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蔡仲子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瘋丟子]百年家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181
發表於 2016-9-22 00:01:39 |只看該作者
   第180章 黨內聖人

    踏入武昌的時候,兩人不約而同的長舒了一口氣。

    黎嘉駿背包都不卸,第一件事就是趕著驢車找電報局,她覺得自己簡直是那個希波戰爭中負責跑馬拉松報信的人,如果她有台詞,肯定是:“爹!娘!那個傻×……我……找到了!”然後倒地氣絕身亡。

    二哥聽了她的形容壓根沒有笑,而是一掌揮過來,大罵:“現在知道我去台兒莊找你啥感受了吧?!還氣絕身亡?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氣絕身亡?!”

    “哎喲喲!被人死狗一樣拖回來還有理了!”黎嘉駿自覺這次尋兄之旅完全可以將功補過,一點都不虛,揮掌拍回去,結果被二哥一套狗爪拳強勢鎮壓,蔫頭耷腦的進了電報局,留二哥一個殘疾人在外頭看守驢車。

    其實也沒什麼可看守的,武漢差不多都空了。

    一路行來,黎嘉駿算是切身體會了一把什麼叫做焦土抗戰,前方日軍已經兵臨城下,武漢城內百姓差不多已經走空,來來去去的都是成隊列的士兵,建築物不是被炸毀了就是搬空了,更誇張的還有門窗都用磚頭砌起來的,下車隨便進個屋子都是空的,外國人的咖啡館,自家人的醬油店,要啥,沒啥。

    電報局也准備關,滿地穿制服的人搬著器材忙忙碌碌,只有一個窗口外排著隊,手裡拿著寫好的發報信息等著。

    黎嘉駿在旁邊寫好了要發的信息,排好隊發信息,她後面並沒有人,這兒她的電報剛發完,發報員抄起器材就開始收。

    還沒轉身的黎嘉駿目瞪口呆:“你,你們這就走了啊?”

    發電報的大嬸兒頭也不抬:“怎麼,還要幫你把回信收了才走?”

    “……真不客氣。”嘟囔了一聲,黎嘉駿走出去,眼看街對面的驢車邊正站著一個人,正和二哥說話,看見她,二哥連忙招手:“妹子,快來!”

    黎嘉駿快步走過去,手裡拿著發報回執,有些發愣:“哥,朋友啊?”

    她之所以沒說戰友,就是因為這人沒穿軍裝,三十來歲,一身馬褂,外面罩著一件青色的夾襖,兩分頭,圓框眼鏡,文質彬彬的樣子。

    “方先生,申報的記者。”二哥指了指那個人,“你應該聽說過。”

    黎嘉駿茫然又老實:“沒有。”

    方先生不以為意,擺手:“我只是供稿而已,並非記者。”他繼續剛才和二哥的話題,“黎老弟,現在沒有能回重慶的船,所有船都必須到宜昌集中停靠安排後再走,你若是急著回去,除非搭委員長的飛機,否則也只有老老實實的先去宜昌了。”

    面對唯一的選擇,二哥當然只有點頭,現在日軍已經包抄到了武漢的西南方,陸路回去太不安全,只有實在上不了船的難民才會選擇走過去,而現在整個戰場最活躍的就是交通部了,他們要統籌漢口、宜昌和後方的所有運輸,二哥作為在其中掛職的小官,要登上去宜昌的船還是很方便的。

    “方兄不同去?” 二哥問。

    方先生搖頭:“我要再看看,實話講,就戰況看,我軍還能撐半個月乃至更久,但既然委員長下了令,大家自然只有撤退的份,不過要再待幾天,還是很容易的。”

    “可這武漢都空了,還有什麼可看的?”黎嘉駿想不明白。

    “誰說空了?”方先生笑,“看著空罷了,市民都會回來的,要不然,真的能全中國的人都躲到西南去?我又不是軍人,就等等吧,讓其他人知道敵占區的生活狀態,才能堅定其他人抗日的決心啊。”

    黎嘉駿一頓,驀然想到了北野誠說的話:【我們在滿洲國普及教育,這是腐敗的中國鎮府所做不到的。】她下意識的問:“那萬一日本統治下反而更好了呢?”

    方先生想了想,微笑道:“這話,委員長已經回答過很多人了。中國現在已經沒有朝代之分,亡便是徹底的亡,不像滿清和蒙元,日本人是不會漢化的,現在東三省就在推行日語教學,一旦我們沒堅持住,以後可能再也沒有說漢語的人了,光這一點,就是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他頓了頓,又道,“咱中國人是最注重傳承的,我看到很多人逃難的家當裡還有祖先的牌位,如此深重的羈絆,就足夠人拼到最後了。”

    黎嘉駿聽著,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為什麼委員長會有這樣的回答,莫不是有人問了這樣的問題?”

    方先生一頓,面色變化了一下,轉而對二哥道:“黎老弟,你這妹妹思維敏捷,不遜於你啊。”

    二哥卻沒像往常那樣好像自己被誇了似的翹尾巴,而是一樣追問:“方兄,上頭真有人主和?”

    “誰知道呢。”方先生斟酌了一下,道,“就日本來看,掉了北平,中國該慌了吧?結果做主的是南京政府。那屠了南京,中國該慌了吧?結果又來了個武漢政府。那現在武漢也撤退了,中國該慌了吧?可我們還有重慶政府……你說現在這個局勢,怕的該是誰?”

    黎嘉駿當然沒有中二的脫口而出怕的該是他腳盆雞這種話,而是默然回想起來,回想歷史書,翻找她所剩無幾的近代史知識,總感覺get到了點什麼,但又沒什麼具體的思路。

    二哥倒是很快感嘆:“兩邊都怕啊,這次他們又想談了吧。”

    “和談自然是不可能的,就十多天前,他們說要和談,竟然有人信了,結果談著談著,廣東掉了。”方先生語氣很是嘲諷,“自此再有人提和談,才有了他的那番話。”

    廣東十月初才掉,也就是說在日本開始轟炸重慶的同時,這邊打武漢,那邊還在打廣東,順便假裝跟重慶鎮府和談,他們怎麼這麼有精力啊!以後還要一邊撐著中國戰場,一邊用一樣的套路去打珍珠港,到底誰才是泱泱大國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才是人口十億的國家呢!

    “廣東都被談掉了,竟然還有人提。”二哥冷笑,“是哪位?可說否?”

    “沒什麼不可說的。”方先生搖搖頭,“此人前兩日在接受不列顛路透社采訪時還反復說,未關閉停戰之門呢。你可先猜猜是誰。”

    “……孔?”二哥試探。

    方先生望向黎嘉駿:“黎三小姐你不猜猜?”

    黎嘉駿現在對於果黨內的人也不是一無所知,她腦子裡過了一遍,幾乎當時就知道答案了,這個人自然不是二哥所猜的那位風評復雜的財神爺,行政院院長兼財政部部長孔祥熙。

    確實如果現在要人猜,誰會主張和談,絕大部分人都會猜是他。實在是動機太明顯了,作為手掌財務命脈的人,現在抗戰多難維持他比誰都清楚,戰爭打的不是人和熱血,是錢,而現在,用腳趾頭想就知道,在沒有通商口岸和大半國土被占的情況下,中國根本木有錢,窮得要死,管家婆難為,能停自然希望停。

    可那個“神秘人”偏偏不是孔祥熙。

    “汪。”黎嘉駿斬釘截鐵。

    “……你干嘛學狗叫。”二哥剛說完表情就一頓,震驚道,“不可能!怎麼會是他!?”

    方先生贊許的看了一眼黎嘉駿,點頭:“正是他,曾為革命單槍匹馬刺殺載灃,在獄中寫下’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少年義士;為總理撰遺書,寫下’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黨內聖人’,汪精衛。”

    “……我不信。”二哥也斬釘截鐵。

    方先生聳聳肩,一副你開心就好的樣子。

    二哥卻仿佛被刷了三觀,激動道:“怎麼會是他?!雖說他與委員長鬥了那麼多年,可西安事變的時候,我也是支持他從德國回來主持大局的,黨內能執權柄之人,除蔣必汪啊,若他都心智不堅,還有誰能堅持下去?”

    可偏偏就是他,方先生的表情是這麼說的。

    見方先生不回答了,二哥轉頭轟黎嘉駿:“駿兒!你怎麼想的,為什麼會覺得是他!”

    因為諜戰劇裡老是有“汪精衛鎮府”和“上海鎮府”這些詞出現啊,黎嘉駿炯炯有神的想。

    她當初知道汪同學在果黨內的地位和風評時就斯巴達了,其實在上輩子她根本沒了解過他這個人,現在知道他也只能心裡吐槽一下大漢奸,但事實上他除了抗戰前一直跟校長大人爭權奪利之外,抗戰後並沒什麼動靜,她只當他是一個在抗戰後期必會被日軍扶持的傀儡倒霉蛋,不是他也會是其他人,所以才沒什麼動作。

    不過他這樣的人,有今天這般行為也並非完全無跡可尋,至少大概因為從一開始就存在偏見,所以不管他做什麼,黎嘉駿就會往壞了看並且當成罪狀記在心裡,現在被二哥問起來,她就撿了一件很久遠的事情說:“哥你記得我當初在北平跟著黃郛先生和日本談判嗎,後來談了塘沽協定後我就走了。之後不是又有了更沒節操的何梅協定和秦土協定嗎?就是這家伙推動的,他怕日本怕得要死,跟自己人鬥那是拽拽的,可遇上日本人,那骨頭就不知道軟成什麼樣了。”

    二哥還在消化這信息,方先生卻要驚為天人了:“黎三小姐,你的政治敏銳度……不參政真是可惜了!”

    “……”黎嘉駿心虛的笑笑,沒做聲。

    “確實,他自推動了何梅和秦土協定後被人刺殺,好歹撿回一條命去德國療養後,就一直不大出現了,也不知緣何出現這樣的變化。”方先生終於肯多說一點了。

    見識過先進國家的堅船利炮了唄。

    二哥那個被刷新的三觀還在加載頁面中,表情是空白的。

    黎嘉駿拍拍他:“好啦,操心那麼多還不如想想等會怎麼把你送上船,總不會我背你吧!”

    “找船工幫忙……”二哥渾然是親見偶像黑歷史的夢游語氣,他定了定神,無奈道,“哎,快走吧,再遲都不知道有沒有船了。”

    “我送你們去吧,至少可以把黎老弟你背到船上。”方先生笑著跟在驢車旁邊,三人一路到了漢口碼頭,那兒顯然是被重點轟炸了好多回,基本看不出一個碼頭的樣子來,遠處還能看到幾根沉船的桅杆和船頭露在江面上,岸邊停著許多軍車和板車,現在還需要忙碌運輸的就只剩下殿後的軍隊和鎮府物資了。

    二哥身份正兒八經擺在那兒,當即就聯系上了同僚,得了上船的許可,方先生言出必行,一路將二哥送到了船艙中安頓好,神色平淡的與他們道別。

    黎嘉駿還是有點難過的,方先生一看就是個脫離低級趣味的人,他甚至都不是申報正式的記者,只是自願留守武漢,而且消息來源廣泛,有些信息甚至給她一種手眼通天的感覺,可偏偏不顯山不露水的,神秘的很。

    臨下船前,黎嘉駿去送,方先生忽然回頭,低聲問:“黎三小姐,依你看,若汪執意講和,事態會如何發展?”

    黎嘉駿有些發愣,突然問這樣的問題她該怎麼回答,而且她也不知道啊,哦,除了一個關鍵詞。

    她猶豫了一下,微微湊近,低聲說:“上海。”沒等方先生有什麼表示,她唯恐他聽不懂似的,又補了句:“日本人最愛玩那套,滿洲國,華北自治……你懂的。”

    方先生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道了聲再見,轉身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黎嘉駿忽然心慌起來,總覺得自己不該說,但又覺得自己沒多說什麼,一切都很符合邏輯啊,但為什麼就怕了呢?

    她趕回船艙,忍不住問二哥:“哥,這個方先生,你怎麼認識的啊?”

    “哦,他啊。”二哥隨意道,“當初我不是申請了左聯麼?他是我的介紹人的朋友,當初幫忙轉遞過信件。”

    “所以說……他是左聯的?”

    “是啊,可左聯不是早就解散了嘛。”二哥表情頗為惋惜。

    黎嘉駿默默的坐在了凳子上,心情相當復雜。

    她平時不愛就歷史問題亂說話的,是以對剛才自己那般一問就答的表現很是惶恐,現在想來,如果方先生真是那個身份,她那般行為,莫不是就是被我兔的正義之坦白從寬技能擊中了?

    啊,太逆天了好害怕!

    應該沒什麼關系吧……黎嘉駿淚流滿面。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182
發表於 2016-9-22 00:01:47 |只看該作者
   第181章 聯合中學

    黎嘉駿一腦門子的官司。

    在武漢上船並沒有遭遇什麼艱難險阻,以至於她在船上的時候還慶幸他倆抓住了春運的尾巴,又空又快,簡直是VIP待遇。

    雖然說滿船的傷員和破銅爛鐵以及不好的消息,但都沒有影響她的心情。

    可是到了宜昌那麼一瞅,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境況比她幾天前剛來的時候更加糟糕了。

    還離著碼頭好幾裡呢,先進入人們視線的就是大小的船只,白帆如波浪一樣起伏,林立的桅杆中,密密麻麻的貨物堆疊在岸邊,竟然已經綿延出了好大一片,那架勢仿佛是雄踞邊關的長城,高低起伏沉默森然,與周圍一群群激動瘋狂的人形成了鮮明對比。

    沒錯,激動瘋狂。

    看到船,他們比見了親娘還激動。他們指著貨,指著船,指著工人,大叫大嚷,仿佛這就是他們要登上的船,可事實上,他們的目標船只無數個,卻至今都沒登上一艘。

    “糟了。”二哥在一旁撐著傷腿往外望,神情嚴肅,“到底還是沒運完。”

    “什麼?”

    “貨,物資,撤退的。”二哥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不是知道嗎?”

    “不是說三十多萬噸嗎?你都知道數量了難道那時候還沒運完?”

    “在沿海統計到的是那麼多,可首先,從那兒沿江運進來用的是軍艦!是招商局的大船!可是從這兒運進去,只能用小火輪,再加上後面陸陸續續加進來的,運不動了當然只能堆在這了。”

    黎嘉駿脊背發涼:“那,那怎麼辦,不是說枯水期也快到了嗎?後頭還有日軍追著……”

    二哥眉頭都皺起來了:“所以我才說糟,這事兒發展不大對。”

    黎嘉駿也欲哭無淚,還以為是一次史無前例的民族工業大遷徙,她還奇怪那麼大個事兒為什麼她上輩子完全不知道,現在想來,莫非大遷徙遷了一半一個跟頭栽在這兒了?

    那可真是天要亡我!

    她忽然想起一個事兒:“對了,我聽說當時果脯要盧先生帶船隊造船封江,盧先生拒絕了,說是要調動所有力量運貨,他這樣下了投名狀,不完成不好交代吧。”

    “有這事兒?”二哥挑眉,他摸了摸下巴,“這事兒若是盧作孚拿出全部身家來辦,說不定……也只有他能辦成了。”

    “哥,你和他熟麼?要不我們找他讓我們蹭個船?”黎嘉駿很自然的想到了走後門,開玩笑,那麼多物資和人等運,排隊排到什麼時候去,必須不能守規矩啊!

    二哥看了她一眼,望著岸邊緩緩過去的無邊無際的貨物,點點頭:“嗯,去找他。”

    “嘿嘿。”黎嘉駿剛要笑,聽他下一句道:“問問他有沒有什麼地方需要幫忙的。”

    “啊?”黎嘉駿垮下臉,又不能說什麼拒絕的話,心裡糾結到難受,她現在滿心滿腦的就是快點揪著眼前這個傷兵的後領像拖死狗一樣拖著一腳踹開家裡的大門大吼一聲:“我們回來啦哇哈哈哈哈!”然後大哥笑,老爹笑,磚兒呱呱叫……

    這個場景在她腦子裡過了無數遍,把她自己爽得在夜裡輾轉難眠,可結果其中最關鍵的那位的腦思路完全不跟她在一個次元上!

    見鬼!這時候!怎麼還能想到留下來工作?!激情呢?!親情呢?!恩情呢?!她那麼千裡迢迢皮披星戴月的趕過來不是為了當三陪的!陪吃!陪睡!陪工作!

    命好苦……她心裡抹眼淚,委委屈屈的坐在了邊上,看一個男護工扶著一個傷員一瘸一拐的過去,隨後這個傷員的隊伍就綿綿不絕,抬著的,瘸著的,盲著的……

    實在看有幾個人走得累,離岸又遠,黎嘉駿瞥了二哥一眼,二哥意會,抬抬下巴:“去吧。”

    她便站起來,扶了一個走得最累的,也沒搭理人家模模糊糊的謝謝,一路扶到了舢板上排隊等著下船,隨後又回頭找二哥,正看到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軍醫正蹲在他旁邊看他的腿傷。

    “……”想到上回發個電報回去冒出個方先生,現在轉個頭又殺出個年輕軍醫,黎嘉駿深深懷疑自己是不是穿到某本耽美文裡來了,這麼長時間了,妹子就看到一個村姑,漢子卻十七八個了,二哥這招貓惹狗的體質可比她厲害多了。

    到底誰是女主角!

    她黑了臉,走過去,正碰上那軍醫抬了頭,很是年輕白淨的一張臉,嫩得有點違和,二哥比他就像塊老腊肉,但其實兩人貌似差不多年紀。

    “養得還不錯,一會兒再給你打一針就成,不過你這傷要徹底養好還是難,畢竟是貫穿傷,你傷票呢?我給你備注一下,省的下面人到時候眼盲給你斷錯了。”軍醫說著,眼角瞥見旁邊黎嘉駿定定的看著,就問,“你是哪裡的護士?來,勞駕把那個凳子上的藥箱給遞一下成不?”

    “野護士”黎嘉駿一聽要給二哥打針,剛才那點郁氣頓時煙消雲散,二話不說跑過去把藥箱拿來,這邊二哥卻叫起來:“別,別別!這藥留給別的兄弟吧!我不用,我真不用!”

    軍醫哥哥壓根不聽他的,動作麻利的掏出針管酒精燈操作起來,一邊弄藥一邊說:“別嚷了,我也是奇了怪了,大老爺們的,一個兩個挨槍挨刀都不怕,都怕打針!怎麼著,能給你打死咯?”

    二哥欲哭無淚,惡狠狠的瞪著黎嘉駿:“你如願啦!”

    想到前兩天醫生數次巡查,黎嘉駿想讓二哥打個針消炎防破傷風的企圖全部被他各種撒潑打滾的逃過,此時看著眼前的場景,她爽得腳底板都在癢癢:“醫生,打他!打他!”

    軍醫:“……”一針利落打完,忽然反應過來:“等下,你哪兒的,我怎麼沒見過你。”

    黎嘉駿指了指二哥:“我是他妹妹,我不是護士。”

    “……親的?”

    “……親的。”

    “哦。”軍醫看看二哥,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哥熱淚盈眶。

    碼頭停滿了船,沿江都綿延了數裡,此時想等岸上的人安排停靠恐怕還要許久,大家都有了心理准備,明明已經到了宜昌,卻還是懶洋洋的不起來。

    那軍醫繞著船巡診了一圈,回來一屁股坐在兩兄妹旁邊,嘆口氣:“哎呀,累煞我也!”

    兄妹倆:“……”這麼自來熟真的好嗎?

    “對了,我叫瞿憲齋,山東人,你們呢?”軍醫伸出手朝著二哥,見他身後的黎嘉駿一臉好奇,笑道,“怎麼了?我憋了這些天就見著你們兩個看起來能聊的,可別當我是來干嘛的啊,你們有兩個人呢,我能把你們咋地?”

    “明明你們才是那’兩個人’……”二哥控訴,“能把我咋滴?我這針孔哪兒來的?”

    “呵呵呵。”瞿憲齋哂笑,“快,麻利點,自我介紹呢。”

    二哥當然不是想找茬,當即笑著把自己這邊也簡單介紹了一下,兩邊都是年輕人,又處在一個環境下,話匣子當即就打開了,瞿憲齋果然和二哥同齡,厲害的是他居然去德國學過醫,回來才沒兩年,本來正被家裡安排著在一個醫院實習,後來抗戰爆發,他不願意在醫院裡醫治日本人,便追著他一個叔父的足跡到了湖北勛陽,在那兒當了一陣子校醫,現在被征召到後方到一個醫院的代理院長。

    “我於戰前應急有過研究,畢業論文便與此有關,有個同學推薦了我,我便卷著鋪蓋來了。”瞿憲齋撩開白大褂,露出裡面嶄新的軍裝和上面的徽章,“以前想從軍家裡不讓,現在學了醫上來就是個校級,真不知道這世事到底怎麼輪回的。”

    黎嘉駿卻對他的足跡很好奇:“勛陽好像快靠近四川了吧,你是怎麼想的,到了勛陽,又回武漢,現在又到宜昌?”

    “我任的本就是戰地後方醫院的院長,當然後方到哪我到哪了。”瞿憲齋頗為無奈,說話間眼神卻往西面望去,頗為懷念,“實話講,若不是為了以前一腔熱血,我是真不想離開那兒。”

    “哪?勛陽?”黎嘉駿只是在地圖上見過,其實對這個地方完全不認識,二哥卻好似有點了解,他問:“是不是山東的聯合中學辦在了那?”

    瞿憲齋點頭:“是,現在改名國立湖北中學了,校長就是我們省教育廳的科長。”

    “山東的聯合中學在那?”黎嘉駿腦子裡叮了一聲,“那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許夢媛的女老師?”

    二哥聞言,也想起來似的,一起望向瞿憲齋。

    瞿憲齋愣了一下,茫然搖頭:“沒有。”

    “咦,是山東所有流亡過去的中學都集中在那了嗎?”

    “差不離,是的。”瞿憲齋看情況不對似的,補充了一句,“但也難說,大大小小那麼多學校,不一定都通知得到。”

    黎嘉駿哦了一聲,說不出失不失望,只是明顯沒剛才的精神頭了。

    旁邊二哥簡單和瞿憲齋講了一下他們路遇許夢媛夫婦沿途教書的事情,瞿憲齋很是感慨,說那些學校一路過來都這樣,路照走,課照上,而且校長發了話,不管什麼時期,該上什麼課就什麼課,不搞抗日教學。

    這一點兄妹倆略微有些不明白:“該學的學是對的,但為什麼單單說不搞抗日教學,戰爭時期總該有些不一樣的吧。”

    瞿憲齋笑:“開初我和你們想的一樣,但後來觀察了一陣子,也回過味來……教育是一輩子的事,總不能為了一場戰爭,把人一輩子都給帶歪了吧,那些孩子還小,那些不好的事,能終結在我們這一代就最好不過了。”

    黎嘉駿恍然想起,當初路遇許夢媛的時候,在大樹下他們餓著肚子,敞開書讀的還是弟子規,並不曾說什麼你們看我們現在這麼慘是誰害的……

    想到傳言中日本的教育,就是在孩子還小的時候拿出一個蘋果問喜不喜歡,孩子說喜歡後,老師就會說,中國多的是這樣的果子。

    雖然不知真假,但是空穴來風,這麼對比一下,還真是一聲嘆息。

    “不過這麼說來,那位許女士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見場面沉悶下來,瞿憲齋忽然道,“幸而她沒坐船,不少坐船的人,都沒活著到勛陽。”

    “這麼危險?”

    “嗯,漢水豈是那麼好惹的,不用日軍飛機,自己都能掀翻很多船……我來之前剛發生,校長的妻女,連帶二十二個女學生,全都遇難了。”瞿憲齋苦笑,“當時各方勢力鬧起來,要人擔責任,很多人老婆孩子都去了,還要挨罵,譬如校長……我實在看不過去,正巧來了征召,便應了。”他嘆口氣,“這麼想想,還是出來好,雖然危險,但至少單純,比跟一群大肚子扯皮好得多。”

    三人一頓瞎聊,等天都快黑了,終於輪到停靠,小客輪在密密麻麻的桅杆中小心的停靠了,開始下客。

    黎嘉駿原想帶二哥繼續去之前住的那家旅店,但二哥卻在這時候已經重新回到自己的角色中,兩人蹭了運傷員的軍卡出了碼頭後,便與瞿憲齋互留了聯系方式,直奔宜昌鎮府,交通部裡人滿為患,留了二哥去報道,黎嘉駿便出門去找電報局,把兩人到了宜昌的消息發給了家裡。

    確認發送了電報,她拿著回執單有些恍惚,總感覺好像自己什麼都沒做,一切都回到了宜昌這個起點。

    這還不是指她前幾天到宜昌,而是指更久前,徐州會戰以後,她與二哥從陸路過武漢到宜昌,那時候她也是這樣茫茫然的站在路上,而二哥則在交通部裡裡外外忙碌。

    但願這一次也像那次一樣,能夠順順利利的回去吧。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183
發表於 2016-9-22 00:01:57 |只看該作者
    第182章 回家的路

    形勢已經嚴峻到什麼地步?

    從各地輾轉至此的人,老師、學生、工程師、企業家、政客和各界名人,已經近三萬,把這不大的小城擠得滿滿當當,加上原先就滯留在此和不斷增加的難民,整個宜昌城到處可見衣著光鮮但是席地而臥的人。

    太擠了,擠到無處落腳。近十萬噸的貨物,隨意堆積在城內外任何一個可見的空地上,幕天席地風吹雨淋。

    太累了,撐不到找到落腳處的時候,人擠人貨擠貨,坐不了車跑不了步,走路都難。

    連原先被搬空的旅館都睡滿了打地鋪的人,就這樣他們還願意給掌櫃錢,畢竟有了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巨大的人流量直接拉高了物價,也加劇了物資的消耗,飢餓和疾病開始蔓延,而藥,無論什麼藥,都早就已經有價無市,一片奎寧價比千金,有些人捏了半片出來賣,見到的人甚至都不敢問價。

    這是內憂,外患則更要命。

    似乎已經意識到現在中國人在宜昌做什麼,日軍的飛機幾乎每天都要來轉一圈,他們在這兒滯留了兩天,飛機就來了兩次。這還算好的,畢竟這裡的絕大多數人,都已經滯留了半個月甚至一個月了。

    第三天,追著日軍轟炸的飛機,又來了一架飛機,看著上面下來的人,所有人表情都激動起來。

    盧作孚來了。

    “過了三峽就是進了自家門。”這是當時所有人奔波至此的唯一信念。

    而要過三峽,只有坐盧作孚的船。

    看著像歸巢的小鳥一樣迎上去的交通部眾,黎嘉駿只想唱一句:“他是人民滴大~救~星~”

    這一次他來,可是來得重如千鈞,帶著交通部常務次長的官印,一來就拉起了整個交通部的班子,天還沒亮就開始開會。

    二哥前兩天已經熬得眼圈發黑,每日被十七八個船廠和工廠的負責人圍著打仗,這麼焦頭爛額的情況下他卻仿佛找到了第二春,一直興致勃勃,此時盧作孚的重磅上場更是讓他如打了雞血,貼上去抱住大腿就沒影兒了。

    黎嘉駿也想跟著,可她雖然證件上寫著助理,但其實是個黑戶,只能放二哥自己去飛。

    時值家國和家業雙危之際,盧作孚親自上陣似乎並沒有什麼奇怪的,但隨著他的到來,宜昌大街小巷的變化卻也讓黎嘉駿好好驚訝了一把。

    適時她正從當初幫她聯絡二哥所在的隊伍的那個王團長那兒報平安回來,當然是沒的留飯的,王團長腳不沾地,夫人也只是匆匆一面就忙去了,她抱著夫人塞的一小包花生米匆匆往回趕,正瞧見街上有人打起了一個戲台。

    這戲台很是簡易,八仙桌十五張靠牆擺了三排,牆上拿竹竿掛起了一個橫幅,上面用白布條貼起了幾個大字:“抗日救亡義勇演劇隊”。

    說是演劇隊,那些演員穿著卻很是簡陋,不管男女都是一副艱苦樸素的樣子,女的有些麻花辮,有些則齊耳的短發,身穿灰布的短襖或者式樣簡單的長旗袍,實話講,妝容挺那啥的,這年頭流行柳葉眉,那種細細長長的。

    可不是每個女子都像時下流行的女星那般面如滿月,這流行的妝畫起來,效果就一般般了。

    男的則不用說了,不站在台子上都不知道他們是演員。

    等圍在戲台邊的人多了,銅鑼一敲,戲就直接開始了,報幕的人聲音高昂,說今天先上合唱,松花江上。

    下面紛紛叫好。

    五男三女分兩排站在那兒,由手風琴伴奏,揚聲唱了起來:“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裡有,森林煤礦……”

    歌聲很容易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一會兒工夫一群群的人都圍了過去,他們大多都憔悴疲憊,神色中式派遣不了的焦躁和不安,可在這近乎走投無路的無可奈何之下,演劇隊的表演卻成功的緩解了他們的情緒,一時間不管有沒有心情聽,周圍的人都全神沉浸在了歌聲裡,待到跟上節拍時,還一道唱了起來。

    “九一八,九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

    現在大江南北流傳的“流行歌曲”就那麼幾首,但凡上過街的人都耳熟能詳,因為廣播中,劇院中甚至街頭的小表演中都有這些曲調,大家也都百聽不膩,一般聽著聽著,便成了全民的大合唱。

    黎嘉駿在一旁聽完了一曲,見接下來的話劇是看了好多遍的“放下你的鞭子”,很多人還興致勃勃的,她便默默的走開了。

    結果剛過個拐角,又看到一個稍空曠的地方有個戲台子,上面六個穿著學生裝的女孩子在唱歌,兩個男同學撐著橫幅,旁邊一個男學生則拉著手風琴,下面也圍了一大堆人看著。

    快到鎮府大樓時,又是一個戲台子立在那裡。但凡有戲台子的地方,人群的情緒總是比較統一,歡樂,激憤或者悲傷,總之很有秩序。

    黎嘉駿:“……好像懂了。”

    這是一個策略,就好像在候車室裝電視,很有效的緩解了春運的壓力。

    而且她甚至還能get到這個招是誰想的……會是誰呢?嘿嘿嘿!

    她在路邊買了四塊燒餅,塗了紅油和夾了一點腊腸,熱乎乎的又香又脆,一路帶進交通部,卻發現他們會還沒開完。

    直到她在外頭就著一杯白水默默的啃完了燒餅,會議室的大門才打開,一群人白著小臉魚貫而出,十個人裡有九個捂著肚子。

    開了大半天的會,還是凌晨開始的,這時候沒餓死一兩個真是謝天謝地,黎嘉駿跳起來顛顛的為老哥獻上愛的紅油腊肉燒餅,二哥在一眾艷羨的表情中狠狠的啃了一口燒餅,摸了摸妹子的頭。

    “怎麼樣,很多事嗎?”

    “很多。”二哥使勁兒咀嚼吞咽,“你快回去,別礙手礙腳的。”

    “……那燒餅給我,你找不礙手礙腳的給你送去!”黎嘉駿伸出手。

    “……”二哥小宇宙爆發,三口兩口塞下燒餅,擺擺手做出趕蒼蠅的姿勢,結果一愣……噎住了。

    黎嘉駿眼疾手快拿過放在桌上的水杯,瞪眼:“我礙手不?我礙腳不?!我礙不礙啊?礙不礙啊?!”

    “不礙不礙!”二哥捂著脖子大叫。

    旁邊一個喝著涼茶的大哥路過聽見,不服了:“誒我說你啊,這麼好的妹子居然不愛?!”

    二哥搶著杯子,哭:“愛愛愛!”

    黎嘉駿狂笑著把杯子還給他,等他喝完,問:“接下來去哪,你能行不?”

    二哥連拐杖都沒帶來回走了兩步,望向身後,會議室裡人還沒走完,但一個消瘦眼熟的中年人吸引了黎嘉駿的注意,“盧先生?”她問,當初她離得太遠,沒看清。二哥點點頭:“跟著他走。”他意味深長的看了看黎嘉駿,“你別後悔!”

    黎嘉駿的回答是:“呵呵!”

    結果她真的後悔了。

    走在二哥身後,她不停的重復:“我傻,我真傻……我光知道跟著你有熱鬧看……卻沒想到這熱鬧要拿命來看……”

    一個下午加前半夜,交通部的主要人員和盧作孚帶來的助手跟著盧作孚一路馬不停蹄,將江邊二十七家船廠都跑了一圈,一家一家登門拜訪,請出廠長來講規矩講道理,讓他們不要鬧不要急頂住所有客人的壓力,一定給他們安排的妥妥的,順便約了第二天大家全部集中開會,不來的下場自行體會。

    船長原本是組團刷交通部的主力,客戶見天兒的圍著他們要出發要船票,可得不到通行證他們一艘船都出不去,層層打擊之下交通部身上的擔子自然重於泰山,可盧作孚來之前誰也不敢拍胸脯保證就給人安排好,現在這般行為,盧先生簡直是把自己當一顆行走的定心丸那般在四面投喂。

    效果尚可,前一日他先和部裡的人商量了一個基本的方案,就等第二日船主們過來敲定最終方案,從他們的只言片語看,成功的可能性很高。

    雖然說嗷嗷待運的還有三萬多人和近十萬噸貨物,而他們能調用的船只只有不到三十艘,由於河道問題,還全都是小船。

    可偏偏這些貨物一點都不能剩下,通商口岸沒了,大半國土沒了,他們只剩下這些本錢,不能丟,更丟不起!

    枯水期還剩四十天,怎麼在四十天時間運完以前一年多才運完的量,這真的只有問蒼天了。

    光想想就替他們心累。

    第二天一大早,十二號碼頭,幾十個人泱泱一堂,望著盧作孚。

    自踏上宜昌,兩天一夜,他幾乎就沒閉過眼,一直在奔波,談話,四面八方的扯皮,此時目下一片青黑,消瘦的身形在寬大的布衣下和江風的映襯下愈發顯得風吹欲倒,可就是這樣,他還是像一尊雕像一樣穩穩的站在最前面,背著江面著眾人,仿佛身後就是他的帝國。

    所有人都在等他一句話。

    “盧某已與諸位同僚議定,此特殊之際,當用特殊之法。今起,勞煩諸公對麾下船只一一清點,按照標准將船分為三類,小船先至萬州待命,中型火輪至三鬥坪等待,所有大船留在此處,運至三鬥坪後轉中船,中船至萬州後換小船,至此,原先往返需六天的行程,只需兩天便可,貨物便可盡早運離宜昌,此乃三段式航行法,某已報於蔣公,征用所有可征之民船,助各位運轉。”

    下頭都是懂行的人,聞言略一思索,紛紛大聲稱贊。

    “某在此向各位保證,只要諸公與我盧某一條心,聽指揮,服調配,竭力而為,四十天內,盧某必鞠躬盡瘁,將所有貨物,所有人員,運抵重慶!”

    聞言,所有人吊了一個多月的心終於落下了,正當他們想做些什麼表達激動的心情時,一聲悠遠的長鳴響起,盧作孚的身後,栽了較平時多五倍的人和貨的民權號正緩緩起航,汽笛聲響徹宜昌。大船的下方,數千臨時征集起來的民用漁船在船夫撐杆的掌控下,浩浩蕩蕩的向各個碼頭駛去。

    汽笛聲後,歡呼如潮。

    第一條船,出發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184
發表於 2016-9-22 00:02:16 |只看該作者
    第183章 川江夜航

    天氣不好。

    空襲剛剛過去一波,四面都是黑煙,江水上滿是浮木和殘骸,幾只船在上面緩緩劃動,一人撐杆,另外兩人就那塊板清理航道,大的殘骸撥開,小的就撈起來,有些時候撈到屍體了,就在船尾堆起來,有一個碼頭邊專門放屍體,白布帳幔下一片片死氣。

    黎嘉駿看到一個年輕男人帶著一群孩子路過時,讓他們捂住口鼻,可不用他說,孩子們已經自動捂上了,那氣味實在不好聞。

    也只有少數醫務人員捂多了,反而要摘下口罩透透氣。

    瞿憲齋就透氣透到這兒來了,棚屋下,黎嘉駿正在歇腳。一艘船剛剛起航,下一波運輸緊鑼密鼓的准備起來,輪班的人頂了上去,她正糾結著先吃花生還是先吃紅棗。

    結果瞿憲齋幫她選了,他一把拿走了花生,手也不洗在旁邊嘎嘣嘎嘣吃了起來:“你哥又去扯皮了?”

    黎嘉駿咬著紅棗:“嗯……哪次不是。”

    “還有多少要運?”

    “……一小半。”她朝前面努努嘴,“那兒堆著。”

    “還有這麼多?!還剩沒幾天了啊!”瞿憲齋跳了起來。

    “要不咋地,你來運?”黎嘉駿白了他一眼,累得什麼火氣都發不出來,“這幾天你見我們好好休息嗎?”

    “我說你,既然會護理,就到我這來,至少得閑還能好好睡一會兒,哪像你現在,什麼職位都沒有,誰都能使喚一下,天天不是賣票買飯分饅頭,就是登記看桌守棚子……到我這兒你就只有一個活兒——給我遞箱子,哪兒不好了啊?”

    黎嘉駿默默喝茶:“別把你泡妞那套放我身上,我有男朋友。”

    “……”瞿憲齋頓了一頓,“我知道啊,你早說過了。”

    “哦,那就當我自作多情吧。”黎嘉駿一點都不臉紅。

    “不過你們都分開那麼久了,想他不?”

    死魚眼:“啥時候想?”

    “對嘛,來給我當助手,你啥時候都能想啊!我不介意你在我面前想別的男人。”

    “你手下那麼多護士不夠你勾搭啊?”

    “得不到的最好嘛。”

    “臥槽……”黎嘉駿朝著江水大吼,“警察!”

    “哈哈哈哈!”瞿憲齋在一邊笑得打跌,忽然拍拍她,“你哥來了。”

    黎嘉駿回過頭,正看到二哥走過來,他身上髒兮兮的,徑直進了棚子,坐在了瞿憲齋旁邊,“來串門子啊?”他有氣無力的。

    “是啊,這次沒傷員送來。”瞿憲齋聳聳肩,望向遠處的屍體堆。

    二哥聞言,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道:“給我點藥,止痛的。”

    瞿憲齋似笑非笑:“與其給你藥,不如你脫褲子讓我看看?”

    “哦你這個禽獸男女通吃啊我哥都不放過?!”黎嘉駿在一旁大叫,“你騷擾我吧你放過我哥!”

    “笨丫頭,看不出你哥忍著痛嗎?你啥時候聽我說他傷好了?”

    “……哥!快脫!”黎嘉駿走過去。

    二哥抱胸:“我脫褲子你湊過來干嘛!到底誰是禽獸!”

    說完他和瞿憲齋手拉著手往流動醫院過去了。

    黎嘉駿收了表情,臉又恢復了無人在旁時的僵硬,呆呆的望著江水。

    快二十天了,情況並不樂觀。

    自從校長帶夫人斷後回都,所有人撤離武漢後,原本就已經兵臨城下的武漢更是被直接拿下,至此武漢會戰的結果已經初見端倪,但是真正的輸贏卻還要看現在這最後一場硬仗,本來宜昌被退下來的士兵重重包圍著以確保貨物能全部運出,卻沒想到日軍並沒有打過來,來的只有飛機,源源不斷的飛機。

    一邊奇怪與為何日軍不打過來,一面眾人卻被那瘋狂的空中禿鷲日日折磨,他們在航程範圍內瘋狂的追擊著視野中所有的船只和建築,這二十多天,所有人都在防空洞碼頭兩點一線來回奔波,疲於奔命。

    而江上的船只更是吃盡了苦頭,為此甚至想出了沿著懸崖峭壁航行的法子,借助視覺盲區來躲避飛機的轟炸,但饒是如此船只還是損失巨大,這麼些天,就報廢了數艘。

    可如果這樣,那速度就更慢了。

    出門硝煙,進門防空洞。

    她很多天沒聞到新鮮的空氣了,江風都吹不散城內前赴後繼的濃煙,而一想到即使回去,也要面臨重慶大轟炸無盡的躲避和硝煙,她就一陣心累。

    然而所有人都在承受著一切,無一例外。

    他們可能會做好一輩子都在這戰火中的准備,默默的就習慣了這一切;或者根本不會多想,只是這麼被潛移默化下去。所以她不得不猜老天讓她穿越至此其實是為了懲罰她,她知道結果,卻得為這結果苦熬,壓根不想習慣這些。

    會結束的,憑什麼要習慣?

    旁邊傳來一陣喧鬧聲,是一群人在檢票。

    “我是臥鋪!我們買的是臥鋪!”一個男人抱著女兒大叫,“怎麼他們和我女兒一個床位?!”

    船員都是盧作孚公司的,這兩日這樣的人見了不少,一點都不動:“不好意思,現在已經沒有臥鋪了,一張床位上五個座,上個月就已經這麼定了,你現在不如先上船,和臨近鋪位的人換一下,把你們全家換到一起去。”

    “他們是坐票!我們是臥鋪的票!怎麼可以坐到一起去!”

    船員根本不理他:“你既然買了這班船的船票,那一律都是站票的票價!現在為了盡可能運更多的人,我們已經給所有船票降價了,我們只是沒時間印發新票據罷了,您若覺得虧了,可以把票轉給別人,您等公司發臥票去!”

    那男人沒辦法,僵著臉噔噔蹬上了船。

    一旁有工作人員感嘆:“一看就是有錢人,剛來就買得到票,真是。”

    “有錢啥用,還不得跟人擠一張床?”另一人嗤笑。

    下一班船噸位巨大,也是民生公司的,裝貨的人源源不斷,十一月了,還赤著上身,仿佛感覺不到江風的濕冷。

    黎嘉駿又吃了幾顆紅棗,走上前也開始幫著維持秩序,她穿著二哥不知哪裡掏摸來的制服,遠比民生公司那些船員有威懾的多,看她過來,那些已經很熟的船員紛紛打招呼:“黎先生來啦?”“黎先生今日不拍照嗎?”

    “太亂了,膠卷也不夠了。”黎嘉駿笑。

    “哦哦,若是登了報你要跟我們老板說啊,他肯定會告訴我們的。”

    “一定一定。”

    寒暄了兩句,大家便開始埋頭干活。

    過了一會兒,二哥一人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他大腿傷口處鼓鼓的,顯然是包了厚厚的紗布,他並沒有坐下休息,而是走過來站在一邊,背著手嚴肅的看著。

    “傷口又裂開了?”黎嘉駿問。

    “……”

    “打針了?”

    “……”二哥走開了。

    黎嘉駿竊笑。

    這船快開的時候,盧先生帶著兩個助手走了過來,他還是一身不顯眼的布衣布衫,乍一眼看去活像剛進城的老農民,但如果之前有人能看錯,那現在整個宜昌所有碼頭的人都認得他了,畢竟他每天都在各個碼頭輪軸轉,見到他,大家紛紛讓開。

    他走過來也不做什麼,只是在一旁看了一會兒,自有人上前給他彙報情況,他聽完,點點頭,又低頭說了什麼,報告的工作人員一愣,隨後應了一下,跑開了。

    船啟程後,二哥走了過來:“走,有會。”

    “終於開會了!”黎嘉駿驚嘆一聲,連忙拿起裝著她和二哥東西的小背包和茶缸,顛顛的跟在後面。

    如今對於把小妹當小弟使喚已經很習慣的二哥大爺似的走在前面,聞言回頭一個暴栗:“說什麼呢?那麼喜歡開會?”

    “你不也在等嗎?船程越來越長了,再不想法子,肯定來不及了啊!”

    “……”二哥表情比盧作孚還愁。

    到了開會的地方,他們驚訝的發現,同去開會的還有不少人,不僅僅時交通部的,還有一些船長,現在叫領江。

    盧作孚一人坐在上面等著,等眾人全部坐定,他卻緩緩站起來,走了兩步,朗聲道:“諸位這些日子辛苦了。”

    眾人紛紛搖頭稱不。

    “今日日寇追擊愈緊,西撤事宜略有遲滯,若按如今之效率,要完成原計劃,實非易事。”盧作孚說著眾人心頭盤桓許久的話,命一個助手在前頭牆上展開了一張圖。

    長江上日軍情參考圖。

    “諸位領江對此圖應該是極為熟悉了。”他手順著那航道慢慢撫摸著,卻不再多講,似乎還在猶豫什麼,下面便靜靜的等著,皆看著他的手手指過三峽,劃入川江,過三鬥坪,通過窄細的險灘區,過了萬州,慢慢的到了重慶。

    “我決議……”他說。

    下面屏住呼吸。

    可他又在沉吟了。

    “我決議……”他放下手,轉身,面對眾人,“自今日起,開通夜航。”

    下面沉默了許久,所有人的表情都是懵住的,他們眼神放空的看了盧作孚許久,直到確認他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或是商量什麼的時候,整個會議室忽然轟的炸了起來。

    “川江險灘無數!自古不開夜航!即使形勢危急,亦不可自找死路!”

    “自損一萬,尚無法損敵八百!夜航之險,難於登天!即使兵行險招,又怎麼如此兒戲!”

    “不行!絕對不行!”

    “即使日間航行,在川江亦要慎之又慎,尚難以全身而退,更遑論夜航!此舉不可!”

    “吾寧願死於日寇之手!也不願自毀於暗礁之上!”

    “……”

    數十位老領江炸了,他們一個個帶著數十年於江上風吹日曬的痕跡,眉眼和手足間盡是一輩子與川江打交道的滄桑和練達,此時紛紛激動得猶如被挑去敢死隊的老兵,大聲斥責著長官的粗暴命令。

    旁邊黎嘉駿和那些交通部的官員當然也懵掉了,他們萬萬沒想到盧作孚竟然提出了這麼一個方案,且不說這些人打小沒聽說過有人敢川江夜航,光夜航過三峽的黎嘉駿都知道未來夜航靠的是什麼!

    雷達!聲吶!對講機!電腦!衛星!

    大概美利堅和大不列顛已經有了這樣的技術,可是在這群下令基本靠喊,掌舵基本靠看的老領江們看來,夜間航行於川江,無異於閉眼行於鬧市,不撞廢個把船都對不起千百年來老祖宗對川江無邊的敬畏!

    太凶了,這個提議,真的像是在派敢死隊!

    盧作孚不聲不響的聽著,直到領江們說無可說,場面逐漸安靜下來,方緩緩開口:“川江之險,我怎麼會不知。”

    作為西南船王,他說這話確實有底氣,大家紛紛聽著。

    “然,事已至此,不是吾等亡,便是國亡,滯留之貨物,已是救國最後的希望。若未及時運走,必會被付諸一炬,絕不可落入敵手,若冒死一搏,尚有救國之可能。”

    有幾個老領江們聽著,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我請諸位至此,並非無的放矢,諸位皆是這川江之上航行數十年的老手,經驗之豐富,技能之高超,即使我盧某,亦拍馬不及。這張航行圖諸位都見過,是數代老領江嘔心瀝血繪制而成,以我之經驗,結合諸位的經驗與此圖,夜航並非全無可能!若要成功,非諸位莫屬!換句話講,這些貨物能不能成為救國之本,全在各位一念之間!”他頓了頓,看著下面眾人動搖的表情,高聲道,“願一試者,留下!其余人,散會!”

    場面一時寂靜,大家都在等,盧作孚背著雙手站著,微微側身,仿佛在凝神觀察航行圖。

    許久,一個穿著短打汗衫,褲子上還滴著水的老領江走了出來,沉聲道:“盧公,就今晚吧。”

    黎嘉駿看到,在這一刻,盧作孚緊緊捏著的拳頭,突然松了開來,他回頭,扯了一個笑,正想說什麼,卻被突然湧起的聲音蓋了下去。

    “還是要把那些老頭子請出來,有他們在更加可行,那群毛孩子可干不了。”

    “是,這麼些年也不是沒人夜航過,丁老下船後一直在看碼頭,他可以。”

    “常老頭江上橫行幾十年,號稱自己閉著眼睛也能開,這回就讓他來閉著眼睛開開。”

    “盧公,這幾個還太嫩,得先讓我們幾個和那些老骨頭先探探,你派人把他們叫來吧。”

    盧作孚表情略有一些僵硬,他眼眶有些發紅,許久,點點頭,笑:“嗯,聽諸位的。”

    “川江老骨頭”的名單很快列了出來,編外人員黎嘉駿自然而然成了請人的一員,拿著自己要找的人的名單往外走了許久,她擦了擦眼睛,忽然笑了起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185
發表於 2016-9-22 00:02:23 |只看該作者
   第184章 過鬼門關

    夜航的效果好得出乎意料。

    夜間也是日機的禁飛時間,他們比水上行的還怕三峽,如果白天他們敢低飛盤旋秀操作,夜晚低飛等待他們的只有三峽兩岸重岩峭壁的憤怒鐵拳。

    但枯水期還是無情的來了,最後一批貨還沒運完。

    不多,卻足夠愁人。

    可大家都沒有非常絕望的感覺,連夜航都敢干了,還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會議只用了一會兒就敲定了最後方案,大家散場時神情解脫,仿佛他們已經運完了最後一批貨。

    黎嘉駿站在岸邊,手裡拿著一張紙,默默的等待著。

    前兩日,電報局的人在最後撤退前終於找到了她和二哥,遞交了來自家裡的電報,內容簡單,內涵卻非常勁爆。

    大哥說:呆著別動。

    且不說他怎麼知道兄妹倆絕對不會那麼乖乖過來,光他表達的意思就讓兄妹倆呆滯對視了半晌。

    “咋地,他要我們死在這啊?”黎嘉駿第一反應,隨即誇張大哭,“大哥不要我們了!”

    “蠢!”二哥凝重道,“糟,他這是要親自過來揍咱倆啊。”

    “那我還不如死這兒呢!”想到大哥那一手無情的皮帶,黎嘉駿繼續大哭。

    “得,現在說什麼也來不及了,等著吧。”二哥苦笑,兩人皆無言。

    家裡是有兩條小船的,當初入了輪船公司的股,專門拿來運運貨,此前大概一直在上游擔任運輸任務,但現在枯水期到來,大船是開不動了,趁著最後一波水提前離開了,還能開到這兒再垂死掙扎一下的,便只有小火輪了。

    盧作孚想了個法子,所有船裝了剩下的貨,連成一線,小火輪和人力船交錯連接,一個帶一個,直接一波回重慶。之前在三鬥坪的小火輪全過來了,現在按照指揮排在江面上,許多木船連在它們之間,像是火車的車廂一樣只負責運輸。

    動力問題就交給前後的兄弟們吧。

    幾十天忙碌下來,所有的船都千瘡百孔,灰頭土臉,無一幸免,可偏偏勝利在即,大家干活的時候還有空歡聲笑語,堪稱萌萌噠。

    黎嘉駿忽然看到遠處一船上有人衝自己揮旗子,她揮了揮手,就見那船招了一條小船,下去幾個人,一路劃了過來。

    越近,她就越呼吸困難。

    站在船頭那人和她離開重慶時在朝天門牌坊下看到的人影合為一體了,那在搖晃的船上仿佛雕塑一般屹立不動的樣子,平白帶著一股迫人的氣勢,讓她腳底發癢,有種想逃的欲望。

    可當她自以為對上那人的視線時,卻慌得根本賣不動腿。

    大哥他真來了。

    寶寶好害怕……

    她往旁邊靠了一靠,忽然發現旁邊沒人。

    “……”跑了!那個混蛋他啥時候跑的?!

    連皮糙肉厚的二哥都跑了!

    黎嘉駿慫得快跪了。

    江面不寬,轉眼小船就到了面前,大哥如老炮兒一樣閑庭信步下了船,他身後一同上岸的人紛紛走開,唯獨他站那兒不動,冷著臉盯著她。

    “過來。”他說。

    啊啊啊啊地獄的召喚!

    黎嘉駿抖著腿,結巴:“你你你你放下皮帶!”

    “過來!”

    “啊啊啊不要啊我不過來!你放下皮帶我就過來!”

    大哥笑了笑,甩開了皮帶,再次重復:“過來。”

    黎嘉駿不干了,一不做二不休,一屁股坐在地上,縮成一團雙手抱頭:“不不不不不你就這麼打好了!”

    旁邊路過的人驚詫而暗含笑意的看著,恥度驚人。

    江水拍岸,嘩啦啦的聲音中暗藏著大哥皮鞋踏地的聲音,他走到她面前,黎嘉駿緊張的盯著面前的大頭皮鞋,心想第一下會挨在哪兒,誰知時間過去許久,都沒見什麼動靜,她等得全身都在發癢,真恨不得他快點抽下來,卻不想,頭頂傳來一聲長嘆:“三兒,不想抱抱大哥?”

    黎嘉駿愣了一下,想也不想蹭的跳起來,一把摟住大哥的腰,嚎啕大哭:“哥啊啊啊啊啊!”

    大哥超級無奈的摟住他,等著黎嘉駿哭唧唧的在他懷裡蹭來蹭去,許久才說:“回去跟爹說我抽過你了。”

    “嗯嗯嗯!”

    “等會我去抽老二,你……”

    “我知道我說我也狠狠挨了頓!”

    “嗯,乖。”摸摸狗頭。

    “哥,你特地來接我倆啊?”

    “我們的船也被征用了,一直在三鬥坪那,最後一批開不動大船了,說要小船,我就順便過來。”大哥的回答拐彎抹角的。

    黎嘉駿免了頓打,全憑不要臉,此時狗膽暴漲,耍流氓:“哎呀你就承認了是來接我倆的會咋滴啊!哥,說,說,你來接我們的!你最疼我們了!”一邊說一邊蹭胸,瞎黏糊。

    “不挨打你皮癢是吧。”大哥身上掛著樹袋熊一樣的妹子,語氣平靜。

    “……”黎嘉駿蹭的跳下地,抹了把臉,大義凜然道,“二狗子他肯定在船塢!大哥我帶你過去!”

    大哥:“走。”

    黎嘉駿像是那帶皇軍入包圍圈的王二小,哦不,帶著警察叔叔抓壞人的小學生,一路雄赳赳氣昂昂的把大哥帶到附近船塢,二哥果然在那兒裝腔作勢的瞎指揮,其實貨都搬干淨了,船塢裡小貓兩三只只是在收尾而已,壓根沒人聽他的,眼見黎嘉駿和大哥出現在門口,頓時眼睛瞪得溜圓。

    黎嘉駿沒等他反應過來,嗷一聲衝過去抱住他就干嚎:“嗷嗷,哥!你咋扔下我一人啊!疼死我啦!我好慘啊啊!”

    二哥被妹子鐵臂捆著,跑也不是安慰也不是,僵著身子眼睜睜看著兄長甩著皮帶緩緩靠近,估計是連思考能力都喪失了,大哥走到近前,冷聲道:“還抱著?想再挨一頓?”

    黎嘉駿演上癮了,不放,扭動:“大哥!你打我吧!反正我已經挨過了!我適應了!你放過二哥吧!”

    二哥聞言,立馬把她推開,低頭:“哥,賴我,是我硬要留下來,那時候我還有傷,她不放心我才跟著一起留下,你揍我吧。”

    “有傷?”大哥抓重點。

    二哥眼睛一亮:“是啊是啊!”

    “好了?”大哥問黎嘉駿。

    黎嘉駿一臉純真的點頭:“早就好了呀,大哥你不要擔心!”

    “黎嘉駿你!”二哥氣急敗壞的的怒斥被大哥一皮帶抽斷,轉眼船塢裡就回響起慘烈的漢語拼音字母表,“啊!哦!呃!噫!嗚!吁!……”

    黎嘉駿在一旁張開手指捂眼看著,忍不住嘎嘎嘎笑了幾聲。

    二哥在皮帶下怒吼:“好啊仨兒你坑我!”

    黎嘉駿一點也不慫,繼續嘎嘎嘎嘎笑。

    大哥停了手,冷哼:“這頓你不該挨?”

    二哥哭唧唧:“該!”

    “駿兒是不是為了你留下的?”

    “是!”

    “那你有什麼好說的。”

    “沒沒沒!”

    “嗯,那走吧。”大哥一秒收了皮帶。

    熊孩子兄妹倆都同一時間楞楞的望向大哥的腰間,“哥,哥你不系上?”

    大哥臉一冷,他嘩的撩開身上的毛呢大衣,露出裡面的毛衣長褲,毛衣剛好遮住褲腰,他抬抬頭示意二哥:“你撩起來看看?”

    二哥連連搖頭:“不不不不不走走走咱走走走!”

    黎嘉駿倒是很想撩一撩的,雖然知道大哥肯定系了皮帶,但難得大哥躺下任調戲啊!錯過太可惜了。

    她動了動爪子,到底沒那狗膽,只能慫慫的跟在了後面。

    清晨的例行轟炸剛過,出發的時間間不容緩,東面日軍終於再次開始集結調動,准備衝向宜昌,時間可謂千鈞一發,幾乎貨一裝完,留守人員紛紛上船,幾十條船連成長長的一串,像一條長龍一般在揚子江上緩緩游動了起來。

    黎嘉駿站在自己的“巫山號”上,靜靜的望著遠去的宜昌。

    她沒有什麼很感慨的感覺,或是長吁感嘆,因為她有預感,她還會回來,來到這個除了碼頭她哪兒都不認得,卻足足呆滿了一個多月的地方。

    這個城真是很小,可它就像一只螞蟻,承載了太多太多。

    還沒走遠,她已經開始懷念了。

    到底還是有些悵然,黎嘉駿走回船艙,老板的親妹總是有點特權,她在大哥的船長休息室裡睡,大哥和二哥都到駕駛室去了,趁著床還有空,她合衣躺下,在搖晃中陷入了夢鄉。

    不知睡了多久,她突然被搖起來,大哥搖醒了她就往外走:“別睡了,到崆嶺灘了。”

    黎嘉駿擦著眼睛出來,看著外面。

    外頭暮色沉沉的,勉強看得到江面,只這一眼她就心驚肉跳,外頭暮色沉沉,只見到湍急的江水疾行而過,不遠處能看到不斷拍打起來的白色浪花,這分明是撞到了隱入夜色的礁石和摞露在外的灘塗,而那些暗藏死亡的東西,就在十幾米外!

    崆嶺灘!

    如果上一次行船她還對三峽幾乎一無所知,那現在經過四十多天不間斷的和船工瞎聊,她幾乎已經自帶對這個地方的敬畏。

    青灘泄灘不算灘,崆嶺才是鬼門關。這個地方礁石密布,暗流叢生,想要完好的過,只有置之死地而後生。

    她很久前就知道曾有外商想進駐川江航運,德國第一個打頭,結果船毀人亡撞得頭破血流,從此川江赫赫威名震驚海外,無人再敢涉足至此,才使得民生公司有了今天。

    後來才知道,那個把洋鬼子擋在門外的壯士,就是崆嶺灘!

    聽說這個灘附近有一塊巨大的礁石叫大珠,上面寫了三個大字“對我來”,那不是個人英雄主義,而是一句樸實而耿直的忠告。

    開到此處不要怕,船頭對准對我來,只要衝過去再轉向,激流會將船帶離危險。

    險灘上衝著礁石開,這是要多想不開才能做出這樣的嘗試!又是個怎麼樣的人,才能冒險到礁石上刻下那三字忠告?

    不怪德國船不好,只是沒有的死的准備,拜托真的不要隨便進來。

    她眯著眼睛努力的望,想要找到那塊傳說中對我來石,結果黑乎乎一片什麼都看不到,只能作罷,而且這船在激流中晃蕩得像是要飛起來,把她給惡心的不行,她正准備回船艙,卻不想剛轉身,就聽船頭有人悠長的高喝一聲:“撞大珠嘍!”

    那是前面的船正在行進,而自家的船也騷動起來,船工紛紛拿了撐杆站在了邊上,嚴陣以待。

    她下意識的就握緊了欄杆,身後一熱,二哥正遠遠的站在她身後,皺眉往遠處望,低聲道:“握緊,如果有什麼萬一,不要掙扎,順著水漂,會漂到大珠上。”

    萬一?!還想有啥萬一啊?!“上回怎麼沒這事兒!?”

    “水多的時候只要有經驗的領江基本都沒問題了,你睡著。”二哥沉聲道,他聲音壓得很緊,似乎很緊張,“但現在水位低了,水更急,一不小心就會擱淺,你抓緊。”

    這麼一說黎嘉駿更是雙手死死抓住欄杆,緊張兮兮的傻瞪著水面,行了一會兒,終於聽到自家船頭有人大吼:“撞大珠嘍!”

    話音剛落,船一震,猛的加速前行了一段,忽然一個大旋轉,像漂移一樣劃著水面往另一邊轉向,就在轉彎開了一會兒時,黎嘉駿忽然看到面前一塊黑黢黢的東西路過了。

    那是一塊並不高的石頭,不高但很大,想一塊嶙峋的龜甲伏在水面。

    崆嶺灘到我來。

    鬼門關過了。

    這一個置之死地的險灘,全憑領江和引水(導航員)的經驗和直覺摸黑過去,黎嘉駿忽然驚悚了,猛的回頭衝正准備走開的二哥叫:“夜航?!”

    二哥一頓,在艙門口昏暗的油燈下點點頭:“啊,夜航,去休息吧,一會兒還有呢。”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186
發表於 2016-9-22 00:02:40 |只看該作者
    第185章 二到重慶

    對於當初睡了幾覺就到了重慶的黎嘉駿來說,三峽似乎並沒什麼好怕的。

    可是真當她清醒著走過這條路時,其情其景只能用凶殘來形容了。

    枯水期來得迅猛,就連黎嘉駿都能感覺到水位的下降和灘塗的增加,水流流速極快,激烈的像是要飛起來,兩岸的山仿佛更高了,底下是常年浸水陰森發涼的水印,路過時都有股空調制冷似的涼意。

    過了崆嶺灘,算是交了投名狀,正式進入三峽險灘領域,在她面前還有青灘泄灘等險灘中的戰鬥機,大哥不讓她睡,只讓她養神,一來怕她感冒,二來過險灘實在危險,黎嘉駿便一直穿著大棉袍在外頭等著,沒多久,就到了青灘。

    這個地方當初游三峽時,導游是讓游客抬頭看的,因為抬頭就是兵書寶劍峽,可她分明記得當初並沒覺得有什麼險灘的感覺,現在想來,為何險灘全都不復存在,只有問三峽大壩了。

    青灘是個急轉彎,峭壁的另一頭是一大片灘塗,水流湍急洶湧,還打著轉。

    灘塗上遠遠可見有一大群人,峭壁上開鑿出的纖道上也有人在探頭探腦,可船隊並沒有急著動,他們躲在懸崖下面,下了船錨,靜靜的等著。

    他們在等飛機。

    過了一會兒,熟悉的嗡嗡聲傳來,黎嘉駿放了心似的閉上眼,貓到一邊在飛機的盤旋和惱羞成怒的炸長江聲中昏昏欲睡,雖然船在水流和炸彈的余波中晃動不停,可恰好起了搖籃的作用,幫她好好的閉目養神了一把。

    差不多半小時後,確定不再有飛機盤旋了,人們重新冒了出來,在這個河道,是需要纖夫的了,黎嘉駿帶點敬仰的望向懸崖上纖道上的人影,發現即使已經十一月底,他們依然赤身果體,這邊的人系上繩子,那一邊灘塗上,也呼啦啦喲湧上一大群人。

    真的是一大群,遠比黎嘉駿第一次見的時候多的多!灘塗上烏壓壓的人頭攢動著,在哨聲和呼喝聲中慢慢的蠕動成了一排排的隊列,隊尾正對著江上的船。

    仔細一看,裡面有沒穿衣服的,更多的卻穿了衣服。

    ……一點都不專業!

    “怎麼這麼多人?他們都是纖夫?”黎嘉駿看見旁邊有人,連忙問。

    “你說橈夫子啊?不是,哪有那麼多拉纖為生的,這是十裡八鄉全部會拉纖的人。”那個船工回答著,忽然指著一個方向:“那兒,那兒一片,瞅見沒,有帶帽子的。”

    “看見了,怎麼了?”

    “那是我們的人啊,民生公司的,船廠的,都是!”

    “啊?他們等在那?”

    在2016年3月9日 11:31:12出現衝突的修改:對於當初睡了幾覺就到了重慶的黎嘉駿來說,三峽似乎並沒什麼好怕的。

    可是真當她清醒著走過這條路時,其情其景只能用凶殘來形容了。

    枯水期來得迅猛,就連她都能感覺到水位的下降和灘塗的增加,水流流速極快,激烈的像是要飛起來,兩岸的山仿佛更高了,底下是常年浸水陰森發涼的水印,路過時都有股空調制冷似的涼意。

    過了崆嶺灘,算是交了投名狀,正式進入三峽險灘領域,在她面前還有青灘泄灘等險灘中的戰鬥機,大哥不讓她睡,只讓她養神,一來怕她感冒,二來過險灘實在危險,黎嘉駿便一直穿著大棉袍在外頭等著,沒多久,就到了青灘。

    這個地方當初游三峽時,導游是讓游客抬頭看的,因為抬頭就是兵書寶劍峽,可她分明記得當初並沒覺得有什麼險灘的感覺,現在想來,為何險灘全都不復存在,只有問三峽大壩了。

    青灘是個急轉彎,峭壁的另一頭是一大片灘塗,水流湍急洶湧,還打著轉。

    灘塗上遠遠可見有一大群人,峭壁上開鑿出的纖道上也有人在探頭探腦,可船隊並沒有急著動,他們躲在懸崖下面,下了船錨,靜靜的等著。

    他們在等飛機。

    過了一會兒,熟悉的嗡嗡聲傳來,黎嘉駿放了心似的閉上眼,貓到一邊在飛機的盤旋和惱羞成怒的炸長江聲中昏昏欲睡,雖然船在水流和炸彈的余波中晃動不停,可恰好起了搖籃的作用,幫她好好的閉目養神了一把。

    差不多半小時後,確定不再有飛機盤旋了,人們重新冒了出來,在這個河道,是需要纖夫的了,黎嘉駿帶點敬仰的望向懸崖上纖道上的人影,發現即使已經十一月底,他們依然赤身果體,這邊的人系上繩子,那一邊灘塗上,也呼啦啦喲湧上一大群人。

    真的是一大群,遠比黎嘉駿第一次見的時候多的多!灘塗上烏壓壓的人頭攢動著,在哨聲和呼喝聲中慢慢的蠕動成了一排排的隊列,隊尾正對著江上的船。

    仔細一看,裡面有沒穿衣服的,更多的卻穿了衣服。

    ……一點都不專業!

    “怎麼這麼多人?他們都是纖夫?”黎嘉駿隨口問旁邊一個船工。

    “你說橈夫子?不是,哪有那麼多拉纖的,那些是十裡八鄉全部會拉纖的人,”船工說著,忽然指向灘塗上,“你看那兒,看到沒,一片,很多戴帽子的。”

    “看見了,怎麼了?”

    “那是我們的人啊。民生公司的,船廠的,都有,全是公司員工。”

    “都在拉纖?”

    “能叫的都叫上了,那麼多船,以前那些人根本不夠用。”

    “……”黎嘉駿遠遠望去,灘塗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在飛機還在遠去的回聲中,一聲悠遠的號子聲遠遠響起。

    “拉纖嘍!”頭纖叫。

    “嘿!喲!”低沉的應和聲如悶雷一般響起,數百人猛的往前挪去,他們的脊背幾乎平行於天,手撐著地面,手下的鵝卵石在千年的衝刷和百年的摩挲後光滑如鏡,在慘淡的陽光和冰冷的水中閃著璀璨的光。他們步調一致,一步又一步,成片的背部起伏著,泛著油量的汗漬,水漬,像是另一片海,洶湧的朝前湧去,黎嘉駿遠遠看著,恍惚間竟像是看到了北京奧運會開幕式的場景。

    也是那麼密密麻麻的人,整齊劃一的動作,演繹那些關於仁義禮智信的故事,千年的傳承和古典的美感,就好像碎裂的拼圖分分合合,組成一個個整體的畫面,觀眾都看不清他們的臉,也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但卻都將目光灌注在他們的身上,因為除了他們,眼前再沒別的什麼可以引起他們的注意。

    但是不一樣啊,到底不一樣。

    拉纖和開幕式,極致的慘痛與榮華重合在一起,竟然毫無違和感,這兒的赤身果體和未來的長袖翩飛,無聲中都好像在吼著一句話。

    她能感覺到,但她說不出來。

    船隊在激流中緩緩的開動,與纖夫的步調完全一致,濕淋淋的繩子像網一樣向岸上輻射,繃得如鐵索一般筆直,那繩子粗礪,縫隙間是江中的石子和泥沙,很難想像這樣刑具一樣的東西被緊緊扯在一個人身上的感覺。

    “最後一船!”有人在岸上高吼著,“拉喲嘿!拉完吃飯!”

    “嘿!喲!”這是橈夫子唯一的回答。

    “懸崖峭壁水直流喂!”一個女人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嘹亮悅耳,回蕩在山間。

    “嘿!喲!”

    “十人見了九人愁喂!”那女聲接著唱,追著聲音,黎嘉駿隱約看到很遠處幾個頭纖,他們都彎著腰,在拉纖。

    “嘿!喲!”

    “終日不見太陽面嘿!”

    “喲!嘿!”

    “只見猿猴甩石頭類!”

    “喲!嘿!”

    一首號子唱完,船緩緩的行過了最險的一段水路,到了纖夫拖不動的地方,繩子便逐一解開了,岸上的人默默卸下重擔,淡定的接受船上人的歡呼,船還沒開多久,人已經散的差不多了。

    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在做多偉大的事。

    對他們來講也就是一點口糧或者一點外快罷了。

    可是就因為有他們,宜昌那兒留給侵略的,就只剩下回收都嫌運費貴的破銅爛鐵了。只要安全到達重慶,憑著那些保存下來的東西,大後方能再扛十年。

    十年,足夠了。

    黎嘉駿翹首痴痴的望著。

    “別看了!”二哥過來敲她腦殼,“快去休息,下午就到泄灘了。”

    “也要拉?”

    “也要拉。”

    黎嘉駿沉默了,長江三大險灘,看來她這是要堅強的親歷完三個才行,可是她實在不想看這樣的場景,看著就心塞。

    她哀求:“哥,你別喊我,等會讓我睡過去吧。”

    二哥眯起眼:“怎麼,大家都在那鼓勁,你說你不愛看?要不你下去拉唄。”

    “不是那個意思。”黎嘉駿心煩的撓撓頭發,“我就看不得廣大勞動人民吃苦受累咋了……”

    “可以,但你必須出來,前頭就有一艘船被撐住差點掀了,得虧纖道上的橈夫子死死撐住才沒出事兒,若是沒撐住,誰都沒空來救你。”二哥手指點著他,強調,“必須,出來,聽到沒!”

    黎嘉駿抹了把臉,胡亂點頭:“明白明白!”

    如是,再次有驚無險的過了泄灘,算是過了西陵峽,再往前過了瞿塘峽,就到重慶了。

    適時萬州重慶處水位尚有寰轉余地,但依舊有險灘需要纖夫拖動,過了泄灘後的牛口灘,接著最險的就是重慶附近的灩滪灘了。

    所有人張望著重慶,麻木而自信的過了灩滪灘,告別了那一段的纖夫,再行了一段,朝天門的牌坊首先進入眾人的眼簾。

    震動船隊的歡呼聲中,黎嘉駿眼皮重若千鈞,她只感到一口氣隨著朝天門的靠近而呼的飛了出去,讓她全身一軟。

    此時,她只想睡一覺,好好睡一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187
發表於 2016-9-22 00:02:47 |只看該作者
    第186章 觀瀾求婚

    幾十天不見,重慶已經局部略有“改造”了。

    轎車一路緩慢前行,市井生活如常,若干被炸毀的廢墟旁人流依然如織,小販沿街擺著攤,叫賣聲清脆響亮。

    只是有些建築坍塌著,有些被炸出個大洞,有些則垮了一大半,露出裡面黑黢黢的房梁,密集的山城本就空地不多,這被炸空的一段,被人晾了一排排衣裳,正好在陽光下迎風招展。

    一輛水車吱嘎吱嘎的開過去,帶著頭盔的救火隊員神情嚴肅。可旁邊路過的兩個婦女雖然穿著灰撲撲的夾襖,卻不知是因為說了什麼笑話,嘎嘎嘎笑得開心,手裡還提著菜籃子。

    “轟炸很多嗎?”

    “幾天一次吧。”大哥沒有看窗外,閉目養神。

    “哦,好淡定。”黎嘉駿滿臉崇拜。

    “少見多怪,多見不怪。”二哥精煉總結,“話說你這麼跑出來那麼久,你那小男朋友不跳腳?”

    說起這個黎嘉駿就心塞,一把淚:“好不容易釣到一個好男人,就因為你,說不定人家已經跑干淨了!你賠!”

    “嘿!敢甩我妹子,卸了他的狗腿!哥!咋整來著?!”

    大哥哼了一聲:“你也知道把人一個人扔這兒不厚道。”他訓的居然是黎嘉駿!

    黎嘉駿訕訕的:“你們比較重要嘛。”

    “以後若他成了家人,就不能如此任性了。”

    “哎……”這麼多天聯系不上,估計已經沒有然後了,黎嘉駿苦悶的看著窗外,她現在好想有個人靠靠,有個自己的家感覺就是不一樣,至於二哥,管他去死吧,老光棍!

    反正不管怎麼樣,他們總是有家人在盼著的。

    似乎黎家人已經逐漸習慣了自家三個娃一個職業軍人都沒有偏偏各個都往前躥的生活,甚至覺得習慣這樣的事實也挺帶感,所以三人回去的時候,除了大哥,剩下的倆人一人挨了一頓鞭子後,一切再次回歸平靜。

    爹娘老了,氣也氣不動了。

    況且既然都全須全尾的回來了,那就沒什麼好計較的了。

    黎嘉駿異常感激的挨了這頓鞭子,緊接著在二哥鼓勵的眼神下抱著黎老爹的大腿一頓哭嚎撒嬌賣萌打滾,如願以償的獲得了一片噓寒問暖,再加上大嫂有意無意的一句話:“嘉駿這一趟回來,好似沒那個病了。”

    眾人都一愣,好像還真是。

    事實上,自從上了船,她好像整個人上了發條,再沒過恍恍惚惚的時候,這一點,估計二哥他們是早就發現的了,只是不說出來罷了。

    章姨太有些埋怨:“哎呀,這事兒我們看出來就好了嘛,干嘛說出來呀。”

    大嫂有些抱歉:“我是太高興了,嘉駿,我……”

    “沒事兒!”黎嘉駿一擺手,“我又不傻,你不說我也會發現啊,況且,上回我剛回來的時候不也跟沒事兒人似的嗎。”

    “胡說!你意思你還會犯?”老爹瞪眼。

    黎嘉駿摸摸鼻子,不做聲,她過去纏章姨太:“娘,您怎麼氣色還是這般差啊。”

    章姨太很勉強的笑笑,她摸摸臉,不做聲。

    家裡似乎有些詭異的寂靜,連二哥都發現了,他左看看,右看看,又望向黎嘉駿,表情有些擔憂。

    “聽見沒!閨女說你臉色不好,還不回房休息!”老爹粗聲命令。

    黎嘉駿攙著章姨太的手,只覺得她手臂一僵,隨後她低低的應了一聲,默默的上樓了。

    看著章姨太仿佛弱不禁風的身體,黎嘉駿有些發愣,她望向旁邊的家人,有些摸不著頭腦:“娘又怎麼了?”

    “身體不大好。”大嫂上前,笑道,“你既然回來了,就多陪陪你娘,心情好了,身體好得快。”

    “哦。”黎嘉駿應了一聲,她才不是那種說什麼都信的人,當即壓下不問,大家聚在一起好好的吃了頓飯,順便聊了一下最近的情況。

    作為家中的總舵主,大哥一直很好的把握著方向,再加上有經驗豐富的老爹鎮守,家中經濟的運轉一直良好,自從淞滬會戰後預感到異國通商不易,更加加緊了步伐,什麼生意都插一腳試試,不行就換,以至於現在逐漸已經定型,軍火什麼的是做不了了,一方面家裡牢牢把持著糧食生意,一方面則開始做軍需用品。

    現在家裡投資了一個西撤來的布廠,專產軍用紗布和棉布,現在已經上了正軌,源源不斷的輸送上前線。

    聽起來就很有前途,黎嘉駿震撼到跪下。

    “發國難財,笑那麼開心作甚。”大哥垂著眼往大蒜上凃醬汁。

    “哥你是良心商人啊!不會送黑心棉上去啊!”黎嘉駿嘻嘻笑。

    “嗯。”大哥很冷淡的應了一聲,倒是旁邊安靜了一下,黎嘉駿望去,大嫂專心給大夫人還有磚兒加菜,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不會吧,大哥難道會做黑心生意?

    實話講,前線經歷那麼久,糟心事兒她也見了不少,很多後方輸送到前線的東西都渣爛,搞得所有人都無可奈何,紗布沒有經過徹底消毒的那更是多了去了,對於人性能黑暗到什麼程度,見識過大頭娃娃和地溝油的黎嘉駿承受能力強的很,更遑論這個全民素質教育並不普及的時代。

    可她怎麼都不可能去相信大哥也會這樣。

    她沒做聲,埋頭吃飯。

    心裡糾結著,明天是先去找秦小娘,還是留家裡問清楚這詭異的情況是什麼。

    結果第二天,秦梓徽直接上門了。

    他手裡提著一只雞和一個大盒子,被金禾直接帶進了客廳,此時家裡大哥和二哥已經早起出去工作了,老人們都早起吃了飯散步的散步做早課的做早課,黎嘉駿正陪著大嫂還有兩個小侄子吃早飯,一看到秦梓徽,就發愣了,怔怔的有些不知道該做什麼。

    秦梓徽倒是表情很正常,他在大嫂的招呼聲中坐在了黎嘉駿旁邊,金禾很是自然的拿來了碗筷,盛上粥,還剝了個鹹鴨蛋給他。

    “金禾,多謝。”他還笑。

    黎嘉駿埋頭喝粥,有些心虛,還有一些憤憤不平,這妖精啥時候和家裡人混那麼熟了,她不在的時候把這兒當日常副本刷嗎?

    “嘉駿,來,蛋黃。”秦梓徽很是自然的把鴨蛋黃摳出來撥給她,“你喜歡的。”

    頭頂著大嫂似笑非笑和磚兒懵懂的眼神,黎嘉駿很乖的把蛋攪碎了拌在粥裡,順便夾了點拌菜放到他碗裡:“這個,這個很好吃。”

    “嗯,好。”他筷子都沒動,只是看著她吃,時不時的給夾點配菜,剝個雞蛋。

    那股子投喂的勁兒,黎嘉駿寒毛直立,真想細細品味這手裡的每一粒米,可等到所有人都吃完了放下筷子看著她時,她終於裝不下去了,嘆著氣放下了勺子。

    “吃好了?”秦梓徽笑眯眯的問。

    “……嗯。”

    他提起箱子站起來:“來,給你帶了新衣服,上樓試試吧。”

    黎嘉駿捂著肚子站起來,乖乖的跟著上了樓,她回頭看到大嫂笑眯眯的望著她,見她看過來,俏皮的揮了揮手,門外老爹正探頭望進來,見女兒茫然的回頭,連忙又收回脖子。

    黎嘉駿心裡警鈴大作,奈何她被秦梓徽緊緊拉住手,幾乎是半拖半扯的拉進房間,剛進門,他就關上門,走到床邊。

    她緊緊貼著門,小心翼翼的看過去,只覺得秦梓徽表情都不大對,他一離開客廳,眼睛就閃閃發亮,呼吸都有些快,每一步都踏得很大,仿佛相當迫不及待,讓她有種進房間會被吃掉的感覺。

    想到所謂的“換衣服”理論,她揪了揪領口,有些糾結:“那個……家裡人都在……這麼著急……不好吧……”

    “什麼?”他打開箱子,頭也沒回。

    “哦,我是說,額,我們好久沒見,我嘛,我還沒什麼准備……”

    “沒准備?”他這回回頭了,眯起眼,“你不是已經答應了嗎?我都說了我來准備,你是想反悔?!”

    “啊?”黎嘉駿傻眼,她覺得自己好像是沒想到什麼重要的事情,可是她一看到秦梓徽那樣就感覺自己下一秒就會被拖到床上這樣那樣,腿軟氣短,腦子居然短路了!

    秦梓徽看她反應,冷下臉,刷的拎起一件衣服,一字一頓道:“穿上。”

    黎嘉駿傻住了。

    哎喲媽呀,喜服!真的是喜服!

    不是那種很繁復的嫁衣,就是一套大紅色的秀和服,厚厚的夾襖和裙褂,上面還真繡著盤旋的鳳鳥,看上去,還挺好看的,圖案細細密密的,使得整套有種混為一體的美感。

    再仔細一看,還真是極致的,漂亮!

    黎嘉駿眼睛閃閃發亮:“你,真是你繡的?”

    秦梓徽有些訕訕的:“我試了一下,不大行,就畫了圖樣。”

    “當初是誰說他繡都行的!”義正言辭的指責。

    “那你喜歡不,喜歡我回頭再繡一個不就得了。”他把衣服捧到她鼻子底下,眼睛愈發明亮,“試試?”

    黎嘉駿站著不動,她忽然漲氣勢了:“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說穿就穿,說嫁就嫁,我黎嘉駿那麼好對付?”

    秦梓徽挑挑眉,站直了笑起來:“那你說,想要怎麼樣,我都可以啊。”

    黎嘉駿瞪著眼卡殼,她還真想不出來,只能郁悶道:“你總得有點表示吧!以後家裡誰做主,工資誰管,什麼的……”

    “我以為這些都不用說的。”他一臉驚奇,“大家不都心知肚明嗎?”

    “什麼心知肚明,你說出來啊。”

    “好~”他悠長的應了一聲,忽然笑起來,清了清嗓子,在黎嘉駿陡然炸毛的瞪視中,竟然捏聲唱了起來,“奴家立誓,往後若三爺許配與我,三爺說東不面西,三爺說南不朝北,家中大小事,全憑三爺……”他眨了眨眼,雙手側握,竟然就著個女子萬福的姿勢半跪下來了,他仰頭,接著唱,“全憑三爺,做主~”

    這個主字,真是百轉千回,婉約柔亮,硬是給人一股羞答答的感覺來。

    黎嘉駿愣了半晌,抬手啪的捂住了臉。

    她是真沒轍了,死在這家伙手上了。

    不行,她還沒有倒,她還有最後一道關口:“我,我家裡人那關你還沒過呢!”

    秦梓徽眨了眨眼,笑眯眯的:“爹說,若二舅子敢作妖耽誤你嫁人,就打斷他的狗腿。”

    黎嘉駿張大嘴,爹?!二舅子!?他這是已經通關的節奏啊!

    秦梓徽站起來,不動聲色的擁住黎嘉駿,嘴角帶著一抹微笑,微微低頭在她的耳邊低聲道:“聽說二舅子重傷剛愈,咱就不為難他了吧。”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188
發表於 2016-9-22 00:03:00 |只看該作者
    第187章 姨娘好心

    黎嘉駿還記得,九一八前,那場空前盛大的婚禮。

    英挺帥氣的東北軍騎兵小伙子,俊秀嬌俏的名媛淑女,排成長龍的迎親隊伍,和聲勢浩大的送親隊伍,紅色的河流彙集在戰前的奉天城,玫瑰花瓣混合著寫了囍字的紅紙遮蓋了半邊天,沿街有湊熱鬧的住戶要來了彩紙從半空撒下,北方隊伍大風吹開了花瓣,帶著一股香氣席卷向遠處。

    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對幸福的不容置疑,一面希望這條輝煌的路永無終點,一面又盼著新人快點走上人生的新一個台階。

    那時候黎嘉駿還是一個只會湊熱鬧瞎攪和的迎娘,跟著大哥鞍前馬後的蹭好處,“雙喜臨門”光環下,熟悉的親友基本都准備兩手紅包,見她就塞,笑著喊她大學生,又要給她新人的紅包,祝新人百年好合,黎嘉駿的快樂簡直要混淆了神智,她每次回想就覺得自己好像在騰雲駕霧一樣,輕飄飄的要消融到雲裡去。

    提著行李走出東北大學時,她也想起了這一幕,那個時候便已經覺得物是人非,以為這一切輝煌都已經成了戰爭前最後的晚餐,比曇花還絢爛,卻比曇花還短暫。

    可萬萬沒想到,最物是人非的時候,還沒到。

    黎家三小姐要出嫁。

    她原以為這頂多算是家裡的一個大事。

    秦梓徽老光棍一個,無車無房,父母雙亡,他蹦跶到天上去頂多捅出個窟窿,誰都不會多看一眼。

    這大概是黎老爹最滿意他的一個地方了,這個毛腳女婿無依無靠,跟入贅也差不了多少,只要一心一意寵著家裡不省心的老三,其他硬件問題根本不是事兒。

    可真當他帶著二十來個輪休的軍官上門商量迎親事宜時,看著一群把客廳擠得滿滿當當的帥高個兒,全家都驚了。

    “車隊,禮賓馬隊,樂隊,房子都已經備好了,主要是來看看屆時怎麼個排布,畢竟大舅子也做了不少准備。”

    “有勞了,駿兒,去我桌上拿個皮包,就在正中央。”大哥吩咐道,這邊金禾和雪晴開始端茶送水,黎嘉駿剛把皮包拿下來,大嫂帶著一群嘰嘰喳喳的姑娘上門了,打頭就是唐亞妮:“哎呀我就說怎麼這麼熱鬧,好多人啊!”

    大嫂笑:“這個如何是好,地方都不夠了。”

    唐亞妮身後的姑娘們也只有十來個,一進來就和一群大老爺們撞到,立馬收了聲,兩邊都卡殼似的呆望著。

    這特麼分明就是相親會啊!話說結個婚干嘛還雙方帶團隊見面,跟約架似的,到底誰是主角兒啊!

    這邊唐亞妮好歹訂了婚,還有點理智,見到黎嘉駿就笑:“哎呀嘉駿可算見到你了,你可真行,不聲不響就把院草給逮了,誒誒誒,不是說新婚之前不能見面嗎?躲回去躲回去!”

    秦梓徽從黎嘉駿手中接過皮包拎著,笑:“那可不行,躲遠了找不著怎麼辦。”

    又是一片起哄聲。

    大嫂和唐亞妮帶著一群姑娘們去了黎嘉駿屋裡,快十二月了,天冷得很,也不方便在旁邊露台坐,說是開開婚前動員,其實就是找個理由來玩,黎嘉駿搬足了點心茶水,就開始嘮嗑。

    猛然發現自己這婚還挺有影響力的。

    上至大公報的同僚和軍統的維榮,下至報紙的讀者和自己的粉絲,不少人都知道了自己要成親,更遑論黎家在這的這一年陸陸續續交的朋友,姓孔的姓宋的都有,難怪要那麼多伴娘伴郎,因為到時候賓客都不少。

    聽姑娘們嘰嘰喳喳的討論伴娘服裝和攔門的節目,還有到時候哪些重量級賓客怎麼安排,在一旁補針的黎嘉駿越來越心虛。

    沒錯,補針。

    姑娘出嫁按習俗要自己准備被套枕套,她不會也懶得弄,無奈的秦梓徽只好親自包辦,畫了圖樣請繡娘,只是空出點邊角花樣讓她補兩針意思意思。

    現在看其他人都那麼慎重,就她這也蒙混那也走過場,還真是……該干嘛干嘛吧。

    果然懶人有懶福。

    散會後,送走了所有客人,家裡人都一臉夢游的表情,二哥要工作,沒參與會,回來問:“商量的怎麼樣,從哪迎親?”

    果然直搗黃龍,秦梓徽並非入贅,黎家人沒誰考慮過這點,但他需要時常留守軍營,婚後黎嘉駿還是會和家人住在一起,可是軍營並不能用來迎親,那麼她從哪兒出嫁就成了問題。

    “他有房子,不大,夠用。”大哥答。

    “啥?!”兄妹倆。

    “他現在可是校官,會買不起房子?你們未免太瞧不起人。”

    “哦!”二哥一臉贊同。輪到黎嘉駿糾結了,原諒她一直覺得房子都是天價不動產,從來沒考慮過房價問題,莫非現在房子都這麼便宜?

    “在磁器口迎親,喜宴辦在臨江樓,訂了五十八桌,拜了堂新娘回家,新郎敬一圈酒也走,酒席不要超過三個小時,酒不多上,確保每人都能清醒回去。”

    “遇到轟炸怎麼辦?”二哥又直搗黃龍。

    大哥一頓,起身滿是殺氣的看了二哥一眼,甩下一句話:“你來看燈籠,降了就散!”

    二哥笑嘻嘻的應是,看大哥走了,轉頭看到在金禾剛端上來的碗裡偷了一個豬蹄啃得滿嘴流油的黎嘉駿,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搶過豬蹄扔在碗裡:“吃吃吃!就知道吃!喂肥了送出去,你跟豬有什麼兩樣!”

    黎嘉駿舔了舔手指,又從碗裡掏出那啃了一半的豬蹄,慢條斯理的說:“不是你把人喊來的嘛,現在衝我發什麼火。”

    二哥捶桌:“引狼入室啊,引狼入室啊!”

    “你夠了吧,這麼激動干嘛,來吃肘子,真棒!”

    “啊啊啊啊!我怎麼這麼傻啊!我怎麼知道你這麼好騙啊!才多久啊你就嫁了!哥本來就想找個人給你玩玩啊!”

    黎嘉駿一噎,抬頭看了他一眼,神經病!

    “你說哥為你操碎了多少心啊,感覺就是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喂喂喂!黎嘉駿背景音),還槍林彈雨的四面提溜(這個扯平啦!黎嘉駿又嚷),結果回來就打包送人了!不開心啊!太不開心啊!”

    “說了不服去打,你又不干,怪誰。”

    “女生外向啊!”二哥大力搖頭,隨後滿面凄苦,“你們怎麼舍得把我一個人剩下!”

    “你現在出門喊一聲’我要結婚’,你看看多少人排隊等著嫁你。”黎嘉駿手拿豬蹄往外一指,“自己挑肥揀瘦的就別怪我果決咯。”她把啃干淨的豬肘子往桌上一放,舔舔手指伸了個懶腰,“這回我是跑在你前面咯,哈哈哈又多個人疼我,吼嗨森!”

    二哥坐在一邊生悶氣,突然站起來戴上帽子往外走:“不成,我得跟那小子談談。”

    “哈?這時候?”

    “嗯!我得跟那家伙說說,不能什麼都由著你,要是讓我知道他把你寵上天了,我非打斷他的狗腿不可!”

    黎嘉駿傻眼了,追到門外,伸出爾康手大叫:“喂!喂!你有病吧!你到底是誰哥啊!喂!”

    雖然說早早找好了眾多幫手,但是真正要結婚還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大夫人和章姨太第一個對喜服不滿意,覺得黎嘉駿對自己實在太糙,怎麼嫁衣都能這麼不講究,小年輕就是不靠譜,喜宴的菜都訂得妥妥的了,穿身上的卻那麼上不了台面。

    秦梓徽訂的時間也早,本來就在半個月後,被老人家當場推翻,硬是改到了公歷的年底。

    時間寬裕了,可黎嘉駿卻實在沒那個上的了台面的繡技,就算是繡娘補上來的繡品都已經打好了底,她補針的時候還是覺得這活兒太浪費時間,現在新時代,本也不是強制規定這些,是黎嘉駿自己沒這金剛鑽還硬要中式婚禮,結果真的變成了秦梓徽嘆著氣把嫁衣又帶回去親自返工。

    按他的說法,夫妻間總要有一個的痕跡在上面才有意義。

    黎嘉駿實在過意不去,她要了枕套,有一下沒一下的十字繡了大半個月才能交貨,其實最大的工程是給枕頭封個邊,那個對針腳細密程度很有要求,她返工了很多遍。

    頂頭有兩個哥哥的好處也十足體現了出來,他們每日在外面工作賺錢外加籌備婚禮,還專門去大學請了個教授來做顧問布置場地,大嫂則每天忙前忙後的給她准備嫁妝,一批批的運往磁器口那個“新房”。

    不看不知道,忽然發現家裡的家底還是保存了不少的,不說黎老爹和大夫人,就是章姨太都拿出了不少干貨。

    這期間黎嘉駿發現章姨太在家裡一直怪怪的,雖然說並沒什麼特別不一樣的地方,但肯定是發生了什麼,讓大家都很尷尬,她觀察了好幾天,決定找磚兒問問。

    磚兒六歲了,該懂點事了。

    “磚兒,來!姑姑這兒有蘇打水,喝不?”黎嘉駿趁著大嫂出去訪友未歸,磚兒放學歸來,連忙在客廳截人。

    磚兒背著小書包,歪著頭琢磨了一會兒,穿著小皮鞋踢踏踢踏的走過來,雙手接過蘇打果汁,很是正經的說:“謝謝姑姑!”

    黎嘉駿略有些心塞,好好的小孩兒,怎麼感覺被大哥帶歪了,一點都不萌!

    “姑姑問你啊,前幾天家裡面,姨娘是不是和家裡人吵架啦?”

    磚兒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等回味完了,才說:“是有。”

    “哦?吵什麼?”

    “其實沒吵。”磚兒似乎在整理語句,隨後仰起頭,認真道,“姑姑,娘跟我說姨娘做錯了事兒,但還是要尊敬她,她是長輩。”

    “哈?”黎嘉駿心裡咯噔一聲,她想就姨娘現在這風吹就倒的樣子,能怎麼著啊,居然還會出事兒,“你聽到他們說什麼了嗎?”

    磚兒很是苦惱的思考了許久,遲疑道:“我也不懂,反正爺爺說:淨不辦好事兒!爹說:姨娘,家裡的生意不用你操心。姨娘說……”

    “姨娘說啥?”黎嘉駿覺得磚兒的記憶力逆天了。

    磚兒聳肩,喝汽水:“姨娘光哭去了。”

    “……”

    黎嘉駿低頭拼湊了一下,問:“是姨娘插手了生意,好心辦了壞事兒?”

    磚兒點點頭,又搖搖頭。

    “駿兒,你別問他了,他懂什麼啊。”大嫂的聲音突然出現,她走過來,趕開了磚兒,斥道,“就知道賣乖占你姑姑的便宜,下次再放我看到,讓你爹收拾你!今天的果汁喝完了,不准再找金禾要了!”

    磚兒啊了一聲,到底還是沒辦法,委委屈屈的走了。

    黎嘉駿一開始有些尷尬,見大嫂沒啥意思,便也不虛了,干脆看著大嫂。

    大嫂嘆口氣,手裡包還沒放下,她一邊摘下圍巾,一邊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兒,姨娘牌桌上讓人忽悠了,想幫人擔保和我們家做糧食生意,本身也是人家糧食便宜,她以為可以讓家裡賺更多,可你哥那性子,哪是會賣面子那種人,一定要去看貨,人家猶豫起來,倒是姨娘起了勁兒,說大哥不給面子,期間……有些不好聽的話,大哥便惱了,叫了人直接上碼頭去看貨,發現裡子都是發霉的陳糧……”

    黎嘉駿聽得都想嘆氣。

    “其實歸根結底,是家裡幾個小的留不住,你常常不在身邊,在了的時候身體又不好,姨娘心裡沒著落,有些心急,也是可以理解的。幸而沒釀成什麼大錯,爹說了幾句,就過去了,你若是覺得有異,也實在是以前過得太和諧,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兒,有些抹不開罷了。”

    “那她的煙癮……”

    大嫂搖搖頭:“一把年紀了,別折騰她了,幸而這兒還便宜。”

    黎嘉駿急起來:“怎麼能這樣呢,多傷啊!”

    “多少人抽了大半輩子了,本來活得好好的,一停就去了。”大嫂無奈道,“你若能像娘那般,那也算了,娘念了一輩子佛,為的什麼,你不清楚嗎?”

    黎嘉駿沉默了,大夫人的爹,那個滿清王爺就是死於煙癮,大夫人為此背了一生的罪責,她到底悔不悔沒人知道,但她終究是禮了一輩子的佛。

    “所以我看你回來了,又沒再犯那病,才一時激動說漏了嘴。”大嫂似乎終於找著了解釋的機會,急著傾吐,“畢竟你是姨娘在這家裡唯一的依靠,我不大好勸,總擔心她又多想。”

    黎嘉駿點點頭,沉思起來,大嫂便走開了。

    無論怎麼講,章姨太對於黎嘉駿,是真的沒的說的,這一點,她真的是再清楚不過。至於抽大煙和作擔保什麼的,其實其他家庭遠比這些荒唐的多了去了,只是家中都是明白人,黎嘉駿更是對抽大煙深惡痛絕,所以反而對這個無辜的姨娘苛求起來。

    ……果然她已經快被這個時代同化了。

    可是她真的沒精力再去折騰了,她真的是盡力了。

    她上樓,路過章姨太的房間,敲門,裡面傳來一陣慌張翻倒的聲音。

    她等了一會兒,等到章姨太自己開了門,裡面還有淡淡的煙氣,她表情很勉強,帶著點討好的笑:“駿兒,怎麼了,這就吃飯了?”

    “娘。”黎嘉駿張了張口,她端詳著章姨太凹陷蠟黃的臉,抬手摸了摸,“若是你能幫我帶孩子就好了。”

    章姨太一愣,立刻笑了:“那當然的,只要姑爺不嫌棄,要是我來帶,我肯定看著他好好讀書,要是閨女,可不興像你那般教了,一定要教她好好走,好好坐,好好說話……娘攢了不少體己,以後咱請那些洋人師傅,叫啥,禮儀師,對,禮儀老師。”

    黎嘉駿噗的一笑:“你出去打牌,倒是學到不少啊。”

    章姨太頓了頓,小心翼翼的問:“你,知道了?”

    “你啊。”黎嘉駿抱了抱她,手下瘦骨嶙峋的,“你比我還不讓人省心呢,我在不在,黎家不還是咱家嗎。”

    “胡說!你要是不在了,這家就算有娘的地兒,娘也不想呆了,娘出家去!”

    “庵裡可沒大煙。”黎嘉駿會心一擊。

    “……哎,娘懂。”章姨太嘆氣,“娘還在試,一點點試,駿兒,你別急,啊,這都是劫,遲早能過去。”

    “嗯,我就想等這一切過去的時候……”黎嘉駿在章姨太滿是煙味的肩窩蹭了蹭,被磕得臉疼,她望著昏暗的房間裡簡單的擺設,桌上一個籃子裡棉布下露出一截煙嘴,低聲道,“等這一切過去的時候,你們都能好好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189
發表於 2016-9-22 00:03:13 |只看該作者
   第188章 拜堂之前

    1938年12月31日,黎嘉駿披上了嫁衣。

    磁器口鎮上不寬的街道上滿滿當當的人,軍樂隊客串的樂隊在門口吹啦彈唱,秦梓徽的小別墅裡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此時院子裡全是把門的姑娘,她們穿著粉白色的旗袍夾襖,笑嘻嘻的聽著外面的動靜。

    外面冷,家裡人都進了屋子坐著,黎嘉駿卻大馬金刀坐在院子裡面,她不用帶那個鳳冠,只是頂了個串了珍珠的紅頭紗,此時撩了起來,方便嗑瓜子。

    “難怪你不肯塗口紅……你這姑娘還有救不?出嫁跟出游似的。”大嫂在一旁陪坐一起磕著,還訓她。

    “方向不對。”黎嘉駿砸吧嘴,“其實在這兒睡兩晚也沒什麼,你看,出門子就奔家去了,一點都不刺激。”

    “家有防空洞。”大嫂語重心長。

    黎嘉駿點點頭,這事兒已經討論好多輪了,一開始她無所謂,可見了這小別墅實在喜歡得不行啊,艾瑪,雖然是古早的木石結構,隱藏在小鎮一條小路的深處,院門臨街,進去後是個不大的院子,半個院子都被一座大棗樹給占了,樹冠茂密一直延伸到牆外,投下大片陰影,院裡樹下有一口井,井上蓋著個鐵皮蓋子,旁邊擺著一套原木的桌椅,望著就感覺好像能聞到木材的清香。

    院子裡的雙層小房看著很袖珍,但是面江背山,外面看著很古老,但裡面卻已經翻新過,一應家具都是新的,風格比較西化,但凡是坐的地方都放著綢面的軟墊,雖然還缺少了生活氣息,但看在眼裡都覺得住在這兒肯定很舒服。

    就像夢想了兩輩子的小天地,不能更完美了。

    啊,好想住在這兒!

    黎嘉駿捂臉扭動,雙眼放光看著四周。

    大嫂磕著瓜子,漫不經心的說:“這個小秦啊,也是太寵著你,你說他那點薪餉,要養你,得請佣人吧,得要門房吧,想讓日子不緊巴,你得自己捋袖子上呀,別看樹,別看沙發了,多看看灶房,柴房,那才是你的歸宿。”

    黎嘉駿的頭被大嫂的話硬生生支使了一圈,最後沉重額垂下,怨念:“嫁高富帥了不起啊,我哥也會養我!”

    大嫂笑眯眯的:“你原也有嫁給高富帥的機會啊,那誰不也對你可好嗎?”

    “你說余大哥啊,”黎嘉駿聳肩,“不來電怎麼辦呢,不過他家太多人了,我可吃不消。”她琢磨了一下,誠懇道,“他的身高真棒!”

    “哈哈哈還是新嫁娘呢!不知羞!”

    “哎,想還是能想的。”

    “來了來了!”忽然一陣喧鬧聲傳來,伴娘們嘻嘻哈哈的笑著,一窩蜂衝過來,拿粉的拿粉,拿口紅的拿口紅,開始給黎嘉駿補妝。

    黎嘉駿正襟危坐,這才感覺自己緊張起來,甚至身上都發冷了,這感覺和剛上戰場的一樣一樣的,原來不是不怕,是時候未到,她使勁兒想辦法轉移注意力,往兜兜裡塞瓜果點心,唯恐自己餓著,她要坐著小轎車緩慢的開半個區,想想就累。

    門外很快停下了大群人,樂隊吹啦彈唱更加起勁兒了,很快外頭就喊:“開門撒!”

    裡面就笑:“紅包呢?過關了沒?”

    下一秒突然有眾多紅包雨點一樣從外頭被扔進來,還有人喊“砸著人沒”“人人都有!”,結果裡頭的姑娘們一個都沒撿,嬉笑著:“新郎官唱歌!作詩!”

    外頭早有准備,立馬對上來,要啥給啥,一秒都不馬虎,時不時還作出百般為難的樣子滿足裡面的虛榮心,沒一會兒妹子們就沒花招了,紛紛望向黎嘉駿和大嫂,意思怎麼辦。

    黎嘉駿也沒什麼轍兒,正想干脆點頭了,忽然聽到外面一陣起哄,秦梓徽居然亮了一嗓子,唱道:“三爺~~”

    黎嘉駿虎軀一震,臥槽這是要放大殺器了!她猛的站起來,隨後干脆緩緩坐下,剝開了一個橘子,就聽外面在唱,“奴家立誓,若三爺打開閨門,奴家必履前言,三爺說東不面西,三爺說南不朝北,家中大小事,全憑三爺……做主~爺~~開開門吧~”這一下,又是一陣柔腸百結,繞梁三日。

    外面叫好聲一片,院內姑娘們低聲尖叫,紛紛捂著臉雙眼放光望著新娘子,艷羨和激動不言而喻,黎嘉駿憋著笑吃完橘子,對周圍熱烈的反應視而不見,腦子裡幾乎同步更新著秦梓徽唱曲兒時的樣子,他眨眼,雙手側握,就著個女子萬福的姿勢半跪下來……她放下面紗,點點頭:“開門!”

    妹子們轟的打開大門,果然看到秦梓徽一身呢子德制軍裝,胸前掛著大紅花,正側身半跪在台階前,門一打開,他便仰起頭,亮晶晶的眼睛正對上裡面正襟危坐的黎嘉駿,分毫不差。

    繽紛的紅色花瓣在他身後飄落,在他望過來的那一刻,周圍的一切仿佛都成了慢動作,所有歡叫和笑鬧都像浸入了水中,模模糊糊的,唯獨他和他背後飄落的花瓣鮮活而清晰。

    她的呼吸一滯。

    下一刻,一股熱流自胸腔洶湧而上,直逼眼眶,忽然就抽空了她身上的力氣。

    她眼中的世界一片鮮紅,耳邊轟然響起鞭炮聲,混雜著叫好聲震耳欲聾,她看著秦梓徽,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就好像,就好像她與他的婚禮,就在戰場上。

    我居然在這個世界嫁人了……她默默的想,偷偷的抹了抹眼淚,艾嘉,我們嫁人了呢。

    這一路槍林彈雨,餐風露宿,受了那麼多傷,作了那麼多死,失去那麼多,到底也得到了那麼多,苦還有七年方盡,可甘已經提前來了。

    凳兒爺,周書辭,康先生,盧燃……你們看到了嗎?

    炒豆子一般的鞭炮聲中,她卻仿佛看到了那些逝去的人,那些她連名字都不知道,卻倒在她面前的人,他們一個個就好像正站在周圍起哄的人群中,笑的,起哄的,拍手的,開心不已,她一會兒覺得自己該笑,可又抑制不住眼淚滴落下來,浸濕了領口,掉落在袖子上。

    大嫂也在流淚,她擦著淚笑:“哭什麼,大喜的日子,該笑啊。”

    “是啊,該笑。”黎嘉駿哭著說。

    她看著秦梓徽也好似傻了一般,保持著姿勢微微仰頭看著她,跪了許久。隨後才被人催促著站起來,在旁邊被老爹、大夫人一頓訓,章姨太站在一邊,趁著大夫人訓話後補了幾句,他也含笑聽了,接著在更熱烈的起哄聲中走過來:“駿兒。”

    黎嘉駿頭也不敢抬,雖然有面紗擋著,她卻怕滿臉的水糊住了面紗,只能低著頭點了點,旁邊都笑,黎三爺也會害羞了。

    “送新娘上轎!”司儀唱道。

    二哥走過來,他也一身軍裝,背對她蹲下,低聲道:“妹子,來,哥送你。”

    黎嘉駿嗯了一聲,趴到二哥的背上,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她臉貼著他並不寬厚的肩背,嘟囔:“哥,你又瘦了。”

    二哥居然不做聲,他走了幾步,說了句:“你還擱家住啊。”

    “是呀,不是早說好的嗎?你不樂意啊?”

    “沒。”他很快的回道,“看這房子不錯,以為你會想住這兒。”

    黎嘉駿笑了:“擱家住就是我的地盤,有你們在那家伙不敢欺負我。”

    二哥嘿了一聲:“你知道就好。”

    黎嘉駿默了默,冷不丁問:“哥,你哭了啊?”

    二哥一個趔趄,嚇得周圍人都哎喲了一聲,他低著頭,惡狠狠的道:“瞎胡說!”

    “嘿嘿,哥,別哭。”她在二哥的背上蹭了蹭,笑眯眯的,“我永遠是你最棒的三弟。”

    “呸,多大個臉!”二哥終於走到車前,把她放了下來,“進去吧,哥就送到這了。”

    黎嘉駿聽著都覺得心酸,摟著不放,被二哥扔下來,他眼眶紅紅的還笑:“沒事兒,晚上哥還把你接回去。”

    秦梓徽拜別了岳父岳母就出來等在馬上,等黎嘉駿被塞進車裡了,他就在前頭騎著馬,那馬是附近馬場借來的,棕色,長得賊俊,黎嘉駿就在後頭看它那大尾巴一甩一甩,車子啟動時,她朝外頭揮揮手,黎家人都送了出來,女眷皆在抹淚,大夫人都不停拿手絹擦著眼,男的則各個紅眼眶,見她望過去,黎老爹下意識的揮揮手,揮一半忽然想起什麼,動作呼的就有力了。

    ……這是要她轉過頭去,別瞎張望。

    她乖乖的回過頭,望著前頭,開始漫長的出嫁之路。

    沿途還有很多路人在圍觀,跟在旁邊的伴娘等人紛紛發放喜糖,於是越來越多的人在一邊起哄,還有人幫著撒花,雖然不至於遮天蔽日,但是卻讓喜車上滿是花瓣,黎嘉駿笑眯眯的看著街景,偶爾有拿到糖的小朋友在揮手,她便回應一下。

    有時候看到還坍塌著的建築,樂聲便會輕一點甚至停下,所有人沉默的過去後,再開始。

    秦梓徽時不時的往後看看,但馬那麼高,車子那麼矮,他時常回望都看不到什麼,倒是黎嘉駿能從他腰背的動作中看出他在做什麼,便干脆等著,等到他下一次又回頭時,她手伸到前頭豎起一根食指勾了勾,極具挑逗。

    這次他轉回去,便不再老回頭了。

    黎嘉駿縮回去,偷偷笑了起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190
發表於 2016-9-22 00:03:23 |只看該作者
    第189章 走去洞房

    如此破廉恥的事情發生在眼前,縱然司機是熟人陳學曦,也無法保持沉默了:“三小姐你還是這麼調皮。”

    “那是我老公!”黎嘉駿笑,“有什麼不能調戲的?”

    “對對對,干得好。”他憋笑,“您別亂看了,休息休息吧,一會兒還有得累呢。”

    黎嘉駿嗯了一聲,乖乖的閉上了眼靠在後座上。

    車子開了許久,久到她都不忍心外頭那麼多人跟著走,臨江樓終於是到了,外頭排場已經齊備,老遠就聽到鞭炮劈裡啪啦的聲音,密密麻麻的人在外頭等著,等迎親車隊近了,紛紛哄叫起來,其中不少是賓客,更多的則是附近看熱鬧的老百姓,不少人衣衫襤褸在那兒叫著,等有迎親的人送上瓜果糕點,更是滿臉驚喜,叫得越發起勁。

    賓客早已在臨江樓等著,一些在裡頭坐著,一些則在外頭等著,此時車隊到了,紛紛進去坐好,黎嘉駿下了車就被扶進酒樓裡一個休息室,那是酒樓為一些娛樂表演准備的化妝室,此時正好被征用了,雖然頭臉被頭紗罩著,可畢竟若隱若現,於是又扒下來一頓補妝。

    大嫂他們早就坐著從另一條路趕在了前頭在這等著,此時她一邊在黎嘉駿眼睛邊擦著粉一邊笑罵:“剛才還那麼爺們呢,怎麼這就哭花眼了,瞧著小花貓似的,晚上洞房可別嚇著姑爺。”

    黎嘉駿就笑:“我更嚇人的樣子他都見過呢,這點小意思。”

    “哎呀真拿你倆沒辦法。”大嫂簡直想一掌呼過來。

    章姨太則在那兒折騰衣服:“哎坐沒坐相,身後都皺了你看,別叫啊,娘給你拍拍!”

    大夫人就在一邊訓話:“挺直嘍,抬頭!含胸駝背的算什麼,衣服已經厚了,再駝著,怕賓客知道新娘是個女的?”

    黎嘉駿惡補著婚場禮儀,被弄得暈頭轉向的提溜出去,按照一般的習慣,她得到外頭,被新郎牽進去。

    時間掐得正好,等她就位,吉時也已到,裡面司儀開始了。

    雖然黎嘉駿並沒有戴實心的喜帕,但她依然在喜娘的攙扶下,被交到了秦梓徽手中,兩人在數百人的注視下緩緩走進大廳,地下的紅毯和前面的楹聯紅得刺目,高堂上,黎老爹和大夫人正中坐著,章姨太坐在大夫人下首。

    周圍一片安靜,只有少量的嗡嗡聲,於是黎嘉駿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她努力直視前方,卻忍不住去瞟旁邊秦梓徽的表情,他一臉嚴肅,平時慣常帶的笑都沒了,緊張得面皮都抽抽。

    ……這下她反而不緊張了。

    “一拜天地!”司儀叫著。

    兩人轉過身,對著外頭跪下,拜。

    “二拜高堂!”

    回身,對著三位至親,跪下,拜。

    “夫妻對拜!”

    面對面,兩人卻沒有立刻跪下,而是相互對望了一眼,竟都忍不住嗤的一笑,在旁邊應景的笑聲中,跪下,利落的一拜。

    “送入洞房!”司儀的這一聲特別嘹亮,周圍紛紛鼓掌,還有口哨和笑鬧,還有人大喊“不要來敬酒了快洞房”,緊接著就被人鎮壓下去。

    已經禮畢,可卻依然沒有放松,兩人一路被引到後頭,陳學曦幾個等在那裡,大哥候在後頭指揮,那架勢就仿佛面前是千軍萬馬:“新娘子先送回去,新郎等會敬了酒也回去,其他人外頭陪去。”

    伴娘伴郎們紛紛應是,陪著走了幾公裡,又是撒花又是送糖,一路炒熱氣氛,這活兒還真是真愛才能做,黎嘉駿連拜堂後的感想都來不及做,只是忙不迭的連聲謝謝,卻被這群少男少女們起哄了。

    “中式婚禮是好,西式的精華也不能沒有啊,新郎新娘親一個啊!親一個!”一個英挺的高個兒軍官叫道,“在法蘭西,這可是婚禮的精華!”

    “對對對!阿九說得對!親一個!親一個!”眾人紛紛起哄。

    這聲音沒完沒了,大有不依不饒的趨勢,兩人沒辦法,干脆親了一下意思意思,結果那群人更不干了。

    “法式!法式啊!這樣碰一下,朋友也可以啊!”那個叫阿九的又在叫了。

    黎嘉駿臉上發燒,表情惡狠狠的,她瞪那個阿九:“你再瞎起哄,要不要我跟你’朋友’一下!”

    阿九一點不虛,還往上湊:“來啊來啊!”還飆了句法語,“cherie!”

    “什麼?”秦梓徽皺眉。

    “他喊我寶貝!”黎嘉駿告狀,她老聽爸爸去哪兒裡劉燁這樣喊諾一!

    秦梓徽果然炸了,捋袖子上前暴力碾壓之,揪著他的肩膀往外扔:“出去出去!大家吃飯啊好好休息啊謝謝各位多謝各位!”

    少男少女們見新娘子已經在爆炸臨界點,紛紛嬉笑著往外跑去,秦梓徽捏了捏黎嘉駿的手,可看看在旁邊虎視眈眈的大哥,到底沒敢做什麼……在黎嘉駿意會中,可能法蘭西式的事情。

    “快上車了,一會兒學曦還要回來接老人。”大哥催促。

    秦梓徽嘆口氣,望著黎嘉駿:“那你等我。”

    黎嘉駿笑嘻嘻的抱了抱他,問:“那還等誰啊。”

    這瞬間他的表情活像是要哭出來。

    大哥也快哭了:“黎嘉駿!快點!”

    “好好好!”黎嘉駿火速躥進車子,這才發現,大夫人和章姨太竟然面無表情的等在裡面!

    哎喲剛才那恩愛秀得……

    “……你們好啊。”她哂笑著擺擺手。

    “……”大夫人嘆口氣,閉目擺弄佛珠,章姨太倒是笑了笑,然後尷尬的望向窗外。

    回了家卸了妝,雖然喜服沒脫,但一切就和往常一樣了,等黎老爹也回來便開始用晚飯,家裡擺的是臨江樓一起訂的喜宴,但味道其實還沒金禾做得合口,大家簡單的用了餐,都感到很是疲累,老人叮囑幾句後,便回房就寢了,大嫂和大哥還有二哥都留在現場招待客人,但看時間,其實也差不多了。

    黎嘉駿在客廳就著一碗水果看著書等著。

    沒一會兒,電話忽然響了,是臨江樓打過來的,裡頭二哥氣喘吁吁的叫道:“駿兒!准備好!燈籠亮了!一盞!”

    “啊?那你們怎麼辦?!”

    “沒事兒,還有一兩個鐘頭,已經在疏散人了!這附近有防空洞!不過我們盡量先趕回來!”

    “那你們小心啊!我去找爹娘!”

    黎嘉駿放下電話,扯起嗓子就喊:“爹!大娘!娘!燈籠亮啦!”

    燈籠是重慶的烽火台,全市分布樹立著數百個,一盞亮代表在宜昌已經發現有敵機,可能會往重慶來,大家可以准備起來。如果亮了兩盞,就代表在萬縣已經看到了敵機,那麼一個小時內,重慶必然會承受一波轟炸,所有人都必須躲進防空洞中避難了。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她還是決定把人叫起來,明天就元旦了,以那群牲口的惡趣味,說不定這是一份新年大禮呢!

    她一邊喊一邊敲金禾的門,金禾立刻拉著秀秀跑出來,海子叔也從外頭衝進來,四人上樓挨個兒敲門,把爹娘和小孩兒一個個帶下樓,還帶了被褥爐子,送進後頭山裡的防空洞,黎老爹簡直出離憤怒了:“我閨女大喜的日子!明兒還過年!”

    “鬼子哪管啊!說不定人家還當自己送禮來的呢!”黎嘉駿哭笑不得,“您快點吧,就算天上那些是老相識,您還舍不得不成?”

    安頓好了老人家和小孩兒,又熏暖了防空洞,還放了吃喝的東西,期間黎嘉駿回了房,把鋪在自己看床上的核桃花生啥的一摟,帶下去讓小孩兒磕著玩小一鐘頭也過去了,此時電話又響了起來,二哥在問:“安頓好沒?第二盞燈亮了!我們馬上要回來了!”

    “好了!放心!你們快回來!”黎嘉駿大叫,掛了電話,她衝去防空洞大吼,“過萬縣啦!”

    鬼子果然來送禮了。

    此時,很多觀察到燈籠警報的人家都已經出來,往防空洞和各自的掩體躲去,外頭一片紛亂,火光燈光亂成一片。

    又是大半個小時過去,終於外頭傳來車的聲音,車子嘀嘀嘀叫著,唯恐一不小心撞到慌張的人,與此同時,防空警報響了起來。

    到重慶了。

    黎嘉駿等在門口,看著車子裡大哥大嫂等人著急的出來,人流中,秦梓徽胸前的大紅花極為醒目,他跑過來直接抱住她,很是委屈:“我明明查過今天是吉日的。”

    黎嘉駿回抱他:“沒事兒啊,挺好的,大禮呢。”話音剛落,又是一聲悠長的防空警報。

    沒過一會兒,轟炸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了過來。

    “全部進防空洞!”大哥叫道。

    大家進了防空洞,悶悶的聽著外頭飛機一路轟炸著過去,過了一會兒,盤旋回來,又是一陣轟炸。

    小孩子如磚兒和幼祺都已經習以為常,磚兒被大嫂揪著背文章,困得頭一點一點的,幼祺則在大夫人的懷裡,大大的雙眼朝著天轉悠,仿佛透過厚重的山石,跟著頭頂的飛機過去了。

    頭頂再無飛機的聲音時,雖然遠處還在轟炸,可危險卻過去了,它們的油量不足以支撐它們在這兒反復盤旋,黎嘉駿憋不住先推開防空洞的鐵門跑了出去,她先看到自家的房子完好,又往前跑,看到透過山林,熊熊的火光。

    防空警報、高射炮、飛機的轟鳴和炸彈的投放爆炸聲還在遠處此起彼伏,她站在高處,眼前就是人間煉獄,大紅的喜服被火光反射得閃閃發亮。

    秦梓徽緊緊的跟在後面,他抱住黎嘉駿的腰,後背緊緊的貼著她,兩人一起沉默的望向遠處,面無表情。

    “觀瀾,”黎嘉駿突然道,她回頭,眼裡還有遠處山林的火焰的倒影,讓她的臉頰熠熠生輝,她的聲音清脆,在轟炸聲中極為清晰。

    “嗯?”秦梓徽似笑非笑的,望回來,眼睛閃閃發亮。

    “走。”她笑,“洞房。”

    秦梓徽二話沒說,將她打橫抱起,回頭走去。

    黎嘉駿轉頭,看到遠處還在肆虐的火焰,還有炸起的火光,嘲諷一笑。

    你強任你強,蚍蜉撼樹忙,你橫任你橫,我自去洞房。

    作吧,死吧,百年後,仰頭看吧!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8 15:09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