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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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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皇帝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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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6 18:11: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四百二十節 作死的劉榮

華陰縣。

關東地區的門戶,這里,曾經出現過許多的大人物。

譬如說,戰國時期,縱橫家的大能公孫衍。

而在漢季,尤其是近十余年來,華陰是李氏和張氏爭輝。

當然,在名義上,華陰最大牌的,乃是赤泉候楊氏!

不過,這個在民間傳說,有項王詛咒的家族,已經有整整三十年,沒有敢離開長安來這華陰耀武耀威了。

華陰楊氏的崛起,那還要等到昭宣之際。

如今,楊氏在華陰的影響力,近乎為零。

而在李氏和張氏之外,還有著大大小小數十家地方名紳。

在過去,這些家族,不管在地方上有多么威武。

但在這華陰城里,卻得給李氏和張氏低頭,根本不敢與之爭鋒。

但這一天,天剛剛蒙蒙亮。

華陰城之中,就被一個盛大的慶祝儀式所驚醒了。

在十余輛馬車的簇擁下,一個白白胖胖,看上去和藹可親的士紳,站在當先的一輛馬車上,對著街坊鄰居以及路人不停作揖。

四個嗓門特別大的大漢,則幫助吶喊:“黃公有子,將于癸已年冬十月甲午日成婚,黃公喜甚,特告廣大父老:黃氏將于癸已年冬十月甲寅日開始,連擺三日喜酒,望諸位父老叔伯,不吝賞光……”

四個大漢的嗓門,加起來,那比一般的擴音喇叭還要有力量。

頓時,人人都聽的仔細。

“這黃氏,怎么如此大膽?”有人聞言后,嘀咕了起來。

要知道,在華陰,張氏和李氏家的嫡子成婚,也不敢如此喧嘩,如此鋪張。

因為,這勢必會引起官府的注意。

對漢室的官府來說,你一個小小的地方士紳,結個婚就搞這么大?

想做咩?

是想結黨營私?還是鼓噪作亂?

左右,都不是好東西!

于是,習慣了用簡單粗暴的手段對付士紳的官僚,很可能會選擇將這個跳得歡的家伙當成典型來處理!

而這黃氏在華陰縣里,雖然也算一號人物,但,卻遠遠不如張氏和李氏這樣的巨無霸。

要知道,張氏的兩個嫡子,現在可都是千石官員了,而且前途遠大,基本上只要不隕落,有兩千石的位格。

至于那李氏,更是華陰首富。

其名下的作坊生產出來的瓷器精致美觀,遠銷關中和關東。

而且,李家的長子,拜了墨苑之中的某位大墨者為師,據說被人那人視為衣缽弟子。

而黃氏算什么?

一個鄉下的土財主罷了!

他如今如此聲張,恐怕,不需要官府動手,那張氏和李氏暴怒起來,也夠他喝一壺的了!

卻不成想,當這黃氏的隊伍,來到那張氏與李氏的家門口時,人們愕然發現,那張氏家主和李氏家主,都帶著家仆,捧著禮物在門口等候。

見到了那黃氏的家主,臉上都是客客氣氣,滿臉的笑容和恭維。

說什么:“黃公真是生了個好麒麟兒啊!當初我等有眼不識和氏璧……真是遺憾吶……”

那白白胖胖的老黃臉上更是笑開了話,讓人接過禮物,得意洋洋,如同一只驕傲的公雞。

想當年,他兒子要去投軍,他還不太樂意,后來,他又想逼迫兒子結婚,結果那兒子干脆選擇了逃跑。

如今看來,還是兒子眼光好啊!

這不,居然娶回來了一位劉氏的宗女。

雖然,不是什么公主、翁主。

但,卻也是劉氏之女,跟天子沾親帶故的那種!

整個黃家臉上都是光彩得很!

得知這個消息后,老黃立刻就帶人開了宗祀,恭請了列祖列宗的神靈,將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各位祖宗!

老黃家,今天娶到了一個老劉家的女兒,成為了皇親國戚!

而張氏與李氏的家主,則在回到家以后,關上大門,嘆了口氣。

然后,就對著那十幾個正在苦練武技的子侄道:“吾家的興盛,就落在爾等身上了,都給我努力訓練,明年就去投軍!”

這次,華陰黃家的兒子黃匡,竟然娶到一個劉氏的宗女!!!!

這簡直顛覆了張、李兩家的想象!

那可是劉氏的宗女啊!

祖上,起碼也是一個諸侯王!

在曾經,這樣的貴女,根本不可能下嫁給封君以下的男子的。

但在現在,老黃家的曾經在華陰城里跟人斗雞走狗,與游俠們勾肩搭背的家伙,居然娶回一個!

這簡直就是在火上澆油,讓張、李兩家恨不得傾其所有,換自家的一個子侄,與那個黃匡對調!

但作為關中地面上有頭有臉的人物。

張、李兩家的家主,更是清楚。

其實,這一次,長安城里的那個‘鹿鳴宴’上,這黃氏子,其實算不得什么幸運兒。

他甚至排不上前五十!

這一次最轟動的事情,莫過于在鹿鳴宴上,一個姓趙的毛頭小子,居然得到了一位公主的青睞。

更讓人血脈僨張的是——這個毛頭小子,不過是一個普通家庭的兒子。

他全家的訾算加起來,也不過十萬錢!

連張、李兩家財富的零頭也沒有。

至于其背景——祖上往上數三代,全部是泥腿子!

也就是他父親的時候,家里的生活才慢慢起來,有了錢和資源來培養下一代,將這個小子培養了起來,然后,順理成章的從軍。

當兵不過三年,這家伙就從一個卒子,逐步被提拔成為隊率。

若在和平之時,太平之日,類似這樣的家伙,若沒有奇跡,一輩子也就是這樣了。

可能到了六十歲時,能混個千石的職銜致仕。

但,就是這樣一個家伙,卻因為趕上了好時機!

去年的燕薊戰役,他所在的細柳營跟隨車騎出征。

由于在戰爭之中,他指揮部下,多次在關鍵時刻頂住了匈奴人的壓力,還取得了戰果。

于是,他就被車騎將軍舉薦,獲得了一個進入武苑深造的名額。

更要命的是——數日之前,那場鹿鳴宴之中,這個小子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運。

居然得到了一位正牌大漢公主的青睞!

一個隊率與一位大漢公主之間,本來這輩子都是不可能有交集的。

但偏偏,今上玩了一次鹿鳴宴。

這個小子,偏偏被那位尊貴的公主殿下看上。

據說,那位公主非這小子不嫁,跑去請求天子開恩!

而天子竟然答應了!

還特地下詔賜婚!

這簡直就是開漢室之先河,甚至是開天下之先河!

直接打破了階級的桎梏,開啟了庶民與皇室之間聯姻的新時代!

而在這次鹿鳴宴之中,除了那位公主之外,還有整整三位公主與四位翁主,下嫁了身份地位與她們完全不相配的軍官。

這些軍官里,職位最高的,現在不過是個都尉,還是地方守備都尉,秩比不過一千石,低的就是那趙氏的小子,區區隊率,連秩比都沒有,屬于斗食的渣渣!

而這個事情,自然刺激的整個關中,所有的地主士紳和將門家族,人人都是紅著眼睛。

娶一位公主、翁主,許多人沒有也不敢去做這個夢。

但這宗女、列侯女、九卿女,卻是可以嘗試的。

這一天,整個關中,不知道多少家族的年輕后輩,都被長輩狠狠的教訓和訓斥了一頓。

但出奇的,沒有任何人吭聲。

人人都是默默聽著長輩的訓斥,在心里握緊了拳頭,紅著眼睛,內心之中,更是狂瀾四起。

誰不想功成名就,為天下矚目?

就像后世科舉,進士們騎馬游街,天下矚目。

于是無數人紛紛不惜代價,培養家族的年輕人讀書,只為了享受這榮譽與殊榮。

而如今,武人只要立下功勛,馬上就能讓天下人側目、崇拜,還可以娶到美嬌娘。

誰不想?誰不愿這樣的好事也發生在自己身上?

當下,真真是四海皆習武,各種兵書,更是賣到斷貨。

直市里的印刷作坊,甚至不得不啟用三班倒,日夜不停的印書。

但即使如此,這印刷速度也趕不上銷售速度。

未央宮內,劉徹翻看著繡衣衛報告的關中各地對于那‘鹿鳴宴’的反應,非常滿意的點點頭。

基本上,此事差不多已經達到了他預想的效果了。

接下來,就是坐等此事,持續發酵,影響和改變天下人的三觀了。

當然,他搞出這么一個大新聞。

也不是沒有弊端的。

旁的不說,現在,天下年輕人,特別是貴族士大夫家族的年輕人,都想要從軍,都要習武。

而問題在于,整個漢室現在就一個武苑。

武苑不可能也不會胡亂接受外來學生。

所以,這些滿腹熱血,想要學習軍事知識的年輕人,找不到學習的地方,只能依靠自學。

列侯勛臣的子侄還好,他們基本上可以得到優秀的軍事訓練和培訓,甚至可以進入武苑。

但士大夫文官和地主的孩子,就沒有這么幸運了。

而倘若,他們找不到系統的鍛煉和學習的地方。

那么,毫無疑問,基本上他們是不可能在軍事這條路上走通的。

靠自學就能夠成為一個優秀的軍官的人,在整個歷史上有幾個?

所以,這些人很可能會在走不通武人的道路后,掉頭繼續去從文。

這可不行!

要知道,這些人里,說不定就有人將來會懷恨在心。

更重要的是——漢軍要繼續職業化和專業化發展下去的話,那就需要大量的知識分子從軍。

且軍人的文化和素質的提高,也需要知識分子。

所以……

“朕得再成立幾所不同的軍事院校了……”劉徹在心里想著。

武苑,培養的是中高級軍事指揮官。

相當于后世的陸軍大學。

但軍隊不能只有指揮官,還得有相應的后勤、參謀和技術官員。

漢軍現在,只是一支純粹的冷兵器軍隊,勉強還可以應付。

但,等到將來,漢軍慢慢過渡到近現代化的軍隊時,自然需要更加職業化和專業化的軍官。

另外,還有樓船方面,也需要加大力度培養和培訓各種專業軍官和技術官員。

一念及此,劉徹就知道,至少應該再成立三所軍校,分別培養作戰參謀、海軍軍官以及軍隊里專門負責思想工作的軍官。

左右,明年開始長安就要陸續搬遷和重建。

趁著這個機會,將這幾所軍校擇址建立。

想到這里,劉徹就敲了敲案幾,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然后,他就站起身來,走到了被懸掛在墻壁上的一副巨型地圖之前。

看著這個龐大的世界,劉徹雄心萬丈。

此時,這個地圖上的世界,已經有一大半,是中國之土了。

特別是燕薊之戰后,匈奴北遁,匹馬不過幕南。

整個幕南地區和河套地區,全部都已經是漢室的嘴中肉。

奉劉徹之命去招撫幕南貴族的騎兵,每到一處,各部族爭先恐后的前來歸降。

三個月內,漢室的實際控制地盤,就從長城一線向北推進了一千里。

大大小小上百個部族,臣服在黑龍旗之下。

而漢室的影響地域,則擴大了幾乎整個幕南。

可以說,蒙古高原之下的地區,現在,已經屬于漢室了。

如此廣袤的一大片疆土,哪怕是草原、戈壁和荒漠為主,但也是土地啊!

少府和丞相府,都已經在商討建城計劃了。

草原上建城,雖然成本大,但收益更大。

一座雄城,就可以輻射周圍千里的草原,只要這座城市在漢室手里,其他部族,就只能俯首稱臣!

而城市,也是漢化最好的地方。

一座漢城,屯兵五千,就足以在潛移默化之中,讓數萬甚至數十萬夷狄,拋棄他們落后和愚昧的習俗以及信仰,投身諸夏民族的懷抱。

是以,劉徹也早就堅定了建城的決心。

如今的問題,只有在那里建?誰來建?

正思考著這個問題,忽然一個宦官慌慌張張的跑進了,見了劉徹就拜道:“陛下,淮南國急奏!”

劉徹連忙接過來,將這奏疏打開來一看,頓時臉色慍怒,冷哼一聲:“混賬!”

毫無疑問,淮南國的事情,必然與他那位親愛的哥哥劉榮有關。

而劉榮這次,毫無疑問,是作死作到了自己去死的地步了!

奏疏之上,只有一句話:淮南王侵奪仁宗廟地。

仁宗是誰?

大漢仁宗孝景皇帝。

劉徹與劉榮的老爹。

兒子侵奪老爹宗廟的土地,這算什么?

往輕里說,這是子盜父地,不孝!

往重里說,這是忤逆大罪,要殺全家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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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節 仰望星空

然而,劉徹卻緊緊的攢著那份奏疏,手背上青筋暴起。


終究沒有罵出口。

幾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壓抑住內心深處狂躁的殺意,劉徹揮手道:“朕知道了……”聲音之中,甚至連半分波動也沒有,仿佛就跟沒有看到這本奏疏一樣。

直到那宦官遠去,劉徹才鐵青著臉,一屁股坐回御座。

“劉榮……”坐在御座上,劉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爾真以為朕不敢殺你?”

過了良久,他長出一口氣:“朕現在確實不敢殺你!”

是的,劉徹現在確實沒有膽子對劉榮下狠手。

倒不是殺不得,而是殺了劉榮,代價太大了!

從宗法禮儀上來說,劉榮是哥哥,是長兄。

即使不能兄友弟恭,也斷不能做到弟殺兄的地步。

弟殺兄,在民間,稱為逆、弒。

在皇室之中,更是一個不可觸碰的禁忌。

后世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殺死哥哥李建成,弟弟李元吉,被人在史書上指責了一千年!

無論李世民怎么為自己的行為辯護,終究難逃悠悠眾口。

而另外一個活寶,雍正皇帝,為了遮掩自己的過失,寫了一本《大義覺迷錄》,在這本書里,盡是瞎說大實話,雍正自己還洋洋得意,結果,等他兒子一上位,立刻就盡毀一切。

甚至恨不得將這本書的每一個字都用刀子挫一遍!

而在如今,弟弟殺哥哥這種事情,全天下是不可能接受的。

哪怕是劉榮扯旗造反,劉徹撐死了也就關他幾天緊閉罷了!

而且,經過淮南厲王之事的教訓,哪怕劉榮真的扯旗造反,在事實上來說,劉徹也就最多讓人將之軟禁在王宮之中。

顯然,劉榮正是看準了這一點。

誠心的給劉徹添堵。

不然,在淮南國,上有高廟,下有太宗廟,他何必非要跟自己的老爹的仁宗廟過不去?

不然,他從前不干,為何非是現在干?

很顯然,劉榮的行為,就跟一個嬌慣的小孩子,故意搗毀大人的麻將桌或者電視機的行為是一樣的。

只不過,劉榮這個家伙今年都二十五歲了,都是做爹的人,是以,毫無疑問,他是在跟劉徹示威,是在與自己的弟弟較勁。

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你雖然是皇帝,是天子,還是天下人口中的圣王,但是……我不服!我就要跟你對著干!就要給你添堵!我就喜歡看你奈何不了我,還得幫我擦屁股的樣子!

劉徹甚至都能看到那個遠在壽春的哥哥得意、驕縱和猖狂的模樣。

事實上,劉榮從來沒變。

他依然是那個自以為是、狂妄自大、自鳴得意的家伙。

深深的吸了一口,劉徹咬緊牙關,呢喃著道:“爾真以為……朕就奈何不得你?”

在劉徹眼里,劉榮這簡直就是在自尋死路。

挑釁皇帝的威權?

劉榮該不會真以為他是不死之身了吧?

整個中國史上,從未有人能夠在羞辱和挑釁了一個皇帝后,還能活下去的人!

天子一怒,流血漂櫓,伏尸百萬。

這可不僅僅是小說家言!

沉思片刻后,劉徹就召來一個侍中,吩咐對方:“去請蒙王入宮……”

蒙王劉非,自從受封之后,就一直逗留長安。

沒辦法,燕薊之戰,牽扯了國家大量的精力。

等到戰爭結束,后續的撤軍、收尾和重建工作,也使得漢室顧不得幫劉非移封。

這個事情就這么拖著,估計要到大朝議以后,國家才有可能騰出手來,幫其移封。

在長安,劉非最大的愛好,就是去武苑聽講,或者在茂陵城外看賽馬、馬球比賽。

特別是馬球比賽,他是現在漢室最狂熱的馬球賽事粉絲。

來了長安,接觸到馬球比賽后,這位帝國的諸侯王,就沒有落下過任何一場馬球比賽。

人們甚至可以常常在賽場的貴賓觀禮席上看到這位帝國的大王,天子的弟弟歡唿雀躍的模樣。

由是,劉非成為了漢室諸王之中最親民的代表。

他的知名度和好評度,甚至幾可與宗室中的模范,楚元王父子相提并論。

沒辦法,他天天在人們眼前晃來晃去……想不熟悉他都難!

而他只需要稍微演一下,做做樣子,就可以人民生出好感。

所以,劉徹派出去的使者,沒費什么力氣,就找到了正在賽馬場里觀看比賽的劉非。

兩個時辰后,在夜幕降臨之前,劉非就出現在了劉徹面前。

一見面,劉非就發現了,皇帝哥哥似乎有些悶悶不樂,眼睛更是有些發紅,仿佛流過眼淚一般。

這讓他心里大驚。

這個世界上,能夠讓皇帝大兄,當今天子傷心和淚流的事情,已經不多了。

特別是數年前,故安候去世后,已經很少看到或者說聽說天子傷心流淚了。

所以,劉非馬上就收斂自己的心神,小心翼翼的拜道:“臣弟非拜見吾皇!”

“蒙王來了啊……”聽得皇帝哥哥柔聲一嘆:“來朕面前坐吧……”

劉非受寵若驚,連忙拜道:“臣弟豈敢!”

但整個人的身體卻不受控制的跑到了皇帝哥哥面前,乖乖坐下來開什么玩笑,這種能夠更皇帝哥哥拉近距離與感情的事情,只有傻瓜才不做!

“陛下……”坐到皇帝哥哥面前,近距離觀察過后,劉非還真發現了天子臉上的淚痕,這讓他更吃驚,也更急切他急切的想要知道,皇帝哥哥為何傷心!

劉非又不傻,他自知道,這是一個絕佳的接近和拉近皇帝哥哥與自己之間感情和關系的機會。

于是,劉非拜道:“陛下因何傷心呢?”

“朕沒有傷心……”劉徹卻是倔強的搖了搖頭,說道:“只是有些感嘆而已……”

作為演技派,劉徹此刻的臉上情緒,真是飽滿到了極點,凄涼之中,帶著些許的悲嘆,悲嘆里卻又包含著一絲絲的憤恨和無奈。

讓劉非看的,真是心里如同貓抓了一樣。

在這個時間線上,由于先帝,也就是劉非和劉徹共同的老爹,并沒有來得及對自己的親弟弟梁王玩出那一手過河拆橋,順便挖坑埋人。

特別是,現在梁王與劉徹之間的叔侄感情,可謂是典范。

大漢天子拼了命的各種補償‘為國家和社稷立下大功的皇叔’,又是封鎮梁王諸子,有了好處,更是絕不忘記拉皇叔一起分享。

這個事情,連梁王劉武自己都信以為真。

更別提其他人了。

所以呢,沒有經過這個事情教育的劉家諸侯王們,對皇帝和自己之間的感情聯系,還是看的很重的。

誰都想自己成為梁王第二。

哪怕做不了梁王,也不要做淮南厲王。

所以,劉非立刻就大著膽子說道:“陛下,臣弟雖然不才,但年已十八,臣弟雖無孟賁之勇,藺相如之智,廉頗之勇,然亦愿為陛下效死!誠如陛下詔書所言: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二人同心,其臭如蘭!”

潛臺詞自然無非就是皇帝哥哥皇帝哥哥!弟弟我最乖了,有什么事情,交給弟弟我去辦吧!保證做好!

劉徹感慨了兩聲,裝出一副痛苦的模樣,將一張奏疏,遞給了劉非,沉痛的道:“臣弟看看,這淮南的所作所為吧!”

劉非接過那奏疏一看,立刻就只感覺,一股氣血直沖大腦,整個世界都跟撕裂了一般。

他馬上就捧著那奏疏,痛哭流涕起來,說道:“父皇宗廟,竟受如此大辱!”

對劉非來說,他比劉徹更在意,更需要,更依賴于已故的仁宗孝景皇帝,他的父親的保護和照顧。

原因很簡單,沒有仁宗孝景皇帝的地位。

那么,包括他在內的所有兄弟,統統都將失去稱孤道寡的資格。

他的權力,他的財富,他的所有一切,都將立刻如夢幻泡影一般破碎!

甚至,就連他的妃嬪妻兒,也將化作泡影。

是以,當他看到劉榮在淮南國,居然侵占仁宗宗廟的土地,他的反應也就很正常了。

劉榮的行為,在某種程度上,就像大宗族里的庶長子,將祖宗的宗祀的墻給推倒了一樣。

他傷害和侮辱的是所有的兄弟姐妹的切身利益和權益。

劉非幾乎是立刻就咚咚咚的磕頭,拜道:“臣弟請命,請為陛下使者,前往淮南,稽查和督辦此案!”

他抬起頭,咬著牙齒,看著劉徹,斬釘截鐵,充滿了殺氣的道:“斷不能讓淮南肆意妄為,凌辱先帝!”

無疑,現在在劉非心里,他已經將劉榮開除出了兄弟的行列。

沒辦法,劉榮與他本來就關系不好。

如今,劉榮居然膽敢侵占先帝的宗廟土地。

這等于是一巴掌,直接扇在了包括劉非在內的所有仁宗子嗣的臉上。

火辣辣的,疼的厲害。

更嚴重的是倘若劉非不能立刻端正立場,與之劃清界限。

那么,在天下人眼里你爹的宗廟的土地都被你哥哥侵占了,你居然無動于衷?是不是你也想這么干啊!!你這個不孝子!

劉徹卻是幽幽一嘆,道:“淮南終究先帝長子,朕之長兄,朕實不忍致法于王!”

這就是劉徹和劉非的區別。

作為皇帝,作為劉氏皇族的宗主,劉徹還可以轉圜,還可以忍讓。

但劉非、劉余、劉閼、劉勝、劉端等諸兄弟,甚至包括現在還完全不懂事的劉彘、劉舜都是完全沒有退路的。

他們只能選擇,干死劉榮,以此來維護和確立自己確實是仁宗孝景皇帝的孝順兒子的地位。

“陛下!”劉非懇求道:“淮南忤逆無道,驕縱日兇,天下所共睹,人神所共見!今陛下以為,淮南先帝長子,陛下長兄,陛下不忍致法于王……而臣弟不能認同!”

“淮南今日可侵先帝宗廟,來日自可傷太宗、高廟之安寧!”

“今陛下不忍,臣以為,日后恐將有管蔡之亂!”

說著,劉非就不斷磕頭,腦袋都磕破了,血流如注,卻依然不敢也不肯停止。

但劉徹卻是知道,僅憑現在的這個罪名和罪證,是弄不死劉榮的。

甚至,根本傷不到劉榮!

可能,他將此事公之于眾后,輿論會沸沸揚揚,朝野會物議洶洶。

尤其是自詡以仁宗孝景皇帝忠臣自居的那一幫人,更會跳起來,喊打喊殺。

但終究,到了最后,屠刀舉起的那一刻。

同樣上這群人,會前仆后繼,此起彼伏的唱上一曲救王之歌。

道理很簡單劉榮確實做了了不得的大錯。

但……

他到底是先帝的長子,皇帝的哥哥啊!

怎么能殺他?

必須保下來!

這既是保護先帝長子,也是維護天子的名聲。

弟弟殺哥哥?哪怕哥哥犯下了滔天一般的大罪,也不該責罰嘛!

舜尚且不殺企圖謀害他性命的弟弟,天子怎么可以隨便誅殺和怪罪自己的哥哥?

倫理上,沒有人能接受!

若只是輿論,劉徹還可以不在乎。

但問題是天下人都是這么認為和覺得的。

哪怕是民間的一個庶民,一個老農,也會反對天子誅殺自己的哥哥。

更何況,東宮兩位太后,特別是太皇太后,必然會阻止。

史上,劉榮侵占太宗宗廟被迫自殺,竇太后就責怪劉徹的老爹:帝殺吾孫,還利用自己的威權,賜死了逼死劉榮的郅都。

是以,劉徹知道,自己若想借這個事情弄死劉榮。

根本不可能!

既然如此,劉徹自也不會用這個事情來搞劉榮。

但他也不是那種能忍得下這口氣的人。

劉榮想死?

劉徹自會成全他。

會看著他一步步自己作死,一步步走向滅亡!

正如那句話:天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劉徹感慨兩聲,扶起已經磕頭磕得鮮血淋漓的劉非,嘆道:“朕悔不過使蒙王知此事……”

他將劉非扶著坐下,然后取來傷藥,親自為劉非敷上,動作非常熟練,讓劉非感覺有些奇怪:“陛下是如何會的包扎傷口?這未央宮溫室殿之中,又是如何有的傷藥?”

但他來不及想太多,腦門的血不斷流出,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和思維能力。

加之,耳邊傳來天子的叮囑:“此事,蒙王就不要去告訴其他人了,朕讓人去責備和教育一下淮南就好了……”

天子拿著紗布,將他的傷口包扎起來,嘆著道:“終究,朕與淮南,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啊!手足之情,骨肉之情,縱使淮南不念,朕不能不念!”

“且,淮南如此,想必是因朕德薄,不能教其所致……”

“朕當齋戒沐浴,素服以避正殿,告罪于仁廟,請求父皇寬恕……”

一副友愛哥哥,關懷弟弟,愿意為了兄弟,而情愿自己受罪,自己受委屈,自己吃苦的仁厚兄長形象立刻就在劉非心里樹立了起來。

劉非都被感動得稀里嘩啦,哭著說道:“陛下仁厚無雙,只是臣弟恐怕淮南未必領情啊!”

劉徹拍著劉非的肩膀,語重心長的道:“昔者,舜不曾去想弟弟象會不會領情,一心一意,為了弟弟考慮,朕雖然才德不及舜之萬一,猶愿從之!”

劉非被這一碗雞湯一灌,整個人都煳里煳涂里,只覺得皇帝哥哥真是太偉大了!

為什么我以前不能發現呢?

這天下,真是合該皇帝哥哥來坐啊。

于是心悅誠服,五體投地,當即頓首說道:“陛下厚恩,不忍罪淮南,然臣弟弗忍,當告諸兄弟姊妹,以示漢賊不兩立!”

“唉!”劉徹嘆了口氣:“這就是朕為何后悔將此事告知蒙王的緣故啊!此事傳出去,知道的人,知道朕的心意,不知道的卻以為朕乃是要敗壞淮南的名聲呢!”

而在屏風后面,一位史官,在默默的奮筆疾書,記錄這今日的一切。(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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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節 作死小能手

淮南王王宮。

劉榮得意洋洋的端坐在王座之上,他托著腮幫子,如同一只驕傲的公雞。

長安那邊的反應,他已經知道了。

劉德那個混蛋,終究是不敢動自己!

“寡人才是先帝嫡長子,長安城的那個位子,本該是寡人的!”劉榮在心里想著。

這些年來,隨著長安城里的那個弟弟,不斷的取得勝利。

劉榮只感覺,自己的臉仿佛被無數人扇過。

一度,他也放棄了跟劉徹做對的念頭,打算服軟認輸,哪成想,這個該死的混賬,壓根就不接受他的認輸。

趙國,這個他覬覦已久的富庶王國,落到了劉彭祖那個豎子之手。

更讓他氣憤的是——他是國之長子,先帝的長子,皇帝的長兄。

講道理的話,怎么著也該是威風八面,揮金如土的主吧?

但結果呢?

淮南國雖然相對富饒,但,卻跟他一毛錢關系也沒有。

國中上下的所有權力,都被長安派來的官員和親長安的貴族控制住了。

他這個堂堂淮南王,連想出門去看看風景,都要受到某些人或明或暗的阻擾。

去年,他看上了壽春城外的一處土地,打算在當地營建一個王室的行宮,作為自己享樂之所。

他連錢都準備好了!

結果,被淮南國丞相和內史一巴掌打回來了。

他們的理由是——大王,今天子嘉天下之民,輕徭薄賦。大興土木,勞師動眾,實乃傷民之舉,愿大王罷之。

當然,他也可以自己一意孤行,去修那個行宮。

但,淮南國的官府,絕對不會因此配合他,征發徭役和民夫。

換句話說——他得自己出錢去請工人來修。

甚至得自己出錢去買材料。

這樣一來,工程耗資立刻就多了好幾倍。

根本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此事,就這么告吹了。

這讓劉榮心里萬分的憤恨!

兼之,劉榮身邊,長期以來,就圍繞著許多在長安失敗的文人和學者以及貴族之后。

這些人里,有被劉徹殺了全家的罪犯,也有利益被劉徹的政策深深傷害的貴族,更有著在長安激烈的競爭中被淘汰出局或者聲名狼藉的士大夫。

譬如,魯儒一系的某些頑固分子。

還有就是當初列侯大串聯活動里被AOE波及的列侯家族子侄。

譬如,那個被精神病,死了都謚為荒候的劉中意的兩個兒子。

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這些家伙聚集在一起,當然不會說劉徹好話。

相反,這些家伙整天都在吐槽和議論國家政策,甚至不少人天天叫囂著‘今上崩潰論’。

他們認為,現在的漢室,毫無疑問,是走錯了路。

再這么窮兵黷武,再這么傷害士大夫體面和斯文下去,遲早天下皆反。

這些家伙一直認為,當初,若是大王(劉榮)嗣位,必不會如此。

天下必當海晏河清,漢匈也不會有連連大戰。

整個世界也不會刀兵四起。

劉榮聽了,還真是這么一回事。

他本身心里面就很不服自己的弟弟,甚至一度抗拒自己的弟弟即位。

現在,聽了這些人吹捧,他潛意識里就生出了——寡人天生就該是天子的想法!

更嚴重的是,去年的高闕之戰后,天下人都追崇和追捧劉徹,視為圣王。

這嚴重的刺激了劉榮。

在劉榮眼里,享受這些榮譽,這些贊美的,應該是自己才對。

都怪皇帝老爹!

若非是他,非要廢長立幼,哪里會有劉徹什么事情?

要不是他,放著自己這么聰明能干的長子不立,立了次子,他又何至于此?

劉徹遠在長安,位高權重,他威脅不到,也管不到。

但,他老爹仁宗孝景皇帝的宗廟,卻就在他的王宮附近,他天天能看到,每一次看到這個宗廟,他就都會想起他父親當年毅然決然冷酷無情的放逐他出京的那一刻,更會想起,那一年,這個世界上最疼愛他的母妃無緣無故的暴卒的時候。

他越想越憤恨。

于是,干脆在某次酒后,大著膽子帶人挖開了自己父親的宗廟的墻垣,將墻垣附近的土地,統統納入自己的王宮之中。

等到天亮的時候,幾乎有一小半的宗廟土地和宗廟周圍本來屬于仁宗廟的土地被他的王宮侵占了。

他至今記得,自己站在宮墻上,看著聽到風聲,急急忙忙趕來的淮南國丞相、內史、中尉以及貴族們那副如喪妣考的模樣。

每次想起此事,他心里就無比的痛快!

叫你們嘰嘰歪歪,叫你們忠誠長安的那個暴君,叫你們不尊重寡人!

就是要讓你知道——哥自己發起飆來,自己都怕!

至于若是劉德降罪,甚至要殺自己?

那便讓他殺好了!

劉德若是敢對親兄長下手,算他有種!

而事實證明——劉德這個混賬,根本就沒有這個膽子!

看看!看看!

他甚至連句責罰都沒有,只敢派個官員來,修葺和復原仁宗廟。

修就修吧!

等哥哪天不爽了,再去拆一回!

左右,老頭子活著的時候,對自己也就那樣。

想到這里,劉榮就開始煩躁起來。

他一拍手掌,幾個幸臣就跑上前來,紛紛拍馬逢迎起來:“大王,臣聽說,昨日王宮一角,竟然生出靈芝,靈芝所生長之地,有‘長為貴’三字,由此可見大王深得天佑啊……”

其他幾人也都是點頭說道:“是極,是極!大王生為國長子,合該為天下主,如今困局淮南,不過一時而已,臣等以為,翌日,若長安有變,諸侯大臣恐怕都得來淮南恭迎大王入嗣!”

這些話,無疑都說到了劉榮的心坎里去了。

這些年來,劉榮在淮南國,什么事情沒干過?

扎小人,針刺長安,起巫神之祀,行詛咒之事,乃至于在每年祭祀宗廟時,在心里祈禱列祖列宗保佑,長安的劉德去死,這樣,他就可以打著國立長君的名頭,在諸侯大臣的簇擁下回到長安,登基稱帝!

可惜啊……

貌似沒啥用處。

長安的劉德,依然春秋鼎盛,甚至,可以說的上沒有比他更健康的天子了。

其子嗣更是越生越多,眼看著,隨著時間流逝,他的皇帝夢,天子夢越發淡薄。

劉榮心里面真不是滋味。

“你!”劉榮指著一個自己的寵臣,說道:“去給寡人,制一套龍袍,再刻一套印璽!”

“這……”那人聞言,卻是有些退縮起來。

這拍馬屁什么,可以隨便說,但,制作龍袍,私刻印璽,這卻是要殺全家的啊!

劉榮看到這個家伙居然猶豫,心里頓時不滿,對他道:“爾明日不必來宮中了!”

連這點事情都不敢做,要他何用?養他何用?

劉榮又不傻,他只是驕狂罷了。

如何不知道,這些幸臣、寵臣,其實只是在說好話哄他。

左右,自己也喜歡聽這些話,那就讓他們說唄。

但,想吃他的飯,拿他的賞賜,卻不愿意給他做事!

留這種人有什么用?還不如養一條狗!

反正,這一次劉榮也試探出來了,長安的那個劉德的底線——連拆了仁宗廟,都沒有懲罰,穿個龍袍,刻套印璽算個屁啊?

劉榮確信,只要自己不扯旗造反,長安大抵就會當做看不見。

既然如此,那為何不穿套龍袍,在宮里面玩玩皇帝游戲?

反正,劉榮篤定,長安是奈何不得自己了。

劉德礙于情面和面子,也對自己沒有辦法。

那人一聽劉榮的話,卻是嚇了一跳,事實上,像他這樣的人,依靠劉榮才有了如今的生活。

一旦被趕出宮去,那就只能餓死。

這么一想,他就立刻跪下來拜道:“大王,臣這就去做,這就去做!”

“善!”劉榮得意萬分,他需要的就是這樣,一切都聽他的奴才!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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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節 兒單于的設想

劉榮的所作所為,當然瞞不過劉徹。

不客氣的說,在劉徹面前,劉榮一點也沒有!

休說他做的這些事情了。

便是昨天晚上,他在哪個妃子寢宮里睡的,與什么人說過什么話,無孔不入的繡衣衛探子都能夠查的清清楚楚。

“龍袍?印璽?”劉徹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作吧,繼續作吧……”

“朕會看著你,萬劫不復的!”

劉榮的個性和缺點,劉徹清清楚楚。

這位親愛的長兄身上有著所有的幼稚病。

倒不是說他蠢笨,事實上,劉榮還算聰明。

可惜,他明顯的將智商分配到了錯誤的地方,這注定了他的悲劇。

“通知繡衣衛,讓諸王都知道此事……”劉徹擺擺手,對著一個負責專門與繡衣衛聯系的宦官吩咐了一聲,后者立刻領命而去。

如今,通過劉非的控訴和運作,劉徹的所有弟弟們,幾乎都已經知道了劉榮的所作所為。

一封封血書,紛至沓來。

弟弟們哭天搶地,一個個都是恨不得去壽春找劉榮拼命的樣子。

而朝中大臣和其他諸侯、宗室,也都聽到了些若隱若現的風聲和傳聞。

劉榮的形象和名聲在如今已經臭不可聞。

丞相周亞夫、御史大夫晁錯、大農直不疑、少府劉舍、執金吾郅都等等自詡為先帝忠臣的大臣,更是多次表態、進言甚至彈劾劉榮。

對此,劉徹的反應,一直是堅定的——一切表態,當做沒看到,所有勸諫,當做沒聽到,任何有關劉榮的彈章,全部留中。

甚至,劉徹還出手下詔,將御史大夫衙門一個表現的太過于急切的家伙直接扔到安東去了。

連理由都沒有給一個!

這讓上上下下的人都摸不著頭腦。

投機分子們剎那間就被嚇住了。

唯有周亞夫、晁錯以及直不疑、郅都四人,依舊是緊追不舍。

沒辦法,先帝對于他們,可不僅僅是先帝。

更是有知遇之恩的君主。

而經過了這些紛紛擾擾,劉榮在漢室,正式的成為了一個所有人都不敢觸及、接觸的臭狗翔!

在事實上來說,他已經被孤立了。

而這是弄死劉榮的第一步——污名化、孤立化。

事實證明,很成功!

現在的淮南王劉榮,已經成為了諸侯宗室貴族以及九卿大臣眼中的不孝子、忤逆子、麻煩制造者以及昏君、暴君的代名詞。

其形象,大抵就跟后世的鑫胖帝國一樣。

往后,不管他再做出怎樣不合理、不合常識的事情。

漢室的公卿士大夫們,就都可以理解了。

“接下來,就是犬決了……”劉徹微微笑著,在心里面尋思著。

但在如今,劉徹知道,應該暫時放下劉榮。

因為,馬上就是大朝議了!

再過兩天,來自漢室天下郡國的計吏,都將云集長安,匯報和報告過去一年的施政成績以及財稅收入。

這是慣例。

但今年,卻有些例外。

就在前些時候,云中郡和北地郡分別報告,有西匈奴和北匈奴的使團,請求來到長安,恭賀大漢新年。

這西匈奴是來抱大腿的。

因為,根據情報,就在上個月,且渠且雕難和那個北匈奴的單于句犁湖談崩了。

據說,句犁湖要求且渠且雕難交出于單。

不然,就不愿意跟他談其他問題。

這很好解釋,也很容易理解。

對北匈奴的那位句犁湖單于而言,他或許可以捏著鼻子接受跟且渠且雕難和平相處,讓且渠且雕難來抵擋漢軍的攻擊。

但是……

他絕對絕對不可能看著且渠且雕難扶持和操縱的于單,繼續在且渠且雕難的控制下。

在句犁湖眼里,顯而易見的事實是——倘若且渠且雕難繼續控制和操縱于單,那么,對于匈奴來說,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單于呢?

天無二日,地無二主。

在句犁湖的立場上,與西匈奴之間,不存在什么和平相處的問題。

他之所以沒有發兵攻打,只是不想被漢軍撿了便宜而已。

且,他并沒有任何事情,要有求于且渠且雕難。

相反,西匈奴現在的處境,并不好。

他在西方要防備句犁湖的軍隊的攻擊,在南方要提防漢軍的突襲。

甚至,他還得防備漢軍與北匈奴玩一手納粹與斯大林瓜分波蘭那樣的事情。

這可不好笑!

是以,且渠且雕難,不得不維持一支規模以上的常備軍隊,還得在西、南兩個方向,投入重兵。

但問題是——去年的高闕之戰和今年的燕薊會戰,幾乎將整個河西和幕南的青壯、牲畜以及財富,抽的干干凈凈。

且渠且雕難的西匈奴,也找不到可以補血和劫掠的地方。

如今,冬天已經來臨。

很快,整個河西,都將被大雪冰封。

牲畜將缺乏草料,各個部族也都將陷入饑餓。

等到明年春天,恐怖的饑荒就會橫掃河西。

到那個時候,西匈奴很可能會不戰自潰。

所以,且渠且雕難,只能選擇來長安,到劉徹面前來求援。

這是好事!

于劉徹來說,這是絕好的敲詐機會。

也是進一步樹立大漢帝國在世界威權的機會!

倒是那北匈奴的句犁湖的使者跑來漢室有些奇怪。

“這家伙恐怕沒安什么好心!”劉徹在心里盤算著。

到現在為止,漢室對于這個忽然出現的所謂句犁湖單于,知之甚少。

只知道,他似乎是軍臣的弟弟,被老上單于曾經囚禁過,后來被蘭陀辛給放了出來,是匈奴國內堅決主張漢化的貴族。

根據戰俘和投降、歸義的匈奴貴族的口述,這位曾經的夏王,今天的句犁湖單于,似乎在很久以前,就開始在匈奴國內模仿和學習漢室的體制。

根據情報顯示,此人成為單于后,在回到幕北,第一件事情,不是去找狐鹿涉和解、談判。

而是召集幕北各部族的首領,強制要求所有部族,渠帥以上的貴族,各出一子,到單于庭之中學習和接受漢文化。

在于狐鹿涉達成了妥協后,他與狐鹿涉兩人就掀起了轟轟烈烈的漢化運動。

從目前掌握到的零星情報來看,北匈奴已經開始了推行貴族等級制度的改革。

聽說,這位句犁湖單于,還山寨了一套軍功勛爵制度。

只不過,在中國用的是軍功勛爵名田宅。

而這位單于,玩的是軍功勛爵名牧場。

他規定,從這個制度頒布后開始,所有匈奴人的牧場、牲畜、奴隸,都將嚴格遵從軍功等級的配比。

這就有意思了!

這說明,這位句犁湖單于,還是一位野心勃勃的梟雄,一個企圖將匈奴從泥潭和衰落中拉出來的豪杰。

若不仔細應對,被他把這個改革搞成了。

漢室就要有些麻煩了。

因為,劉徹很清楚,無論是軍功勛爵名田宅,還是名牧場。

歸根結底,就是要釋放和解放一切戰斗力。

且,必然會激勵下面的士兵和貴族的士氣以及求戰!

想當年,戰國初年的秦國是個什么模樣?

被魏國按在地上摩擦和羞辱,公認的弱雞啊!

河西之戰,屢戰屢敗,甚至連函谷都丟掉了!

可經過商君變法,不過二十年,大秦帝國就已經把魏國反過來按在地上摩擦了。

商君之后,秦帝國更是越戰越勇。

終于,奮六世之余烈,統一了天下。

如今,匈奴人若真下定決心,將秦國的那一套抄過去,劉徹知道,肯定是能起到作用的。

畢竟,秦國變法,那是兩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當時,中國大地,雖然地主階級已經開始出現,但是奴隸制度和井田制度依然存在。

所以,假如匈奴人腳踏實地,認真的按照秦國變法的故事來山寨,未來倒也可能搞出點事情。

但是……

劉徹知道,這其實是不大可能發生的事情。

因為,一則,到底當年商君如何的執行和實施的變法,現在也沒幾個人能說得清楚。

二則,匈奴國情與秦漢的國情完全不同。

且,匈奴人要面臨的阻力,會更大。

若只是山寨,就能如同秦帝國一般,那東方六國也不會被相繼掃滅,后世那些山寨西方制度的國家,也不會那么窮、亂了。

但,至少,這樣的改革,足以讓匈奴人在面對西方的那群弱雞時,如同天神下凡,就跟開了無雙一樣!

若放任不管,說不定,能提前一千年,出一個成吉思汗……

這就不好玩了!

“得給匈奴人下掉眼藥啊……”劉徹尋思著,就想到了一個事情——“朕現在可是天單于!!!!”

“那是不是可以立一個兒單于玩玩?”

這么一想,劉徹就立刻開始開動自己的腦筋,去琢磨起怎么扶持一個兒單于,自己來過一把父皇帝的癮。

但這個事情的難度就在于——現在可供劉徹選擇的對象太少了。

匈奴人,已經差不多被劉徹玩壞了。

所謂的宗種,更是幾乎都要斷絕了。

你像尹稚斜,死在了馬邑,他兒子烏維,被夏義那個家伙弄死了。

尹稚斜這一脈,徹底斷絕。

然后,就是軍臣這一系,軍臣自己死在了漁陽塞下,他兒子于單被且渠且雕難給挾持了。

想必,且渠且雕難必定將于單看的很緊,外人幾乎沒有機會接觸到他,更不提將他帶走了。

而剩下的,夏義這個家伙,雖然沒有節操,若劉徹想要認他當個兒子,說不定,這貨還會非常高興。

只是,問題是——夏義可以不要臉,劉徹還是要臉的啊。

既然已經封了人家做歸義單于了,那就不能再改。

且夏義的年紀,比劉徹大多了。

這個事情,沒有什么可操作性。

而在此刻,劉徹所不知道的是,在距離長安萬里之遠的蔥嶺之中。

一隊人馬,艱難的跋涉在冰川與高山之間。

漢三藏喬巫或者說喬科達摩先生,現在已經幾乎如同野人一般,全身上下都是衣衫襤褸。

唯有手里托著的金鈸依然光滑。

緊隨其后的王朝,也再也沒有了曾經的瀟灑。

長長的頭發,都快垂到了腰間,但他沒有時間修剪和打理。只有手中的天子節,依然整齊而完整。

幾個西域王國的向導,則奮力的牽著駱駝以及挽馬,這些牲畜身上,滿載著西域諸國以及西域各地的貴族,對大漢天子的崇敬和表示臣服的國書。

沒辦法,西域人這幾十年,被匈奴人欺負狠了。

幾乎每一個國家,都對匈奴人的殘暴統治無法忍受。

漢室使團的到來,點燃了無數人內心深處的仇匈奴情節,無數人將他們視為救世主。

連帶著,喬科達摩在西域各國之中,也初步得到了一些信徒。

這也使得喬科達摩斗志昂揚,信心飽滿。

他確信,只要自己能完成漢天子托付的重任,那么,未來,佛法必將在東方大興。

作為一個矢志于傳播佛教思想的僧侶,對喬科達摩來說,傳法,遠比世間萬物更加重要。

倒是大宛副王,漢名折木的‘歐科拉提’最近有些萎靡不振。

他在穿越河西時,被一個匈奴游騎射了一箭。

那一箭洞穿了他的左腿,而且,為了逃命,所以只能草草的處理一下傷口,這導致了他這兩年里,一直受到腿傷的困擾。

特別是,如今他們將要穿越危險的蔥嶺,進入中亞,在高原上的穿行使他很吃力。

當然,其實他們可以選擇寬敞的古道。

但問題是——那條道路,現在被匈奴人所控制著。

哪怕是他們現在所走的這條小路,也是危險重重。

不然,他們也不會逗留到現在才開始穿越蔥嶺——事實是,他們在一年前,就已經抵達了西域,并且得到了西域許多國家的貴族的幫忙以及掩護。

之所以拖到現在,主要原因就是要避開匈奴人的攔截。

忽然,前方的向導,開始歡呼起來。

一直在駱駝上萎靡不振的歐克提拉聽到動靜,立刻就振奮起來,他大聲喊道:“我們到康居了,我們到康居了!”

王朝聞言,忍不住淚流滿面。

他高高舉起手里的天子節,越過前方的山路,沖到一個隘口。

遠方,廣闊的中亞,一個全新的世界,在他眼前出現了。

自元德五年出使至今,他們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已經跋涉了整整二十個月!

終于,見到了使命所將要抵達的地區。

人人都是大喜!

甚至,歐提拉克,淚流滿面的望著自己眼中的這個世界。

這是他這一生第一次見到祖先曾經抵達過的地方。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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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二十四節 使團(1)

王朝一行在兩日之后,才終于見到了人煙。

但并非是村莊,也不是游牧的部落,而是一支滿載著貨物的商隊。

這些商人的服飾、樣貌甚至是膚色,都與王朝所見過的中國、匈奴乃至于西域諸民族完全不同。

他們金發碧眼,膚白毛濃,顴骨有些凸起,至于服飾,多數人只在身上披了一塊獸皮。

他們驅趕著大約數十匹馱馬,人倒是挺和善的。

商隊的主人,自稱是‘阿納比’。

當然,這是音譯,而且是從西域向導翻譯給王朝所知的的二手音譯。

阿納比自稱是‘阿倫’(Akatzir)部的人,這個詞組假如用漢室的雅語來念的話,應該讀作‘奄蔡’。

這奄蔡在康居以西,據說靠近一個更遙遠的西方大國。

奄蔡人,作為東西方之間的橋梁,數百年來一直往來東西,將來自東方的絲綢、香料運到遙遠的西方,當阿納比得知王朝一行是更遠的東方國家,偉大的漢朝使團成員時,他立刻就對王朝一行非常熱心,他甚至邀請王朝去他的部族里看一看,他的王非常愿意與偉大的東方國家聯系(主要是為了賣絲綢)。

王朝婉拒了對方的邀請,但表示,將來必定會派人前往更西方的國度,將漢天子的賜福以及威德傳播開來。

在這里語言和文化上的差異,造成了一個比較有趣的情況。

在阿納比看來,這些東方人嘴里的賜福和威德,大約就相當于拜火教啊奧斯匹林諸神佛教什么的宗教場面話。

在這一時期的中亞,宗教情況非常多元化。

什么拜火教啊佛教啊奧斯匹林諸神的信仰啊甚至是一些原始的教派,也隨處可見。

所以,阿納比也就滿口答應了。

這讓王朝非常滿意。

嗯,這下子,將來回朝,就可以報告天子:奄蔡人表示樂意臣服于陛下……

若有機會的話,將來說不定,還會有子孫后代,在奄蔡國的土地上,立下一塊‘漢奄蔡國’的石碑。

在這樣的情況下,自然賓主盡歡了。

雙方非常和諧的相處了十余日,最終,雙方在康居與大夏國的邊境依依惜別。

至于為何不去康居?

這個問題很好解答。

第一,現在是冬季,康居人在南方的人民和部族已經回遷了他們溫暖的北方。

這也是康居這個國家,最為奇特的地方。

康居人是半農耕半游牧的國家。

其南方廣闊的草原地區,是游牧的樂土,而北方溫暖的平原河流之地,則是農耕的沃土。

每年夏季,康居人北上到南方的草原游牧,然后在冬季時返回北方的定居點,躲避嚴寒。

所以,此時,康居人已經基本上北上了。

這也是王朝等人在康居人的地盤上,不見人煙的原因。

假如,王朝等人想要北上的話,那至少還需要跋涉上千里。

而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康居人親匈奴。

這實在是很令人費解。

畢竟,以王朝在西域所知,匈奴人在過去數年,曾經多次西征,且與康居人展開了數次大戰。

匈奴人甚至在西域諸國之中,廣泛的宣傳和吹噓著自己在西域的偉大勝利。

在這些宣傳之中,匈奴人就多次提及‘破康居王大帳,獲其婦女牲畜’‘得康居左大將首級,斬其部曲萬余’一類的戰績。

是以按道理來說,康居人即使不仇視匈奴,也該對匈奴恨之入骨才對。

但……事實就是如此。按照那阿納比的說法,他們這些人,只要踏入康居人的聚集地,那么,那些渴望與匈奴建立關系,并且前去朝拜匈奴單于的康居貴族肯定會殺死他們,將他們的頭顱,獻給匈奴人當做禮物。

阿納比所說,雖然未必是真的。

但王朝卻冒不起這個險。

他經歷了千辛萬苦,一路跋山涉水,穿越戈壁與大漠,渡過高山,越過河流,可不是來萬里送人頭的。

且,他的使命,只是前往月氏、大夏、身毒,聯絡西域諸國,順便偵查當地的地理、政治和文化。

至于那康居,純屬附帶目標,可有可無。

倒是使團里的歐克提拉這些天情緒一直比較低落。

因為,他從阿納比嘴里得知——他與所有希臘馬其頓人共同的母國,神圣的希臘城邦,再次被羅馬人血洗了。

轟轟烈烈的希臘城邦起義失敗了。

斯巴達與雅典,血流成河,死者成千上萬。

曾經能夠與羅馬爭鋒的迦太基,也已經陷入了滅亡的前奏。

不過,他很快就振作了起來。

因為,大夏王國,也就是巴克特里亞王國,已經近在眼前了!

萬里之外,長安城。

劉徹端坐在宣室殿的正殿之上,接受著來自北匈奴使者的問候。

“奉我主句犁湖單于之命,使者韓旭敬拜中國皇帝,恭問皇帝圣安……”與過去的匈奴來使的措辭一般無二。

不過,跪在劉徹眼前的這個匈奴使者,卻毫無疑問是一個黑發黑眼黃皮膚的中國人。

從他的跪姿以及衣著打扮來看,他還是一個接受過教育的士大夫。

“呵呵……居然還有活著的漢奸……”劉徹在心里嗤笑了幾聲。

這些年來,隨著漢室國力強盛,對匈奴屢戰屢勝。

無數曾經主動或者被動投奔匈奴的官員貴族紛紛‘識時務為俊杰’。

不是悄悄的溜回來了,就是拖家帶口,哭爹喊娘的跪在長城關塞之外,祈求寬恕。

沒辦法,漢匈今天攻守之勢完全轉換。

留在匈奴,不僅要受人白眼,被人歧視,還可能隨時被沖過來的漢軍砍掉腦袋。

要知道,劉徹給漢奸們開出的價碼可是很高的。

一顆漢奸腦袋,能頂三個匈奴士兵腦袋!

若遇到大漢奸,記錄在案的那種,這種人的腦袋堪比匈奴貴族了。

即使是他的子嗣妻女,也很值錢!

總之,落在漢軍手上的漢奸們,每一個的死法,都很別致。

高闕之戰中俘獲的漢奸們的尸體,現在都還吊在高闕城樓上呢!

那些無頭的尸首,嚇壞了幾乎整個漢奸群體。

是以,今日,居然還有漢奸存在,而且這個漢奸居然敢來長安!?

這真是有些出乎劉徹的意料之外。

“斬了吧!”劉徹站起身來,對著左右吩咐。

立刻,就有著在殿中執勤的武士走上前去,沉重的甲衣,抖動起來,寒光閃爍的利劍,被抽出刀鞘。

“陛下,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那韓旭卻似乎有些心理素質,沒有慌亂,立刻就叫道:“陛下自詡圣王,難道連基本的禮儀也不遵守了?”

“兩國?”劉徹哈哈大笑,他把玩著自己手里的那封匈奴國書,然后忽然將之砸到地上:“哪里來的什么兩國?”

他站直了身體,張開雙臂,十二旒垂在眼簾之前,殿外的陽光折射在他身上,使得他的影子投射到莊嚴肅穆的宣室殿之中,顯得無比深邃而高大:“朕受命于天,天命朕為天下主,夫四海之中,之內,八荒之中,皆為朕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鴻臚公孫昆邪也適時的站出來,一臉正色凜然:“宇內莫不為漢臣妾!匈奴歸義單于亦敬而拜之,尊吾皇為‘天單于’!”

將軍們也都是站起身來,一個個高大的身影,圍攏了過來,氣勢洶洶,殺氣騰騰。

那幾個沉默的武士,更是毫不留情的將韓旭架了起來。

對他們來說,天子的意志就是天命!

韓旭心里面,頓時就日了哈士奇了!

但,飽讀詩書的他,對這一幕并不陌生。

戰國時,強秦的君臣就是如此的霸道,如此的猖狂。

只不過,現在的漢朝君臣,更加露骨,更加鋒芒畢露而已。

是以,韓旭并不慌亂,他高叫道:“陛下既要斬外臣,何不聽完外臣的話,再斬不遲?”

“放下他!”御座之中,劉徹揮手吩咐。

啪的一聲,韓旭掉在了堅硬冰冷的殿中石板上,牙齒都磕掉了一顆,嘴里面咸味和腥味都匯聚到一起。

但他卻不敢叫出聲來,甚至,只能和血吞下那牙齒。

乃至于,他連血絲都不敢外露。

沒辦法,自古弱國無外交!

他只能選擇趴在地上,在漢朝的將軍大臣以及無數的武士的注釋下,爬回自己的位置,然后將長袖一揮,拜道:“陛下,外臣此來,乃是受吾主所托,與陛下談和……”

而在心里面,韓旭恨不得,自己就是荊軻,就是豫讓。

恨不得手里此刻能有一柄魚腸劍。

可惜,他既不是荊軻,也不是豫讓,更沒有一柄魚腸劍。

他只是一個儒生,一個魯儒。

“暴君!”韓旭抬頭,看著那個容貌被天子琉所遮擋住的男子,盡管天下人都稱呼這個男人為圣王,視為三王五帝一般的人物。

但在韓旭眼里,這確確實實是一個暴君。

他本是齊魯的官宦之家的孩子,自幼生活富足而幸福,有愛他的父母與兄弟。

然而,數年前,一場風暴席卷齊魯,四王謝幕,魯儒的勢力破滅。

他父親被指控:受賄、貪墨、瀆職及魚肉百姓……足足有數十條罪名,被廷尉在臨淄城之中腰斬,尸首丟進了亂葬崗。

而他與他的家人,則被趕出了曾經富麗堂皇的豪宅,被強制遷徙到了右北平,全家罰為刑徒。

他的兄長,曾經是齊魯有名的風流人物,被無數人贊譽的儒雅之士。

卻被人在額間刺了一個罪字,頭發也被剃光。

受此侮辱,心氣高傲的長兄,沒過多久就懸梁自盡。

死了丈夫,又死了兒子,母親傷心欲絕,終日痛哭,不久也去了。

至于他?

在失去了所有的一切榮譽、財富和地位以及親人后,他更收到了與他家世代友好,互為姻親家族的濟南王家的退婚書。

那時候,韓旭感覺,真的一切都破滅了,一切都沒有了希望。

他曾經甚至想過自殺。

但他終究沒有。

因為他要復仇!

于是,在一個寒夜,他躲過監工和官吏的眼睛,越過高山,逃入了匈奴。

幾經輾轉,在匈奴忍受著無數人的白眼和鄙視,支撐著他堅持到現在的動力,就是復仇。

向暴君和酷吏復仇,向廷尉復仇,向那個舍棄他的王氏復仇!

哪怕衣襟左衽,被發為胡,背棄祖宗和圣人教誨,他也在所不辭。

在他的眼里,這個世界,這個漢室已經腐朽了。

武夫當國,斯文掃地。

小人盈野,朝堂內外,皆是衣冠禽獸。

這樣的國家,還不如徹底毀滅!

更何況,韓旭自認為,自己如今遇到了明主。

那位匈奴單于句犁湖,不僅僅崇尚和推崇中國文化、制度,而且心胸寬廣,能用人、得人!

且他身體里,還流淌著劉氏的血液,是一半的中國人。

韓旭已經發誓,必定輔佐單于,強盛匈奴,未來,向這個暴君和他的國家討還血債!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強忍著內心的憤恨和怒火,韓旭拜道:“陛下!若陛下愿與我主言和,那吾主保證,必不會有匹馬南下,兩國以大漠為界,永息兵革!”

“就這些?”劉徹眉毛一挑。

這匈奴人腦子有病?

他們倒是可以南下,但問題是——他們敢嗎?

喪家之犬,還敢齜牙?也不怕被人打成13?

韓旭自然也知道,僅僅是這樣,不可能達成任何協議,他再次拜道:“除此之外,我主愿與陛下通商,以黃金、奴隸、牲畜,換陛下之布帛金屬絲綢之物,互通有無!”

“呦!”劉徹聞言,也有些興趣。

做生意挺好的!

劉徹不拒絕與任何人交易。

且,匈奴人的這個提議,蠻合劉徹心意的。

想想看,匈奴人在前面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漢室只需要坐在后面加油吶喊助威,就可以將匈奴人的大部分戰爭所得,揣到自己的口袋里。

就跟明朝時,西班牙、葡萄牙在美洲辛辛苦苦搶劫殺人,最終,美洲白銀有超過七成流入了中國。

想想也還蠻帶感的。

但問題是……………………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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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9 08:40: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節 使團(2)

問題是——為什么?

漢室憑什么讓匈奴人獲得這樣一個喘息之機?

哦……

劉徹想了起來,現在漢室也沒有力氣去找匈奴的麻煩了。

這兩年是休養生息,積蓄糧草,同時刷新內政的時間。

匈奴人只要不來惹劉徹,劉徹也懶得去理。

這樣看來的話,匈奴人的這個提議,還可以。

讓他們給漢室當兩年打手,做個開路先鋒,為王前驅還不錯。

于是,劉徹點點頭,道:“此事朕許了……”

不過……

俯視著那個匈奴使臣,劉徹揮手吩咐:“拖出去斬了!”

“朕生平最恨漢奸國賊!”

“諾!”那幾位武士立刻重新上前,將韓旭架起來就往外面拖。

“陛下!陛下!”韓旭此刻,終于開始真正的慌張起來,他還有大仇未報,壯志未酬,怎么可以現在就死?

他大聲喊道:“我是匈奴正使,陛下,斬了外臣,誰來與陛下聯絡匈奴?”

劉徹充耳未聞,端坐在御座上,一動不動。

漢匈兩國的戰和發展到今天,主動權,完全在漢室和劉徹之手。

換而言之,匈奴使者,劉徹想殺就殺,想埋就埋,難不成,匈奴人還敢有意見不成?

當年,出使匈奴的漢使,可是三個里就有一個死在匈奴的!

再說了一個漢奸而已?算什么?

匈奴人會為他傷心流淚?會為了一個漢奸而不顧乞和的政策?

搞笑!

這也是所有漢奸賣國賊的尷尬所在。

他的同族,視他為敵人,恨不得將其凌遲。

而他投靠的主子,其實也不怎么在乎他的想法和意圖。

不過是一條狗而已。

漢奸混的再好,在他的主子面前,也只是一條高級的寵物犬罷了。

主人或許會喜愛它的乖巧和伶俐,會丟骨頭給它啃。

但想要主人為了它而戰?

呵呵……

真當人人都是愛狗人士啊!

“幾位副使,回國后,請告知貴主,朕這個人呢,心眼小,容不得沙子,下次再有漢奸,朕依舊照殺不誤!”劉徹對著那幾個已經被嚇傻了的北匈奴使團成員說道。

這幾個家伙聞言,哪里敢反對,甚至有人心里面還竊喜不已。

韓旭這么一死,但使命卻依舊達成了,得利的自然就是他們。

也就只有那么一兩人,深感憤恨和恥辱。

但他們能有什么辦法?

在戰場上,匈奴人連內褲都輸掉了。

現在,整個北匈奴,不僅僅青壯奇缺,就連牲畜也是奇缺。

北匈奴必須立刻西征,從西方抓來奴隸,搶來財富和糧食,才能緩過這一口氣。

不然,到了明年,倘若沒有得到足夠補充,整個匈奴帝國都將土崩瓦解。

要知道,在去年的燕薊一戰,匈奴失去的不僅僅是軍隊和牲畜。

更失去了一半以上的土地。

幾乎整個幕南,都因為戰敗而不得不放棄。

且渠且雕難那個混蛋,更是在匈奴人的背后插了一刀。

河西之失,令匈奴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牧場,最重要的祭天場所,最重要的避風港。

是以,與漢朝取得暫時的和平,對匈奴的存亡至關重要。

而與漢朝貿易的成敗,更關系著匈奴人能不能西征!

原因很簡單,自高闕之戰,匈奴失去了陰山,燕薊之戰,又丟掉了幕南,且渠且雕難讓祁連山、皋蘭山、胭脂山,再非匈奴所有。

就連浚稽山,也是搖搖欲墜。

去年一年,匈奴丟掉了它三分之二的森林。

這太關鍵了!

沒有了森林,匈奴人就找不到合格的箭矢材料和弓箭材料!

在過去,匈奴的箭矢,有三分之一是陰山和陽山所出。

另外一半,則是河西走廊的祁連山、胭脂山、皋蘭山所出。

如今,匈奴人剩下的浚稽山、狼居胥山、金山以及西域諸國所產的箭矢,只有它過去的三分之一不到。

沒有箭,還打什么?

除此之外,這些富饒的森林的丟失,使得匈奴的弓箭、武器產量也遭受了重創。

沒有了這些森林里的野獸資源,匈奴人的武器來源備受拮據。

現在,匈奴人每壞掉三張弓,只能得到一張弓的補充,每損失兩把武器,才能得到一把武器。

甚至這一把補充上來的,很可能是石制武器!

沒辦法,匈奴人的采礦技術太low了。

他們只能依靠露天礦脈,而這些礦脈基本上都在河西和幕南地區。

浩瀚的蒙古高原,資源確實很豐富。

但問題是——再過兩千年,也只是資源豐富而已。

資源豐富,無法開采,如之奈何!

所以,現在是匈奴人求著漢室,甚至可以說渴求著漢室能夠同意貿易。

韓旭被武士拖到宣室殿門口時,他終于知道,大漢天子沒有玩弄他,確實是想要他死。

這使得他立刻就暴走了。

他掙扎著,吼叫著,最終開始大罵:“昏君!暴君!吾很不能身為荊軻,有孟賁之勇,能藏魚腸之劍,取爾首級!”

他想到自己的仇,他父親、兄長以及母親,想起了那個退婚的王家。

這一切的仇,他都還沒有報,怎么可以死?

而他這一罵,立刻就捅了馬蜂窩。

別說劉徹如今是自證天命的圣王了,就是一般的君王,臣子們也是主辱臣死啊。

所以,他的嘴立刻就被堵上了。

他咿咿呀呀的胡亂嚷嚷著,掙扎著。

他不甘心,他不愿意就這么去死。

而匈奴使者們卻都被嚇死了,立刻全部跪下來,戰戰兢兢的道:“陛下,此人所言所語,與我匈奴無關,與我主無關!”

麻蛋,誰敢攤上這種事情啊!

萬一激怒了這個漢朝皇帝,輕則匈奴的條件再不可能實現,重則大家伙全得死在長安,腦袋說不定得掛在城樓上去吹風。

更嚴重的是——因為他們激怒了漢朝皇帝的緣故。

為了給漢朝賠禮道歉,他們的子女甚至氏族,都可能要背鍋,被砍了腦袋,送到漢朝給漢朝人泄氣!

沒辦法,當今世界,漢朝的國力、軍力最強,而且是碾壓式的強大。

激怒了漢朝人,若引來漢軍遠征,以目前北匈奴的狀況,恐怕,連一戰的勇氣都沒有,單于甚至可能連夜逃亡數千里,避開漢軍。

劉徹卻是招招手,道:“將他帶回來!”

已經走到殿外的武士聞言,拖著韓旭,一路拖到殿中,然后,數柄長劍架在他脖子上,更有人一腳踹在他腰間,將他壓在地板上。

“爾可知,朕為何要殺你?”劉徹撥開琉珠,看著那個所謂的匈奴使者問道。

韓旭掙扎著,嚎叫著,瞪著眼睛看著劉徹,仿佛要將他深深的記住。

但下一妙,他渾身上下都顫抖了起來。

整個人如墜冰窟。

韓旭當然不傻了,相反,他還挺聰明的。

他若不夠聰明,怎么可能逃出長城,逃到匈奴?他若不夠聰明,怎么可能在短時間內就得到了匈奴人的賞識?

但有時候,太聰明了也不好。

就像現在,韓旭心如死灰。

因為他想到了一個可怕的事情——當今漢天子,自詡為圣王。

無論朝野還是民間,對他的神跡,都有著種種傳說。

其中,預言災難,提前洞見匈奴來襲,更是廣為人知,被天下所公認的神跡!

至于韓旭,他自己就聽過至少數十個有關這位天子的各種神奇故事。

傳說,他降世之日,長安天空有異常情況發生,據說,象征著兵主蚩尤的云曾經出現,為這位圣王做護佑。

也有傳說,當初,太宗皇帝第一次見到此子,就斷定說:朕之后,此子當為人主,由是隔代指定,立之為儲,先帝也不敢不從。

更有天下人所共見的事實——天子微行河東,秦始皇找了一輩子也沒有找到的寶鼎,就跟生了靈智一樣,各種出異象,各種搞動靜,就差沒有托夢來告訴這位天子——我在這里呢,快來挖我!

如今在天下人的嘴里,天子與寶鼎的故事,甚至已經衍生出了數個不同的版本。

更夸張的是,這位天子隨后的行為。

預言風暴,提前知曉匈奴的進軍路線等等等等。

以至于連匈奴人,都是戰戰兢兢,無數人在自己的穹廬里悄悄的立了這位天子的塑像,早晚虔誠禱告。

據說,還真是確實靈驗無比。

無子者久拜能生兒子,想祈求風調雨順者,只要虔誠,部族來年就可以無病無災。

以至于發展到現在,當某部族遇到危機或者災難時,不少人首先想到的不是請薩滿祭司來跳大神——因為這是沒有用的。

而是恭請漢朝神皇的塑像,用最隆重的禮儀敬拜和禱告,請求這位無所不能的神皇收了神通,不要再折磨和懲罰可憐的匈奴人了。

據說,只要特別虔誠,特別恭敬,那么,一般情況下,這位神皇的心胸非常寬廣,還是愿意寬恕一二的。

只有那些罪大惡極,不相信神皇威能,且褻瀆過神皇的人,才無法得到寬恕。

他的部族,永墮地獄之中,疾病、瘟疫、冰災,會伴隨著這些罪人生生世世。

即使是死了,他們的靈魂也將在地獄之中永恒哀嚎,受盡一切折磨!

總而言之,在現在,漢匈人民已經在宗教信仰上,取得了一些初步的共識。

而這樣一位神皇,若傳說是真的。

他豈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豈能不知道自己曾經日日夜夜詛咒和詆毀于他?

豈能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

偏偏自己還傻兮兮的送上門了!

死,韓旭并不怕,他怕的是死后,靈魂也將永世被折磨,甚至牽連自己的家人、先祖。

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想到這里,韓旭就不顧一切的開始磕頭。

雖然說,孔夫子曾經教導過他——子不語怪力亂神。

但孔夫子也教導過他,華夷之辨與夷夏之防啊。

他不也沒有放在心里,甚至將當成一個屁?

劉徹微微笑著看著那個在自己面前磕頭如搗蒜,顯然已經就差失心瘋的家伙,嘴角微微一笑。

他當然沒有什么特異功能,更沒有讀心術。

只是純粹的懂些心理學而已。

你想,如今大部分曾經的漢奸,不是已經悄悄的逃回來了,就是已經自首,或者干脆被漢軍所殺了。

剩下的,還敢大搖大擺來到這長安,來到他面前,且毫無懼色的能是什么人?

無非就是兩種人。

一,像中行說那樣,因為某些緣故,就覺得整個世界都欠了他的瘋子。

二,這些年來被劉徹的政策和制度傷害到的人。

這兩種人,不管是哪一種,劉徹都知道,他們必然有害怕的東西。

即使,詐不到也所謂。

左右要拖出去殺了。

若是詐到了,那就爽了!

現在來看,效果不錯嘛!

而對于漢奸,劉徹覺得不管用什么樣的辦法,什么樣的手段,都是正義的。

所以,劉徹看著他,道:“爾將生生世世,永為狗彘!”

這句話,就像一擊重錘,擊打在韓旭的胸膛之中,讓他瘋狂,讓他哀嚎。

因為,天子的話,意味著他的猜想得到了證實。

這位天子,確實可以溝通鬼神,甚至安排和命令鬼神。

而這種神跡和權威,是獨屬于三王五帝的威權。

堯舜禹,都曾經以人皇行天帝事!!!

“陛下!陛下!”韓旭不顧一切的吐掉了自己嘴里的那個堵塞物,哭著磕頭:“罪臣……不!罪民知錯了……”

但劉徹哪里肯給他機會?哪里愿意給他機會?

他就是要這種人,到死也在絕望和恐懼之中徘徊!

“拖出去,腰斬!”劉徹斷然下令:“其尸首喂狗!”

“諾!”武士們立刻領命,將這個家伙拖起來。

而群臣都是一副見了鬼的模樣,摸不清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唯有匈奴使團里的那幾個與韓旭相熟的人,此刻已經是雙腿戰戰,汗如雨下。

莫大的恐懼,伴隨著那些傳說,一起涌上心頭。

傳說中,漢朝神皇可是無所不能,無所不通的天神啊!

他們立刻就跪下來,匍匐在地上,說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外臣懇求陛下饒恕……”

群臣紛紛表示——wt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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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0 18:10: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四百二十六節 烏丸閼氏

韓旭的死,連個浪花都沒有翻起來——他甚至沒有資格讓自己的名字載入史冊。

漢匈數十年的外交,只有三個匈奴使者有資格將自己的名字留在史冊上。

第一個就是系雩淺,此人能留名,是因為在他出使的時候,漢匈君主相互承認。

第二個就是尹稚斜。

這個不用說,第一位出使長安的匈奴王族,意義重大。

第三,則是且渠且雕難。他能留名,還是因為現在人家做出了一番大事業,在匈奴人背上插了一刀。

至于韓旭?

要不了幾年,他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全部痕跡都將被風吹的干干凈凈。

不過,他的死,在此時卻也起到了一些效果。

至少,嚇壞了西匈奴的使團。

是以,當隔日‘西匈奴’的使團來到宣室殿時,幾乎人人都是戰戰兢兢。

“吾主于單單于,敬問漢皇帝躬安……”那個西匈奴的正使,用著磕磕巴巴的漢話,跪在地上,連腦袋都不敢抬。

與此同時,那份西匈奴的國書,也被擺到了劉徹面前。

與過去匈奴人,乃至于昨日的北匈奴國書不同,西匈奴,或者說且渠且雕難大約是想強調自己與北匈奴的不同。

所以這國書,沒有用木牘,而是學習了漢室,用帛書為材料。

薄薄的帛書,拿在手里,感覺倒是挺輕便。

將這國書打開,看了兩眼,劉徹就笑了一聲,問道:“貴主究竟意欲何為?”

在這封國書之中,通篇都是肉麻的文字。

譬如,起草者(應該是且渠且雕難)代表于單,先是恭敬的問候了一下‘兄皇帝’的劉徹,再扭扭捏捏的說了一番‘我姐姐夏胭脂在長安過的怎么樣啊,弟弟特別想念姐姐以及外甥女、外甥’,又談起了軍臣在世時,答應要送來長安的公主的近況。

話到這里,就話鋒一轉,說什么愿意以皋蘭山為嫁妝,將閼氏送來漢室,請求劉徹同意。

這其實,就是拐著彎送割地送妹子順便賠款。

只是礙于面子,不敢說的這么直白。

對劉徹來說——他都差點忘記了,當初高闕之戰前,漢匈之間的那張早就被撕掉的和親條約了。

此刻,匈奴人重新提起,他才想起,自己好像似乎仿佛有個妹子流落在外。

而且,據說,這個妹子比起夏胭脂還要漂亮、水靈幾分。

但問題是——三歲小孩子都知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西匈奴,或者說且渠且雕難,總該不會是因為被劉徹的王八之氣一震,立刻就哭天搶地的要送妹子送土地了吧?

總該是,有所圖謀了。

“我主只求陛下能看在兩國友好的過去的面子上,準許我國與貴國依舊在邊境展開榷市貿易……”那使者恭恭敬敬的答道:“另外,我主還想懇求陛下派遣軍官、工匠,指導我國……”

“我主愿以黃金、奴隸、牲畜,支付陛下的軍官、工匠之雇傭費用……”

劉徹一聽,立刻就明白,且渠且雕難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這是要死抱他的大腿,甚至不惜簽下一個西元前的《二十一條》這樣的條約,通俗的來說,這叫借師助剿。

你想,只要劉徹同意了他的條件。

那他和他的西匈奴小政權,不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嗎?

就憑北匈奴那些現在被漢軍嚇破膽子的渣渣,有膽量來進攻有著漢室撐腰的西匈奴?

當然,漢室的軍官和工匠到了河西,自然也會讓漢室的觸角伸進去,并且影響和滲透西匈奴各部。

但問題是——在這西元前的時代,一兩個,幾十個軍官算個毛?

能影響和拉攏多少人呢?

若是靠派遣軍官團和工匠,就可以控制一個國家,那么,唐太宗將文成公主嫁給松贊干布,帶去無數工匠、書籍以及官員,結果,吐蕃因此強盛起來,成為唐帝國在突厥人之后最大的敵人。

在現在,也是一般。

沒有駐軍和基地,就不要去做那個夢想控制和操作其他國家或者民族的夢。

還是那句話——真理只在弓弩的射程范圍之內。

是以,劉徹略一沉吟,就毫不猶豫的道:“邊境榷市,朕可以答應開發兩個,但……派遣軍官與工匠,卻不可談判,除非,貴主愿意朕遣步騎一萬,駐扎于祁連山!”

倘若有一萬軍隊,駐扎到祁連山,那就意味著,漢室徹底捏住了西匈奴的軟肋。

甚至,說不定,有機會玩一出西匈奴版的‘衣帶詔’——怎么著,劉徹也是于單的姐夫啊。

小舅子被人挾持,姐夫派軍隊解救,天經地義!

只是……

且渠且雕難,大約是沒有這個膽子。

他要答應了這個條件,那還不如他自己立刻跑到長安跪到劉徹面前,稱臣納貢,為漢藩屬——再怎么著,他現在也是漢烏孫候,食邑一萬戶的頂級貴族啊,再獻土河西,靠著這個功勞,劉徹封他一個單于的名號也不過分。

可惜啊,人總是貪心不足。

特別是且渠且雕難現在已經嘗到了權力的滋味,怎么可能安心做一個傀儡一個富貴貴族?

要不是他被劉徹捏住了命門,說不定,他還可能反噬呢?

君不見,去年燕薊之戰結束后,且渠且雕難的使者來往于西域和河西之間。

只是,沒有跟句犁湖談妥,逼不得已,才選擇來跟劉徹抱大腿。

他的心態,倒不難猜測。

無非是打算修煉忍者神功,一方面保持獨立,一方面發展實力。

但,沒有蘑菇鎮壓,如今的國際局勢也是詭異的很。

且渠且雕難想當烏龜?

劉徹是不可能答應的!

所以,他根本就不給西匈奴人考慮的機會,直接說道:“夏四月之前,朕要見到公主和皋蘭山,不然,朕將自取之!”

西匈奴使團見到劉徹的態度,又想起了聽說的昨日北匈奴使團正使的悲慘下場,嚇得唯唯諾諾,只能低頭頓首。

沒辦法,且渠且雕難的西匈奴的處境非常不妙。

他們缺乏食物、金屬、布帛、茶葉、鹽。

更麻煩的是,還兩面受敵,特別是榆林塞的漢家駐軍,可是磨刀霍霍,氣勢洶洶。

派駐在當地的駐軍,一天到晚,都在想著搞個大新聞,挑起戰爭,好升官發財。

若非是劉徹禁止他們出陰山超過百里,這些家伙甚至敢直接跑去皋蘭山打秋風。

更麻煩的是,北匈奴各部,對他們也是喊打喊殺。

只要有機會,北匈奴是絕對不會放棄重新恢復自己在河西地區的統治的機會的。

而且,在河西地區內部,傾向于或者忠于單于庭的人,依然是有。

在這種情況下,西匈奴,根本承擔不起惹惱或者激怒漢室的代價!

冬天的祁連山,白雪皚皚,風景美不勝收。

一位麗人,牽著馬從山坡下走過。

左近的牧奴和匈奴騎兵,紛紛跪下來,以額觸地,紛紛恭敬的拜道:“烏丸閼氏吉祥!”

在這些跪在地上的人之中,甚至有著薩滿祭司和高級貴族。

沒有辦法,此女現在在整個西匈奴,都是一個無解的bug。

哪怕是左大將見了她,也不敢得罪。

誰叫她未來的丈夫,乃是漢朝天子,那位傳說之中的神皇呢?

匈奴篤信薩滿教,推崇血統。

孿鞮氏由此天然的擁有了統治草原的威權。

哪怕且渠且雕難分裂匈奴帝國,但,在現在的西匈奴,他也不得不繼續將于單推在前面,只是借口‘單于年幼’,他不得不承擔‘責任’,才有了指揮諸部的權柄。

而且,目前的西匈奴與北匈奴的政治結構是完全一樣的。

都是部族聯盟,都是在孿鞮氏領導下,蘭氏、呼衍氏、須卜氏為輔助的政權。

哪怕且渠且雕難再怎么拼命的擴張和建立自己的且渠氏族的威權。

在現在,西匈奴的實際權力,實則依然是由包括孿鞮氏在內的四大氏族與諸部族共治。

且渠且雕難只是借用了于單的威權和權柄,在折蘭部族等幾個實力派的擁戴下,才有的權力。

是以,毫不客氣的說,其實,且渠且雕難真正能夠控制和掌握的,也就是祁連山、胭脂山附近的地盤。

出了這些他控制的核心,其他地方的部族和河西群山里的小月氏、羌人,壓根就不聽他的。

反倒是這位被軍臣封為‘烏丸閼氏’,一度準備嫁到漢朝去的少女,在整個河西各個部族之中,都有著崇高的聲望和莫大的威權。

甚至,哪怕在北匈奴之中,尊敬和畏懼她的人也有無數。

原因很簡單——人人都知道,烏丸閼氏,注定是漢朝神皇的妻子。

誰敢不尊敬?誰敢不敬畏?

就不怕漢軍打過來的時候,這位神皇的愛妃吹點枕邊風,讓全家都欲仙欲死嗎?

而在各個部族的下層牧民和奴隸,則都將她視作漢朝神皇在草原上意志的投影。

誰敢褻瀆?誰敢不尊敬?

不怕神皇發怒,讓冰川崩裂,瘟疫橫行,疾病纏身?

烏丸閼氏,卻有些不太習慣這樣的待遇。

她終究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女——三年前,她還沒滿十四歲,就被軍臣選為了送去漢朝和親的閼氏。

選她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漢朝皇帝指明要一個有西域血統的閼氏。

而她的母親,恰好是來自于西域的樓蘭王國。

且,她的模樣是匈奴王族諸多少女之中最美貌的。

這個決定,從此改變了她的命運。

為了防止送去漢朝的閼氏在結婚前發生某些可能讓漢朝皇帝暴怒的事情,軍臣命令,讓四個健壯的婦女,寸步不離的跟著她,她身周十步之內,禁止出現任何男人。

等到且渠且雕難發動叛亂,據有這河西后,她的待遇非但沒有下降。

反而水漲船高——因為,且渠且雕難也將她視為可能的后路和活命的寶物。

不僅僅依舊保持了她的所有待遇,更下令,派遣了西匈奴之中為數不多的漢文人教導她讀書習字以及各種漢朝禮儀。

以便未來,這位閼氏嫁過去后,能夠幫他在漢朝皇帝面前吹吹枕邊風,說說好話。

甚至,且渠且雕難還寄希望于此女成為他的西施。

最好能夠迷得漢朝皇帝與那個吳王夫差一般。

只是可惜……

且渠且雕難忘記了,這烏丸閼氏,到底是孿鞮氏,她與于單,乃是姐弟關系。

如今,這位漢名夏蘭的烏丸閼氏,借助著她超然的地位(于單單于之姐、漢朝皇帝之妃),在整個西匈奴,聚集起了為數眾多的支持者——盡管,夏蘭自己可能沒有這個意思。

但,其他人自動就會這么去想。

到現在為止,聚集在夏蘭周圍的支持者以及部族,已經超過了一萬!其中不乏折蘭、休屠、若鞮這樣的大部族的貴族!

各部族之中的潛在支持者和擁護者,更是數都數不清楚。

有部族的薩滿祭司,甚至為她做歌稱頌,大意就是:偉大的閼氏美麗又高貴,她帶著天神的祝福行走在祁連山之間,蒼鷹見了,停在她的肩膀,白狼見了,匍匐在她身前,她是多么高貴又善良,漢朝的神皇也不遠萬里,要來求娶她……

這歌謠一經傳出,瞬間膾炙人口。

搞到現在,連且渠且雕難的衛兵都會唱了。

所以,在事實上,她在且渠且雕難眼中已經從奇貨可居的奇貨,變成了燙手的山芋。

殺,殺不得,囚,也囚不得。

甚至連罵都不能罵。

即使是且渠且雕難,也拿她無可奈何。

沒辦法,只能趕緊這個禍害送去長安,送給漢朝皇帝了。

對且渠且雕難來說,唯一的好消息,大抵就是,自己在這個烏丸閼氏面前的形象還不錯。

烏丸閼氏對他也一直頗為恭敬。

站在一個山巒上,望著一身白裘的烏丸閼氏,且渠且雕難憂心忡忡:“也不知使團在長安怎么樣了?”

自從發動了叛亂后,且渠且雕難就明白,自己的處境有多么威脅。

四面都是敵人,他只能先抱一個大腿。

句犁湖那個混蛋不肯承認他的地位,他就只能去漢朝抱大腿。

但問題是——他在漢朝那邊沒幾個籌碼,相反,他的命根子,都在漢朝皇帝手里攥著。

若沒有了逍遙散,他的帝國和權勢,立刻就要崩塌。

這烏丸閼氏夏蘭,是他手里現在在漢朝面前最大的一張牌了!

“閼氏如此美麗,漢朝皇帝若得之,當會喜不自勝……”深深的望了一眼那個窈窕的身影,將內心的渴望和沖動深埋起來,且渠且雕難悠悠的想著,盤算著。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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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節 在大夏(1)

經過數日的艱苦跋涉,漢使團王朝一行,終于抵達了大夏王國的首都巴克特里(bactra拉丁alexandria英文名)。

不過,王朝習慣的將之音譯為‘藍市城’。

藍市城,是一座非常典型的希臘城邦。

有著典型的希臘化城市結構,其外圍,是大片大片的農莊。

粗略估計,生活在這座城市周邊的人,大約有個七八萬的模樣,其中,泰半是奴隸。

城市中央,有著浩大的神廟群。

神廟群里有希臘化的奧斯匹林諸神的神廟,也有著佛教寺廟和拜火教的祭臺。

這是希臘人在中亞被本地化的特征之一。

一進入這座城市,喬科達摩立刻就煥發了活力,龍精虎猛起來。

因為,在這里他遇到了許多與他一般的佛教僧侶。

這些一聽喬科達摩,居然從大海遠渡,抵達了一個全新的強大帝國,還得到了那個帝國皇帝的許可時,紛紛露出了羨慕和崇拜的神色。

這一時期的佛教,非常具有開拓性。

主要是因為在印度,他們已經不敵印度教,被打的節節敗退(主要是崇信佛教的孔雀王朝衰落)。

是以,大量佛教徒向著四面八方開拓。

巴克特里亞、大月氏乃至于康居,都成為了他們傳法的地方。

也有人出海,將佛教傳播到了東南亞的群島之中。

而對于那些能夠舍生忘死不避艱險,萬里傳法的成功僧人,所有佛教徒都是非常推崇和尊敬的。

這種人是真正的大德高僧。

而此時的佛教僧侶,基本上,都是見多識廣的知識分子(沒辦法,印度那地方,能夠念經的人,必然是貴族)。

是以,他們一聽喬科達摩一介紹,立刻就將喬科達摩去的地方與傳說的絲國聯系了起來。

這可是絲國啊!

強大、富庶,無可匹敵的絲國!

早在數百年前,海上絲綢之路,就已經將來自中國的絲綢和工藝品帶到了中亞和南亞。

人們對這個遙遠的國度,都有所傳說。

在傳說中,這個絲國,可是絲綢的故鄉,據說是黃金鑄造的天堂之國。

而在同時,使團的到來,也引起了巴克特里亞國王歐克拉提德斯二世的注意。

甚至,讓他激動難耐。

歐克拉提德斯二世,是一個典型的馬其頓貴族,他身材高大,較為壯實,而且生著祖先的深色眼瞳,但也有著雅利安人的特征,黑發褐目,鼻子微微高挺。

就像亞歷山大大帝與勝利王一樣,他酷愛一切新奇的事物,并且有著雄心壯志。

然而,很不幸的一個事實是——在他的手里,偉大的巴克特里亞王國,已經日暮西山了。

甚至,毫不夸張的說,巴克特里亞王國落到現在的這個地步。

軍功章上,有他一半的功勞。

想當年,他父親歐克拉提德斯一世在位時,號稱歐克拉提德斯大帝!

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大帝。

他曾經率領三百名勇士,在印度北部大敗了六萬印度軍隊,五個月內就讓巴克特里亞王國統治了幾乎整個印度北部。

這是自當年,巴克提里亞內亂后,巴克提里亞王國的又一個強盛時期。

不過,可惜,歐克拉提德斯一世太喜歡打仗了。

他在位時期,幾乎沒有一年不打仗。

而戰爭勝利搶回來的財富和奴隸,卻都被他作為下次戰爭的經費。

這無疑引發了眾怒!

在大約八年前,當歐克提拉德斯一世再次從印度得勝歸來時,他的兒子,也就是歐克提拉德斯二世手起刀落,將他從戰車上砍翻,一代大帝被車輪碾成了碎末。

歐克拉提德斯二世,殺了自己的父親。

卻毫不掩飾自己的態度,他公然宣稱:我所殺的人,已不是國王,更非我父,乃國家的敵人!(已非人父,而為社稷之敵讎。羅馬歷史學家朱斯丁的描述)。

他甚至任由自己父親的尸體暴露在荒野之外。

這很顯然,捅了馬蜂窩。

他的兄弟們,立刻聯合起來,起兵與他作戰。

歐克拉提德斯二世懟不過自己的兄弟們,就想到了借師助剿。

于是,他遣使前往此時已經翻越蔥嶺,并且在阿姆河一帶定居的大月氏人的部族里求援。

月氏人被這個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的暈乎乎的。

怎么可能拒絕?

月氏的各部立刻動員,有錢出錢,有人出人,短短半個月就集結起了一支兩萬人的騎兵,加入戰場。

然后,不費吹灰之力,月氏人在戰場上,幫助歐克拉提德斯二世將他的兄弟們一個個殺死。

并最終,將歐克拉提德斯二世擁戴為王。

然而,月氏人顯然不是活雷鋒。

既然你的王位都是月氏人幫忙才得到的。

自然,歐克拉提德斯二世就要回報。

從此強盛的巴克特里亞王國淪為了月氏人的附庸和奴隸。

月氏貴族們,強行洗劫了巴克特里亞的財富、人口,還強令巴克特里亞人派軍隊為他們作戰,送女人給他們暖床。

歐克拉提德斯二世的妻子,甚至被月氏的貴霜翕候丘邇靡所霸占,盡管頭上綠草悠悠,甚至喜當爹了好幾回,但卻也只能忍著。

至此,巴克提里亞王國,成為了月氏人的西域三十六國。

靠著巴克特里亞的滋潤,月氏人的力量和實力迅速恢復。

尤其是最強的五個翕候,每一個都擁有了數萬甚至十萬以上的部眾。

不過,月氏人的好日子也沒有過多久。

匈奴人就追了過來。

月氏人和巴克特里亞以及康居人組成聯軍,奮力抵抗,卻還是被匈奴人的精銳騎兵沖的稀里嘩啦。

大月氏損失慘重,好不容易,才挨到了匈奴人撤軍。

等匈奴人一撤軍,月氏人就變本加厲的開始剝削和吸取巴克特里亞王國的財富和人口。

短短一年多時間,藍市城和極東之亞歷山大城就被月氏人敲詐和勒索了十余次。

每一次,歐克拉提德斯二世都不得不滿足月氏人的胃口。

因為,假如不能滿足他們,他們就會自動動手——那太可怕!

而在這個時候,王朝一行的到來,成為了歐克拉提德斯二世的救星。

原因很簡單——別人不知道絲國是誰?他還能不知道?

在如今的中亞,有一個這樣的傳說。

遙遠的東方世界,有一個強大的龍之帝國,號稱中國。

它強大、富饒,無敵,可怕的匈奴人就是被這個帝國的軍隊趕來中亞的。

于是,在中亞諸國高層的腦子里,自然自動就形成了一個公式——中國比匈奴、大月氏加起來都要可怕。

更妙的是,這樣一個強大的帝國,因為距離太遠不可能對包括巴克特里亞在內的諸國構成威脅。

于是,無數人絞盡腦汁想要與之取得聯系,抱上大腿。

但奈何,匈奴人阻攔了一切企圖前往東方的努力。

而出海東渡的使團,也是有去無回。

這才讓各國漸漸的息了這個心思。

但,現在,這個強大的帝國的使團,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歐克拉提德斯二世再蠢也知道,必須抱上這根金大腿。

若能得到那個強大帝國的支持,那么,可能很多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了。

甚至,很可能,大月氏人和匈奴人都不敢再侵犯偉大的巴克特里亞。

這讓歐克拉提德斯二世興奮莫名,他立刻就下令:“快去將絲國使團請到我的宮殿里,通知各位元老,全部來宮中與絲國使者見面!”

沒多久,巴克特里亞的貴族就帶著衛兵找到了正被僧侶和市民團團圍住的漢使團成員們。

“尊敬的絲國使者,巴克特里亞與印度的國王,偉大的亞歷山大大帝的子孫,高貴的歐克拉提德斯二世陛下有請!”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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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節 在大夏(2)

藍市城的夜晚很冷。

氣溫幾乎下降到了零下十度左右,呵氣成冰。

點著一盞油燈,王朝伏案開始記錄這些天來的見聞以及從各種渠道得到的情報。

“大夏在大宛西溈水南,去長安萬兩千余里,其俗土著,有城屋之立,其王居藍市城,各大小城邑皆立小長,許民自治……其兵弱、畏戰……”

在帛布之上,寫著這些文字,王朝的眼中也是透露著欣喜之色。

王朝出使,與歷史上的張騫鑿穿西域不同。

張騫鑿穿西域,為的是聯絡月氏,夾擊匈奴,斷匈奴右臂。

而王朝出使,則是一個探頭兵,是來查探這大夏、月氏虛實的。

王朝自己非常清楚這一點——如今天下誰不知道天子的壯志?

是以,這一路上,王朝所過之諸國,他都會細心記錄自己觀察到的、聽到的、看到的,乃至于猜測到的東西。

在這大夏這十余日,王朝每日與大夏的王族、貴族燕飲,出入藍市城內外,察看此國的國情、基層以及軍隊。

基本上,將這個國家的底子摸清楚了。

大夏是不是唐虞之國?王朝搞不懂。

但,這大夏是典型的弱國。

其民軟弱,任由其貴族驅使和鞭笞,而很少有人會反抗。

其兵怯戰——連看守其王都城門的守城士兵以及王宮的禁衛軍,都是懶懶散散,一副得過且過的模樣。

且軍隊里大都是老弱病殘。

甚至,連其禁衛軍,也竟然不能齊備甲胄。

這樣的國家,這樣的軍隊,別說是對付匈奴人了。

恐怕,就連真番人都可以欺壓一下。

不過……

王朝知道,這是有原因的。

他提筆繼續寫下去:“臣聞之,蓋大夏之衰微,有其因也!其先王號歐木一世者在位時,稽號曰帝,北服身毒,西與安息爭鋒,南與康居紛爭,稱霸有年,后為其子歐木二世而弒……”

寫到這里,王朝胸中也是正義感十足。

對中國人來說,弒君者,毫無疑問是要被人唾棄的。

“歐木二世,弒其父,為其國軍民所不容,乃借月氏兵平其內亂,方得為王!”

“月氏既立歐木二世,乃臣其民畜,廣其田宅,動輒取其金銀……”

“臣在大夏聞之,蓋在漢元德四年、五年,匈奴皆西征之,先伐破大宛,得其人民牲畜,后取大夏、月氏、康居之人畜……諸國皆敗,畏匈奴曰:天王之鞭(宙斯之鞭),乃遣使獻黃金珠玉、財帛美人、工匠器皿無算,乞請匈奴退兵,方得安寧……”

寫到這里,王朝也是感慨無比。

自入大夏以來,王朝看到了繁華的城市、繁忙的市井商業以及大量的人民。

這里的人,雖然相貌膚色甚至連眼睛的瞳孔,都與中國不同。

但是,這里的黃金很多,這里的土地很是肥沃,這里的資源數之不盡,更有層疊的險峰,蜿蜒的河流,壯麗秀美的山川。

高原上,雪山皚皚,平原上,流水潺潺。

只是此地的農業和手工業,都極為落后。

大夏人甚至還停留在類似宗周時期的奴隸主莊園經濟時代,這讓王朝在唏噓之余,也是感慨不已。

與漢室相比,大夏人已經全面落后了!

“王公,還請早些歇息,明日,那貴霜翕候要來呢……”一個跟隨王朝一起出使的官員推門進來說道。

王朝聞言,點點頭,將手里的帛書,遞給對方,囑托道:“務必用心保存,等來日,吾等回朝,面見天子,承奏此類奏疏!”

對方聞言,也是鄭重的點頭。

當初,從長安出發時,使團有胡漢隨從、官員、護衛一百多人。

但是,等到使團穿越河西走廊以后,就只剩下了二三十人,其他的人,不是葬身在河西走廊的群山峻嶺之中,就是被當地的野獸、野人襲擊而亡。

甚至,整個使團差點死在了河西。

幸虧,關鍵時刻,有一個羌人部族相助,幫助使團,走出了河西。

而在西域之中,使團也遭受了多次磨難,好幾次差點全軍覆沒。

所幸,西域各國都非常給王朝背后的漢室面子,許多的貴族,甚至派兵保護,給予向導,提供種種便利。

即使如此,等使團來到這大夏后,除了王朝之外,就只剩下這一個來自大鴻臚的漢官與王朝自己了。

余者,都葬身異鄉,埋骨荒山。

翌日,一大早,王朝就被大夏宮廷侍女引領著來到了大夏王宮的一個殿堂之內。

大殿兩側的墻壁上,雕刻著美輪美奐的壁畫。

這些壁畫描述的是大夏歷代先王的故事以及一些神話傳說。

在這些壁畫里,最明顯的,就是一位手上有著貓頭鷹一類飛禽的女神,這似乎是大夏人非常崇拜的一位女神。

微微瞄了幾眼這些壁畫,王朝就對著坐在王座上和兩側的貴族們微微致意,說道:“奉漢天子之命,宣慰大夏、月氏使者王朝見過諸位!”

然后,旁邊的翻譯,一位隨王朝一起來到大夏的西域向導,用著塞人的語言,將王朝的話,說給大夏人聽:“奉偉大的絲國皇帝之命,前來巴克特里亞以及月氏出使的使者見過國王、諸位元老以及貴霜翕候……”

這話呢,大夏人還需要經過自己的翻譯,再翻譯一次——沒辦法,塞人的語言對他們來說,也有些像外語。

不過月氏人倒是不需要再翻譯了——他們在西遷的過程中,已經學會了包括塞人語言在內的多門外語,但卻也忘掉了自己的母語。

如今,在月氏人之中,塞人語和大夏語,都是比較常見的日常用語。

是以,在左側的月氏人一聽,立刻就接頭接耳,人人都是側著眼睛,打量著王朝以及他手里那個節旄。

一個已經垂垂老矣的老人,附在貴霜翕候丘彌靡的耳畔,耳語幾句。

丘彌靡聽完,點點頭。

月氏人曾經在久遠的歲月之前,游牧在宗周的西垂,后來幾近遷徙,到了河西游牧。

但在秦朝時,月氏人曾經與秦人打過許多交道。

后來,月氏敗在匈奴手里,不得不西遷,在這個過程里,月氏人舍棄了它自身的許多傳統。

但有些東西,還是保存了下來。

譬如,這位老祭司,他就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古代的秘聞。

很顯然,王朝無論是樣貌還是說話的方式包括手里的節旄,都與老祭司記憶里的一些對的上號。

是以,丘彌靡立刻就笑著站起身來,對王朝道:“中國使者,一路遠來辛苦了,我,月氏貴霜翕候丘彌靡,代表我王對使者表示感謝!”

此時的月氏,雖然已經四分五裂。

但是,月氏王依然保存,因為,分裂各部都無法消滅和擊敗其他部族,只是各過各的日子罷了。

自從前年匈奴西征結束后,中亞各國就陷入了一個可怕的窘境之中。

特別是月氏人,幾乎是恐懼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匈奴人可怕的戰斗力和兇殘的作戰方式,讓所有月氏貴族都膽戰心驚——在戰爭中,月氏翕候都戰死了兩位!

而與匈奴人的仇恨,使得月氏人不得不尋找出路。

他們曾經被匈奴人從河西趕到西域,又從西域驅逐到了這中亞。

月氏人清楚,倘若他們不能找到對策,那他們唯一的抉擇,只能是繼續西遷。

可是,已經沒有幾個人愿意繼續西遷了。

在這個中亞,月氏人已經定居了二三十年。

他們習慣了此地的水土和風光,最重要的是,這里,月氏人沒有什么敵人和競爭對手。

無論是康居還是大夏,都無法對月氏造成危害。

且,此地的人,軟弱而膽怯,是最好的壓榨和剝削對象。

離開這里,月氏人不敢保證,還能不能找到一個比此地更好的家園。

可是,匈奴人顯然是無法戰勝的敵人。

這真是讓月氏各部都愁白了頭發。

就在這時,在戰爭中俘虜的一些匈奴戰俘,告訴了月氏人一些事情。

在遙遠的地方祖地,曾經強大的讓所有民族都俯首稱臣的中國已經再次崛起了。

這個名為漢的王朝,在一位神皇的帶領下,屢次擊敗、全殲匈奴萬騎。

匈奴人被打疼了,就選擇了西征。

這讓所有得知此事的月氏人都是哭笑不得。

感情,匈奴人不是來復仇和追殺的,人家只是被一個更強大的對的只能選擇來西方搶劫、補血。

在那之后,月氏各部都不斷派遣探子,偽裝或者跟隨商人去往西域,打探更多消息。

于是,更多的情報,隨著這些探子的回歸,不斷的被人知曉。

東方戰爭的殘酷,也揭開了神秘的面紗。

匈奴人在東方,確實遭遇了極為慘痛的戰敗。

號稱單于之鞭的折蘭部族全軍覆沒,右賢王戰死,損失的兵力多達數萬!

而最近,更隱約有傳言,匈奴在東方又遭遇了更加慘痛的失敗,這一次,匈奴人似乎丟失一個重要的牧場,單于已經領兵南下。

這讓月氏人在提心吊膽之余,也是長出了一口氣。

匈奴人南下了就好!南下了就好!

可是……

月氏人很清楚,這一戰,無論匈奴勝敗,他們總會回頭西征的。

等匈奴人打過來了,那月氏人該何去何從?

是以,貴霜翕候丘彌靡一聽說大夏王都來了中國使團,馬上就丟下手里的所有事情,帶著自己的親衛,晝夜兼程趕了過來。

為的就是與中國使者搭上關系,了解更多的東方戰爭的進展和情報。

王朝看著那個自稱貴霜翕候的男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對方一番,然后在心里面給出了一個結論:此人必月氏之梟雄也,有狼顧虎視之像!

在王朝眼中,這位貴霜翕候,生的比較高大,四肢結實有力,更難得的是——他的形象極好。

與其他王朝路上見過的游牧夷狄的首領不同,他的面色和手腳白凈的如同讀書人,甚至就連頭發也特別的被整理的干干凈凈,顯然每日都有清潔。

這可了不得了!

要知道,王朝曾經可是做過方士,專門當神棍忽悠人的。

他自然見多識廣,見過無數人物。

而此人身在夷狄之中,且是游牧為生的夷狄部族之中,卻處心積慮的維護和重視自己的形象。

他要做什么?毋庸置疑!

必定是有著野心和抱負,想要建立功業的梟雄!

不過,這種人,在王朝面前,特別是在王朝身后的偉大帝國面前,渺小的就如同螻蟻。

所以王朝只是微微屈身,道:“漢使王朝見過翕候!”

丘彌靡看著王朝的模樣,也不由得在心里贊道:“果然是大國人物啊!”

跋涉萬里,不避艱險,來到大夏,這本身就已經很難得了。

這漢使在自己等人面前,不卑不亢,本就在丘彌靡意料之中。

但能在跋涉萬里之后,卻依然保持著風度和驕傲,這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具備了。

非大國、強國之人,不可能有這種自信。

這就好比寫文章的人,強大國家的文人,寫的文章,大氣磅礴,格局龐大,氣勢恢宏,而小國弱國,則只能自怨自艾,以文青的筆法來寫悲劇。

這樣的例子,在歷史上有很多很多。

“本翕候聽說,貴國在與匈奴大戰,不知道使者能不能與我等說一下這戰爭結果?”丘彌靡當下就忍耐不住問道。

他這一問,立刻就勾起了所有人的興趣,因為,這也是他們想知道的事情!

王朝聞言,微微一笑,面朝東方的長安一拜,傲然道:“稽粥氏率獸食人,吾主圣天子為天下蒼生故,起王師,興義軍,伐無道,先戰于馬邑,斬首一萬余,匈奴折蘭、樓煩、白羊三部皆沒,右賢王尹稚斜授首!”

“稽粥氏冥頑不靈,抗拒天命,圣天子再起兵,與之合戰于高闕,盡沒其軍!大當戶、大都尉,三十二長盡敗,匈奴左大將僅以身免,王師復河!”

“本使來前,聽說,王師于燕薊再勝匈奴,據說,此番匈奴單于軍臣親帥十五萬騎,號稱四十萬,襲我漢境!天子命車騎將軍東成候、安東都護府都督薄世、漁陽郡郡守領燕國中尉事李廣率大軍五十萬與之會獵于燕薊,已然大勝之,傳說匈奴伏尸數萬于長城內外,單于軍臣暴卒于軍中!”

聽著翻譯翻譯過來的話和訊息,無論是大夏人還是月氏人,都是目瞪口呆。

他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無敵世界,號稱宙斯之鞭,幾乎不是人類所能對抗的匈奴人、魔鬼的軍隊,就這樣在東方失敗的如此之慘?

單于都死了?

有沒有搞錯?

丘彌靡甚至有些懷疑人生了!

“這不可能!”丘彌靡身后,一個貴族尖叫著:“那么強大的匈奴軍隊,怎么可能失敗?”

他幾乎就要沖上來,給王朝一頓胖揍,但被人拉住。

即使如此,他也是咆哮著:“匈奴騎兵的強大,我等都是親眼所見的,怎么可能失敗?”

丘彌靡看了此人一眼,輕嘆一聲,道:“倘若是別的國家,我也不信,但,王子殿下,這可是中國啊!”

“王子與諸位可能不知道,我月氏之先,也曾經臣服于中國的天子之下,月氏王曾經要受中國周天子的冊封!”

“當初,中國的秦,強盛之日,曾經讓匈奴、東胡以及我族,皆戰戰兢兢,不敢彎弓相對!”

聽著丘彌靡的話,那人驚呆了。

這個世界,竟然有如此強國?

這怎么可能?

王朝聽完翻譯的話,鼻子哼了一聲,望著那個人,道:“有何不可能?我主圣天子,身而神圣,及登大寶,于是口含天憲,腳踏陰陽,仁德澤及鳥獸,威嚴布于六合!爾等蠻夷不知,奚甚可哀也!”

王朝說這話的時候,鼻孔是朝天的。

那態度,差不多就是在說——我不是說你!我是說,在坐的各位,在我面前,都是渣渣!

而這也確實是他的想法!

至于你要說,如此態度會不會激怒這些夷狄君長?

必然不會!

王朝這一路上,途徑了河西的險惡之地,翻閱了崇山峻嶺,走過了沙漠綠洲,一路上見過了無數大小部族、王國的君主。

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你要對他客客氣氣,以禮相待,人家說不定,尾巴都翹到天上去。

但你要拿著架子,一臉大國的霸道總裁范。

人家基本上立刻就變成小受,在你面前,與小妾一般。

這讓王朝感慨不已。

甚至在其路上的游記之中,多次強調:夫夷狄者,畏威而不懷德!

通俗的來說,就是小受、抖M。

你越裝逼,人家越看得起你,反之,人家說不定會輕慢于你,甚至生出惡意。

如今,也是一般,看到王朝的模樣,再聽著翻譯過來的話。

無論是丘彌靡還是歐克拉提德斯,都是畢恭畢敬。

特別是歐克拉提德斯二世,因為漢使團里有著歐克提拉這個大宛人的緣故,他也知道了許多漢朝的事實。

他清楚,漢使沒有說謊。

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個東方的偉大國家,確確實實,強盛而富饒,文明而偉大。

于是,歐克拉提德斯二世馬上就對那人道:“康居王子,這里是我巴克特里亞的王宮,不是貴國的卑闐城(康居王都)!”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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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節 在大夏(3)

康居王子

王朝雖然對于塞人的語言和大夏語言都不是很熟悉,只能通過翻譯交流。

一些特殊的字眼,他卻還是能聽懂的。

譬如王子、國王之類的特指詞匯,更是敏感。

“竟然還有康居人混在這里”王朝心里面笑了起來。

在大夏這十幾日,王朝已經知道,當初那個阿納比沒有騙他。

如今的康居國,確實是親匈奴的。

至于為什么

答案有些出乎意料。

先,康居人崇拜和信仰一種叫拜火教的宗教,這個宗教推崇世間有善神與惡神在相互爭斗。

而匈奴人打的康居人特別狠。

于是,康居人認為匈奴人是惡神的化身。

崇拜神明或者魔鬼,這對于夷狄之人,并不稀奇。

其次,康居人的命脈,在匈奴之手

長久以來,康居王國都仰賴于從匈奴之手進口絲綢以獲利。

對康居人來說,絲綢與香料貿易,就是他們國家最大的一項商貿來源。

靠著當二道販子,康居人才有如今的國力。

“康居人大抵不知道,這絲綢,乃我中國所產”

此番西行,讓王朝磨礪了許多,也奠定了他的三觀。

一路上,他看過了無數王國和民族的情況,見過最奢靡的君王,也結識過最慷慨的貴族,遇到過卑鄙的商人,也曾與最熱情的部族一同前行。

而這些部族、王國,哪怕他走到現在,也再未見到第二個可能與中國比肩或者說有資格有中國在文明程度上比肩的國家。

這使得王朝內心,開始生出一個念頭。

這個念頭到現在,終于成型了。

“寰宇之中,唯我中國特殊,唯我中國例外”王朝在心里想著:“蓋因為夷狄之有君不若諸夏之無也”

這樣一想,他的整個世界就豁然開朗。

必定是中國特殊,才能有那樣程度的文明和制度,也必是中國例外,方能有那樣的人物與先賢

想通了這一點后,瞧著那個康居王子,王朝嘴角就露出了笑意。

戰國時期,縱橫家們最擅長的是什么

答案,無疑就是洗腦。

蘇秦張儀,不知道洗了多少大王貴族。

而他如今,洗一個夷狄的王子的腦子,應當是簡單的。

于是,他不動聲色的走上前去,對那個康居王子道:“王子殿下可知,我國有一句民諺叫做:天子一怒,流血漂櫓,伏尸百萬”

在他的授意下,翻譯將他的意思準確告知了對方。

“天子怒了,流的血可以劃船,尸體倒伏在地上的有一百萬”無論是康居王子,還是其他人,都被嚇了一大跳

一百萬

這樣數字的人口,無論是月氏還是大夏或者康居,都是天文數字。

要知道,哪怕是人口最多的大夏王國,所謂的巴克特里亞,全部的平民與貴族加起來,也就百來萬

當然,奴隸是不算人的,那是工具。

至于康居,大約有個三十多四十萬左右的男丁。

月氏最慘,月氏五翕候加起來,不過十幾萬個邑落。

這還是月氏人在阿姆河定居后,休養生息,拼命生育的結果。

要知道,當初,逃到阿姆河的月氏人,不過六七萬而已。

倒是那印度大6,人口很多。

但有卵用

印度軍隊,即使上萬,也只需要數百個勇士就可以擊潰

像是大夏的今天,就已經在名義上統治著廣大的北印度地區。

只不過,如今,那些地方的貴族和領主,都已經不怎么鳥藍市城了而已。

是以,對這些人來說,一百萬人的死亡這樣的事情,實在難以想象

哪怕是吹牛逼,也有些過分了。

王朝卻是昂著頭,道:“殿下可知,我大漢有戶幾何”

他伸出七個手指,晃了晃:“七百余萬戶,將近五千萬人丁”

這還是元德四年的數據,如今,起碼增加了三百余萬

沒辦法,國家鼓勵生育,且基層的控制力量持續增強。特別是任用了退伍士卒為亭長、里正之后,朝廷對下面的亭里的影響和滲透力大增。

基層資源的動員能力也相應的增強了許多。

如今,漢室在南方地區,可能還存在著隱戶,但在廣大北方,幾乎可以說完全實現了編戶齊民。

人口統計效率也隨之增強,基本上八歲以上的孩子,無分老少,都已經被登記在冊了。

如此強大的基層組織能力,使得國家的動員效率和資源的利用效率大增。

如今,王朝拿著這個數據嚇唬人。

效果自然奇佳

“宙斯在上”歐克拉提德斯二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五千萬人”

“整個世界也不知道有沒有這么多人”貴霜翕候丘彌靡吞著口水,艱難的說道。

“這是真的”就連那個康居王子也被嚇傻了。

而在兩側的貴族里的僧侶以及拜火教的祭祀們,更是心曠神怡。

一個五千萬人的國家

世尊在上善神顯靈

許多人都已經準備好不惜一切前往東方的中國傳法了。

誰都知道,只要能拉攏這個國家百分之一的人信仰自己的教派,那也立刻就可以讓自己得享一切榮譽和贊美

甚至,直接可以成佛

“我大漢帶甲百萬,虎踞天下,區區匈奴稽粥氏,不過草雞瓦狗而已”王朝得意洋洋。

而大夏、康居及月氏人則明顯被嚇傻了,唯唯諾諾,甚至不敢抬頭。

他們雖然有懷疑王朝在吹牛逼。

但這種事情,現在卻只能看著他裝逼。

道理很簡單,有一個事情是確信的東方的中國,確實打敗過匈奴

匈奴已經如此可怕,能打敗它的中國,又該是怎樣恐怖

這就好比,假如你開著瑪莎拉蒂出去泡妞,你怎么在妞面前裝逼,那妞也只會眼睛冒星星,恨不得晚上就爬上你的床。

但倘若你只是騎個破電動,哪怕你是富二代,家財萬貫,那也得有人信啊

即使那個康居王子,此刻也是意動起來,主要是因為,現在他的父王將老,而諸子爭位非常明顯。

這也是中亞王國的傳統,每一個老王將死,他的兒子都不會甘心看著其他兒子上位。

而在康居,由于信奉拜火教的緣故。

康居人的諸子奪嫡,殺戮更加明顯。

甚至,出現過有王子即位,就將所有兄弟全部殺光的歷史。

這位王子,就是因為在國內沒有什么力量,才會到處跑,尋求外援。

此刻,看著王朝裝逼,而其他人竟只能看著,甚至只能俯稱臣,他自然動起了主意,想要拉王朝做虎皮,恫嚇和威嚇自己的兄弟們。

于是,他問道:“既然使者如此自信,那貴國,想必就是天下第一的強國嘍”

王朝聽了翻譯的話,灑然一笑,毫不客氣的答道:“此乃物之自然也吾國自古以來,就是天、朝上國,詩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他瞧了一眼貴霜翕候丘彌靡,道:“王子若不信,可以問一下翕候就可自知,我國天子乃四海八荒六合至高無上的主宰,昔年月氏曰:昆,曾受我國周天子之封”

丘彌靡一聽,當即就有些火氣。

但是,轉念一想,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當初,月氏人被匈奴人打的哭爹喊娘的時候,可也打過遣使去漢朝求援的算盤,甚至打過給漢朝當狗腿子的想法反正,漢朝離此地太遠,漢朝人身上也沒長翅膀,從漢朝到此,起碼上萬里

是以,丘彌靡當即就道:“確有此事且我王一直心念故宗,常常教導我等:若遇上國使臣,當以臣子禮相待”

說著,丘彌靡就對著王朝行了一個下屬見上司的禮儀。

反正,就是服個軟而已,有什么損失

對月氏人來說,現在,怎么拖住匈奴人,不讓匈奴人來找自己麻煩才是正理

王朝也是坦然受了丘彌靡一禮。

這一幕,落在歐克拉提德斯二世以及那康居王子眼中,立刻就坐實了王朝的話。

這中國,這漢朝,不是假牛逼,而是真牛逼

兩人的內心,立刻就火熱起來。

雖然漢朝離此太遠,軍隊再強也影響不到此地。

但,這終究是一個讓月氏這樣的強國,也要俯稱臣的大國、上國。

它的影響力和威力,應該是極強的。

旁的不說,若能討好漢朝,那么,關鍵時刻,或許能接漢朝的虎皮嚇唬一下敵人

于是,在接下來兩日,王朝以及使團的其他成員,成為了香餑餑。

無數人拍馬逢迎,各種好話說盡。

甚至美女、黃金,各種珍饈,輪番的打了過來。

但王朝卻沒有迷失在糖衣炮彈之中,他很清楚,自己此行的使命。

他在這些日子,一邊與這些大夏、康居、月氏的貴族周旋,一邊悄悄的與歐克提拉德斯二世、貴霜翕候丘彌靡乃至于康居王子來往。

一來二去之后,借著相互摸透了對方的性格,王朝終于成功的拿到了他想要的東西地圖

這大夏、康居以及月氏的地圖

雖然只是粗略的地圖,只是略微描繪了當地山河走勢的地圖。

但依然彌足珍貴。

尤其是,這張地圖,直接標明了從大夏前往身毒的道路以及身毒國中的一些重鎮。

看著此圖,王朝就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經完成了一半

接下來,就是如何返回中國,回到長安復命了。

“若可安然歸京,吾當為列侯矣”王朝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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