋地啦?”

    “你瞧,咱並排站著,你還戴了帽子,憑啥他就不認得我?明明你也很久沒回家!”

    “你得了吧。”二哥笑,“他為什麼不記得你,你也有臉說?誰說我很久沒回去,這一年我隔三差五回,你呢?”

    “嚶嚶嚶……”

    “家裡就怕小姑姑小姑姑的吊著他,結果吊回去一盒骨灰,那叫什麼事兒,你要是真難過,回去好好呆著,好賴跟你侄子把臉混熟了!”二哥朝岸上看了眼,又揮了下手,“來,看岸上。”

    她看過去,熊孩子的胯下,大哥的頭略有些吃力的仰著,正眯著眼定定的望著她,一旁,大嫂吳尹倩一只手直直的指過來,一會兒朝她看,一會兒跟磚兒說著話,磚兒聽了兩句,抬頭朝她看,又開始揮起手:“三姑!!!”

    “……”黎嘉駿一個“誒”字就卡在喉嚨裡,再次憋得熱淚盈眶,艾瑪這個叫法好土不想認啊腫莫破!

    二哥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心裡想什麼,嗤的笑了一聲,催促:“跟著我,我們先上岸,別走散了。“他已經與船長打過招呼,貨等人走完再運。

    黎嘉駿本來也沒什麼行李,她就這麼背著個小包死死拽著二哥的衣角,快到艙門時改為抓手臂,二哥在前頭劈波斬浪,其實兩人也不怎麼需要使勁兒,因為人流本來就是往外移動的,他們順著人流就下了船,還沒歇口氣,岸上就有大波的人湧上來,大喊著:”棒棒,棒棒!“哎喲,棒棒軍!

    聽著這聲音,她差點笑出來,這個特色在幾十年後依然存在,第一次見的時候還以為是打劫的,因為他們大多光膀子,天冷了穿得也很破舊簡單,手裡拿著長棍或者扁擔,見你提著行李便圍上來不停嘴的“棒棒嗎,要棒棒嗎”意思是給你提東西。

    重慶多山,朝天門碼頭本身就是一個下馬威,除了碼頭處一塊狹小的平地,迎面就是高達百階的石梯,那寫著“朝天門碼頭”的牌樓就在頭頂上。提著行李爬山是個苦活兒,總有人是吃不消的,棒棒軍就此應運而生,他們像螞蟻一樣在所有人多的有台階的地方生存著,大多數人青年時干起,一干就幾十年,甚至一根扁擔可以傳家,到老時家中的頂梁柱們各個猿背蜂腰,小腿肌肉糾結,透著一股不健康的壯實感。

    傳說重慶火鍋就是發源於這朝天門碼頭,出自這群碼頭最底層的棒棒軍和纖夫之手。

    二哥似乎擔心黎嘉駿被著一群漢子嚇到,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拉到身後,對於最前頭的棒棒道:“你,找二十個人等著,一會兒有貨要搬。”姜副官不在,他什麼都得親力親為,“找齊了人在旁邊等著,人下光了就搬。”

    “要得要得!”那棒棒驟然得了大生意,剛才像復讀機一樣攬生意時無神的雙眼都亮了起來,轉身喊了一嗓子,立刻無數人響應,他因身負“聖旨”,挑人的時候格外趾高氣揚,很快挑出來的和被挑剩的就分了兩撥,看那樣子,顯然都是關系戶,挑剩的雖然有些失望,但也不耽誤,轉頭繼續招攬散客,二十個棒棒很快就過來了,興高采烈的。

    畢竟一看二哥的架勢,就知道是不會討價還價的,肥得一比那啥!

    黎嘉駿很著急,人流中她都要看不到大哥他們了:“哥,我先去找大哥吧!我好像看見磚兒還在他頭頂呢!”

    “你別走開,讓大哥他們過來。”二哥鐵掌如鉗,“好不容易押解到這兒了,可不能最後一刻晚節不保了。”

    黎嘉駿哭笑不得:“什麼押解啊,我又不是不肯回來!”

    “但你更願意往外跑!”二哥話音剛落,就有一個稚嫩的童音叉進來,“姑姑嗚嗚嗚嗚!”

    “誒!”黎嘉駿想也沒想就響亮的應了一聲,轉頭就看到大哥頂著磚兒擠到了面前,她心髒砰砰砰的直跳,本來在船上時腦子裡模擬了無數遍的飛奔擁抱姿勢,在大哥的瞪視下卻慌得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只能低下頭,要哭不哭的囁嚅了一句:“大哥……”

    一邊二哥把不斷掙動的磚兒抓下來逗弄著,大哥得了空,抬手摸了摸她早已糾結成一塊的頭發,抖著手摸了幾下,還是忍不住,將她慢慢的摟進懷裡,緊緊的抱著,低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黎嘉駿頭埋在大哥懷裡,到底還是忍不住,鼻涕眼淚一道流了下來。

    這個城市對她還是陌生的,或者說這個時代,這個國家對她來說都是陌生的,可是她卻時常有身心滿足無所畏懼的感覺,這種感覺都出現在奉天的黎公館,在北平的南鑼鼓巷,在上海的黎宅,讓她忘了前路的悲觀,身無負擔,全身心的做一個笨蛋。這種感覺不需要繁復辭藻的贅述,只需要一個字,家。

    她又回家了。

    “回去領家法。”大哥的胸腔裡冷冰冰的冒出一串字。

    “……”哦瞬間不愛家了。

    一旁磚兒還不甘寂寞,探手過來抓黎嘉駿的頭發,抓了幾下後還傻笑,放鼻子上聞聞,立馬皺了臉:“嘔!”

    “……”二次暴擊。

    “磚兒還記不記得小姑姑呀?”二哥的聲音仿佛從地獄裡出來的。

    “記得呀,小姑姑在哪呀?”磚兒說著,眼神穿透黎嘉駿,往遠處看去,“小姑姑很漂亮噠,還給我舉高高呀!”

    “……”致命一擊,K.O。

    黎嘉駿默默的咽下一口血,低下了頭。

    “哈哈哈,這倒霉孩子,這麼壞像誰的啊。”二哥猖狂的笑,順帶嘲諷黎嘉駿,“妹子喂,你不能更蠢了,剛才他不是就在叫你啊,五歲的孩子都能玩兒死你哈哈哈!”

    黎嘉駿一遇到家人智商就直線跌停,除非離家否則不能解套,此時也只能認命的摸摸鼻子,完全想不出應對辦法,嘿嘿傻笑了一會兒,忽然問:“嫂子呢?”

    “娘去看妹妹啦!”磚兒奶聲奶氣的,“妹妹肚子餓啦!”

    黎嘉駿這才想起,她離開的時候,嫂子肚子都老大了!她驚喜:“對呀!嫂子生啦,女孩兒?”

    二哥悠悠然:“你回來,就是男孩兒了。”

    “啥意思?”

    兩人意味深長的對視一眼,大哥摟著她的肩略使勁兒,把她往回帶:“走,上去看你嫂子。”

    “二哥呢?”黎嘉駿還要往後望。

    “我去交差,家裡見!”二哥在後頭擺手,忽然想起什麼,大叫,“誒!哥,你兒子!”

    磚兒已經在他二叔懷裡傻掉了,眼睜睜看著親爹摟著小姑就這麼撇下他擠進人群,一聽二叔大叫,哇的哭了出來。

    大哥一臉黑線的回頭把磚兒抱上,黎嘉駿有點不好意思還想抱著侄子哄哄,被親侄子推開臉:“臭!”

    “……”

    爬上階梯,一輛小轎車等著,車邊站著一個眼熟的青年,黎嘉駿走近了才想起來,這竟然是老爹在上海的助理陳學曦!許久不見,這個曾經白領一樣的江南男人已經成了一個黑瘦精干的黑社會青年,氣質雖然大變,笑容一如既往的溫和,他略微激動的與黎嘉駿點頭打招呼,然後打開了後車門,吳尹倩在裡頭抱著個孩子,朝她招手。

    這一個接一個的,黎嘉駿感覺自己都激動不過來了,她竄進車子還不知道該說什麼,吳尹倩就已經哭得說不上話了。

    於是話頭立刻就來了:“誒誒誒別哭呢,我這好好的您哭什麼呀,哎呀孩子都哭了,侄女兒喂你別湊熱鬧啊,哎姑姑看看,喲,好漂亮!你多大啦,叫什麼名字呀,告訴姑姑好不好?”

    “大名叫黎幼祺,快七個月了,”吳尹倩抽噎:“是侄兒!”

    “啊?啥?磚兒不是說是妹妹麼!”

    “孩子身子弱,當女孩兒養。”

    黎嘉駿聞言一怔,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發現這大嫂還真是瘦了,她當初生下磚兒後雖然只有大夫人和金禾還有她照料,但還是豐滿圓潤的,如今卻硬是瘦出點瓜子臉來,眼睛都平白大了不少,雖然是抹了粉,但目下青黑,可見憔悴。算算日子,她生下黎幼祺的時候,正是淞滬打得最如火如荼的時候,雖然那時候家人已經遷去重慶,但定然是受到戰火波及的,實在是比生磚兒還要艱辛得多,也難怪傷了身子。

    相比之下,倒是大哥胖了點,可那也是對比之下,他當初受傷,一直養著,家裡跟眼珠子似的看著,站著怕摔了坐著怕閃了,現在這樣長途遷徙了一下,似乎是勞逸結合了,身子骨倒回轉了不少,卻也遠比不上巔峰時豐神俊朗。

    但想想這麼一大家子,舍棄偌大的家業在這兒重新開始,艱辛可見一斑,但至今一個都沒少,實在應該感謝上蒼。

    她除了給個大方向,基本都沒參與,甩手的徹底,想想就心虛。

    “那個……嫂子,你們……辛苦啊……我真是混蛋,一個人外頭跑,都沒想過幫忙。”

    “你在不在不都那樣?”吳尹倩眼裡還閃著淚花,摸她的臉,“你瞧你,好好一個大姑娘,都成什麼樣了,等會兒先別急著回去,趕緊著置辦套衣服,去澡堂讓人給你搓個澡拾掇拾掇,你這樣回去,是想心疼死你娘啊?”

    她說完,很自然的轉頭問剛剛抱著磚兒進車的大哥:“向鯤,你說呢?”

    大哥點頭,朝駕駛座的陳學曦比了個手勢,車子緩緩開動。

    黎嘉駿已經從各方反應中明白自己此刻是有多見不得人,自然舉手贊同,車子密閉的環境中她都能聞到自己身上的異味了,要不是臉皮厚,恐怕得羞愧而死。

    家裡大人等著,自然要速戰速決,她剛逗上小侄兒,就被拖去澡堂,這邊洗著,那邊吳尹倩就去置辦衣物,等黎嘉駿被折騰了一通出來,身上換了一件略大了的藕粉色連衣裙,頭發沒來得及修剪,已經及肩,她隨手買了個夾子把劉海撩起來夾在頭頂,腳上踏一雙棕色小皮鞋,瞬間完成了從女神經病到女神的轉變。

    大大小小五個人嚴肅的觀摩著,除了黎幼祺睡得鼻孔冒泡,剩下幾個紛紛搖頭。

    “怎麼啦!挺好看呀!”黎嘉駿轉了一圈,還衝身邊的鏡子賣了個萌。

    “是好看。”吳尹倩強顏歡笑,“就是覺得,哪裡不大對。”

    “哪裡都不對。”大哥嚴肅臉。

    陳學曦看不過去:“三小姐,給您換套褲裝吧?”

    “……”一語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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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1 17:16:46 |只看該作者
  第151章 不是噩夢

    近鄉情卻,黎嘉駿幾乎是抖著進了家門,迎面就是一圈人,雖然一個沒少,但頭卻都白了。

    “孽子!”一聲暴喝伴隨著拐杖敲擊聲傳來,中氣十足,振聾發聵。

    黎嘉駿腿一軟,在門口就跪下了,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傻乎乎的看著面前的人,眼裡一片模糊,糊成一團,什麼都看不清楚,隱約看到有個人噔噔蹬跑過來,砰的在她面前跪下,一把把她摟進了懷裡,緊接著耳邊就一聲哭嚎:“兒啊!你還知道回來啊啊!啊啊啊啊!”

    “娘!”黎嘉駿也哭,“娘,我回來了……”

    “來,娘看看!”章姨太抓著她雙臂左看右看,眼淚嘩嘩的,“哎呀,瘦了!黑了!怎麼這麼多傷啊!哎呀呀,我好好的閨女喲,怎麼成了這麼副樣子!”

    這一下下的,就把她的眼淚抖了下來,她倒是看清了面前的人,生生的嚇了一跳。

    艾瑪,這還是她親娘嗎?

    面黃肌肉,形容枯槁,臉頰凹陷,活像一個行走的骷髏,全然沒了以前的半分風采,可明明其他人雖然略有風霜,絕不至於變成這番模樣。

    她下意識的往後看了一眼,確定了再沒比眼前人更像章姨太的人,不由的糾結無比:“娘,你看起來咋比我還慘啊?”

    章姨太一頓,有些心虛的往後瞟了一眼,囁嚅著:“沒,沒啥,還不是想你想的……”

    “三兒!過來!”黎老爹在後頭探頭探腦,“聽你娘的鬼話!快過來!爹看看!”

    黎嘉駿只能壓下疑惑和章姨太相互攙扶著站起來,走到黎老爹面前,待章姨太重新坐回座位上了,她又跪在了黎老爹和大夫人面前,經過剛才那一遭,情緒倒是穩定不少,可一抬頭看見老爹蒼老不少的面上一派猙獰,自衛的本能油然而生,再次擺出一副可憐的哭相,抖著嗓子:“爹~~~女兒不孝!女兒回來了!”

    “哼!”大夫人捏著佛珠冷笑一聲,“油嘴滑舌。”

    黎老爹果然沒被絲毫影響,一棍子就打在她背上,黎嘉駿嗷的一聲,那棍子正磕在她蝴蝶骨上,疼的那叫一個銷魂。老爹絲毫不留情,又是啪啪啪三棍,才停下手,怒喝:“聽說你從上海跑去了徐州,老子就恨不得登報跟你斷絕關系!幸虧你大哥勸了下來,說要斷也得先打一頓解氣才行!現在你可以滾出去了!”

    “……”黎嘉駿倒是很想就地躺倒,滾出去耍無賴,可此時老爹怒喝中是那麼明顯的傷心憤怒,她自然不敢不著調,只能忍著痛在地上唯唯諾諾,“爹我錯了,爹我下次再也不敢了爹,爹您再打我吧,您得先解氣啊別憋壞了!”

    老爹果然聽勸,又哐哐哐好幾下,黎嘉駿不敢叫了,只在亂棍下發著抖,旁邊章姨太穿著高跟的腳就隨著每一棍的落下抖著,一會兒後終於受不了了,抽噎著求:“老爺,您消消氣,駿兒她都這麼瘦了,可別再打出好歹啊!”

    棍子立馬停了,黎嘉駿抬頭,看老爹吹胡子瞪眼的,便膝行兩步抱大腿賣乖:“爹,沒事兒,我知道打在我身痛在爹心,我疼爹也疼,爹您再輕輕打兩下好了,棍輕情意重!”

    “嗤!小兔崽子!比你二哥還油嘴滑舌!”老爹簡直要氣樂了,又拄拐杖,“給你大娘也磕個頭!沒良心的。”

    黎嘉駿立馬轉了轉,認認真真給大夫人磕了個頭:“大娘!我回來了!”

    “恩。”大夫人半眯著眼,不鹹不淡的,“回來了好,我也老了,你娘和你嫂子身子骨都不好,家裡還是缺個掌家的,將養兩天,就跟我學起來吧,以後也好嫁人。”

    夠狠,上來就是重頭戲,黎嘉駿趴在地上應了,只覺得這位滿清格格大娘的氣場瞬間把她拉進了宅鬥的空間,學掌家啊,該不會還要算賬吧!

    “說的是,駿兒也不小了,該張羅起來了。”章姨太一疊聲的應承,“駿兒,快再磕頭,你以後可不興這麼往外跑了,還要你大娘帶帶你,要像個小姐!”

    像個“小姐”還得了啊!黎嘉駿心裡怒吼,面上卻不能漏一點槽,又乖乖的磕了個頭。

    老人家都從大清早的等到現在,午飯都是匆匆用過,此時都有些疲累,也不抓著不放了,紛紛回去補眠,讓黎嘉駿也休整休整,晚上肯定是要開家庭茶話會了。

    這一次見面淨扮演麻袋和磕頭娃娃了,客廳門口大哥一家就這麼站著看戲,一點都沒幫忙的意思。

    黎嘉駿把一群祖宗一個個送回房,嫂子也去安頓兩個小的,回頭的時候就剩大哥還在客廳坐著,她一屁股坐在旁邊,頗有些疲累的嘆氣,隔了快一年才回家,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看精氣神就知道一家人都經歷了不小的風波,至少老爹和大夫人不該在這個年紀生那麼多華發,可這樣的經歷就如黎嘉駿所經歷的一般,其實都是可以想像的,倒是最出乎意料的一個,讓她不問不快:“哥,我娘是怎麼回事?她莫不是還沾著大煙吧?”

    大哥面色冷漠,喝了口茶,看著茶葉子:“你以為全天下人都跟你一樣,說戒就戒?真這麼好戒,這煙館能開那麼久?”

    “可上頭不是禁煙禁的厲害麼?眼皮子底下也敢?”

    “你也不看這是哪,川軍可是雙槍軍。”大哥答。

    黎嘉駿默然,確實,川軍”兩杆槍“之名人盡皆知,所謂步槍大煙槍,有時候窮的用煙土當軍餉發,天府之地想禁煙也確實是一紙空談,可是……“我娘她就真的這麼撐不住?當初在上海我怎麼說的,你們怎麼不勸勸?”

    “我與老二都把她綁起來過,又有何用,當初你失禁了,自個兒把自個兒堵門裡,她倒是也戒到這個程度了,殺豬一樣慘叫,隔壁都叫了軍警,說是戒大煙也不能擾民,怎的,拍暈不成?她這身子骨,弄暈了還醒的過來?”

    對章姨太,大哥和二哥其實是完全沒有愛屋及烏的,甚至黎嘉駿懷疑要不是自己上了身顯出點“人格魅力”來,兩個異母哥哥絕不至於盡心到這個地步。

    黎嘉駿也愁,她現在回想自己戒煙的情景還不寒而栗外加不敢置信,放到現在估計她就沒這麼有毅力了。她那時候剛穿,整個人都沒弄清現狀,只知道找到一件肯定是對的事情,那就憑著一口氣做到底,現在看來,估計就那個舉動讓大哥即使心底疑惑也能接受自己的異狀。

    畢竟就現在這樣的宣傳力度和高壓政策,吸毒者依然屢犯不止,可見要戒成功是一件多麼不可能的事。

    更何況她還體會過那一口的美妙。

    “所以現在就供著我娘?”黎嘉駿這話問得很艱難,頗有些羞愧。

    “慢慢來了,時不時的給點,她癮頭大,最厲害時都要打針了,身子敗壞的厲害,沒法下猛藥。”

    “哎……”剛回來就遇到這麼糟心的事,心情真是非常沉重。

    大哥開始給她准備房間。

    自奉天的黎公館到上海的黎宅,全家的生活水平與房子大小成正比下降,到了現在,已經成了一個獨棟的小別墅,面積大概是上海的一半都不到。

    雖然有三層樓高,洋氣的青磚瓦房,但進門迎面就是樓梯和一個直通後門的過道,顯得小氣不少,左右分別是會客室兼餐廳和門房,還有一間臥室和一個樓梯下的雜物間,後門旁邊是廚房和廁所,這樓就住著海子叔金禾和雪晴一家。

    二樓則有四個臥房和一個書房,全部被瓜分了,最大的臥房與書房相連,是大哥一家子住。

    三樓原本是閣樓,但寬敞又夠高,給改成了兩個房間,一間帶露台的是全家共用的書房和休息區,剩下那間便留著給黎嘉駿做臥室,裡面都是木質建築,這房子半新不舊的,地板踏上去嘎吱嘎吱響。

    住的是拮據了,環境卻著實不錯,她雖然搞不清自己住哪,卻也知道是在繁華市區旁邊的一座山腳下,這兒順著山路上來,一溜的都是這樣的小院,住的都是些有錢人,背靠青山面朝嘉陵江,遠望過去蒼蒼茫茫的,還能隱約看到山下熙攘的街景,不得不說提早來做准備果然是有用的,光這房子現在到的人估計都搶不著了。

    東西都是現成的,黎嘉駿見家人的功夫,雪晴和金禾就一直在給她鋪床擦桌子,等她進去時臥室要什麼有什麼,已經頗有人氣,她一面感動一面高興,和這對母女又是好一陣激動寒暄。

    幾乎是一轉眼,她便回了家,一個人躺在了柔軟的床上,被子剛曬過,還帶著烤螨蟲的香氣,讓人昏昏欲睡。

    她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也不知是累的,還是感慨的,只覺得繃了一年的神經被烤螨蟲的香氣泡得酥軟,她伸了個驚天動地的懶腰,全身的筋骨嘎嘣作響,隨後便是一陣更洶湧的綿軟感,棉被好像變成了棉花,又好像變成了雲,托著她飄飄欲仙。

    簡直舒服得,不像真的。

    她緩緩閉上眼,墜入一片黑暗中。

    砰!啪啪啪啪啪!

    慘烈的廝殺聲忽然從四面八方湧來,黎嘉駿全身冰冷,血液卻在沸騰,她的心跳快得幾乎能和機槍同步,她四面張望著,漆黑一片中有這濃烈刺鼻的味道,這分明不是夢境,這肯定是遮天蔽日的硝煙!

    她跌了一跤,趴在一堆廢墟上,艱難的爬了幾步,碎石瓦礫磕著手掌和膝蓋,一波碎裂的塵土砸在身上,嘩啦啦一陣響,她抱頭等了一會兒,等地面的震動消失,又再次往前爬,她看到前頭有螢螢的燈光,不管是敵是友總要先過去看一看。

    一切都在晃動著,炸裂著,她的耳朵已經如蒙在水裡一般,聲音模糊而晃蕩,忽然,耳邊傳來一聲凄厲的大叫,一個日本小兵握著刺刀兩步衝上來,他滿臉污漬,耳罩朝後飄著,只有一口雪白的牙和發紅的眼睛分外醒目,黎嘉駿一個打滾躲過一刺,她心跳如鼓,在那小兵撲上來時死死抓住三八大蓋的槍柄,兩人的身量竟然不相上下,他們角逐著,翻滾到了廢墟下面的溝裡,那兒躺著好幾具屍體,中國的,日本的,血還未干,滾過時,滿背的腥濕。

    她跨坐在了小兵身上,他眼裡有慌張和絕望,愈發拼命的踢打著,黎嘉駿一聲不發,只是悶頭往下壓著,其實她沒有辦法弄死這個小兵,中間擋著一杆步槍,她沒有利器,可她腦子中什麼計劃也沒有,她只是用盡全身力量往下壓著,小兵的踢打漸漸無力,她即將把槍卡在他的脖子上……

    他忽然松開手,在她收不住往下撲的時候,一把掐住了她的喉嚨!

    人類瀕死的力量全集中在了她的脖子上,黎嘉駿也掐住了他的脖子,可她幾近虛脫,眼冒金星,終於,她受不了了,松手開始扒脖子上的手,拍打,抓撓,扭動,無聲的慘叫,她眼前一片混沌,舌頭長長的伸出來,只覺得心跳已經在緩緩變慢,她無力的垂下手,忽然摸到身邊有一只手。

    那手冰涼,粗糲——握著一把刀。

    她從那僵硬的手裡拔出了刀,垂下眼,終於看清面前小兵的樣子,他的表情猙獰扭曲,她一揮刀,那表情便永遠扭曲著了。

    刀片入肉的感覺殘酷到溫暖,她感受著臉上噴濺的濕熱,再次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這一刀幾乎將她被掐的力氣全數奉還,他脖子幾乎斷裂,血肉模糊,傷可見骨。

    她抹了一把臉,濕熱的血便糊到了手上,她甩了甩,卻甩不掉,那血仿佛有千斤重,讓她再抬不起手來。

    戰場上脫力那幾乎是等死,她驚恐的粗喘起來,受傷的喉嚨裡發出咯吱的響聲,遠處有隱隱綽綽的影子在過來,她揮舞著手裡的刀,縮在屍堆裡。

    來人在喊話,起先是日語【前面有個人!有人!】。隨後是漢語“守住!守住!”,最後卻變成了“嘉駿!嘉駿!”

    “秦梓徽……”她下意識的以為是那個人,在這炮火中,只有他會找她,她大叫起來,連哭帶吼,“秦梓徽!我在這!我在這!”

    那人飛快的靠近了,忽的捧住她的臉,她定睛一看,嚇得全身一抖,身邊的嘈雜忽然消失了,只剩下她的驚叫:“大哥!”

    大哥滿臉是汗:“駿兒!醒醒!醒過來!”

    黎嘉駿怔了一會兒,她眨眨眼,發現自己還在雪白柔軟的床上,天花板上吊燈還反射著外面的天光,她全身虛軟,汗流浹背,氣喘如牛,整個人都陷入呆滯中。

    “嚶!”旁邊忽然傳來哭聲,她才發現幾乎全家都在門邊一臉凝重的看著她,發出哭聲的章姨太背過身軀,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

    “哦……”她夢游一般,剛開口,就發現嗓子沙啞,好像已經過度使用似的,她清清嗓子,再開口,還是火燒火燎的,“我,我做惡夢呢……”

    大哥此時整個人壓在床上,膝蓋壓著她的腿,手抓著她的兩個手腕,另一只手剛才在拍她的臉,他滿頭大汗,顯然也累得不輕,表情卻沒有絲毫疲累,反而極為陰沉凝重。

    “不,駿兒。”他斟酌著,緩緩道,“這不是噩夢……你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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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2章 紫薇是誰

    黎嘉駿對精神病有心理陰影。

    那個同學當初就坐在她前面,沉默寡言膽小畏縮,長得白白淨淨的,男孩子。他每天最出挑的地方,就是在第二節課後以百米賽跑的速度衝到傳達室去拿班級訂的報紙。

    其實沒人跟他搶,可他就是這般拼命,這份報紙他可以看一天,免了和其他任何人交流的需要。她是當時唯一和他有交集的人,因為她要收作業。

    有一天有幾個熊孩子不知怎麼的突然無聊的出翔,趁他不注意一把奪過他的報紙,還笑嘻嘻的裝凶悍:“干嘛!不能看啊?班級的報紙,憑什麼我們不能看!”

    他站起來,畏畏縮縮的搶了幾下,越搶,熊孩子們就越得意,又是笑,又是逗,當時黎嘉駿看不過去,說了一句:“好了,還他算了,小心他要炸了。”

    一語成讖,他突然無聲的撲上去,抓住領頭那個熊孩子的手臂,一口咬了上去。

    就在她面前。

    雜食性哺乳動物的牙口能造成多大破壞力?她親眼見了,就不想見第二遍,熊孩子大叫著甩手,他就是咬牙不放,等放開時,嘴裡赫然咬了一塊皮肉,那熊孩子手上鮮血淋漓,隱約可見一個不規則的坑。

    一張報紙引發的血案。

    那同學當天下午就消失了,再也沒回來,聽說去了精神病院,也聽說轉了學。

    總之她就從此對那些沉默寡言的人帶一股畏懼感,越是沉默,爆發起來就越是可怕。

    萬萬沒想到的是,她也有一沉默就讓人害怕的一天。

    大哥一口咬定她生病了,讓家裡人很不理解,他們都覺得這只是一個噩夢而已,雖然當時黎嘉駿大吼大叫滾來滾去還拳打腳踢,可這也是做噩夢的正常表現,相比她做惡夢時的表現,幾個長輩更關心的是她在夢裡喊的名字是誰……

    可大哥不讓他們問,章姨太一問,他就冷眼看過去,客客氣氣的讓她要麼不要說話,要麼不要亂問。

    家中此時已是大哥做主,老一輩全都退居二線,黎老爹都沒吭聲,章姨太更不敢說話,全家就這麼沉默著等來了二哥,兩兄弟到角落裡一陣嘀咕。

    黎嘉駿偷眼望去,只見大哥一番述說後,二哥的表情忽的就垮了,很是凝重。

    她腦子裡還轉著剛才噩夢裡的鏡頭,大哥還沒問,她便沒說,其實那是真的。

    她還記得那個小兵幾乎被自己砍掉了頭,她握著刀往後看,那個冰涼的手的主人也是一個中國兵,他身上被刺刀捅了個對穿,握刀的手詭異的往前伸著,就好像是特地遞給她的。

    她當時就給那個無名的中國兵磕了個頭。

    在台兒莊,她自己也不記得多少次死裡逃生,拼殺和搏命伴隨她整個保衛戰,到後來她手裡沒個武器就心慌氣短。但她的情況遠好過那些敢死隊成員,到保衛戰後期,幾乎三十一師所有人都成了敢死隊,他們瞪著血紅的眼睛像是沒有痛覺一樣拼殺著,什麼軍餉什麼保家衛國全都放到了腦後,只知道殺,不停的殺。

    那些人在保衛戰結束時,精神情況大多都不大對,他們不願放下刀,也不願動,就這麼沉默的坐著,低著頭一言不發。每當身邊有人路過,他們就仿若驚醒一般,猛地抬頭瞪去,無論看到的是誰,第一個眼神總是凶悍嗜血的。

    這麼想著,她忽然感覺自己身邊就坐著這樣的一個人,垂頭,沉默,那股血腥氣卻洶湧澎湃,她下意識的戒備起來,往那人看了一眼,剛望過去,那人就猛地抬頭,與她直勾勾的對視,那眼神裡是赤果果的凶狠和殘忍,發紅的眼底有這滔天的血氣!

    她猛地站起來,跌跌撞撞的後退了兩步,腿磕到了身邊的茶幾,發出哐當一聲,把她拉回了現實。

    周圍一片寂靜,她能感到客廳裡所有人都在緊張的盯著自己。此刻,大概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已經認同了大哥的判斷。

    她確實是病了,不輕,還沒藥。

    萬萬沒想到,自己也會成為其中一員。繃緊的神經一旦松懈,當初被攔住的驚恐和瘋狂就如決了堤似的洶湧而出,在回家的第一天就爆發了出來。

    二哥剛回家沒幾分鐘,對於妹子的病情就從耳聞變成了目睹,顯然比其他人都缺少心理准備,急匆匆的走過來扶住她的肩膀,皺著眉:“怎麼會變成這樣,剛才是怎麼了?”

    “沒什麼……幻覺。”黎嘉駿強撐著,她戰爭片看過不少,知道這是什麼情況,越是知道,心裡越是沒底,但總不能表露出來,只能輕描淡寫,“心理疾病罷了,一點後遺症,很多人有的。”

    “你也不想想有的都是些什麼人!”二哥氣急,“我就沒見哪個姑娘家有這病的!你剛才看見什麼了?”

    “哎,就是一些以前的場景,自己把自己嚇著了,你們不用那麼害怕。”

    “這話你把刀放下再說。”大哥冷不丁的插了一句。

    黎嘉駿愣了一下,低頭一看,這才驚覺自己竟然握著一把水果刀,可是:“我,我什麼時候拿的刀……”她這才慌起來,“我不記得啊。”

    “就在剛才,”二哥冷著臉,“要不是你自己醒過來,估計就要砍起來了。”

    黎嘉駿低頭沉默,她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思維,再豐富的思想也有空白的時候,可現在很明顯,一旦她停止有意識的思考,腦洞就要開了。我估摸著,你現在只有在枕頭下放把搶才能安心睡覺了。”

    “這絕不行,她控制不了自己。”

    “我……”黎嘉駿下意識的想反駁,但看著手中的刀,只能把話咽下去,她把刀放回了果盤,特地坐遠了點,頗有些苦惱。

    “晚上也不能她一人睡。”大哥說著,下意識抬頭望了望,嫂子又去喂奶了。

    “當然不能嫂子陪,我們肯定也不行,雪晴……”二哥思慮著,“不成,駿兒要是發作起來,雪晴可能聲兒都沒出就死了,這個險不能冒。”

    “我哪有那麼恐怖!”黎嘉駿抗議。

    “哥差點被你打死。”大哥冷靜的指出,“你是把我當敵人往死裡打,招招致命,要不是你夢裡把人殺了,我恐怕都制不住你。”

    “……”黎嘉駿目瞪口呆,又茫然無措,只能再次抱頭坐在一邊。

    “刀放下。”二哥提醒。

    黎嘉駿一愣,發現剛才自己說話的時候,竟然又下意識的拿起了水果刀!

    “怎麼會這樣!?”她要崩潰了,“明明前兩日我還好好的!”

    “那是因為環境還緊張,你繃著呢,現在你不需要繃著了,就回不過神了。”二哥無奈,“我見過這樣的兄弟,嚴重點的真是神智都不清了,後來只能把他捆起來。”

    黎嘉駿聞言,菊花一緊。

    “別那眼神看我,該綁的時候還是要綁。”

    “老三這是被靨著了?”黎老爹一直在一旁聽著,此時便作出了一個很符合時代潮流的結論。

    “差不離。”二哥模棱兩可。

    章姨太就崩了:“啊我的閨女啊!你咋滴把自己造成這樣啊!你這樣咋還嫁的出去啊啊啊!”哭天抹地的。

    全家就這麼默默的看著她哭,唯一有這責任和義務的黎嘉駿心情很沉重,真沒這余力去安慰水做的親娘,其他人則都各懷心思,緊鎖雙眉。

    剛才端來了果盤後就一直站在大夫人身後的金禾忽然開口,有些拘謹:“夫人,您看,讓三小姐跟著您禮佛,會不會好些?”

    大夫人難得一見的露出了訝異的表情,她看看金禾,又看看黎嘉駿,摸著佛珠不說話。

    可包括二哥在內的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間露出了“嘿這主意不錯”的表情望向了黎嘉駿,一副下一秒就要在她房間裡擺個佛龕的樣子。黎嘉駿不由得有些躊躇,她從來沒關注過心理疾病方面的治療,以前雖然看過關於戰爭後遺症的電影,但也只是相關,凡是有那個叫什麼應激障礙什麼的病的士兵,在結局基本都是坑死隊友後作死自己的命,要體現的就是個戰爭的殘酷,她就沒見哪本電影把人治好的……

    而她也不敢說自己會比那些久經沙場的大兵還強,此時竟然也生出一種“說不定有個信仰還真行”的想法。

    可很快她就自我否定了,信仰這玩意,是說信就信的嗎?那她早就可以嫁給大聖了!

    她堅定的搖頭:“不要,我不能欺騙佛祖。”

    “……”

    “三小姐,怎麼能說騙呢,就是讓你念念經,定定神,有用的。”金禾回過神來,苦口婆心的。

    黎嘉駿還沒想好怎麼繼續“委婉”的拒絕,大夫人先開口了:“好了,金禾。我已經老了,閑著念念經。老三有這個時間不如多看看書,腦子裡東西多了,就不會亂想了,小小年紀,禮什麼佛,浪費時間。”

    所以大夫人您這樣的態度禮佛佛祖真的會理你嗎?!黎嘉駿目瞪口呆。

    家人一直以為大夫人很虔誠,此時都一臉震驚,許久才回過神來,連忙轉移話題,大嫂這時候已經哄了兩個孩子睡下,下樓在旁邊聽著,便問:“那嘉駿這是不能單獨呆著了?”

    “也不能單獨,但要有人陪,又想不出人選,我們兩個大男人是不行了,你和雪晴也不行,你也看到了,她發作起來我都差點打不過。”大哥一點都不覺得羞愧,“明天我四面打聽下,有沒有合適的人,嘉文,你辦事的時候也留意下。”

    “成。”二哥應得爽快,忽然眼睛一轉,開起玩笑,“其實哪要那麼麻煩,趕緊找個男人嫁了,又不花錢又安全,多省事兒。”

    黎嘉駿翻了個白眼。

    “這我倒要問了。”黎老爹忽然悠悠道,“老三,你做夢時喊的那個誰,秦什麼紫薇,是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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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就是戰爭後遺症啦

    好久沒有小段子了感覺對不起你們,就說一下這個時候徐州戰場發生的事吧具體的情況我記不起了,就簡單說第一次徐州會戰台兒莊守住以後,霓虹君完全沒有放棄,中國這邊撤走了殘兵,第二波小鮮肉就要補上了,這一次的小鮮肉是遠道而來的滇軍,雲南辣邊的。

    盧漢率領的第六十軍,他們要保證能讓徐州的軍民撤離,就是說拖延時間。

    在他之前,承受霓虹攻擊的好像是於學忠的東北軍,當時盧漢接到命令去徐州,他先問李宗仁:老大,前線咋地李宗仁說:還不錯啦。

    盧漢欣喜:哦哦哦那就好

    他又問白崇禧:老哥,前線咋樣

    白崇禧:行啊,挺好的。

    盧漢更哈皮了:好好好那我這就去

    他最後又問孫連仲:你們前頭咋樣?

    孫連仲抹把汗:不錯的,去吧

    盧漢於是興衝衝去了,快到前線的時候遇到得知有援軍來就撤退了的於學忠,這次他又問了:兄弟,前線咋樣,還好吧?

    於學忠老實人啊,完全不知道前頭三個老狐狸怎麼回答的,聞言一摔帽子:好!好個姥姥!

    盧漢看著近在咫尺的前線,小心髒拔涼拔涼的。

    咋辦呢,不能怪東北軍撤退,他們本身戰力就是“那個”,守了那麼多天,早就高位截癱,那是一點點都打不動了。
    想到自己被這麼一路騙過來,盧漢悲憤啊,揪心啊,撓頭發啊,硬著頭皮只能上。

    然後六十軍,滇軍,就這麼上了。

    敬佩那群山裡長大的少數民族漢子吧。

    他們身量小,氣性卻大,得知被坑也沒退,直接衝進了滾刀肉一樣的戰場裡,一撥一撥的往裡死人。

    請注意,他們剛從山裡出來。

    他們,也沒,見過坦克。

    一開始是陣地戰,坦克立刻就來了,吃了幾炮後,漢子們完全不慫啊,他們身法比猴子靈活,發現坦克射不穿,居然一群群的衝上去,攀上坦克往各種孔裡扔手榴彈,又砸又摔,“等於是和坦克車肉搏”(引用,印像太深),後來發現沒辦法,只能用最笨也是最普遍的辦法,抱著炸彈滾車輪,大家同歸於盡。

    再後來,陣地戰扛不住了,就把日軍往山上引,開啟了人猿星球副本。

    上了山,就咱們說了算了。那一個個的,翩若驚鴻,身輕如燕,嗷嗷喊著在山坡上蹦來跳去,冷不丁打你一下轉頭就消失無蹤,禹王山這一仗把霓虹兵都打崩潰了,那感覺跟上刀山是一樣一樣的。

    最悲慘的是,信息戰。

    風語者裡鷹醬用印第安語,日軍崩了。

    朝鮮戰場兔醬用溫州話,日軍傻了

    禹王山上,滇軍用的,是白語……日軍直接瘋了,艾瑪那是啥啊!是個啥啊!

    據說當時已經准備好白語不行了換苗語,苗語不行了換傣語……結果plan B都沒用上,白語一家hold住了全場。

    剛才一查,雲貴高原起碼有二十六種少數民族語言,摸摸可憐的霓虹君。

    然而,滇軍守城二十七天,陣亡兩萬余人。

    六十軍轄下四個師,一共也只有四萬人。

    ……他們的事兒還有誰聽說嗎?

    “為國捐軀,尹營精神不死;戰死沙場,足了平生之願;浩氣長存,堪與日月增光。”——1938年4月29日《雲南日報》壯哉,鐵血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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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3章 重病難治

    聽了黎老爹的話,最震驚的反而是二哥。

    他不知道黎嘉駿下午發作的細節,一時間以看壯士的表情望過來,那眼神分明就是對她竟然來的第一天就暴露“情夫”的無限敬佩。

    黎嘉駿瞠目結舌,半晌才結結巴巴的答:“什,什麼紫薇……我還爾康呢。”

    “瞎說八道什麼!你以為我們都聾的?夢裡都喊人家,哪裡來的小子?”

    打死她也不敢說秦梓徽的真實身份啊,要暴露也得潛移默化循序漸進啊!黎嘉駿當場就傻眼了,一時竟然編不出話來,她望向二哥,指望二哥的腦洞能拯救她一下。

    老爹立馬瞪過去:“老二,你說!”

    二哥一臉認真:“我不知道呀,我也剛聽說。”

    沃特!森麼鬼!黎嘉駿剛張了張口,二哥就眼一擠,又道:“不過既然她不肯說,那憑我在部隊的人脈,想查什麼還不容易,爹您等著,我明兒就托人,非得把那臭小子查個底兒掉!敢拐咱妹子,好賴也得先過咱這關吧!”他說著,哐哐哐拍胸脯。

    老爹哼了一聲,跺了跺拐杖,竟然認可了:“成,這事兒交給你去辦了。”章姨太跟著點頭如搗蒜,一臉不高興的瞪黎嘉駿。

    黎嘉駿簡直看不懂發生了什麼,她沒說不坦白啊,也沒表示寧死不屈啊,怎麼這事兒就跳過她直接成了二哥的事兒了?而且全家還一副恩既然閨女不肯說那我們就曲線救國的樣子。

    所以她這是不用發愁怎麼說了?她望向二哥,二哥很狗腿的上去攙扶大夫人,老一輩唉聲嘆氣的回房睡覺。

    本來打算晚上好好弄個接風宴,結果被她傍晚一鬧騰,誰都沒心情,又是草草解決,氣氛不可謂不沉重。

    黎嘉駿渾渾噩噩的也跟上去,看大哥跟著老爹,她便去扶章姨太,觸手就是一根人骨而已,手感那叫一個銷魂,她捏了捏,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瞪了章姨太一眼,章姨太尷尬的回了個笑,眼圈又有些發紅,另一只手便搭在她的手背上握著,嘆氣:“長大了,不由娘了。”

    “娘倒是越活越回去了。”黎嘉駿忍不住刺了一句。

    “那在娘笨到比三歲小孩兒還不如的時候,能不能看到你嫁個漢子生孩子呢?”

    “……”這黎嘉駿還真不敢拍胸脯,她低下了高貴的頭顱。

    “哎,若那是個好孩子,娘是絕不會有二話的。”章姨太忽然惆悵道,“娘要求也不高,對你好就行了,你既然夢裡遇險時都喊他,想必是在戰場上他也是很緊著你的吧。”

    黎嘉駿立刻就想到秦梓徽壓在她身上給她綁炸彈背心的凶狠樣,那眼神都瘋了,臉扭曲的看不出表情來,耳朵邊呼吸聲都快蓋過了外面的搶炮聲,鼻尖更是一陣陣的汗味和彈藥味……

    他說:“我跟你一起死……”

    “駿兒!”場景忽然一晃,她恍若夢醒,懵懂的望著前面,章姨太不知什麼時候竟瞬移到了外頭,被大嫂攔在後面,這才剛走出客廳,她卻好像又經歷了一次綁炸藥,身上汗流浹背,氣喘如牛,更可怕的是,在搖晃她的二個的眼中,她分明看見自己的臉上帶著一抹笑,還甜滋滋的。

    她猛地收起笑,緊張的抿起嘴,眼神飄忽。

    二哥長長的嘆了口氣,回頭對幾個長輩道:“看來今晚也不好過了,實在不成,晚上讓她睡我這兒,我總沒那麼容易被弄死。”

    “說什麼弄死不弄死的。”大哥沉聲道,”也只有這一個法子了,否則全家都不好過。“黎嘉駿已經意識到自己多嚇人,她低下頭,想來想去,除了對不起,竟然沒有什麼能說的。”對不起,給大家添麻煩了。“她還鞠了個躬,誠懇無比。”少給自己帶高帽子!“二哥嗤笑,”你算什麼麻煩,還不如你哥剛過手的貨的一半危險,多大個臉。“黎嘉駿無言以對,只能乖乖的站直了,章姨太由大嫂請回去,她似乎是想撲過來和女兒再說兩句話,但剛才女兒發病似乎就是被她問的,她又躊躇了,最後只能乖乖被大嫂帶回去。

    “那……”大哥伺候了老爹進房,回來眼神就在黎嘉駿和黎嘉文之間游移,斟酌,“我讓海子叔去倉庫看看有沒有架子床,給你們搭上,嘉文,讓著點妹妹。”

    海子叔一直睡在門房,聽了吩咐後有些遲疑:“大少爺,那倉庫潮濕,東西都發霉了,這架子床現在拿出來,一時半會兒可弄不干淨,這睡病了可就不好了。”

    山城是個真潮城,黎嘉駿很久前就深有體會,去重慶求學前她甚至還不知道除濕盒是什麼樣子的,一到那就變日常用品了,用得比姨媽巾還勤快,此時聞言深感戚戚,她大義凜然:“沒事兒,二哥睡地板好了,沒關系的!”

    二哥啐了她一口,笑罵:“臭不要臉的,還以為你想犧牲自己呢,不成!地板也潮,我不愛睡!”

    “那怎麼辦,我可不要跟你同床共枕,人家還是黃花大閨女呢!”

    “你以為我樂意啊?哥還沒討媳婦呢,第一次居然給你了!”

    “你倆住嘴!”大哥一聲怒吼,青筋直跳,上前一步揪起兩人的耳朵,在一片哀叫聲中大罵,“那麼多年書讀哪兒去了!要不要臉了你們兩個!要氣死我!”

    兩人連連求饒:“哥,大哥,親哥,不說了我們不說了!”

    “你倆分頭睡吧,管不動你們了。”大哥猛地放開手,氣呼呼的轉身就走,上樓的聲音噔噔蹬響。

    兄妹倆揉著耳朵齜牙咧嘴的對視著,沒一會兒就笑出來,二哥威脅道:“你晚上要是敢踹我一下,我就把你倒吊到陽台上睡,說到做到啊!”

    黎嘉駿也不服輸:“你要是敢放屁打呼把腳放我臉上,我讓大哥把你倒吊到大門上睡,說到做到!”

    “嘿!死丫頭片子,挺狠啊你!”二哥作勢要打,黎嘉駿嘎嘎嘎笑著就衝上樓,他追過去,踩得木梯哐哐哐的,黎嘉駿倍感緊張,連忙加快腳步,卻不想腳一滑跌在樓道上,啊的一聲就沒了聲音。

    二哥得意的笑著,上前兩步探手去扶她,卻不想她在被碰到的那一刻猛地回身,右手抓著一把水果刀就扎了過來!

    他側身險險躲過,一把抓住她的手撞在樓梯扶欄上,黎嘉駿痛呼一聲松了手,水果刀當的掉下來翻滾了兩下,二哥順勢把她的手一拉一扭,將她反手壓在樓梯上,彎腰在她耳邊嘶聲道:“三兒!看清我是誰!”

    黎嘉駿喘著氣,眼睛盯著樓梯上陳舊的裂縫,眨了眨,掉下顆眼淚,清明起來,卻更模糊。

    “哥……”她開口,聲音嘶啞,“你還是把我綁起來吧。”

    二哥沉默了一會兒,放開她,拉起來,幫她理著,眼神晦暗,許久,他叫:“海子叔!”

    海子叔從門房探出頭:“二少爺?”

    “取捆繩子來。”他頓了頓,又叮囑,“讓金禾嬸兒弄點碎布,還有叫雪晴把家裡所有的利器都收起來!瓶子都不能留!”

    海子叔不明所以,還是應了,彎著腰往後門挪去。

    過道邊,大哥打開門面無表情的望過來,輕輕地嘆了口氣,他過來捧住三妹的腦袋,與她雙眼對視,看了許久,一字一頓:“你可以的,對吧?”

    黎嘉駿吸了吸鼻子,點頭,心裡卻惶惶不安。

    就那麼摔一跤的功夫,她都能摔進彈坑裡,耳邊清晰的聽到鬼子殺豬一樣的吼叫,至今寒毛都還沒有下去。

    她忽然理解了那些紀錄片中得了這個病的美國大兵為什麼自殺,他們那麼強壯,還有專門的心理輔導和堅定的宗教信仰,可他們還是沒撐過去。那她呢?她能承受幾次,如果因此傷到了家人,那她更是一次都扛不過去。

    晚上,二哥在她手腕和腳腕裹上厚厚的布,再用繩子綁了起來,不緊,但也難以掙脫,這個過程一直是沉默的,反而是黎嘉駿不忍心,還在那叫喚:“誒,蝴蝶結,蝴蝶結,你會不會打結啊醜死了,這個繩頭不要擺這啦我一咬就咬開了!”

    二哥咬牙切齒:“閉嘴!睡覺!”

    “哎呀!我還沒洗漱呢!”

    “再吵打昏你啊!”

    “晚安!”黎嘉駿躺倒就睡。

    二哥頭疼的申銀了一下,出去了一會兒,回來後帶著一股肥皂香,在另一頭躺下睡了。

    黎嘉駿看著天花板,閉眼,4D全息立體戰爭電影就呼的出現;睜眼,遠處夜梟凄厲的叫著,周身一片靜謐。她深呼吸,眼一閉,一睜;再一閉,再一睜……失眠一整夜。

    她輕輕嘆口氣,心裡湧起蛋蛋的悲傷,感覺自己會失眠很久。

    一語成讖,一個多月後,她已經形銷骨立,狀若厲鬼。

    這段時間,即使她以極大的毅力克制自己,仍然無法避免本能的“自衛舉動”,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她緊張的貼牆、撲倒、抱頭甚至抓起手邊任何可以用的東西進行攻擊。她的手上經常會有奇怪的東西,指甲鉗,削尖的鉛筆甚至卷起來的書。即使她明明神智很清楚的在談笑和耍賴,但表情和身體卻仿佛在兩個大腦下。

    她這樣子,當然不可能放出去害人,就算原本要去報社報道也不行了,大哥替她提交了稿件和底片以後,換來了無限期的病假。緊接著就開始帶著她四面看病,僅僅一個月,她就把差不多全市的中西醫她都去看了一遍,所有人都表示束手無策,只有一個老中醫提出一個確定可行的建議,就是讓她再回到戰場去。

    對於這個建議,家人從一開始的嚴詞拒絕,到後來的猶豫不決,直至一個月後,黎嘉駿已經對安眠藥都快產生抗體了,每天都渾渾噩噩恍若行屍走肉,老爹才松了口,讓二哥去大公報的重慶總館問問,看有沒有什麼合適的崗位可以安排。

    二哥百般不情願的去了,卻在當天就黑著臉回來,順便帶回了一個消息。

    “黃河決堤了!”他看了看黎嘉駿,面無表情的對著還沒反應過來的家人道,“日軍的飛機,炸了鄭州的花園口,黃河決堤了,淹了一大片!”

    二哥雙眼漆黑的望向黎嘉駿,一字一頓道:“沒錯,花、園、口。”

    黎嘉駿捧著一碗熱熱的赤豆粥,本來被精神折磨得混沌不清的雙眼在對上二哥的眼神後,忽然全身一個激靈,唰的清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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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4章 報紙疑雲

    黎嘉駿的震驚很混亂。

    她一面想著,竟然是日軍炸的,到底誰騙人;一面卻又想著,怎麼辦,花園口這三個字竟然成了她穿越生涯最大的BUG。

    二哥走過來,接過她手裡的碗和勺子,吹了吹,喂進她嘴裡,意味深長:“所以,妹子,你不做總統真是可惜了。”

    黎嘉駿緩慢的咽著赤豆粥假裝沒空回答。

    這邊黎老爹已經吼開了:“黃河決了口?那得死多少人!”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大夫人念了兩句,忽然問,“鄭州……三兒是不是剛打那邊過來?”

    章姨太原本茫茫然聽著,聞言立刻精神一震,問了句“真的嗎?”沒等到回答,卻已經心底裡自己確定了似的,埋著頭跟著大夫人“阿彌陀佛”起來。

    “國府可有何舉措?”黎老爹嘆了兩句,問道。

    “我也只是剛聽了個信兒,現下還不知受災面積,但無論大小,依照現在的國力和情勢,恐怕要談賑災也是有心無力,這以後怎麼辦,只能聽天由命了。”二哥還是舉著碗,回答完老爹,轉頭又兜了一勺赤豆粥伸過來,輕聲問,“妹子,炸了以後呢,會怎麼樣?”

    黎嘉駿張口要去喝粥,剛碰到嘴唇,突然一空,二哥收回了勺子冷笑:“不回答不能吃哦。”

    “……”黎嘉駿閉上嘴,沉著臉轉過頭,非暴力不抵抗,她現在是一句話都不願意說了。

    “來,跟哥說說,別躲著,你躲不過的,咱晚上都睡一塊兒,你躲哪去呀哎呀……”

    我靠這臭不要臉的,黎嘉駿怒目瞪之,她心裡也怨念啊,心理醫生現在是個新興職業,全靠留洋學成,洋氣的很,還少見的很,當初都在上海和南京等地方露頭一二,現下竟然打聽不著。

    黎嘉駿打以前就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盼著見心理醫生,她一直覺得自己這心大的沒邊兒,誰得精神病也不能是自己,可沒想到竟然是被硬生生掰成神經病,見鬼啊,她寧願被掰彎也不願意做神經病啊!

    有時候犯了病想想周圍人驚恐同情的眼神,她忍不住就要遷怒於人,就覺得大哥二哥辦事不力,根本就是把心理醫生當成江湖裡的隱世神醫來找,總是一副“這鬼地方哪來這麼高級的職業你靠自己吧”的樣子。

    現在還琢磨著把她送回戰場了!

    怎麼著?嫌她麻煩了?承認自己無能了?可老娘偏偏不想回去了!她受夠了!再回去,這病還能好嗎?她才二十多,少說還能再活四十年吧,這日子過不過了?

    就算自己也知道這些想法相當無理取鬧,可有時候樂觀已經無法解決問題的時候,似乎真的只有抱怨才能聊解憤懣。

    她忽然就懂了有些小說中為什麼反派女配嘴臉那麼可惡了,天生不樂觀那只能靠憤世嫉俗來紓解,吃相自然難看了。

    心裡走著神,不知不覺,她竟然被二哥喂完了赤豆粥,他一臉無奈:“行了,吃完去休息吧,不折騰你了。”

    “哥。”黎嘉駿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你去了報社,他們怎麼說的,關於我的。”

    這似乎才是關鍵吧,歪樓的眾人停了話頭,都望過來。

    “我特地拜訪了你們報社的胡政之胡經理,結果他此時正在武漢組織撤離,尚未抵達,而張總編也不在,但聽口氣,你那些同事都是歡迎你回去的,你提交那些照片引起不小的反響,讀者來信無數,他們會給你全歸攏了送來,胡經理回來前,你就看看信吧。”

    這已經是最好的消息了,黎嘉駿頗為振奮,連連點頭,她剛開始兩日也在看報紙,什麼報都看,看到自己拍的照片登在上面,自然是極為高興的,報社的記者們筆力驚人,硬是憑她配圖的只言片語就擴寫出一個波瀾壯闊的戰況來,看得她……病又重了點。

    所以她後來就不大敢看了,只找實事做,跟金禾學燒飯,與雪晴一道洗晾衣服,或者幫海子叔整理東西打理花園。亦或是和章姨太鬥智鬥勇,時不時就搶下她的煙槍。

    後面幾天,果然就有報社的小哥送來了一大麻袋的信,都是讀者來信,其實並非都是指名道姓寄給她的,但是大多有涉及她的照片的內容,黎嘉駿就好像是在看自己寫的小說的評論,一封一封的刷著,樂此不疲。

    有時候看到一些讀者提到的但她沒見過的文章,便讓雪晴幫忙翻出來看看,倒是別有一番樂趣。一會兒看信,一會兒看報紙,她安安穩穩的補完了這段時間的報紙更新,待看到最新的新聞時,卻虎軀一震。

    大部分報紙都對於黃河決堤原因模糊其詞,隱隱透著股指責日軍的風向。她自以為知道歷史真相,乍聽二哥的說法時差點就信了,可此時卻有種窺見什麼的感覺,這樣含糊其辭眾口一詞,倒很有種後世主旋律的感覺,顯然是有誰在操作。
    平日裡報社裡那些媒體人對國府的中央社定宣傳基調這種事情是極為反感的,這次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竟沒有生出往日裡的反骨。唯有《申報》似乎沒買賬,話裡話外指責國軍是主謀,可語氣也是虛的,沒敢指著鼻子就罵。

    除去黃河決堤這件頭等重要的事情,她竟然覺得此時面前這一份份報紙所展現的景像才讓她心驚肉跳。

    現在的報社,是以“不聽話”為榮的。

    惹怒了國府,頂多派軍警來砸了報館,這對於媒體人來說簡直小意思,租個房子弄個油印機又是一條好漢,文章照寫報紙照發,上面一點辦法都沒有。

    再狠點就是真的犯了天威,那就如李守常那般丟了性命,可文人口誅筆伐傷害有時候還大於槍炮,國府等閑是不敢動這個手的,這就把那群筆杆子慣得上了天,一個個以“被迫害”為榮,噴起來恨不得唾液帶毒,要登報的文章更是噱頭滿滿,不帶爆炸性都不好意思放上來。

    偏是這個時候,對於黃河決堤的主因,大家竟同時失語了,還近視了,都模模糊糊的,到後面幾天,關注重點就解脫了一般全都在國府如何賑災上,這個說花了多少錢,那個說疏散了多少人,還有的去統計受災面積。

    按照原本那些“熊孩子報”的尿性,對於造成如此大事件的罪魁禍首,那是不開個版面專欄噴他個三天三夜是會憋死的!

    如果黃花口真是校長下令決堤的,那麼現在她看到的,就是幾乎所有報紙都撒了謊!

    這感覺就好比突然有一天大陸人民發現港燦在以毛主席語錄為行動綱領。那酸爽,夭壽了,知道真相的黎嘉駿眼淚掉下來。

    她不敢想像此時多少報社裡有多少個熊孩子噴著心頭血苦苦壓抑著寫出真相的衝動。

    這次大概國府是下了重藥了,不知道憋死了多少個熊孩子。

    “三小姐……”遠遠的,雪晴小心翼翼的聲音傳來。

    黎嘉駿回過神,望過去,見雪晴瑟瑟的站在門口,正端詳自己的表情。

    這兩日家裡人一看見她不說話呆坐,都是站遠了叫的,唯恐她那時候正在生病。

    她無奈的笑了笑,放下報紙:“我沒事,有什麼事麼?”

    “大太太受了邀,與近來交好的太太小姐們一道去組織賑災募捐,她問您有沒有……額……信心,一道去看看?”

    有沒有信心去是個什麼說法……黎嘉駿哭笑不得,她深吸一口氣,轉頭看看桌子上,鏡子裡自己形容枯槁,面如喪屍,不由得有些泄氣,可這陣子實在有些憋壞了,好想出去透透氣。

    她猶豫許久,還是決定慎重點,答:“你去回大嫂,問她有沒有信心帶我?”

    “不用擔心。”回答的竟是大嫂的聲音,她應該是剛梳妝完,穿著一件半袖的墨綠色旗袍,正披上白色的披肩,雪晴幫她整理著後面的褶子,她則微微笑著走過來,“我昨日就與你大哥商量了,他說讓陳助理過來陪我們去,這樣就不用擔心了。這不,陳助理剛到,已經在樓下等著了。”

    黎嘉駿立馬站起來,臉上放光:“好好好!那我准備准備,雪晴,來幫忙!”

    “誒!”雪晴立刻跑過來,拿起了梳子。

    “雪晴,去把我的化妝盒子拿來,這個氣色出去不發病就嚇到人了。來,嘉駿,我們先挑套衣服。”大嫂說著,打開了她的衣櫃,臉上放光,“幸而准備了不少,哎,還都是簇新的呢……這套如何?”

    她拿出一件薄荷綠的繡著繁復花紋的旗袍,半袖,長款。

    黎嘉駿有些發怵:“這……”這是剛到重慶時家裡請了裁縫比著她當時的身材做的一堆衣服中的一件,確實相當好看,可是她也明白,自己現在這氣質是完全不搭這民國範兒的,就如剛下船時她只配穿褲裝那樣,自己的樣子還不如這條裙子溫婉。

    大嫂也懂,可就是不信邪,黎嘉駿到底還是個雌性生物,還是賊心不死的穿上了,隨後也不敢看鏡子,等著雪晴拿來化妝盒擺弄完再說。

    誰知大嫂讓雪晴拿了化妝盒,只說了聲:“走。”

    “啊?”黎嘉駿瞪大眼,“就這麼去?”

    “你這頭發亂糟糟的,怎麼搭理啊,時間還早,先去理發店擺弄一下,再化妝。”

    黎嘉駿摸了摸頭發,這麼長時間閉門不出,早就過了肩膀,便只能認命的跟上。

    陳學曦一如既往的溫和聽話,已經在公司事務上一把手的他自覺做起了司機,和和氣氣的,就等吩咐,聽了大嫂的指點,便直接往山下開去。

    山下就是一片江邊的古鎮,雖然不是繁華的市中心,但也是要什麼有什麼了,沒一會兒,就進了一間理發店,裡面小學徒忙前忙後的,剃頭師傅也殷勤備至。

    問起要剪什麼樣,大嫂自然意思要什麼貴婦頭,可黎嘉駿她是決計不願意的,坐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的臉型,她恍惚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她的審美和這個時代也始終是有隔閡的,在發型上尤其突出,尤其是那些劉海,什麼一撮式,滿天星,八字垂絲式……不能說醜,總之她審不來,而她自己那個標准,卻也不好意思放到這個時代,為了不讓自己成為妓女或者貴婦,她才長年一頭短雜毛,可現在眼看著二十來歲了,那是不能將就了。

    “師傅,給我梳一波頭發到前頭,剪個這樣,斜的,短劉海,後頭的全給我從頭頂往後編起來,露出整個脖子,你看成不成?”

    “則肆撒子發型哦,看不懂……”師傅嘴上說著,卻也比劃起來,“劉海好縮,後頭則麼編,要想想辦法。”

    “那先剪著吧。”

    老師傅也沒二話,拿起剪刀哢擦兩下就伸過來,黎嘉駿臉正對著鏡子,眼看著剪刀到了頭頂,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瞳孔放大了,寒毛一陣倒立,驚得一跳!

    剃頭師傅嚇尿了:“哎喲!做撒子哦!駭死我咯!”

    黎嘉駿訕笑,她緊張的咽了口口水,等到脊背發涼的感覺下去了點,才又坐下來,從鏡子裡望著大嫂,大嫂很是緊張的走上來,溫熱的手握住她的,凝神:“嘉駿,來,別管他,同我聊天。”

    “……恩。”

    “來,和嫂子說說,那個秦紫薇,是誰呀?”

    “……”

    “你就說嘛,我不告訴爹娘。”

    黎嘉駿翻了個大白眼,問:“磚兒放學你不去接了?”

    提到兒子,傻媽大嫂立馬就被牽著走了,嘆氣:“哪能事事親力親為,這孩子也得鍛煉出點兒自理能力了,我多關心點,你大哥就不高興,說寵壞了要怨我……我哪算管得多的,比起磚兒那些小伙伴的爹娘,我真是心大得沒邊兒了!你說,他才幾歲,還尿床的年紀呢,能老眼巴巴瞅著別的孩子爹疼娘愛的,他自個兒只有司機的麼……”

    黎嘉駿含笑聽著,時不時火上澆油一番,大嫂就越是吐槽的厲害,嘰嘰呱呱的沒個停的跡像。

    折騰許久,總算是剪好了,等看到成品,她很是松了口氣,幸而硬件過關,這赫本頭竟然沒給她毀了,雖然是沒人家女神的貌若天仙,但是小臉和大眼倒是撐住了,也算對得起自己一腔痴念。

    大嫂一邊給她抹著粉,一邊笑:“你究竟哪兒來的鬼主意,這發型見所未見,倒真是挺好看的,讓人家小姐們見到,估計都能引一陣風潮了。”

    黎嘉駿嘿嘿嘿笑:“那也得看臉型啊,發型是能亂剪的嗎,我要是個大餅臉,那是打死也不敢這麼糟蹋自己啊。”

    “就你貧!”

    大嫂也不多弄,就是抹個粉提亮個氣色,擦了個桃紅色的口紅,女神黎嘉駿就這麼新鮮出爐了。

    這時候時間方有點緊了,兩人又上了車,讓陳學曦加了速度往聚會的地方趕。

    黎嘉駿上下打理了,難得放風,雖然已近傍晚,卻也神清氣爽,一時間不停往外探看著,問東問西。

    陳學曦專業技能強悍,真可謂居家旅行必備小能手,黎嘉駿點哪兒都能說上幾句,他成日裡跟著大哥辦事,卻比成日閑著沒事兒逛東逛西的大嫂還要清楚,問什麼都答得上來。

    “我們住的是沙坪壩,現在在學田灣,要去的是市中區,國泰大戲院。”陳學曦說的時候,地名用的還是重慶話,聽起來頗為有趣,“路有點遠,現在重慶這兒通車的路少,還要很久,您可以慢慢看,哦,看這兒,這就是陪都國民政府大樓了。”

    黎嘉駿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就看到一個山門一樣的建築,雕欄畫棟,端莊嚴謹,石階在其中拾級而上,使整個建築地基很高,顯得恢弘大氣。大門前車來人往,很是熱鬧,台階上沿途站著衛兵,虎視眈眈的注視著路過的每一個人。

    “這原是重慶高級工業中學,你可知,自去年選址在這兒,建築隊僅用七天時間就將這學校改成了辦公樓,待這兒落成了,重慶市民都還沒反應過來呢。”

    鎮府大樓很快過去了,出了學田灣,不久就進入了市中區,這兒是主城區,人越發的多了起來,卻也將山城的特征體現的淋漓盡致,這兒就沒一條橫平豎直的路,所有的道路都任性的以思維模式伸展著,上下左右八方亂竄,很快就把妄想認路的黎嘉駿給繞暈了。

    路上滿是密密麻麻的人,男人穿著汗衫挑著扁擔,女子大多收拾的體面,布衣花裙攜手共行,聽到車子的聲音便徐徐讓開,車過了便又彙聚到一起,窄巷中密集的人流就這麼被車子劃開成了一個曼妙女子的身形。

    陳學曦還時不時的介紹著:“這重慶的街巷名字也蠻有趣的,光我們路過的,就有什麼存心堂街,牛皮凼,七星坎……還有些,一聽就知道做什麼的,等會就有售珠市巷,米亭子,油市街……小姐?三小姐?清醒著麼?”

    “……”黎嘉駿沉默,她好歹在這兒讀過大學,可這人一路報的名字,她竟然一個都沒聽說過,這莫不是架空了吧,“沒事,我……額……我清醒著。”這麼形容自己真是萬分悲哀。

    雖然是市中心,但總的來說,還是以棚屋居多,在時不時亂入的西式別墅映襯下,顯得格外窮酸,只是合著那來來往往的人群,還有那屋縫間時不時射入的陽光,照在起伏的青磚上,跳躍著,帶著股難言的活力。

    黎嘉駿眼睛黏著外面,看挑擔漢子淳樸的笑容,看山城妹子細白的皮膚,看破破爛爛的棚屋門口一個大嬸在給小孫子把尿,只覺得怎麼看都看不夠。

    3D魔幻給了這個城市超乎尋常的生命的美感,她簡直要為未來的自己沒能看到這樣的場景感到心痛。

    哦對……

    她忽然被太陽閃了眼似的躲開來,一股熟悉的悶痛感絲絲縷縷的纏上來,揪著心髒。

    幾十年後,重慶是完全兩個樣子了。

    “大太太,三小姐,到了。”陳學曦放慢了車速,回頭微笑。

    這是個繁華的街口,電車正叮叮叮開過,人流如織,街角處堂皇富麗的“國台大劇院”門口正熱鬧非凡,車輛排著隊在門口停下,名媛紳士一對對走下來,往上走去。

    陳學曦正要開過去排隊,忽然不遠處一陣巨大的噪音響起,尖利的扯人耳朵,伴著那噪音飛近的,是一輛閃亮霸氣的黑色轎車,那車從旁邊衝過來,幾乎是照著黎家的車撞過來,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

    陳學曦連忙狂轉方向盤想往旁邊躲,卻見那轎車衝到近前,眼見就要撞上的功夫,呼啦啦一個大漂移,直愣愣的插到了他們的車前!

    臥槽,大漂移插隊!秋名山車神嗎!是有多急啊!趕著上廁所嗎?!黎嘉駿目瞪口呆,車裡一時寂靜,三人都嚇住了,許久才緩過神,一起大喘氣,又同時提起一口氣,就要破口大罵,卻最終相互望望,硬是忍了下來。

    這畢竟不是他們的地界……就連在奉天遇到那麼囂張的人,那也要擔心會不會是少帥呢。

    陳學曦一臉憋屈的排在那神車後頭,待那車停到門口,三人都瞪大眼看那裡下來的何方神經,卻見一個五短身材的男人走下來,身穿白西裝,四六分大背頭,只看到一張側臉白淨圓潤,身材不怎麼樣,氣勢倒很足,他把車鑰匙扔給門童,就大搖大擺上了樓梯,還沒走兩步就有人屁顛顛的迎下來,嘴裡呵呵呵叫著:“喲!孔二小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

    森馬!?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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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是本人有赫本頭情節我不管我就要嘉駿赫本頭嘛(打滾)

    這章不知道怎麼分干脆寫一塊,算兩天的我不管我不管就算兩天的(繼續打滾)

    小段兒:

    剛看到一個小細節

    蔣經國童鞋(校長的長子)曾經和鄧小不平在蘇聯同班哦,兩人因為都是霍比特身材(→_→)成了好基友……小不平那時候的外號居然是“小鋼炮”(噗!)

    然後,亮點是,1930年小蔣在蘇聯中山大學畢業的時候,畢業論文是“探究游擊戰爭”

    總有種……想“額……”一聲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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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1 17:17:41 |只看該作者
    第155章 孔二小姐

    要是以前還不清楚孔二小姐是誰,那麼……王校(si)長(cong)造不造?

    ……孔二小姐面前,王校長算個鳥啊!

    論出身,論財力,論氣勢,論橫,論凶,孔二小姐甩王校長八條街好嗎!

    當今四大家族蔣宋孔陳,所謂蔣家的天下陳家的黨,宋家的姐妹孔家的錢,其中雖說好像“宋家的姐妹”顯得比較虛,可看多了小說的姐妹們不會不知道女人的作用,這四大家族幾乎就是靠“宋家的姐妹”聯系在了一起,宋家三姐妹中,大姐宋靄齡嫁給了管錢的孔祥熙;二姐宋慶齡則不用說了,響當當的國母;老三宋美齡就別提了,作為校長夫人,現在就是全中國最尊貴的女人。

    這孔二小姐雖說是宋靄齡與孔祥熙的女兒,卻與現任國母宋美齡親如母女,自然也受蔣校長的寵,再加上千絲萬縷的關系,可謂是集四大家族寵愛於一身,本身也不是什麼善主,她自己就是一個行走的百度貼吧,全身上下都是“八一八”,那氣焰,簡直沒sei了!

    一想到剛才受的是這位大仙的氣,而他們竟然機智的忍了下來,三人同時非常表臉的松了口氣,對視間滿是慶幸,然後才意識到這真是沒出息的行為,便都沒說話,只是等車開到門口,黎嘉駿與大嫂一道下了車。

    兩人手挽著手走過去,前面孔二小姐沿途就跟吸塵器似的,嘩啦啦吸引一大堆人沿途跟上,這差不多起了開路的效果,兩人只要在後面優哉游哉的跟著就行了。

    “孔小姐,您別來無恙啊,上回我們提到的那批貨……”

    “二爺許久不見,都快忘了哥幾個了吧哈哈哈!”

    “孔二小姐好長時間不來我大同酒莊了,我們這兒的調酒師傅想您的緊啊!”

    “孔二爺您一定要賞臉來我們嘉隆泰玩玩呀!”

    孔二爺一直領頭走著,沒聽有回話也沒什麼表示,只知道大背頭仰著,走路姿勢那叫一個龍行虎步,簡直自帶聚光燈,那一身白西裝從裡到外的亮起來。她一路受著指引,沒與大部隊那般直直的往前進主會場,而是一個拐彎進了一個小道,隨後上了樓。

    黎嘉駿和大嫂自然也是有侍者迎接的,她們出示了請帖後在後頭跟著,竟然一直和孔二小姐一路,待到上樓梯的時候,圍在她身邊那些人有大部分沒資格上去,就在樓梯邊依依不舍的招呼著,活像送別了恩客的那啥,孔二小姐頭也不回的往上走,還有同要上樓的人大概也沒這個臉繼續叨逼叨了,便訕訕的停了下來不再跟隨,結果理直氣壯上樓的就剩下她倆和孔二小姐三人。

    聽到身後還有腳步聲跟著,孔二小姐這才紆尊降貴的回頭瞥了一眼,黎嘉駿正低著頭研究請柬上的座次,若有所感抬頭一望,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下意識的笑了一下就低頭接著看,就聽到大嫂笑道:“幸會。”

    她這才覺得自己什麼反應也沒有似乎不禮貌,連忙抬頭朝著孔二小姐笑道:“哦哦對,幸會幸會,我光顧著研究這個……”她揚了揚請帖,“奇怪,沒見座次,不是看話劇麼。”她這幾年精神娛樂活動極少,也就看過幾次電影,其他看戲看話劇她都沒去過,此時竟然顯得很菜,翻來覆去找座位。

    大嫂哭笑不得:“這不是有我嗎?你操什麼心呀。”

    黎嘉駿訕訕的,放下了請柬,抬頭就見孔二小姐已經到了二樓,正斜靠著扶手看她們:“沒見過二位啊?”

    這話聽著輕佻,但她語氣把握得很好,帶著股上位者的悠然,卻讓人覺得就該如此。

    黎嘉駿這才正眼看清這位民國大咖,說實話她的裝扮特別像上海流行的“小開”,西裝革履,領帶上還有閃亮的領帶扣,大背頭用凡士林檫得一派光亮,皮鞋亮得能反光,就連西裝袖扣都是鑽石的。她不施粉黛,方臉隆鼻,細眼小嘴,真是典型的孔家人長相。

    大概每個與她對話的人都這樣,光聽大名兒心底裡已經矮了一層,再看這氣派便更沒話說了,所以她怎麼講別人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黎嘉駿自覺已經失了社交功能,閉著嘴裝自閉症,大嫂自動自覺擔負起外交任務:“我們也是第一次見孔二小姐呢,我們是黎家的,辦了個工廠,從關外來,以前一直在上海,我姓吳,她姓黎,行三,我是她大嫂。”

    “哦,從關外來。”孔二慢悠悠的點了點頭,微微一笑,“能在這兒與你們碰見,可見你們當家的也是好本事。”

    這孔二臉與身材一樣,都不出挑,但這氣場倒真是渾然一體,她自個兒才多大個人啊,誇起“黎當家”來一副馬雲的樣子,好像康熙賜匾似的。偏偏大嫂和黎嘉駿都沒覺得哪裡不對,大嫂尤其自豪,畢竟現在當家的可是她老公,此時笑得從容自信:“世道艱險,國破家難,總要比旁人多想點,才好過活。”

    孔二聽著,漫不經心的點著頭,手上掏出根煙,低頭一邊點火,一邊作勢讓了讓,含糊道:“你們進去吧,我抽煙。”

    兩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零星笑意,路過孔二便進房間了。

    剛開門,裡面便是一片熱鬧,這是劇院的二樓,繞著圍欄有三排座位,沿牆有一桌桌的精致糕點,隔幾步就站一個侍者,端著餐盤候著,隨時給人遞酒遞糕點。

    二樓觀眾席人並不多,戲沒開始,大家都站在邊上扎堆低聲聊天,熱鬧的是一樓的觀眾席,下面已經人聲鼎沸,人人都在等待著一出好戲能將他們從短暫的悲慘氛圍中帶出去,即使這出戲的名字叫“放下你的鞭子”。

    早在三一年的時候各種各樣的愛國劇已經開始占據市場,到現在已經逐漸與傳統的戲劇有了分庭抗禮之勢,至少不少戲曲家都卸下了濃妝穿上了布衣開始演起了被迫害的國民,一些高端的劇院除了要有齊全的電影放映設備以外,還必須得有一兩出叫座的愛國抗日劇,否則就不能叫好劇院。

    今天這劇就挺有名的,只是她一直從未親眼看過罷了。

    很快,報幕的人出來過後,劇就開始了,眾人紛紛隨意落座。

    “嫂子,這劇你看過吧,怎麼樣?”黎嘉駿趁人聲還沒落下,忍不住問了一句。

    大嫂怔愣了一下,有些勉強的笑了笑:“總歸,看了心裡堵。”

    話音剛落,哐哐哐,銅鑼聲響起,一個老人帶著個嬌美的小姑娘出來賣藝,等周圍路人紛紛圍上去後,便拿出一把胡琴,他彈,小姑娘唱:“高粱葉子青又青,九月十八來了日本兵。先占火藥庫,後占北大營。殺人放火真是凶。殺人放火真是凶,中國的軍隊,有好幾十萬。恭恭敬敬讓出了沈陽城!”

    黎嘉駿虎軀一震,臉哐的一疼,萬萬沒想到上來就那麼重口味,作為九一八親歷者,雖然不是東北軍,但這歌詞就是在戳脊梁骨啊,大哥看了不知什麼滋味,大嫂已經用表情證明她滋味不好了!

    明明請帖上寫了演什麼戲,大嫂還來,這不是找虐麼……

    她偷眼往旁邊瞟了瞟,大嫂嘴角還是保持著微笑,並沒什麼痛苦的樣子。

    “嫂子,您可真心寬。”她側頭悄悄說了一句。

    大嫂笑了笑:“哪能回回看到都揪心呢?”

    此時,劇情已經走到了老頭子拿起鞭子要抽小姑娘,圍觀群眾義憤填膺,一個小伙兒衝上前搶下鞭子就要抽回去,頓時把那老頭兒嚇毀了,連連討饒:“這是戲啊,這不是真的!”連那裝樣子要被打的小姑娘也撲上來阻攔:“客官,這只是戲呀,這不是真的!”

    憤怒的眾人這時才清醒過來,紛紛道歉。

    觀眾席上看過這劇的肯定不少,但是心情卻還是被劇情牽著走,一會兒怒發衝冠,一會兒尷尬哂然,這時都心領神會的笑了起來。

    接下來,就是重頭戲了,圍觀群眾以己度人,紛紛怒斥起日寇的罪行,最終所有人都義憤填膺,舉起拳頭開始喊口號。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趕走東洋鬼子!”

    “……”

    一杯酒突然斜刺裡插進來,出現在黎嘉駿的耳邊,她整個人一僵,耳朵邊有種被子彈劃過的感覺,連“嗖”的一聲都能聽到,她動作誇張的往旁邊猛地一躲,這才反應過來,轉頭去看,竟然是孔二小姐,她有些驚訝的挑了挑眉,身上還帶著股淡淡的煙味,輕輕抿了一口紅酒,低頭看著她:“黎三小姐?”

    “啊,是。”黎嘉駿假模假樣的敬了敬,也抿了一口,這紅酒醇厚,口感綿長,確實不錯。

    “打關外來,看這戲,感覺不一般吧?”她又悠悠道。

    黎嘉駿笑了笑:“關內外的看這戲不都一個感覺麼?”

    “說的倒是。”她回頭看了看,又望回來,“太無聊了……會打牌不?”

    “什麼牌?”

    “Bridge.”她抬了抬下巴,“橋牌。”

    黎嘉駿一愣神的功夫,她又補充道:“不管輸贏,錢都賑災,怎麼樣?”

    “事兒倒是好事。”黎嘉駿微笑,“只是,我不會橋牌呀。”

    “嘖。”她嘖了一聲,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酒杯隨意一晃,竟就這麼轉身走了,沒一會兒就尋摸到不遠處又一個姑娘家,講了兩句,那位小姐微笑著站起來出去了。

    黎嘉駿坐下來,心情頗為復雜,一旁的大嫂笑了一聲,調笑道:“你爹要是知道你入了孔二小姐的眼卻錯過了,不知要多捶胸頓足呢。”

    “怎麼會呢,剛才我也沒與她說話呀。”黎嘉駿想不通,“這麼多人,偏找我。”

    “駿兒,你記得我們前日說的話麼?你呀,還是穿褲裝好看。”大嫂笑道,“所以,這叫臭味相投。”

    “幸好我不會打橋牌。”

    “怎的幸好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孔家的能量,其實要我說,既然是她自己找上你,你便陪著玩兩局,也不用上趕著巴結,交情自然就來了,多好呀,你也不是沒瞧見方才樓下那眾星拱月似的樣子。”

    “別呀,嫂子,你還不夠了解我爹。你就問我爹,他願意我跟著孔二混,還是願意我老實擱家裡呆著?”她頓了頓,又道,“還有,剛才她給我遞杯酒可把我嚇著了,你說我要是去打牌,把牌當暗器,發作了怎麼辦?這出了事兒,算誰的。”

    大嫂笑出來,點頭表示懂了:“好了好了,反正外頭是男人家的事,本來你哥就希望我帶你看場戲撒點錢,就不要多想了。”

    此時下面有個司儀跳上來,開始了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講,一樓的喝彩連連聲振寰宇,樓上的人卻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表情大多是平靜的,也有表情激動點著頭的,更多的人則還在抓緊時間聊著天,相比樓下那般熱火朝天,樓上竟然還有一種觥籌交錯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募捐開始了,其實這都是走個形式,錢早早的就交給主辦方了,司儀只是在下面報著數,什麼“嘉陵公司,孔老板捐贈五萬元!”“源福祥捐贈三萬元!糧食物資一百斤!”“……”

    一樓大多是普通百姓,樓上報著數,他們則掏出錢塞進過道上侍者抱著的箱子裡,氣氛也算熱火朝天,有時候聽到有誰捐的特別多,還會喝彩一番。黎嘉駿坐在二樓第一排,趴在欄杆上望著下面的眾生百態,看得津津有味。

    等報完了數,她再回頭,發現二樓差不多人都走完了,大嫂在一邊與一個年輕女子在聊天,看見她回頭,問道:“看完了?來,嘉駿,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唐亞妮,她父親是政府裡的,與我相見恨晚,你倆差不多歲數,說不定可以交個朋友。”

    那女孩兒穿著一身連衣裙,圓盤臉,翹鼻,櫻桃嘴,齊劉海,及肩的小卷發,頭上還扎著一個蝴蝶結,她眼睛不大不小,眼神明亮,不笑自帶一股笑意,此時笑起來更是彎成兩彎亮晶晶的月亮。

    “你就是黎家三小姐啊,我小你一歲,就叫你姐姐啦。”她聲音脆亮。

    “你好。”黎嘉駿笑。

    “人家唐妹妹現在在重慶大學上學,你如果閑著沒事兒,也可以去大學找她,偷偷課。”大嫂道,“今天不早了,下回我們約個時間,好好聚一聚。”

    三人又寒暄了一會兒,便道了別,各自回家了,離開劇院的時候,路過二樓的過道,正看見孔二小姐從盡頭的一個房間走出來,她靠著牆站著,低頭點了根煙,抽了一口,長長的吐了口煙,斜眼瞥見她們,隨意的揚了揚手。

    黎嘉駿便朝她揮揮手,算是再見了。

    “嘉駿,走了。”洗手回來的大嫂叫了一聲。

    “哦。”黎嘉駿往樓梯口走去,下意識的又回望了一眼,正看到孔二小姐進屋關門,白西服一閃而過,只留下一縷煙被截斷在外面。

    ……就像一本黑白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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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6章 中央大學

    姑嫂倆回了家,談起一路上,也算有驚無險,最好的消息莫過於沒犯病,但大嫂卻表示心驚膽戰:“也是有那麼兩回的,我都覺得她不對了,幸好自己反應過來,可見在外頭,自制力倒反而強點。”

    這話說出來,黎家男子天團真的開始認真考慮起給老三找活干,正巧報社的總經理回來了,大哥便派人去打聽,看是不是能請人吃一頓飯,順便談一談自家神經病妹子的工作事宜。

    要按黎嘉駿這中二的想法,請客吃飯什麼的是掉份的事情,她自己又不是沒本事,都到這份上了,自己雖然遠稱不上是報社的攝影扛把子,但是要論經驗和資歷那也算是人才了,不說大公報,此時就算跳槽去別處也妥妥的有人要,實在不明白為什麼還需要請客吃飯。人家胡政之先生雖然說是報社的總經理,但同時也是一個文人,這文人的作風百變,不請還好,請了平白顯得市儈了,弄巧成拙了怎麼辦?

    但家裡人都認為應該請客吃一頓,幸好沒說出遞個紅包什麼的,連二哥都訓她:“你倒把自己當盤菜了,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你以為你以前那樣子憊懶,想掛名就掛名想兼職就兼職,家裡就沒給你打點過?多大個臉!”

    黎嘉駿頓時認慫了,乖乖的等著大哥給胡經理發請帖,結果人家胡經理心裡門兒清,一回來剛聽個信兒,便安排黎嘉駿進編輯部先試試,考慮到她並沒接觸過編輯的工作,讓她先從最開始學起,差不多是半個學徒,並吩咐了報社裡的記者,如果有什麼外勤,就帶上她,文案工作還不知道,外勤她是肯定可以的,只是不能單獨行動罷了。

    剛剛定下來,她還沒有走馬上任,二哥便又要走了,原因無他,武漢會戰爆發了。

    彼時遠方的戰爭一刻都不曾停止,滾滾的黃河把華中平原變成了一片澤國,前面傳回的照片簡直慘不忍睹,即使所有人都慷慨解囊,也無異於杯水車薪,而此時人們都認定這是小日本的飛機干得好事,有人注意到黃河的決堤延緩了日軍進攻的速度,便有人開始懷疑此事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誰,但更多的人則是幸災樂禍,認為那是日軍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繼台兒莊保衛戰以後,徐州會戰並沒有劃上休止符,日軍自然不可能因為這一時的敗績而收手,他們繼續猛打猛攻,最終還是在六月初拿下了徐州,只不過是一座空城罷了。

    自第一次徐州會戰後,大本營便已經知道第二次會戰不可守也守不住,留下斷後的隊伍以後便開始馬不停蹄的撤退,留待到武漢再戰一輪,剛撤完,花園口便炸了,其中巧合到黎嘉駿覺得簡直是把百姓當傻子,可偏偏全國就是士氣高昂了,她當然不會此時跳出來扯校長的後腿,只能靜觀接下來的發展。

    而這發展便是,二哥要出發了。

    到現在,黎嘉駿也說不清二哥究竟是為什麼又穿上了戎裝。他包括家裡人都說是為了家裡的生意更順暢,正好果脯遞來了橄欖枝,他便卻之不恭的接了,橫豎穿不穿這身皮他都是要做這些的,可每當想起他在台兒莊時,站在自己面前的樣子,她卻總會自作多情的感覺,他又一次站在前線,有那麼一部分,是為了自己。

    這個哥哥當的實在是太拼,簡直感動中國。黎嘉駿想著想著都要哭出來。

    二哥此次出發還是坐船,說說是去宜昌安排運輸,可到底會不會一不小心就去了武漢,他也說不上來。全家去送,相比家裡人,他顯得比誰都愁。

    “駿兒啊,哥這一走,你可怎麼辦啊?”他怪腔怪調的,“你說現在舉家一望,誰能大半夜經你那般折騰?等哥回來,你不會已經上吊了吧。”

    他這陣子也老在看國外那些心理書籍,別的不知道,對抑郁症倒了解了很多,總覺得黎嘉駿這樣子發展下去就會抑郁症,冷不丁的刺她兩句,就怕她想不開自盡了。

    黎嘉駿想到有時候大半夜“打仗”回來,大多數時候二哥都是醒著的,這段時間也把他折磨的活像縱X過度,又是心酸又是哭笑不得:“都這時候你還刺我,原本我不想上吊的,結果現在覺得上吊也不錯啊,環保,還省子彈。”

    “你倆夠著點!什麼時候了還滿嘴胡話!三兒有我們呢!死不了!你擔心你自個兒吧!”黎老爹在一旁怒吼,他這幾年蒼老的厲害,精氣神兒卻還是那般足,聽著就讓人安心不少。

    兩人對視著吐吐舌頭,家裡人輪番上前叮囑去了,黎嘉駿退到一邊,努力靜下心,望著眼前寬闊的江景。

    朝天門碼頭若要說還有什麼不得了的地方,那邊是兩江彙流了,它像一個錐子,劈開了江面,黃色的長江與青色的嘉陵江在錐子尖頭處彙成一道橫貫江面的線,一面青一面黃,色澤鮮明,互不相讓。

    她當初到這兒的時候,久別之情鼎盛,完全沒注意看四周,此時認真一看,竟忍不住出了神,大概是戰場經歷多了,兩江彙聚處那道隨風波折的線竟然也給她看出了點你死我活的味道,看得久了,心跳都快了不少。

    “駿兒!嘉駿!”一個聲音忽然喚醒她,大哥深沉的看過來,端詳了一會兒才抬抬下巴,“你二哥叫你。”

    台階處,二哥正探頭望過來,兩人對視後,他了然的挑挑眉,隨後皺起了眉,朝她招招手。

    黎嘉駿走過去,問:“又怎麼了啦?”

    二哥一把攬住她走到角落,嚴肅道:“有件事兒,到時候你可不要怪哥。”

    “怎麼了?”黎嘉駿心驚膽戰,這家伙平時吊兒郎當,認真起來可真嚇人,“你把我賣啦?”

    “你怎麼知道?”二哥愣了一下。

    黎嘉駿更愣了:“什麼?!來真的?”

    “哎也不是賣,就是,隨便撂了個話,沒想到,好像是成了……哎,也不好說,意思是,你也不要擔心,估計很快,恩,你病能好。”

    “什麼跟什麼呀!”黎嘉駿更懵圈了,“您老能說清楚嗎?你是給我請了個心理醫生來啊?”

    “心理醫生算什麼,心病還要心藥醫,哥辦事,你放心!”

    “你說的我心裡更沒底了!”

    “對啊我到底為什麼要跟你說……”二哥很懊惱的嘟噥,猛地一拍她肩膀,“算了,總歸哥是經過艱難盤算,最終下的決心,到時候到底怎麼樣,你自己做決定吧!”

    黎嘉駿簡直要殺人:“啊啊啊你到底干了什麼?!”

    二哥轉身就走,揮揮手,不帶走一個傻妹子。

    等他登了船,黎嘉駿還沒從崩潰中醒過神來,這邊磚兒大喊著:“二叔你快點回來帶我騎馬馬!”

    大嫂則揮舞著幼祺小小的手,悄悄抹眼淚。

    大哥攬著她的肩膀直直的站在碼頭邊,許久,黎嘉駿才恍悟:“哎呀!剛才忘了抽他一掌!”

    “什麼?”大哥以為自己聽錯了。

    黎嘉駿捶胸頓足:“當初我去北平,火車上他還抽我呢!我剛才就該抽回去的!”

    大哥:“……真想抽你。”

    黎嘉駿一縮頭,不敢吭聲了,一群人就在碼頭上痴痴的看著船消失,正沉寂著,黎嘉駿忽然想起,似乎可以從大哥這裡弄點口風,便問:“大哥,二哥剛才說給我弄了個什麼決定來著,你知道是什麼嗎?”

    大哥一愣:“什麼?”

    看來他也不知道,黎嘉駿更好奇了,這神神叨叨的,到底是干了什麼。

    送走二哥第二天,黎嘉駿便去了大公報的重慶分部。

    報社位於渝中區的李子壩正街102號,離他們住的地方很遠,開車過去一個多鐘頭還沒到,幸好起得早,否則非得遲到不可,黎嘉駿此時才明白,她以為環境很好的沙坪壩,在那個時候是個多偏遠的地方了,簡直比城鄉結合部還城鄉結合部,頓時心裡就擔心起來,這每天這麼折騰哪還得了,這地方連電車都沒通,今天還有大哥的順風車搭,以後不就白瞎了?

    她在路上便把這擔心和大哥說了,卻聽他笑:“輪到你操心,黃花菜都涼了。”

    接著他就解釋道:“我們在上清寺還有一個住處,今天我會找兩個人先去整理一下,到時候你便住那兒去,離這兒很近,走走都到了。”

    黎嘉駿聞言大喜:“還有這麼好的事兒?”

    “以前家裡都是老人,當然是要選個清淨點的地方了,之前還當你要養病,便也沒跟你提這兒,我平時來不及回去,就歇在那兒,這兒人多,比較熱鬧,你平時也可以四處晃晃。”

    “可我一個人住,我擔心……”黎嘉駿忍不住還是慫起來,她到現在也不能說自己那後遺症是好還是沒好,因為風吹草動還是能讓她腦洞大開,要說進步,只能說她適應了不少,人前自控能力也強了不少,但這也讓她精神經常緊張著,活得相當累。

    大哥顯然也有一樣的擔心:“家裡的意思是讓金禾來照料你,你看怎麼樣?”

    “別呀,金禾跟了母親一輩子了,來照顧我多浪費,不要不要,要不讓雪晴來吧,她也熟悉我點。”

    “雪晴……”大哥似乎有些遲疑,過了一會兒,還是點點頭,“好吧,等會我和家裡說說。”

    黎嘉駿以為大哥擔心雪晴被自己發病的時候掐死,連忙安慰:“我有數的,晚上我鎖了門睡,其實二哥大概也跟你說過了,我也就做作惡夢,比劃兩下,不會傷到自己的。”

    大哥搖搖頭:“沒擔心你……罷了,以後再說。”

    說話間,報社到了。

    大哥放下了人便走,接待她的是一個一口江西話的小伙子,自稱熊津澤,二十來歲,長袍馬褂,一身的利落氣,剛從重慶大學畢業,還是個新編輯。

    黎嘉駿一聽他名字講解就笑了:“你一定五行缺水!”

    熊津澤也笑,一口大白牙:“別提了,我娘說名字起錯了,我別的沒有,就剩下口水了。”

    兩句話就拉近了關系,熊津澤也不拘束了,絮絮叨叨起來:“黎同學,我一聽說是你,把我給激動的!前些日子我還排過你給的照片呢,今天就看到真人了,你怎麼這麼久都不來,我理了好多讀者給你的信送去,你看了沒?”

    “看了看了,別說給我的,沾個邊兒的你都給我送來,也是有勞了。”

    “應該的應該的,話說你現在是先參觀參觀,還是先看看工作?”

    黎嘉駿想了想:“先四面看看吧。”

    熊津澤便帶人逛了起來,這個重慶分部規模不小,顯然是做好了長期抗戰的准備,統共有三層,磚木結構,最頂上是老大的辦公室,此時都空著,還有通訊部,編輯部等,人人都很忙,印發處更是嘎吱嘎吱響個不停。

    “怎麼現在還在印報紙?”黎嘉駿問,一般不都是半夜印凌晨發麼。

    “現在時常會有增刊,都是各處的新到消息和名人投書,自從中央大學到了沙坪壩,報界可熱鬧了,我們這兒的記者成天跑去找他們搭話,就想著多開個獨家專欄。”

    黎嘉駿這才有些反應過來:“對哦,中央大學!”

    南京國立中央大學!

    當她意識到這是個多麼牛逼的大學時,她已經在杭州當輟學老師了,此時想來,真是哭笑不得。

    之前二哥問她想考什麼大學的時候,她心裡下意識覺得頂天了不過是北大清華,二哥壓根沒想給她指方向,便她說什麼是什麼,大概也覺得她根本沒臉高攀那第一學府,卻不曾想過被妹子是個根本沒這個時代常識的人,那時候的清華北大也只是眾多並行牛校中的兩所,有時還不如某些學校,這個某些,在這個時代,差不多可以直接指向中央大學。

    它位於南京,在這個時代,亞洲排名第一,世界排名49。

    就是這樣一個學校,黎嘉駿竟然連聽都沒聽說過,她覺得自己也真是神了,燕京大學是這樣,中央大學也是這樣,不過百年功夫,滄桑巨變到一頭教育界猛獸轟然倒塌化為塵土,後人連覓其芳蹤的機會都沒有,非得回首凝望,敲骨見髓,才能看到一條在歷史的江流下轟然脈動的巨龍。

    帶頭西遷的是它,現在西遷後規模第一的也是它,據說果脯撥的經費最多的也是它,看其聲勢,似乎借用了重慶大學的一塊地還不夠,還要往遠處擴張,只是不知等西南聯大成型,能不能與其一爭,但無論怎麼講,現下教育界執掌牛耳的學校,非他莫屬了。

    它只是靜靜的蟄伏在重慶西面,卻隱隱鎮守著整個中國的教育界。

    黎嘉駿心潮澎湃,心下暗恨自己這病生的不是時候,如果她可以單獨出外勤,非得常駐大學城不可,每天照三頓刷名人,光混臉熟就行,以後說出去多長臉,誰誰誰她都認識!

    “今天有人去中央大學嗎?能不能帶上我!”黎嘉駿一把抓住熊津澤。

    熊津澤嚇了一跳,不大明白她為什麼這麼激動,只是老實答道:“有啊,只是沙坪壩那麼遠,要去一般一大早就出發了,也不需要到報社報道,你要是想去,我幫你打個招呼,看下次有誰要去的,你倆約了時間,讓他帶你好了。”

    “等等!沙坪壩!”黎嘉駿腦中叮一響,“我家就在沙坪壩啊!下次有誰要去,可以直接到我家去睡,第二天直接就能去學校了!對對對,我可以做中轉站!”

    熊津澤哭笑不得:“好好好,我一定幫你約好,今天是不行了,下次,下次咯!”

    黎嘉駿頗有些遺憾,也只能作罷,便跟著熊津澤繼續逛,逛到一個小房間,裡面干干淨淨的,沒有桌子,牆上卻滿是報道和照片。

    “這個是陳列室,什麼都有,你可以看看。”熊津澤點了點最開頭。

    果然什麼都有,而且分門別類,按著時間線,斷斷續續的寫著大公報發展以來的大事記,除了她都知道的一些外,還有一些工作人員的特別功績,大多數配著照片和相關報導,她一條一條的往下看,覺得很有意思。

    1919年,胡政之總經理竟然是一戰後巴黎和會的唯一一個中國記者,這使他成為了中國采訪國際新聞的先驅。

    1926年,張季鸞主持《大公報》筆政,提出“不黨、不賣、不私、不盲”四不主義。

    1936年,本報記者範長江著《中國的西北角》,引各界巨大反響。

    ……

    1938年3月,本報上海通訊處記者盧燃在滕縣壯烈犧牲,卒年二十一歲。

    旁邊的照片中,是盧燃靦腆的笑容。

    嗡……

    黎嘉駿只覺得自己快速的下墜,她全身仿佛被綁著,只能眼睜睜看著盧燃笑著上車,車子在一片黃土彌漫中快速的遠去,那黃土遮天蔽日,剎那間就成了一片血色,她撥開那血色,場景卻又變成了漆黑夜色中的村落,那分明是她看到王銘章將軍的利國驛,一片蕭條中,一扇門打開著,昏黃的燈光透出來,她看到自己跪坐在一具屍體旁,她湊近去看,那屍體全身是血,臉卻干干淨淨,嘴角噙著一抹憨厚的笑。

    是盧燃。

    她腿一軟,跪了下去,眼前一片漆黑。

    身邊是悠遠的急叫:“黎嘉駿!黎同學!”

    別叫醒我……黎嘉駿混亂的想,讓我歇一歇……

    心底裡那一絲僥幸,到底還是碎得一干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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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1 23:54:03 |只看該作者
    第157章 一蹶不振

    放在幾年前,黎嘉駿自己都不信,她會被一個人的死打擊成這樣。

    這人不是她的至親,也不是至友,連多一點了解都沒有,可是她偏偏就崩潰了,像是被什麼東西攔腰折斷,再也使不出勁兒來,她不想哭,不想成天哀怨,她知道這樣討人嫌,可她的神智迷亂不清,完全控制不住。

    本以為已經略微控制住的後遺症像是平靜後的暴風雨,或者說是經過漫長蟄伏的野狼,暴起反擊,喪心病狂的撕咬著她的心髒,她整夜整夜的噩夢,白天睜著眼睛就只能看到四周隱隱綽綽的人影,他們全都在奔跑、趴滾、射擊和掙扎,耳邊總是嗡嗡嗡的,不耳鳴時就只能聽到戰場上的聲音,那些嘶吼,那些哭嚎,那些垂死的慘叫,只有隱隱約約的清醒的空當,她能看到章姨太給她喂食時滿是淚痕的臉和旁邊黎老爹苦悶的嘆氣。

    她知道自己任性上戰場的行為會給家人帶來煩惱,可她總覺得充其量就是讓他們憂心罷了,只要她安全的回去了,那一切都可以走回正軌。

    可是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會變成這樣,這比當初吸食鴉片的那個黎嘉駿還要愁人,以前黎老爹還能用錢,可現在就算有錢也沒有用。

    她知道自己離瘋不遠了,她渾渾噩噩,根本清醒不過來。

    最近她已經開始接受鎮定療法,即注射一些有鎮定作用的藥物,雖然知道這樣不好,可是她卻不得不貪圖這一時的安寧,又一次刺痛後,她長長的吐口氣,睜眼看到大哥正眯眼盯著自己。

    “還好麼?快睡。”這是她前兩次打完針後,家裡唯一的吩咐,他們都希望她能睡個安穩覺。

    黎嘉駿搖搖頭,她張張嘴,只覺得自己嘴上全是燎泡,干熱的厲害,但還是嘶啞道:“哥,陪我,說說話……”

    “好,你說。”大哥揮退醫生,又讓家裡人都出去,遠處只聽章姨太不甘心的嚶了一聲,被帶了出去,他坐到她床頭,拿著濕毛巾給她擦手。

    最開初一病不起,她整個人昏沉的厲害,此時終於能夠在外力作用下清醒起來,便迫不及待想自救一下,無論腦子再怎麼不清楚,她心底總歸繃著一根理智的弦,在一遍遍的提醒自己要走出去,要擺脫這種情緒,而此時就是最好的機會:“我也不知道,說什麼……我就是,難受……”

    “難受什麼?我們打聽了,那個盧燃與你並不是很相熟。”大哥頓了頓,他似乎有些懊惱,“哦,我並不是特意提他……要不要讓你嫂子來陪你?”

    黎嘉駿艱難的搖頭:“不要……她大概,不能明白……”

    “那你說,你在難受什麼?”

    “我不知道……”黎嘉駿有些迷茫,“我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難受,我應該是知道的……但我說不出來……”

    “盧燃的死,和你有關系?”大哥真是一點當心理醫生的潛質都沒有,直接就猜。

    黎嘉駿心嘩的就揪緊了,痛得她喘不上氣來,她死死抓緊大哥的衣角,嘶聲哭著:“我……我該怎麼說……我就因為沒聽說過,我不清楚,我就讓他去了……我怎麼可以讓他就這麼去的……然後我自己去台兒莊,我自己去台兒莊……我明明知道……不對,我不知道……可我有數的……有多危險,我心裡有數的……”

    她語無倫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只知道自己一直在懊惱,懊惱得頭疼欲裂,一想到他明明那麼聽話,自己卻沒有拼力攔著他,到看到王銘章的屍體了都還在逃避,非得看到死訊了才敢承認,這個少年是死了。

    她手下人命不少,她眼看著去死的人更多,可唯獨盧燃的死,讓她有種伯仁因我而死的感覺,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她不知道某些本應知道的東西,將已知留給了自己,將未知輕易撒手給了盧燃。

    同樣是戰地記者,憑什麼她非得台兒莊,而他就去滕縣?

    她覺得是自己這個作弊狗將盧燃推上了死路……

    她更懊惱的,是為什麼她對這段歷史知道的那麼少。

    如果多一點,再多一點……

    沒有如果了。

    她溺水似的抓著大哥的衣角,像個蝦米一樣縮起來,還是只能失聲痛哭。

    大哥一直沉默的聽著,最後把她整個撈起來抱在懷裡,微微搖晃。

    “別睡,哭……哭出來,就又是我們的嘉駿了。”

    這一夜,黎嘉駿竟然無夢。

    似乎意識到聊天有助於她的病情,之後幾天,全家人輪流陪她說話,就連熊津澤也來看她,有時候大夫人就在她身邊念經,念了幾句,看她清醒著,便開導兩句。

    但最麻煩的是,黎嘉駿理智的時候,邏輯非常清晰,她知道人各有命,自己固然知道台兒莊是大捷,但並不代表盧燃去滕縣就必死,她去台兒莊就必存,本來戰地記者就不會留到最後,盧燃的犧牲本來就是意外,她一味的把台兒莊當生路也未免太樂觀,自己也是千辛萬苦才活下來,她並沒有哪裡對不起盧燃。可情緒這種東西卻不是理智能夠遏制的,就好比面臨高考的學生,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也沒誰說一定會失利,可是考前怎麼都不會有誰是興高采烈的。

    負能量總是更容易影響人。

    報社的工作自然告吹了,得知她的病因,很多同事都來探望,多會帶點新奇的小禮品,吃的喝的都有,聽說還有聞訊趕來的讀者,只是都沒見到人。

    說起來客,倒是讓大嫂想起一個不大不小的八卦,她本不是個嘴碎的人,此時也是實在沒辦法,拿來轉移自家小姑子的注意力:“嘉駿,昨天亞妮來過了呢,說讓你快點好,她等不及帶你到處去玩啦。”

    “嗯……”黎嘉駿怏怏的,她都快想不起這唐亞妮長什麼樣了,這麼一想,就有些奇怪,“她對誰都那麼熱情嗎,還是嫂子你托她帶我啊?”

    “我倒是想,還沒來得及提呢,她就自己主動了,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呀。”

    “哪裡情理之中了,換我,就算是你的閨蜜,我也沒想過見一面,就各種約出來玩的道理啊,又不是一見鐘情。”

    “呵呵,一見鐘情倒是有,只不過那對像不是你。”大嫂眨眨眼,“是小叔。”

    黎嘉駿歪著頭琢磨了一會兒,想黎老爹什麼時候冒出了一個弟弟,結果腦子撥開迷霧一頓悟,呼的就彈起來了:“臥槽!看上我二哥了?!”

    她這一蹦蹦的忒猛,嚇得大嫂哐的灑了咖啡,很是驚訝:“駿兒你怎麼了,這有什麼可奇怪的,小叔這麼出挑的青年才俊,到哪兒不吸走一片芳心,多一個亞妮很奇怪嗎?”

    黎嘉駿這一跳把腰都閃了,精神頭兒卻前所未有的好,她揉著腰咬牙切齒:“我還當我魅力大呢,原來是想曲線救國啊,哎喲!嘶!不成!我得把著關!”

    她當然知道二哥的魅力,那可是響當當的鑽石王老五,以前在杭州上海的時候就常聽家裡人取笑二哥,說哪家姑娘哪家小姐的,鑒於沒見著人,她就當八卦聽著,也沒什麼感覺,可此時見了司馬昭,才覺得司馬昭之心著實可憎,你妹啊,挖老娘牆角,也不怕鏟子一劃割了自己的腳!

    誒等等……二哥好像也不是她的牆角。

    黎嘉駿頭痛起來,占有X真是個可怕的東西,滅絕人倫,她要平常心!平常心!不行,冷靜不下來!

    這邊大嫂還在說:“亞妮確實不適合,我看她呀,根本管不住小叔,小叔這性子也不知道隨了誰,感覺找什麼樣的女子都難配。”

    “他就適合找個男的!”黎嘉駿冷冷的說。

    “是呀!”大嫂居然認同了,“這麼多年,我也就見他聽向鯤的話,可向鯤畢竟占著兄長的位置,理當如此的,要說女的,似乎也只與你能夠有商有量的,說實在的,平時我與他就算同處一個屋,都不大說得上話,也虧得那麼多女孩子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也不知道到底好在哪。”

    “那這一年,他都沒找過女朋友?”黎嘉駿忽然好奇起來。

    “有是有的。”大嫂道,沒等黎嘉駿瞪大眼,又說,“可剛有個信兒,轉頭又和平分手了,問原因,他自然都說自己不對,不會講女方不好。”

    黎嘉駿翻了個白眼,一點都不覺得黎嘉文是那麼高尚的人。

    “其實小叔年紀也不小了,要以前在奉天,估計早就訂婚了,只可惜現在這樣奔波著,才一直沒個著落,長輩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張羅,前兩日我們還合計著,亞妮別的不說,好歹門當戶對的,如果真行,咱也不多攔著了。”大嫂愁眉輕鎖,倒真一副長嫂如母的樣子。

    黎嘉駿張張嘴,想說二哥現在連晚婚都算不上,可民國的婚齡真是撲朔迷離的,大齡剩男剩女比比皆是,個個自詡開放自由,誰也不覺得自己剩了,早結婚的還引以為恥,恨不得離個婚再蹲個紅杏風流一把,不婚主義的更多,父母開明點的還真沒什麼辦法,二哥到底覺得自己剩沒剩,還真不是外界能評判的,只能默默的把滿腔不爽咽下去。

    經過大嫂這麼一八卦,黎嘉駿竟然奇跡似的精神起來,再加上她習慣一生病就自虐似的逼自己好,強迫症似的吃了睡,睡了吃,硬是把自己的鬼樣養出了點人樣來,身體好了,精氣神也算提了上來,到可以接見外賓的時候,第一個來的就是重頭戲,二哥的仰慕者,唐亞妮。

    唐亞妮絲毫不覺得自己被心上人的妹妹敵視了,一臉關心:“嘉駿,你本來就瘦,不能再瘦下去啦。”

    黎嘉駿接過她端來的冰粉,嘗了一口,微笑:“所以你們要常來給我送好吃的呀,都說重慶好吃的多,我都沒吃到多少,太刺激了,家裡不給吃。”

    大嫂在一旁喊冤:“哎喲喲,前兩天讓你多吃口小面都要哭,現在怪我咯。”

    唐亞妮笑眯眯的:“聽說你現在有力氣走動了,可願意出去逛逛?”

    “啊?去哪兒逛?”

    “其實我今天來也是順路,你家太遠了,真不方便,磁器口那兒有一個舞會,裡面全是軍官,就差女孩子,怎麼樣,有沒有興趣?”

    黎嘉駿挑挑眉,那分明就是聯誼舞會,唐亞妮不是喜歡她二哥麼,怎麼還那麼歡喜的去聯誼,看這情況也不是非君不嫁嘛,那太棒了,必須得把她攛掇開,立刻鼓足勁拍板:“好!去!”

    大嫂嚇了一跳:“嘉駿,你能行?”

    “女人,不能說行不行!我不跳,看看不成麼?再說,嫂子,你不去一起玩玩?”

    大嫂哭笑不得:“我孩子都打醬油了,還去參加那些舞會,成什麼樣了!”她也是清楚那舞會的性質的。

    “大哥今晚也趕不回來吧,總要有人照應我唄,你成天陪著我還要帶孩子也怪累的,今天兩個祖宗就交給金禾和雪晴,咱們出去放松放松啊!”黎嘉駿誇張的伸了個懶腰,“宅了那麼久,我都快鏽了!”

   黎嘉駿願意振作起來出門那是再好不過的,大嫂自然不會拒絕,她也是過了不少年衣香鬢影生活的貴婦,雖然不熱衷於此,但也不會反感,當即准備起來,很快三人就出門了,海子叔開車。

    車子開出去沒一會兒,與另一輛轎車擦肩而過,大嫂咦了一聲:“這是誰家的車,怎麼沒見過?”

    海子叔也疑惑:“或許是別家作客的吧……”

    “都過了晚飯點了,誰這時候作客啊。”唐亞妮也附和了一聲,兩個女人都回頭看看,沒話找話的聊了一通,沒一會兒,就到了磁器口。

    磁器口古鎮在後世已經成了一個旅游景點,此時卻是正兒八經的生活區,不過沿江生活的大多不是什麼富人,想不到唐亞妮一個官宦之女會在這兒有舞會,結果令人驚訝的是,不僅有,規格還挺高,進進出出的全是挺拔的軍官,他們有的成群結隊的進去,有的則三三兩兩站在門口抽煙,對每一個下車進門的年輕女子都暗暗矚目,光會所外頭就滿是青春的氣息。

    “哎呀,要是年輕幾歲就好了。”大嫂假模假樣的感嘆,與黎嘉駿挽著手往裡走。

    黎嘉駿白了她一眼:“嫂子你就別作了,往前數十年,往後數十年,誰還能有你那樣的婚禮啊,滿城才俊給你當伴郎,騎兵開道,十裡紅妝,等我嫁人,有個紅頭繩兒就笑死了。”

    唐亞妮在一邊聽著,睜大了眼:“吳姐姐,你的婚禮真的那麼盛大啊,聽起來好羅曼蒂克!”

    浪漫就浪漫咯,還羅曼蒂克,雖然知道現在的小年輕喜歡這麼講,但黎嘉駿總覺得有點麻癢,大嫂光顧著笑,兩人都沒回話,三人一道走了進去。

    唐亞妮在這兒自然是有小伙伴的,大多都是重慶大學的學生,黎嘉駿本以為會有中央大學的學生也來,只是大概他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還沒混進重慶年輕人的圈子裡,今天竟然沒有,頓時放耳聽去,大部分妹子都一口嬌俏清脆的重慶話。

    黎嘉駿直接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了,要了果汁果盤,准備做圍觀吃瓜群眾。

    舞池裡已經有三三兩兩速配的男女還是慢慢舞動,這時候雙人舞種類繁多,最簡單的莫過於慢三,一開始不會跳,看一會兒也就能依樣畫葫蘆了,她本以為女孩子應該是比較優勢的一方,現在一看,竟然大多是軍官帶著妹子跳,可見來的軍官也都是些有身份的。

    不知道今晚過後又是多少渣男怨女……黎嘉駿喝著果汁杞人憂天。

    唐亞妮和大嫂與其他女孩子寒暄歸來,大嫂手拿著果汁准備與黎嘉駿一道圍觀,唐亞妮卻躍躍欲試想下場的樣子,她本身長得不賴,又分明一副等君采擷的樣子,很快便有一個俊秀的軍官過來邀請,唐亞妮剛要把手放上去,就見旁邊擠過來一個小姑娘叫道:“亞妮,外頭有人找!”

    那個軍官立刻識趣的走開了,唐亞妮頗有些遺憾,但也沒多表露,站起來問:“誰呀?”

    小姑娘等軍官走開了,才湊過來激動道:“哎呀!是個好俊俏的軍官!你什麼時候認識的?是你男朋友嗎,不是的話,一定要介紹我認識!”

    唐亞妮又是疑惑又是激動:“什麼?沒有呀,哎呀,先去看看。”兩人手挽著手兩眼放光的去了。

    黎嘉駿表面淡定,心裡暗暗喝彩,哦耶!狐狸精被勾走了!最好那個帥哥再牛逼點,晚上本壘打,兩個月珠胎暗結……

    心裡正意淫著,唐亞妮果然帶著個高個兒軍官經過舞池走了過來,他低頭與唐亞妮說著話,看不清臉,可那身材和樣子,卻頗為眼熟,黎嘉駿微微直起身子,眯眼看過去,正巧在那人抬頭時看個正著,兩人一對視,皆一愣。

    ……下一秒,她的世界,就只剩下心跳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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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8章 兄弟姐妹

    “……你也不要擔心,估計很快,恩,你病能好。”

    二哥的話如繞梁余音,連綿不絕。

    黎嘉駿看著眼前人這張臉,心跳如鼓之時還是忍不住抽搐。

    摔啊!老娘得的又不是他媽的相思病!好個鬼啊!

    在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時候把秦梓徽提溜出來,嫌她不夠丟人是麼?!

    蒼天啊!好想捂臉奔逃!

    她內心OS如彈幕一樣刷拉拉連成一片,最後化為五個大字:坑爹的二哥。

    秦梓徽幾個月不見,雖然還只是上尉,但周身氣勢又拔高了一層,一身黃色德式軍官裝,他本來個子就高挑,在男性身材普遍不高的山城更顯得鶴立雞群,身段兒筆挺到帶出股讓人想流鼻血的誘惑來,此時他身邊圍了好幾個唐亞妮的小姐妹,小姑娘們面色含春,嘰嘰喳喳的查戶口,他倒是好幾次想往她的方向開口,但都被妹子們攔截,只能保持職業微笑,一個個打發,到最後還剩三四個圍著他要邀舞的時候,黎嘉駿還沒翻白眼,唐亞妮先站出來,一把攬住他的手臂道:“誒我說你們幾個,秦長官找的可是我,你們瞎湊什麼熱鬧啊,要跳,邊上都是人,自個兒找去!”

    女孩子們嘻嘻哈哈的:“亞妮你騙人,這邊說自己沒有相好的,這才剛開始就定了一個,還趕我們,見色忘友,不和你玩了!”說罷,各自嬉笑著散開了。

    唐亞妮把秦梓徽拉過來,很是熱情:“來,坐這兒,這兩位是我好友,你有什麼事就說吧,沒關系的。”

    大嫂一直笑看著,此時非常自然的往裡讓了讓:“請坐。”這是個環形的雅座,她一挪就挨著了黎嘉駿,瞥了她一眼:“讓讓呀,這麼喜歡擠著?”

    黎嘉駿懶洋洋的動了動,她第一個坐下,便占了最中間的位置,另一半邊全是空的,但她心裡別扭,總感覺讓多了顯得殷勤,此時就像條蠕蟲,軟趴趴的意思了一下。

    大嫂望過來,左右看看,不知道看出了什麼,笑了笑,沒再作聲。旁邊傳來秦梓徽輕柔的聲音:“多謝唐小姐解圍,秦某今天過來,就是為了找她。”

    這個她,自然直指黎嘉駿。

    黎嘉駿眉頭一抖,還沒想好怎麼回應,眼前已經一片陰影,秦梓徽走到她跟前略微探腰,歪頭笑眯眯的看著她:“嘉駿,生氣啦?”

    別說黎嘉駿,旁邊的大嫂和唐亞妮都驚了。

    這話算怎麼回事,說調戲吧,語氣分明是小心翼翼的,說不是吧,黎三爺臉都紅了。

    黎嘉駿見鬼一樣的瞪大眼,手都沒處放:“我,我生什麼氣啊!”

    秦梓徽松口氣:“沒生氣就好。”他轉頭望向大嫂:“您是,嘉駿的大嫂嗎?”

    大嫂早就雙眼精光了,笑著點頭:“正是,請問你……”她沒等秦梓徽說話,緊接著就試探道,“你叫……秦紫薇?”

    啊啊啊啊啊什麼鬼!黎嘉駿萬萬沒想到,大嫂這時候會問這話,敢情她第一次發病時喊出來的名字全家都心心念念記著呢!她正目瞪口呆,緊接著就見秦梓徽眨眨眼,站直敬了個軍禮,認真道:“黎夫人您好,在下名叫秦梓徽……不是紫薇。”

    “哦……”大嫂這一聲應得蕩氣回腸,隨即就似笑非笑的望著黎嘉駿,一臉我看你這次怎麼搪塞的表情。

    黎嘉駿簡直要混亂了,她並沒什麼機會和心思去理清自己與秦梓徽到底算什麼關系,總的來講可能是戰友以上戀人未滿,但這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她並不是有意藏著掖著,而是確實不知道該怎麼和家裡人說,如果直接坦言秦梓徽就是秦觀瀾,全家能扛得住的大概就只有二哥了;可如果不說,紙包不住火,東窗事發了就更嚴重。更重要的是,她不清楚秦梓徽對於他自己那段過去的介意程度。

    可無論怎麼樣,也不該像現在被捉女干一樣對待啊,她還沒咋地吧!大嫂的探照燈已經照了十好幾個來回了,這是看出什麼來了,她又沒珠胎暗結!

    秦梓徽的自我介紹還沒完,等大嫂意味深長巡視好,重新將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就繼續道:“我是中央炮兵學院的學員兼教習助理,奉命駐扎磁器口防空陣地,上尉軍銜。”

    大嫂表情一直保持和藹,沒有很熱絡也沒有很疏離,聞言點點頭:“你與我們嘉駿,哪裡認識的啊?”

    “大嫂……”別這麼著急問啊……黎嘉駿只開了個頭,沒等說什麼,秦梓徽已經從容答上了:“有段時間了,三三年長城那會兒我還只是個小兵,就被派去保護她和她老師,直到南天門失守才分開。後來在徐州時,我去總部交接,只在那兒待半天,就又遇到她剛到那兒,本以為已經夠有緣了。卻沒想到,我和她一前一後被派到了台兒莊,一起從頭打到了尾,現在想想,還真是不可思議。”

    黎嘉駿聽著好像是那麼一回事,正驚嘆這麼言情的故事竟然發生在自己身上。可仔細琢磨起來卻哪哪兒都不對,雖說三番五次碰著確實挺了不得,可是他那個形容,卻把五分的緣分硬說成了十分,什麼只是個小兵就被派來保護她,什麼只待半天就和她遇到,什麼一前一後都被派到台兒莊,她是自己奔著台兒莊去的好吧,他明明知道!結果現在硬弄出一副上天的旨意的感覺,瞧瞧大嫂,瞧瞧唐亞妮,滿臉都是紅心,就差捧著臉大叫“好羅曼蒂克喲”了!

    大嫂矜持的表情都柔成了一灘春水,兩眼光芒四射,嗔怪:“嘉駿,你有這樣的故事,居然不和我講,家裡還在擔心你嫁不出去,沒想到,哎……”

    秦梓徽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偷偷挨著黎嘉駿坐下了,此時一臉靦腆的微笑,什麼都不說,無聲勝有聲。

    黎嘉駿一直覺得自己臉皮挺厚挺機智的,這時候卻完全束手無策,她感覺自己說什麼都不對勁,認真否定吧,確有其事,反應強烈反而顯得心虛;承認吧,可特碼哪有那麼誇張,已經掉坑了,她總不能再給自己踩踩實。

    所以歸根結底,自己這是被心機表坑了……

    她僵著臉轉頭瞪著死魚眼上下打量秦梓徽,眼裡的譴責都能在秦梓徽的眼睛裡倒映出來,他面不改色的笑笑,又眨眨眼,一臉無辜。

    ……沒跑了,活體心機表。

    ……她當初怎麼會被他一聲“爺……”給萌到,人家那時候分明已經自暴狐狸精本質了,偏她還覺得這人是伏低做小逗她開心,敢情那時候人家這是在以退為進啊!

    這人還不放過她,已經與大嫂聊上了:“我今早到的重慶,剛安置好,想來想去在這兒認識的只有她一個,便借了車來拜訪,沒想到與你們正好錯開,說是與這位唐小姐一道來參加舞會了。”說完這話,他還有意無意看了看黎嘉駿,解釋道,“這個舞會本就是給我們學員接風的,我也知道,就干脆跟過來了,但願沒打攪你們的興致。”

    得了,這麼一講,她就像是拋棄原配的負心漢……黎嘉駿死人臉。

    “沒有沒有,正好呢,嘉駿精神不好,我就擔心到時候姑娘們都有了男伴,她一人孤零零的陪著我一個已婚婦女,現在我就放心了,嘉駿,你與秦長官許久不見,就聊聊吧,我們去旁邊跳跳舞。”大嫂一邊說一邊站起來,唐亞妮也在一邊附和,滿是祝福的表情,兩人手挽著手詭笑著走了。

    黎嘉駿緩緩的抬抬手作爾康狀,見兩人頭都沒回頭,也沒了演的力氣,垂下手,自暴自棄的靠在沙發上喝了一口果汁,然後長長的嘆了口氣。

    她心好累……“我說,你吃錯什麼藥了?”

    秦梓徽微微收了笑,歪頭望著她,又問:“生氣啦?”

    這回,黎嘉駿斬釘截鐵:“恩!生氣!”

    面對黎三爺的怒火,秦小娘非常自然的拉住她的手,柔聲道:“不要生氣嘛。”

    “……”活了快四十歲沒對付過這樣的男人,這是老天對她獵奇心理的懲罰嗎!

    黎嘉駿嘴都快哆嗦了:“你,你原先不這樣的,額,站台上不算,你明明,明明很高冷的,那個,高貴冷艷,各種,各種自尊……自愛……還傲嬌……不是,就是傲氣,我說你……你當初台上指著我那氣性呢?被狗吃啦?”

    秦梓徽笑眯眯的點頭:“恩,被吃了。”

    “……”黎嘉駿想抱頭哀嚎,結果一只手被握著,她只能用剩下那只手撫著額頭,申銀:“是我哥跟你說了什麼嗎?”

    “說了。”秦梓徽竟然承認了,“他說下不了決心就不要來,來了就要擔起責任,否則弄死我。”

    “……還有呢?”

    “他還說你追求者不少,可惜都是正人君子,矜持到最後全都變兄弟了,所以……”他終於綻開了見面以來最妖艷的笑,聲調忽然柔媚了,“三爺,奴家可不想和你做兄弟。”

    黎嘉駿欲哭無淚:“……我們可以做姐妹啊!”

    秦梓徽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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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1 23:54:26 |只看該作者
    第159章 自曝身份

    秦梓徽不要臉的結果,就是兩人走出舞廳的時候,直接就牽著手了。

    黎嘉駿恍惚間覺得自己不是來跳舞的,是來參加非誠勿擾的。男嘉賓秦梓徽進場時差不多全場亮燈,結果硬是把那個滅燈的妞的燈又拍亮了牽出去。

    ……恩,就是這個節奏。

    大嫂笑得快變裂口人了,她連好伙伴唐亞妮都顧不上了,堅持早點回去,理由一大堆,什麼“海子叔還等著,他不回去爹都不放心家門”,“你哥說不定回來,我不回去他不放心”,“孩子估計還沒睡,正好趕著回去說個睡前故事”,“你身體也不好,別逗留太久”,最後是“小秦怎麼也要讓家裡人見見呀”。

    說來說去不就是想看戲。

    黎嘉駿嗤之以鼻,秦梓徽繼續笑得純良溫和。

    見識到了秦梓徽同學驚人的戰鬥力,黎嘉駿已經放棄對於兩人的任何事情發愁了。什麼過氣戲子野男人的,他那麼牛逼讓他去操心好了,他要主動她不能攔著不是,能者多勞嘛。

    兩人沒意見,大嫂就更高興了,讓人找了海子叔就往家去,海子叔驚得都快忘了發動車了,下去一個女的,上來一個男的,還和三小姐不清不楚的,這是要上天啊!

    緊接著他便也露出了和大嫂一樣的笑,那滿臉的褶子擠壓著眼睛,驅動車子刷刷刷往回趕。

    黎嘉駿與大嫂一道坐在後面,秦梓徽坐在副駕駛,從她的角度正好看到他的側臉,她一手在車門上支著,撐著下巴,一手把玩著一把指甲刀,打量著他。

    路燈稀稀拉拉的,與偶爾路過的有霓虹燈的店面連成一串晦暗陰森的光幕,把他的側臉映得光怪陸離的,有種詭異的陰森感。

    也只有認真盯著的時候,才能隱約看出一股過去的歲月不經意間沉澱下來的嫵媚,深深的隱藏在已經浸潤了悍氣的外表下,在眼角眉梢,和戾氣含混在一起。

    大概真的不能再把他與以前那個戲子混為一談了,不是因為那是污點,而是因為他脫胎換骨的太徹底,幾乎洗完了以前的氣息,如果以前的他是一只帶著利爪的貓,那現在,他已經是只凶獸了。

    他大概是被這個時代養成了。

    那她自己呢,黎嘉駿低頭看看自己,好不容易活蹦亂跳起來,結果開戰走到現在就成了這麼副樣子,她這是被時代養廢了?

    想想真是心酸。

    她想著想著,便出了神,忽然手邊一空,她猛然有種墜落的感覺!就好像是當初她躲在一個牆根旁躲子彈,牆根突然倒塌了!她恍惚看到牆根後竟然是一個舉著槍趴著的日軍!

    “啊!”她大叫一聲,揮手打了過去,忽然就再也動不了了,她抬頭看是誰抓住了自己,竟然是秦梓徽!“梓徽?!怎麼是你?!”

    秦梓徽勉強的笑了笑:“我給你開門。”

    “嘉駿,到了。”大嫂的聲音忽然從遠處傳來,她這才回過神,她身邊的門開了,本來擱在上面的手沒了著落,才害的她撲出去成就一段幻覺,卻被給她開門的秦梓徽給制住了,奇怪的是,她以前的幻覺裡從來沒有一個現實中的人進入,每次都要她自己回過神才能看清周圍的人,此時她竟然同時在幻覺和現實中被秦梓徽抓住了手,她還有些怔愣,下車的時候不小心絆了一下,被秦梓徽順勢接住,他牢牢的扶住她,眼裡有著擔憂。

    另一頭,大嫂焦急道:“嘉駿沒事吧?”

    “沒事。”秦梓徽回答道,“好像是夢裡看見我了,回不了神。”說罷,他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在她耳邊輕聲道:“我很好看吧。”

    “……”臥槽你怎麼不上天啊!黎嘉駿腿一軟,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你要點臉吧!”

    “哦。”秦梓徽乖乖的答著,把她拉出車扶到門口,大嫂已經進了家門,沒一會兒,就見金禾和雪晴母女倆拉扯著走出來,破天荒的排在門口禮貌道:“小姐您回來啦?”

    “……”這兩位與黎家同甘共苦那麼多年,主僕身份還在,可情分卻全然不同了,黎嘉駿打穿到這就沒見這兩人擺這規矩!這是用尊嚴來看八卦啊!

    行,你們要看,讓你們看!黎嘉駿一扯秦梓徽,指著兩人道:“這兩位是照顧我的人,金禾,她女兒雪晴,開車的海子叔是他們家當家的。”

    秦梓徽立刻彬彬有禮的朝她們點頭行禮:“二位好,有勞二位了。”

    他個子高,這一站就擋了大片的光,金禾和雪晴個子都不高,這一下母女倆全在他的陰影裡仰望著,干笑:“你好你好!這邊請……”金禾把他往客廳引。

    兩人走進去,正對門就是正襟危坐的黎老爹,他睡衣外面罩著馬甲,桌上還放著報紙和茶,顯然正在夜間休閑,此時一臉殺氣的瞪過來,看到秦梓徽的時候,拐杖一拄,哼了一聲。

    沒等黎老爹說話,後面傳來腳步聲,大哥和大嫂竟然分別扶著大夫人和章姨太走了下來,大夫人還好,章姨太卻堪稱衣衫不整,她絲質睡袍外面草草的套了一件絲質睡袍,頭發草草的綰了個發髻,進門就繞道秦梓徽面前看著,表情那叫一個復雜,又是驚喜,又是驚訝,更多的是疑惑。

    大夫人坐在黎老爹旁邊,她抬眼端詳了一會兒秦梓徽,半天沒見大家有動靜,開口:“雪晴呢,客人來了,也沒點規矩,上茶。”

    “哦哦!”雪晴跑出去了。

    有人打破了寂靜,黎老爹似乎也回了神,粗聲道:“你……”

    “砰!”

    秦梓徽忽然跪下了。

    他居然跪下了……

    他跪下干嘛?!

    黎嘉駿只覺得身邊呼的空了,等回過神來,目瞪口呆的看著跪在腳邊的秦梓徽,腦子當場當機了。

    全家都給唬了一跳。

    黎老爹顯然是想給個下馬威的,結果是下馬威才開了個“你”字,人家已經跪了!跪了!

    “黎伯父在上,請受後生一拜!”秦梓徽朗聲道,然後果斷的拜了一拜。

    ……好大個禮!黎嘉駿已經猜不出他要干嘛了,試問誰家姑娘帶朋友回去,朋友見面砰的跪下磕頭的?反正看黎老爹表情,他活那麼大肯定也沒見過,所以他也痴了。

    秦梓徽拜好,又筆直的跪了,抬頭看著黎老爹,繼續朗聲道:“在下秦梓徽,中央炮兵學院學員兼教習,上尉,不日受少校軍銜,今年虛歲二五,祖籍徽州,上無老,下無小,孑然一身,家無恆產。”他說罷,抿起嘴,一雙眼睛定定的盯著黎老爹,頗有些掙扎。

    黎老爹也瞪回去,似乎不知道說什麼,也好像是在等他繼續說。

    全家都在等……

    因為他媽的這些話需要跪著說嗎?!肯定有重頭戲啊!

    過了一會兒,黎老爹忍不住“咳”了一聲,抬手道:“好了,你先……”

    “在下有一事,一直瞞著黎小姐,如今……”他回頭,看了一眼黎嘉駿,那眼神竟然頗為凄楚,旁邊端茶的雪晴當場眼睛就紅了!他又回頭,哽聲道,“如今,縱使萬劫不復,也要說出來。”

    黎嘉駿腦子一片空白,她此時已經失去了思維能力,各種猜想紛至沓來,他想說什麼?難道他之前都是騙她的?其實是想像她以前在牢裡對他說的那樣,他是想來這兒復仇?

    越想越煩,越想越郁悶,想到後來心都痛了,她惡狠狠的瞪著他的後腦勺,連氣都粗了不少,就等他一言不慎,一腳踹過去!

    黎老爹立馬放下了手,雙手拄著拐杖眯眼看著他。

    “在下,在下名叫秦梓徽。”他重復了一遍,頓了頓,咬牙道,“字,觀瀾。”

    “……( ⊙ o ⊙)!”黎嘉駿“……說完了?”黎老爹問了一句。見秦梓徽怔愣的點點頭,才放松道:“嗨……老子還當什……麼?!秦觀瀾?!哪個秦觀瀾?!”

    “還能哪個秦觀瀾啊。”大夫人非常淡定,冷冷的道,“天底下能迷住我們三兒的,能有幾個秦觀瀾!”

    “!!!”黎老爹嘴唇哆嗦了一會兒,猛地站起來大吼一聲,“混賬!”隨後狠狠的指向黎嘉駿,哆嗦道:“你你你你你……”

    黎嘉駿目瞪口呆!

    真•目瞪口呆!
    她在舞廳還糾結怎麼講呢!這兒秦梓徽已經自己抖出來了!尼瑪啊!一點征兆都沒啊!門外頭還調…戲她呢!門裡就跪下自曝啦!他什麼心理素質啊!他在想啥啊!他這是真的要上天啊!

    “我……”黎嘉駿也結巴了,“我不……”知道他會在這說啊!

    “伯父息怒!嘉駿她不知道!”秦梓徽膝行兩步,攔在黎老爹怒指黎嘉駿的手臂下,仰頭道,“我與她再見時已經與往日判若兩人,她並未認出我!”

    “當真?!”黎老爹瞪過來。

    黎嘉駿一想,長城那會兒的確是沒認出來啊,她忙不迭的點頭:“是啊,他那時候又黑又高,我根本沒認出啊!”只是覺得有點眼熟,這話她到底吞了下去。

    “說實話!”黎老爹擺明不信。

    黎嘉駿叫屈:“爹啊,我當初腦子拍了磚醒來,連親娘都不認了,他我後來才見幾回正臉啊,怎麼會認得!”

    “爹,剛才他自陳身份時,嘉駿的樣子不似作偽,應該是真不知道。”大哥站了出來,他幾步踏前,扶住了老爹,勸道,“您坐下,別氣著,有話慢慢說。”說罷,他走到秦梓徽面前,冷聲道:“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

    秦梓徽笑了笑,沒起來:“在下本以為脫了戲服穿上軍裝,出了關辭了故人,從此再無人知我過往,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只消卯足勁在這亂世打拼出一番事業,人生就是另一副模樣。卻不想半道兒上,還是栽在三小姐手裡。”

    他笑容沉靜,滿是無奈:“在下心知,無論之前三小姐如何抬舉,之後她如何一視同仁,在她的家人心裡,我永遠是那個癩蛤蟆一樣的戲子,命賤如蟻,不配高攀,既敢膽大包天登堂入室,必是不懷好意有所圖謀,故我開頭就言明,我秦梓徽孑然一身打拼至此,屍山血海裡走出來,絕無半分僥幸,以前不用,以後也不用任何裙帶關系。”

    大哥搖了搖頭:“你不必如此,起來說話。““在下一直不敢與三小姐坦白身份,實在是三小姐蕙質蘭心,她若知道我身份,一來必會擔心以後如何與家人坦白,二來難免擔心我動機不純。在下愚鈍,實在想不出兩全其美的法子,只能砸碎這膝下黃金,求一個安穩長久了。”說罷,他又磕了個頭,起來轉頭仰望著黎嘉駿,可憐兮兮的表情,“嘉駿,你,不要生氣。”

    黎嘉駿:“……”她從頭到尾都保持著夢游的表情,只能被動的聽著秦梓徽巴拉巴拉的說,說得章姨太和雪晴都紅了眼睛,金禾一個勁兒嘆氣。

    她能說什麼呢?不管以前的黎嘉駿怎麼樣,她自己從一開始就不是被秦梓徽的臉給控到的,她和這個男人一起經歷了那麼多,從一開始在南天門她可以心無旁騖的獨自離開,到台兒莊連“一起死”都毫無怨言,這個人在自己心底的分量已經是沉甸甸的了。要說台兒莊後他畫風突變開始“以色侍人”,她也只當一種情趣,一個加分項,並不會因此突然陷入愛河。

    更遑論他此時竟然把讓她發愁了許久的身份問題全部扛在了自己身上。

    她不會因為他的戲子身份再受到任何斥責,因為她也是“受害者”,而他的突然自曝,他的語言引導,皆把家人的思維引向了他想引的方向,這使得黎嘉駿全部本色出演,該驚訝的驚訝,該否認的否認,毫無作弊痕跡。

    她還能說什麼呢,她有必要拒絕這樣一個人嗎?

    理清了思緒,黎嘉駿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挨著秦梓徽,慢慢的彎下膝蓋,歪七扭八的跪坐在地上,她雙手直直的捂著膝蓋,撅著嘴,抬眼巴巴的望著黎老爹,萬分委屈:“爹……你不要生氣嘛,我也沒想到……但已經這樣了……再說了,不管瞞不瞞,他都沒本事欺負我啊……這麼想想,也沒什麼不好的嘛……”

    “出息!你就跟內,內誰誰誰一樣,就死戲子身上了!翻來覆去的,就追他跑是吧!”黎老爹還是很憤怒。

    “老爺!”章姨太發威了,她大哭,“您行行好吧,她好歹是您閨女啊,嘉駿不是都說了她不知道,這小子進來的時候咱們不都沒認出來嘛,咱有什麼權利指責她呀!”

    “哼!”老爹無話可說,到底還是氣不順,對大哥道,“老大!現在你當家!這事兒你看著辦!”

    大哥沉默了一會兒,他的表情一直在冷靜與微微訝異之間上下波動,此時又回歸了沉穩,他想了想,道:“爹,今天也晚了,我大概說一下想法,秦觀瀾的身份,畢竟已經作廢快七年了,況以前也無甚不光彩的事,若是揪著不放,實在無甚意思。”

    “哼!”老爹還是不開心。

    “如今這情形,他也只不過是擔心以後結怨,才直接說出來,您不需要太過憂心,畢竟他倆還年輕,以後怎麼樣,還難說呢。”說這話的時候,大哥的眼風冷冷的掃過來,黎嘉駿背後一冷,忽然意識到,這全家最不好對付的原來是這位啊!

    “這倒是句人話!”黎老爹明顯滿意這句。

    “……”大哥噎了噎,最後無奈的繼續,“況且我覺得,現在讓他陪著嘉駿,也是好事。”

    “哪裡好了!”老爹又不滿了。

    大哥嘴角可疑的彎了彎,他往大嫂處看了一眼,黎嘉駿立刻看到大嫂也笑了笑,兩人眉來眼去了一下,大哥彎腰在老爹耳邊,用所有人都聽到的聲音貌似輕聲的說:“您忘了第一天嘉駿被魘住的事兒了嗎?現在看來……”他又看了看黎嘉駿,精煉總結,“她有病……他有藥啊。”

    “……”艾瑪,這什麼情況!大哥你也是穿的嗎?!黎嘉駿整個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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