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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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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瘋丟子]百年家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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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1 23:58:54 |只看該作者
  第170章 出川成行

    黎嘉駿並沒有忘記她正被人盯人。

    所以早上等大哥出了門,她就……一個助跑蹬腿攀牆翻越而過……爬了出去。

    徒步走到山下,走了一段路,遇到一個送了人正往回跑的人力車,蹭了一段路到了電車起點站,途中吃豆花小面無數,滿嘴油光的上了車。

    早高峰之後,電車裡人不多,但也沒座兒的,她拿了一份報紙靠在車璧上,一會兒看江一會兒看報,站累了換換腿,恰好身邊一個人下了車,她正要坐,眼看著一個孕婦上了車,那孕婦長相極為普通,小眼小鼻子大臉,看著甚至有點五大三粗的,即使腆著肚子走路,身高也鶴立雞群。可到底是個孕婦,黎嘉駿腰一轉又給讓開了,盯著那個孕婦。

    那孕婦顯然是走了不少的路過來坐車的,她笑眯眯的道了謝過來坐下,嘆了口氣,掩不住的疲憊。

    黎嘉駿剛讓了人家,覺得為了兩邊不尷尬,自己還是走開點好,誰知那孕婦一臉和善的看過來,竟嘮起來:“大妹子好心人啊,俺男人總不讓俺出來,說外頭世啥下啥的,反正都沒好人! 俺看著也不錯嘛,俺這麼走過來,不少人叮囑俺小心,到了車上,這不,連座兒都有人讓!哎喲,真好!”

    黎嘉駿最不會的就是和這樣樸實的人進行這樣樸實的對話,她笑呵呵的應了一下,雙手還抓著報紙,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可要她剩下一個多鐘頭就和這大姐這麼嘮嗑,還真是吃不消。

    “您看起來有點累呢,要不休息下,我上邊上站去。”她誠懇道。

    “別呀大妹子,來,這兒坐,跟俺擠擠。”孕婦姐說著,還往邊上招呼,“大哥來咱們擠擠啊,擠一擠這個妹子就也有的坐了。”

    旁邊的人表情復雜,像征性的擠了擠。

    黎嘉駿尷尬症都快犯了,她簡直後悔讓座了,臉上笑得發僵,太陽穴突突跳動著。

    孕婦姐見擠不開,也有點不好意思,干脆拉著黎嘉駿說話來排解:“誒大妹子,俺一看你就是個明白人,俺問問啊,你說現在這城裡姑娘找男人成家,到底是個啥想法?爹媽不管麼?說好就好了?那你說人家有原配咋辦,正堂夫人在呢,這把自己擱外頭,姨娘不姨娘,外室不外室的,就不嫌委屈?”

    這一看就是被三了的婦女啊,黎嘉駿自己是有走了明路的男票,對於她所說的情況完全沒什麼感想,只能安慰:“大姐,現在新潮思維層出不窮,一百個人一百個想法,我誰來都說不清楚啊,不過,你看著該好幾個月了吧,這挺著肚子跑出來,兵荒馬亂的,遇到點什麼事兒不就得不償失了嗎?”

    “哎,也是。”孕婦姐不知道是被說服了,還是意識到黎嘉駿不大想搭理,便不再說了,兩人一直沉默著,竟然晃到了同一站下車。

    黎嘉駿,孕婦姐:“……”

    黎嘉駿心想以後她再也不讓座了真是尷尬症都快晚期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黎嘉駿自然是走得快些的,她並沒有直接去咖啡館,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維榮信用度不高,雖說她當時很牛掰的威脅人家了,可事實上她當然是干不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兒的,維榮大概也明白,可這事兒比較急的是她,她可不希望被拖,所以干脆先去了局子裡堵人。

    維榮的辦公室也在鎮府大樓裡,她事先路過過,這次稍微問了一下,便找到了地方,漸漸的也和後頭的孕婦姐失散了。

    一路打聽辦公室,大概是維榮知道有人找他了,臉色很不好的帶著個文件夾走出來,連個眼風都不給他,氣勢洶洶的在前頭領頭,兩人也是一前一後的出去,一路走到了他所說的咖啡館那兒。

    咖啡館挺新的,有著時新的半落地窗,繁復的紫紅色窗簾被束了起來,把窗子勾勒出一個華貴的弧度,這樣的裝飾在黎嘉駿眼裡既復古又新潮,她幾乎下意識的為這個咖啡館的氣場調整了姿態,挺胸含肚,表情平和帶著點倨傲,逼格一秒變高。

    但是當她看到了窗裡的一個人時,她忽然就繃不住了,更詭異的是,一直保持著“氣勢帝”姿態的維榮也刷的一下跟泄氣似的縮了一下身形。

    孕婦姐居然坐在咖啡館裡,臨窗。

    她長相普通不說,還穿了藍染布的薄襖,鼓鼓囊囊的一坨塞在那兒,面前放了一杯水。最可怕的是,她竟然直愣愣的往外看著。
    先瞪著維榮,最後目光挪向她。

    黎嘉駿、維榮:“……”

    孕婦姐騰地站起來,表情一秒從憨傻白成了凶精黑,尖叫聲跟矛一樣穿透了玻璃:“狗男女!老娘跟你們拼了!”這麼叫著,她扶著腰艱難的站起來,蹣跚的往外衝。

    窗外的兩人同時虎軀一震,維榮的腳尖朝外,分明是有了逃跑的衝動!

    黎嘉駿一瞬間腦子裡過了三百六十五種劇情,最終只得出一個處理方法,她探手抓住他的肩膀,把裝著監聽器的小信封拍在他的手上,兩人對視間眼裡皆是哭笑不得,於是千言萬語她也只化成一句話:“我為黨國流過血……你要信我啊!”

    維榮的手咣的僵硬了一下,他微微張開嘴,一時無言。

    前面傳來店門打開時叮鈴鈴的聲音,疑似維榮老婆的孕婦姐罵罵咧咧的正要走出來。

    黎嘉駿最後拍拍他的肩膀,一臉壯士走好的表情:“嫂子就有勞您了。”

    維榮:“……滾!”

    黎嘉駿嘎嘎一笑,在孕婦姐一連串“站住表子”的咆哮中蹬蹬蹬走了。

    對於這種肯定會解釋清的事情,當街跟情緒不穩的婦女開撕是最不值當的,她壓根就沒想留下來現場演繹什麼“你聽我解釋我不聽我不聽”戲碼。

    原本以為會是一番持久戰的會面短促到有如接頭,但她卻覺得這個效果遠勝過長談,黎嘉駿心滿意足的回去,理所當然的受到家裡人一番盤問,她自然是各種裝傻充愣賣萌耍賴蒙混過去。

    第二天早上,她收到了一封信,信封上顯示的地址正是昨日那個咖啡館,落款便是那咖啡館的名字。

    這顯然是維榮安排人投遞的了。

    此時大家還在吃早飯,黎嘉駿把信放在手邊,不動聲色繼續往嘴裡塞面,她還是有點心虛,忍不住就去看桌邊其他人的神色,他們對於她的動作並沒什麼關注,該吃吃該喝喝,甚至大哥還比平時多喝了一杯咖啡,大概覺得她賊眉鼠眼的太猥瑣,還訓了句:“吃就好好吃,瞎看什麼!”

    黎嘉駿老大個人了還被訓,怪不好意思的,嘿嘿一聲就吃完了自己的東西,她怪模怪樣的逗了一下滿臉奶糊的幼祺,又誆磚兒給她背了首詩,見大哥吃得沒完沒了的,看來要陪自家老婆孩子全吃完,便自己上了樓。

    上樓的時候她表情可淡定,可一關門整個人就跟觸電了一樣,抖著手打開了信,裡面不少東西,一紙短信,一張船票,還有一封介紹信,上面介紹她是交通部專員黎嘉文的秘書,頭像的位置空著,就差一張照片。

    信的內容很短,說她的秘書職位經不起推敲,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隨意用,船票卻是正兒八經的,明天中午出發,順流而下,約莫要兩天才能到宜昌。

    另外則隱晦的提及某人老婆的事情已經解決,叫她不要亂說話,權當什麼都沒發生。

    黎嘉駿一字不漏的看完,才將信按在胸口,體會著自己忽然擂起鼓一樣的心跳,眼神卻平靜的望著窗外。

    她琢磨了一會兒,站起來,打開衣櫃,拿出了一個帆布雙肩包,開始往裡面塞行裝。

    這次是離家出走,小皮箱這麼惹眼的東西是絕對不能帶的,她必須讓自己在出發的時候顯得不那麼像要出遠門。

    她努力不去想任何多余的事情,一心一意思考著什麼是必須的什麼是不必要的,一個上午就在添減中度過,到金禾來喊中飯的時候,她心情很好的下樓,在路過大哥房間時,磚兒舉著個紙飛機突然跑出來,她從打開的門裡,正看到大嫂在往一只皮箱裡放衣物。

    她心裡咯噔一聲。

    這邊大哥和陳學曦低聲說著話上樓,見到黎嘉駿傻乎乎的站在他房間門口,問:“怎麼了,下去吃飯。”

    黎嘉駿指了指房間裡,毫不避諱自己正在偷看,問:“哥,你要出遠門啊?”

    大哥扶了扶頭上的帽子,點頭:“是,你不是總問我二哥的事情打聽的如何嗎,我倒是得了點消息,但光聽著,雲裡霧裡的,不如自己去看看。”

    “什麼?!有了消息為什麼不告訴我!”黎嘉駿差點跳起來,她前陣子是真以為大哥和老爹放棄了。

    “還沒證實,如何能亂說。”大哥皺眉,他嘆口氣,“你先去用飯吧,不要再問了。”

    “那你在那可有接應?有頭緒嗎?”

    “沒有。”大哥提起這個也一臉郁色,“我只能先到宜昌再做打算了,先去問問他們的辦事處。”

    “你一個老百姓你去了誰理你啊?”

    “那你說如何?”大哥幾乎要怒,他隱忍道,“別再問了。”

    “我要知道,你肯定知道更多!”黎嘉駿一步攔在他面前,“作為合法家庭成員我擁有知道的權利!我不需要敷衍,我成年好多年了,有什麼是不能和我商量的?”

    大哥頓了頓,他朝陳學曦擺擺手讓他離開,無奈道:“其實也只是只言片語,我本欲前往調查一下,你非要聽那些風影之言……據說他確實上船了,但上的卻不是回來的船,而是前進的船。”

    對著一臉土色的黎嘉駿,大哥沉痛的點點頭:“沒錯,他很有可能,還在武漢。”

    “……”黎嘉駿下意識的摸摸懷裡的票,開始琢磨怎麼撒潑打滾能讓維榮給她把船票補到武漢去,剛想著,就想起武漢已經淪陷,即使是直接要求前往前線,那也到不了武漢。

    更愁人的不止這個,黎嘉駿探頭又看了看大嫂手下的箱子,只覺得心塞的難以言喻。

    這下怎麼辦,撞車了,大哥不僅先走,還是光明正大的。他們沒刻意瞞著自己,但絕對不是想和自己商量的姿勢。否則他的准備工作不可能動靜小到她一點都不知道。

    黎嘉駿腦子裡呼啦啦一頓運轉,這也僅僅是電光火石的一瞬,她立刻下了決定,一秒變驚慌臉,一把抓住了大哥:“哥,你不能走,你得救救我!”她抓著,腿就勢彎了彎,一副腿軟要跪的姿勢。

    大哥眉頭一跳,一把扶住她:“怎麼了?”

    “這樣的,我,我前兒個不是接了一個電話嗎,有人提醒我我可能攤上事兒了,我沒別的法子,只能四處摸摸看看,就,就摸到了一個……”她把人扯到角落,壓低聲音咬耳朵,“竊聽器!”

    大哥眉頭又一跳,黎嘉駿繼續演:“我不敢跟你們說,自己跑去軍統問,大概知道了是誰指使的,只是這人以前幫過我不少,他說什麼我是當事人不能與他們接觸,扯淡嘛,就是想拿捏我!我現在好害怕,被軍統的人盯上,身上就跟少了張皮似的!我實在想不出該怎麼辦,既然我是嫌疑人不能上,那,那能幫我出面的人,就只有……”她瑟瑟的仰頭看著,無限依賴。

    大哥明顯是懵了一下的,大概作為一個大家長,完全沒想到後院能捅出這麼個簍子,一時之間也空白了,半晌才問:“那你想過沒有,為什麼會被懷疑?”

    黎嘉駿卡殼了,她是有想過的,但也只是一下下,更多的是在思考怎麼借此向二哥靠近,現在想來,她竟然並沒怎麼擔心過自己。

    她一來問心無愧,完全可以兵來將擋,二來也是豁出去了,比起二哥生死不明,感覺自己怎麼樣都可以。

    她搖搖頭,照實說:“我想不出,我問心無愧啊,我以為只要當面鑼對面鼓大家說清楚就行,誰知人家根本不給我說的機會。”

    大哥沉吟了一下,頗為頭痛:“我現在……”他回頭看看,行李箱還敞著,他表情還冷硬著,可周身氣場卻環繞著“我怎麼這麼命苦”的立體音效,一個弟弟一個妹妹,生出來就是為了坑哥的。

    黎嘉駿哭喪個臉,她倒是想趁此機會提出讓大哥把他的船票轉給她,但又怕提出來,會引起大哥的警覺。

    畢竟大哥一直就在防著她。

    任何有關二哥的詞彙從她嘴裡提出來,都會讓他覺得她要起麼蛾子。

    一不做二不休吧,只要絆住他一天就行了。

    等她上了船,生米煮成飯,就一切好說了。反正維榮又不是白白背黑鍋,她還沒問清他為什麼監視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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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1 23:59:06 |只看該作者
   第171章 恥度出發

    按照大哥的性格,自然是不會被這樣輕易擺布,黎嘉駿雖然算准了他不會拿這件糟心事去煩老爹,但難保他不拿這件糟心事來折騰陳學曦。

    所以她辦了一件很無恥的事情,這裡訴了苦,趁他進房間的工夫,衝下樓就打電話找維榮,非常老實的和他這麼一通講。

    維榮已經被她煩得沒辦法了,只能答應今天有黎家人找他就一律不見,順便咬牙切齒的表示他明天也要出去辦事,反正這兩天是見不到人了。

    最關鍵的說完,黎嘉駿就聽到了大哥下樓的聲音,她當然不能立刻掛電話,這就轉移話題問:“話說你夫人是怎麼找來的啊,太厲害了吧。”

    維榮哼了一聲:“我對頭,就想惡心我一下,偏那婆娘蠢,我說的她都不信,別人說的她都信。”

    “這不是緊張你嗎,好事兒!”

    “行了,演的差不多了,掛了,要繼續你自便吧。”說罷,維榮啪的掛了電話。

    黎嘉駿果真自顧自在那頭“那你注意身體啊”“我哥的事還要勞您多上心”這般巴拉巴拉說了一通,才掛了電話。

    大哥走到身邊:“跟誰打電話。”

    “報社一朋友。”黎嘉駿面不改色。

    “我讓陳學曦這就拿了名帖先去拜訪一下,如果聯系上了,我便能直接去趕那班船。”大哥揉了揉太陽穴,“手心手背都是肉……”

    黎嘉駿縮了縮脖子。

    “真想把手給剁了。”

    ……怪不得她想縮脖子。

    然而,正直的男神有時候也是敵不過他信任的心機表的。

    黎嘉駿大概平時蠢萌的時候多了,偶爾算計那麼一回,大哥絲毫沒有起疑心,等陳學曦回電說軍統那邊不理人時,他已經快趕不上船了,顯然,這讓他很是憋悶,可又不能朝目測同樣無辜的妹子發火,只能一臉晦氣的整裝出門,親自上陣了,還留了話,今晚估計是不會回來了。

    “老大不是說要出遠門嗎,怎麼什麼都沒帶就走了?”外頭閑逛的老爹進門就問。

    黎嘉駿心裡一陣憋悶,騙人的感覺並不好,更可怕的是還要一遍一遍的騙,可沒有辦法,她只能繼續下去,正要回答,卻是不知什麼時候走到樓梯上的大嫂搶答了:“爹,他臨時有些事兒脫不開身,換了一班船。”

    “嗯。”老爹沉吟了一下,表情自然是不好的,他粗聲道,“老大媳婦,你給他打電話,有什麼事讓學曦辦,辦不好找我,讓他找老二要緊,不能耽擱了。”

    “誒,我這就去。”大嫂脆聲應了,看了黎嘉駿一眼。

    黎嘉駿心有靈犀的跟著她進了書房,她正在想怎麼誑大嫂不要打電話,卻見大嫂放下了原本擱在手臂上的大哥的外套,又走出房間,對她說了句:“來啊。”

    她一頭霧水的跟上去,直接跟進了自己的房間,眼見著大嫂的眼神就在房裡逡巡著。

    她心一跳,艾瑪,自己的行李包就藏床底呢!

    剛這麼想著,大嫂唰一彎腰,手一伸就從床底拉出了雙肩包。

    “額……”該說什麼來著。

    大嫂拉出了包,包很重,她坐在床邊,輕輕的喘著氣。

    兩人一坐一站,沉默著。

    許久,大嫂又站起來,她垂著眼,拉開了雙肩包:“都整理好了嗎?看你這圓鼓鼓的,我再幫你整整吧。”

    她都知道……

    黎嘉駿定了定神,她先回頭鎖上門,再笑著上前蹲下,和大嫂一道把裡面的東西一樣一樣取出來,她理的時候確實急了,若是再規整規整,還能再放不少東西。

    兩人繼續沉默,把衣服褲子一件件卷起來,堆成一堆,塞進一個布袋,接著是一些必需品,全部塞進一個搪瓷飯盒裡,這個飯盒就是個扁圓柱體,一長一短兩個正好合上,平時就兼任了茶杯湯鍋牙刷杯各種。

    其實能放的東西本就不多,這麼塞著還有挺大一塊空出。

    大嫂站起來走出去,又拎了一個布袋子回來,她從裡面掏出好幾張油紙,將衣服本子什麼的都包了起來,然後又拿出了一個皮盒子,竟然是一只照相機!

    “原是家裡准備你生日送的,原先那只聽說不靈了,我就擅自做主,給你拿來了。”大嫂將相機塞給她,“我也不懂你們拍照片的是不是到手就會用,你那樣聰明,應該是沒什麼大礙的。”

    黎嘉駿接過相機,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是一只祿來弗萊相機,同產自德國,它在後世名聲不響,但在現在卻與徠卡不相上下,全因它獨領風騷的雙鏡反光技術。沒錯,這只相機有上下兩個鏡頭!

    它的設計是現在很大眾的長方體,相比之下她原先那只徠卡就超前太多,可徠卡這樣的機型在百年後會被各種替代,但祿來弗萊的雙鏡頭經歷了百年被抄襲仍然無法被超越,在現代拿它的雙鏡機已經成了裝逼中的戰鬥機,比長槍短炮或者復古相機還要吸引人眼球。

    然而等不到那時候了,祿來弗萊的雙鏡機在她那個年代已經停產。

    為什麼明明在那時只是門外漢的她會知道這個照相機界的隱世高手,全因她以前曾經親眼見過一個!當年她從儲存室挖出來的時候,簡直被這個長了兩個鏡頭的照相機刷新了世界觀,雖然那時因為保存不當已經不能用了,可還是讓她記憶猶新。

    她拿著照相機簡直要熱淚盈眶,當初她心痛這個相機保存不利,以為是老爹造的孽,下意識的去找他算賬,老爹一臉茫然的承認了,現在想想,如果這是老娘從外公那兒弄來的,想到她以後要去找外公的小願望,莫非家裡那個舊相機就是她手裡這只?!

    媽呀,她的歷史觀要被重組了。

    這是不是意味著,她會好好的?一直到見到外公?

    她拿著這個相機,就這麼抖著,各種情緒翻湧,眼淚掉下來。

    “嘉駿,怎麼了?哭什麼,聽說你原先那樣的實在買不著,這兒也找不到可以修那個機子的師傅,你哥他們商量了很久,才決定買了這個的,你大哥囑咐我,說如果你生日的時候他還沒回來,就我們送你,我想著……”大嫂吸了口氣,“你就,拿著吧。”

    黎嘉駿沒敢說徠卡她會,這個祿來弗萊她是真不會,但想著怎麼都不至於不會用,她便點頭,打開看看,發現膠卷可以通用,就連著自己存的一些空膠卷也放了進去。

    大嫂嘆口氣,又把相機拿出來,包上了油紙,再放回去,黎嘉駿埋頭點著東西,冷不丁頭頂忽然掉了一滴水,緊接著,眼前的油紙包就滴答一下出了個水印。

    她抬頭,正看到大嫂在擦眼淚。

    “嘉駿。”她哽咽著,“你會不會看不起我?”

    黎嘉駿怔愣了一下,恍然明白了一點什麼,可就這麼一遲疑,卻讓大嫂的眼淚跟決堤了一樣嘩啦啦往下掉。

    她也不說話,無聲的哭著,哭了許久,才像給自己下了命令似的,猛地一收,連著喘了幾口氣,硬生生逼自己冷靜了下來。

    “你,船票備好了?”她啞聲問。

    “嗯,明日中午的。”

    她點點頭,又從布袋裡掏出東西來,一個巴掌大的綢布袋子裡裝了滿滿一袋小金珠子,串成一串:“這是我熔了自己的首飾打的,反正也用不上,現在外頭不知道錢管不管用,這金銀肯定是管用的,你常穿的小背心給我一件,我給你縫在最裡面。”

    黎嘉駿茫然的掏出一件比較結實的厚背心遞過去,大嫂利落的拿出針線,扯了件舊衣服開始縫暗袋。

    大嫂手裡縫著,下巴朝布袋努了努:“裡邊還有,都是你的。”

    黎嘉駿上去扯開布袋看,裡面幾乎什麼都有,一把手搶,一盒子彈,手搶比當初大哥二哥給的還嬌小,能放進口袋。

    “那原本是你大哥要帶走的,我挪來給你了。”

    “哦。”黎嘉駿還是木然的應著,她覺得情景挺詭異,有些反應不過來,“哇,連姜糖都有!”

    “這個啊,我和金禾琢磨出來的,差不多全是生姜了,天冷下來了,就算沒大用,泡水口服都可以,可辣了。”

    “好好好!”黎嘉駿喜滋滋的,把姜糖連著藥包一起放大包裡,上了外頭這些都是奢侈品,輕易不能用來當享受。

    緊接著又是一些小刀之類的東西,也都被歸置好了,大嫂手快,她幾件備用背心都縫了結實的暗袋,可以扣紐扣,防掉落。

    事情都做完了,兩人又歸於沉默。

    大嫂一遍又一遍的掖著她的床單,眼睛還是紅紅的,許久,久到黎嘉駿肚子都餓了,她才輕聲道:“嫂子很沒用,是不是?”

    “……你別多想。”

    “從嫁進來開始,就一直受著你們的照顧,尤其是你,駿兒,你比我小,可和你在一塊兒,總覺得你比我強得多……嫂子不是嫉妒,只是心裡難受,幫不上忙。”

    黎嘉駿心裡暗嘆,她知道大嫂並不是要聽她回應,只是想找個地方發泄出來,她閉上了嘴。

    “你大哥他決定走的時候,我倆也談過,這個家就剩下我和你,怎麼維持,怎麼等,聯系不上人就找誰,出了事怎麼辦……可轟炸一來,什麼准備都沒用了,我和他說,家裡現在不能缺男人,他便問我,那二弟怎麼辦,你怎麼辦……我答不上來,我恨不得自己能去,可這話說了多余,我根本干不了。”

    “我想和他說,讓嘉駿去吧,她想去,她願意去,她不比你差,她在家裡也呆不住。可我怎麼說得出口,假裝不知道這一行多危險嗎?不行。我不是怕你大哥出意外,三一年那會兒我就做好了守寡的准備,我怕的是他若有了萬一,我連這個家都守不住……那我對不起的,可不止他一個人……”大嫂說著,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她擦著,繼續敘敘的說。

    “你大哥心思重,他心裡明白,可他說不出,更做不出,他這個人,恨不得把你們兄妹、把這個家都綁在背上走,可他不行啊,你看他這身子,他連磚兒都抱不動了。”

    黎嘉駿微微張嘴,她並不知道這些,此時只覺得心裡一團亂。

    “駿兒。”大嫂輕輕的握住她的手,“不管你以後怎麼看我,我只是選了我覺得對的。明天不管怎麼樣,家裡、你哥這邊,我幫你處理,你只管去,我去叫了人來接你。”

    “嫂……”事情發展有點快,黎嘉駿有些反應不過來。

    “還有,你可千萬不能出事,你若出了事,嫂子不會讓你一個人在路上的。”

    此言一出,什麼話都多余了,她還蹲在地上,怔怔的抬頭,只看到大嫂微笑著,淚痕在陽光下閃著光。

    黎嘉駿笑了:“嗨,說什麼傻話,要陪葬也輪不著你啊,我就在路上坐著,等我家秦小娘。”

    “哈哈。”大嫂破涕為笑,“你呀,蔫兒壞,人家秦長官已經夠可憐了,哎,只是這次我也有份,我就不說什麼了,以後吃你倆喜酒,嫂子幫你擋酒。”

    “那你這些日子可得好好練練了,哈哈哈。”黎嘉駿緩緩站起來,有些缺氧的晃了晃,等眼前黑霧過去,繼續沒心沒肺,“那明天我一早就出發,麻煩給准備點吃食吧,原本想去碼頭的路上帶的。”

    “有你哥的呢,都備齊了的。”大嫂又一笑,她也起身,抱了抱黎嘉駿,一股奶香盈盈入鼻,“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黎嘉駿心情很輕松,好像放下了心裡的一塊大石,接下來只需要煩惱以後的事兒就行了,她拿出維榮給的證件,貼上了自己的照片兒,攤開筆記本寫了一點找人的思路,等下樓吃了晚飯,便上床睡了。

    早上,大嫂忽然敲門進來:“嘉駿,快起床,車來了,准備走了,你的行李袋我先給你拿下去。”

    嘉駿睡得很淺,聞言立刻跳起來,快速的洗漱了一下,跑下樓。

    此時早飯時間還沒到,老爹他們都還沒起,黎嘉駿路過二樓時停頓了一下,到底歇了作死告別的念頭,硬著頭皮一路奔出房,門口金禾又問:“大奶奶,三小姐,你們這是去哪啊?”

    黎嘉駿嘿嘿一聲沒說話,直接衝出了院子,正張望著,走手邊靠在路邊的一輛小轎車滴滴一聲,她便跳起來跑過去,正趕上大嫂放好包出來,衝她比劃:“快,你哥早上就回來。”

    她連忙鑽進車,呼的就哆嗦了一下,即使手裡被塞了一袋熱乎乎的東西也無濟於事,她耳朵裡聽大嫂說著:“餅子干粉都塞你背包裡了,悠著點吃。”眼睛卻看著駕駛座的位置。

    開車的人轉過臉,面無表情的問:“碼頭?”

    居然是秦梓徽!

    黎嘉駿驚恐的望向窗外,大嫂不遠不近的站著,望著這邊,微笑,但眉頭輕鎖。她有些肝顫,心跳飛快,快到聽不清自己的思緒,只能點點頭。

    秦梓徽扯了扯嘴角,實在笑不出來,便只能繼續冷著臉,又問:“碼頭?”

    這回黎嘉駿即使肝顫也回神了,她再次點頭:“嗯,碼頭。”

    他不再說什麼,回頭發動了車子。

    一路無話。

    對於去宜昌這件事,其實黎嘉駿誰都不怕說,即使對家裡,也只是怕麻煩,因為她頂多挨一頓罵,然後大家要麼好說,要麼不歡而散,她繼續任性出走。

    可唯獨對秦梓徽,她是極度逃避的,她敢寫信讓他知道,可打死她都不敢面對知情以後的他。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說什麼他都懂,所以她單純的就是怕,怕自己怎麼都處理不好,怕隔閡,怕失去。

    戀人之間是需要一些衝動的,可她的衝動,全給其他人了。

    而偏偏,家人不會離開,他卻可以,即使目前為止一直是他追著自己,但難保自己不在作到極處時,再次成為一條單身狗。

    可她大概是真的智商不夠,怎麼都想不出兩全其美的法子。

    胡思亂想之下,這一路也就特別快。

    碼頭處人山人海,最多的就是難民,他們空忙忙的來此,大多什麼根基都沒有,只能就地扎根,企圖從碼頭開始重新發家。

    車子是開不過去了,秦梓徽遠遠的停在了路邊。

    他下了車,打開後門,探進來:“我送你過去。”說著,他伸出手。

    黎嘉駿提起包遞過去,他一接,手正好抓住她的手,兩人皆是一震,頓住,對視。

    他忽然眯了眯眼,在黎嘉駿汗毛豎起來的那一刻,猛地掀開包裹撲進來,就這麼把她撲倒在後座上!

    “你!人!唔!”黎嘉駿話都來不及說完被堵住了,她只能眼睜睜看著秦梓徽後頭敞開的車門外人來人往,隨後自暴自棄的將臉徹底挪到他的臉下,嘴中被入侵的感覺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惡心,相反,她甚至因為他沉醉的表情先入為主的感到了一種奇異的愉悅感,可到底理智尚存,羞恥感更是爆棚,她畢竟是那個臉朝上的,外面密密麻麻的人流,好像隨便一個都會探頭往進來,又好像其實人人都是因為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才不望進來,她緊張的舌頭都快抽筋了。

    實在覺得夠了,她忍不住捶他的背,才逼得他起身,可他只是堪堪撐著,並不起來,兩人都喘著粗氣,她甚至錯覺自己能聽到他的心跳。

    黎嘉駿怒:“你要死啊!”

    “看到你的信,我才真要死!”秦梓徽硬聲回了一句,見黎嘉駿表情一變,立馬軟道,“嘉駿,婚禮我們不要辦西式的好不好,我們就用老祖宗那套,喜服我繡都行,到時候你坐在轎子裡,我騎著馬,雇個樂隊吹吹打打,走不完整個重慶城,至少要過了沙區,然後拜天地拜父母,那樣熱熱鬧鬧的,別人都知道你嫁給我了。”

    “那怎麼行,那是要抬嫁妝的呀,我家現在一點家底都沒,除了花轎什麼場子都沒有,多寒磣。”黎嘉駿下意識的反駁。

    “可我也窮,沒有聘禮啊,沒關系,我們以後一樣樣補,人家西式多沒意思,請個神父,小教堂站一會兒,完事兒,看著就沒意思。”

    “等等,為什麼現在討論這個,我們現在該討論這個嗎?!”

    秦梓徽又眯眼,湊過來,氣鼓鼓的:“不討論這個那就繼續吧。”

    “行行行!”黎嘉駿拼死掙扎,“你狠!你厲害!快出去快出去!你居然門都不關!你不要臉我要臉!”

    秦梓徽依依不舍的爬起來:“我要是坐進來關上門你絕對從另一邊跑了。”

    “……”好有道理。

    接下來秦梓徽一直笑嘻嘻的,他穿著軍裝,挺拔,帶著她的大包在前面開路,一路送上船,下船前,他好像突然想起來似的,回頭道:“信裡最後說的那事兒,你放心。”

    黎嘉駿一怔,笑著雙手合握比了個搶的手勢,朝天比劃了一下,還“嘣嘣”的配了個音。

    他失笑,摸了摸她的頭發,轉身下了船,站在岸邊,微笑的看著她。

    那眼神堅定、明亮,就好像當初他在台上指著她的樣子,哦不,更像他在戰壕裡朝她身上綁炸彈的樣子。

    於是黎嘉駿也保持著微笑,朝他揮揮手。

    船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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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2章 到達宜昌

    走水路時,黎嘉駿最害怕的便是轟炸。

    現在出川的船基本不運普通人了,全是士兵和糧草,黎嘉駿要是敵方指揮官,絕壁炸一個賺一個,比炸重慶賺得多。

    雖然這麼想著,可她也毫無辦法,船上的救生設施極少,如果真的來了轟炸,她也只能跳水抓木板,望天求垂憐。

    然而飛機並沒有來,她卻遇到了比轟炸更可怕的東西。

    三天後,船到達宜昌。

    她所在的船艙是一等客艙,和另外一位中年婦女兩人一道住,那中年婦女是一個護士長,平時都不怎麼見人,聽說是在加緊培訓新手。

    以下的所有客艙全部都是出川的軍官和士兵,雖說幾率很小,但畢竟不是紀律嚴明的人名街坊軍,她並不想隨意出去徒增事端。再加上這次沒有采訪任務,又要進行一個未知的任務,身心俱疲,所以她不是吃飯就是睡覺,混混沌沌度過了這三天。

    靠岸的哨聲響起後,緊接著就是此起彼伏的集合聲,她在床上翻滾了一下,讓船艙和床鋪的腥味和霉味再次盈滿了鼻腔,然後懶懶的站起來,將背包取出放在床邊。外頭過道上人流已經成隊,但都堵在那裡不得下去,聽議論,是下層的士兵在集合下船,船門被堵得死死的,除非奮勇跳水,否則要下船還早。

    她撓了撓頭,關上門又躺在了床上。

    船上的日子又晃又冷,擔驚受怕還缺水少食,她整日悶在房間裡,江兩邊山崖聳立,風挺大,日照卻少,鐵打的身子也萎靡不振,更遑論她這被大麻和連年傷殘折騰得千瘡百孔的肉體凡胎。

    一句話,好像有點病了。

    見鬼,這麼蛾子出得不科學,是要開虐的節奏啊。

    外頭的聲音洶湧,船到岸的時候連汽笛聲都顯得若隱若現,她抓緊時間躺著,卻被吵得躺不下去,起身正看到外頭的人流已經開始動,她便往外跟去,剛出門就看到同房的護士長大姐擠過來,給了她兩片黃色的藥,利落道:“你發燒了,先吃,下船姐就管不了你了。”

    黎嘉駿有些發愣,她這些年心境變化,已經缺少了和人交流的興趣,矯情點說就是不想認識後再失去,是以一路上都沒和這個室友說兩句話,卻不想她竟然還關心著自己。

    她接過藥,很認真的咧嘴笑:“謝謝。”

    護士長大姐擺擺手,轉身撥開人流趴在欄杆上朝下喊:“你們別走光!留些人一起把藥搬了!”

    下面呼喝了一聲算應答。

    就在人流被撥開的這一會兒,黎嘉駿看到了碼頭的情景。

    “……媽呀!”

    旁邊剛好路過兩個人,聽著聲兒就心照不宣的笑,調侃:“瞧,又一個!”

    黎嘉駿尷尬的笑了笑,把剛才吸進去的涼氣又吐了出來,傻傻的望著前面的情景。

    人浪,遠比以前看過的春運還要可怕的人浪,密密麻麻的人頭就是它的水滴,一波又一波以巨大的聲勢湧向碼頭上的每一條船,甚至包括她腳下這條還沒下完客的。

    人潮中有頭上頂著巨大包裹的力夫,抱著娃的婦女,頭裹白布的老婦人,深秋還打著赤膊的男人,還有衣冠楚楚的紳士和淑女,華麗的扇子和遮陽帽在烏糟糟的人群中如一抹鮮亮的浮萍,把它的主人襯得無比無助。

    娃娃不管大小全都在哭,哭聲伴著小孩特有的尖利的嘶叫,在渾天渾地的聲潮中撕出一道缺口,讓人頭疼欲裂。

    只看一眼,她就要吐了。

    她開始懷疑自己能不能活著擠出去。

    猶記得當初離開時,形勢也還不曾如此惡劣,現在才相隔幾個月,這兒竟然成了一個生死界限似的地方,好像後面有喪屍群在追,好像回一下頭就會死,小小一個碼頭積聚著磅礡的情緒,像一個結界將所有人籠罩在裡面,每一個人的表情都是扭曲和驚慌的,他們手裡拿著票,不停擠,不停的擠,擠得聲嘶力竭,擠得失去理智。

    前方戰況有多危急,在這兒已經可以窺見一隅了。

    “大哥,等會兒你們怎麼出去啊?”黎嘉駿跟上了那兩位調侃她的男人,語氣發虛的問。

    “擠唄!”兩人都已經把馬褂下擺撩起來系在褲帶裡了,他們回頭看看她,無奈,“大妹子你就跟著我們吧,怎麼著也不能讓你這小身板折在同胞手裡啊。”

    “呵呵。”黎嘉駿干巴巴的笑了笑,緊緊的跟著兩人,感到手上黏糊糊的,這才意識到自己手裡還握著兩顆藥,差點就被手汗化開了,她干脆也不用水了,一口吞了藥,被苦得齜牙咧嘴,竟起了提神的作用。

    下船的乘客簡直自發成了一個戰線,大家擰成一股繩,在人群中像纖夫一樣艱難前進,其中不乏走著走著就開始發暈的人,晃晃悠悠的就要倒下去,相比之下心機表黎嘉駿一開始就找了兩根“拐棍兒”,反而活著走出了人之地獄。

    可那也僅僅是開始。

    整個宜昌已經成了一個巨大的候車室,碼頭牌匾前是一花,牌匾後就是一世界……

    她告別了那兩個熱心大哥,背著大包像個龜丞相一樣在人群中挪動,臭氣熏天,很多時候腳下的污漬頗像是被踩爛的屎,可當她沒地方挪腳時,也只能硬著頭皮踩上去。

    她的目的地很明確,就是當初二哥帶她住的旅社,他工作需要,經常在宜昌中轉,他這樣的公子哥總不願意去擠兵營,有錢任性就常年包著一間房,也就是上次被她鳩占鵲巢的那間。

    而事實上這樣有錢任性的人不少,那個旅社有大半都是被各種軍官或者軍官的情婦住著,消息最是流通。

    宜昌並不大,她的方向感還不錯,在這兒雇人力車和就和堵城裡打車一樣,還不如自己的十一路,她背著雙肩包走街串巷,竟然產生了一種國慶節當背包客的感覺,一路踩著屎和尿到了那家貴文旅社。

    相比外面的人山人海,這裡面竟然一片冷清。

    或者說時空曠,偌大的大堂連桌椅都沒了,就剩一張櫃台。

    掌櫃是個瘦高的中年男人,穿著長袍馬褂站在櫃台後面,聽到開門聲,抬起頭從圓框眼鏡中望過來,眨了眨眼:“對不住類小姑娘,本店已經打烊咯。”

    他的話帶著濃重的口音,黎嘉駿差點沒聽懂,她啊了一聲,只覺心累,撐著病體背著這麼個大包走這麼久可不是好玩的,原地發了會兒呆,她正想求求情,就聽那掌櫃道:“不過你兄弟的房間倒是還有張床,要去睡嗎?”

    “啊?您,您還記得我啊?”

    “生意人。”掌櫃笑著點點自己的腦子。

    黎嘉駿激動起來,連忙上前:“那您最後一次見他是啥時候?我,我就是來找他的!”

    “他不是回重慶了?對了,您也是姓黎吧。”得到黎嘉駿點頭,他便繼續道,“黎小姐,你怎麼這時候來這,你家大人呢,或者兄弟,當家的呢?”

    黎嘉駿聽到回重慶三個字就不行了,她沒回答掌櫃的問題,還是硬著頭皮繼續問:“是聽說上船的,那船還被炸了的,所以我們才托人打聽,聽說沒往重慶去,去武漢了。”

    掌櫃一聽就搖頭了:“嗨,你們交通部這群長官都住我這,沒聽說誰……誒,等下。”他忽然歪頭思考了一會兒,扶了扶眼鏡開始翻手下的入住本,嘩啦啦的。

    黎嘉駿提心吊膽的湊過去,看他在那兒翻了許久,突然對著一條記錄道:“是有這麼一波去武漢的事兒,但你兄弟應該是沒去的,那晚我還和他聊天呢,他說要回去揍姑爺來著。”

    “……”黎嘉駿只覺得腦子裡灰突突的全是泥漿,又重又渾,她相信大哥的判斷,也不得不信,可大哥說的模糊不清,顯然自己也沒多少頭緒。這去武漢的一波是給了她希望,可掌櫃這般篤定,分明是一個更明確的可能。

    “他。”黎嘉駿覺得嘴巴很干,整個人暈乎乎的,她搜索著問題,“他們去武漢的,和回重慶的,一樣時間嗎?”如果時間相近,那很有可能是別人看錯了,他真的上了去武漢的船。

    “差得多了,重慶是中午,武漢在傍晚呢,畢竟那一路開去,可危險呀。”

    黎嘉駿是真站不穩了,她疲軟的坐在櫃台邊,捶著腿,腦子裡亂哄哄的。

    怎麼辦,問不下去,要是真的死了怎麼辦?

    自從消息傳來,她就連假如兩個字都不敢想,一旦不由自主的冒出來,她就全身發軟,仿佛下一秒就會癱倒在地上,連繼續站立,繼續行走的力氣都沒有。

    要平時她根本無法感覺到自己對二哥會有這樣深厚的感情,可是現在她真的已經體會到這種感覺,這種連想一想以後的生命裡沒有他,就連接下來的路怎麼走都沒有力氣考慮的感覺。

    兩人分分合合共患難了才七年,可他每一次出現都是在她最脆弱的時候,九一八,台兒莊……

    他毒舌,滑頭,吊兒郎當。

    可當他把相機交給她,自己穿上軍裝走出大門時,這個男人於她的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秦梓徽覺得她給他指出了人生的方向,可在這個時代,她卻實實在在的被那個青年牽引著,一步不落。

    怎麼辦,如果他死了。

    黎嘉駿還是不敢想,可她已經不可抑制的哭了起來,她坐在地上,抱著大包,哭得聲嘶力竭,哭得全身抽搐。

    旁邊有虛弱的安慰聲,她都充耳不聞,眼裡腦子裡全是二哥各種迎面而來的身影,九一八後那個清晨的薄霧中他西裝革履;逃離奉天那夜他翻牆而來;齊齊哈爾那個裁縫店外他穿著軍裝坐著日軍的車在人群外緊張失措;天津火車站他一把揪住扒火車的她跌進車廂……及至到台兒莊,她一轉身,他就站在那。

    她還記得自己在奉天的車站被山野逮住送回去時,她苦笑著說:“哥我來孝敬你了”時,他那無奈認栽卻忍不住微笑的表情。

    好想再看到一次啊。

    來的路上每一次做夢都在想。

    可是哥,這次輪到我來找你了,你又在哪呢?

    黎嘉駿哭得腦子發暈,她被掌櫃扶起來,卻沒有順著他的引導往客房走,而是轉身靠在櫃台邊,閉著眼睛狠狠的深呼吸了幾下,再睜眼時雖然眼睛血紅,但精神卻平靜了,她單手從包裡掏出本子和比,哽咽著說:“最近的入住名單能給我嗎,我,我看看還有誰在宜昌的,我要打聽打聽。”

    掌櫃的表情為難了一瞬,就算他生意暫時不做了,信譽卻還是要的,這種事情擺明不合理,可顯然,此時黎嘉駿這凄慘的樣子他根本拒絕不了。

    沒見這光鮮的大小姐哭得像個豬頭,這樣說著話的時候,鼻涕還在呼啦啦往下流,她手帕早濕透了,擦了眼淚擦鼻涕,一手拿筆一手拿手帕,忙不過來。

    “黎小姐,不是我不幫你,只是前些日子住我這兒的都是些長官,我惹不起。”

    “我又不是來尋仇的,要不我不看,你給我說兩個,還省得我篩檢。”

    “哎。”掌櫃萬分無奈的嘆氣,他拿過入住本翻了翻,招手讓黎嘉駿過來看,“別的你也無需找了,沒大用,這位是巡檢隊長,專管碼頭,忙得很,但應該認識你兄弟,如果最後看到你兄弟的有誰,那就非他莫屬了。”

    黎嘉駿心裡大喜,正要道謝,卻聽那掌櫃又點了一個:“還有這個。”

    她探頭一看:“女的?”若是個姨太太什麼的,找上門去豈不是要掉層皮!

    “可不能多想!”掌櫃忙道,“這個,是正的,不知道哪裡聽說男人在外面會找女人,親自過來坐鎮盯著的,可厲害,為人挺仗義,只是昨兒我這兒桌椅床凳都被征用,她跟著她當家的走了,估摸著,是住在兵營裡,畢竟她男人是個團長,好像派人去武漢的事兒就是他定的。”

    黎嘉駿刷刷刷把人名等信息記下,忽然注意到一點:“掌櫃的,你店裡的東西都被征用了?”

    掌櫃苦笑:“可不是,醫院傷員太多,什麼都缺,這桌椅床凳最有用了,自然是能搶,哦不,能搬就搬了。”說罷他又是大嘆氣,“誰叫民族危難時呢,小伙兒們命都送了,這些身外之物,哎,罷了罷了。”

    黎嘉駿萬分糾結,她現在很想倒頭睡一覺,可又很想去找人,身體與精神拉鋸戰,遲遲沒有分出勝負。

    “不過你兄弟那個房間倒是還有床,因為床太大沒法搬,我看你身體不好,先去休息一下吧。”掌櫃勸著,“反正之前也只有你兄弟睡過,不髒。”

    二哥睡過的!

    黎嘉駿腦子裡燈泡噗一下亮了,連忙提著包屁顛屁顛的上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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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1 23:59:33 |只看該作者
   第173章 找到下落

    武漢居然還沒掉。

    睡了一整晚,起個大早的黎嘉駿馬不停蹄的趕往碼頭,正遇上掌櫃介紹的巡檢官李鐵虎,此時他剛調度完一支部隊清晨南下的登船事宜,在一旁一個窩棚裡休息,聽到黎嘉駿的問話,很是皺眉思索了一陣子:“你,好像不是第一個來問地人呀。”他搖搖頭:“人太多,真記不得清,不過要說去武漢滴可能,還真不是沒有。”

    “武漢不是掉了嗎?”黎嘉駿問。

    “誰說掉了!還在哩,還在撤退!”李鐵虎深秋的大清晨竟然還抹了一把汗,“愁死個人,那麼多東西,那麼多人,只給幾十天時間,這誰管得住。”

    黎嘉駿知道,現在還有大量工廠設備和西遷物資被滯留在宜昌,盧作孚就是因為打了包票說要用旗下所有的船去搶運它們,才免了被拉到江中心鑿沉了做障礙的命運,可事實上三五年開始東西就陸陸續續的開始運了,三七年的時候更是高峰,如今都快三九年了,整整四年都沒運完,這幾十天能頂什麼用。

    再怎麼窮,到底是一個大國。

    直到全中國太半工業都聚集於此,才會讓人有種中國還有救的感覺。

    裝船從天蒙蒙亮就開始了,力夫們趁著人還少緊趕慢趕的排隊運輸,盧作孚家的船在岸邊飄飄蕩蕩的,那些在海上都懷疑開不開得動的小火輪到底承載了什麼,大概只有很多年後才有人說得清了。

    “武漢既然沒掉,我能過去嗎?”黎嘉駿冷不丁問,“或者說,您能記起前些天那波去武漢的兵,有沒有能聯系上的嗎?”

    “哎喲,這繞的圈子可大了,這武漢雖說沒掉,也跟掉了差不離,恐怕那些兄弟過去就是在破壞線路和設施不給鬼子占便宜,這兩邊都成了睜眼瞎,誰也不知道誰在哪啊,就算我知道,報了名字,你咋個聯系?”

    “我可以問王團長。”黎嘉駿攤開筆記本,點了點昨天問到的第二個人,“聽說是他手下出的人,只是團長位高事多,我哥也不是他手下,萬一不認得,我什麼都不知道貿然找過去,打擾他們的正事,徒惹人厭煩,如果能確切報個人名,辦事利落了,他們幫忙的可能性才大。”

    她說話語氣很平緩,此時眼睛亮亮的,輕聲細語,分明就是個柔弱膽怯的小姑娘,李鐵虎嘆了口氣,思考了一下:“金維芳,這個人,你可以問問,是他們中的連長。”

    黎嘉駿道了謝,認真記了名字,又調轉馬頭,往城郊軍營去了。

    維榮的證件起了作用,她被一路帶到團長面前,果然如她所料,人家忙得很,王團長根本沒空,直接留了副官,那副官也忙,坐都沒空坐,直接讓她三句話說清,幸而她有備而來,上來就問金維芳可否聯系得上,身邊可有沒有一個叫黎嘉文的人。他們倒不會刻意為難人,只是與前線的任務部隊聯系到底涉及戰局,不好任意妄為,便打發人記了她的地址,言明若是有了聯絡的機會便幫她問一嘴。

    黎嘉駿再次千恩萬謝的走了,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回走,這南南北北的一跑,一天又過去了。她除了早上出門吃了個包子,其他一天什麼都沒吃,身心俱疲,但心情卻略興奮。

    說是沒進展,但知道武漢沒掉,那二哥去武漢的機會又大了不少;可要說有進展,也著實一點都沒有。

    她去電報站排了近半個小時的隊才得以言簡意賅的向家裡拍了一封平安信,回去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第二天一早,她並沒有傻等軍營那兒的消息,而是繼續出發,去了宜昌鎮府大樓,那兒有個中央專員辦事的地方,經常給二哥這種過路的短期駐扎的人員留著,這裡人員來往都要登記,最能體現一個人的存在與否。

    她申請查了辦公記錄,發現二哥果然有來過,可最後一欄寫的去向,卻還是“重慶”。

    ……她鎮定的放下記錄本,什麼想法都沒有,在會客室裡痴坐了半個鐘頭才站起來,一言不發的走出去。她沒有回旅社,而是直接徒步走到了郊外軍營外,在衛兵的瞪視中,瑟瑟的坐在一棵樹下,抱膝等著。

    天寒風涼,她裡外都跟漏了風似的呼呼的冒冷氣,鼻涕嘩嘩的流,手帕已經成了一坨,她手指僵硬的握著手帕,覺得自己似乎高燒更厲害了。

    實在不知道還能怎麼辦了,她能想到的,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似乎真只有聽天由命了。

    日頭漸漸落下,門衛也已經換崗過,她吃完了自備的饅頭和水,知道自己若是再等下去只有病死在軍營門口的命,只能嘆口氣站起來,活動活動酸麻僵硬的四肢,准備夾著尾巴滾回旅社。

    “黎小姐!”後頭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她回頭,看到一個中年女人從軍營裡走出來,她穿得很考究,綢面的夾棉旗袍,下面一雙繡花鞋,頭上梳著繁復的卷發,臉上也擦了粉,使得本身平庸的長相也多了點姿色。

    可她偏偏在腰間扎了個布圍兜。

    那圍兜上煙熏火燎的,顯然時灶台專用。

    之間她很熟練的用圍兜擦著手,笑著走出來:“你來,我是王團長的夫人,你叫我王大姐好了,我這兒擺了飯,來一起吃點吧。”

    “您,知道我在外面?”

    “嗨,你坐了那麼久,不知道也該知道了唄,怎麼說也是個千金小姐,哪能讓你受這種罪。”王大姐招手,“來來來。”

    黎嘉駿求之不得,連忙跟了上去。

    王團長他們住的地方就在指揮所後頭的一個小院子裡,進去時王團長已經坐在桌邊喝酒,看到她進來,挑挑眉,又低頭喝了一大杯。

    “誒你!客人來了也不知道客氣一下!起來起來,瞧你吃的,滿身花生皮,我給你撣撣!”王大姐勞力嘮叨的上去就是一頓拍,王團長是個中等身材有點偏瘦的黑臉漢子,看樣子大概還沒王大姐高,他一臉不耐煩,怒斥:“客人面前就不能消停點!沒完了你!”

    王大姐看嘴型是想回嘴的,但到底還是給自家男人留了面子,給黎嘉駿拉開了椅子,推近了的碗筷:“吃,別客氣。”

    “我……”黎嘉駿拿起筷子,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覺得有些不安,明明昨天他們的態度不是這樣的。從王大姐的話裡看,她形容自己是千金小姐,那是不是說,他們查過她了?或者說……

    她筷子一抖,猛地抬頭:“王長官,王大姐,你們是聯系上我哥了嗎?”

    王團長筷子一頓,抬頭惡狠狠的斥責自己老婆:“讓你先把人弄來吃飯,吃完再說,你他媽天生就比別人多張嘴皮是不!”

    王大姐叫屈:“我可啥都沒說!不信你問黎小姐!”

    黎嘉駿連連點頭:“我,我就猜的,大姐真的什麼都沒說,我其實心心念念就這事兒,不知道我,我吃不下飯。”她說著,瞪大雙眼盯著王團長。

    王團長嘆了口氣,又喝了一口酒,等一旁王大姐埋怨了一會兒,沉吟道:“這事兒,也不知道該咋說,剛才老金他是聯系上了,手下確實跟來了一個姓黎的,差不離,應該就是你兄弟了。”

    黎嘉駿心一跳,筷子啪啦啦掉在桌上,她整個人都軟了下來,渾身暖洋洋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微張著嘴,呼哧呼哧喘了連口氣,又哭又笑:“謝,謝謝……”

    “你別急著謝。”王團長給自己倒酒,“你兄弟現在,還真就生死不明了。”

    “……”黎嘉駿強撐著沒暈,她憋著一口氣死死的瞪著王團長。

    “他們那一連,本是工程兵,帶交通部的專員,受命到前方去實行焦土任務。焦土,知道不,就是把前頭咱用不了了的但日本兵還能用的設施全給毀咯,公路,炸,橋梁,炸,機場,炸……原本去的不是你兄弟,你兄弟本是要回來的,但原來執行這任務的人突然舊病復發,去不了了,你兄弟就去了……事情急,他就托回來那人帶口信給家裡人。”

    誰知那船沉了……帶口信的人到魚肚子裡去了。黎嘉駿心裡平靜的敘述著。

    “鬼子知道咱的想法,派飛機四面炸,光為了破壞公路,咱就搭進去不少人……四天前,就四天前,他們任務的時候被敵機發現,撤退的時候你兄弟被炸傷了,當時帶不動,老金就做主,把他藏在了路邊。”

    “……”黎嘉駿緩緩站起來,她垂著頭,一字一頓的問,“藏,在,路,邊?”

    “……”

    “藏在路邊!”

    “……恩。”

    “你們……把他扔了……”黎嘉駿忽的哭起來,顫抖的說,“你們居然……把他扔了……他明明沒死……你們居然……”

    王團長慌忙擺手:“哎怎麼就哭了,我還沒說完呢!”

    “什麼!”黎嘉駿聲嘶力竭。

    “他們藏人的地方前頭有個村莊,就托了個老鄉回去把人救回來,還留了錢和藥,應該,沒啥問題。”

    “那他們有回頭找過他嗎?”

    “這哪成,他們有職責!他們連裡誰不是帶傷行動!留下還是你兄弟自己提議的!難道讓戰友都陪著被拖死嗎!”王團長粗聲道。

    黎嘉駿抽噎著:“道理我都懂……可是……”

    “可是,總比聽說誰親眼見著你兄弟死好吧?來,大妹子,先吃飯,別哭,先吃飯!”王大姐湊上來,她眼眶也紅紅的,“我小叔子當初斷了腿,也不讓人帶,現在都沒下落,能咋辦呢,誰的命不是命啊,那麼多娃兒,也就你這麼巴巴的找來,你放心,有你這麼惦著念著,你兄弟絕對不會沒的,老天有眼,老天有眼的。”

    “有眼個屁!”王團長喝了口悶酒罵道,“有眼讓鬼子打到這裡來?!有眼讓個王八羔子指揮?!廣東那兒八百年前告訴他鬼子要登陸,他他媽的還當人家逗他玩兒!狗日的還從廣東抽調部隊!日啊!轉眼又丟了廣東!咱那麼大片國土!一個港口都沒了!一個港口都沒了!活生生被人打成內陸國家!這還怎麼打啊!這還他媽的怎麼打啊!靠這麼個鳥不生蛋的破幾把地方能堅持多久啊?!我艸他嗎的,有個狗日!”他一遍罵,抓了把花生,狠狠的扔了出去。

    “哎哎哎!我好不容易弄來的花生!你個敗家漢子!”王大姐著急的彎腰要撿。

    黎嘉駿收了聲,她聽著花生落地清脆的彈跳聲,竟然奇異的平靜下來,她默默的蹲下來,和王大姐一起一顆一顆撿起了花生,當她把最後一把花生放回盤子裡後,對上王團長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眼神,擦了擦手若無其事道:“大哥,不要生氣。”

    “……嗯,我喝多了就……”

    “老天有眼的。”

    “啊?”

    對上王團長夫婦驚訝疑惑的雙眼,她認真的重復:“雖然我哥那樣了,但老天有沒有眼,我從來沒懷疑過。”

    “……妹子。”

    黎嘉駿拾起筷子,夾了一點白菜放進面前的碗裡,攪了攪,神情莫名:“雖然他現在,瞎了一下……但終歸有一天,是要睜開看的。”

    “……”

    “不說這些了!”她忽然笑起來,歡快的望向王團長,一派小女兒態,“王大哥,你們說我哥,他被托付在哪個村啦,告訴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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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4章 江上空戰

    對於黎嘉駿這種蛇精病來說,任何勸說都是呵呵。

    意識到眼前這個姑娘的意志完全不會為任何言語所動時,王團長能做的似乎只剩下兩件事,把她打昏了托人運回去;給她指路,讓人捎她一程。

    為了不讓他們口中的“黎家”來找麻煩,黎嘉駿還很自覺的簽了個生死狀給他們,言下之意就無需說明了。

    據說二哥是在一個叫前田莊的地方附近被藏起來的,差不離就是在那兒了,現在大股小股的敵我軍在長江兩岸四面流竄,誰也說不清楚那兒現在到底是誰的地界,但鑒於前田莊只是個很小的莊子,基本不會駐扎士兵的能力,我軍路過也就那樣,日軍路過那估計就三光了,是以結果如何,過去一看便知。

    這麼小個莊子自然是不會有什麼地圖標示的,黎嘉駿已經做好了死記周圍城市名稱的准備,卻不想王團長副官一將前田莊最近的城市報了一圈出來,黎嘉駿忽的就抽搐了。

    黃岡……

    即使相隔近一個世紀,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她還是有種頭暈目眩,手軟腳抖的感覺。

    話說黃岡到底是什麼!?好像是很多題庫的出處,又好像是一個高考工廠?反正一想到這個名字,她就仿佛看到自己的青春頭頂灰蒙蒙一片。

    談好地理位置的結果是,她精神了。

    確切的講黃岡並不是她的目的地,因為黃岡在長江北岸,而前田莊在黃河南岸,過了武漢還要行進一百多裡,等快到一個叫鄂州的地方一個山窩裡,鄂州與黃岡隔著長江對望,總的來講離前田莊更近,奈何她對鄂州沒什麼印像,光記著黃岡了。

    此時要去前方,最快的依然是水路,但要說安全,卻是陸路了,畢竟陸地上遮蔽多,遭遇敵軍還能躲避,飛機來了也不會沒事就往下扔炸彈,但是水路就不一樣了,此時日軍的軍艦還沒進發到武漢以西,日軍派來的飛機根本不需要分辨腳下的船是哪邊的,有一個算一個都炸翻。若是他們行船的途中遇到了飛機,那可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水性了。

    黎嘉駿還是選擇坐船,只要武漢沒掉,那水路遇到飛機的危險性和陸路遇到敵軍的可能也是差不多大的,當晚,她便跟著一艘送軍資的船起航了,先到武漢,余下再想辦法。

    她沒有如二哥一樣犯蠢,走之前還是老老實實排隊,又拍了一份電報回去,報了個平安,模糊的講了一下大致進度,還把王團長和掌櫃的地址交代了,讓家裡人有事找他們聯絡。

    這次登船就沒有前面那麼好了,她是臨時插隊的,所有客艙都住滿了人,政府官員和軍官一團又一團,她縮在一個雜物間,靠著窗往外看,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醒來,關二爺大意失掉的荊州就在眼前。

    又醒來,千裡江陵的兩岸猿聲依舊啼不住。

    最後一夜,水兒浪打浪的洪湖剛剛過去。

    ……她萬萬沒想到以這個方式再次游了長江。

    “大家准備了啊!漢口要到了要到了!等會快點下船!不要耽誤別人啊!”外面有人來來回回的叫著。

    黎嘉駿這次的精神居然不錯,大概是有了盼頭,她連那點低燒都忽略不計了,站起來抬手踢腿扭腰擺臀打算大干一場,正幻想著見到二哥的美好情景,防空警報響起來了!

    “飛機!飛機!”驚恐的叫聲在飛機的地鳴中格外凄厲,“隱蔽!隱蔽!”

    黎嘉駿哭的心的有了,且不說這晚節不保,離武漢也就臨門一腳,這個船可是運了不少軍火啊,萬一被炸著了,那就只要找閻王隱蔽了!她好想跳河!這麼想著,她並沒有如其他人一般躲進艙門裡,而是挪到了夾板邊上縮著,不管躲哪,炸到了都是死,在房間裡死得更快,不如給自己個後路,到時候牙一咬跳進水裡,還能留一條命在。

    旁邊蹬蹬蹬跑去不少士兵,他們列隊跑到甲板上,她原以為那是有個和她有同樣想法的人在指揮,卻聽一個軍官在前頭大叫:“隱蔽你姥姥!弟兄們!抄家伙!干他娘的!”

    說罷,幾個士兵掏出了步槍開始往遠處空放,黎嘉駿正要目瞪口呆,就見那軍官嘩的掀開甲板上一個包著東西的油布,那裡面赫然是兩樽高射炮!

    這居然軍資船居然還帶炮!

    這時候,這個大撤退的時候,居然還把炮往前送,是要干嘛?!當她不知道現在這樣的高射炮多珍貴嗎?!壞一個少一個!當他們美軍嗎?這是要死守的節奏?

    “炮兵就位!能不能保衛委員長!就看你們能不能活著過了這條江!打!”那軍官一聲大吼,十來個炮兵就跟轉軸似的動了起來,他們中等身材,軍服又髒又舊,連軍帽也不配套,長得更不如秦小娘百分之一好看,可偏偏合作出了一種奇異的韻律和美感,看得黎嘉駿回不了神。

    砰砰砰砰!

    高射炮連著射了四發,從飛機還在遠處時就對得准准的,意思很明確,我們看到你了,你敢來,我們敢打。

    遠處有三架飛機,排成了一個三角形,原本穩穩的筆直朝他們飛來,卻在高射炮炸開的那一瞬間,肉眼可見的亂了一下陣型!

    好!怕死就有得打!

    武漢保衛戰打到現在,中方最讓人驚訝的,要數空軍的表現,在徐州會戰開始沒多久的時候,武漢這兒已經有數次空中的交鋒了,其中以蘇聯援華志願隊為主,數個月來戰績彪炳。

    那時候徐州遭到轟炸,黎嘉駿曾質疑過為什麼這麼一個戰場為什麼沒有空軍支援,當時有人回答說都在武漢,她還嗤之以鼻,以為武漢根本還沒開始打,可事實上,武漢確實屢次上演空中血戰,甚至勝多輸少,長期握有制空權。

    甚至在今年五月份,還出了一次轟炸東京的事,雖然只是兩架飛機長途飛往東京撒下傳單數十萬,依舊讓人驚掉下巴。

    可是現在隨著陸地戰線的被迫推進,中方的機場越來越少,逐漸失去了能停降的地方,當因為制空權的近乎百分百掌握,日本飛行員的戰無不利反而讓他們更加珍惜自己這條“軍功累累”的狗命,面對難得的抵抗竟然慌亂了起來,它們稍稍變換了一下,三架飛機的距離拉得更大!

    “誰靠近打誰!不要管其他兩架!你負責船身上空!你主要盯住轟炸機,明白了嗎?!不要在戰鬥機上浪費子彈!掃射的時候不要慌!”軍官大吼,“裝彈要快!掃射的時候除了炮手其他人全部臥倒!炮手死了二副頂上!以此類推!”

    掃射!

    黎嘉駿這時注意到自己露天的不明智,她連滾帶爬的躲到一個掃射的死角,卻與高射炮部隊面對面,也就是說為了更好的射角,他們幾乎是迎著飛來的飛機在戰鬥。

    啪啪啪啪啪!

    高穿透性的戰鬥機掃射一連串的打來,那撕裂空氣的聲音聽的人毛骨悚然,她的汗毛幾乎隨著子彈的飛近而起立,高射炮死守著自己頭頂的一塊陣地,在紛飛的子彈中裝彈、調距、發射,他們緊緊咬著轟炸機不讓其近身,致使轟炸機的投彈都堪堪擦過船身,在兩邊炸起數米高的水花,終於在飛機離得最近時硬生生將他們逼離了船身。

    飛機這麼呼嘯而過的那麼一兩秒,高射炮邊就倒下了三個士兵,再也沒起來。

    那個軍官咬牙爬起來,他的肩膀被穿透了,衝擊力把他帶得一頭磕在自己的炮上隨後摔在甲板上,等他起身時,鼻青臉腫,他齜牙咧嘴的下令:“動不了的下去!讓動得了的上!警戒!警戒!”

    旁邊時有哀嚎,甲板上還有其他士兵,強勁的掃射即使從旁邊飛來也難以幸免,黎嘉駿動了動腳,剛才一排子彈擦著她的見面射過去,激起一片雞皮疙瘩,她感覺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綿軟,酸麻,抬都抬不起來。

    “進屋!進屋!”那個軍官衝她吼著,拼命揮著手,“杵那干嘛!等死啊?!”

    他見黎嘉駿不動,也不管了,大吼:“船長!船長!”

    船長跑了過來。

    “我們這兒有炮,他們就算本來不衝著咱,現在也非得把咱干掉了。”

    船長是個秀氣的中年海軍軍官,黑色的軍裝,袖子有金邊,要不是髒成一坨,分明可以很帥,雖然他掌控的只是一條百來噸位的中型改裝客輪。

    他立正,問:“你說怎麼辦?”

    “快靠岸,我們下船,走陸路!”

    這確實是最好的方案,可船長搖頭:“船在人在。”

    “他媽的鐘士昭,你開軍艦的時候怎麼不他媽說這廢話!你跟這破船講氣節?你傻?”

    “我不是,這船還有任務,不能扔。”

    “那他媽先放我們下去!你要死你死去!老子也有任務!你看不見?你瞎?”

    鐘士昭沉默了一會兒:“有個船塢,先開進去,躲到晚上,再出去,如何?”

    “不成!這要一天呢!一天耽誤多少事兒?”

    “你以為路邊停車,想停就停?”鐘士昭也急了,“再不走,就遲了!他們打個轉要多久?!”

    “那走!我給前頭發電報!媽的!”軍官又一串髒話,一瘸一拐的往船艙衝。他發完報回來,空氣中忽然有了一陣悶悶的響動,大家都臉色一變,“媽的,回來了!”那分明是遠方有轟炸!

    果然,沒多久,防空警報再次響了起來,此時船才開出根本沒多遠!

    軍官一臉青白:“完,今日要栽!”隨即回神大吼:“預備!都預備!炮手就位!”

    炮手急急忙忙就位,船上又是一片騷亂,有個官員在二樓探頭大吼:“張營長!怎麼辦了!”

    軍官張營長怒道:“縮回去!死不了!”

    可他雖然這麼吼著,望著遠處的表情極為凝重。

    黎嘉駿知道,那飛機本來執行任務的目標就不是他們,可他們為了自衛露了底,那等那飛機執行任務回來,就要專心對付他們了。

    “他們執行任務的油量都是算好的!”她朝張營長的方向叫,“不要吝惜火力,只要往死裡扛,他們不敢糾纏太久的!”

    張營長的回答是:“還他媽要你說?!臭丫頭怎麼還沒躲進去?!”

    黎嘉駿:“……”

    她默默的縮到了一邊。

    飛機很快過來了,還是三角隊形,中間轟炸機,兩邊戰鬥機護航,似乎是執行任務熱了身,這次面對高射炮的騷擾,他們依舊四平八穩。

    張營長指揮得臉都扭曲了:“交叉火力!機槍架起來!”

    兩邊機槍手早就待命,剛才翻出來的機槍簇新,槍口油亮發著光,等飛機靠近了,配合著高射炮一起噠噠噠噠的織成一張火力網,轟炸機被逼開了,戰鬥機卻炫技似的一個側身,從船的兩邊一通掃射!

    它們畢竟飛得高,所有人除了士兵都趴在地上,等這一輪掃射過去,一架機槍已經啞火,那個機槍手挨滿了一串子彈,死得透徹,旁邊的副手二話不說把屍體推開,趴在了機槍後面,一旁立刻有一個士兵補上去,扶著子彈鏈。

    飛機這回專心對付他們,飛過後一個大轉彎又飛了回來,此時船艙上面已經傳來報警,甲板有薄弱處被射穿,竟然擊毀了某個部件,船快壞了!

    雖說沒沉已經萬幸,可這時候聽到這個消息,所有人還是忍不住在心裡罵娘,再看帶著點貓戲老鼠姿態過來的飛機,已經感覺到孟婆在熬湯了。

    張營長怒目圓睜,他一直沒趴下,此時小腿潺潺流著血,竟然已經被射穿,他扶著炮手位舉起手:“交叉火力!准備!聽命令!”

    就在他要下令的那一刻,他的表情忽然愣了一下,隨後張大了嘴,活像見了鬼!

    黎嘉駿正直面他的表情,實在耐不住好奇,爬到一邊探頭往後看,三架飛機正氣勢洶洶飛來,沒錯啊……

    不對!

    後面!隱隱又浮現三架飛機!

    不知哪裡來的三架飛機綴在後面,像鬼一樣的跟著日機!

    就在此時,頭頂船長室傳來叫聲:“張營長!不要打!後面的是自己人!自己人!”

    伴隨著他話音而落的,是一陣屬於戰鬥機的掃射聲,後來的三架飛機突然出現,二話不說對著前面三架日機就是一陣窮追猛打,日機大吃一驚,兩架戰鬥機連忙上升,轟炸機體型較大,卻沒這機動能力,在後面三架飛機的刻意集火下,竟然直接冒著煙劃過船的上空,一頭栽進江水裡!

    目睹這一刻的所有人都歡呼起來,他們從各處躲藏的地方鑽出來,揮舞著帽子和手,大叫:“打它們!打啊!打它狗日的!”隨後仿佛身邊的人不知道似的,相互一遍遍的重復:“是我們的飛機!我們的飛行員!”

    日軍飛機見勢不妙,升空便跑,中國飛機自然不依,也升空窮追而去,五駕飛機聲勢浩大的衝入了雲霄,像銀色的大鳥在空中盤旋、急轉、包圍和迎擊,看得人喘不過氣來,黎嘉駿和所有人一樣傻傻的仰著頭,完全看不清誰是誰,只知道喉頭發緊,不管誰遇險都緊張的叫出來,再低頭時,已經頭暈目眩。不過之前那一個照面她卻也看明白了雙方正營,此時日軍用的還不是他們曾經臭名昭著的零式戰機,而是一種九六式戰鬥機,而那三架我軍飛機卻都是蘇聯的伊式戰鬥機,雙翼,應該是伊15,是少數能和九六式一戰的機型,只是不知裡面坐的到底是不是我們自己的飛行員了。

    空戰持續的時間其實極短,幾個回合後,日軍見打不過就開始分路逃跑,中國飛機再次追遠了。

    船裡不約而同發出一陣遺憾的嘆息,仿佛是結束了一場精彩的大戲,等回過神,就是慘烈的現實。

    張營長壓力一輕,全身驟然一松,啪的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船醫和軍醫紛紛出動,四面救援,傷者幾乎都是穿透傷,甚至直接被崩掉了肢體,大多數人則直接數彈連中而死,一時間甲板上血流成河,髒器成堆。

    一片忙亂中,船長鐘士昭還來雪上加霜,他在廣播裡遺憾的宣布,船快撐不住了,將盡快開到附近的船塢,接下來的路,要等指揮部安排了。

    這是場面話,在場的人都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分明是,接下來的路,要等老天開眼了。

    所有人都愁眉苦臉,等著船轟鳴著奇怪的聲音一點點挪到一個破舊的船塢中,此時已近傍晚,下船的人都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唯獨黎嘉駿卻一臉平靜,該拿包拿包,該灌水灌水,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反正她最不怕的,就是老天不開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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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5章 前田莊前

    閑暇的時候,黎嘉駿也總結過自己苦逼的抗戰前幾年,死這個東西就一直在她頭頂懸著,懸著懸著吧,就死活不掉下來。

    如果真有穿越大神,這肯定是她的金手指,相比一輪掃射就能死透的普通士兵,她這絕對是金大腿。

    如果她在一本書裡,那這個作者雖然是親媽,但絕對會被讀者噴死,金手指都開了還踏馬不給一兩個排山倒海菊花點穴的異能,捏死丫小日本的!白寫那麼多字,傻叉!

    恩!罵得好!該噴!

    可有一點,不管是穿越大神還是作者,絕對都迷信一個理論,那就是質量守恆。

    命硬?那就拿命苦來還!

    她想做一件事,就少有不出麼蛾子的!每一次出發她都做好了不會一蹴而就的准備,可是要說倒霉吧,不能讓人這麼倒霉啊!坐車車壞坐船船沉,上回後方撤退都能撞上日本流竄部隊,見鬼,怎麼玩?!

    下了船後眾人各顯神通,船上有運了馬,大家就拉出來做了馬車,但這也是只個別人,大對數都只能開起十一路,這次船上主要就是一個炮兵營,張營長受了重傷留在原處,剩下的副營長就拉起剩下所有齊活兒的兵,列隊開始強行軍增援,炮就拆了擱在馬車上用油布罩著,一路拉過去。

    只是可憐那馬,湖邊泥土濕軟,炮剛放上去,那輪子就在地上印下了兩條深深的撤著,馬被驅趕著走了兩步,蹄子直接陷進泥裡,在泥沼中跳腳嘶鳴著。

    雖然這輩子她屬龍,但曾經屬了二十多年馬的黎三爺看得齜牙咧嘴心疼不已,只能硬裝沒看到。

    她顛了顛背包,看了一眼船,那船破破爛爛的,千瘡百孔,船長在一旁筆直的站著,嚴肅的看著船員檢修,意識到她的目光,他轉頭,點了點頭。

    其實她很想問,他是不是參加過淞滬會戰。

    張營長的話言猶在耳,“當初怎麼不對著你的軍艦說著話?!”

    他說他的軍艦。

    他應該參加過淞滬會戰,江陰要塞的海戰。

    中國有海軍的,雖然都是老舊的回收軍艦和改造商船,可到底是一支艦隊,就和很久前發生在遙遠東三省的中俄海戰一樣,就算失去了動力,船拖著船,他們也可以打到底。

    直到遇到了日本海軍。

    中國海軍全滅——他們為了阻擋日軍進入長江,封鎖江陰線長達三個月,最終自沉封江。

    他們身後就是南京。

    這個軍種在民族的這個百年中猶如曇花一閃而過,幾乎所有人都是在廣播和報紙中驚嘆“我們居然有海軍”的下一刻得知海軍已經覆滅的消息。

    他們沒打嗎?江陰要塞現在還能看到船桅林立高聳在江面。他們沒打嗎?沉船的甲板邊還有日軍飛機的機翼插在裡面。他們不想打嗎?船長開著客輪送貨,還在說艦在人在。

    可他人還在,艦已經不在了。

    ……好想告訴他後來我們有航母了,名字叫遼寧號。

    這個省第一個淪陷,它的臉我們要第一個找回來!

    雖然知道這個代號不一定有這個意思,但是現在回想起這個名字來,她卻忍不住產生這樣的聯想,還有一句當遼寧號下水時網上刷屏的話:“撞沉吉野!”

    黎嘉駿竟然被自己激動到了,她咬了咬牙,忽然就全身都有了力氣,她轉身走了兩步,忽然又泄了氣,算算年紀,貌似自己也看不到遼寧號誕生的那一天了。

    對於她這一代人,這最終都還是個念想。

    船塢同時兼任小型的港口,附近自然是有村莊或者小鎮的,黎嘉駿打開始就不准備走到前田莊,她先問了一下方向,然後就往附近一個小村落走去,大概半個多鐘頭才走到,她原以為應該是空村了,卻沒想到雖然還冷清,但還有稀稀拉拉的人在走,一個大爺蹲在村口抽著旱煙,看見她走過去,敲了敲煙杆。

    “大爺!你們這村,有車把式嗎?”黎嘉駿上前,“我往鄂州去,想搭段路,我給錢!”

    大爺抽著煙,上下瞅了她一眼,搖頭:“不成啦,前頭都是日本兵,山匪,去不得咯!”

    “能多遠就多遠,要不你們有誰賣車嗎,牛車,馬車,都成。”

    “你會使喚?”

    黎嘉駿搖了搖頭:“總能學會的。”

    大爺嗤笑一聲,伸出一根手指頭。

    黎嘉駿睜大眼一臉天真:“十塊錢?”

    大爺一頓,緩緩收回了手指,又敲了敲煙杆,站起身:“來。”

    他一路帶著黎嘉駿繞過幾個破舊的院落,進了一個院子,院牆如其他人家一樣低矮,她踮腳都能看到外頭,院門邊擱著一個板車,一棵樹邊上搭了個牲口棚,一頭黃牛在裡面探頭探腦。

    “你去哪,鄂州?”老大爺牽著牛出來,開始架板車,“那可遠地狠,不要怪大爺要滴多。”

    “請問這兒是哪呀?還有多遠?”

    “這是範湖東村,離鄂州快有二百裡咯!”

    九十多公裡十塊錢!嫌貴?那還想咋地,感激不盡好嗎!換算到現在大概也就兩三千,一趟黑車的價格而已好嗎!

    胸前可扛了一袋金珠子的黎嘉駿笑得更甜了:“不是,不到鄂州,我要去個叫前田莊的地方,聽說是在附近。”

    “前田莊?哦,那嘎達我知道,全是姓田的,也遠地狠,是快到鄂州了。”說話間,大爺已經裝好車了,一屁股坐到前頭,拿起鞭子,“上來。”

    “大爺,您怎麼稱呼啊?”

    “魯老二!”

    “魯大爺,您有沒有舊棉襖啥的,我好遮擋遮擋。”黎嘉駿說著就掏錢包,“多少錢您說。”

    魯老二嘖了一聲,下車進屋,拿出了一個灰撲撲的夾襖:“披上!不要錢!包袱擱邊上,自個兒拿點稻草擋擋。”

    黎嘉駿聽著吩咐一通忙乎,應魯老二的要求,她先把一半的錢給他,看著他藏到院子裡樹下的一個泥壇子裡,兩人就這麼出發了。

    牛車緩慢移動著,剛出村沒多久就看到一群人風塵僕僕的趕來,是剛才同傳的那群鎮府的工作人員,見到已經有人捷足先登租到牛車,一個個羨慕嫉妒恨。

    “你們得到命令啦?”黎嘉駿笑著問候。

    他們紛紛無奈嘆息,問:“黎小姐你去哪?”

    “我去鄂州,武漢不順路!”

    “那你這租子是多少?”

    黎嘉駿笑而不語,望望在前面搖頭晃腦的魯大爺,舉起一根手指。

    大家都不是傻子,其中一個比較年輕的當即瞪大眼用口型比了個“十塊錢?!”的驚悚樣子,隨後和其他同僚面面相覷,皆無奈。

    也是,在不拖欠工資的情況下,十塊錢也快趕上他們半個月工資了。

    工薪階層的苦,土豪三爺是感受不到的,她只是得意於自己的好運氣,同等選擇下,她會選擇一個老車把式,經驗豐富、路熟,在一定程度上還沒什麼危險性。

    快兩百裡的話,算一百公裡,按照她大學四分鐘跑八百米來算的話,牛車的速度比她跑還慢一點,那走到目的地,算上休息時間,起碼得要十來個小時。

    得天黑啊……

    牛車晃悠悠的,不快也不慢,很是有一股優哉游哉的感覺,魯老二嘴裡抿著根草,一邊趕車,一邊和她嘮嗑,他專挑小路,走得堅定不移,兩邊樹林茂密,時而蘆葦叢生,有時有淺淺的池塘,還有一些或廢棄或沒廢棄的民居,它們躲藏在樹林間,遠的近的,掩映在山坳樹叢中,偶爾還有看門的中華田園犬不遠不近的叫著。

    簡直像是去鄉下探親,她都快被晃困了。

    魯老二看出來了,笑:“你睡吧,還怕我賣了你不成,養足了精神,晚上就找著你兄弟了。”

    黎嘉駿尷尬一笑,被賣她倒不怕,但是基本的戒心還是要有,胡亂睡過去的話,也太傻白甜了。

    可最終,她還是滾進板車上的稻草堆裡打起了小呼嚕。

    這日子混起來,實在是沒安穩過,一平靜就忍不住了,總是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睡覺的時間。

    她混混沌沌的睡了許久,因為並不很放心,時夢時醒的,每一次微微睜眼就看到頭頂的光線從樹葉間閃著眼睛,中途魯老二也會把她晃醒,這時候一般就是讓牛休息休息,他們順便吃吃喝喝,或者方便一下。

    有時候她擔心會不會有土匪,就聽魯老二笑,說她竟然真被嚇著了,這時候滿地大兵,一不小心就大水衝了龍王廟,就算家裡揭不開鍋也不會這時候出來干活,就算有膽子大出來的,這沿途全是難民,搶一天也搶不出個屁來,誰干?

    下午的時候,估摸著是過了武漢,兩人合計了一下,決定一直走,趕在天黑前到達前田莊,結果小路曲折,並不那麼順利,等天都黑頭了,才在山腳下一條小河邊看到了燈光,而這時,地平線上,忽然有衝天的紅光閃爍起來,活像地底裂開時噴出的烈火,照的天幕一片赤紅,宛如地獄。

    西邊在夜戰。

    如此紅光映襯,小河邊與之遙遙相應的前田莊顯得嬌小玲瓏,柔軟無助。

    黎嘉駿第一次在附近激戰的時候關注其他東西,可這一次,望著燈光閃爍的前田莊,她覺得自己連呼吸都快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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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6章 給哥抱抱

    看到這個前田莊的時候,黎嘉駿做的第一件事,是直接塞給魯大爺七塊錢。

    “誒,多咧多咧!不得行的不得行!”魯老二推了兩把。

    黎嘉駿心志堅定:“您這一路專挑小路走走停停,我是知道你是撿著安全的走,我運氣好找到了您這麼個有經驗的好人,您該得這錢,帶回去買牛買雞快逃難吧大爺,您別看我給得多,錢這玩意,有命花才叫錢。”

    魯老二本就是個奸猾的老頭,當即就手下了。說他奸猾不是罵人,白天他豎著一根手指,大概本意只要一塊,畢竟是趕著牛車走一天的活兒,只要路熟,一天一塊錢,換算到現代,日薪破二衝三,算到月薪妥妥的高富帥,偏他不說,黎嘉駿又上道兒,直接報出個天價,他當然沒有二話就上路了。

    當時黎嘉駿笑眯眯的說十塊,也是抱著這個想法,她願意當這個冤大頭,手裡這些錢若是用不到二哥身上,感覺還不如茅坑裡的屎,要是在廬山上一撒能砸到他,她二話不說就卷褲腿上山,這就是痴妹的力量。

    收了巨款,魯老二更是送佛送到西,他一路載著黎嘉駿進了前田莊,這個莊子看著不大,卻頗有模樣,整個莊子都被高低不一的矮牆圍了起來,村頭一個瞭望塔,塔上隱隱有火光,剛才從高處看時,整個村顯然走空了一半,但還有一些人家有燈光,等走近了,又覺得這哪還像有人的,都到了莊子下了,什麼聲音都沒有。

    快靠近時,瞭望塔上有人壓低聲音用方言喊:“下面誰!”

    魯老二也壓低聲音,用方言回過去:“範湖鄉東來的!魯老二!”

    “……不認得!”

    “找田三穗去!他曉得!你魯大爺我上回來,你小子還沒生出來呢!”

    “田三叔公去了三年咯!你換個人問!”

    魯老二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他婆娘呢!”

    “上月他們獨養兒子死咯,她跟著去咯!”

    黎嘉駿默默的嘆氣。

    魯老二連著問了好幾個,都是村裡的老人,結果不是癱了就是病了,到後來終於有一個還健在的,那望風的小伙兒卻也沒什麼懷疑了,這老頭兒對他們前田莊上一輩兒的熟悉程度快趕上自個兒了,還有啥好懷疑的。

    圓木串起來的宅門緩緩打開,裡面一片漆黑,只有零星幾個氣死風燈飄忽著。

    開門的小伙兒話也沒說著急的關上門,問魯老二:“大爺,你這時候來這兒干啥咯,我們跑還來不及咯,你還到這來,傻不傻咯?“魯老二又掏出了煙杆,拿了根干草棍兒從小伙兒手裡的火把裡借了火,開始一嘬一嘬的點煙,煙杆頭就指了指一旁的黎嘉駿,她一直沒出聲兒——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其實那小伙兒一直在警覺的盯著她,此時便直接問出來:”你是誰,來這兒干啥?“黎嘉駿平復了一下心情,
道:“我,我我我,我來找人。”

    “找人?找啥人?”

    “一,一個當兵的,他,他他,前幾天傷了,聽他戰友說,托,托付給老鄉了,就,就你們莊子的。”

    小伙兒聽著,沉默了一下,道:“沒這個人。”

    黎嘉駿一怔,人唰的就涼了,腿就這麼軟了下去,癱在了地上。

    魯老二哎哎哎的叫:“這是咋地,這是咋地!”

    “不曉得啊!那人是她誰啊?”

    “她兄弟!親的!”

    “哎喲……”

    接下來的話,她都聽不見了,只覺得一種強烈的虛弱感從心底裡冒出來,化成濃密的黑霧,包圍了她的全身。

    她頭暈目眩,差不多是砸在了地上。

    再次醒來時,她幾乎不想睜開眼睛,身下硬硬的,打心底覺得真他媽累,找個人跑了半個中國,結果最後一個線索斷了。

    斷了……

    這時候如果再往二哥可能被扔下的地方摸過去……黎嘉駿捂住臉,忍著一聲哀嚎沒出來……他大概都要爛了。

    她緩慢的翻了個身,心如死灰。

    身後傳來開門聲,有人走了進來,她也懶得回頭看,她睡在一個土炕上,下面鋪著一張破爛的草席,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摳著草席,低落得像頭頂著一片烏雲。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個年輕的女聲傳來:“姑娘,你醒了?”

    黎嘉駿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緩慢的坐起來,看向來人。

    這是一個典型的村姑,十來歲的樣子,形像活生生一個村裡的小芳,只是麻花辮有些發黃,在通俗審美講長得真不咋地,但是從黎嘉駿的角度看,這姑娘的長相非常模特兒——西方人眼中的東方美人都該這個樣,細長眼,高顴骨,厚唇什麼的……

    “小芳”有些怯生生的,但是眼神卻很堅定的看著她,先是遞過來一碗干面,上面澆了點辣子,看起來挺香:“餓了吧,先吃。”

    黎嘉駿有氣無力的接過,低聲道了個謝,卻沒動筷,她知道自己遲早要吃掉這碗面的,可現在她真沒這心情,她好想發個神經,狂叫啊砸碗啊罵人啊都可以,只要能讓她把心裡這口郁氣排解出去。

    “小芳”看她沒動筷,又觀察她了一會兒,小聲問:“你,來找人的啊?”

    “……嗯。”

    “找誰?”

    “我哥。”黎嘉駿抬抬眼,“魯大爺不是講過麼?”

    “小芳”抿抿嘴,垂眸看了會兒地面,又鼓起勇氣似的抬頭問:“你是誰?”

    黎嘉駿聞言,面無表情的看了看她,又若有所思的看著面,手指沿著面碗劃了一圈,低聲道:“他在你們這。”

    陳述句。

    “小芳”愣了一下,慌忙搖頭:“沒有!”

    黎嘉駿盯著她,冷笑:“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了。

    回答她的卻是一個無奈的搖頭,黎嘉駿嘖了一聲:“你們莊也不會派個聰明點的來試探我?我問你,如果第一次見面,應該怎麼問,是’你是誰’,還是’你叫什麼’?你還不知道我叫什麼,上來就問身份,說明你根本不在乎我叫什麼,你只想知道我對你會有什麼影響!”

    “小芳”的腦子似乎還沒轉過來,茫然的看著她。

    黎嘉駿嘆口氣,緩和了語氣,忽然問:“你叫什麼?”

    “喜妹……”

    “多大了?”

    “十七。”她答完這句,才仿佛回過神,臉上浮現出戒備,黎嘉駿哪能中途而廢,立刻扔炸彈:“你很喜歡我哥?”

    她的臉上幾乎具現化出一個炸彈,轟一下把她的臉炸得通紅,她慌忙搖頭:“你,你胡說,我,我……”

    黎嘉駿此時已經下了床,她站直了,比喜妹高了快一個頭,她低頭看著她,冷靜的,極具壓迫感的說:“帶我去見他。”

    喜妹早已亂了陣腳,推托:“他,他受傷呢,不能,不能……”

    “我帶了藥。”黎嘉駿指指床尾的包裹,“最好的藥,還有他最愛吃的糖,最愛看的書,最愛好的相機。”她指指自己,笑了笑,“最疼的妹妹!”

    喜妹似乎被霜打了一遍,她垂下頭,蔫頭耷腦的走了出去,臨出門時,還背對著黎嘉駿抹了抹眼睛。

    黎嘉駿心裡嘆氣,大概昨晚到這兒的時候已經激動過,當頭一棒的打擊幾乎把她的情感轉換能力打殘了,她現在即使正走向通往二哥的路,心裡的激動也復蘇的極為緩慢,倒是面前那個瘦小的身影讓她心情有些復雜。

    也不是她多聰明從喜妹的幾個破綻裡就篤定了什麼,而是她看著她時的眼神太不遮掩,那防備和畏懼都快滿出來了,思維被那眼神一帶,自然聽啥啥不對看啥啥有問題。

    她黎嘉駿一個精干巴瘦的女漢子,有什麼能力讓地頭蛇害怕?

    劇情就這麼呼之欲出了,男主角:禍村妖姬黎二少,女主角:清純村花小喜妹。

    大概兄妹長得不像,她黎三就背當成假想敵了?

    她雖然不是什麼門當戶對的擁躉,也不會有什麼階級觀念,但這個喜妹實在是配不上她二哥,長相不說,性格還不知道,頭一次交鋒就弱成這樣,簡直是戰五渣。

    不過從這一點上也能得出好消息,比如還能勾引沒什麼見識的小姑娘,二哥應該沒毀容……缺胳膊斷腿的可能性也不大。

    喜妹一路鼻子通紅的在前頭帶著,三個舉著紅纓槍的莊丁巡邏而過,見狀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卻見喜妹掩面而走,顯然不想生事,黎嘉駿也樂得方便,兩人一前一後到了一間略微高級的院子前,至少這個院子的牆挺高,院門是個正兒八經的木門,而不是其他的籬笆門。

    門一推開,黎嘉駿就頓住了。

    秋高氣爽,院子裡陽光暖涼,一個人坐在院中一個條凳上,腿上綁著厚厚的繃帶,左手掛在胸前,頭上還包著繃帶,看起來凄慘無比,此時他正單手握著斧頭,劈柴,他劈得極為艱難,斧刃卡在截面中間,他就一下一下的敲著,活像是在打樁。

    喜妹快步走了進去:“黎大哥你怎麼在做這個,你該好好休息啊!砸到腳怎麼辦?!”說著,不由分說去奪他手裡的斧頭。

    “黎大哥”正一臉無奈的要說什麼,乍一抬頭看到門口的黎嘉駿,忽的就愣住了,他張張嘴,還沒發出聲音,就趕緊臂上了嘴,他做賊似的左右看看,又望過來,眨眨眼,揉揉眼,仿佛在確定這是不是一場夢。

    黎嘉駿的“尋兄腿軟症”又發作了,她要哭不笑的靠著門框,開口就罵了句:“出了家門敢稱黎大哥了哈?回去叫大哥好好教教你什麼叫兄友弟恭!”

    回答她的,是二哥張開的雙手,他眼睛通紅,微笑,哽咽:“駿兒……給哥抱抱……”

    黎嘉駿再也忍不住,她連滾帶爬的衝進院子,一個猛子扎進二哥的懷裡,聽著他穩健快速的心跳,眼裡流著淚,臉上卻滿是笑。

    “哥。”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輕柔又堅定,“這次是我找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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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00:00:57 |只看該作者
    第177章 前田撤退

    “妹砸~~~~~~~”百轉千回的叫聲遠遠傳來。

    黎嘉駿從灶台前抬頭,一抹臉,衝揮舞著鍋鏟的喜妹笑了笑,喜妹一言不發,打開一旁的鍋子看看,點頭:“好了。”說罷,從裡面端出一海碗的糊糊,要端過來,又猶豫了一下。

    黎嘉駿仿佛沒看到她眼裡的掙扎,麻溜的接過碗,道了聲謝,轉身出了灶房,往二哥所在的屋子快步走去。

    進了屋,二哥還在瞎叫喚:“哎呦,餓啊……疼啊……”

    “閉嘴!你要不要臉吶!鬼子怎麼沒把你的嘴給炸了呀!”黎嘉駿走過去,把桌子拖到床邊,碗放在上面,“起來,吃。”

    “我是傷員,我起不來。”二哥委委屈屈的。

    “剛才誰在那兒單手劈柴的!”黎嘉駿叉腰,“你怎麼受了個傷這麼矯情啊!”

    二哥幽幽的嘆了口氣,單手把自己撐起來,一邊拿豁口的勺子攪碗裡的米糊,一邊哀怨道:“哎……有了情人,就沒了哥……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喲……舌尖上的妹妹……”

    “噗!”黎嘉駿忍不住笑了,舌尖上的妹妹,哈哈哈哈!她笑了半天才不得不在二哥幽怨的瞪視下忍住,又起了點惡作劇的念頭,“哥,真是你讓他來找我的?”

    “……順便唄,防區要組建高射炮部隊,他在他們軍推薦的候選名單裡,我也就隨口一提,誰知這麼簡單就成了呢。”他聳聳肩,“我做牛做馬給他們干了那麼多年,什麼好處都沒撈到,這點權利總要有。”

    “然後你就跟他聯系了?”黎嘉駿心裡甜滋滋的,上前坐在他身邊,抱住他那只完好的胳膊,“我就知道二哥最疼我。”

    二哥嘴一撇,張口就是吐槽准備式,可不知想到了什麼,卻什麼都沒說,嘆了口氣,摸摸她的頭:“是啊,沒白疼你。”

    他的眼神穿過窗戶望向外面,昨夜的激戰的硝煙似乎飄過來了,空氣中都是一股燃燒的味道,灰蒙蒙的。

    黎嘉駿催促他:“快吃,吃完給你換藥。”

    “又換?”

    “能悶著嗎?我就帶了這麼些,快點用完快點走。”她從包裡掏出一些膏藥,“幸好你是皮肉傷。”

    二哥舉了舉他的左手臂。

    “好吧,左手折了。”瞥了瞥他的右腿,“腿被打對穿了……你當時是在曬腳丫子嗎?怎麼會打對穿的?”

    二哥聳聳肩,三兩口吃完飯,開始拆紗布。

    看到傷口的時候,黎嘉駿心裡還是很不好受。二哥當初正在強行軍途中,突然遭遇敵機轟炸,也合該他倒霉,山間小路地形詭譎,他隱蔽的時候躲得位置不好,被炸彈的余波席卷了半個身子,又有不知道哪個方向的流彈打過來,硬是打穿了他的大腿,他一個重心不穩摔下路肩,又折了左手。

    他當時不良於行又血流如注,是個人都覺得他沒救了,縱使心裡怒吼著再搶救一下再搶救一下,他還是主動要求被藏在路邊,默默等死。

    上午聽他說完的時候,黎嘉駿顫抖著舉起了拳頭:“我好想揍你啊哥。”

    回答她的是二哥的一記黑拳:“我早就想揍你了黎嘉駿!誰讓你來的……”

    “打住!”黎嘉駿利落的躲過攻擊,做停止手勢,“雙方話題到此為止,你皮癢你跟我回去,大哥大概已經准備好傳家寶了,我們誰也別想跑。”

    想到黎老爹愛不釋手的龍頭手杖,兩人不約而同的哆嗦了一下。

    小心翼翼的包扎完,又是洗繃帶收拾桌子洗碗一通忙乎,黎嘉駿終於得了空閑,她進屋關上門,從口袋了掏出一疊拼接的牛皮紙,除了最下面一張中國地圖,上面寫了她的路程,其他都是一些局部的,這也是她在重慶時閑著沒事做的,哪裡經歷比較豐富,大地圖上寫不下,就拿小地圖放大了寫。

    她拿出一張空白的,在二哥的指導下直接畫了目前戰役涉及的地方,安徽、河南、江西和湖北省。

    “來,說一下,前面怎麼樣了。“

    二哥拿海碗喝著熱水,那姿態卻活像在喝什麼高級的茶,他手指點了點地圖,見妹子正拿著筆,嚴肅認真的看著她,雙眼都是求知的光。

    他忽然伸手點了點她的鼻梁:“像不像回到了以前你准備考大學的時候?”

    “什麼?”

    “你也是這樣,一臉蠢樣的看著我,尤其是你做不出數學題的時候。”

    “哈哈哈!”黎嘉駿回以十級嘲諷,“別逗了,一般這時候你也會很快一臉蠢樣的看回來的!文科生!”

    “……”

    二哥今天脾氣出乎意料的好,竟然沒生氣,反而感嘆:“我在路邊躺著的時候,就在想,還有沒有什麼事情沒做完,想來想去,別人我都管不了,就剩下你了,那時候還想著,哎還好誑了個傻小子能照顧你……”他說著,懶洋洋的起身,撫平了地圖,一臉惆悵,“果然啊,嫁妹妹就跟嫁女兒一樣,怎麼想怎麼不得勁。”

    “我都為你跑這兒了還不夠孝順啊你還想我咋地啊?要不等你找著二嫂了我再結婚?”

    “……等我傷養好回去你跟那傻小子提一下,他要是發飆讓他來找我,嗯,哈哈哈!”

    黎嘉駿簡直要崩潰了:“哈你個頭啊!快說前頭現在怎麼樣了!再拖真回不去了!”

    二哥又喝了口茶,看也沒看那簡陋的手工地圖,悠哉道:“根本沒前頭。”

    “啊?”

    他伸出手,點地圖:“南、北、東,全是前線,你指哪個前?”

    黎嘉駿呆住了,看著被三面包圍的前田莊,咽了口口水。

    二哥還嫌不夠刺激,特地點了點南面:“不出意外,南邊這路都快抄到我們後面了。”

    “……”

    “那我們豈不是要……撅著屁股往回飛奔了?”

    “口德!”二哥瞪她一眼,轉而也沉吟起來,“戰局變化轉瞬即逝,我也不知現在如何,到底該怎麼走,還要思量思量……”說著,他又欣慰的摸了摸妹子的狗頭,“幸好你是個能商量的。”

    黎嘉駿忍住沒得意的笑,可轉而一想有什麼好得意的,多少血淚攢出來的經驗!

    “北面,潢川、信陽,張盡忱在守。”

    “……張……張自忠?”黎嘉駿想了半天才從腦袋裡我挖出了張自忠的字,“他也在?”

    “他不在誰在?”二哥翻了個白眼,“孫連仲,你熟吧,也在呢!”

    “他前兒個不是受傷被送回去了嗎?”

    “又回來了,統共就那麼幾個將軍,沒死就得上。”

    “哦哦哦,您繼續。”

    “我最後收到消息,那兒打的很慘……是兩邊都慘,打了十多天,淮河都紅了。後來怎麼樣,不好說。”

    “可以走。”黎嘉駿斷言,“他們守城,我放心。”張總的日子還沒到。

    “北邊應該尚可,但畢竟在江對岸,不可取,沿江不安全。”二哥又指了指地圖東面,“東邊,九江、萬家嶺,薛伯陵的陣地。”

    “……薛,薛岳?”黎嘉駿快腦死亡了,“你,你能直接說名字嗎?”

    二哥怪異的看她一眼:“我說老虎仔你是不是該傻了?”

    老虎仔是薛岳的外號,可那也不是他們這群小嘍啰能喊的呀,人家校長大人、戰區司令大大才會“寵溺”的稱呼一下,二哥這臉也真大,黎嘉駿嗤之以鼻。

    “他們一直在萬家嶺打,張古山那兒張靈甫守得很穩,現在應該不至於打到了這兒。”他這話剛說完,兩人同時想到昨晚地平線上的火光,立馬改口,“現在難說了……那面的日軍主力是第六師團,所以結果難料。”

    “第六師團很強?”

    “南京。”二哥說完狠狠的咬了咬牙,隨後抬頭定定的望著她強調,“南,京。”

    黎嘉駿秒懂,她呼吸一頓,心裡翻騰了一會兒,才壓著嗓子,繼續道:“那麼,南面呢。”

    “南面就占了上下都抽不出空的便宜,但實力也很強,現在大概已經快包抄到了這兒……大概是幕埠山,但一時半會兒不至於截斷我們的後路,因為那兒的守將也是老朋友。”

    “誰?”

    “你猜?”

    “……”黎嘉駿真認真考慮起來,老朋友,張自忠,孫連仲,和他們同級的,應該不是池峰城,也不可能是白崇禧……“湯恩伯將軍?”

    “嘿!不得了,讓你猜出來了?”二哥驚訝。

    “什麼猜!我這是推理!推理!”黎嘉駿不服氣,轉而又激動起來,“湯將軍在那兒?哎呀他可厲害,掉不了鏈子!”

    “但願吧,現在的問題不是他們能撐多久,而是委員長什麼時候下令全線撤退。”二哥點著武漢的位置,“不能再重復南京的錯誤,待焦土作業完成,定是要全線撤退的,若是在下令前還沒趕上,那便危險了,到時候日軍長驅直入……”

    黎嘉駿聽著就覺得臀部好像有把火在燒:“那還等什麼呀,你能蹦不?先蹦到武漢吶!”

    二哥:“……”抄起鉛筆扔過來,“良心被狗吃了?!蹦到武漢?你咋不讓我爬過去!”

    黎嘉駿躲過鉛筆,撿起來心疼的看看,還好筆頭磨鈍了,沒被砸斷,她冥思苦想:“要不問他們借條兒木柴,給你做個拐棍兒先。”

    “唯恐沿途看到的人不知道我是傷兵麼……”

    “哦哦!對!”黎嘉駿突然亮了個燈泡,她早上跟二哥彙合後去找了魯老二,人家被莊頭請去了,現在應該還沒走,她放下地圖就往門外跑,後頭二哥在慘叫:“去哪?去哪?”

    魯老二正在莊頭的院子裡整理自己的牛車,牛走了一天,他心疼,這兒給牛喂草,看見黎嘉駿,笑眯了眼:“我就在問他們你們在哪兒,要不要送回去?”

    黎嘉駿笑:“我們想去武漢……”

    “哦,這個呀,先走著。”魯老二沒打包票,他拍了拍牛背,“啥時候走?”

    “越快越好。”黎嘉駿剛說完,屋裡就走出一個壯碩的中年男人,他手裡提著一個包裹,放在魯老二板車上,“魯叔公,這個你帶去吃。”他看到黎嘉駿,立刻走了過來,“哎呀黎小姐,昨兒個那個是我兒子,我們這兒藏著傷兵心裡虛,遇著外人問總要藏一藏,如果真心來找那肯定不會隨意罷手是吧,你別怨咱啊。”

    “不怨不怨,找著了就不怨。”找不著回頭炸了這!

    莊頭絲毫沒感到身邊某黑化女的滿滿惡意,又道:“干糧也給你們准備了點兒,魯叔公估摸著你們還得往回去,趁著鬼子還沒打來,你們還是快走吧。”

    “你們不走?”黎嘉駿問。

    莊頭指指後頭:“祖宅,祠堂,族譜供了三百年,能說走就走?”

    黎嘉駿心裡閃過一絲煩躁,她硬壓下來,柔聲道:“大哥,命重要還是祠堂重要?只要族人活著,什麼都有可能。現在日本兵已經三面包圍了這兒,江西差不多全淪陷了,您應該知道這有多近吧,能逃,還是快逃吧,打過來的可不是當年那些內戰的軍閥,是畜生啊。”

    莊頭一臉無奈:“說得容易,這一個莊子百來號人逃出去,吃啥,住哪,無根無基的,不一樣是個死嘛,不如老實呆著,我們這圍牆也修了修,人家就算要打,我們這麼小個地方,塞牙縫都不夠,哪會認真對付咱。”

    黎嘉駿終於知道自己煩躁何來了,因為打開頭她就已經察覺到了會得到怎樣的回應,可她還是按部就班的用那套官方理論勸解了一下,結果“如願以償”的獲得了意料內的回答,她決定換個戰術。

    她沉默了一下,點點頭,很平靜的指指東邊:“大哥,那邊,南京,六朝古都了,幾十萬人,說沒就沒,誰相信首都會被屠城?人家就干了……台兒莊,你們三倍大,幾天功夫一塊好磚都沒了,莊子平得跟沒造過一樣。你們不走就不走吧,你們願意救我哥,就是好人,幾年後等仗打完了,我會回來拜你們的。”

    莊頭皺起眉:“小姑娘怎麼說話的?!”

    “我說日本兵有多凶多沒人性你們聽了嗎?我不信你們沒收到上頭的撤退動員令,你們就是不信,就是心存僥幸,覺得憑著寨門和步槍可以守住,我當初聽說九江被占了,發現你們這兒還有人,我就知道你們什麼心理,你們不願意堅壁清野,你們離不了祠堂,離不開這個繁衍了幾十代的地方,我理解,我也沒法勸。我不可能說你們離開過的就是好日子,我也不能肯定日本兵過來肯定會把你們屠了,但我要告訴你們。”黎嘉駿指了指莊頭的身後,“你們背後,是中國!只有那兒的人不會把槍口對准你們!在敵占區,你們死光了都沒人能管!”

    她放下手,轉頭准備出院子,正看到喜妹瞪大眼在院門外站著,手裡抓著一只雞。黎嘉駿立刻借題發揮,指著喜妹又對莊頭道:“日本兵會不會屠村我不保證,但她這樣的姑娘絕對逃不過被糟蹋的命!你們不走可以,麻煩把她藏好咯!”

    莊頭快氣壞了,兩眼通紅,喜妹也被指得石化了,黎嘉駿行走如風的和她擦肩而過,騰騰騰走回院子。

    她氣勢洶洶的回去,看到二哥坐在桌邊,正拿著筆仔細的寫著什麼,見她進來,訝然:“你是去借拐棍兒還是搶拐棍兒?怎麼殺氣騰騰的。”

    黎嘉駿看到他氣才消了點,她也知道自己這氣來得莫名,有點後悔剛才那樣說話,可是要她繼續苦口婆心的去勸,卻又沒這耐心……她更多的是在氣自己。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當兵的到後來都暴脾氣了,溫柔都被戰場打磨光了。

    聽完她簡單的解釋,二哥也表示理解:“我早和他們說過,快點准備走,可他們給我的是差不多理由……其實他們這一支是很多年前江西那兒一個田家鎮遷過來的,原本就經歷過避禍的跋涉,大概遷徙的過程很不順利,上頭就有祖訓,輕易不可背井離鄉。”

    雖然這樣子說更有說服力一點,但黎嘉駿完全就沒有被說服,甚至感覺相當心酸。

    種花家就這樣啊,沒有戶口的時代被安土重遷的思想捆在地上,等安土重遷思想淡下去了,又被戶口綁在地上了……

    心疼。

    她嘆口氣,低頭見二哥在地圖上畫了一些線,問:“在規劃啊?”

    “嗯,你來看看。”兩人秒入狀態,他指著前田莊北面,“這一段不可沿河走,日軍的軍艦已經開過來了,沿途都可能遇到日軍,我們出了莊子得直接往西走一段。”

    “恩,送我來的車把式就是直接往西去的範湖鄉東,如果去武漢得走一段路再往北,那一段路不知道他願不願意送,他也沒給個准話,畢竟敵機成天在炸那兒,總不好勉強。”黎嘉駿一路劃過去。

    “範湖鄉?那差不多是兩個方向了。”二哥皺眉,“我們得往西北方向去……確實可能遇到轟炸,但是遇到日軍的機會也不多,還是安全的。”

    “那我們買個牛車吧,到時候自己趕過去。”黎嘉駿握握拳頭,“過來的時候我還是偷學了一下的,感覺不是很難,方向的話,只要認清楚了悶頭走,總不會錯。”

    “可以,還可以先跟著你說的車把式走一段,到這兒,”二哥指了指一個中間點,“這兒有個樊口,先勞煩他帶我們到這,不繞路。這兒是鄂州西端,運氣好可以遇到駐軍。”

    “那太棒!你軍裝還在不?我們收起來,要用的時候再扯老虎皮。”

    “你不是說你有證件嗎,也收藏好,我連名牌都讓人揪了。”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把路線規劃好了,等看著地圖上的標記,心裡總算是有了底,頓時互看的時候,都順眼起來,不由自主的相視一笑。

    喜妹忽然推開門,在外面有些不安的站著,手裡端著一個大碗。

    “我,我燉了個雞。”她囁嚅道,“聽說你們要走,吃,吃飽了好。”

    原來剛才她是去托莊頭殺雞的。

    喜妹跟她爺爺一起生活,平日裡她爺爺就給莊裡的人看莊家,二哥之所以在他們家也是因為他們家有空屋子。

    想到這樣一個姑娘,剛才還被她指著鼻子說會被糟蹋,黎嘉駿頓時覺得那雞湯的香味都刺鼻了起來。

    我是怎麼了……她後退了一步,垂下眼有些慌張。

    越來越暴躁,都不像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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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00:01:07 |只看該作者
   第178章 前往樊口

    對於救命之恩怎麼報,兩兄妹有不同理解。

    在黎嘉駿看來,雖說前田莊的人於二哥確實有救命之恩,但是歸根究底也要戰友上心,他們沒有說扔就扔,而是一直惦記著找能救的人去救,這才有二哥等死的時候乍見曙光。

    但對二哥來說,戰友所謂的“找鄉親”只是一個浮雲一樣的保證,當他躺在那兒等死的時候,站在他面前,把他拖出險境的人才是救命恩人,真正給了他第二次生命。

    這人不是喜妹,是田莊頭和他兒子田承。

    “既然已經勸過了,那能做的,就是把我們的路線告訴他們,如果他們願意走了,就按照這個路線快點撤退。”

    黎嘉駿有點猶豫,就算她心理陰暗吧,對她來說逃命的路線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畢竟二哥是傷兵,如果日本人追了上來,對這個莊子做點什麼,到時候出來個誰來個供認不諱將功補過,日本兵小汽車一追……她都不敢想下去。

    見妹子猶豫,二哥垂下眼,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愁什麼……”他想了想,“他們這個莊子救了我,如果到頭來我栽在他們身上,我也認了。”

    黎嘉駿斜眼瞅他,那自己這是上趕著躺槍咯,轉念一想,自己這麼想也就是個萬一,其實哪那麼恰巧,想多了撞上墨菲定律咋辦。她也無奈,點點頭:“那我去和他們說,你准備准備吧,對了,牛車我問誰借去?”

    “這個還是得問田莊頭,有必要的話就多花點錢買一頭吧。”

    “這還要你說。”黎嘉駿哭笑不得,“我來時出的路費就購買一輛了!”

    二哥笑著拍拍她,轉過身開始收拾材料,黎嘉駿則帶著剛才畫的簡圖出去找田莊頭。

    剛走到田莊頭家院門口,還沒開院門,就聽到裡頭嚶嚶嚶的哭聲傳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敲了敲門,裡面一個大嗓門的女人應了聲:“進來!”

    她走進去,正看到喜妹坐在院子裡的條凳上,低頭抹著眼淚,她身旁一個瘦削的中年女人迎過來,穿著藍白花的布襖,一身利落氣,見到她,忙快走兩步上前。

    喜妹看見是她,卻急急的站起來跑進了屋裡。

    那中年女人顯然知道她,笑得有些不自在:“是黎小姐啊,我是田莊他婆娘,你可以叫我田六嬸,哎你看,我們還以為你們走了呢。”

    “我找田大叔。”黎嘉駿笑笑,她沒問喜妹為什麼哭,少女情懷總是詩,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啊成!當家的!當家的!黎小姐找!”田六嬸直接一嗓子喊起來,沒等喊完田莊頭已經披著外套出來了,一遍應聲兒一邊問:“喜妹這是怎麼了?哭啥?”

    田六嬸各種擠眉弄眼:“哎呀你管那干啥,人找你呢!我進屋看看她去。”

    田莊頭點頭:“行,行。”他笑著看向黎嘉駿,全然沒有上午的芥蒂:“黎小姐,你有啥事啊?你們不是要走了嗎?”

    “是要走,但還有事兒想清您幫忙,我們想去武漢,魯大爺大概是不方便了,所以想問能不能問你們買頭騾子或者牛,我們自個兒趕個車去。”

    田莊頭想了想,道:“牛大概是不行了,騾子是可以,到時候我讓我家老二給你往村頭牽一頭來。”

    “那多謝了,您放心,我們不會讓賣騾子那戶人家吃虧的。”

    田莊頭擺擺手不以為意,又問:“你們要去武漢啊?會危險不?”

    說道這個,黎嘉駿嚴肅起來:“這就是我哥和我放心不下的,田大叔,上午是我衝動了,我得和您道歉,但還是得說清楚,您真不能一心留在這,這跟吃著秤砣沉塘一樣,太危險了,不管怎麼樣,你得給子孫後代留個希望,這是我跟我哥回武漢的路線,目前來講應該是最安全的,你們若是信我們,趕緊收拾收拾走吧。”

    田莊頭沒說話,一直看完她畫的路線,才緩緩點頭:“黎小姐……謝謝。”

    “該我謝謝你們,是你們救了我二哥。”黎嘉駿道,“你們別忘了帶自保的東西,千萬不要坐以待斃……哎,我以前遇到鬼子都是真刀真槍干的,真摸不清他們對老百姓的態度,若是亮了武器刺激到他們也不好,實在是……”

    “我理會得,黎小姐您是好人。”田莊頭鄭重道,“魯叔公剛才出去了,這會兒大概該到喜妹那兒接黎長官了,我送你過去。”說罷,他回頭喊了一聲,意思是讓二兒子去牽騾子,他要送客什麼的。

    黎嘉駿沒有拒絕,二哥大概也想再見見他的救命恩人,田莊頭的兒子田承年富力強,一直擔負著帶莊丁在周圍巡邏的任務,是以來了那麼一天,她一直沒在白天見到人。

    兩人剛轉身,喜妹就紅著眼睛匆匆出來了,她飛快的瞥了兩人一眼,飛奔似的衝了出去。

    兩人下意識的對視一眼,田莊頭尷尬的笑笑:“這喜妹啊,家裡她爺寵著,沒吃過什麼虧,長得也周正,前兩年十裡八鄉的媒婆都來求,稍微……嬌氣了點。”

    “是個好姑娘。”黎嘉駿誠懇道,“女孩兒就該嬌氣,這樣才有人疼。只是我哥勞碌命,幾年內恐怕都沒個安穩時候,還是得找個心疼她也有空疼的,這樣才能過好日子。”

    莊頭有些驚訝的看了她一眼,黎嘉駿也知道自己這語氣頗像千帆過盡的老阿姨,但這是她的真心話。她不由得想起自己跟秦梓徽,這世上除了家人,上哪再找個這樣能容忍她這種女人的,要是換個性別擱喜妹試試,估計早就哭濕幾百個枕頭了。

    ……等等,她不在的日子,秦小娘說不定真會偷偷哭鼻子誒!

    想到那個情景,她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兩人走到喜妹家門口,果然魯老二的牛車在外頭停著,喜妹正把一個包袱放在板車上,她的眼睛還是紅紅的,等魯老二把二哥往外扶,她就在一邊痴痴的看著,虧二哥在如此炙熱目光下還能面不改色從容自得的一蹦三跳,一看就是被人暗戀慣的。

    出來看到兩人,二哥頗為高興的擺擺手:“田叔,駿兒。”

    田莊頭上前幫著把二哥放上板車,問他:“老弟啊,等會那騾車,你們會趕嗎?”

    魯老二大概知道了他們的計劃,聞言笑呵呵的:“他們當趕車很容易呢,等會兒我瞅瞅,能教多少教多少吧,總不能讓他們把車趕進江裡頭去。”

    兄妹倆都傻笑,長那麼大,趕車還真是頭一回,黎嘉駿別說了,二哥雖說東奔西跑多年,但是他以錢入道,起點就比別人高,也沒什麼需要持身以正勤儉節約的地方,小小軍銜就有副官,別說趕車了,騎自行車都恨不得有人幫著按鈴,那叫一個腐敗。

    等了許久,田莊頭的二兒子牽著個騾車來了,說是騾車,其實也就是後頭一塊木板,簡陋的很,就這樣價錢還不低,生生要了黎嘉駿四塊錢,黎嘉駿多給了田莊頭一塊錢做辛苦費,趕著一輛價值千金的騾車跟在魯老二後頭,搖搖擺擺的出了前田莊。

    喜妹一直在後頭流眼淚,她不說話,就依依不舍的看著二哥,二哥不管面不面對她,都談笑自如如入無人之境,這是要將妹子的情感無視到底了,看得黎嘉駿都心生不忍,哎呀不喜歡好歹給個拒絕啊,這樣又散發荷爾蒙又不下手的,跟耍流氓一樣。

    直到出了莊,喜妹終於忍不住,喊了聲黎大哥。

    二哥沒裝沒聽到,他回頭笑了笑,擺擺手,只說了句:“謝謝。”

    這算是下結論了,後頭的黎嘉駿面無表情。

    等到走得遠了,她再回頭看,前田莊在薄日中閃著淡淡的光,旁邊的小池塘波光粼粼,有婦女在那兒扎堆洗衣服,高高的瞭望塔還豎著,四面青丘環繞,分明就是個世外桃源的樣子。仔細一看,有幾個人從遠處奔向莊子,和莊子門口的人面對面站著,感覺像在說什麼大事。

    壓下心中隱隱的不安,她轉頭,專心趕起騾子來。

    二哥身上到底有傷,一開始就先坐魯老二的車,至少人家比較平穩,魯老二認得樊口,但卻不想把他們送過去,他這人雖然熱心,但也惜命,知道樊口地理位置扼要,可能會被日本兵關照,所以在快到樊口的一個地方就與兩人分道揚鑣了,就輪到黎嘉駿來趕車。

    騾子是個很溫馴的生物,其實只要把好方向,就不怎麼需要管,黎嘉駿練了半路也略熟悉了,她駕著板車載著二哥在林間小路上緩緩行進著,雖然前方未知,可兩人莫名的心情都很輕松,一路上湖塘交錯,山林密布,周圍也沒什麼槍聲炮響,兩個二貨指山嚇鳥,看樹認草,時不時聊兩句家裡的情況,但其實扳手指算,二哥其實並沒離開多久,於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就像在氧吧漫步,還真別有一番滋味,二哥坐了一會兒就躺了,躺了一會兒開始輕輕的哼歌,小調子婉轉清亮,聽著竟然像是鄉間小調:“溪水清清溪水長,溪水兩邊好呀嘛好風光……”

    黎嘉駿一震,這調子她居然聽過,不是這輩子,是上輩子!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曲子,只知道是南方那兒的小調,熟悉到得來就能哼兩句,可是偏偏不會特意去聽,也不會特地去找的小曲兒。

    她下意識的就跟著哼了起來,只是她僅僅會開頭的那兩句歌詞,已經讓二哥唱了,後頭她就只會和調子了。

    二哥一頓:“嘿,你居然會這個?”

    黎嘉駿一點都不虛:“我好歹在杭州呆了四年的,這曲子我聽過,就是唱不出來。”

    “這是采茶歌,聽哥的,來,溪水清清溪水長,溪水兩邊好呀嘛好風光,哥哥呀,你上畈下畈勤插秧,妹妹呀,你東山西山采茶忙……”

    黎嘉駿聽他嗲著聲唱這歌,憋著笑跟著唱,唱了一會兒就趕超了,開始成了主力,這回輪到二哥在旁邊哼哼,沒一會兒,他又不甘寂寞了,轉而開始唱國際歌:“起來,飢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滴人……”

    這歌黎嘉駿熟啊,她幾乎惡作劇似的接上:“滿腔滴熱血已經沸騰……要為部落而鬥……爭!”

    “停停停,什麼玩意兒?”

    “哈哈哈,你不懂!”黎嘉駿才不會承認以前她國際歌歌詞都沒搞清的時候,先記住的是網絡游戲魔獸世界版。

    二哥也不以為意,被打斷以後想了想,又換了一首:“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黎嘉駿剛聽,笑就收起來了,聽了兩句後,卻又微笑起來,跟著唱了下去:“每個人被迫著發出最後的吼聲,起來,起來,起來……”

    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有一天會和一個年輕人一起,把這首歌當成流行歌曲一樣唱。

    更沒想到在唱的時候,她的心情,她的靈魂,她的目之所及,都會與這首歌絲絲契合,她一邊輕聲唱著,一邊望著前面,好像看到了一面紅旗緩緩升起,那是她每次唱這首歌時,必會看到的畫面。

    感覺一直唱著,就肯定能親眼見到呢。

    二哥的聲音很好聽,不粗,壓低聲音時還帶點磁性,於是這歌也給他唱出股藝術感來,黎嘉駿唱了一會兒,覺得喉頭有點哽,便停下來聽著,等到他最後一個“進”字唱完,場面一時寂靜,周圍就只剩下了鳥叫蟲鳴和草樹輕擦,平白的多了一股讓人心悸的壓力感。

    “哥,你看過悲慘世界的音樂劇嗎?”黎嘉駿忽然想起一首歌來,問。

    “冉阿讓嗎?”二哥果然知道,“只看過書,還是日文版的,不過,他什麼時候有的音樂劇?我居然不知道。”他艱難的翻了個身,真把板車當床了,只聽他嘆口氣,“哎,好想現在坐在哪個劇院裡,看歌劇也好,聽戲也罷,舒舒服服的。”

    黎嘉駿卻閉嘴了,既然二哥那麼潮的青年都不知道,那這個音樂劇大概現在真不存在,她心裡很是扼腕,《悲慘世界》是她少數認真看完的音樂劇之一,而且還反復看,甚至把裡面高潮部分的曲子搜來跟著唱,百聽不厭,剛才和二哥接連唱了兩首歌,忽然就想起那首,誰知看來是不大能唱的了。

    她心裡開始默默的回憶,當初找那首歌時,似乎找到過一個十多個國家歌唱家合唱的版本,還請來原歌劇主演一起來唱,名頭似乎是音樂劇十周年紀念,而那個視頻好像是九幾年的……看來音樂劇是八幾年出現的。

    為什麼對那個十周年紀念視頻印像那麼深?因為她深以為那首歌是一首和國際歌、國歌類似精神的歌,可是那個十周年紀念邀請了十多個國家的男歌唱家,來自亞洲的只有一個日本歌唱家……

    掀桌!請思密達也不該請霓虹吧!他們唱這歌臉不疼嗎!

    “駿兒,駿兒?”二哥的呼喚把她拉回了神,他手撐著身子,探頭,“想什麼呢,冉阿讓啊?”

    黎嘉駿咬咬唇,她真的超想秀那首歌,可……一九八幾年的事,應該沒什麼關系吧。

    夭壽啊,為毛不讓她多穿一百年,這樣她都不用擔心唱啥歌有人聽到啊!

    不對,她不喜歡辮子頭……

    “咳,我突然想起廣播裡放過一首歌……很喜歡我就記下來了,聽說好像大概貌似是悲慘世界的……”

    “……”二哥無語,許久,“唱來聽聽。”

    “你英文好不?”

    一根稻草橫空抽來。

    “好好好我唱了!”黎嘉駿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唱道,“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singing a song of angry man。Tt is the music of a people who will not be slaves again! When the beating of your heart, echoes the beating of the drums, there is a life about to start when tomorrow comes!”

    二哥的笑容漸漸收了起來,他直起身,一腿直著,一腿盤著,認真聽起來,手指還在膝蓋上打著節拍。

    “Will you join in our crusade Who will be strong and stand with me Beyond the barricade is there a world you long to see Then join in the fight that will give you the right to be free!"

    黎嘉駿頓了頓,意味深長的看了看二哥,深吸一口氣又一次唱起了開頭的調:“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singing a song of angry man。Tt is the music of a people who will not be slaves again! When the beating of your heart, echoes the beating of the drums, there is a life about to start when tomorrow comes!”

    唱完,黎嘉駿微微仰頭閉眼,雖然她唱得很輕,可是腦內卻自帶回響,仿佛那個激昂的尾音還在繼續。

    “瞧把你嘚瑟的。”二哥嗤的一笑,“不過這個詞寫得真好,有這首歌,這個音樂劇應該很有名啊。”

    黎嘉駿心裡咯噔一聲,還是暗暗嘆氣,果然,行家,她呵呵一笑,沒再繼續接話,心裡發誓,這種事情以後還是別干了。

    她假裝什麼都沒發生,專心的盯著騾子屁股,騾子一扭一扭的,走得很是悠閑,她心裡盤算著,田莊頭說到樊口不需要一天,現在已經大半天過去了,應該差不多快到了吧。

    這麼想著,心情也好了不少,想再哼個鈴兒響叮當,調兒剛起,迎面撞上一個搶口。

    一個日本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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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00:01:20 |只看該作者
   第179章 影帝二哥

    這是挺年輕的小兵,年輕到,搶都在抖。

    稚嫩的臉蛋,折耳帽上頂著鋼盔,黃色的呢子大衣長到膝蓋,背著行軍包,綁腿下一雙雨靴,上面滿是泥濘。

    黎嘉駿放下了鞭子,默默地把他從頭看到腳,隨後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等他開口。

    “飯,口!”他憋出兩個字,“飯,口,摘啦裡!”

    樊口?他去樊口?黎嘉駿心裡咯噔一聲,她垂落在車上的手觸摸到了稻草堆裡的手搶,心裡有了點底,正想著怎麼誆他放下搶然後自己先下手為強,握搶的手卻忽然被按住,只聽身後一個聲音道:“納尼?”

    臥槽!哥!你是我親哥!你干嘛!

    小兵搶又一抖,這次卻是驚的,用日語叫道:【你會說日語!?你是誰?!】後頭動了動,二哥艱難的往前爬了步,單手把黎嘉駿往後一攔:【我是滿洲國盛京時報的戰地記者,奉命隨軍前往武漢,路上遭到敵軍偷襲負傷,我假扮成中國人養好傷後才出發,現在正趕往武漢。】小兵半信半疑,又用搶口點了點黎嘉駿:【那她是誰!】【照顧我的人。】

    【她會說英文!她不可能是普通中國人!】小兵反而抬起了搶。

    【她上過武漢的教會學校!】二哥抬高聲音,【我告訴他的身份是日語教師,你現在不能開槍,會引來中國軍隊!而且,這塊地方只有她熟悉!】小兵還是舉著槍,他皺眉:【但我要去樊口。】二哥一臉冷漠:【不行,我已經耽擱了行程,必須前往武漢,你不要耽誤我的任務。】【我們還沒占領武漢,現在正要去樊口,你去了武漢又有什麼用?】【我的任務不是作戰,我只要到武漢就行。】二哥一臉固執。

    黎嘉駿表面上一派傻白甜式的茫然,心底裡卻已經跪下磕頭了,二哥實力影帝啊,胸懷劇本,演技天成,要不是聽得懂日語,她都要相信二哥被策反了好嗎!

    而且經他提醒,這時候確實不能開槍,槍聲可能引來中國軍隊,也有可能引來日本軍隊啊!現在也不知道這個小兵是真落單還是釣魚,但不遠處有一支日本隊伍是肯定的。

    這麼一想,她就出了一身白毛汗,剛才還想著先下手為強,幸而有二哥在。

    小兵被二哥一說,陷入無限糾結中,只聽二哥嘆了口氣,貌似無奈道:【而且,你的方向感太差,已經離樊口越來越遠了,這時候,還不如保護我們去武漢,到時候我會為你向你隊伍的長官寫證明的,對了,你是哪個支隊的,叫什麼?】【我叫北野誠,平田支隊的。】他頓了頓,忽然挺胸驕傲道,【我是東北帝國大學的學生!】喲呵,還是大學生,黎嘉駿垂著眼作害怕狀。

    【哦,你先上車吧。】二哥挪了挪,和顏悅色的,【順便跟我說說前面戰況,天皇的武士們都打到哪了?】北野誠聞言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傻白屬性占了上風,收了搶小跑過來,黎嘉駿非常應景的縮了一下身子,露出很是抗拒的樣子,還不滿的回頭瞪了一眼二哥。他立刻一頓,猶豫的望向她身後。

    二哥搭著她的肩膀把她轉過去,面對面作安慰狀,用中文柔聲道:“那兒應該已經被占領了,現在咱們就直接去武漢,抄小路,路上找機會,聽我吩咐,你制住他,我抹脖子,手裡的家伙收好,別亂說話,他們能聽懂簡單的詞語。”

    ……好艱巨的任務。

    表情和語意那麼精分二哥你還扛得住嗎?

    二哥說完,雙手搭著她的肩膀,一臉溫柔的問:“好嗎?”那雙眼,撲閃撲閃,居然在放電!

    ……所以她現在要扮演成一個被精英青年迷得神魂顛倒的有文化的村姑嗎?

    劇本,我要劇本!黎嘉駿心裡咆哮著,為難(艱難)的點點頭。

    於是自以為得到某種信息的小兵北野誠樂顛顛的上了騾子車,就坐在黎嘉駿旁邊,他倒沒完全放下警惕,搶不方便橫著了,刺刀卻可以拿出來握在手裡,還正好對著黎嘉駿。

    有二哥在旁掠陣,黎嘉駿一點都不虛,她板著臉也不搭理身邊的鬼子,只是默默的趕車,武漢的方向她也是問過的,本就是為了以防萬一,畢竟樊口的情況誰也不清楚,所以這時候既然還沒到樊口,那去武漢也不遲,她按照魯老二指點的方向緩緩轉道,走了一小段路看到一個像烏龜一樣的小山包,知道是走對了方向,便一門心思直走了。

    旁邊二哥有一搭沒一搭的勾那北野說話,北野很單純,但也不笨,並不多說什麼,倒是反問的比較多,還打趣二哥,說他好運氣,能被一個這麼漂亮的村姑救了,說自從他登陸到現在,還沒見過漂亮的中國女人。

    假裝聽不懂日本話的黎嘉駿快憋死了,這算什麼,兩人這麼著感覺都快聊出感情了,連泡中國妞和日本妞的心得都出來了,哥你是泡過幾個妞啊你咋這麼能聊呢?要不要給你個竄天猴兒你飛上去泡個仙女兒啊?!簡直要入戲了好嗎?看著挺享受啊,這小兵蛋子崇拜的眼神特銷魂是吧?!

    這邊她心裡崩潰著,那頭北野居然還想找她練英語!他一臉傻笑湊過來,用一口酷似阿三的英語問:“哈羅,how do you do"

    黎嘉駿心裡:……呸!她翻了個白眼。

    似乎預料到她的反應,北野鍥而不舍:“My name is ……,and you?”

    我叫韓梅梅!黎嘉駿心裡回答,她還是冷著臉,專心趕車。

    北野張望了一下她的表情,略有些不高興,但卻沒做什麼,後頭二哥又開始招他,讓他不要跟她說話了:【你要體諒他們的心情。】【我以為一個受過教育的女性應該明白我們給他們帶來了什麼。】北野一本正經的解釋,【要不是我們這樣戰鬥,怎麼把他們從那樣愚昧的生活中解放出來?她有知識,就應該知道她與周圍的人有什麼差別,我們在滿洲國普及教育,那是支那這個腐敗的鎮府做不到的。】【你說得對。】二哥笑著頷首,【我也是有感於此,才決心效忠天皇。】……黎嘉駿心裡只剩下省略號了。

    聊著天時間過得更快,轉眼天都快黑了,北野終於緊張起來:【我是不是應該偽裝一下?】【照理說是的,但是你的東西都太顯眼了。】二哥一臉為難。

    北野自然是百般不願意放下搶的,他猶豫了許久,問:【這兒已經是武漢附近了嗎?】【是的。】

    【那我下車潛伏吧,我們的隊伍肯定會到的,現在應該還沒到武漢。】北野感嘆道,【要是隊長有你們帶路就好了,可以悄無聲息的就靠近武漢。】黎嘉駿得了二哥的示意停下車,就見北野下了車在那兒感嘆,他的三八大蓋背在了身後,剛收起的刺刀扎在上面,毫無防備。

    她看了二哥一眼,二哥微笑,朝北野招招手:【來,我還是給你開個證明,免得你被你們支隊長懲罰。】北野精神一震,連忙湊過來,說時遲那時快,二哥長手一撈就抓住他的脖子,黎嘉駿立馬撲上去從後面狠狠抱住北野,北野大驚之下死命掙扎,被二哥捂住的嘴裡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搶!搶下搶!”二哥壓低聲音叫。

    北野的掙扎非常劇烈,黎嘉駿小胳膊小腿差點抓不住,她猛地一壓將北野壓在車上,伸手去扯他的三八大蓋背帶,眼角卻瞥見他被制住的手正拼命摸往腰間的手搶。

    二哥腿腳不便,抓住他使他不發聲已經用盡解數,這邊北野死命掙扎,黎嘉駿真有點壓不住。

    “抹脖子!抹脖子啊!”黎嘉駿催促。

    “等下!”二哥不知怎麼的,並不下殺手,“繩子!捆他!”

    “沒繩子!打昏!打昏啊!”

    二哥聞言毫不猶豫的一掌擊下去,北野發出沉悶的吼聲,目疵欲裂就是不暈,雙眼死死瞪著二哥,臉頰都通紅了。

    黎嘉駿快制不住了,絕望:“為什麼不殺啊!”

    二哥似乎還猶豫著,他看看黎嘉駿,最終咬牙,還是掏出了匕首,刀尖對著北野,北野盯著刀尖,表情更加猙獰。

    “你不來我來!”黎嘉駿不耐煩了,“快點!”

    就在二哥猶豫之際,前面的樹叢突然被撥開,兩個中國士兵跳了出來,也舉著搶,大叫:“別動!”

    一見是自己人,黎嘉駿幾乎要喜極而泣:“長官!抓了個日本兵!”

    “那殺啊!還他媽留著吃肉啊?!”其中一個年輕一點的立刻上前,拉了搶栓就要開槍,被年長一點的攔住,“等會兒!綁了,給營長送去!”

    他看看兄妹倆:“你們什麼情況?”

    他倆的情況簡單的很,幾句話就說清楚了,由於全程中文,被綁起來還塞了嘴的北野一臉懵逼,左看看右看看,似乎看懂了什麼,卻好像又對二哥的立場抱著某種期望。

    “所以你們一路把他誑到這兒來制住?怎麼早不弄死?”老兵問道。

    說到這個黎嘉駿就氣:“對啊!為什麼早不弄死?!”還給人家趕了那麼久的車!

    二哥很無奈:“原是覺得弄死了干淨,但是後來發現從他身上應該還能挖點情報,便猶豫了起來。”他看了一眼北野,“他這樣的大學生來參軍,心智並不堅定,一路看來,也不像見了多少血的,有可利用之處。”

    旁邊聽著的黎嘉駿表情和北野一樣是懵逼的……

    隨著兩個士兵的到來,戍守武漢的中國軍隊也漸漸露出了真容,武漢行營很快就要到了,雖然校長大人已經決意撤退,然而撤退這門藝術卻還是要堅持的,此時這兩個士兵所在的工兵營就在執行爆破任務,原是要抄小道去掘掉一段電話線,偶然聽到點動靜,沒想到撞上這麼一幕。

    四人押送著北野到了一處營地,北野被帶走了,她與二哥兩人則坐在自己的騾車上休息,遠處隱約可見高大的城牆,武漢快到了。

    沒一會兒,老工兵跑過來問二哥:“黎長官,我們營長請您過去幫個忙!”

    二哥原是要二話不說站起來的,奈何他不良於行,還得由黎嘉駿扶著,便隨口問了一句:“要做什麼?”

    “您會日語。”老工兵言簡意賅。

    二哥聞言,站起一半又坐下了,翹著腿指指黎嘉駿:“她去她去,她夠用了。”

    黎嘉駿:“……我去。”

    老工兵也不廢話,當即在前頭帶路,黎嘉駿很是勞心,還給二哥水和吃食備好了才跟上,一路走進一個營帳裡,迎面一股血腥味。

    她好一會兒才適應了營帳裡那股古怪的味道,再看清時卻又嚇了一跳,才那麼一會兒功夫,北野竟然已經被打得不成人形了!

    他鼻青臉腫,被綁在凳子上,奄奄一息。

    黎嘉駿看了一會兒,她不得不承認有些時候女性的心是很容易軟的,饒是一路上這個娃娃臉小鬼子都是態度友好和藹可親,她都沒動搖過殺他之心,可這時候看他如此凄慘,卻又不忍直視起來。

    “我該,做什麼啊?”她回頭問,這個工兵營的營長五大三粗的,正悠哉的抽著煙,那煙沒有煙嘴,顯然是自制的了,他抽了兩口,吐了點煙葉,噴著煙道:“就問他們隊伍到哪兒了,要干啥,多少裝備,多少人,還有啥別的作戰計劃……你真會日本話?”

    “這你問我我也知道啊,都聊一下午了!”黎嘉駿哭笑不得,“白費力氣把人打成那樣。”

    “誒我說你該不會是心疼吧!他是啥?畜生!見面沒給花生米已經是大恩大德了好嗎?!問不問?不問讓你哥來!”說完嘀咕,“就說不能找女的,麻煩。”

    黎嘉駿簡直要無語,找人幫忙都那麼拽,這營長怎麼長那麼大的,她整理了一下問題,道:“這樣,我先說一下我哥一路套出的消息,那時候他還當我哥是戰友,應該是實話,我怕等會我問了,他滿嘴假消息,混淆了信息。”

    得了營長同意,她和旁邊的記錄官先是一頓講,講完了回頭問北野:【你們多少人,到哪兒,要干嘛,裝備怎麼樣,有車沒,有坦克沒,有炮沒?】一聽她口吐日語,北野就已經是一臉再也不相信人類的表情,他抿緊嘴,轉過頭去。

    呵,跟她裝烈士。黎嘉駿一臉無辜的回頭,眨眨眼。

    營長低聲罵了一句,一招手,旁邊一個五大三粗的士兵就捏著拳頭上來了,對著北野劈頭蓋臉一頓胖揍,黎嘉駿看不過去了:“等下,你們這麼打,有用嗎?這樣,拿根繩兒,勒他,勒到翻白眼兒就放開,知道死什麼滋味,自然就怕了。”

    房裡一群大老爺們兒驚悚的看著她。

    黎嘉駿一臉無辜:“咋滴,很正常啊,你們又沒電擊,也沒藥,要有針挑指甲殼兒也不是簡單的活兒,這已經是很適合的法子了好嗎!”

    營長干咳了一聲,招手,一個小兵立刻從角落尋摸出一根草繩交給動手的壯漢,那壯漢拿著草繩很是茫然,回頭對著上司彷徨道:“營長,這,一不小心勒死了咋辦?”

    “你不會盯著點?”營長扔了煙屁股,走上來,還招呼其他人,“來來來,都來盯著,估摸著不行了就喊停!”其中重點點了黎嘉駿。

    於是一群人男男女女五六個就圍著北野看著他被上刑,過程自然慘不忍睹,北野一張臉被擠成了西瓜,旁邊一群人還都雙眼放光炯炯有神。

    ……活像是在做人體實驗。

    想到這兒,黎嘉駿半點惻隱都沒了,積極的幫營長一塊兒把北野搞崩潰了,很快就涕泗橫流的交代了一切,連他背包裡有沒寫完的家書這種話都說出來了,只求被放過一馬。

    【小姐,小姐,我沒傷害你啊!我沒有傷害你們啊!】北野的哭喊聲中,營長他們圍成一圈在商量怎麼處理他,押送和槍斃都有隱藏麻煩,黎嘉駿在一旁沉默的聽著,忽然想起一件事,她表情平淡的望向北野:【北野誠。】【在!】

    【你練膽了嗎?】

    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忽然開始瘋狂搖頭。

    黎嘉駿點點頭,轉頭叫道:“營長!”

    “啥!”

    “斃了吧。”

    營長看了看驚恐搖頭的北野,點點頭:“好!”說罷,立刻驅趕起來:“好了好了都走都走!小五你把他處理了。”

    負責動手的壯漢於是放下繩子,又勤勤懇懇的把北野拖了出去,北野嘴巴被塞,嗚咽不停。

    記錄官開始整理所有得到的信息,黎嘉駿隨便一翻,就看到了北野那封家信,開頭就是一句:“親愛的媽媽,你好嗎?天氣轉涼,家門口的木芙蓉該開了吧,我在這兒一切都好……”

    此時,不遠處一聲槍響,短促清晰。

    黎嘉駿看了一會兒,合上信,走了出去。

    武漢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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