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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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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瘋丟子]百年家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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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00:03:5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閱生死百年家書

    第190章 世界副本

    在戰爭年代,極致的幸福之後,必然會有深淵般的苦痛。

    狂歡過後的人們終於可以開始面對他們一直可以不去面對的東西了。

    外頭熱浪撲面,盛夏剛剛過去,黎嘉駿啃著蘋果,翻看著前些日子的報紙。

    其實她現在已經略有些感覺了,有些信息如果她不刻意去深想,人們是不會意識到背後有什麼的,現階段文盲率奇高,看報紙的,會研究報紙的,基本都是文化人,而且是精英階層,只有他們會分析會深究,然後意識到一篇新聞後面有著什麼含義。

    而廣播,則是國家最主要的傳播工具,它面向的群體極廣,誰都能聽,所以專門傳播主旋律,和上頭想讓下面的人知道的東西,也因此,廣播如果作為娛樂手段,那自然是極好的,可如果想知道更多,那就非得好幾份報紙一起合起來看了。

    黎嘉駿心底裡是很想再多一點對未來的把控的,可對她這種歷史渣來講,就連武漢會戰都已經是歷史課本上選修級別的事件了,讓她再往後回憶,她除了知道張自忠將軍會戰死,以後會出現駝峰航線,還有西方也要開始大戰,別的就只剩下兩顆原子彈了。

    她連她上輩子的老家抗日的時候是什麼樣的也不知道。

    有時候她會很矛盾,因為在她知道的還多的時候,她卯著勁兒出去作死,可當她現在一無所知時,她卻也能和普通人一樣生活著,偶爾捐捐款,聽聽廣播,看看報紙,就算她心裡明白,外頭明明還在烽火連天,歸根結底,打不打仗,老百姓還是那樣活,什麼熱血,什麼憤慨,都壓不過生活。

    才一大早,家裡又沒什麼人了。

    秦梓徽每個月才能輪休那麼一兩天,昨天剛回來跪過搓衣板。

    大哥現在越來越忙碌,自中國變成“內陸國”以後,怎麼開辟新的市場成了國家和商人們最頭痛的事情,大哥這種強迫症加完美主義者,怎麼都不會有自以為已經“安居樂業”的一天,很久以前經過商量(其實就是他單方面報告),他已經准備把糧食生意擴展到東南亞,黎嘉駿為其遠見而傾倒。

    二哥則已經在“賊船”上死活下不來了,交通部的他和大哥一個在官一個在商,配合的親密無間,剛刷完水路副本,現在也開始轉東南亞刷公路副本,四面監工調度的他,一出門就好兩個月不回來,家裡人為他的終身大事也是操碎了心,可偏偏他就能完美躲過所有相親,時不時的給家裡人捎點兒甜頭,一會兒說在昆明有了個小女友,家裡收信沒高興兩天,過陣子回來又空落落一個人,說什麼性格不合分手了。

    大夫人只剩下一句感嘆:我們三兒到結婚都還沒說過她跟哪個男的分手了呢,怎麼現在的姑娘都那麼厲害?談戀愛和玩兒似的。

    無辜中槍的黎嘉駿摸了摸膝蓋,想想覺得也蠻有道理的,自己好不容易年輕一回,居然還沒玩過幾個男人就婚了,真是浪費到心痛,她若有所思的望向秦梓徽,眯起眼。適時秦梓徽調休回來全家聚餐,心有靈犀似的與她對上眼,先是無辜的眨眨眼,隨後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妖孽!感覺會被奸殺……

    去年的時候滇緬公路就修完了,從大哥到二哥到秦梓徽全都瞄上了那條公路,火速合伙成立了一個貨運公司,通過二哥的關系辦出了通行證,果然沒過多久那兒就成了主要的運輸要道,因為實在緊要,能在緊張的軍事用途間見縫插針的運點貨簡直難於登天,轉眼公司生意就上了正軌,黎嘉駿上輩子當了那麼多年馬雲背後的女人,現在終於也成為了一個快遞小哥的老板娘,心裡不是不酸爽的。

    可奇怪的是,時常會從大哥嘴裡聽到損失這兩個字。

    公路而已,又沒有轟炸,怎麼還會損失?

    對於她的問題,大哥就拿了《雲南日報》的一張照片給她,只消看一眼她就明悟了,這圖片她見過啊!原來滇緬公路就是它!那個“九曲十八彎”的S型公路!

    不管是不是老司機,光看那路就會頭皮發麻,數不清的彎道,一百八十度的拐角,還沒有護欄!沒損失才是奇怪!更可怕的是,她隱約記得這條路好像是純手工的。

    “聽說這路是純靠人力修的?”黎嘉駿傻白甜的問。

    “要不然靠什麼?征用了二十萬勞力,用了一年修好。”大哥道,“這事兒你二哥最清楚,想知道問他,或者問你報社的同事也可以。”

    二十萬人,一年,這樣一條公路。

    黎嘉駿已經不敢想了,對於現在的勞動力能夠創造的奇跡,她已經麻木了,如果別人對這樣的奇跡能夠發出驚嘆,留給她的,也只有心疼而已。

    “小姐,喝點粥,配點這個。”金禾過來給她端下午茶,“這是秦九爺給您捎來的正宗峨眉辣子,昨天姑爺送來的,您嘗嘗?”

    “秦九捎來的?”黎嘉駿回過神,她直起身,扶著肚子,“哎喲喲喲喲喲……”

    “別急別急,我給您調下墊子。”金禾喜不自勝,“沒跑了,酸兒辣女,絕對是個小姐,哎,終於有個小小姐了,滿屋小少爺,火氣太旺了。”

    “樂什麼呀,真是個女孩子,那我就不是家裡最小的姑娘了。”黎嘉駿故作哭相。

    “哦喲喲,娘跟女兒吃醋,不知羞!”

    黎嘉駿喝了兩口粥,又翻了一會兒報紙,感覺沒什麼特別的消息了,就開始打開自己的筆記本,把摘錄的事情一樣樣看下來。

    她結婚前一個多月,人還在宜昌的時候,長沙大火。

    那時候聽說這個消息時,報紙稱官方統計死難者只有兩千,適時所有人都累得如狗一般,陣前戰士幾萬幾萬的消耗,對於後方的災難,並沒有什麼余力去探究。直到後來這件事情越鬧越大,大家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一開始全國的報紙都說,這一焦土政策實時徹底,計劃嚴密,長沙成為了一片廢墟,“再無一草一木可以資敵”。

    可十多天以後風向突變,蓋因傷亡統計與原先計劃嚴重不符,這特碼哪是撤退後燒的,這分明就是燒百姓去的!嚴查之下發現,計劃是有的,可這一次大火,卻完全是因為一次意外起火引起的連鎖反應,神經緊張的各處“焦土負責人”在看到一處大火時,已經有確認那是意外,可是那時候警察和消防隊已經全部撤退,沒人能撲滅,時間長了,其他各處負責放火的人以為“焦土計劃”開始,便紛紛放火,全然沒注意城裡到底還有多少百姓。

    從“大火五日被難著二千人”,到“死難者逾三萬”,長沙大火燒了整整十多天,成了大後方一片巨大的陰影,籠罩了所有的人。

    即使被拉出來背鍋的主要負責人被槍斃,可是申報所刊載的《登記結束》一文中,“省政府為每位災民發了救濟費五元”這句話還是讓黎嘉駿合上了報紙。

    接著,就在她婚前半個月,汪精衛果然跑了。

    咦,她為什麼要說果然。

    他帶著兩個小伙伴,去了越南河內。

    原本這件事情還是機密,機密中的機密,也只有少部分的人得到了一些消息,那時因為大哥正在開辟東南亞線路,才有好心人提醒二哥暫時緩一緩越南這一線,以免引火燒身,據說那時候校長還是希望能把汪聖人秘密勸回來,到底是不是真的,就很難說了。

    可誰知道,汪精衛一定要作死,通過香港的《南華日報》,發表了“艷電”,明目張膽的告訴校長和所有他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他要投敵!

    艷電之所以謂之艷,原本純粹是因為那一天的電報代號為“艷”,可在很多人看來,這個艷卻分明合適得很,又艷俗,又諂媚,對日本人的。

    看完艷電內容後,相比周圍人的憤怒,黎嘉駿心裡更多是嘲諷,她不由得想到上輩子看過的一本韓國電影中,一個漢奸最後的剖白,大概意思就是:我要是早知道會勝利,我才不會投敵。

    呵呵。

    “早知道”的人表示她就靜靜看著,不說話。

    艷電過後,全國掀起軒然大波,到處都有誰誰誰投敵的風潮,畢竟汪精衛曾經的“黨內聖人”稱號實打實的,曾經也是一個敢刺殺敢拼命的黨內義士,風評和人緣比校長真是好了多少倍都不知道,頓時人人都認為汪精衛的想法是對的,紛紛投敵,全國動蕩不安,幸而家裡沒那麼高的檔次,投敵別人說不定也不要,各個巍然不動過自己的。

    可萬萬沒想到,這件事情還是和他們扯上了關系。

    年後沒多久,馮卓義,也就是維榮,他竟然來托付家人了!

    他的孩子剛出生沒兩個月,他就被派去執行秘密任務,夫妻倆都是上無老下無小的人,同事也都朝不保夕的,舉目四望,這個軍統小頭目竟然只能找上她了,黎嘉駿還記得身上背著個“監聽對像”的鍋,心情非常復雜。

    維榮連求人都那麼狂霸酷拽,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已經連溫和的表情都懶得維持了,只是坐在那兒談判似的說:“監聽的事純是我個人行為,並沒有上報,你完全不用擔心。”

    ……我還要謝謝你咯,黎嘉駿抱著茶杯。

    小特務果然從她臉上看出了她要表達的意思,不耐道:“你如果不要一見到共黨的人都那麼激動,誰有空注意你?”

    黎嘉駿虎軀一震:“啥!我啥時候!”說完她就虛了,好吧,她好像真的見到兔子就激動。

    維榮卻不放過她:“平型關,你以為我沒看到?還有那次酒會,共黨出現了,你眼睛粘人家身上就沒離開過!”

    “你在?”

    “他在我就在!”維榮冷笑,“是吧,他在,你連我都看不到了。”

    “……你吃醋啊?”

    維榮瞪了瞪眼,差點就開罵了,他看看黎嘉駿,咬牙:“聽說你是已婚婦女。”

    “沒關系啊,你搶不過我老公的。”

    “我……”維榮撐著半邊身子貌似都想走了,可最終還是拗不過現實,隱忍道,“我孩子才三個月,老婆月子沒做好,傷了身。”他語氣低沉,似乎很不願意這麼說話,可還是強迫自己道,“我認識的人中,唯獨你們家最安穩,麼蛾子少,到時候若是我活著回來,你們只要不犯什麼,原則性的錯。”他沒往下說,一副你懂得的表情看著她。

    黎嘉駿本來就沒覺得自家人會犯什麼“原則性”的錯,可想到維榮那變態的觀察力,還是覺得有個靠山比較好,便一副不懂的樣子問:“然後呢?”

    維榮一副“你無理取鬧你蹬鼻子上臉”的表情,咬牙繼續道:“只要你們不犯什麼原則性的錯,我總歸是會顧念舊情的。”

    雖然他的保證很委婉,但是在黎嘉駿犯了如此重大的“錯誤”時,維榮的監視也確實只是個人行為,至少那麼久的探聽,軍統從未有任何跡像表明把她列入觀察目標,這一點講,他確實時顧念著舊情的,黎嘉駿暫且相信了,便露出笑臉:“嫂子在哪啊?你出去多久?大概什麼時候回來?”

    維榮寫下了他們家的住址,大概講了一下他夫人身體哪裡不好,有什麼習慣,對於他自己,則只回了一句:“看報紙吧,若是回來便回來了,回不來……我夫人知道該怎麼做。”

    那時剛剛正是年假,她閑著沒事便開始摳報紙,一個版面一個版面探索維榮的“秘密任務”究竟是什麼,至於照顧馮太太的事,自然是大哥二哥派人去做。

    隨後三月,黎嘉駿被查出懷孕,她的身體並不是很好,家裡很緊張,又給她往報社請了長假,她每日便以八卦和投稿為生,終於在月底的時候,看到了一篇報社的朋友從香港寄來的《南華日報》,上面有篇文章叫《舉一個例》。

    ……通篇講他被刺殺未遂,好友橫死,主和目的不是他一個人提出的,他是背鍋俠,他本來是想聽校長的去歐洲的,校長無情無義無理取鬧還趕盡殺絕……

    刺殺!

    臥槽!作為藍衣社的老牌特工,這事兒說維榮沒參與她都不信!太凶殘了,那大兄弟居然去干這活計了!這時候越南還是法國殖民地呢,別人地盤上搞刺殺,難怪他覺得自己會回不來!更凶殘的是,他執行任務的時候沒死,可任務失敗會不會被弄死啊!

    看情況,連維榮他老婆也不知道,馮太太早就習慣了老公一身硝煙血漬的回去,壓根沒把他的一次出差當回事兒,該吃吃該喝喝的。擔心家裡人多想,黎嘉駿根本不敢跟任何人提,只能默默的憋著,直到一個多月後,維榮平安歸來,她才松了口氣。

    天可憐見,再憋下去,她都擔心自己十月懷胎後難產!

    一邊看筆記一邊喝完了粥,黎嘉駿意猶未盡的又喝了幾口酸梅湯,覺得不得勁,又要了碗小面吃著,外面秋老虎凶狠,她在這兒吃吃喝喝,感覺簡直太腐敗了。

    要是能再回憶一點以後的事情,那就最完美了。

    她放下筆記本和自己已經密密麻麻的地圖紙,挺著大肚子在旁邊舒適的嘆口氣,天馬行空的瞎想,預產期是在十月,說不定是個小天蠍女呢,真棒,養成女王,不過女兒總是和爸爸親,她得想想辦法……

    電話忽然響了。

    黎嘉駿慢吞吞的坐起來,挪到茶幾邊,接起電話,懶洋洋的:“喂……哪位……”

    “駿兒!”二哥在那頭大吼,“出大事兒了!”

    “哦,啥事兒?”黎嘉駿摳著指甲,二哥的語氣很奇怪,混雜著一點興奮,總歸不會是壞事。

    “你就不能配合點!我那麼激動!”

    “天吶!發生什麼事啦!寶寶好緊張喲!哥哥你快點告訴我!”她嘴裡激動大叫,繼續摳指甲,眼睛四處瞄,想看剪子放哪兒,方不方便拿。

    “前天!前天!”

    “哦。”

    “前天,德國進攻了波蘭!”

    “……”

    “剛才!英法對德宣戰了!”

    “……”

    “世界大戰!世界大戰真的爆發了!”

    “……哢!”黎嘉駿指甲斷了。

    二哥還在那邊絮絮叨叨的說著什麼,可她全沒聽到,她維持著拿電話僵坐的姿勢,感覺自己忽然被泡進了一桶冰水裡,全身冰冷,所有的聲音都模模糊糊的,連金禾焦急的呼喚的聽不到,只聽得到自己斷斷續續的,艱難維持的呼吸聲……她忽然有種都飄忽的感覺,有些冷,有些酥麻,想哆嗦一下。

    她的眼睛直直的望著前方,什麼房子,什麼山城,什麼揚子江,全沒了,視野的盡頭,是凱旋門下的德軍,是敦刻爾克撤退的英法聯軍,是納粹的集中營,是黑煙彌漫的珍珠港,巨艦包圍的中途島,海水猩紅的奧馬哈海灘,兩朵巨大的蘑菇雲和停泊在東京灣的密蘇裡號……

    世界副本,終於,打開了。

    她真的哆嗦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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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00:04:05 |只看該作者
    第191章 長沙大捷

    這時候,隨棗會戰結束不久,鄂北大捷的歡呼聲余音尚在繞梁,長沙已經一片火熱了。

    當初聽說張自忠再次出征,帶兵守在棗陽地區的時候,黎嘉駿頭皮一麻,差點就大喝一聲張將軍不能走了。結果仔細一想才發現,人家守的是棗陽,可張自忠殉國的戰役叫棗宜,一字之差,那可是兩場戰役。

    可等到打完看到人家報紙稱其為隨棗會戰時,黎嘉駿才一身冷汗的發現,世界上可能根本沒棗宜這個地方,就好像世界上根本沒有隨棗這個地方一樣,人家只是把戰場的大概區域用兩個主要地方名稱組合了一下罷了,棗只代表棗陽,隨則是隨縣,那麼張自忠犧牲的棗宜會戰,很可能也代表某棗和某宜,目前看來,這次會戰大捷,張自忠守住了棗陽,似乎意味著,那個棗宜,不出意外就代表棗陽和宜昌。

    她確實,壓根沒注意過棗宜會戰為什麼叫棗宜會戰,她甚至不知道哪裡聽說有個地方叫棗莊,就隨便的以為張自忠就倒在那個地方,反正她光記住張自忠死在“某棗”上了。更遑論那個棗宜會戰啥時候開始和結束的,考試只會出選擇題,正選如張自忠犧牲在哪場戰役,附帶答案ABCD。反選如棗宜會戰犧牲了哪位將領,附帶答案ABCD。更詳細的題目例如時間地點,她根本沒遇到過。隨棗會戰更是聽都沒聽說過。

    現在她終於搞明白了,糾纏來糾纏去,雙方就一直在湖北死磕,從去年八月,磕到現在九月,相較以前那麼大片國土一年的時間飛速淪陷,現在就這麼地圖上巴掌大的地方,竟然磕了有一年還要多。

    一直磕到他死。

    締造了鄂北大捷,張自忠的聲名如日中天,而這一戰的其他將領也都表現優良,李宗仁,李品仙,湯恩伯,都在裡面立下汗馬功勞,只是氣都還沒喘一口,轉頭長沙也如火如荼打起來了。

    不像隨棗,長沙號稱中國米倉,雖然一把火燒個精光,戰略位置赤果果的擺在那兒,咬碎銀牙也要搶,轉眼雙方就擺好了陣仗,對面是老朋友岡村寧次,這邊還是校長麾下哼哈N將,湖北那兒的血還沒洗干淨,李宗仁,白崇禧,陳誠,薛岳,關麟征,張自忠還有湯恩伯,這些小伙伴有一個算一個,再次上了沙場。

    那邊歐洲戰場的將星還沒閃光,這邊幾員老將卻已經是百戰沙場,血滿戰旗了。

    世界大戰的爆發並沒有給這個掏心挖肺打仗的國家帶來多大的變化,相反,歐洲燒起的戰火吸引了英法等勢力的大部分注意,就連原本在亞洲戰場掠陣的精力都沒了,日本反而獲得了更大的發揮空間,一時間氣焰高漲,洶湧而來。

    萬幸的是,原本中國因為沿海被占,與外界溝通的道路只剩下西南至東南亞和西北至蘇修兩條通道,除開西南還在打,西北原本防力薄弱,偏偏有個紅色巨熊在那兒坐鎮,導致日本不得不在西北攻勢中夾緊尾巴。那群傻孩子估計原本以為德國這一開打,它與德意志兩面包夾,蘇聯絕壁要慫起來,到時候他們順勢從蘭州把西北通道一占,封住中國的西北外援通道,再打下西南,中國差不多就成了個人彘,亞洲戰局絕對呵呵呵呵,結果德國打是打了,轉頭卻爆出了與蘇聯簽訂了“蘇德互不侵犯條約”,東歐戰線止步波蘭,這條約對於日本來說,無異於當頭一棒。

    沃日,德意志你個叛徒!

    互不侵犯是什麼鬼!也就是說勞資在西北拱啊拱的,如果被蘇聯欺負了,你肯定不會管嘍!那我要你這樣的隊友何用!擺著好看麼?!

    這對於中國來說,自然是喜聞樂見的。納粹德國甫一開局就如此助攻,間接保住了自家西南地區,雖然可能人家本身也只是怕紅色蘇維埃,壓根沒為這個曾經的遠東小伙伴著想過,但是就算順帶的,也是讓人大大松了一口氣,至少來自蘇聯的援助,一時半會兒還不會停。

    千盼萬盼的歐戰帶來的是這樣的情況,大概對於上面那群大大們來說,真是始料未及的,但也無可奈何,將軍們還是只能輪流坐等馬革裹屍,士兵們白天吃槍子晚上吃沙子,一天天等著日出。

    不過新世界的打開,也給黎嘉駿打開了思路。

    她以前就考慮過未來應該怎麼辦,留著必然是不能的。不是她不願意與祖國同甘共苦,只是有些苦她沒必要留著生受,好好帶著全家奔小康,更有利於保存自己這顆中二的心。

    好吧她就是個財迷勢利眼,她愛的是那個一生氣就拿外彙掐你喉嚨,跺一腳帝國主義跟著抖的國家。

    就是不知道她看不看得到那一天了。

    雖然英法向德國宣戰後,很長時間都仿佛沒中國什麼事,設想中應該向德國宣戰表個立場什麼的通通沒有,搞得心潮澎湃的黎嘉駿心下惶惶,簡直有點懷疑自己這是架空不是穿越了。

    咦,小伙伴們快點手拉手干啊,扭扭捏捏的干嘛!團結就是力量啊!MT死扛那麼久了,ADC你倒是快出手啊!牧師呢!加血啊!MT血槽都要空啦!

    黎嘉駿急得要吐血。

    可有人比她更急。

    秦梓徽輪休回來,照例黏糊了一會兒後,交給她一疊信:“駿兒,咱家有沒有什麼門道往法國或者波蘭寄信的,以前家裡不是和那兒做過生意嗎?”

    “是有這回事。”黎嘉駿接過信,看了一眼,“喲,秦九的,他不是在峨眉管起來操練嗎,還跟你聯系呢?”

    “嗯,他不是法國華裔麼,當初在波蘭大學讀的書,自己妹子在德國一個大學,他說他走前覺得德國風聲不對,讓自己妹妹到波蘭找他,結果當時有船過來,他就急著走了,原以為安排的夠周全,妹子在波蘭不會怎麼樣,誰知道……”他沒再說下去,黎嘉駿卻也懂了,心底裡為那個苦逼的妹子點了一排蠟。

    歐洲辣麼多國家,是有多坑妹才能把人家往波蘭騙!讓人家直接回法國不好嗎!巴黎那麼沉穩可靠的站在那兒,不去!非要去波蘭!方向都反一反!

    “哎喲我這暴脾氣!”她簡直氣得要噴火了,“秦九怎麼能這麼坑妹妹呢!”

    “他看著是也急得不行的,托我寄兩封信,一封去法國,一封去波蘭,你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郵遞實在是太不保險了。”秦梓徽把信放在床頭櫃上,哭笑不得的給她的後背加墊子,“來,墊著,等會又要腰酸了。”

    黎嘉駿隨他折騰,墊完了墊子,還有捏手捏腳,她這兒在看秦九給秦梓徽的信,絮絮叨叨的:“我就奇怪了,他這智商是怎麼考上黃埔的!知道德國風聲不對是很機智沒錯啦,可也該讓妹子回家啊,去波蘭干嘛,還夾在德國和蘇聯之間!這不,轉眼就被瓜分了,十天都沒用吧?”

    “嗯,好像十天都沒用。”秦梓徽專心給她捏腿,隨口應著,“我等會去問問大哥,看他那些關系還在不在。”

    “應該還在……等等……”黎嘉駿忽然想起一點事,“現在往外寄信很麻煩?”

    “通航都被控制了,現在到處都在相互宣戰,形勢有些緊張,恐怕要越洋確實不易。”

    “觀瀾,你開那個箱子,裡面有個鐵皮盒子,你拿給我。”她躺床上指揮著,秦梓徽很快衣櫃邊的大皮箱子裡找到了那個鐵皮盒子遞過來,黎嘉駿打開,看到裡面一大疊信,很是感慨,“這以後都是我的傳家寶你知道嗎?”

    “是什麼?”他湊過來。

    “這個,胡適大大的回信。”黎嘉駿開始一封封的炫耀,“哦,這個,季羨林大大,還有這個,嘿嘿嘿,梅汝璈的,你知道嗎……”

    很多人有名,很多人沒名,秦梓徽笑眯眯的點頭搖頭,等到黎嘉駿著重拆開一個叫蔡廷祿的人的來信,還絮絮叨叨人家當初多鮮嫩好調戲時,表情才黑了:“他是誰?”

    “哎,故人了,現在估計在美利堅吃牛排漢堡。”黎嘉駿一字一句摳著蔡廷祿的信的字眼,很失望的發現他真的沒細說自己會去哪個大學,但是去美國是一定的了。

    秦梓徽跟著看信,一點都不避諱,看完後臉都綠了,等黎嘉駿放下信紙皺著眉開始冥思苦想,他就不動聲色的把信紙疊起來,放在最下面,不吭聲。

    “糟,要失聯了。”她喃喃自語,“不知道找清華的人問問有沒有用。”

    “為什麼要找他?”

    “我當初叮囑他去了美國一時半會兒別回來,他這種學術狂估計是不會那麼快回來的……要是能聯系上他,托他在那給我們扎個根,等以後打完了,我們就……也好有個退路。”黎嘉駿差點就說以後去美國這話,一想到隨之而來要面對的各種問題,她硬是改了說法。

    秦梓徽聽著,開始給她揉腳底的穴位:“你打算怎麼找他?”

    “清華應該是有記錄的,畢竟是公費,原本要是還在北平,那大概真沒辦法……”黎嘉駿玩著鋼筆,咧嘴笑,“可現在……嘿嘿,不都在昆明嗎?簡直是送上門的啊。”

    秦梓徽也笑,摸摸她的肚子:“你就這麼過去啊,昆明?”

    “……”黎嘉駿瞪了他一眼,開始趕人,“你去找大哥吧,我等會打個電話問問熊津澤他們那有沒有跟西南聯大比較熟的人,能省事兒自然不折騰。”

    “明天問吧,都什麼時候了,大哥都該睡了。”秦梓徽賴著不走。

    黎嘉駿看看床頭的鐘:“這才幾點啊就睡,去去去!”

    “大哥不睡我也該睡了!”撲上來。

    “啊喂!牲口!我是孕婦啊!”黎嘉駿慘叫,光影間一頓拳打腳踢。

    大哥應了寄信的事,但也不敢拍胸脯,聽說德國也很喜歡搞轟炸,火力比起日本有過之而無不及,波蘭被炸成廢墟的可能極大,秦九妹妹所在的地方還不知道存不存在,大家心裡頭都不大抱希望,給秦九回信的時候都帶了點安慰的意思。

    不過秦九並沒回消息,黃埔軍校的學時一屆比一屆短,相應的,嚴苛程度也逐級上升,恨不得一天速成四萬萬個軍官列隊出去打仗,學員都是抱著牢底坐穿的態度在訓練,偶爾寄個信出來已經是謝天謝地了,自然不指望能密切聯系。

    秦九在這個國家無親無故的,因為和秦梓徽姓氏相同,而且老家都是南方,頗有點異地老鄉的惺惺相惜之感,一時間秦梓徽對於寄信的事很是上心,他去電詢問了秦九的首肯,謄抄了好幾份,托了好幾個途徑寄出去,也算是盡心了。

    相對來說黎嘉駿就更加心大一點,她不得不心大,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她走快兩步都覺得累,家裡人恨不得給她就在防空洞裡搭個窩棚,省得飛機來的時候連警報都跑不過,她自己也覺得心慌慌的,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暫時住在防空洞裡,時不時的透個氣。

    閑著無聊的時候家裡人就陪著一起想名字,人說孩子的名字和出生時的情景可以有些關聯,黎嘉駿混不吝的開玩笑說這娃生出來可以叫秦洞生,誰知大嫂邪魅一笑,瞟了一眼她的下身悠然道:“可不就是【洞】生嘛。”

    等反應過來時,黎嘉駿覺得自己面前簡直坐著個污妖王。

    生過兩個孩子的婦女戰鬥力就是不一樣。

    雖然說住在防空洞裡潮濕逼仄還傷身,但是竟然真的讓她順利躲過一次轟炸,其實日軍並不是天天來,現在重慶人對於轟炸已經可以做到泰然處之了,你炸歸你炸,火鍋吃得爽。飛機走後站起來又是一條好漢,小面照賣零嘴照買,一點不耽誤生活,淡定到仿佛是一個大老爺們在和熊孩子玩過家家,甚至會讓人忘了前線還在打仗這個事實。

    但即使這樣,身在曹營心在漢的黎大八卦還是以無與倫比的掌控欲每天跟進著最新戰況。

    現在報社派在前線的記者流動性很大,而且傳回來的消息不是斷斷續續就是片片面面,原先只負責圖片審核的黎嘉駿現在也被熊津澤臨時外聘為戰地新聞顧問,時不時的負責串聯一下各戰場消息看是否能拼湊出一個更勁爆一點的新聞。

    這樣的活黎嘉駿自然是最喜歡干的,之前那些國際形勢要在上輩子或是以前她是絕對想不出來的,但是視角變了看得多了想得自然就深了,這種掌握信息的感覺還是很爽的,更何況對未來戰況幾乎一無所知的她,之前那些歷史優勢已經蕩然無存,落差之大甚至能讓她產生一腳踩空的恐怖感,此時更是需要這樣一個工作來填補空虛。

    長沙開打快一個月了,戰況並不理想,雖然時有進退,但到底還是讓日軍兵臨城下了,按照武漢的尿性看,很快校長應該就會下達撤退命令,畢竟死守並不是最終目的,保存實力和焦土抗戰才是基本策略,卻不想這一次撤退命令早已下達,可前線駐守長沙的指揮官薛岳卻並沒有動靜。

    第一次撤退命令由戰區副參謀總長白崇禧下達,長沙薛岳沒動靜。

    第二次校長親自下達“不守長沙”命令,薛岳還是沒動靜。

    喲吼,娘希匹給勞資裝死!

    第三次,政治部部長陳誠與白崇禧一道拿著聖旨上門堵人,不知道薛岳說了啥,竟然不了了之了。

    適時中方傷亡已經破三萬,日軍並未勞筋動骨,長沙早就自己把自己作成了廢墟,可是中國竟然守著自家的“焦土”沒有退!

    其情甚詭,所有人都在翹首等後續。

    沒過兩日,校長的最新命令下來了,不同於之前斬釘截鐵的“不守長沙”,這次他自己推翻了自己,給了薛岳更加斬釘截鐵的四個字,“在長沙打!”

    熊津澤在電話裡笑:“老虎仔肯定又半夜給蔣夫人打電話了。”

    那語氣裡的無奈和寵溺幾乎可以無縫嫁接到校長身上,薛老虎仔喜歡半夜打電話叫校長“噓噓”的聲名那是遠播的,雖然每次接電話的都是國母大人,可他們夫妻睡一張床,誰接都一樣。可憐校長自己的枕邊人成天被別人吹耳邊風,日子真是相當不好過。

    幸而,校長沒有起床氣,薛岳到底還是成功死賴在了那片焦土上。

    半個月後,日軍撤退。

    長沙大捷!

    他居然,真的,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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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00:04:19 |只看該作者
    第192章 三爺做娘

    全國歡騰,鑼鼓喧天,彩旗飄揚!在一片歡樂的海洋中,黎家的氣氛,則分外嚴峻。

    原因無他,黎家老三,全家唯一一個千金,終於要生了。

    黎三爺居然要當娘了!

    這女猴兒自己都管不好自個兒,居然轉眼要禍害下一代了!

    其實當初黎嘉駿剛結婚的時候,家裡那些人不管男女都在犯嘀咕,總覺得三兒不是那種能老實擱家相夫教子的女性……讓她生孩子說不定,哦不,應該是絕對費勁,為此結婚的時候黎老爹和章姨太都對秦梓徽特別和煦,如春風般溫暖,賓客也紛紛慰問,表達同情。

    ……雖然沒怎麼涉足交際圈,可是黎三的威猛之名已經不知不覺傳遍四海。即使她干得是再正經不過的事,可作為一個女性,幾年來上的戰場比一些將軍還多,在報紙上登載血腥快照無數,就已經讓人不敢直視她那看起來“嬌弱”的小身板了。

    所有人都已經自動給秦梓徽帶上了氣管炎的帽子,如果有人覺得他娶了黎家老三是高攀抱大腿,可一想到黎三的名聲,即使心裡不忿,也少有人嘲諷了,甚至產生點“秦少校為重慶單身漢擋槍口”的悲壯感。

    結果不爭不吵不聲不響,黎三孕了,還快生了!

    黎嘉駿確實沒多想,又或者她的考慮非常樸實,一來避孕是個心機活,二來如果要活到解放後,現在生孩子其實很合適,解放後她都三十多了,雖然也可以生,但誰也不知道那時候的事情,而現在生下孩子,等抗戰勝利,等解放,孩子都已經不小了,帶來帶去也方便,折騰個幾年再生?到時候奶著孩子跑路嗎?

    當然,打定主意不生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她對人生還沒思考到那份上。

    不過讓她很不爽的是,在她淡定宣布她成為“球員”時,全家都一副“臥槽”的表情。

    ……什麼鬼?

    她懷孕很奇怪嗎?!難道秦梓徽才是該懷的那個嗎?!

    爺不僅懷了!爺還生了好嗎!你們驚訝嗎?!你們害怕了嗎?!

    “啊啊啊啊啊!”黎嘉駿在產房裡放開喉嚨吊嗓子。

    助產士在旁邊也不會說別的,一會兒喊吸氣,呼氣,一會兒說加把勁再加把勁。黎嘉駿就大吼:“還不夠啊!還要咋地啊!我加啊!我加了啊!我加不動了啊!”

    “別說話,你就喊!說話浪費精力!”助產士斥責。

    “這也管啊!啊!啊啊!啊啊啊!”

    外頭有人敲門,秦梓徽很著急:“嘉駿!嘉駿!”

    “讓外頭別喊,分散孕婦注意力!”

    一個護士立刻出去了,外頭安靜了一陣,那小姑娘又探頭進來,一臉懵懂:“師傅,外頭問,說不讓喊,戲讓不讓唱?”

    助產士也懵了,“啊?”了一聲,轉頭就聽到床上的產婦在尖叫:“你出去!告訴!那個!王八蛋!老娘,不,愛,聽戲!”

    此時門半開著,聲音傳了出去,某人撐開門就往裡探,滿臉著急:“駿兒!駿兒你還好嗎?你想聽什麼你說!”

    “誰,讓你,進來的!外頭,跪著!”黎嘉駿怒吼,下面又一陣劇痛,“啊啊啊啊啊啊!”

    “哦!”秦梓徽竟然真的縮了回去,沒一會兒,小護士夢游一樣進來,報告:“黎小姐,你丈夫真的在外面跪著了!”

    黎嘉駿已經有出氣兒沒進氣兒了,她翻著白眼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出來了出來了!”助產士一陣大叫,“再使把勁兒就好了!來!來!起來!使勁!”

    黎嘉駿聽著命令,行屍走肉似的往上挺身,她咬牙太緊,被護士硬塞了軟膠,沒一會兒就口水橫流,她也顧不上了,就聽著口令嘿咻嘿咻,折騰了不知道多久,下面終於一松。

    “出來了出來了!哎喲,是個千金!”護士往外報告,外頭一陣歡呼,她走進來笑,“真好,你家人都可高興。”

    “我可以進來了嗎?”秦梓徽在外面問。

    “稍等!”助產士帶著護士給黎嘉駿擦汗擦身,黎嘉駿昏昏欲睡的,她心裡感覺很復雜,看著那個醜唧唧的小猴子,連笑一下的力氣都沒有。

    “睡吧,睡吧,夠累了,等醒來,一定好好的在你懷裡。”助產士笑,說話間,產房門打開,秦梓徽的身影走了進來。

    黎嘉駿再也撐不住,強笑了一下,昏睡過去。

    黎家的基因很爺們兒,總是男孩兒多,這在現在當然是大好事兒,可是人都這麼奇怪,結了婚就想孩子,有了孩子就盼著是男孩兒,生出了男孩兒,還想要更多男丁,男丁多了,卻又想要兒女雙全……

    作為黎家曾經唯一的女孩子,本來黎嘉駿被全家捧在手心,結果這次一舉得女,繼續占據著黎家的食物鏈頂端,生了兩個男孩的大嫂反而失了寵,全家都搶著抱新“女王”,小嬰兒眼也沒睜開朝誰笑一下,那人就跟被臨幸似的開心。

    那邊小公舉被人搶著伺候,黎嘉駿這個月子卻做得磕磕絆絆。

    都說月子是女人的又一次生命的開始,坐好了舊疾全消,坐不好一輩子病根,可是前方戰事不斷,後方轟炸不斷,小孩兒又難伺候,秦梓徽關在軍營,大嫂手下也有兩個熊孩子要照顧,大夫人還有金禾年紀又大,章姨太精神不濟,黎嘉駿竟然只有靠同樣沒什麼經驗的雪晴來一起在夜間照顧小孩。

    這個慘,醒時喂奶,睡時惶惶,連休息都休息不好,時不時的還要悶頭蓋臉的衝出去躲轟炸,當孕婦的時候都沒怎麼抱怨,坐月子的時候遭到如此對待真是讓黎家人怨聲載道,紛紛心疼麼女。

    黎嘉駿對此本來就有心理准備,倒沒怎麼樣,不過有時候也叫叫苦讓家裡人心疼心疼,這樣的好處就是在這個物資日益貧乏的時代,她隔三差五還有個大魚大肉吃。

    可有時候,她是真的吃不下。

    十一月初,孩子剛出生沒多久,報社的小伙伴們組織了幾個比較熟的來慰問她,熊津澤順便告辭,他要去衡陽追蹤中央軍事會議,據說已經年底,校長大大要為這一年的戰況做個總結。

    聽起來很有意思的樣子,可惜軍事會議首先內容保密,其次就算你手腕通天探查到什麼,也是絕對不能往外說的,否則一旦泄露機密,那就不是一點泄密罪了,那直接就是叛國罪了。

    所以對於熊津澤此行的收獲,黎嘉駿並不怎麼看好。

    可是會議後沒多久,熊津澤還是得到了一手的消息,甚至來找黎嘉駿參考,適時黎嘉駿月子才做了一半,已經閑得長毛,對於他打來的電話很是歡迎。

    “什麼!你說什麼?!”她聽著電話,誇張大叫,“反攻?!你確定你沒聽錯?!居然要大反攻?是大,反,攻,不是大,防,守?!”

    “你輕點!機密!”熊津澤很緊張,也很興奮,“是的,確定了,要大反攻,在年底,還要打兩場,現在桂南已經打起來了,問題是這個大反攻……”

    “對,怎麼個大反攻,在哪大反攻?”

    “全部。”熊津澤斬釘截鐵,“你知道新戰區劃分吧。”

    “哦,有點數,不是劃成十個戰區了嗎?”

    “對,北到北平,南到廣州,東到沿海全線,西到廣西桂林,全部十個戰區。”

    “我知道啊,反攻哪個?”黎嘉駿頓了頓,又道,“或者說反攻哪幾個。”

    “你沒聽懂嗎?十個!十個戰區!”

    “我知道是十個我的意思是哪幾……十個全打?”黎嘉駿嗓子猛地吊高,“十個全反攻!?這是要把失去的都打回來的節奏?!喔唷臥槽!”她忍不住爆粗了,“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所有淪亡土地上的大反攻,那必然是投入現有的所有隊伍,名將相互策應,各軍全境奔襲,戰線遍及曾經失去的每一條河每一座橋每一條鐵軌和每一個山頭,這種大反攻,這種大反攻,她不可能完全沒聽說過!她真的完全沒聽說!她要崩潰了,她到底是不是到了什麼奇怪的時空夾縫中,為什麼這種仗她不知道,好吧,她歷史渣……可是她連犄角旮旯的啥啥大捷都知道了,卻連這動用兵員近百萬的大反攻都不知道,這不科學,這太特碼不科學了!

    “我拒絕……你被騙了少年,這是不可能的!”

    “什麼不可能,為什麼不可能,這事兒是開玩笑的嗎?”熊津澤有點不高興,“我還以為你會是最高興的。”

    “我肯定高興啊,如果是真的我真會高興哭,可是……”可是為什麼她以後都沒聽說過,那要不是結果不好,要不就是假的吧,總不會真實發生了,結果全中國沒人知道吧,復仇者聯盟那麼兩顆人打起架來還全美帝都知道呢,怎的這裡幾十萬兵全線動蕩沒人知道?逗呢!“委員長有說為什麼嗎?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啊?”

    “理由我也是不大明白,不過白總參倒是提出過一點,日軍打仗雖然狠,可是後方空虛,不敢深入,規模小,分散不開,也打不持久。而他們的弱點正是我們的優點,這次反攻大概就要給他們個教訓……我猜啊,你看,你們洋洋得意的時候,我們給你們來個全面開花,規模要多大有多大,攻勢要多猛有多猛,戰線要多長有多長。說實話,他們除了孤軍深入的這些精銳,後方要是突然被我們大反攻,還真是要好好的疼一下。”

    黎嘉駿竟然被說服了,因為她知道抗戰打八年就是這麼熬下來的:“這話倒沒錯,對方都以為我們被打蒙了,總以為打下了北平、南京、上海、武漢就好像能讓我們投降,其實我們雖然傷筋動骨,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跳起來還是能嚇一嚇他們的……”她越想越有道理,“哎喲我去,那日軍大本營肯定會崩潰的,本來大東亞眼看著就能共榮了,結果敵人還好好的!嘎嘎嘎!”

    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這樣的戰役她,沒,聽,過!黎嘉駿悲憤了:“我還是不信!說說而已吧,其實不會打的吧!"

    熊津澤不耐煩了:“哎真假你就別管了,我也就來問問你,這次動靜太大,我們人不太夠,你看看往哪兒派人比較好?”

    黎嘉駿卡殼了,以前她被報社當顧問用,全是因為她之前工作目的地的目標太精准,去哪哪兒有大事,能在開戰前直奔盧溝橋,去山西硬是趕上平型關,淞滬會戰就能直播四行倉庫,偌大的徐州會戰偏偏就盯住台兒莊,要從新聞直覺的角度講,她簡直就是普利策的准選手了。

    可現在她不行了呀……她也兩眼一抹黑,甚至還不如他們了,她連冬季大反攻都沒聽說過……

    黎嘉駿心裡很苦澀,她還在死扛:“你們有想法嗎?”

    “桂南可能就不去了,現在我們的重點都在冬季攻勢上,前兩天日本從欽州灣登陸,現在直逼南寧,感覺勝算不是很大,我主要是想再去漢口和陝西看看,黃河兩岸與長江兩岸總是比較有陣仗的。”

    “這個……”黎嘉駿一邊聽,一邊在腦中畫地圖,她有些遲疑,桂南這地方她以前沒聽說過,但現在也知道是廣西桂林這塊,南寧是目前來講地理位置最扼要的地方了,現在每一個放在頭條的城市都離重慶近一步,她實在不相信郭軍會輕易放棄南寧,可如果說重點放在冬季大反攻上,也確實可能讓南寧那兒兵力薄弱,她把她的想法原樣說了,又補充道,“而且,南寧的交通挺重要吧。”

    就在這時,大哥風塵僕僕的走了進來,他行色匆匆,帽子都沒來得及摘,黎嘉駿眼疾手快叫住他:“哥!哥哥哥哥!”

    大哥原見她在打電話,本沒打算打招呼,此時聽她喊他,立刻柔和了面色看過來:“什麼事?”

    “南寧那是不是要打起來,我記得你們現在往外運貨主要是靠公路和鐵路……這個鐵路……”

    “湘桂鐵路,通越南河內。”大哥神色一緊,顯然這問到了他的心頭事上,他上前兩步問,“你可是得了什麼消息?”

    “哦,聽說日本正往那兒打。”

    “是,進度很快。”大哥皺眉,“已經兵臨南寧了。”

    “那南寧就這麼放棄了?”

    “不可能。”大哥斬釘截鐵,“不可能放棄,那是最後一條通國際港的鐵路,放棄了就完了。”

    “啊?我們還有國際港?”

    “對,但不是我們的,在越南,越南現在屬法蘭西,他們的海防港是國際港,為了修這條鐵路,我們付出多大代價,不可能隨隨便便就放棄了。”大哥表情很篤定,“這條鐵路去年開始修的,打從一開始就沒錢造,國內段,就是從湖南衡陽到桂林,桂林到柳州,柳州到南寧,全部都是強拆淪陷區的舊鐵軌,搶運來修完的,南寧到河內又被法國人狠敲了一筆竹杠才弄好……”

    “這個我也知道。”熊津澤在那一頭聽到了大哥的話,也表示贊同,“那兒常年被密集轟炸,武漢起飛的飛機不是來重慶就是去湘桂鐵路,死的民工比前線的士兵還多。”他有些嘆息,“現在看來還是守不住。”

    黎嘉駿聽著心裡也不好受:“你們什麼時候出發,我看看地圖給你參考吧,現在直接說,我怕遺漏什麼。”掛了電話再榨榨腦汁,說不定還能想起啥。

    熊津澤道了謝,又慰問兩句,掛了電話,大哥還坐在旁邊。

    “不可能放棄。”他還是篤定,“那兒也有天險,昆侖關,我去過,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方。”

    “昆侖關?”黎嘉駿睜大眼,“昆侖不是在……”她往西邊指,“那兒嗎!昆侖山西王母什麼的!”

    “昆侖山在那!昆侖關在那!不一樣!”大哥指了西邊指東南,“那兒偏僻,你不知道也很正常……不過現在你得知道了。”他一臉沉痛,“駿兒,讓你同事有空勞煩注意一下那兒,我們家剛下了訂單,日軍就登陸了,現在也不知道那邊有沒有發貨,如果發了貨,那這批貨就危險了……”他頓了頓,“恐怕得吃小半年西北風了。”

    “神馬!”黎嘉駿大驚失色,“怪不得你那麼緊張!”

    “哎,騙你的。”大哥抽著嘴角貌似笑了一下,摸摸她的頭,“我侄女兒呢。”

    “喝了奶睡了……大娘旁邊放著。”

    “嗯……娘沒禮佛?”

    “在呢,但沒點香。”為大哥的細心點贊,“大娘身上味道好聞,小公舉可喜歡啦,蒲團上一放就能睡。”

    大哥這下真笑了:“那就好,省事兒,比磚兒好多了。”

    “幼祺也乖啊,哦對,早上他好像有點著涼,嫂子照顧著呢,你不去看看?”

    大哥聞言神色一緊,不堪重負似的嘆口氣,又摸摸她的頭,然後不動聲色的掏出手帕握著。

    黎嘉駿嘎嘎嘎笑:“我都半個月沒洗頭啦!還摸我的頭!”

    大哥瞪了她一眼,上樓了。

    半個多月後,南寧陷落。

    雖然有誇張之嫌,但是對於現在主做糧食進口生意的黎家來說,那批失聯的貨物確實傷到了筋骨,雖然還不至於吃不起飯,但還是讓家裡低氣壓了很多天。

    不過小公舉的滿月酒還是辦得熱熱鬧鬧的,黎老爹經過一個月的冥思苦想,終於給小娃娃訂下了大名:“秦安棲。”

    “小名呢?”黎嘉駿不服,“一直叫小公舉不好啊,我才是小公舉誒!”

    黎老爹眼一瞪:“叫小三兒!”

    “啊?!”黎嘉駿傻眼,“爹我熊是熊了點你也不用這樣報復我吧!”

    “什麼報復?!你這一輩你排老三你就是老三,誰叫你不爭氣自家孩子也排第三個,不叫小三兒叫啥?”

    ……黎嘉駿瞥瞥二哥,那不出意外他要是有娃就叫小四了,呵呵,小四,呵呵呵!

    原本接收老妹的眼神,捧哏二哥肯定會陪著演一演,誰知這次他竟然沒get到,只是莫名的回望了一下。

    黎嘉駿心裡一沉,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晚上,二哥來找她:“妹子,相機借哥哥耍兩天。”

    黎嘉駿捧著祿來弗萊不動:“你要干嘛?”

    “要出去一趟。”

    “……”瞪視,瞪視,瞪視。

    “哎……”估計二哥自己也沒指望能什麼都不交代就出去,“南寧被占領了。”

    “我知道啊,然後呢?”

    “委員長決定打回來。”

    “……哦,是趁那個天險,昆侖關還沒掉?”既然有打回來的底氣,必然是有憑據吧。

    二哥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昆侖關也掉了,先搶昆侖關。”

    ……臥槽,這是我方進攻天險的意思?!太挑戰了吧!“那你干嘛?!”

    “你愛給不給吧,我也就是聽說這次陣仗很大,我們的機械化部隊也上了,空軍最後那點老本也動了,想看看能不能拍下點什麼。”二哥收回手,“說不定很忙,我負責運兵調度……也不一定看得到。”

    “你上前線?”

    “我也要上得了啊。”

    “你騙人。”黎嘉駿斬釘截鐵。

    “沒騙你,我也不知道,但總不能說危險就不去吧……你秦九哥也去。”

    “我比他大……”黎嘉駿很心痛的承認她老了,更心痛的是發現又有認識的小鮮肉要上戰場了,她依依不舍的把相機交給二哥,千叮萬囑,“那你倆相互照應啊,千萬要手拉手回來啊!”

    二哥接過相機,漫不經心點頭。

    黎嘉駿想囑咐點什麼,又覺得自己對桂南那兒的戰鬥一點都不清楚,也沒聽說過什麼昆侖關會戰南寧會戰,估計這場戰鬥也不是什麼很凶殘的大仗……雖然心下很不安,可是還是什麼也囑托不了,放手讓二哥去了。

    不久後開打了她才知道,這場仗並不是單單白崇禧帶領桂軍保護自己的家園,為了奪回南寧,校長另外還撥了十多萬中央軍給他指揮,力圖守住國土的最後一條生命線。

    而這場反撲戰與冬季大反攻同時並行,在淪陷區與敵軍留守軍隊打得火熱的同時,桂南會戰他們對上的,卻是當時日軍最為凶殘的部隊之一,人稱“鋼軍”的第五師團。

    這也是個老朋友了,之前的師團長就是那個板垣征四郎,在他的帶領下這個師團登陸山東經歷台兒莊血戰最後打下徐州,現在雖然不是板垣帶隊,可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將領,兵還是那群兵,讓白崇禧評價“快、硬、銳、密”的典型日本軍隊。

    現在,是他們雄踞天險,而我方兵臨城下。

    而很久以後,在“南寧大捷”的歡叫聲中,她在報紙上看到了一個詞:“血戰昆侖關。”

    眼前一黑。

    ……夭壽啊!她把自家二哥放去血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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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00:04:34 |只看該作者
    第193章 再次謀劃

    又是一年暖冬。

    山城的冬天總是濕冷的,常年沒有雪,淅淅瀝瀝下著的就只有雨,黑色的雨傘和黑色的頭發擠成一條黑色的街道,兩邊廢墟上是裊裊的黑煙。

    老人家在這樣的季節總是會犯各種病,大概是年紀到了,老爹的老寒腿犯得厲害,成天坐在火爐邊陰沉著臉捂腿,章姨太身體一直不好,天一冷直接躺在床上,金禾和雪晴差點就忙不過來,大夫人干脆放下佛珠挽袖子上陣,弄來弄去她竟然成了幾個長輩裡體質最好的人。

    黎嘉駿重新回到了報社,她發現一個問題,自己當初在那樣一個青黃不接的年齡回到這個年代,無論怎麼混,心理年齡好像就這個歲數頂天了,看著小三兒雖然也會有泛濫的母愛,卻更多的是一種隔閡感。

    她有點慌,當初還說替黎嘉駿活包郵呢,如果心裡頭總覺得艾迦和黎嘉駿不是一個人,那她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活法?老公是她的吧,孩子到底不是她本體的肚子裡出來的,這種感覺雖然說出來糟心,可是一直膈應著她,讓她覺得挺對不起自己女兒的。

    雖然知道這樣的想法很幼稚,可她卻怎麼都調理不好,只能咬牙以工作麻痹自己。

    最近日軍的轟炸少了不少,冬季大反攻果然聲勢浩大,每一張報紙報道的都不是一個戰場,但是雖然我方攻其不備,卻並沒有什麼矚目的勝利誕生,倒是昆侖關那兒戰績矚目,相比前面大半戰區的四面開花,這兒點對點的明火執仗更加引人注目。

    以前黎嘉駿從來沒有注意過南寧這個地方,可是現在才知道,南寧竟然也成了日軍大本營認定的“打垮中國之精神”的城市了。

    不是她瞧不起南寧,可是真的是萬萬沒想到啊。

    日本東京大本營總會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小道消息傳出來,就好比那個“要征服亞洲必先征服中國,要征服中國必先征服滿蒙”或者是“三月亡華”什麼的,你都不知道是誰傳回來並PO上報紙的,可偏偏一夜之間全國人民都知道了。

    最新一次小道消息也非常醉人,東京大本營陸軍總參某某某居然一本正經的說出“只要打下中國南寧,中國政府必然投降”這樣的話。

    講真,某方面將,這話也是有道理的,在廣東被占領後,廣西的湘桂鐵路現在是南面最後一條通向外國的鐵路線,沒了它,中國與歐美的聯系就真只剩下滇緬公路了,所以只要打下廣西,就等於切斷了中國最後一條大動脈,從此中國就不僅是內陸國,還是一個自閉國了。

    那麼問題來了,其實一開始湘桂鐵路,並不通國外啊。

    確切上講,三八年的時候才在高盧雞的數錢聲中將鐵路線延長到了越南河內,也就是說,那時候,中國沿海已經布滿日本軍艦,日本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先把中國海岸線全部封鎖的,所以三九年之前,除了美國斷斷續續的竹杠,國外的陸上援助就只有蘇聯一條。

    而現在,撒花吧!除了美國斷斷續續的竹杠和蘇聯斷斷續續的陸上援助,我們又多了一條河內噠!

    就算廣西被占領,頂多就是情況保持原狀,沒有更好,也沒有更壞。

    所以霓虹君到底自信個啥啊!

    這是急眼了吧,這肯定是急眼了,從北平中心論,到上海中心論,再到南京中心論,武漢中心論,現在南寧中心論都來了,以後會不會出個三裡屯中心論,七裡香中心論?

    想想就覺得略酸爽呢,有種世界中心的快感!

    可惜隨著年末的臨近,冬季反擊最終還是漸漸消聲,日軍反應過來後,應對自然是越來越得當,以至於最後,戰況再次回到了正軌。

    二哥一直在昆侖關,時常送兩封信回來,那叫一個可憐,單身漢沒人權,他也不能老往家寄戰況多慘的信,也不像人家有妻有子的,可以叮囑來叮囑去,結果一封封的就只能關心自家下一代的教育情況,關心不出來了就只有暢想,暢想完了就干巴巴的開始抱怨吃的少,工資拖欠,護士不好看,大夫不溫柔,戰友秀恩愛啥啥啥。

    黎老爹越看越著急,死催活催一定要他回來,這邊開始喊大嫂給物色門當戶對的姑娘。

    對於老爹這時候才開始著急,全家人都是很驚訝,紛紛帶上了看好戲的心態,黎嘉駿更是幸災樂禍,二哥浪太久了,該回來松松筋骨了。

    “現在的人啊,越來越壞了。”金禾出去把新的信交給海子叔,回來就開始抱怨,“那些夜香郎壓價都快壓成白送了,我真是寧願潑了也不願意給他們哦。”

    夜香郎就是每天凌晨挨家收糞的人,一般收了糞會再轉賣給周邊的農民,一人一車負責一片,也算是個不小的產業,以前這個行業沒多大人願意干,現在難民多了,收的人不知怎麼的,就經常換,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找到更好的營生了。

    黎嘉駿還在努力寫別的信,頭也不抬的調侃:“等河內那批貨到了,咱們就不用勒緊褲腰帶啦,到時候金禾嬸兒你提了糞桶出去潑他們!哦,也可以提前和我說,我就努力拉個稀!”

    金禾果然呸一聲:“小姐你說話越來越不把門了。”

    “那怎麼辦,總不能當著他們的面喝下去泄憤吧。”

    “呸呸呸!”金禾這下真被惡心到了,綠著臉出去,外頭傳來雪晴的問聲,過了一會兒,就聽外頭也呸呸呸的。

    黎嘉駿寫完了信,陸續遞出去,給小三兒喂了奶,稍微洗漱了一下,便抱著女兒出去遛彎。

    她需要思考一下。

    前陣子收到二哥的信,對於昆侖關之戰的描述,他只有一句話:“昆侖關血戰之慘,是為兄平生之僅見。”

    當時看到那句話,她的第一個感受,竟然不是擔心二哥,而是,不甘。

    她的心頭有種火熱的感覺,那種火熱中帶著激動、緊張,更多的,卻是嫉妒。

    就好像兩個入伍的新兵,艱苦訓練三個月後,黎嘉駿去了炊事班喂豬,黎嘉文就能去特種部隊打槍開坦克。

    她並沒什麼野心,她甚至已經失去了對未來的掌控,可是在經歷過盧溝橋至今的大小那麼多戰鬥後,她對於平淡的生活,竟然有種度日如年的感覺。

    知道這種心態很危險,對於二哥的來信描述,她甚至嗤之以鼻,很想問問還有什麼戰鬥能比台兒莊更慘烈,可這樣的想法僅僅過了一瞬就消失了,她連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因為她經歷過,她知道,這些年的每一場戰鬥,論起慘,都和台兒莊不相上下。

    抗戰以來血與火的搏鬥她見過多少,她自己都不記得了。

    時常閉眼冥想或者深夜夢回,總有一個夜晚有鋼刀在月光中高高舉起,腳邊日軍的鋼盔掉了一地,銀光中的影子裡發出尖利的慘叫,有暗紅色的液體濺起,砍瓜切菜的聲音後,驚醒似的槍聲噠噠噠響起……

    亦或者會有兩個偷看自己的小男孩,他們穿著不合身的軍裝,個頭還沒自己胸高,有時候走過自己的身邊,又路過自家的連長,總會很倒霉的狠狠的拍兩下頭,他們甩甩頭不以為意的往前跑,跑到一個拐角,那兒突然出現一把日軍的刺刀,烈日下大片模糊的敵人帶著刺刀衝過來,還有槍聲中前面一個成年軍官仰天倒了下去,隨後孩子們稚嫩的吼聲充斥了腦海,鮮血模糊了視野。

    最多的,就是在一個昏暗的棚屋裡,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外面此起彼伏,還有尖利刺耳的日語聲在靠近,似乎就在棚屋簡陋的布簾門外面,一個人面目模糊的人壓在自己的身上,往自己身上綁著什麼東西,他的聲音焦急到失真,甚至帶出點瘋狂的味道,他說:“你想被他們糟蹋嗎?”“別怕,綁著它,他們如果進來了,就跟他們一起死……”他頓了頓,聲音裡甚至帶出點欣喜,“我和你一起死!”

    所有場景的背景,不是廢墟,就是荒蕪,偌大的土地滿目瘡痍,沒有一塊好皮。

    還有更慘的嗎?還有什麼會是最慘的?

    肉體與烈火的對峙,刀劍與槍炮的拼殺,三年了,年年,月月,天天如此,還有什麼可以更慘?還有什麼樣的場景能讓一個從江橋抗戰見證至今的男人說出“生平僅見”四個字?

    ……她如坐針氈。

    “啊呀!”小三兒突然叫了一聲,烏黑的大眼睛望著頭頂的綠葉,嘴角流著口水,張大嘴傻笑著,她的小手亂舞,刮過黎嘉駿的肩膀,一把抓住她大衣上的扣子,扭啊扭。

    黎嘉駿低頭看著她,表情復雜。

    懷孕的時候不覺得,可生下來後,又真切的知道這就是自己肚子裡一塊肉,抱在那裡的時候,連體溫都好像沒有一點差別,就像抱著自己。

    “呀呀呀呀!”小三兒還在叫,眼睛隨著一只飛鳥轉來轉去。

    “哎呀呀,小臭蟲,叫什麼叫!”黎嘉駿輕輕的擰了一下小三兒的鼻子,低斥,“小拖油瓶!”

    “竟然有親娘這樣說自己閨女的。”身後突然傳來大哥的聲音,他走過來,接過小三兒,很是溫柔的逗弄起來,“你娘嫌棄你呢,叫大舅,大舅疼你,來,叫。”

    黎嘉駿很想嘲笑大哥是痴漢,可自己卻蠢到真的擔心一個幾個月大的嬰兒真開口,如果女兒的第一次不是她的,很心塞啊!她就在一邊又傻又緊張的笑:“我才沒嫌棄呢,這小混蛋剛喝了奶,敢不認親娘我餓死她!”

    “不怕,大舅給你買最好的奶喝。”大哥抱著小三兒很是開心,也只有小三兒這樣的嬰兒他才抱得動。

    “呵呵!”黎嘉駿在旁邊冷笑。

    “老二年前應該能回來。”大哥看也不看她,“他會有一陣子休假。”

    “多久?”

    “不知,我准備給他安排到別處去散散心,留在這兒萬一有什麼命令肯定直接披掛上陣了。”

    “對!就該這樣!三年了吧,他都沒休息過誒!”

    “你有沒有什麼建議的。”大哥回頭看了她一眼,“聽說你最近一直在往昆明那兒找人,要不直接去看看?梓徽既然走不開,有老二在也放心點。”

    黎嘉駿精神一震,她知道不需要商量這事兒基本已經定下了,只是可憐二哥,好不容易有個休假又要千裡奔波做事,不過為了黎家,辛苦一點也是應該的,嘿嘿!

    “說起這個,大哥,你說我們要不要准備准備,往美國試探試探?”

    大哥挑眉,並沒有什麼很驚訝的表情,只是沉吟了一下,問:“你指什麼程度?”

    “比如,轉移啊,暫居啊,什麼的……”

    “為什麼?你不是相信這場仗會贏嗎?”

    這個問題的回答,她還真沒考慮過,黎嘉駿犯了難,她也不想讓大哥覺得自己慫了,事實上她沒慫,她就想戰後出發:“這個,我只是覺得,以防萬一嘛,再說美國那邊機會多,市場穩定,我這次就是想通過西南聯大聯絡上以前一個去美國留學的朋友,他異國他鄉求學也艱難,我們資助他一下,他幫我們打理點產業,也好有個譜吧。” 她實在扯不下去了,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小心翼翼的看著大哥,“您覺得……靠譜不?”

    大哥把小三兒還給她,想了一會兒,忽然食指點了點她:“明天之前提交一份方案給我,盡量詳盡。”

    黎嘉駿傻掉了:“老板……哦不,大哥,你這氣場不對啊!我現在變你員工了?”

    “我可以當耳旁風,做不做看你。”大哥緊了緊帽子往大門走,頭也不回,“當娘的人了,大事做了,家事也該拎起來了。”

    黎嘉駿有種農民企業家在帝國大廈找投資的感覺,“總裁”的身影進了門,氣場依舊揮散不去。

    她傻了半天,直到小三兒又咿咿呀呀叫了幾聲才反應過來,大叫著追進去:“誒哥!那個什麼方案咋寫啊!啥樣啊?你給我一個模板瞅瞅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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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00:04:44 |只看該作者
   第194章 下站昆明

    說是馬上,可是等到過了年,小三兒都周歲了,二哥才風塵僕僕地踏進家門,幸而只是一點擦破皮,沒有缺胳膊斷腿,於是家裡很沒同情心的跟他說了昆明計劃。

    “我才剛回來!你們就趕我走!我不要我不要!”二哥就差打滾了。

    “行啊,留下來。”黎嘉駿垂眼攪著蛋羹,不鹹不淡的,“一天照三頓相親,這個比較有意義。”

    “什麼?!”二哥猛地回頭瞪老大,“哥!真的?”

    大哥咳了一聲:“實話說,看了你嫂子的安排,我覺得你還是留下來好……”

    “說不定一年後家裡又有小生命能誕生啦真棒!”黎嘉駿揮舞著勺子作撒花狀。

    “駿兒!小三兒好像尿了,我找不著尿布。”秦梓徽抱著女兒走過來一臉無措,他軍裝還沒脫就被派去帶娃,美其名曰培養父女感情,此時小三兒的鼻頭被他的扣子磕得紅紅的,竟然沒哭,還傻笑,父女倆的蠢樣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黎嘉駿不假思索:“大衣櫃打開最上面一個竹籃子裡,今天周四,挑綠色的布哈。”她又回頭指著父女倆笑:“哎我終於知道小三兒更像誰了,你們看他倆那蠢樣哈哈哈哈!”

    “聰明起來還是比較像我妹子的。”二哥護短一點都不含糊。

    “你們夠了。”大哥指揮秦梓徽,“梓徽,你把孩子交給雪晴吧,還有事要商量。”

    “沒事,我馬上就來。”秦梓徽刀槍不入,一臉躍躍欲試,轉身找尿布去了。

    剩下三兄妹面面相覷。

    “你沒和他說你要去昆明?”二哥問。

    “我寫信跟他講過了,要不然他怎麼踩著你回來的時間調休啊。”黎嘉駿其實也挺心虛,“你們說他是不是生氣了?我其實准備好他回來訓我一頓的……結果他絕口不提……難道是習慣了?”

    “習慣不習慣暫且不提,訓你一頓什麼的……”大哥拿著毛筆寫著大字,表情特別冷淡,“‘三爺生子難,夫跪產房外’,這標題若不是你報社那些朋友,差點就上報了,就梓徽那夫綱,讓他訓你,不如讓他跟你撒嬌來得容易。”

    “誒你們都被他騙了!你們都覺得我欺負他是吧!我沒有哇,我可純善了,要不然我怎麼會是生孩子的那個……額……等下哪裡不對……”

    二哥在旁邊舔著方糖狂點頭:“我現在相信他比你聰明了,哈哈哈哈!”他指著黎嘉駿對大哥道,“她懷孕的時候自己怎麼說的來著,一孕傻三年,哥你瞧妹子現在這蠢樣哈哈!我還帶不帶得出去?”

    ……一分鐘之內黎嘉駿三口子都被冠上了“蠢”名,什麼叫自作自受,她是獨自體會了一把,想多都是淚。

    過了一會兒,秦梓徽一身羞羞的味道回來了,他表情很平穩的走過來,隨意的撣了撣袖子,忽然把袖口湊到黎嘉駿鼻尖,一股童子屎尿味兒猛然湧入,黎嘉駿猝不及防,啊一聲一個倒仰。

    “哈哈哈!”反擊成功,秦梓徽笑得特別幸福,他扶住黎嘉駿坐在旁邊,問,“商量的怎麼樣了?”

    “你沒有意見的話,後天就出發,嘉駿的提議很好,而且事不宜遲。”大哥放下毛筆,拿出一疊紙,遞給秦梓徽,“這是她的方案,一切的前提就是找到路子。同樣情況下,我也會聯系香港和南洋的友人,但是依照她的分析,美國確實是最安全的。”

    秦梓徽接過方案,卻沒看,他的注意力在另一個詞上:“安全?”他重復了一遍,“現在有什麼地方是安全的,就算美國安全,現在去美國的路也不安全。”

    “不是現在去,是戰……在合適的時候去。”黎嘉駿差點把戰後說出來了,這意義幾乎等同於何書桓在三七年感嘆八年抗戰,她決定少說少錯,回了一下就不再多說了。

    可其他人顯然沒聽夠,二哥也才剛回來睡了一晚,頭發都還沒來得及修理,他隨意的耙了耙頭發湊近了點,一臉好奇:“你說合適的時候是什麼時候?如果我們現在把資金往美國去,豈不是便宜了美國人,而且它遠在萬裡之外,操控起來也困難,怎麼想都不是明智之舉。”

    “所以我們首先要有可以信任又有能力的人,然後要有足夠的魄力和遠見。前者我有,後者我相信我們有。”

    “你說的那個蔡廷祿?”二哥有些迷茫,“好像聽你提起過,但是不是很多年前認識的嗎?”

    “他確實可信,娘和尹倩也都認識他,這點嘉駿說得沒錯。”大哥說,“關於他的人品和能力問題,可以不討論了,你們的任務就是找到他。”

    “那就回來,為什麼是美國?我們家和歐洲的生意更多,可以重新把那邊的線撿起來,英國,法國,都是強國。”二哥道。

    “但他們都對德國宣戰了。”黎嘉駿回答得很有底氣,她不能更有底氣了,“你就信不信吧,歐洲很快會打得要死要活,不僅西歐,還有北歐,甚至東歐,你以為蘇聯和德國簽了條約就不打了?我們和日本那麼多條約了還不照樣現在這樣,鬼子的套路都是跟他爹洋鬼子學的,凡爾賽條約牛不牛?希特勒說撕就撕,你看英法吭過一聲沒?德國厲不厲害?你們都是見過德國軍事顧問的,能和他們比的還有誰,只有美國顧問了,英法的那都是混子!等他們掐起來,在西歐北歐,德國一個打十個妥妥的!委員長以為歐洲幾個紳士宣戰了我們就有救了?大錯!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有救,不是指望英法!是蘇聯和美國!只有他們也攪進這趟渾水,這場戰爭才有盡頭!可是你們看,他倆誰有動靜?”

    黎嘉駿一口氣說到這,口干舌燥,她一口喝干二哥的咖啡,喘了兩口氣,剛要繼續,正對上三張瞠目結舌的臉,瞬間慫了:“你們怎麼了?”

    “沒事……”相比秦梓徽,大哥二哥對她這狀態的接受能力高得多,二哥緩慢的搖頭,夢游似的催促,“你繼續……”

    “那我繼續說?”

    “繼續。”大哥斬釘截鐵,秦梓徽也連連點頭。

    黎嘉駿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像沒說什麼超綱的內容,便順著思路繼續往下講:“蘇聯和美國對誰都一張笑臉,大發戰爭財,也只有我們這種絕境裡的才不得不把他們當朋友,他們才不會輕舉妄動呢,美國靠什麼發家的,一戰!它巴不得二戰能再續前緣,所以絕對不會主動參戰!蘇聯紅色政權,和人家資本主義都不交好,沒事才懶得插手,我們現在就是它擋住日本的一個盾,它為毛幫我們,我們垮太快對它沒好處!但它的環境太差,地理位置也危險,實在是不適宜做後備選擇,唯有美國,它太遠了,海上軍事力量多強我是不知道,但現在海軍力量強的國家比如英國和日本,誰能開過去進攻美國本土?飛機更別提了,有去無回!它超然於世外默默發展,幾十年內稱霸是必然的,所以我們如果提前在那兒打好基礎,等於上了一道保險,誰用誰知道。”

    “照你這麼說,我們什麼時候才能等到他們插手?”秦梓徽似乎緩過來了,認真的問道,“既然他們死活都不會參戰。”

    黎嘉駿笑了笑:“Nothing is impossible。”她要是再說德日小兄弟遲早會作死,等到德國進攻蘇聯、日本珍珠港偷襲的時候,她不是被貼符紙燒死,就是被插蠟供起來……

    反正,看面前的人的表情,之前的鋪墊已經足夠了。

    聽完她的話,三人懵逼的表情持續了長達一分鐘之久,最後終於緩緩魂歸,相互看了看,秦梓徽起身沉默的出去,帶了杯溫水回來放在她面前:“喝吧。”

    隨後,三個男人湊成一團,商量起來。

    黎嘉駿在一邊聽著,他們講來講去都是在講路線和保障什麼的,沒多大意思,便捧著水杯到一旁窗戶往外望。

    雖然是冬天,可重慶還是綠瑩瑩的,帶著股冬季的蒼白感,濕冷,比起北方的風卻又溫和不少。

    她隨意的望著,突然看到院子的鐵門外,雪晴正在外面和一個人拉拉扯扯的。

    不是貶義,是真•拉拉扯扯。

    她似乎是想回來,但另一個人不讓,那個人正好在一根柱子後,她看不清是誰。

    “哥。”她回了回頭,也不管應她的哪個,“雪晴好像被人纏住了,不會是流氓吧?”

    “真有人在我們家門口耍流氓?她不會喊啊?”二哥走過來看了看,也有些疑惑,“要不我下去看看?”

    這時,金禾突然走出來,隔著鐵門,朝外面揮了揮手,看不到表情,但氣勢不算溫和。

    親媽都出去管了,暫時應該沒他們什麼事兒,不過顯然黎家的八卦血統全集中到這倆兄妹身上了,他們都興致勃勃的看著。

    金禾趕了人,那人卻並沒有離開,她便拉著雪晴往回走,雪晴低著頭,也沒往回看。

    兩人這麼回去了,許久,藏在柱子後的人才黯然離開,竟然是個年輕男人,中等個子,中等身材,看不清長相,但看穿著,長褂棉襖加布鞋,大眾款,看不出經濟實力。

    “雪晴也到了嫁人的年紀啦。”二哥感嘆。

    “是那個男的?”大哥突然問。

    “大哥你知道?”兄妹倆閃亮回頭。

    八卦終結者大哥,很無所謂的說:“是山下一個雜貨鋪的伙計,年紀比雪晴大五歲,雪晴經常下山置辦生活用品,久而久之就熟了,但兩人之間到底怎麼樣,旁人自然是不會明白的。”

    “可哥你怎麼會知道啊?你平時都不擱家呆著!”黎嘉駿問,二哥點頭。

    大哥意味深長的看了看二哥:“等你娶了老婆,你就知道了。”

    秦梓徽在一邊一臉傻白甜:“那我是娶了啥?”

    黎嘉駿射了他一臉冷凍死光。

    他朝她討好的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這事兒原來我也是無所謂,但是如果我們以後有離開的打算,雪晴的婚事就要從長計議了。”

    這倒讓黎嘉駿想起來,她眯眼瞪向秦梓徽:“你怎麼想的?去美國!”

    秦梓徽聳聳肩,一臉溫柔:“奴家自然是跟著三爺走的,三爺覺得該走了,那奴家絕對沒有留著的必要啊。”

    “哎喲我算是見識到你們的閨房情趣了!哎喲我牙酸!”二哥在一旁大叫。

    黎嘉駿放了心,繼續問大哥:“你是說雪晴如果在這兒成家,到時候不一定跟著走?”

    “這是其一,還有一個則是,”大哥頓了頓,“雪晴雖然不姓黎,但也是家裡老人看著長大的,即使跟著我們吃了一些苦,但何曾讓她吃過為奴的委屈,就連衣服都是請外頭的人洗。家裡女孩兒少,她也算半個黎家小姐了,性子和相貌也不差,按娘和金禾的想法,就是嫁個青年才俊也是綽綽有余,那人是雜貨鋪老板倒也算了,可這個年紀了還是個伙計,實在是有點不上進。”他搖搖頭,“可如果雪晴真的喜歡,也沒有辦法。”

    “看金禾嬸的態度,可不像你這麼平淡。”黎嘉駿聳聳肩,“大哥,你這些話也是直接復述的嫂子的吧。”

    大哥干脆不答她,合上了本子:“既然說定了,那我便找學曦安排起來,越快找到,心裡越有底。”

    “那麼駿兒就有勞你了,二哥。”秦梓徽道。

    二哥無奈:“確實是有勞啊,對了,小三兒怎麼辦?”

    “娃都斷奶了,我委托大娘照顧著,她的教育我信得過。”

    “你也真狠心,舍得?”

    “兒大不由娘,她總是要長大離開麻麻的懷抱的,我這叫讓她笨鳥先飛。”黎嘉駿一臉傷感。

    “說到底就是懶得帶,想自己出去玩,裝什麼呢,還兒大不由娘,她會說話了嗎?”

    “會啊,會叫媽媽了,我的成就已經達成了。”

    “會叫二舅不?”

    “難度太大,等你回來自己慢慢調叫吧。”

    “哼!”二哥坐到一邊氣鼓鼓的。

    秦梓徽默默的溜了出去,一臉凝重。黎嘉駿心裡好笑,衝著他的背影喊:“你放心啦,她叫了媽媽後緊接著就自學成才會叫爸爸了!”

    “真的?”他回頭一臉傻笑,轉而撒丫子飛奔出去,“我去聽聽!”

    二哥蠢蠢欲動。

    大哥橫了他一眼:“你坐好,學曦馬上來,我們還要商量路線。”

    二哥:“……”單身漢沒人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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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5章 國蠹逼良

    黎嘉駿有點心虛。

    當黎老爹和大夫人輪番對小輩們的“美國論”提出質疑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漏洞有多大。

    明明他們家在現階段是生存情況算得上中上的,只要抱著勝利的希望並且等到那一天,生活必然會越來越好,又為什麼要慌慌張張的准備“逃往”美國?

    黎老爹最為激動,他拐棍敲得篤篤響,大喝:“三兒你成天說會贏會贏!到頭來第一個說的是你,第一個跑的也是你!你你你!”

    黎嘉駿簡直百口莫辯,她當然知道這其中有漏洞,或者說太多了她都想不過來,可大哥二哥的無腦支持讓她忽視了這一點,黎老爹到底還是太上皇,他那關哪是說過就過的。

    可現在如果要她說什麼以後會有啥解啥放戰爭還打地主加文化大亂鬥最倒霉的就是他們這群人……首先她對於那個時期的知識就是一片空白,禁不起半點細問,其次就是她真怕說出來大宇宙的惡意就要降臨到她頭上了。

    她忍不住看向大哥,他既然支持,肯定有自己的考慮。

    大哥果然站了出來。

    “爹,招商局又來要錢了。”

    老爹一頓,沒出聲兒,考慮了一會兒才問:“名目呢?”

    “支援前線,購置美國機槍。”

    “報價?”

    “是市價的三倍。”大哥冷聲道,“給張伯他們報價是市價的十倍,那伙人看了老二的面子少敲了一點。”

    二哥也在一邊冷笑:“怪我以前沒和他們說清楚,論起買賣軍火,咱們家是他們祖宗,竟然拿這方面坑我們。”

    老爹搖搖頭,仿佛瞬間蒼老了:“能不給嗎!啊!給!”

    “給,但不能白給。”大哥道,“支援前線自然沒有二話,最恨的是大部分進了那群人的口袋,這錢給了一次是本分,給了兩次是情分,給三次就是過分了,這次如果駿兒能找到美國的門路,我們就找那群人給我們疏通資金通道,拿人手短,他們不從,我們就亮底牌,不從也得從!不是要購置美國機槍嗎,這次他們號稱已經談妥,但下次我們黎家甘當先頭兵,直接拿錢問美國買,順便將流轉資金轉移過去,他們要的槍,我們一把不少給他們,但多的,一分也別想從我們這兒掏!”

    “意思是這一次拿他們貪污的證據要挾他們幫我們打通美國的資金渠道?那豈不是把他們得罪狠了,二哥會不會很難做?”黎嘉駿聽懂了一點,立刻擔心起來。

    “這你不用擔心。”二哥笑道,“你哥的工作從來不用看誰臉色,哥愛干就干,不愛干就走,還能被那群小蝦米欺負了?”

    黎嘉駿萬萬沒想到大哥在聽她瞎指點江山的時候,腦子裡早就跟編程似的擬定了一個計劃,這是不是意味著就算她不提出,他為了家裡的血汗錢不受制於那群貪官,也會想辦法將資金往國外轉?只不過這一次恰巧目標都是美國罷了。

    她看著那個瘦高的身影,只覺得那肩膀寬得像扛著一座山,她不由羨慕起大嫂來,老公老謀深算又靠譜,哪像自家那個,只會打炮和撒嬌。

    她剛要回頭用鄙夷的眼神刮一下秦梓徽,又聽二哥道:“更何況,那群人的老窩都還指著我們秦少校看顧一二呢,誰敢得罪我們家?”

    咦咦咦?什麼情況!

    秦梓徽一點也沒有覺得二哥在開玩笑,他點點頭:“前兩日是有兩位登門拜訪,請我盡量將附近陣地往某處靠攏一二,從戰略角度來講靠攏與否並無大礙,但若是動了則意味著聽命於系統外的人,這必然是不能輕易答應的。”

    他表情嚴肅裡透著點笑意:“他倆出手闊綽,現在看,他們送來的羊毛,竟然是從我們身上拔的。”

    “啊?”黎嘉駿瞪向秦梓徽,“你你你你居然貪污了?!”

    秦梓徽一臉無辜:“他們送來的是招商局募捐舞會的募捐款,我收來全數投入了軍工廠造子彈,可半點沒有貪沒。”

    “我覺得不大對……”黎嘉駿環視四周,發現二哥和大哥都垂著眼一臉事不關己,“你們三個背著我干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說得好難聽。”二哥望天,嘟囔。

    黎嘉駿忽然一臉悲傷,她雙手捂著肚子泫然欲泣:“我就懷個孕而已,大哥不疼我了,二哥不稀罕我了,老公和大舅子小舅子搞上了,我的命咋就那麼苦,那麼苦,那麼苦……”

    “說什麼呢!”秦梓徽笑了,上前一把摟住她,揉頭,“只是那個軍工廠有我們家的一份罷了。”

    “只是一份?”黎嘉駿仰頭眨巴眼。

    秦梓徽抬頭望向大哥,大哥嘆口氣:“好了,你聽聽就好,那廠子,在姨娘名下。”

    ……目瞪口呆!

    難怪她總覺得自家軍火生意沒斷,為什麼招商局的人竟然不知道他們家是干軍火起家,敢情咱家用的是章姨太的名字,人家誰沒事去研究一個退隱家主的姨太太叫啥,只要廠子裡的工人和黎家也沒關系,誰也查不到他們頭上!

    “這廠子五年前還沒大撤退的時候就籌備好了,畢竟是老本行,當時也想不到別的生計。你不問我們也不說,不知道很正常,就不要太介懷了。”大哥安慰著,“你只要知道我們家現在是做糧食和貨運生意的便可。”

    為自己的布局能力和智商深深自卑以至於自暴自棄的黎嘉駿只能呆呆的點頭,轉而把頭埋進秦梓徽的懷裡,許久不想起來。

    秦梓徽偷偷笑著,心髒跳得歡快。

    “既然如此,那要做的事情,就趕緊著做吧,什麼昆明,什麼美國……去吧,去吧……”老爹沉默許久,疲憊的說,他拄著拐杖,身軀似乎突然傴僂了,無比疲憊,他轉身緩緩的往回走,雪晴急著去扶他,他抬手拒絕,獨自上樓,嘴裡喃喃著,“我們祖上窮到當胡子的時候,尚知道國疲民弱,要抗倭驅虜、鋤強扶弱,怎的現在如此國難當頭,他們還敲骨吸髓,大發其財……如此作為,真不怕受天譴啊!”

    說罷,他狠狠地敲了下拐杖。

    跟在後面的大夫人聞言,低聲的阿彌陀佛了一下。

    小輩們並排站著,仰頭看著曾經的頂梁柱消失在樓梯口,許久沒回過神。

    二哥輕聲道:“這就是我支持你的原因啊,三兒。”

    黎嘉駿的眼眶有點酸澀,她垂下眼,小心的擦了擦眼角。

    大哥轉過身,神情黯淡,轉而堅毅起來:“既然要做,那就要快,梓徽,老二老三去了昆明,這邊的事便只有我倆來扛了,我尚還可,唯獨你身在其中,到時候如何應對,還需從長計議。你們兩個就別耽擱了,快點收拾東西,學曦給你們安排行程。”

    聽了剛才的話,黎嘉駿哪能放心,她抓住秦梓徽的手皺眉:“那群人會拿觀瀾開刀?”

    “他們的刀開不到我。”秦梓徽安慰道,“就是從別處使點小絆子罷了,但我現在負責委員長的地空安防,他們不敢亂來。”

    “真的?”

    “真的!”秦梓徽笑得柔和,“三爺,我要是真涉險必會跟你說呀,你又不是那種會擔心憂傷的女子。”

    黎嘉駿半信半疑,但又想不出反駁的話,只能點頭贊同,干巴巴的又叮囑了兩句,便上樓和二哥收拾東西。

    孩子交給大夫人照顧她很放心,唯獨章姨太實在是太讓人放不下,她煙還是抽著,可看那瘦骨嶙峋的樣子,倒像是拿大煙吊著命,哪還有一點活人的樣子。

    聽說她要走,剛喝了藥准備睡的章姨太掙扎著坐起來,抓著她的手:“駿兒啊,咋又要走啊?”

    黎嘉駿實在不忍心看她那樣子,但也知道這時候若是再強迫她戒煙,那是真的在謀殺了,只能噙著眼淚安慰:“沒事兒,娘,您好好養身子,我和二哥去安排安排,到時候帶您到海的那邊過好日子。”

    “真的啊?那真好,哎,別人家女孩兒都沒我的嘉駿能干。”章姨太骷髏一樣的臉露出一抹純然欣喜的笑,“人好,命也好,一定是娘上輩子積德,有了你這麼個女兒。”

    章姨太病重的時候,黎嘉駿又是生孩子又是坐月子不方便靠近,都是大夫人照顧著,順便還在她床邊念佛,久而久之她耳濡目染了。

    黎嘉駿笑:“瞎說,那也是我上輩子積德,才能從您肚子裡爬出來。”

    “不,是我積德。”她竟然爭起來,著急道,“若是你積德,又怎麼會是個姨娘的孩子。”

    “……”這個她還真沒考慮過,沒想到章姨太竟然這麼在意,“娘,這話就不對了,您看家裡誰那樣看我了,唯獨您啊。”

    “是大夫人佛心寬厚,駿兒你記得,以後一定要好好孝敬她,像孝敬你爹一樣。”

    黎嘉駿心裡苦澀:“說什麼呢,您不說,你們仨我不是有一個算一個都孝敬的好好的?”

    “是是是,孝敬的好好的。”章姨太紅了眼眶,“是娘不爭氣,不聽你的話,戒不了那玩意兒,自己作踐了自個兒,娘是個有福的人,但娘沒珍惜。”

    其實黎嘉駿很想問,在親眼見證她三零年那會兒那麼慘烈的戒煙史後,章姨太又是用一種怎麼樣的心態染上煙癮的?可現在人都這樣了,她實在問不出口,只能繼續安慰:“娘,人活一世,就圖個痛快,您現在要吃好睡好休息好,等天氣暖和了,會好起來的。”

    “是啊,會好起來的。”章姨太怔怔的望著她,眼神眷眷不舍,“駿兒啊,你會原諒娘不?”

    “什麼?”

    “要不是娘糊塗,為了討好老王爺,帶著你跟他一道抽大煙……你也不會遭那樣的罪,到現在還養不回來……”她說著說著就哭了,“你那會兒不記得了,娘還松了口氣,可是這心裡啊,撓心撓肝的疼……這是做什麼孽,讓閨女遭這樣的罪……多可憐啊,娘那時都恨你為何一定要戒,可現在明白也晚了……明明這個家裡,誰也沒看不起咱娘倆,偏我自己看不起自個兒……”

    黎嘉駿感覺天靈蓋上過了一道雷似的震顫,呆滯許久才回過味來,敢情她和章姨太那是煙友,章姨太壓根就不是後來染上的!說不定她正是因為看過自己那屁滾尿流的戒煙場面,心生畏懼才戒不了!

    真是作孽!

    她已經無話可說,只能呆呆的看著章姨太哭,哭累了就扶著她躺平,拿毛巾擦干淨她的臉,坐在一邊給她掖被子:“娘,別多想了,我這不是好了嗎?等您好了,咱們再加把勁,戒煙不可怕的,抹開一張老臉,什麼事兒都能成。您……好好休息……”

    “駿兒啊。”章姨太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她瘦骨嶙峋的手抓著黎嘉駿,“駿兒啊,小三兒,啥時候能讓我抱抱啊?”

    “等你好點嘍,到時候如果我不在,我會跟大娘說,讓她抱了小三讓你玩玩……”黎嘉駿強笑。

    “哦,那就好。”章姨太閉上了眼,唇角帶笑。

    第二天,黎嘉駿最後一次狠狠愛撫了一下即將成為“沒媽草”的小三兒,跟著二哥上了車。

    從重慶到昆明目前還沒有鐵路,他們必須驅車前往,從重慶走海棠溪上黔滇公路,一路往南過貴州才到雲南,黔滇公路是滇緬公路的姊妹路,從十多年前開始修,陸陸續續直到三七年才修好,而緊接著它的開始修的,才是著名的生命線滇緬公路。

    沒有滇黔,滇緬運輸的物資也無法到達前線和重慶,所以其實要兩條公路連在一塊,才是真正的生命線。

    聽完路線圖的黎嘉駿這才意識到,這一回,她是走上了一條什麼樣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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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2 00:05:11 |只看該作者
    第196章 扭曲的路

    這次兄妹倆跟著自家的貨運車隊走,一共也就三輛卡車,兩輛裝了一些沿途售賣的貨物,最後一輛主要裝車隊的人沿途生活的必需品。

    等到了目的地,三輛車也差不多清空了,到時候就采購了當地預定好的糧食,運回去售賣。

    路程的漫長並沒有超過黎嘉駿的想像,可興許是沉寂太久,即使疲勞得臉色發黃,她還是帶著股放風似的亢奮感,激動的不行。

    而按照二哥的說法,她是月子做得太好,舊疾全消不說,還破而後立了:“鬧騰得像有病。”

    可她真是冷靜不下來,她指著眼前的“小山城”,有種撞到牆的暈眩感:“這,這真是遵義啊?!”

    二哥一臉想不開:“是!怎麼了!”

    黎嘉駿當然沒法解釋,看二哥的反應,他是絕對沒聽說過遵義會議的,而就她自己,也不是因為這個會議而興奮,純粹是因為在這十萬大山中竟然能轉角遇到一個自己從教科書上見過的地方,這種感覺,沒處說真的只能憋出病來。

    “你們啥時候走,我別處轉轉再來。”她總覺得遵義會議是有配圖的,可怎麼也想不起那配圖怎麼樣,所幸這縣城不大,一氣兒就能逛完,她想去瞻仰一下。

    二哥正忙著看人清點貨物,聞言頭也不回就拒絕:“呆著別動!你以為這是你的地盤?瞎跑跑啥。”

    黎嘉駿撇撇嘴,老實的蹲在了一邊,山裡濕冷,又是臨江,風都帶著水汽,呼呼的。

    她看著車隊的伙計指揮著力夫用板車把采買的糧食用品運來,又是木箱又是籮筐的往上搬,隱約還能看到裡面滴翠的青菜,這菜剛沐浴過冬天的霜雪,最是嫩甜的時候,路上摘點野蘑菇炒了吃,只需要一點點鹽,那絕對的冬季山珍。

    可惜現在才剛進入三月,天還冷著,否則就可以吃到貴州山中產的竹蓀了,那才是真絕色,煲雞湯配火鍋都美得冒泡!

    正說著,幾個裝了咕咕雞的雞籠子也被放上了卡車。

    黎嘉駿仰頭意銀著它們……

    二哥拍著手走到她面前,擋住她面前的光,奇怪道:“餓了?你嚇得雞都不敢叫了。”

    “有點想喝竹蓀煲雞湯……”

    “哪個月子娘前陣子說再喝死給誰誰看的!”二哥毫不客氣,一把拉起她,“你就作吧,說,想去哪,還有一會兒就出發了。”

    “額……有沒有適合開會的地方?”她實在編不出什麼名目來了。

    二哥果然已經無力吐槽:“這地方……那就政府……等等……”他忽然一臉凝重,抓緊她的手臂,“你到底想干什麼?”

    黎嘉駿覺得有點不對,心虛道:“沒什麼啊,沒有就沒有吧,我也就隨便一說。”

    “駿兒,我知道你可能被那些職業的記者影響,什麼都想看看,但是想想現在的情況,不是說合作就親密無間的,你得注意分寸!”

    陡然被這麼針對的訓到,黎嘉駿簡直要驚悚了,二哥這是要上天,這都能猜出來?!“哥,哥你什麼意思?”

    “你是不是跟一些人接觸過了?”

    “啊?”

    二哥深吸一口氣,似乎對黎嘉駿笨拙的演技非常無奈:“三五三六年,這兒可是共……”

    “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說了!”黎嘉駿毅然打斷,“我們走吧。”

    二哥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眯上眼:“駿兒,你不像是會攙和那些破事兒的人啊。”

    “廢話,我這覺悟,玩得過誰啊,走吧快走吧!”這次換黎嘉駿拉著二哥回去。

    兩人上車休息了一會兒,到了規定時間,車隊再次發動。

    其實對於看不到會址,黎嘉駿並沒有很惋惜的感覺,甚至很懊悔自己的一時衝動,更煩的是二哥太聰明,又同時有點小慶幸,心情很是復雜。

    二哥則以為她計劃被打斷不高興了,破天荒的小心翼翼起來,他頻頻往外看,終於等到一個伙計從巷子裡小跑著過來,給他遞了個東西,然後跑到了後面坐著。

    二哥轉手就一臉獻寶的把那東西給她,竟然是一根畫成豬頭狀的糖人,金黃誘人:“來來來,別生氣了,好東西喲。”

    黎嘉駿哭笑不得:“你哄小孩兒呢!”可手下卻不客氣,直接接過,觀察起來。

    磁器口糖人師傅很多,這個並不稀奇,可她每見一次都很感慨,這玩意兒過了百年還是這個樣子,就像一個串聯時光的鑰匙,遠比古今不變的月亮更讓她惆悵。

    妹子接過了糖人就好像是一個和好的信號,二哥立刻嘚瑟起來:“吃完就睡啊,晚上是到不了貴陽的,如果沒借宿的地方,在車上也不能睡太死,現在能休息就休息。”

    “嗯……”黎嘉駿舔著糖望著外面,沒一會兒,就只剩下曲折的砂石公路和翠冷的青山了。

    結果果然如二哥所料,直到第二天下午車隊才到達貴陽,整整開了近二十個小時,在那兒休整了一天,補給完備的車隊才再次啟程。

    開車的人都是熟手,這一次休息足了,開起來也順暢,他們凌晨出發,下午的時候,過了盤江鐵橋。

    這鐵橋造得相當猙獰,一看就讓人產生兩個字,猙獰。更凶殘的是,這橋的兩頭竟然有部隊駐扎,堅實的碉堡和營房穩穩的佇立在那,守橋的士兵並沒有很認真的檢查來往的車輛,但二哥還是給他們送了幾包煙,被和顏悅色的放了行。

    又開了近兩個鐘頭,天色還沒黑就早早到達了一個縣,名為晴隆,是個小縣城,嬌嬌小小的,像是被鑲在了山上。

    見司機打算在這兒駐扎了,黎嘉駿有些奇怪,平時都是緊趕慢趕的,趁著天亮多趕點路,反正路上也會扎營,這時候明顯還有好幾個鐘頭好開,照尋常都夠到下一個村落了。

    “今天怎麼這麼早休息?”黎嘉駿問,“不趕路了?”

    “嘿嘿。”二哥諱莫如深。

    反正他們也不急,黎嘉駿便不再多問了,晚上好好的睡了一覺,一大早洗漱完走出旅店,三輛車六個司機正排排站叉腰在外頭看著天氣議論紛紛。

    二哥在一旁喝茶。

    “他們商量啥?”

    “有點霧,在看能不能走。”

    “哦。”黎嘉駿瞬間代入到大霧天的高速路,一般這種時候都會封道。山裡的路常常半邊懸崖,很是險峻,怕霧也是正常。

    大家吃著,喝著,等了快兩個多鐘頭,太陽終於艱難的爬到山頂,破除了雲層的封印驅散了霧氣,車隊的人都松了口氣,如果霧一直不散,他們貌似就准備干等下去了。

    “走了,相機掏出來。”二哥瀟灑的甩著大衣往外走,“睜大你的狗眼看看,什麼叫壯舉。”

    連二哥都這麼說了,黎嘉駿當然得給面子了,她醞釀了一路情緒,腦內小劇場不停模擬著等看到什麼神奇的東西要怎麼演比較好,要目瞪口呆一會兒還是先尖叫,先目瞪口呆一會兒的話這個呆的時間不大好掌握,可先尖叫的話,這個音量也不好掌握……要不這樣,等眼睛瞪到不能再瞪的時候就放聲尖叫,貌似這樣才比較像驚訝。

    她這麼胡思亂想著,車隊很快開進了一個山路,她感覺到二哥的手抓著自己的手臂,挺用力的。這一段山路確實很陡,不停的一百八十度大拐,車子不停的鳴笛和減速才敢過去,路的另一邊永遠是萬丈懸崖,有車迎面來時,老遠就聽到對面嘀嘀嘀的叫,幸而這樣的情況只遇到一次,車隊極險的交會而過,黎嘉駿還很好奇的回頭看,被二哥硬是擰過頭。

    “小心點。”他擰著聲。

    黎嘉駿有些莫名其妙,她以前會開車,專門給母後去各種農家樂當司機,那時候的農家樂可都是死命往山裡鑽的,反正鎮府有錢,山路十八彎算啥,十萬八千彎都灑灑水。再加上後來去什麼九寨溝黃龍旅游,都是半空中的公路,司機一個個都是車神。

    總得來說,她是真•見多識廣,雖然這次的彎確實有點多,但遠沒到讓她驚怕的地步。

    二哥反而驚訝了,慢慢的松了鉗制,直到最後終於沒了彎道,車隊竟然停了下來,司機跟虛脫似的攤在座位上,顯然剛才那一番駕駛對他來說堪稱是受了一番酷刑。

    “休整一會兒吧,辛苦各位了。”二哥下了車,松了松筋骨,朝黎嘉駿招手,“駿兒,來,陪哥走兩步。”

    “哦。”黎嘉駿也下了車,只覺得腿腳一陣酸軟,不管剛才多鎮定,到底還是緊張的,她活動了一下,跟著二哥往旁邊一條上坡的小路走去,坡並不高,也就爬了十幾分鐘,就到了一個光禿禿山頂,二哥先到,他張望了一會兒,回頭催:“快點!”

    黎嘉駿氣喘吁吁的,拼死爬到了坡頂,順著二哥指的方向望去,呼吸猛地就停住了!

    她終於不用演了,她是真的驚呆了!

    二哥在一旁得意的聲音就跟天外之音一樣:“怎麼樣,傻了吧,剛才還裝鎮定……”

    “咳咳咳咳咳!”回答他的是如牛的氣喘被卡住後瘋狂的咳嗽聲,黎嘉駿一手指著前方,一手拍著自己的胸口,回頭死不瞑目是的瞪著二哥,滿臉驚疑。

    “沒錯啊,這就是鴉關,人稱二十四道拐,從滇入黔的華山一條道!”二哥很得意,“是不是很壯觀?”

    照片上看到,和親眼看到,真的,根本是兩回事。

    整整二十四個彎道,像一條白色的巨蛇扭曲的蟄伏在十萬大山中,它的西邊陡峭入雲,另一邊則是萬丈懸崖深不見底,從這一頭甚至看不清最遠處的第一個彎道,這真的不應該是人造的,它就像是某個神童心未泯隨意勾畫出的一條長長的曲線,看起來毫無攻擊力,可事實上卻恢弘又險峻。

    她剛從這條路上走過,陡時有多抖,險時有多險,她再清楚不過,可整個過程中,她都是以一種習以為常的心態在面對這個,直到現在,她才真切的意識到,自己走過的,是一條什麼樣的路。

    這樣雄險的關口,根本開不上任何築路機械。

    “人,人造的?”她口不擇言。

    “要不然呢,神造的?”二哥伸長手指,像畫畫一樣在半空中沿著山路描繪著S型,滿眼痴迷,“看啊,這就是我們造的路……”

    “人,人力?”她終於表述清楚了。

    “嗯,我隨隊來勘探過……那時候還沒造好。”二哥的眼神帶著股奇異的溫柔,“那麼多人啊,青壯在最前面,男的打石頭,開路;女的拉石碾子,運碎石;周圍沒青壯了,老人孩子也要,什麼都干,打樁,運石頭,一籮筐運不動,一塊一塊搬……都是山裡世代住著的山民,很多語言都不通,就唱歌,跟我們比劃,一天到晚,不停的干。”

    他比劃了一下大腿:“丁點兒大的孩子,大冬天的,光著屁=股搬碎石,腳底的繭子,比你的鞋底都厚;老人家頭發全白的,早上被兒子女兒背上山,一整天就坐在路邊,往下倒石頭……哪兒挖塌了,巨石往下滾,他們躲不了了,也不躲,死了,工程隊發五塊錢……後來預算不夠了,死了只發三塊,他們也干……”

    “哥你別說了。”黎嘉駿拿髒兮兮的袖子抹著眼淚。

    “你怕了?”二哥通紅的眼睛望過來,他忽然激動起來,提高了聲音,“你都怕了!以後誰敢聽我說?我都敢說了!你又怕什麼!不能說嗎!?丟人嗎!?啊?!”

    “不丟人!”黎嘉駿哽咽,她掏出了手絹,“你說,我聽著!”

    二哥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卻不再說了,抬頭繼續望著遠處的二十四道拐,黎嘉駿一樣望過去,兄妹倆出神的眺望了這條路許久,才在下面車隊的喇叭聲中,魂不守舍的下了坡。

    回到車上,兩人還是沒怎麼回過神,各有所思,黎嘉駿只覺得哪裡不對,此時才發現:“等下,我們還在貴州吧。”

    “恩。”

    “可這條路不是滇緬公路的標志嗎?”

    “誰跟你說的?”他一臉不滿,“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好嗎?”

    黎嘉駿眨巴眨巴眼,只能認了,雖然覺得不管是滇黔還是滇緬,最終還是彙成了一條通向勝利的大動脈,可總覺得歷史書也不該犯這樣的錯誤……難道是她記錯了?

    可她真沒聽說過滇黔公路呀!

    “哥,那雲南還有沒有這樣一條路啊?”她還不死心。

    二哥仰頭靠著車座,大概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他眼都不願睜:“別折騰了,這路算誰的不都一樣嗎?還有兩天呢,好好休息。”

    黎嘉駿又是懊惱又是無奈,也學著他仰頭靠著車座閉目養神。

    可黑暗中總有一條白色的路,像沒有盡頭一樣扭曲著,卻無止無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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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7章 群星璀璨

    昆明,春城(咦有什麼怪東西混進去了)。

    即使人困馬乏,可是在遠遠看到城牆的時候,那種仿佛世外桃源一樣的感覺,還是讓所有人豁然開朗,精神一震。

    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時候,路邊的野花開得熱烈,大大小小讓人目不暇接。黎嘉駿長那麼大能認得出的花屈指可數,二哥卻是神人,路過一片花海指哪說哪。

    “什麼桃花兒,那是垂絲海棠!”

    “那不是海棠!櫻花!撒苦辣!”

    “這個大的?不是,牡丹不這樣,這是茶花,哎喲妹妹喂,你別說話了,司機都看不下去了。”

    黎嘉駿慫慫的閉嘴,此時路過一片白色的花樹,二哥指著那兒問:“那是什麼花?”

    已經被打擊得信心全無的黎嘉駿一個“梨花”在嘴邊盤旋,可上了口還是悶悶的搖頭:“不曉得。”

    “蠢貨!那是棉花!”

    “……”黎嘉駿表情空白了一下,她深呼吸,擠出一抹笑,“哥……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

    二哥還一本正經:“就是棉花嘛,你看,白白的,一朵一朵的,像雲一樣。”

    黎嘉駿死魚眼。

    逗比開始拍胸脯:“哥會騙你嗎……你要信我呀!”

    任憑逗比耍寶,黎嘉駿自巋然不動,她拒絕繼續和任何不懷好意的人交流,扭頭往另一邊看,昆明的城牆已經近在眼前。

    這個城雖然有個不正經(?)的外號,但是結構卻非常正經,城牆方正,被緊緊的裹在細窄的護城河裡面,雖然護城河並不是很干淨,但並不妨礙岸邊頑強的野草青翠欲滴,有些細長的枝條垂下去,隨著風一下一下的點著河面,顯得極為閑適。

    城門口就已經熙熙攘攘的全是人,人力車一群群的跑著,來去的人大多衣衫襤褸,有矮小的母親帶著一群孩子呼嘯跑過,不知道在趕什麼,也有無所事事的男人圍成一圈聚在一個棚子下閑聊,旁邊綁著騾子驢子等牲口,三人成隊的騎兵從城門口疾馳而出,奔向遠方。

    卡車很少,在運力少到可敬的內陸,即使現在因為國家戰略重心的轉移而逐漸增多,可是終究還不到原先沿海那般的車水馬龍,即使見了不少回,還是有不少人好奇的張望過來,指指點點的。

    守城的士兵背著槍走過來,得了二哥的證明,隨便檢查了一下就放行,城牆上可以看到高射機槍朝天放著,顯然昆明也被日機光顧過了。

    進了城,裡面有被清理到不妨礙路面的廢墟,屋檐上的磚瓦灑落了一地,被掃到了角落裡,倒塌的房梁斜在地上,有人在上面鋪了釘了幾塊木板,蓋了些稻草,靠著牆,下面就是一塊新的容身之處了。

    就和重慶一樣。

    作為一個古城,昆明還並沒有做好走向現代化的准備,除了幾條主干道外,到了一些支路上,卡車車隊一上去,路就顯得極為逼仄了,路人要避讓不說,更緊張的地方他們甚至要躲在路邊的屋檐下才能讓卡車通過,沿街都是叫賣的商販,賣什麼的都有,簡單的吃食,小手工藝品,花樣迥異於沿海和北方的繡品以及衣服,許多少數民族的人來來回回走著,花式奇特的服裝使得路面都顯得鮮亮起來。

    這兒打扮精致的名媛淑女明顯是稀少了,可是打扮別樣的少數民族姑娘則滿街滿巷,黎嘉駿打小就沒這麼打扮過,兩輩子都沒有,可此時趴在窗邊這麼看著,那些不施粉黛的姑娘穿著藏藍底花邊的短衫長褲,腰間扎著顏色鮮亮的圍兜,頭上戴著紅的黃的粉的各色大花朵,連周身的補丁都是花花綠綠的,大大方方,笑容爽朗,真是美得讓人挪不開目光。

    她像個痴漢,頭隨著那些拿著竹筐結伴路過的姑娘們擺動著,連路景都忘了看。

    “喂,到了!”二哥拍拍她。

    車停了,他放下她的行李箱,指指路邊一間風格中西結合的旅館:“我們去停車存貨,你先進去,報咱家名字,他們知道怎麼做,先洗個澡休息一下,有什麼都明天再說。”

    黎嘉駿坐了大半天的車,為了早點到昆明,中飯都是路上吃的,此時全身僵硬,下車的時候身上的骨頭都在嘎吱響,她行屍走肉似的走進去,裡面居然還是個很洋氣的裝修,一派西式風格,極為安靜,有幾個高鼻深目的洋人坐在吧台邊的小圓桌旁喝咖啡,她走進去時,一個棕發綠眼的侍應走上來,輕而平和的問:“有什麼可以為您服務的?”

    “我姓黎,我們有預訂。”

    侍應露出恍然的表情,他走回吧台,那兒站著一個中國侍應,那個侍應戴著圓框眼鏡,瘦高個兒,穿著西裝背心套,有些不倫不類,顯然並不合身,他微微側耳聽洋人侍應吩咐了一句,點頭開始翻手下的本子。

    “小姐,黎明的黎是嗎?”他問了一句,“請問你們需要幾間房?”

    “兩間。”黎嘉駿微仰著頭,言簡意賅。

    中國侍應點點頭,跟那個洋人低聲翻譯了一下,洋人點點頭,對黎嘉駿微微躬身道:“請隨張去您的房間,有什麼需要可以隨時吩咐。”

    他估計就會說這麼幾句中文……

    張就是這個中國侍應了,他走出櫃台提起箱子,領著黎嘉駿往裡走,兩人路過一個電梯,開始爬樓梯。

    “電梯壞了?”黎嘉駿好奇問,只剩自己人的環境,她立馬放松了,“去幾樓啊?”

    “早就壞了,只有洋人會修,那個技工嫌這兒不好,就走了,只能擱著了,還好樓不高,三樓。”張侍應也放松起來,繃著的臉一松,頓時年輕不少。

    “你看起來不大吧,口音像北方的。”黎嘉駿問,“哪兒人啊?”

    “我是山東泰安人,考了南開,現在在聯大。”張侍應笑道,“我叫張丹羨,字青尺,你可以叫我青尺。”

    黎嘉駿精神一震,這麼巧簡直!她連忙道:“我叫黎嘉駿,一匹好馬的嘉駿,你隨便稱呼,正巧,我要去聯大找人呢,你們學校在哪呀?”

    “你的人在哪個部?”張丹羨不答反問。

    “我的人在美國呢……“她哭笑不得,“原先是清華數學系的,後來出國了,我來找找他的資料,你覺得哪兒比較有可能?”

    “那應該是理學院了,這個好辦,若是工學院或是師範的,可能就要跑別處,文理法三院現在都在城外西北角的新校舍,您盡管去好了。”

    “為什麼工學院和師範不在新校舍?”

    “沒地方啊。”張丹羨失笑,“我是文學院的,剛來的時候根本沒有地方落腳,每個學院各自為戰找地方,理學院在西面借了昆華農校的地方,工學院在東邊租了三個會所當教室,文學院和法學院干脆找不著地兒,只能回頭到幾百裡外的蒙自借了洋人空下來的校舍。直到去年底才商談好西北角那塊地,但也就夠文理法三院進去的,師範學院和工學院還寄人籬下呢。”

    “我明明記得國家撥了一大筆錢啊,怎麼會如此窘迫。”

    “錢是有,可那麼多人,不要吃,不要穿嗎?”張丹羨反問,“你若去了新校區可別太失望,校長已經盡力了,哎……“說罷,他滿臉惆悵,提不起勁兒來。

    黎嘉駿想到他背井離鄉的,到大後方求學,還要吃這種苦頭,實在是讓人心酸,忍不住安慰:“別難過別難過,這仗會打完的,馬上就有的回去了!回去不就好了嘛!”

    “回去哪裡好了。”他幽幽的說,“我們學校早就炸平了。”

    “哎,那也是……等等,你說你學校?”早就在重慶習慣各種“炸平”的黎嘉駿剛想順著感嘆一下,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南開,大學?”

    “南開。”重復以肯定,“大學。”

    “特地的還是……順帶的?”

    “特地的。”繼續幽幽然的語氣。

    “我去這是……”炸一座聞名中外的高等學府,鬼子這是要上天的節奏,“憑什麼呀?!什麼時候的事兒?”

    “第一年的時候,北平被占了,緊接著就對天津下手了,哦不,是眼看著鬼子肯定要對天津下手,我們就先動手了,二十九號動的手,三十號他們就派飛機來炸我們學校,炸完了,還派步兵來燒,燒得精光。”張丹羨走在前頭,似乎不想讓她看到他表情,語氣很鎮定。

    “還有這回事!”黎嘉駿目瞪口呆,“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樣的……我的天,炸大學,他們怎麼……”

    “幸而那時在暑假,學校人少,但是,”他整個人都頓了頓,又繼續走,“但是我們又氣自己怎麼不在學校,那麼多典籍,那麼多珍藏……他們把能搶的搶走後,還潑了煤油燒我們的學校,火三天三夜沒滅,再回去時,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

    “聽說我們校長當時在南京,直接就昏厥了過去,沒過兩天,果脯就頒令,教育西遷。”張丹羨走到一個房間門口,放下箱子,掏出鑰匙打開門,在開門的時候狀似隨意的抬手用袖子揉了揉眼,回頭微笑道,“到了,您的房間,這兒臨街,但是面南,如果怕吵可以和我說,我給您換。”

    黎嘉駿沒走進去,她沉默了一會兒,掏出一塊手帕給他:“擦擦。”

    張丹羨很不好意思的接過去擦了擦眼,握在手裡:“謝謝,我洗干淨還給您。”

    “其實,我好像看到過這篇報導。”黎嘉駿緩緩的說,“但當時已經過了許久了,你們大概都已經到了湖南,我也就過了一眼,並沒有想很多,卻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情況。”

    “您不用與我一般沉重,”張丹羨這回真的笑起來,雖然有點勉強,但很真心,“換個角度想,這也是件好事,若不是那群畜生做出這般慘無人道的行徑,又怎麼會警醒鎮府要組織教育西遷呢?總要有人點燃烽火,只是不巧正是我們南開罷了。”

    見他這樣,黎嘉駿也松了一口氣:“既然你那麼說,那還可以往大處看,為什麼鬼子急赤白臉的要來炸你們?”

    張丹羨有些難過:“我們討論了許久,到底沒個定論。”

    “需要知道那麼詳細嗎?意義在別處啊!你看,日本以為要征服中國必先征服滿蒙,東三省趴那兒那麼多年了,中國倒了沒?它們以為屠了首都南京中國就完了,中國完了沒?你們南開為什麼被夷平,大概那群鬼子以為干掉了你們中國文化界就倒了!多純真,多可愛!所以說同學,驕傲吧,是你們太強,嚇到他們了。”黎嘉駿說著,一本正經的拍了拍張丹羨瘦弱的小肩膀。

    張丹羨微張著嘴眨眨眼,呼的就笑了:“哈哈哈,黎小姐您真是個妙人!”

    “妙?我還有更妙的呢,這個房間太吵,給我哥睡吧,你給我換個安靜點兒的唄。”

    “……請這兒走。”他利落的提起皮箱打開了旁邊的門,等把她送進門,沒等黎嘉駿回頭要叮囑什麼,這個小男生就笑眯眯的說,“您放心我不會跟您兄長說什麼的。”

    黎嘉駿大力拍肩稱贊:“貼心!兄弟!這兒有沐桶嗎?”現在的儲水熱水器。

    “抱歉,壞了。”

    “……”黎嘉駿這回全然沒聽說電梯壞的淡定了,她一時間竟然有打差評的衝動,深吸一口氣,她伸出手指,“請給我燒熱水,三,哦不,五壺!”

    “……稍等。”他微微躬身,走了出去,鎖上門。

    送水來的時候,張丹羨還叮囑了一句:“黎小姐,明日我有課,到時候可能我同學會來,他稍微有點木,您多擔待。”

    黎嘉駿沒好氣:“你這話什麼意思,我看起來很不好相處嗎?”

    “我怕您太好相處,嚇到他。”他笑,“對了,雖然您要找理學院的人,但若是需要,您可至文學院找我,同學不多,大家相互都認識,總有人知道我在哪的。”

    “對了,現在教你們的有哪些老師呀?胡先生去了美國我知道,陳寅恪先生一起來了嗎?”

    “陳先生是一起來的,但是去年被邀請到英國了,一直沒回來,據說是在香港大學。”張丹羨有些惆悵,“文學院的先生還是不少的,您如果有興趣,可以來聽聽。”

    “哦?都有誰的啊?”

    “上午是聞一多先生的古代神話與傳說和沈從文先生的中國小說史,下午是朱自清先生的宋詩,這麼想來,我明日大概沒什麼時間,聞先生的這門課特別叫座,工學院的都跨城來聽,我實在不舍得錯過,朱先生這門課比較嚴,要背考,我大概落不下來。您若實在著急,也可以直接去理學院問,那兒的華羅庚教授似乎剛從國外回來,應該能幫上忙……“後面的話,黎嘉駿已經聽不到了,她滿腦子只有一句話。

    “我的天吶,我這是到了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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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民國的昆明地圖剛剛到→_→我就研究了一下咳咳,還是很有用的,所以動筆了然後就,所以,那啥,多搞了點時間。

    ……好吧其實沒大用。

    補小段子以謝群眾:

    1:先講個跟文裡有關系的,南開大學。

    當初炸南開之前,霓虹的一個軍官還開記者招待會,在場都是外國記者,開篇就是一句:先生們我要炸南開!

    下面都驚了,為什麼為什麼你們為什麼連一座大學都不放過!

    霓虹就打滾:不嘛我不管我就是要炸,它反日它造得好看留著它會被鍋軍當掩體!

    反正就是通知一聲,第二天就開炸了,炸完了搶東西,搶光了燒,燒干淨了走。

    南開校長當時是張伯苓,在南京呢,真的是一口氣沒上來就差點去了。

    然後,南開果斷是點燃了文化抗戰的烽火,校長大大一紙令下,北大清華南開帶頭,大家西遷!

    所以說這麼果斷的西遷不僅僅是因為當時的未雨綢繆,還是有血的教訓和鐵的契機在的。

    當時南開和南京中央大學並稱當時“雞犬不留”大學。

    南開是因為被炸干淨了

    中央大學是因為搬得干淨。

    中央大學原本也不算雞犬不留的,他們搬光的時候,畜牧專業還有一批牲口沒法處理,當時校長就讓校工照顧著實在不行就算了,結果校工想來想去沒事兒干,帶著那個品種齊全的動物園一路慢悠悠的翻山越嶺,居然給提溜到了重慶!當時中央大學的老師學生聽說自家畜牧專業的牲口們集體出現在重慶大街上時全驚了!紛紛衝到街上膜拜那個校工,結果中央大學就因為“連只小白鼠都沒留下”成為了另一個“雞犬不留”的學校。

    回到南開

    南開大學堪稱當時境遇最慘的學校,但也正是因為有這樣的精力,在“十萬青年十萬軍”時期,南開大學投筆從戎的老師和學生數量名列前茅。

    戰爭期間那麼多大學那麼多人總有幾個想不開投了敵的人,而戰後統計,其他學校多多少少都有,唯獨南開,一個都沒有。

    我不是南開的哈,我不是托兒我就那麼一說……

    2、南寧的漢子們威武雄壯

    廣西南寧,昆侖關那兒跳交誼舞似的你來我去,在過年期間是差點讓日軍搶走的,結果沒兩天日軍自己撤了。

    一來是因為占領只是一時衝動,後方空虛物資補給不足站不住腳還有一點就是……廣西的漢子太他媽悍了!

    那邊啥情況?

    日軍到了一個地方,百姓全跑光了,你以為怕你啊?天真!場地空出來了是給你做廣播體操的?不!是給我家男人施展空間的!

    那兒正規軍被打潰,留下的和當地的人就自己組建民兵團,也不用什麼指導方針,反正就是個干,小股鬼子?打!大股鬼子?等變小股了打!落單的?靠不捏死還是爺們嗎?沒事兒做?炸公路炸設施!

    反正就是要讓你整夜整夜睡不著!

    爺爺沒事兒瓜田摘個瓜泡泡妹子,興起了出來尋摸兩個鬼子,人生不要太任性!

    沒兩天指揮官哭著打電話給本部,爸爸我真的是站不住了讓我回來吧!

    然後南寧就又回到手中了。

    科科!

    3:“為什麼我在北平沒見到那麼多男神!”

    因為三七年之前很多大神都還在國外進修的黃金時代,而抗戰爆發後,他們“毅然回國”了……

    黎嘉駿:嚇屎寶寶了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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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8章 聯大一刷

    早上起來洗漱好,兩人一起到樓下吃了早餐,隨便牛奶面包對付了一下。

    黎嘉駿這個身體打小就是純中式調理,一直對牛奶不感冒,再加上大概有點勞累,吃完沒一會兒肚子就嘰哩哇啦叫,二哥沒辦法,出去給她帶了一碗熱騰騰的米線回來,撒了點辣子拌點蒜吃完,香得整個小餐廳的洋人都往這兒看。

    二哥饞的不行,自己跑出去又帶了一碗,還給她弄了朵大紅花,外頭一個小米牙潔白的賣花姑娘提著花籃朝裡面探頭探腦。

    黎嘉駿接過花往外看:“你沒給錢?”

    “給了!”

    “那咋還跟這兒了?”

    “我沒要找零。”說話間,那姑娘已經轉身走了,二哥回頭看了一眼,“得,估計等會得找上門給零錢。”

    “你等著啊?”

    “怎麼會。”這時,從樓上走來一個高個兒中國侍應,正拎著一個大筐,裡面全是換下來的床單被套,他剛要往後走,被二哥叫住,“這位朋友,您來一下。”

    他叫的是中文,自然是衝著那個唯一的中國侍應,他放下筐走過來,微微低頭問:“請問有什麼吩咐?”

    他聲音有點悶,聽起來又低又沉。

    “勞駕您一會兒注意下門口,可能會有個賣花的姑娘來送零錢,您也不用轉交了,幫我妹妹把這花叉在她房裡的花瓶裡,就算你的小費了,如何?”

    青年沉默了一會兒,半晌吭哧吭哧的憋出一句:“……舉手之勞,而已。”

    二哥笑了:“我懂我懂,但你在這兒干,就該知道,tips,是你們的收入來源之一,是應該的,不算貪圖小利。”

    “……好,謝謝。”

    青年繼續搬著筐走了,黎嘉駿的目光追著他。

    “看什麼?”二哥伸著脖子,“你可是當娘的人啊。”

    黎嘉駿翻了個白眼:“你還能不能正經了,昨兒那小哥說今天來頂替他的人挺木訥的,看來還真是誒。”

    “人那不叫木訥,叫耿直!好了可以走了,你一個人行不?”

    黎嘉駿站起來,背上裝備,拍拍自己:“你看到了啥?”

    “一只野猴子。”

    “呸!明明是一個女戰士!”黎嘉駿氣勢洶洶的走了出去,叉著腰在門口張望了一會兒,後頭傳來二哥憋笑的聲音:“咱現在在武成路上,你正對著的是翠湖,往西走到底就是小西門,出了城門向北……就是向右一直走,就是西南聯大了。”

    黎嘉駿幽幽的回頭,招手攔下一輛黃包車:“對不起啊哥,我根本沒打算走過去。”

    二哥:“……這麼遠,你想跑死人家啊?”

    黎嘉駿腆著臉對車夫笑:“大哥,就到小西門!”然後回頭對著二哥惡狠狠的喊:“出了小西門就能搭城外運貨的馬車了!我都打聽完了!”

    這點准備工作都不做就出門,根本不是她——一個資深背包客的作風啊!黎嘉文這家伙也忒瞧不起人了!

    二哥接下來要帶著車隊跟約好的商戶四面收糧食,影響因素比較多逗留的時間可能會很長,所以留給黎嘉駿的時間其實很充裕,但她總想快點有個定論好,便一門心思奔向了西南聯大,路上還握著自己的小本本給自己打氣。

    一定要告訴聞一多大大,她給日本鬼子朗誦過七子之歌台灣!

    然後要簽名……

    一定要告訴朱自清大大,(上輩子)讀大學那年被老爹送上火車,她是想著他的《背影》哭的!

    然後要簽名……

    一定要告訴沈從文大大!

    等等,這時候《邊城》寫了沒?

    好像沒聽說啊……

    黎嘉駿抹了把冷汗,哎喲媽,差點就作孽了,還好她機智!她不由得琢磨起來,朱自清的《背影》發表了沒?那寫的好像就是主角父親送主角上火車去讀大學的事兒,朱自清現在都當教導主任了,那應該是已經發表了吧……

    只是她並沒有看到呢,不知道發表在哪了,否則感覺一問就會露餡的樣子。

    想完這些黎嘉駿面如死灰,沒文化真可怕,見偶像都心虛,人家可不是一天簽名千百遍頭都不抬的名流巨星,人家可是文學巨匠,聽說你慕名而來,必然會以禮相待順便考校一番……那不就撲街了麼。

    為了她這張老臉,她還是決定有機會偷偷看兩眼算了。

    黃包車夫一路把她拉到小西門,跑得心平氣和,黎嘉駿雖然已經在良心的譴責下坐了好幾回,還是覺得不好受,問了價錢後,就多給了點,連說好幾個謝謝。

    小西門外照例有小集市,連棚子都沒有,一排人面前放著個木凳子或籃子,裡頭放著要賣的東西,不外乎是一些菜啊水果之類的,別看個頭不起眼,綠色純天然,黎嘉駿買了根黃瓜直接擦了擦就吃,嘣兒脆嘣兒脆的。

    她一邊啃黃瓜一邊問那些邊上上下貨的車,都是些馬車驢車騾車,結果竟然沒有往北去的,而那些據說常年在這兒攬客的馬車現在居然一輛都沒有。她正尷尬的眺望著往北的路,想像著自己累死在半路的景像時,一輛馬車直接從西門出來,停也不停,在車夫的吆喝聲中踢踢踏踏一個右轉,徑直往北去了。

    黎嘉駿精神一震,大喝一聲追上去,好不容易喊停了那車,卻見中年車夫和旁邊一個年輕小子臉色都不好。

    再一瞟車上,乖乖,老大一個棺材!

    “有什麼事?”問話的是那個車夫,口音極重,他問完也反應過來了,“搭車?”

    “誒……搭車。”黎嘉駿瞅了瞅那棺材,有些遲疑,”去西南聯大,請問你們順路嗎?“於是車上倆人也看看棺材,接著一起望向她,年輕人忽然開口,嘰裡呱啦語速極快的一頓說,黎嘉駿根本沒聽明白,見她一臉迷茫,車夫翻譯起來:“順路的。我是棺材店老板,這個裡面是他的族叔,好人,善終,我們把他拉去入葬,你要是不怕,就過來坐,算是給他族叔積德。”

    黎嘉駿當然是不怕死人的,雖然有些瘆得慌,但絕不至於因此退卻,她朝那棺材拜了拜,向兩人道了謝,一抬腿就要往棺材旁的車沿上坐,那個年輕人卻又喊住她,自己下了車坐在旁邊,給她指了指車夫旁邊的位置。

    這麼貼心,她反而不好意思了,正想說自己無所謂,那車夫卻開口了:“那你快坐過來吧,別等日頭上來了。”

    黎嘉駿只能上了車,等車夫吆喝著馬車再次行進,她便問:“大哥,你們去哪啊?”

    “與你一樣。”

    “可我去西南聯大啊。”

    “墳場就在大學旁邊啊。”他笑眯眯的。

    “……”真棒,人家讀書都說自己學校以前是亂葬崗,到這兒直接跟墳場做鄰居,不愧是西南聯大,表裡都那麼牛氣!

    去西南聯大的路很耿直,直接沿著城牆走,旁邊就是護城河,沿途很多婦女就在護城河邊洗衣服,也有髒兮兮的小孩從路邊的草叢裡鑽出來,咬著大拇指看著棺材。

    等過了昆明城的北城牆,再行個幾裡,就可以看到一片校舍了。

    校門很樸素,擱以前估計學生們找遍自家大學都找不到這麼簡陋的牌匾,兩面磚牆中間“夾著”一塊牌匾,上書“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幾個學生們進進出出的,從穿著上看確實比城裡城外的百姓高級上不少,但扛不住衣服舊了,雖然已經盡力干淨和得體,還是有任性的補丁時不時的出來秀一下。

    當然,當大家都是全身補丁的時候,簡陋一點已經是常態了,誰都沒空注意這個,或許像她這樣衣衫光鮮的才是異類,進出都有人對她多看兩眼。

    校門口有不少小食攤子,這幾乎已經成為所有大中小學的標配了,賣的東西看起來還挺好吃,油炸的糍粑、面條、油煎雞蛋餅什麼的,還有一些她都不認識,要不是她已經吃飽了,真想立馬下手買一個嘗嘗。

    正這麼想著,一個男學生從她和雞蛋餅攤子之間走過,她清晰的聽到了咕咚一聲,可男生卻目不斜視,抿著嘴走了過去,轉身就進了學校。

    “……”可憐見的,都饞成這樣了。

    黎嘉駿暗暗嘆息了一聲,進了學校。

    ……空空蕩蕩的,居然沒什麼人的樣子,大概不是在上課就是在……上課。

    不管之前被怎麼樣打過預防針,她的心情至少是一直保持著激動的,這種激動保持到她在校園中信步走了十分鐘後,成了驚悚。

    她尋了個高處雙手成框對著校舍瞄了一瞄,發現自己的感覺竟然真真兒的!

    現在的聯大,這宿舍,這校舍,活像照片中的集中營啊!

    哦,還不如集中營!

    人奧斯維辛至少是木頭建築吧,聯大的宿舍是啥?土牆,茅草頂! 這一長長的,一排排的……很難想像那些天之驕子就住在這樣的地方。

    再看教室,也是平房,土牆,唯一一比較高級的地方就是屋頂用的是鐵皮,好樣的,看起來是不錯,下雨天就比著誰嗓門大吧,劈裡啪啦的……

    黎嘉駿含著一腔辛酸淚走到圖書館,欣慰的看到終於有一個正常的磚木建築了,感動的簡直要哭出來。

    天啦擼,她心目中的神校在搖搖欲墜。

    這殘破,這頹廢,這簡陋,這……麼多人!

    她此時正叉腰對著圖書館的正門,這圖書館按照她的審美自然是簡陋的,可是在一路見到茅草屋和鐵皮房後就堪稱豪華壯麗了,她探頭往裡看……滿滿都是人。

    管理員是個中年漢子,坐在門邊看書,見她探頭進來,輕聲道:“沒人走!”

    “啊?”她輕聲回了一句,不大明白。

    管理員也不明白了:“你不是等人走了來看書?”

    “……不是。”

    “哦,你原先有座兒?”管理員上下看看她,更疑惑了,“沒見過你啊。”

    “額,我就是來看看。”黎嘉駿有些明白了,她指指裡頭,“先生,這裡一直那麼多人啊?”

    “什麼叫那麼多,天天滿!”管理員怨念死了,指著門檻,“第一年換了八個門檻,後來就不裝了。”

    黎嘉駿看看外頭的圖書館介紹:“七點開門啊?”

    “你六點來看看門口差不多就知道自己今兒個能不能搶著座兒了。”管理員無奈的而“寵溺”的看看裡頭頭也不抬那些學生,圖書館不大,長條桌上擠滿了學生,都低著頭,許久沒見一個抬頭的,偶爾有翻書的嘩嘩聲,還有一兩聲訝異的咳嗽。

    想到自己以前自修的時候頭也不抬刷微博,黎嘉駿的臉部就有點熱辣的感覺,她回頭望望四周,現在看來人少的原因就在此了,不是上課那就是自習,競爭壓力那麼大才沒人像她這麼閑出來晃,她琢磨了一下,決定先去教務處。

    問明了方向,她又望了一眼圖書館,看著裡面濟濟的人頭,這才覺得這個簡陋得連集中營都不如的學校簡直沐浴著神光,僅僅這些清瘦的“低頭黨”就撐起了整個學校的氣質,讓它年輕的一生在百年後依然振聾發聵,比起她以前的東北大學,她刷過的北大和燕京還有清華……同樣的學生同樣的年紀,他們更成熟了,更刻苦了。

    這是些真正感覺到責任感的人,從北方跋涉三千裡到這兒,他們知道自己背負著什麼,這讓他們“抬不起頭”來。

    她覺得自己還是去做點正事吧,在這群人面前,感覺做個觀光客都是種罪惡,正當她轉身准備離開,她忽然產生了一種想法。

    這個想法讓她全身雞皮疙瘩排排起立,血液一陣陣的湧動,呼吸都急促起來。甚至開始後悔沒有把二哥拖來,否則她也不至於被這個想法憋得捶胸頓足。

    在管理員詭異的眼神中,她扶著牆走了出去,大聲喘息著,才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卻又忍不住輕聲的笑了起來。

    黎嘉駿,你瞎激動啥?

    就算未來共和國的兩彈元勛全坐在這兒,你也一個都不認得呀!

    再說,不止兩彈一星,還有諾貝爾呢!

    更別提什麼航空之父,氫彈之父,反應堆之父了……

    這麼多爸爸呢,你瞎激動啥呀!

    “哎喲不行,激動死了。”

    她還是啪啪啪拍著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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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9章 汪逆投敵

    黎嘉駿記得幾個兩彈元勛呢?

    她看了很多遍《橫空出世》,那是她少數能夠在無聊的時候自己點開的國產主旋律電影。

    但是名字,除了主角的原型鄧稼先,她一個都不記得。

    她是記得三錢啦……但是在聽到錢鐘書的名字的時候,她就懵逼了,三錢到底哪三錢?

    好吧,記名字也是一種天賦,反正她是廢了。

    那麼問題來了,鄧稼先是不是西南聯大畢業的?好像是吧,但她也不確定,因為電影一開始人家就從國外回來了,那人家去美國之前的事她完全不知道啊。

    所以說,她這麼廢,老天讓她過來不是浪費嘛,隨便來個高三文科狗也比她好啊!

    這是她走在這個大學裡,最大的感慨。

    離開圖書館後她就去了教務處,聯大的教務長是樊際昌先生,這位也是一個一代宗師。黎嘉駿前兩年耳邊總聽到他的名字。

    他是全國第一批進修心理學的人,也是中國心理學會的發起人之一,其實這種事情在學界也是挺冷僻的,可是耐不住她黎嘉駿曾經當了許久的“精神病”,要不是後來找到了“藥”,差點黎家人就考慮到昆明請這位大能了。

    所以雖然只是耳聞,也是讓她如雷貫耳,甚至帶著點心虛和膽怯,那感覺好比帶著蛀牙找一個牙醫辦事,明明不是治病去的,但是還是很可怕。

    教務處的辦公室也是茅草房,很簡陋,她敲門進去的時候,裡面剛有人出來,手裡拿著一份材料,見她眼生,多看了兩眼,兩人禮貌的點頭招呼了一下。

    樊際昌是一個很帥氣的中年人,濃眉星目,瘦臉薄唇,雖然戴著哈利同款眼鏡,但是非常有範兒。她走進去的時候,他剛要去埋頭到那高三學生課桌一樣的材料中,此時只能再次抬起頭,抬了抬眼鏡,問:“這位同學,有事嗎?”

    聲音倒很溫和,全然不是表面那麼總裁。

    黎嘉駿來找他也是有考量的,不管怎麼說聯大主張教授治校,找理學院的主任基本可以肯定沒有結果,最有用的還是找負責實務的,教務處雖然主管教務,但到底帶了個“務”字,至少比教授們有用點。

    她是絕對不會承認她怕理科的,雖然打小華羅庚金杯就是負責打擊她自信的玩意兒,別說參賽了,她連海選一樣的金杯輔導班都進不去,簡直喪心病狂!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她跟華羅庚一個時代,她不用怕他了!她不怕!她一點都不怕!

    “……所以樊先生,我覺得可能尋去理學院也無濟於事,華羅庚先生大概也很忙,我就不去打擾他了,想來您這兒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

    樊先生一直靜靜的聽她廢話,聽完思索了一下,道:“前些日子你們是不是來信詢問過?”

    “是的,您還記得呀?”

    樊先生沒應,繼續道:“我們是有查詢資料,你說的那位蔡同學確系華教授的門生,只是蔡同學是先行前往美國交流的,華教授三六年才出國,且去的是英國劍橋,是以他雖有心,卻幫不上忙,此事方不了了之。”

    他說著,回頭看了一會山一樣堆疊在櫃子的資料,從中間抽了一張出來,那是一堆表格,他拿過來,指了指其中一個豎行:“這是我們找到的僅有的有關他出國的資料,他去的哈佛,但是現在應該在另一個學校進修,至於是哪個,這資料可能真的遺失了,找不到。”

    黎嘉駿接過資料看了一眼,上面是蔡廷祿三二年出國的資料,只是簡單的目的地,學系,時間和簽名,其他什麼都沒有。

    但她已經超感激了。

    還能要求什麼呢,一個日理萬機的大學教務總長,據說他以前是北大的教授,幫人查清華的學生,還能在之後記得那麼久,對於一個習慣在“有關部門”中間滾來滾去的人來說,真的沒什麼可講了。

    黎嘉駿歸還了資料,連聲道謝,她倒沒氣餒,因為她本來就知道這件事情不會那麼順利,正當她准備離開,樊先生卻又叫住她,道:“黎小姐,我有個建議。”

    “請說!”黎嘉駿精神一振,有種任務鏈之初遇到重要npc的激動感。

    “你是否知道胡適之胡先生?”

    “那自然是,知道的。”黎嘉駿不知怎麼的,忽然有點心虛。

    “那你為何不直接致電胡適先生呢,還有誰能比駐美大使更容易找到在美國的中國人的?”

    “……”黎嘉駿踉蹌兩步。

    多麼簡單利落的一個小建議啊,智商的差距就這麼拉開了。

    她還號稱和胡適先生通過信呢,通信結果就是她把信收藏起來了,胡適還是天上的那朵雲,她還是二十一世紀學渣界那坨泥。

    怎麼就這麼傻呢?

    一個電報就能解決的事兒啊!她還顛顛兒的,真是顛!顛!的!老遠從重慶坐車跑到這兒,就為了翻這麼一行字的資料!

    雖說也有些想觀光旅游的私心,可還是讓她忍不住捂著小心髒挫敗一下。

    ……不行,是相當挫敗!

    帥大叔樊先生無奈的笑看她一臉懵逼的捂著胸口在原地轉了個圈,她大喘了一口氣後才平靜下來,抬頭忍著哭喪的表情道謝:“先生,您的建議真是再好不過了。”

    “人之常情,總道是遠親不如近鄰,這條捷徑本身也不好走,若不是十多年前開了三藩市的越洋線,我也不會提這個建議,畢竟跨洋信件並不保險。”樊先生說罷,沉吟了一下,又道,“你也莫急,雖越洋電報發送不便,但若是下一次校方與美國方面有聯絡之需,我可以安排他們加一句詢問一二。”

    “先生您真是太好了!”黎嘉駿婉拒,“此事到底是我們家的私事,若是勞動學校恐授人話柄,影響到您就不好了,我們自己先去試試,若是遇到了實在解決不了的難處,還望先生能相助一下。”

    “這是自然。”樊先生很爽快,他把資料收了回去,看看手上的表,道,“遠道而來是為客,已經午飯時間了,學校地處荒僻,我這兒有個飯票,不若你拿去,也免得來了餓著肚子回去,顯得我們招待不周。”

    黎嘉駿原先是准備回去與二哥一起吃中飯的,聞言當機立斷就把某兄長甩了,小雞啄米一樣點頭:“好呀好呀!不過先生這不會是您今天的份例吧!”

    “今天有老友小聚,你就拿去吧。”樊先生從抽屜裡拿出一張飯票來遞給她。

    黎嘉駿幾乎是抱著敬畏的心態雙手接過這張薄薄的飯票,確切講是他們的飯補,上面有標是老師票。

    教授的待遇自然是不能和學生一樣的,她告別了樊先生溜達出去,前往最近一個食堂,那裡的煙囪冒著裊裊的炊煙,是開飯時間已經到了。

    已經有三三兩兩的學生結伴往那兒走,其中也不乏女學生,雖然衣服有點舊了,但是樣式相當新潮,分明是前兩年名媛千金的流行款,黎嘉駿也有兩套,有長款的旗袍外面披一件羊毛的大開衫,或者是精致的圍巾連著一圈蕾絲花邊,腳上蹬著陳舊但依稀可見當年風采的皮鞋,握著書本手挽手走著,笑得明朗,旁邊男學生都繞道走……

    雖然還不是很餓,但她還是跟了過去,進門抬頭一看,她躊躇了。

    ……好像走錯了。

    但又不像……

    房子裡一條條長桌是沒錯啦,學生拿著飯缸去打菜飯也沒錯,桌子旁放著大飯桶更沒問題,可是……

    凳子呢?!

    森麼鬼!凳子呢?!

    就在她目瞪口呆的時候,那些學生已經拿著各自的飯盒到前面的窗口打了菜,圍在飯桶邊盛了飯,有些飯菜分離的就在桌上放了菜盤,手端著碗開始吃,有些飯菜同體的就干脆站在飯桶邊捧著飯缸吃。

    不大的食堂裡,未來的救世主們林立桌邊,埋頭苦吃,沒一會兒就有幾個速度差不多的人唰的一動,衝到飯桶邊搶了勺子想添飯,沿途踩撞人無數,不是“對不起”就是“sorry”,添了飯就著剛才的菜繼續呼哧呼哧的吃,那叫一個香。

    此時黎嘉駿心裡只剩下一句話:媽媽!哈利波特在霍格沃茨是站著吃飯的!

    黎嘉駿壓根沒帶飯缸,她估計教授的食堂並不在這兒,可看著這些人的菜,其實她已經沒什麼胃口了,一共只有三個菜,似乎他們的票不一樣,有的人只打了一葷一素,有的人則一葷兩素,葷菜是黑色的大頭菜夾著一點肉絲,素菜則是兩個認不出品種的炒菜,糊噠噠三坨擺在最前面,盛菜的伙計貌似就是普通雇佣的工人,就不提灰黑色的短襖工作服了,握勺的手烏漆墨黑,手指縫裡似乎還有泥!

    倒是有幾個女學生不滿的指著說了兩句,但是大家似乎都習以為常了,附和兩句或者應和兩聲就繼續,打飯的打飯盛菜的盛菜,還是吃要緊。

    陸陸續續還有學生抓著飯缸衝進來一臉飢渴,她站在旁邊顯得越來越不合適,只能往外退,走前她又回頭看,正看到一個學生嚼了一會兒頓了頓,低頭往手掌吐了一顆小石子,他捏了捏,隨手扔在了地上,和眾多小石子合為一體。

    黎嘉駿:“……”

    她開始考慮要不要給自家的小三兒過苦日子了,如果這樣惡劣的環境能夠培養出未來的救世主,就是心狠手辣點又何妨!

    這麼一耽擱,時間已經過了午,她覺得有點餓了,可又不甘心就這麼走了,在旁邊磨蹭了一會兒,見校工確實有在飯盆旁邊擺放一些空的飯碗,想將就一下吧,又實在下不了手,她只能磨蹭到一個正狼吞虎咽的男生旁邊,小聲問:“同學,叨擾一下,這菜,好吃嗎?”

    那男生頓了一頓,狠命嚼了幾口咽下去,一邊咽一邊回答:“比起八寶飯當然好吃多了。”

    “你們也有八寶飯?”黎嘉駿大為驚奇,這次她知道自己絕對沒有意會錯,因為前線也有八寶飯,裡面除了米之外,還有米殼,沙子,小石頭等等等等,不管到不到八樣,反正都稱為八寶飯。

    但這位男生顯然不知道她也是“圈內人”,很是認真的反駁:“非也,此八寶飯非彼八寶飯,我們的八寶飯,富含五谷下腳料,除了大米啥都有,是集美味與經濟於一身的絕世佳品!”說話間,他還不忘從桶裡又撈了一勺飯出來。

    黎嘉駿忍著笑:“我知道,我吃過不少回了,可這個飯看起來不八寶啊。”

    男生的嘴已經忙不過來了,巴拉巴拉嚼:“那是,現在學生監理,自己買飯給食堂燒,中間沒油水,飯菜自然好了。”

    這麼說的話,也不是很難吃啊,黎嘉駿又躍躍欲試起來,她到菜盤旁邊拿了一個空的海碗,打算拿到外頭水缸那兒洗一洗,拼死嘗一回“聯大飯”。

    剛出食堂,就看到有一個學生拎著碗急匆匆的衝過來,朝著食堂裡大吼一聲:“還吃什麼啊!別吃了別吃啦!汪逆在南京自立政府了!”

    食堂裡杯盤碗碟的聲音還絡繹不絕的,似乎還沒多少人聽到,黎嘉駿倒是就在旁邊,被震得一陣耳鳴,她木然的揉了揉耳朵,先想了想汪逆是誰,隨後就是在腦子裡翻開歷史課本想想汪精衛除了自立到底還干了啥,結果當然是什麼都沒翻到,而此時,那個學生已經拎著空飯缸對著屋裡的香氣坐懷不亂一般吼了第二遍了。

    終於,食堂裡的餓死鬼們聽到了,屋中沉寂了一會會兒……

    轟!

    炸了。

    汪精衛逃往河內的事雖然沒有大肆宣傳,但是該知道的人也差不多都知道了,刺殺的事情也因為香港的報紙而眾所周知,但是在南京建立國#民#政#府這個神發展大概除了某穿越狗,其他人都是萬萬沒想到。

    搞什麼,汪精衛!黨內聖人、刺清義士、國父的秘書,第一批支持抗日的黨人,誰叛變不好,偏偏是他?!要麼不叛,叛就叛大的!人家要叛是自立門戶,他卻直接投敵了!這可比溥儀的身不由己還要打臉,不管哪黨哪派哪個立場,是個中國人,知道汪精衛是誰的,臉都火辣辣的疼!

    同學們飯也不吃了,捧著飯碗就往外衝,有些嘴裡還掛著半綹黑大頭菜,大家一窩蜂的衝到操場附近的公示板前,那兒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的貼著眾多報紙和文章,此時已經有一大群人圍在那兒看一張新貼上去的報紙,上面赫然寫了汪精衛投日,在南京自立國民政府的消息。

    黎嘉駿慢悠悠的跟在後面,就看到一個男生很激動的跳到旁邊一個木樁子上——手裡還捧著飯盆,舉著拳頭大吼:“同學們!汪逆投敵,叛國殃民,國難當頭干出這種豬狗不如的事,簡直駭人聽聞,喪心病狂!我主張大家團結起來,一起向政府請願,把他開除國籍,拒不承認我種花民國有這種無恥的國民!”

    一片應和聲後,又有人喊出來:“你怎麼就知道汪逆所為不是鎮府暗中授意!國難當頭不假,可郭軍節節敗退,國土大半淪喪,那些黑心的政客為了自保,難保不會做出兩面討好以求後路的蠢事來!”

    “你的意思是汪逆投敵還是重慶指使的?你到底怎麼考進聯大的!”

    “說不定汪逆還覺得自己是在忍辱負重為國@民鋪設後路呢!”

    “那也不行!前線戰士和淪陷區百姓還在不斷犧牲,這邊鎮府卻出了如此寒心之事,鎮府必須給一個明確的說法,不能讓意志不堅者有投敵的理由!”

    “說得對!必須給個說法!”

    “我們去跟校長請願!”

    “走!走!”

    “你們在做什麼?!”一聲大喝,竟然是樊先生走了過來,他手裡提著一個小布袋,似乎剛剛路過的樣子。

    學生立刻叫起來:“樊先生!汪逆……”

    樊先生聽了他們七嘴八舌的講述,表情沒什麼變化,也沒什麼特別的表態,只是板起臉:“國家大事自有別人做主,你們首要是讀好書!飯吃了沒?!課業完成沒?!昨日又有十二盞電燈送修,校工反應有人夜歸翻牆,有先生通知已經有學生缺課快到三分之一,行將失去期考資格,你們看看,你們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好,還想掃天下,掃把呢?!”

    他說罷,沒等其他學生有反應,就肅起臉又高聲道:“還圍在這裡做什麼!做學生該做的事去!”

    學生嘟囔著緩緩散開,本來就藏得不是很深的黎嘉駿就顯露出來,樊先生眼尖看到她了,叫住她:“黎小姐,是某疏忽了,你連飯缸都沒有,去食堂也吃不了飯,不過你的兄長有來電來找,大概不一會就會來接你,你不如先去校門等待吧。”

    黎嘉駿既沒吃飯,飯票自然沒花出去,連忙交還並道謝,正要走開,卻又被叫住,樊先生又走近了點,低聲道:“黎小姐,你剛才說你是大公報記者。”

    “恩,是的。”黎嘉駿有點疑惑,剛才她自我介紹的時候下意識的講了一下職業,也因此樊先生對她比較和藹。

    “那今日之事,學生們年少熱血,一時之言,應算不得數吧。”

    “哦!”懂了,她哭笑不得,“您不用擔心,我只是攝影記者,這類事情我不大研究,可不敢瞎摻合,您說得對,學生還是學習為主,心無旁騖最好。”

    樊先生點點頭,愁眉不展,身上幾乎飄出一股具現化的“被熊孩子DEBUFF”,簡直是悲傷的轉身,連提著小布袋去朋友家開小灶的愉快心情估計都沒了。

    目送樊先生離開,黎嘉駿才轉身往校門口走,一路上陸陸續續有不少學生同行,大多神色匆匆,到了門口,她正等著,就見門口神色詭秘的學生越聚越多,等快三四十個人時,就頭碰頭商量起來,沒一會兒,一個人突然向她走來,招呼道:“黎小姐!”

    黎嘉駿定睛一看:“咦,是你啊,怎麼,上好課了?”

    來人正是張丹羨,他正和聚在一起的那些人在一塊,此時走過來,很是欣喜:“事情辦完了?”

    黎嘉駿尷尬的笑:“蒙樊先生點撥,有了點頭緒。”

    “那就好,您一會兒還有事嗎?”

    “怎麼了?”

    “您想必也知道了汪逆的醜事了吧,我們商量著一道去鎮府請願,汪逆曾經也是黨內魁首一級的人物,干出這樣的事,蔣中正必須給個說法,至少要表明決心!”

    “那我……”

    “您不是記者嗎?把我們的事情刊登出來,動員全國人民一起發聲!堅定抗日的信念!”

    “……”樊先生愁苦的氣息仿佛正從鼻尖飄過,黎嘉駿一時反應不能,不由得躊躇起來:“這個,我只是攝影記者。”

    “那更好了!把我們拍下來,更能振奮了!我們正要去准備橫幅呢!”

    “……”

    正懵逼間,同學們已經圍上來,紛紛表達對上報紙的熱切期待,黎嘉駿左支右拙,又說不出個不字,可她總覺得哪兒不對,急得抓耳撓腮。

    這時她都快忘了自己到底為什麼到的校門口,直到肚子咕嚕一聲她才想起來,連忙推卻:“我還沒吃飯呢,容我先吃個飯!”

    學生還是通情達理的,也不好意思讓黎嘉駿吃他們的食堂,他們還在聚集中,大家管自己激動的商量著,黎嘉駿就在一邊翹首期待,過了一會兒,二哥才坐著一輛馬車姍姍來遲,她跟見到救星一樣跑過去。

    二哥下了車,看校門口那麼多人,眉頭一挑,冷笑:“怎麼什麼熱鬧都有你啊?”

    “哥!”黎嘉駿熱淚盈眶,激動的嘶喊,“走!我們去次飯!”

    二哥嚇了一跳,看看左右,尷尬道:“喂,你……”

    “我餓死啦!”眼見張丹羨抽空在往這兒看,黎嘉駿的聲調又拔高了一層。

    蠢二哥終於看出苗頭了,他好好好應了一下,表情秒轉心疼,柔聲道:“這不是來接你了嘛,來來來快上車,回去吃飯!”

    “好!”黎嘉駿直接蹦上馬車,轉頭朝張丹羨大吼一聲,“同學我先吃個飯,有事回聊啊!”隨後絕塵而去。

    路上二哥很好奇:“又是什麼麼蛾子?”

    “汪精衛不是立了政府嘛,學生們覺得是上頭兩面三刀想自留後路,所以跳出來要請願,碰到了昨日那個侍應生知道我身份,就想讓我給宣傳宣傳。”黎嘉駿一臉生無可戀。

    “雖說確實不該摻和吧。”二哥道,“但你也不該是怕這事兒的人啊,怎麼這麼慫了?”

    “哎,我也覺得不該打擊這熱情……”黎嘉駿惆悵,“可我又覺得吧,學生總是自甘為刃,拼到後來也不知便宜了誰。”

    二哥聽完,沉默許久,嘆道:“五四這樣的契機,到底是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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