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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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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皇帝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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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2 19:01:2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百九十一節 君權與臣權

皇帝耍無賴了,怎么辦?

漢室歷史有太多類似的例子可以借鑒。


旁的不說,當年,太祖高皇帝在雍縣隨手一指,硬生生的要造一個黑帝出來。

群臣雖然覺得搞笑,但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發展到今天,誰敢說黑帝不是正神,不是正祀?

連民間的方士術士都接受了這個設定。

當然,太祖皇帝的事情,不足以作為參考。

畢竟,開國太祖,自古都是足以橫壓一世的。

尤其是大漢太祖,其在位時,南征北戰,削平天下。

其威權之重,連蕭何曹參,都要俯首低頭,乖乖當孫子。

那太宗時的新恒平故事,就足以說明很多問題了。

現在的丞相周亞夫和御史大夫晁錯,都親身經歷過新恒平事件。

他們都親眼看到了,丞相張蒼,為了原則和立場,是怎么團結百官,抗拒天子詔命的!

但……

很可惜……

事實雖然證明了,張蒼是對的,新恒平就是個大騙子。

而且,相關證據,都被擺到了太宗孝文皇帝案前。

太宗大怒,夷新恒平三族。

但,正因為如此,丞相張蒼隨后被解職。

雖然,名義上而言,張蒼被解職,是因為他接受賄賂,公器私用。

但傻子都知道,這是太宗皇帝惱羞成怒的直接反應。

“唉……劉氏……”周亞夫在心里搖搖頭,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周勃。

當初,他父親周勃與曲逆候陳平共同領導諸侯大臣,鏟除諸呂,其后又力排眾議,迎立代王。

但結果呢?

一紙詔書,一句‘丞相朕之所重,其為朕率列侯之國’,簡簡單單,就讓軍隊最大的山頭和資格最老的功臣回家種田。

而究其原因,只是因為一年前,太宗欲罷衛將軍,引發周勃反對,從而被太宗猜忌。

最終,衛將軍照樣被罷。

而他老爹,卻只能灰溜溜的回家種田。

是以,他父親臨終之時,留下遺訓,告誡他們兄弟:劉氏,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欲共富貴,唯哄之耳!

意思是,想跟老劉家共富貴,得學會哄人。

得跟哄小孩子一樣哄著姓劉的。

不能說,這個小孩子要吃棒棒糖,你非不給他。

那結果,當然是小孩子發飆,你回家種田嘍!

只是……

周亞夫轉念在心里一想:“若吾事事都順著君王,吾當這個丞相何益?不若歸去種田!”

漢室的許多士大夫貴族,都有著類似的思維和思想。

對他們來說,頭可斷,血可流,皇帝你想當?為所欲為?門都沒有!

大不了,勞資回家種田!

這股思潮,承自王陵周昌。

當年,王陵當丞相,呂后屢次破壞傳統,誅殺劉氏諸侯王。

老王一看,得,勞資不伺候您了。

于是回到封國,把門一關,裸的打呂后的臉。

呂后竟不能動其分毫。

只是可惜,老劉家節草一代比一代少。

發展到當今,居然玩起了‘被精神病’這樣的下三濫招數。

讓許多自我感覺良好的列侯公卿,紛紛被刷新了一次三觀。

以至于連小清新的代表,魏其候竇嬰,都不敢玩‘勞資回家種田’的把戲。

生怕自己也被精神病。

但作為丞相,作為先帝和太宗的托孤大臣。

周亞夫是有這個本錢和這個力氣,玩一玩‘皇帝你不聽話,勞資就回家種田,看你聽不聽話’類似這樣的把戲的。

他昂起頭,看著劉徹,直直的說道:“陛下欲以故事為賈,臣不能茍同!”

劉徹一聽,心里頭都笑得差點跌倒。

即位以來,他跟周亞夫做的交易還少嗎?

何況,這政治,本身就是交易。

買賣談不攏,只可能因為價錢不對。

政治上的交易談不攏,同樣,也只會是籌碼不夠!

很顯然,一個上林苑剝離換周亞夫同意將商賈子弟弄進主爵都尉衙門,在周亞夫看來,兩者是不對等的。

劉徹的條件和籌碼,并不能滿足周亞夫在這個事情上的要求和底線。

想想也對頭。

將一群商賈子弟弄到一個衙門里,這擺明了是要讓他們抱團取暖的。

周亞夫要是答應了,回頭得被天下士大夫和貴族罵個半身不遂。

更何況,周亞夫本身的政治立場,就是極為反感商賈參與政治的。

秦漢接近百年的宣傳,讓貴族士大夫,對商人以及商人的力量,干預政治,極為敵視和反感。

雖然,這些年來,劉徹通過種種手段和政策,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一些影響。

至少,現在,士大夫貴族不再敵視和歧視工匠以及技術。

連墨家都開始被人接受和認可了。

但商人,一時半會也洗不白,更是無法洗白。

因為,商賈有原罪。

資本更是出生就帶著深重的罪孽。

沒有任何一個傳統的中國士大夫和貴族能喜歡這些身上沾滿了銅臭味和罪孽的商賈。

“朕知道丞相在顧慮什么……”劉徹輕輕敲擊著雙手的拇指,對周亞夫道:“丞相也知道,朕從來沒有放松過對商賈的警惕!”

周亞夫點點頭。

這倒是事實。

當今即位以來,每次揮起屠刀,砍的最多的,就是商賈和豪強了。

就連前年清理齊魯諸王,主要火力,在對準了地主官僚之余,也不忘在當地商賈身上補刀。

甚至,今上即位前,就已經讓賈人兩股戰戰,畏懼不已了。

這也是周亞夫能安坐至此的緣故。

要換一個即位開始就對商賈拋媚眼的皇帝,老周早就拂袖而去了。

這也是劉徹在幾年前,在其即位之前,就制定好的策略。

想要發展工業,孵化出資本主義這個怪獸?

在中國的社會和人文條件下,唯一可能的做法,就是將自己偽裝成一個極度仇商和警惕商人的君王。

唯有如此,才能在皇帝要制定某些政策和制度時,能夠說服別人。

這就是所謂的反裝忠,或者內裝反。

想要欺騙別人,首先要讓別人相信你。

連信任都無法取得,誰會聽你忽悠?

“老子曰:至治之極,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至老死不相往來!此圣人之治,三王之后,不復有哉!”劉徹負手而立:“朕德薄,不能及此,故只能退而求其次,以法、利而導民!俗曰: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夫前乘之王、萬家之候、百室之君,尚猶患貧,何況匹夫編戶之民?朕欲上參堯舜,而下配三王,興天下之大利,用四海之大德,使民不益賦,而國富民強!”

“欲行此,非用商賈之財不可!”劉徹掏心窩子的對著周亞夫感慨著。

這確實是他的心里話。

周亞夫也被說的有所意動。

眉毛悄悄低下,臉色也變得平和起來。

這讓劉徹知道,是時候,趁熱打鐵了。

于是,他接著道:“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貨。昔者,朕蒙先帝教訓,也曰:國之政,不過財貨而已!”

說到這里,劉徹抬眼,瞧了瞧晁錯,然后扭頭問道:“御史大夫曾經上疏太宗皇帝曰《貴粟疏》其中有曰:今農夫五口之家……”

劉徹將晁錯的那段名言背完,嘆道:“百姓民生之艱難以至于此,朕為百姓民父母,安能再重其賦斂?”

周亞夫和晁錯,相視一眼,不得不跪下來拜道:“陛下嘉大惠,臣等為天下賀!”

晁錯則更是歡欣不已。

作為大臣,最重要的是什么?

當然是自己的話,皇帝記住了。

而現在,他的話,皇帝不僅僅記住了,還倒背如流,這說明了什么?

說明簡在帝心啊!

這如何不樂?

當然,高興歸高興。

這商賈子弟抱團,還是不可以的!

鬼知道那些渣渣抱團會發生什么?

他們已經足夠有錢了,再有權,這天下還不得亂套??

更何況,這主爵都尉,是天子親自監管。

未來還要交于儲君作為領政和為政實驗之地的。

一堆商賈子弟天天跟儲君呆在一起,萬一教壞了未來大漢帝國的君王,這個鍋,誰背?

反正,周亞夫和晁錯不愿意背!

所以,晁錯抬頭,說道:“陛下,臣等也知,民生之難,然,賈人賤籍也,陛下以仁德之心,行圣王之事,不罪彼輩,已是皇恩浩蕩!”

“以臣之微見,陛下欲足天下之用,不得已與賈人謀之,使彼輩能參知政事,此治標不治本!”他抬起頭,殺氣騰騰的說道:“不若陛下委臣以節,授臣以權,臣持節出長安,清查天下賈人,抄其家而沒其財,取其宅而收其田,臣愿以性命擔保,不出一載,必可國庫充盈,而用度充足!”

劉徹一摸額頭,頓時也有些哭笑不得了。

確實,晁錯的招數,是中國王朝最常用的招數。

商人是什么?

不就是豬嗎?

養肥了,正好可以宰了,充實國庫。

反正,這些家伙一則違法亂紀,勾結貪官,無惡不作。

二則聲名狼藉,還沒有力量和權柄、影響。

三則,民怨極大,殺了他們,百姓只會拍手稱快。

以至于連滿清都學會這一招,有事情,宰商人。

不管是鹽商還是十三行。

一刀下去,總能宰出點什么。

更不用擔心官逼民反,動搖統治。

又安全又可靠,以至于人人效仿。

而可笑的是,商人們宰了一次又一次,割了一茬又一茬。

卻始終都是砧板上的肉,沒有人去反思,也沒有人去思考到底為何如此。

統治者割完一茬,接著冒起來的商賈,繼續勾結官府,魚肉百姓,無惡不作。

然后,等養肥了,又被宰了。

如此反復,如此循環。

哪怕到了兩千年后的,已經慢慢發育起來的資本,也依舊沒有學到教訓。

首富,除了二三少數之外,余者,都免不了去監獄蹲一蹲。

只能說,太祖評價的沒有錯。

中國的資本主義和民族資本,先天畸形。

以至于連劉徹,現在也不知道,他使勁和拼命的孵化出來的那個資本主義,未來會是個什么模樣?

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

中國的資本主義和資產階級,必然與西方的那些同行,完全不同。

因為兩者的社會環境和人文傳統,是完全不同的。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

自然,結出來的果子,就是兩個品種了。

對于晁錯的提議,劉徹自然是不可能答應的。

這么簡單的事情,他若想做。

只需要勾勾手,自然會有無數的投機者,紛至沓來,搶著幫他干臟活。

不需要犧牲一個御史大夫!

而晁錯,當然也清楚這一點!

在實際上而言,晁錯那么說,只是想逼著劉徹退步。

這幾乎差不多就是回敬了劉徹最初的要挾和耍無賴。

皇帝耍無賴了,怎么辦?

漢家大臣用了幾十年的摸索和試探。

在今天,終于找到了答案。

那就是跟他一樣耍無賴。

陛下,您若要這樣,那請答應臣這樣。

倘若陛下不答應臣這樣,那就請恕臣不能奉詔。

這樣一來,哪怕是最后,跟皇帝鬧疆了,也不會影響君臣感情,更不會沾染上‘強凌君父’的名聲。

這等于是將本來可能升級的矛盾,重新降到政見向左。

更可以告訴皇帝:陛下,不是臣不聽命,實在是陛下的要求,強人所難。

臣只是為了堅持原則而已。

劉徹也是在想了一會后,才明白了這一點。

他抬眼看了看晁錯,發現對方沒有任何的其他表情。

不由得在心里面搖了搖頭。

但,劉徹深知,這一天遲早會來。

皇帝要是靠著耍無賴,就能吊打群臣。

而大臣們被皇帝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戲耍,卻沒有改進和應對。

那就太糟糕了!

因為,那只能說明一件事情——整個統治階級已經腐朽到了必須開刀的地步!

想想看,他們被皇帝用同一個辦法吊著打了n次,還沒有吸取到教訓,找出應對之策。

這除了說明他們都是一堆蠢貨和五蠹之外,沒有任何其他可能性。

事實上,一個正常的健康的王朝,君權和臣權,始終都是在不斷博弈和不斷平衡,并保持著斗而不破。

只有這樣的王朝,才會有著健康的軀體和強健的靈魂,來應對一切挑戰與未知的變化。

畢竟,三個臭皮匠,都能賽過一個諸葛亮。

一個人智慧再強,也比不過一群人。

人類是社會動物,人類的成功,來自于群體的群策群力。

一個人就想吊打世界的,除了是瘋子,就是白癡。(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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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2 19:03:2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百九十一節 諾陛下

當大臣也開始學會撒潑耍無賴了,皇帝應該怎么辦?

答案當然是……

涼拌嘍!

劉徹微微笑著,對晁錯道:“法無禁止則不糾,祖宗制度,朕不敢壞之!”

其言下之意,算是將雙方相互耍無賴的事情,告一段落。

劉徹坐下來,看著周亞夫與晁錯。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個事情很難解決。

在如今這個時間點,想要周亞夫和晁錯接受并且認可,劉徹的這個政策,這無疑難于上青天。

這是思想和價值觀取向造成的必然!

但,這個事情并非沒得談。

只要操作得當,周亞夫和晁錯未必就一定會反對。

當然,前提條件是要滿足周亞夫和晁錯對商賈以及商賈子弟仕宦的疑慮。

通俗的來講,就是,這要條件足夠,沒有什么是不能實現的。

那么,現在,周亞夫和晁錯對商賈子弟仕宦,尤其是進入主爵都尉衙門為官,最大的疑慮是什么?

只要解開了這個癥結,那么,就等于掃清了這個問題的障礙。

政治,政治,本身就是交易和交換。

當雙方訴求達到平衡了,別說讓商人當官了,就是讓商人秉政,也不是不可能。

前有呂不韋,后有桑弘羊。

所以,劉徹首先看向周亞夫,說道:“丞相憂心商賈子弟仕宦之后,禍亂綱紀,令倫常失序,朕也是如此!”

“所以,朕已經為彼輩定好了規矩和制度以及法令!”劉徹將一張紙遞給周亞夫,說道:“丞相請看,有此制度,彼輩必將終生受制于主爵都尉之內,不能干預國事半分!”

周亞夫接過來一看,頓時,就露出了笑容。

因為,這紙上所列的制度和律法,每一條,都在限制著這些進入主爵都尉衙門的官員,將手伸向其他地方。

他們將被這些法律束縛在主爵都尉的框架內。

想要跳出主爵都尉衙門,唯有通過廷議推舉。

不然,哪怕天子下詔,也不能解脫。

而在這些律法里,主爵都尉的職權,也被牢牢限制在了針對賈人征稅和監督商業的事務范疇。

這樣一來,天子將商賈子弟塞進主爵都尉衙門,非但不是在幫他們獲得權力,反而是限制他們獲得權力。

他們只能一輩子都徘徊在工商事務之中,無法插手其他事務。

或許偶爾出現幾個英雄豪杰,能跳脫出這個束縛,走向更廣大的天地。

但,那已經無傷大雅了。

三五個人杰,跳脫出來,最終還是給士大夫貴族跪下來唱征服。

就向前朝名臣張釋之,他雖然出身于商賈之家,但卻是天下公認的士大夫貴族的代表和直臣的象征。

至于商賈子弟們,自己關起門來玩自己的。

周亞夫表示完全不關心。

只要他們能收上稅,增加國家收入,他們愛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漢家對工商業已經放羊放了幾十年了。

那些遍及天下市集的擅權們,其實就是某種程度上的商人官吏。

現在,天子用個主爵都尉衙門的名頭,來將之正規化。

也在情理之中。

反正,周亞夫只要這些商賈子弟不來摻和國事就好了。

劉徹觀察著周亞夫的神色,心知,周亞夫現在雖然還沒有表態,但實際上已經接近了被說服。

這也正常。

一個皇帝,拉下架子,苦口婆心的跟丞相交底,而不是用皇權來強行推動政策。

這個丞相一般都會比較容易接受。

特別是周亞夫這樣的人,他是出了名的吃軟不吃硬。

劉徹折身,望向晁錯。

晁錯與周亞夫,在這個問題上的訴求,有共同的地方,也有不同之處。

而最大的不同,就是晁錯的法家,對商賈的憎恨和提防,是與生俱來的。

周亞夫能在得知了商賈肯定會被束縛在主爵都尉內部不得超脫后,能夠撒手。

這是因為周亞夫的立場與價值觀,并不在乎商賈們當不當官,他只在乎商賈和他們所代表的群體,會不會來破壞和擾亂他所為之奮斗終生的這個國家,這個民族,這個名為大漢的社稷。

但,晁錯就不同了。

首先,晁錯是士大夫,而非貴族。

士大夫與貴族,思考問題的方式,本身就不同。

士大夫更愛惜羽毛。

也就是自己的名聲。

晁錯喊抑制商人,貴粟,喊了一輩子。

臨到頭來,卻放了商賈聚團。

這傳出去,他的同僚和他的弟子門徒以及師長怎么看他?

其次,法家對商賈的恨意和提防,是根深蒂固的。

法家能接受工匠,但無法接受商賈。

這與儒家剛好顛倒過來。

當然,作為與商賈接觸比較頻繁,同時曾經常年與基層事務打交道的事務官。

晁錯也知道,這個世界根本不可能完全消滅商人。

商人的作用,暫時來說,無可取代。

就連李悝、商君,變法之時,都需要與商人進行合作,以保證社會經濟的穩定和繁榮。

但你要讓晁錯眼睜睜的看著商人們和他們的力量抱團起來。

那是不可能的。

劉徹很清楚這一點。

所以,他斟酌了一下用詞后,對晁錯說道:“此外,朕還將命天下郡國監郡御史及未來之刺史,領有監督、審查、糾核、罷免郡國主爵都尉諸官之職責,主爵都尉上下官署官吏升遷任免,先由御史大夫衙門審查,然后方可批準!”

這算是束縛在商賈子弟們身上的又一道枷鎖。

晁錯聽了,頓時就眉開眼笑了。

這個可以有!

商賈們被束縛在主爵都尉衙門內部,然后,主爵都尉又要接受御史大夫衙門的全方位監管。

這樣一來,這些商賈子弟,哪怕是背生雙翅,也難逃法家的控制。

只是,晁錯還是沒有說話。

他與周亞夫一樣保持了沉默。

這讓劉徹知道,還差最后的臨門一腳。

劉徹笑著,對兩人道:“丞相,齊魯郡國,自元德三年起,動蕩至今,郡國百姓士大夫或有不安之心,丞相,朕之肱骨,請待朕巡視之,安撫郡國士大夫,明之以朕意!”

周亞夫聞言,立刻匍匐而拜,恭領詔命:“諾!臣謹奉詔!”

劉徹又看著晁錯:“自安東成立至今,已有兩年!安東新固之地,帶山海之膏腴,方圓數千里,其中或有不明于禮法,不知于朕命者!御史大夫,朕之柱石也,請代朕督查安東上下,明曉諸郡縣、藩國、屯墾團士民,示之以法,散之以威,使之明曉漢家制度,漢官威嚴!”

“諾!”晁錯也是長身而拜:“臣,謹奉詔!”

“善!”劉徹笑著起身,將兩人扶起,說道:“朕不日將下詔,以故少府岑邁為上林苑大使,總督上林苑上下內外諸事!”

晁錯與周亞夫對視一眼,笑著拱手說道:“圣明無過陛下!”

送走周亞夫與晁錯。

劉徹看了看一直恭身侍立在身后的公孫弘與主父偃,說道:“有敢泄今夜事者,族!”

“諾!”包括兩人在內的其他所有在殿中之人,全部叩首而拜。

唯有一直端坐在屏風之后,提著紙筆,記錄著皇帝起居的太史官,沉默不語的在紙上忠實的記錄下今夜的事情。

然后,將之封裝起來,送去了石渠閣。

在那里,太史公司馬談或許會筆削起居,將整晚的事情,都濃縮到一兩句話之中。

但,依然可以為后世留下足夠多來還原和復原今夜之事的信息與證據。

劉徹帶著公孫弘和主父偃,走在夜色下的宮廷走廊之中。

今天晚上,公孫弘和主父偃還真是學到了許多。

有生以來,他們第一次目睹了君臣之間的談判與博弈。

雖然很多地方,他們現在一直都沒有弄懂。

但毫無疑問,今夜之事,將讓他們受益終身。

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在二三十歲之時,就能親身接觸最高層的政策博弈與制定的全過程。

劉徹一直悄悄的觀察著這兩個臣子。

尤其是公孫弘。

“皇長子去病,明年就要開蒙了……”劉徹忽然無厘頭的說了一句,然后意味深長的道:“兩位愛卿,久在市井,可知天下現在治學之人,何人最賢?”

公孫弘和主父偃聞言,都是渾身寒毛豎立。

他們兩個幾乎都有立刻要想天子推薦自己的老師或者長輩的沖動。

但,在下一刻,他們都將嘴巴閉住,將到了嘴邊的話,活生生的吞了回去。

給皇子選擇蒙師,這是天子的權力。

何事輪得到臣子瞎?

況且,當年天子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種對外界一無所知的君王。

那么,很顯然,他的話,另有所指。

至少,不是讓他們來回答的。

劉徹看了看他們兩人,笑了笑。

這確實一個遞話的過程。

當然,遞話的目的,不是真的要給劉去病選老師。

劉徹也從來沒有想過要讓自己的孩子在宮廷里接受教育。

皇子們的路,早就鋪好了。

劉徹不會再讓自己的孩子們如魯哀公一般,生于深宮,長于婦人之手,既不知喜,也不知悲。

劉徹說這話,這是想要拋出一根骨頭,吸引諸子百家的巨頭們的注意力。

至少分散他們的關注點。

這同樣是在給商賈子弟們打掩護。

“朕都做到這個地步了……”劉徹在心里感慨:“若商賈們依舊如同歷史上那樣,只想賺錢,而不想交稅,那朕就不得不殺雞駭猴了!”

商業之利與工坊之利,劉徹無論如何,也是要吃到嘴里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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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2 19:05:3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百九十三節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五月,匈奴的單于庭大纛,來到了龍城。

盛大的祭祀,也隨之開始。

為了向先祖和神明禱告,使之繼續保佑匈奴帝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一個個奴隸,被擺上了祭臺。

匈奴人深信,人祀才是獻給先祖和神明最好的祭品。

尤其是將敵人的領以及貴族獻祭給先祖與神明,能讓先祖和神明,更加歡愉。

所以,這次祭祀,足足數十位大宛貴族,被膛綁上了石柱。

他們的哀嚎與慘叫,在龍城回蕩了數日之久。

鮮血,幾乎將石柱下面的草地都染黑。

無數的蒼蠅飛舞著。

但,今年與往年不同。

薩滿祭司們堅持認為,他們的巫術和神通,已經進一步加強了。

所以,今年多了一個詛咒漢朝的環節。

一位位薩滿祭司,紛紛登臺,玩弄著種種手段,詛咒著漢朝這個敵人。

有人詛咒,讓漢朝的馬匹全部怖。

也有人詛咒,讓漢朝生瘟疫,人民顛沛流離。

甚至,有人直接詛咒,漢朝的皇帝暴斃,國家內亂。

隨著這些薩滿祭司的表演,匈奴內部的情緒得到了泄。

許多匈奴的部族領,甚至因此振臂高呼,請求天神降臨神罰,懲罰漢朝。

軍臣與其他匈奴高層,也都是得意洋洋。

馬邑之戰結束后,匈奴帝國的頹勢,似乎因這次盛大的祭祀而宣告終止。

而來自大宛所得到的財富、奴隸和物資,更是讓許多貴族深信,大匈奴依然是世界第一的強國。

唯有在龍城的某個穹廬中,依然垂垂老矣,風燭殘年的中行說,躺在干草鋪成的床榻上,聽著龍城外面的喧嘩聲。

這個老宦官忽然淚流滿面,傷心欲絕。

一直在中行說身邊,如同弟子一般精心照顧著這個老上單于的智囊的蘭陀辛見此,低頭問道:“您為什么傷心呢?”

“老上單于在位的時候,大匈奴何曾需要看漢朝的臉色?”中行說仰著頭,干癟的臉頰上,皮膚粗糙的能留揍水,他沉痛的說道:“老上大單于在位時,我大匈奴對漢朝,雖稱不上予辱求,但卻也是占盡上風!當是時,單于但有所求,漢朝不敢不予!單于給漢皇帝書,牘以尺二寸,辭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敬問漢皇帝!”

“哪像如今,非但國書牘以尺一寸,其辭更是怯懦如鼠!”

蘭陀辛聽著也是羞愧不已。

漢匈國書,自從馬邑之戰后,匈奴人就自動改成了與漢朝送給匈奴單于的國書一樣規格的一尺一寸。

其抬頭之辭,更是自動自覺的刪去了那些可能激怒漢朝的文字。

現在的漢匈國書,匈奴方的抬頭,已然變成了簡簡單單的:匈奴單于敬問漢天子。

不僅僅刪去了天地所生日月所置,連大匈奴的大字也被省略。

不止如此,漢皇帝,變成了漢天子。

假如說之前的漢匈和議,匈奴是大哥,漢朝是小弟。

那么現在,匈奴人自動將自己的位置擺在了漢朝之下,幾乎相當于承認了漢朝的霸權。

據說,這些改動,都是且渠且雕難那個匈奸的手筆。

是他勸說了單于庭的貴族和單于,說什么‘我大匈奴素來不重繁文縟節,漢朝之所謂禮儀,于我匈奴一無是處’,然后勸說單于庭的貴族們‘且以大局為重’。

誰要反對,或者說杯葛此事。

且渠且雕難立刻就會跳起來,指著對方的鼻子痛罵對方是企圖‘破壞大單于西征大政’意圖挑起漢匈戰爭,破壞和平的‘居心叵測之徒’。

而單于和單于庭的貴族,都被西征帶來的利益,沖昏了頭腦。

任由且渠且雕難操作漢匈交往。

在且渠且雕難的主持下,他蘭陀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匈奴的幕南附庸,大片大片的不穩。

許多小部族,對單于庭失去了信心。

只是,蘭陀辛必須也要承認。

且渠且雕難,說的有道理。

現在,漢強匈奴弱。

馬邑之戰的結果清清楚楚的證明了這一點。

在匈奴沒有找到能擊敗那支在馬邑城下圍殲了折蘭、右賢王本部以及樓煩、白羊聯軍的漢騎辦法前。

匈奴,只能在漢朝面前退讓。

以換缺間。

這是清楚無誤的事實,哪怕蘭陀辛等人再不滿,也只能接受。

躺在干草上的中行說卻是激動的繼續說道:“當今單于,若只是隱忍或者忍辱負重,大匈奴或許還有希望,但其”

中行說聽著外面嘈雜的聲響。

那些薩滿祭司的詛咒之語,和匈奴貴族們的歡呼雀躍之聲。

他垂然低頭:“其今日此等行徑,清晰無誤的證明了,他就是一個怯懦之君!”

“今日之所謂詛咒,不過敗犬之哀嚎而已!”

“我深恨當年,沒有勸說右賢王,先制人,以至于有今日!”

“老上單于一手創立的基業,恐怕不出十年,就將喪盡!”

蘭陀辛聽著中行說嘴里吐出來的這些大逆無道的詞語,他只能沉默的低下頭。

因為他知道,這個老宦官說的沒有錯。

今日的匈奴單于,今天的匈奴貴族,已經在漢朝面前,被嚇得膽寒了。

馬邑之戰,那慘痛的大敗,被這兩年通過換俘換回來的匈奴貴族,廣為宣傳。

那支刀槍不入,以一己之力,生生的撞碎了折蘭軍陣的漢軍胸甲騎兵,讓每一個匈奴人,都生不出與之對抗獲勝的信心。

特別是在下層的牧民和騎兵心里,漢軍的那支騎兵,已然被神化了。

原本,事情可能糟糕不到這個地步。

畢竟,下層的牧民和騎兵什么的,愚昧無知,還不是貴族和主人們說什么,他們就信什么。

但問題是,整個單于庭都被那些換俘換回來的貴族描述的嘲嚇傻了。

他們戰戰兢兢的看著漢朝。

并且將這種情緒,傳染給了下層。

以至于,今天的匈奴,只能在龍城靠著薩滿祭司來詛咒漢朝。

卻不敢派人去殺死,哪怕是侮辱和羞辱那些正在匈奴各個大部族中清查被擄漢人的漢使。

兩國邊境地帶的部族,現在不是主動后撤了,就是已經在跟漢朝眉來眼去。

今日的匈奴狂歡,確如中行說所說,不過是敗犬的哀嚎,怯懦者和膽小鬼的盛會。

他們只愿意去西方,征服和掠奪那些軟弱的塞人、月氏人、康居人,死都不想回頭去南方長城了。

甚至,某些部族夸張的連過冬都不回南方了。

他們將自己部族的過冬之所,挪到了西方的盆地。

匈奴立國以來,從未出現過這樣的局面,也從未面對過這樣的情況。

蘭陀辛嘆了口氣。

他抬頭看著躺在草堆上,已經走到了末路的中行說,問道:“中行先生,您是老上大單于的智囊,也是大匈奴的智慧所在,以您之見,大匈奴若要繼續延續和稱霸,應該如何?”

中行說躺在草堆上,望著蘭陀辛,先是搖了曳。

然后,他想起了自己記憶里的那個永遠不會被他遺忘的片段。

那是二十七年前的夏天。

老上單于初立,漢匈之間,達成了一項全新的和親條約。

他,一個宮廷里可有可無的宦官,成了那個和親條約的添頭,被人綁著送到了草原。

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想來匈奴的。

只是,那些貴人掌握著強權,根本不給他決定自己命運的機會。

于是,在臨行前,他對著長安宮墻誓:必我行也,為漢患者。

負責押送的官員,聽了他的誓言,紛紛哈哈大笑:“閹豎之奴,也有骨氣?”

從那以后,向漢朝,向劉氏,向這個世界報復,就成為了他的夙愿。

如今,他是要死了。

中行說很清楚,他活不過幾天了。

甚至可能下一刻就會咽氣。

但他的誓言,他的夙愿,他的執念,卻沒有半分見到實現的曙光。

反而,漢朝和劉氏,越的興盛、強大。

新即位的那個惺帝,傳說被漢太宗劉恒的繼承人。

東取西討,南征北戰。

短短數年,就開疆拓土數千里。

南吞東越,使南越王趙佗內臣,閩越人戰戰兢兢,匍匐在地,口稱圣天子,跟羊羔一樣乖巧。

在東方,他揮動天子劍,不僅僅將整個朝鮮王國以及朝鮮之后的整個半島,劃拉到了漢朝碗里。

更向北和西,拓土數千里。

甚至于,借著馬邑之戰,迫使匈奴割讓了整個烏丸山以東的全部土地。

鮮卑與烏恒,從此成為了漢朝的奴婢。

龐大的漢帝國版圖,至此,南及南海,北到長城,東至雪原,西及巴蜀,幅員以數萬里,帶甲山河百萬,英雄豪杰,層出不窮。

反觀匈奴,自八年前內訌后,國勢每況日下。

至于今日,甚至只能靠著西征來安慰自己。

漢匈攻守之勢,從此改易。

作為一個曾經的漢人,中行說很清楚,下一步,漢朝的戰略,肯定是北上。

河套平原,這個秦人的故土,沒有漢人君主會忘記和放棄。

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完成了修整和重新組織的漢軍,必然跨過長城,起河套戰役。

河套之后,自然是河西。

河西走廊一下,整個世界就會坦露在漢朝人眼中。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漢朝人一定會繼續西進,與匈奴爭奪西域。

而倘若匈奴在河套和河西連吃敗仗,那什么去守住西域?

西域一丟,匈奴就被困死在了幕北的沙漠和荒原之上,永世不得翻身!

若果真如此,那他這一生的意義何在?

他這一生,耗盡的一切心血與努力的意義何在?

他當年下的誓言,豈非是正如那個漢朝官吏所恥笑的那樣:閹豎之奴也有骨氣?

不行!

不能如此!

中行說猛然睜大了眼睛!

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今天的漢匈國勢和國力對比,已經不足以支撐匈奴繼續對漢進攻。

甚至于,只要漢朝不犯錯誤,穩扎穩打,一點點蠶食匈奴的力量。

譬如,今年扔套,明年下河西,步步為營,匈奴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

怎么辦?怎么辦?

中行說在心里反復問著自己。

“我一定要讓漢朝皇帝和漢朝人知道自己錯了,他們不該那樣對我!”中行說在心里誓著。

然后,他就想到了一個地方。

是的,現在,匈奴與漢朝,在正面交戰的話,以漢朝的軍力和那支近乎于無敵的胸甲騎兵的戰斗力來看,匈奴全無勝算。

但是,漢朝,也有致命的弱點——他無法支撐大規模的遠征。

至少現在還不行!

一萬大軍出塞,一年的花費,就足以讓一個百萬人口的大郡破產!

換句話說,漢軍無法在草原上,長久的長時間作戰。

它的體制,它的動員機制,以及它的國民,無法承受漫長戰爭的壓力和大量的傷亡。

想到這里,中行說就抬起頭,嘶啞著聲音,對蘭陀辛說道:“假如,我死之后,漢匈爆全面戰爭,請你轉告單于和單于庭的貴族,漢雖強,然其強的有限!若漢朝對河套下手,請單于派遣河西和河套部族,死守高闕,只要守住高闕,河套就不會失去!”

“萬一實在守不住,那就不要守!”中行說掙扎的說道:“事不可為之時,既棄河套,而退于陰山,陰山再不可守,既棄陰山,退保祁連!”

他凝視著遠方,祁連山的地貌,清晰的倒映在他的腦海中,那里的每一個峽谷,每一個山巒和每一片山林,都可以遲滯漢軍的行動,讓整辰爭變得殘酷和漫長。

當然,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

中行說看著蘭陀辛說道:“倘若漢朝人推至祁連,而單于不能決,請你轉告左大將,請其對單于言:皋蘭山地處河西之中,中與胭脂相通,可為戰場,可令一部族詐敗,誘使漢軍一部冒進至此,然后,我大匈奴集合全部主力,聚而殲之!”

“斷其十指,不如傷其一指!”中行說告訴蘭陀辛:“只要能圍殲一部漢軍主力,則其他漢軍勢必陷入進不能進,退不能退之勢”

“到那個時候”中行說露出殘忍的笑容,哈哈大笑:“整個河西,將成為漢朝的亡魂之地,每一個峽谷,每一個綠洲,每一個湖泊,每一座山巒,都將成為漢人的喋血之所和傷心之嶺!”

蘭陀辛聽得也是雙手顫抖。

他被中行說形容的嘲,嚇得兩股戰戰。

當然,他不是為中行說形容的戰躇嚇壞。

而是被中行說描述的前景所嚇壞。

匈奴帝國,什么時候,連河套和陰山都被住,甚至,還要退保祁連山,乃至于要集合舉國之力,才能有機會吃掉一支漢人的偏師了?

漢朝,真的強大如斯了嗎?

仔細想想,蘭陀辛不得不承認,確實如此!

今天的漢朝,無論裝備、戰術還是精神和戰斗力,全面越了匈奴和匈奴賴以為傲的騎兵。

馬邑之戰告訴了所有人:玩騎射,漢人才是專家奴,充其量只是個拿著彈弓的孩子!

蘭陀辛抬頭,望著中行說的模樣,說道:“先生,我擔心,不會有人聽我的!”

“會的!”中行說呢喃著冷笑道:“他們會聽的,等到漢人狂攻高闕,而高闕不能守時,你站出來,提議退保陰山,單于必然答應”

今天的軍臣單于的虛實已經被中行說徹底看破。

他只是一個平庸之主,完全沒有老上大單于的魄力和戰略決心。

遇到問題,他先想的,必然是減少損失。

既然高闕不能守,那放棄高闕,退守陰山,自然在情理之中。

而當陰山也守不妝,再退保祁連,也是可以預料。

一退再退,退到祁連山時。

無論是匈奴貴族還是攣鞮氏的貴族們,都不會再讓軍臣退了。

到那個時候,軍臣就只能趕鴨子上陣,去跟漢軍拼命。

界時,再由軍臣的親信,呼衍當屠提議圍殲一支漢朝偏師。

以軍臣的性格,肯定會同意,并且全璃持。

但,這還不是中行說最毒辣的計策。

中行說看著蘭陀辛,拉的手,懇切的道:“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計劃,只能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他壓低了聲音,說道:“一旦漢朝開始進攻陰山,其主力集結于河套。請您率領蘭氏主力,與呼揭王的精銳,繞過漢朝的長城,從烏丸山,進入漢朝的安東都護府境內!”

“甚至,還可以分兵,使一偏師,自右北平之外,侵襲漢長城,若有可能,兵臨薊城,舊能的殺戮和洗劫漢朝的村寨!”

“如此一來,漢朝皇帝,必然不得不動員燕趙甚至齊魯的郡兵”中行說的手在這個時候加重了力氣,死死的抓準陀辛:“一旦漢朝援兵到來,你們不要做糾纏,立刻撤兵,哪怕丟棄所有劫掠到的財富和奴隸!”

“這一招,在漢朝兵書中叫做‘圍魏救趙’!”中行說低聲說著。

當他將自己的整個計劃和全部戰略構思說完。

他終于感到滿足了。

只要蘭陀辛和匈奴,按照他的計劃和戰略構思行事。

那么,哪怕漢朝能贏,也要贏得極為狼狽和慘痛。

他們至少要付出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傷亡,整辰爭將持續十幾年甚至幾十年。

姓劉的甚至可能將因為戰爭的拖累而后院起火。

至于用了他的戰略后,匈奴的損失以及匈奴會不會因此滅亡?

他現在馬上就要死了。

哪里還管這么多!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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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四節 戰俘換時間

在結束了一天的祭祀活動后。
匈奴單于軍臣,回到了自己的王帳。

例行公事的參拜了初生的月亮后,他揮手,散去周圍的侍衛。

然后,一個躡手躡腳的人影,出現在了軍臣身邊。

“大單于!”那人跪下來,匍匐在地:“渾邪王剛剛派人來傳信:漢朝皇帝派人傳書,告知其,漢軍將于八月出塞之事……”

軍臣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八月?”軍臣取下自己頭上的氈帽,露出頭上的辮子,問道:“漢軍將從那里出塞?人數有多少?誰領軍?”

“回稟大單于,漢朝派去傳信的信使,只說了漢軍將于八月出塞之事……”那人低著頭說道。

軍臣于是陷入了沉默。

如今,在匈奴內部,絕大部分的貴族,包括軍臣在內,都對南方崛起的漢朝,充滿了警惕。

畢竟,匈奴帝國的大部分重要的政治和宗教重地,都在幕南。

而馬邑之戰后,漢朝取得了漢匈之間的主動權。

匈奴喪失了主動進攻的能力——長城雖長,但,能威脅到漢朝皇帝的突破點,就那么幾個。

匈奴帝國,現在承受不起第二次馬邑那樣的慘敗了。

也沒有貴族敢再去長城嘗試一次漢朝鐵騎的威力的滋味。

現在的漢長城,在匈奴貴族們眼里,已經跟七八十年前的秦軍駐守的山一樣了。

那就是個死亡之地。

沒有人有膽子敢去。

但,正因為畏懼,所以,匈奴對漢室,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警惕。

在馬邑之戰中,漢軍的細柳營,出塞數百里,端掉了右賢王的駐謁之所——南池,更是讓匈奴人汗毛都豎起來了。

漢軍兩年前,就已經具備了出塞數百里的能力。

兩年后的今天,漢軍是不是已經具備了出塞與匈奴在大草原上競技與爭鋒的能力了呢?

誰都不敢保證!

事實上,現在的軍臣也清楚。

漢匈之間遲早要做過一場。

不是匈奴向漢朝討還馬邑的血債,就是漢朝要向匈奴復平城之仇,呂后之恥。

區別只在于,誰來開這第一槍。

軍臣是無論如何都希望由匈奴來開這第一槍的。

他比誰都希望,漢朝能一直老老實實的待在長城內,等著他征服西方,掠奪無數的財富以及奴隸歸來。

然后,再去與漢朝算總賬。

可惜,哪怕是軍臣再怎么催眠自己,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漢朝人,是一定會出塞的!

就像五六年前的匈奴帝國一樣,一紙和親條約和幾句虛無縹緲得空話語,根本無法束縛也束縛不住貴族和軍隊對戰爭以及掠奪的渴望。

同樣的道理,漢朝的軍隊和貴族,對于軍功和賞賜的渴望,也同樣會催促和迫使漢朝的君臣,發動戰爭來解決問題。

馬邑之戰后,世界格局因此洗牌。

匈奴人,尤其是匈奴的貴族,不得不正視漢朝,以及漢朝所號稱的‘諸夏文明’‘中國制度’。

或為了救亡圖存,或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

許多匈奴貴族,都通過種種渠道,去試圖學習或者理解漢朝人的文化以及思想。

當然,也有更多的部族貴族,變得更加保守。

諸如呼揭王等,堅持認為,馬邑之戰失敗,是因為匈奴丟掉了自己的傳統,安于享樂。

想要復仇,想要獲得戰勝漢朝的力量,匈奴人就應該回歸傳統。

什么樣的傳統呢?

當然是冒頓單于和老上單于時期,匈奴貴族親自沖鋒陷陣,士卒茹毛飲血,悍不畏死的傳統。

軍臣對呼揭王搞出來的這些動靜,嗤之以鼻。

作為這個帝國的統治者。

哪怕他不愿意承認,但馬邑之戰告訴他。

匈奴確實落伍了。

匈奴人必須學習那些漢朝的優秀經驗,并將之吸收。

不論是用偷,還是用搶。

所以,軍臣明知道,自己的政敵之一中行說被人悄悄的弄回了單于庭。

他也裝聾作啞,當做不知道。

只是,那中行說,到底離開漢朝太久太久了。

久到他自己都已經快要老死了。

他已經不再可以為匈奴提供些什么智慧或者意見了。

匈奴帝國,需要一個新的了解漢朝,并且對漢朝和劉氏充滿了敵意和仇恨的漢朝人。

最好是漢朝的貴族。

只是,可惜,這樣的人,在現在的匈奴并不存在。

匈奴帝國也已經有三年之久,沒有遇到過主動投靠的漢朝官吏或者貴族。

而且,當前的匈奴帝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確認漢朝到底會在什么時候出塞?

于是,今年春天,他在發現了渾邪王和漢朝人勾勾搭搭的時候,就生出了一個計策。

利用渾邪王來試探漢朝。

原本,軍臣以為,漢朝人大抵會將他們的戰略全盤托出。

畢竟,漢匈之間數十年的交往,已經讓漢匈雙方的統治者,都恨不得對方內部生變。

彼此之間,利用間諜和細作,挑撥離間,分化收買之事,層出不窮。

在軍臣想來,當渾邪王和休屠王主動向漢朝表明自己愿意充當內應,漢朝君臣,應該是如獲至寶。

即使不能掏心掏肺,也該有所表示。

但現在這個情況,卻讓軍臣感到很茫然。

漢朝只說了八月出塞?

鬼知道漢朝人說的是真是假?

但,今天的匈奴帝國,卻不得不在相信與不相信之間,做出一個選擇。

因為,時間很緊!

匈奴帝國去年攻滅大宛,打開了通向西方世界的大門。

先鋒騎兵,甚至一度越過了蔥嶺,到達了另一個世界,將當地的一些情報帶了回來。

并且確認和探明了,月氏人果然在遠方重立了王庭。

而且,小日子過的還不錯。

他們與當地土著的引弓之民,名為康居的游牧民,瓜分了一個名為大夏的王國。

而且,確實有一個身毒之國,富庶而柔弱。

這就讓匈奴必須做出抉擇了。

是西征,還是固守幕南。

西征意味著獲得全新的世界和全新的財富以及奴隸來源。

但,萬一匈奴主力西征,幕南卻被漢朝奪取。

于匈奴帝國來說,這也屬于不可接受之痛。

幕南的龍城南池、碲林以及山,都是匈奴帝國具有重要意義的政治宗教中心。

其中,山更是匈奴人的發祥地以及祖地。

上一個丟了山的匈奴單于,名為頭曼。

頭曼的下場如何,軍臣很清楚。

更別提,山一丟,河西就有危險了。

河西若失,匈奴帝國就等于被人打斷了雙腿。

“八月出塞……八月出塞……”軍臣呢喃著這個情報。

他現在,只能賭一把了。

選擇相信漢朝八月出塞,就意味著匈奴主力今年只能留在幕南。

而若不信,那么,龍城大會之后,他的單于庭主力,就可以拔營西遷,前往被征服的大宛,在那里設立前進基地。

然后,動員幕北部族和西域仆從軍,大家伙趁著冬天的大雪來臨之前,好好的去西方搶一回。

假如一切順利,那么,西征大軍,就會在明年的春天,冰雪消融之時,回歸幕南。

軍臣很清楚,自己將要做出的抉擇,會有多么艱難。

一旦選擇錯誤。

假如,他沒有西征,但漢軍卻放了鴿子。

那么,就等于白白浪費了一年時間。

若他選擇西征,漢軍卻在八月出塞。

河套,就要出問題了。

甚至,河西也要有危險。

丟了河套,再丟掉河西。

他這個單于,肯定會被推翻!

“父單于啊……”軍臣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已經去世十年之久的父親:“若是您還在,您會怎么選擇呢?”

于是,他記憶中的一個畫面,浮現出來。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個夏天。

跟今年夏天一樣,匈奴帝國取得了大勝。

月氏,這個困擾了匈奴兩代人的大敵,終于戰敗了。

月氏人的國王的首級,都被割下來,制成了酒器,擺在了單于的案前。

匈奴帝國進入了極盛。

那個時候,他還只是一個剛剛成長的左賢王。

甚至于,連胡須都沒有長起來,臉上也沒有刀疤。

他的父親,老上稽粥單于,才是匈奴帝國無可爭辯無可非議的領導者和主宰。

當時的匈奴,同樣面臨了一個選擇題。

是向西追擊月氏人的主力,還是回首南顧,教訓漢朝?

老上單于只用了一個晚上就做出了決斷:南下,去與漢朝作戰。由此掀起了漢匈之間迄今為止時間最久,規模最大的一次大戰。

對此,當時的他很不理解。

南方的漢朝,龐大無比,戰斗力也很驚人。

基本上是不可能消滅和征服的。

為何匈奴要放棄將月氏人趕盡殺絕的可能,回首去打一場幾乎沒有贏家的戰爭?

于是,他就這個問題,去詢問了老上單于。

軍臣記得很清楚,當時他的父親,提著馬鞭,指著那個擺在其案前的月氏王頭顱說道:“月氏,已經是一條死狗了!”

“而漢朝,則有可能變成一只猛虎!”

“大匈奴必須在漢朝人還沒有變成猛虎之前,不惜一切代價,打壓它、挫敗它!”

“因為,這個世界,只能有一個霸主,一個主人!”

然后,老上單于看著還很年輕的軍臣,語重心長的說道:“左賢王,你要記住,大匈奴,必須永遠保持自己無可爭辯的強者和霸主地位,不然……”

老上單于提著馬鞭,指著遼闊的草原,對他說道:“引弓之民,自古逐水草而居,賴天地而活,其民居無定所,其部無所歸屬!今我大匈奴,雖敗月氏、東胡,定樓蘭、烏孫、呼揭及西域二十六國,使引弓之民,皆為匈奴!然,要維持此勢,大匈奴就必須證明,自己是世界第一的強國、強族,一旦有人能挑戰大匈奴,那樓蘭、呼揭、烏孫,難保不會出現二心!”

“而一旦內部有人出現異心,則大匈奴之國勢,必然下墜,諸部之間將各自殘殺!”

現在回想起來,軍臣嘆息了一聲。

他恨自己沒有執行老上單于的國策。

放縱了南邊的漢朝,以至于他今日成長成為這般恐怖的存在。

假如一切重來,軍臣發誓,當五年前的吳楚叛亂時,他一定立刻率部南下扣關,與吳楚叛軍里應外合。

哪怕付出再大的犧牲和損失,也要將長安的劉氏政權覆滅。

最好,將漢朝分裂成數個相互敵視和仇視的國家。

可惜,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所以,今天的匈奴帝國,已經被到了一條絕路上。

前方是懸崖峭壁,還是一路坦途。

軍臣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和匈奴,已經錯過了將漢朝的崛起之勢打斷的機會。

那個可怕的敵人,已經成長成為了一頭能撕裂一切的怪獸!

而他,必須在這頭怪獸出塞之前,為匈奴帝國獲得更多的人口和財富,積蓄更多的力量和國力。

同時還得小心翼翼的維護住帝國內部,尤其是那些三心二意的部族對單于庭的忠誠。

而想要做到這一點,匈奴就必須西征。

唯有西征,掠奪財富和奴隸,才能讓上上下下的部族,都團結在他的領導下。

但,漢朝的威脅,卻又使得他現在不敢輕舉妄動。

“本單于且再試探一下漢朝……”軍臣在心里想著。

假如連渾邪王和休屠王都不能成為誘餌。

讓漢朝人表露自己的意圖。

那么,匈奴就只有一個籌碼了——那些漢朝戰俘與奴隸。

“現在,單于庭已經查清楚了多少漢朝奴隸?”軍臣側身,對著站在自己身后的心腹呼衍當屠問道。

“回稟大單于,我們已經從各部,找出了三萬多人,另外,有兩萬多人在去年今年,交還了漢朝,用他們,換回來漢朝的糧食數十萬石,布帛七千多匹,弓弩數千把,箭矢數十萬發……”呼衍當屠低頭說道。

“把這些人全部集中起來,然后,每天交還五百給漢朝!”軍臣聞言,毫不猶豫的說道。

匈奴,現在需要時間。

而這兩萬多人,能為匈奴至少爭取一年的時間。

只要漢朝皇帝還在做著他的圣君和仁君的美夢。

他就不可能在自己的子民和臣民還被匈奴控制的時候出塞來打匈奴。

這樣,匈奴帝國就獲得了寶貴的時間。

同時,還能獲得漢朝為了贖回這些奴隸,所支付的糧食、布帛、武器和金屬等寶貴財富。

而一年的時間,足夠匈奴再去西方搶一回。

更重要的是,軍臣發現,西方的牧場,似乎也很肥美。

這樣,假如萬一有一天……

也算是一條后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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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五節 廟算(1)

六月精陽,盛夏,終于到了極致。

長安城熱的都快成了一個蒸籠。

無數的列侯貴族,紛紛逃離了長安,跟隨著皇室的腳步,前往了甘泉山避暑。

劉徹泡在甘泉宮的一個溫泉之中,望著山下隱秘在群山和竹林之間的那些列侯的山莊。

開玩笑般的對著在隔壁池子里泡澡的義縱說道:“東成候,卿說說看,朕要是派人去這甘泉山下設卡,凡進出之列侯,每月皆課以消暑之稅十萬錢一人,一年能收多少?”

義縱聞言,臉色略有尷尬。

在長安的列侯有多少人?

這個問題,其實很難說清楚。

本來,按照漢律,尤其是太宗皇帝的詔命,所有列侯,除了在京為朝臣的之外,一律必須就國。

但是……

許多列侯是死活都不肯回封國的。

哪怕是皇帝勒令他們必須回到封國,這些家伙也是前腳奉詔就國,后腳,就又溜回了長安。

這不僅僅是因為長安繁榮,列侯們在此能享受到世上一切奢靡之事。

更因為,長安有著大機遇。

旁的不說,一旦九卿出缺,或者郡國兩千石出缺。

在長安的,總比窩在封國當宅男的家伙機會要多。

但話又說回來,能死皮賴臉的留在長安的列侯,也必然是列侯中的精英和強者。

不夠格的,早就被廷尉和內史趕跑了。

一般而言,食邑千戶,能滯留長安的家伙,幾乎沒有。

想要在長安有個宅子,起碼也得要食邑兩千戶。

當然,某些跟劉氏親密的列侯不在這個限制之列。

至于能在這甘泉山腳下圈塊地,蓋個避暑山莊的列侯,那就更了不得了。

不是劉氏皇族的狗腿子和馬精,就是帝國的柱石和軍隊的大山頭。

至少,他義縱至今也沒在這甘泉山下搶下一塊地皮來蓋山莊。

想著這個事情,義縱笑著道:“陛下,臣以為,起碼能歲入數千萬吧!”

這是肯定的!

只要姓劉的舍不得不要臉。

每年收個幾千萬的避暑費,簡直不要太輕松。

但問題恰好是在這種事情上,沒有皇帝舍得不要臉。

劉徹也只是笑笑,老實說,他曾經還真想過,在甘泉山下玩一把房地產開發。

但后來想想,太沒節了。

就放下了這個事情。

“陌刀軍陣,現在,訓練的如何?”劉徹嚴肅的問道。

今年春天,劉徹下令從淮泗地區,征召了五千名合格的淮泗男兒,并且命令他們入京。

畢竟,打匈奴,不能光依靠一個北方。

漢室整個北方,哪怕算上長安和巴蜀漢中,總人口估摸著也就兩千萬左右。

而南方和東南,起碼還有兩三千萬人口。

縱觀歷朝歷代的中國,在面對北方的異族威脅時,其實,偌大的中國,經常是以一隅之地在與自己的敵人對抗。

運氣好點的王朝,可能還會從南方和東南得到些經濟和物資支持。

要是運氣差一點,譬如說明朝。

南方和東南地區的士紳,除了扯后腿和看戲之外,幾乎沒有提供任何幫助。

哪怕秦漢,也是如此。

盡管秦漢實施的是軍國主義體制下的耕戰政策。

在這套政策下,帝國的每一個郡縣,每一個亭里,都是兵營。

廣闊的中國大地上,自戰國以來興起的尚武之風,至今也依然濃烈不已。

哪怕是在劉徹眼中已經腐朽墮落的齊魯,腐朽和墮落的也只是齊魯的上層。

在基層亭里,英雄豪杰,依然層出不窮。

缺的,只是一個發現和任用他們的明主。

旁的不說,現在,已然成為了棘門軍門臉的棘門軍屯墾團校尉,安東都護府備盜賊都尉刀間。

他在五年前,還只是一個只懂窩里橫,欺負百姓,敲詐勒索的所謂臨淄大俠。

而今天,刀間已經成為了一個當之無愧的大俠了。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刀間的作為,契合了真正的俠義精神。

于是,他不僅僅在安東諸藩中擁有了‘及時雨’的綽號。

在劉徹這里,都算掛上號了。

而齊魯難道只有一個刀間嗎?

劉徹覺得,放眼望去,齊魯的城市和街坊之中,遍地刀間。

他們現在之所以沒站出來,只是因為沒有機會而已。

若機遇一到,他們就將如前輩英布、季布一般,鯉魚躍龍門。

而劉徹決定給他們這個機會。

事實上,這也是劉徹決定要用陌刀兵的原因之一。

南方人不善于騎。

但善于技戰之術。

當年,春秋戰國之時,吳越的擊劍之士,天下矚目。

齊魯的君子,佩劍而行,列國之中,人人尊崇。

甚至于,中國的軍事戰略思想,也是發源于吳越齊魯。

司馬鑲且與孫武,孫臏,相繼接棒,令兵家終于大放異彩。

將道理的話,結陣作戰,齊魯吳越和廣大的南方大丈夫們怕過誰?

巨鹿一戰,首先沖鋒在前,掀翻了強大的秦軍軍陣的是來自江東的舊楚子弟。

哪怕是到了騎兵稱王的年代,也有李陵所率的五千丹陽兵,徒步下馬,用著弓弩,教匈奴人做人。

那一戰,五千對八萬,居然讓八萬匈奴騎兵,無可奈何。

只是可惜,東南和南方,受限于這個時代的交通以及消息傳遞條件。

很難被有效利用起來。

武帝朝時,南方的軍隊,也就是打打三越,滅滅西南夷。

唯一一次被編組成軍,練成精銳,還被葬送在了祁連山的群山之間。

而劉徹當然不能容忍再出現這樣的情況。

整個北方,青壯總共才多少?

以封建時代的動員力和動員條件,動員兩百萬青壯投入戰爭,就已經是極限了。

畢竟,漢,不是秦。

沒有秦那么可怕和強大的動員能力。

更不可能復制秦趙長平之戰時,秦國上至八十歲,下至十歲,無分男女老幼,都為戰爭服務的奇跡。

但,南方的廣闊天地,卻大有可為。

別的不說,劉徹覺得,在當地征發和訓練出一支三十萬的作戰力量,是可以實現的。

而,這支軍隊最佳的武器,當然是陌刀了。

畢竟,劉徹可沒有時間,也沒有人手,去跟李陵那樣,為了將五千丹陽兵訓練成騎兵,花上六七年的時間。

而陌刀這種簡單易學,同時威力巨大的兵種,自然就成了首選了。

同時,將南方的士兵,調來北方,更可以增加南北人民的感情,使國家更加團結。

畢竟,若戰爭都是北方人在打,而南方人只要負著雙手,在旁邊看戲。

那么,南方就會被排除在漢室的統治階級之外。

南北之間的利益和分歧,就會出現斷裂甚至裂痕。

所以,這次的羽林衛和虎賁衛擴軍,劉徹特意將絕大部分的士卒的來源地,都選擇了南方的兵源。

但,南方的士兵,究竟素質如何?究竟能否適應新時代的戰爭需求?

劉徹心里多多少少是沒底的。

畢竟,南方不像北方,尤其是長城的郡國。

在北方,尤其是長城附近的郡縣,每年,都會有嚴格的預備役軍事訓練甚至大規模的民兵演戲。

而南方,則承平日久。

除了五六年前,吳楚之亂打一仗外,當地已經幾十年沒有看到硝煙了。

即使吳楚叛亂,也是三月而定。

真正的交戰時間,更是不過兩個月。

“回稟陛下,一切安好!”義縱在旁邊的溫泉之中,笑著答道:“此番所遴選之士卒,皆自淮泗郡國之郡兵以及軍將世家所選,皆是老于行伍,知道軍中規矩和軍法的正卒,再加上,陛下關愛,自郡國廣選精干之材官為將卒,全軍上下,現在訓練得當,七月之前,當可成軍!”

劉徹聽了,這才放下心來。

“如此,朕就放心了!”劉徹站起身來,旁邊立刻就有宦官過來,為其穿衣。

穿上木屐,走到一處閣樓,裹著寬松的浴衣,劉徹望著還泡在池子中的義縱,道:“淮泗士卒,卿請給朕嚴厲督促,不用顧忌朕的面子!”

這也是劉徹另一個不放心的地方。

此番征兵,不僅僅從丹陽、下邳等地征兵,還從老劉家真正的老巢,豐沛,征召了五百子弟兵。

要知道,豐沛的大爺們,自從劉邦之后,那眼睛都是長在額頭上的。

本來,劉徹壓根就不想從豐沛征兵。

但奈何豐沛的父老們一聽說天子要征兵,就紛紛上書,請求征召自家兒郎。

劉徹也是沒辦法,只能捏著鼻子征來五百。

“諾!”義縱也爬上案,穿上浴衣,恭身說道:“羽林衛自成軍之日起,就以報效陛下,為國羽翼為天職,羽林之中,無有情面,一切唯才是舉,唯賢而用!”

“善!”劉徹撫手贊道:“正該如此!”

義縱的態度,讓劉徹終于放心下來。

講道理的話,其實,現在天下最好的兵源,還是豐沛之地。

畢竟,那是劉氏真正的老巢和大本營。

當地的士大夫貴族以及農民,世世代代,都是劉氏天子的家臣。

這是劉邦規定的:其以沛為朕湯沐邑,復其民,世世代代無所與。

當地的百姓士紳,對劉氏的支持度,完全就是max的。

但正因為如此,當地的士兵,從太宗以后,就成為了一個老大難。

豐沛出身的士兵,在軍隊里面,是打也打不得,罵也不罵不得。

統統都是滾刀。

你敢處罰他們?

他們能直接把官司,一路打到廷尉,打到五官中郎將,甚至皇帝面前。

劉徹一直就擔心,這些大爺進了羽林衛和虎賁衛,仗著自己是皇帝的家臣,不把軍法和軍紀放在眼里。

到最后,搞得他這個皇帝都沒法子做人。

現在看來,豐沛的子弟兵,還是挺守規矩的嘛!

將陌刀新兵們的事情放到一邊,劉徹看著義縱,問道:“以卿之見,河套之戰,最佳的進攻時間是?”

這也是劉徹最近在頭疼的一個問題。

對中國來說,假如可以選擇的話。

那么,戰爭最好在八月以后,三月以前。

這樣,可以避免傷農,更可以最大限度的調動國家的力量和資源。

但問題是,匈奴人又不傻。

鬼都知道,秋收以后,漢軍就精力旺盛的跟上房揭瓦的小孩一樣。

肯定會在秋收以后,加強戒備。

而且,匈奴人的習慣,也是春夏在幕北和西方的草原放牧,而在秋冬回到南方過冬。

秋冬開戰的話,匈奴人的力量會更強,而且準備也更充足。

所以,歷史上,霍去病衛青最初出塞,都是選擇了夏天這個匈奴部族遠離幕南的時機。

但問題是,這樣做,對社會經濟的傷害很大。

幾十萬民夫,脫離了生產,投入戰爭。

北方的農業生產和生活必然受到嚴重影響。

劉徹因此廣泛的征集了將軍列侯們的意見。

但,大家所持的觀點,卻又都互相矛盾。

這讓劉徹舉棋不定。

畢竟,他只是一個沒上過戰場,宅在未央宮的宅男罷了。

對軍隊和戰爭的認知,他是通過大臣的報告,以及書上的記載來獲取。

沒辦法,劉徹只好進一步的征求更多的人的意見。

義縱聞言,先是一愣,然后拜道:“回稟陛下,臣以為……”

他咬了咬牙齒,抬頭看著劉徹,說道:“明年冬十月,正是最佳的出擊時機!”

劉徹聞言,摸了摸自己下巴那淺淺的胡須叢,問道:“請卿說說看……”

“其一,冬十月,大河將封凍,我軍可拿下梓嶺后,直趨高闕,不需再強渡大河,冒此危險!”義縱說道。

劉徹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河套的北河,在冬天會不會封凍?

這是漢室現在所不能清楚的事情。

而且,即使封凍了,結冰的冰河厚度如何,也是一個問題。

當然,冬天,大河河水變淺,流速變慢是肯定的事情,這也是主張冬天進軍的人的觀點。

但,這并不足以成為冬季進軍的理由。

冬天,冒險進入一個陌生的世界,去與敵人在曠野廝殺。

對漢軍的后勤,提出了很強的要求。

畢竟,冬天路滑,萬一再碰上下雪,軍隊的補給就可能受到影響。

而且,在實際上來說,匈奴人比漢軍,更適應在冬天作戰。

他們已經習慣了冬天的嚴寒氣候,也知道怎么在這樣的天氣下生存和作戰。

但漢軍則還沒有過在冬天的嚴寒下,與敵軍作戰的經驗。

平城之戰的教訓,劉徹可還沒有忘記!

漢軍被困白登山七天,戰死者不過寥寥數百。

但是,戰后,因為凍傷而被迫截肢的士卒,卻是十之二三!()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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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六節 廟算(2)

平城的教訓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哪怕是劉徹,也在潛意識里對冬天出塞,充滿抗拒。

拿破侖,希特勒,在老毛子家的冰天雪地里掙扎的場景,更是讓劉徹畏懼無比。

不會有人希望去開啟一個名為凜冬將至的副本。

盡管,河套的氣候和環境,與毛子家的冰天雪地,差了十萬八千里。

但,對寒冬的恐懼,依然深刻骨髓。

加上,平城之戰的影響,自然而然的,劉徹對冬天開戰,充滿了疑慮。

所以,之前,將軍李息,甚至是弓高候韓頹當,都提議在明年冬天,開啟河套戰役,劉徹都沒有同意。

然而,此刻,義縱也說冬天可戰。

讓劉徹終于得以審視自己的判斷。

冬天可怕嗎?

當然是可怕的!

但是,今天的漢室,連安東的冬天都能渡過。

為何要害怕一個比大興安嶺和黑河溫暖得多的河套的冬天呢?

于是,劉徹坐直了身子,道:“卿且繼續說”

“再則”義縱想了想,說道:“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冬十月,漢家新年也,匈奴必以為我軍需要歡慶新年,準備大朝議,此時出塞,匈奴將手足無措!”

劉徹聽了點點頭,后世著名的贖罪日戰爭,就是一次經典的利用敵方心理而發起突襲的成功戰例。

在冷兵器時代,這種欺騙能贏得的時間,其實并不多。

最多能給漢軍贏得突破和奪取梓嶺的時間。

接下來,漢軍就要去直面險要堅固的高闕要塞。

冬天的高闕要塞,肯定比夏天更難攻破。

寒冷的氣候,會讓北河結冰,但同樣會讓高闕更加堅固和難以攻取。

劉徹相信,匈奴人肯定能想到在高闕和高闕附近的山上灑水,來遲滯漢軍攻勢的辦法。

這又不是什么高難的問題。

劉徹可不想拿自己的士兵的命去填高闕和陽山。

但義縱顯然比之前那些來勸說劉徹在冬天開戰的將軍和貴族,對河套,尤其是高闕附近的地理,下了更多的功夫。

他抬起頭看著劉徹,說道:“其三,申屠澤在冬天,將會結冰,并出現一條可供人馬重裝備通行的凍土之路!”

他這句話一說完,劉徹立刻變色。

這意味著什么?

劉徹再清楚不過了!

這意味著,在冬天的時候,漢軍可以無視掉梓嶺的匈奴守軍,越過北河,直撲高闕。

甚至,還可以對高闕進行奇襲。

高闕固然很險要,也很堅固。

毫不夸張的說,當年,若非秦人主動放棄了這里。

匈奴人想要得到高闕,恐怕,就算死光了最后一個男人,也無法實現這個夢想!

對于今天的漢室而言,拿回高闕,就意味著控制了北河,控制了北河,等于掌握了大半個河套。

更重要的是,高闕一下,陰山在望!

只要再拿下陰山,長安和整個北方,都將獲得安全!

匈奴騎兵,再也休想威脅到中國的安全!

這個情報可靠嗎?

劉徹無法判斷。

于是,他看著義縱,問道:“這個情報,卿從何而知?”

“回稟陛下,臣有一個弟子,名建,其有一胡奴,乃故匈奴折蘭部骨都侯,這是臣從其無意中說出來的一句話中得知的!”義縱拜道:“另外,臣在得知此事后,寫信給云中郡守魏公,拜托魏公全力調查此事,現在,已經查明了,在冬季,申屠澤確實會出現一條可供人畜通行之小道!匈奴部族,常常在冬季自其往返梓嶺兩側”

說著,義縱就將一封信,呈遞給劉徹:“此乃魏公回信,請陛下過目!”

劉徹接過信件,看了看。

然后,他下令道:“命令繡衣衛及云中郡,不惜一切代價,查清此小道的規模、大出現時間!”

若在冬天,申屠澤果然能出現一條凍土道路,可以讓人畜通行。

這對漢室而言,這就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繞過梓嶺,直撲高闕!

高闕若下,梓嶺之敵,就等于是甕中之鱉。

更重要的是,還能打匈奴人一個措手不及。

在他們沒有反應過來之前,高闕就已經易手。

那么,整個河套的匈奴部族,馬上就要面臨兩個選擇:頑抗王師,還是臣服中國?

而且,對漢室來說,只要能迅速拿下高闕,那么,漢軍就能在河套平原上,獲得一個極具戰略意義的支撐點。

更可以將古老的秦馳道重新利用起來。

將高闕,變成一個前進基地。

假如一切順利,那么漢軍就可以在明年春天之前,飲馬陰山,遙望河西了。

只要拿下陰山就意味著,漢軍可以在春耕前,將民夫們送回他們的土地。

如此戰爭對社會經濟和民生的影響就可以降到最低了。

“諾!”立刻就有侍從官領命而去。

劉徹接著下令:“傳召少府卿,立刻入宮見朕!”

假如要在冬天開戰,那少府的任務,就會加重。

現在已經是六月了,只有四個月的時間了。

在四個月內,少府必須將軍隊和民夫的御寒物資以及防凍物資準備妥當。

這對少府而言,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但,只要用錢能解決的問題,就都不是問題!

大不了

“將今年宮廷之中,預備發給后妃和貴族的棉布全部調用了!”劉徹在心里說道。

現在,棉花種植的規模,一年比一年大。

甚至在安東地區,也出現了一些棉花田。

當然,都是國營的。

目前來說,漢室的棉布產量,大約每年五萬匹左右。

這些棉布,現在主要是供給貴族以及宮廷。

很少流到市面上。

假如真的確定要在冬天開戰,那么,劉徹就只能讓宮廷的貴族和妃嬪們挨凍了在事實上來說,他們也凍不著。

至于防凍油,卻不是問題。

劉徹隨時可以下令,讓樓船和陳嬌,送個幾萬石鯨魚油脂來長安。

有了棉布和棉花作為軍隊的御寒衣物,加上鯨魚油脂提供的防凍保護。

冬季嚴寒對漢軍造成的影響,就可以抵消大半。

只要能迅速拿下高闕,那么,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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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七節 徐福后人

濃煙滾滾,無數個大灶,燒的通紅。

一塊塊被切割好后的鯨魚,被丟進了這些大灶上安放的大鍋。

這些大鍋,每一個都巨大無比。

足足可以裝下好幾頭豬。

三五個赤身的倭奴,站在石頭壘好的高臺上,拿著巨大的鐵鏟,攪拌著鍋中不斷沸騰的塊。

在大灶兩側,數十名倭奴,抱著一一根根柴禾,往來穿梭。

整個承恩島上,現在,已經看不到森林了。

所有的樹木,幾乎都被砍伐,然后變成了燃料。

現在,整個島上的海灘附近,滿是灶臺。

而在海灘邊,兩頭剛剛被獵殺的鯨魚,被拖到了岸邊。

數以百計的倭奴,舉著一柄柄的大刀,揮汗如雨的切割著鯨魚塊。

“都給我小心點!”賈金旺拿著鞭子,巡視著這些奴隸:“不要傷了魚腦和魚肝!”

這兩年,賈金旺已經成長為了一個熟練的鯨魚專家。

他現在甚至只需要看到海面上的鯨魚背脊,就能分辨出這是那種鯨魚?它最值錢的部位是什么?

因此,他成為了陳嬌的捕鯨隊里,難得的人才。

被提拔成為了這承恩島的總監。

負責全島的鯨魚切割以及提煉、分類。

而現在,大多數鯨魚,最值錢的部位,就是其大腦中的油脂以及肝臟。

鯨魚大腦里的油脂,提煉出來的精油,是所有鯨油中最好也是最棒的。

只需要簡單的加工,就可以高價賣給那些富商和貴人。

至于鯨魚的肝臟所提煉的肝油。

這可是要送去長安,給天子、天子妃嬪和東宮兩位太后的貢品。

尤其是東宮太皇太后的眼疾,需要這種神奇的肝油來舒緩。

在賈金旺身后,康凱拿著一本小冊子,不斷的寫下一些文字。

而在海灘的一角,十幾個墨家的門徒,正在指揮著一隊奴隸,將被肢解下來,剩余的鯨魚皮、筋、須,運去遠方的碼頭。

那里,已經有一艘樓船改裝而來的運輸船在等候了。

這些捕鯨業的副產品,將會被運往遼西,然后通過遼西的直道,運回長安,送到墨苑之中,變成墨家實驗的寶貴原料。

至于提煉出來的鯨魚油脂,則在冷卻后,被裝入一個個木桶之中。

這些木桶,堆滿了承恩島的空地。

無數的奴隸和工人,如同螞蟻一樣,穿梭往來。

將這個數年前,還是荒無人煙的荒島,變成了今天遠東地區最繁忙的島嶼之一。

整個島嶼上的一切,分工明確。

陳嬌從倭奴列島抓來的倭奴,主要負責切割、搬運、提煉等繁瑣而沉重,且充滿了危險的工作。

他們是最底層的工人。

每天需要工作八個時辰。

從太陽升起,一直到當天晚上的子時。

他們就像螞蟻一樣,辛勤的勞作。

用著自己的生命和血汗,為自己的主人們工作。

但,他們依然甘之如飴。

因為,在主人手下,雖然辛苦,雖然危險。

但能吃飽肚子,尤其是能吃到。

那些鯨魚尸體里不要的內臟,以及提煉完油脂后的油渣,都成為了他們的食物。

這些食物,營養豐富,蛋白質含量很高。

使得這些奴隸,哪怕在這樣沉重的勞作中,也長的非常健壯。

更何況,陳嬌和監工們還是有良心的。

奴隸們也享有休沐日。

每五天,就可以休息一天。

讓他們舒緩神經,清洗身體。

這當然不是陳嬌的道德一下子就升滿了。

事實上,他才懶得管奴隸們的死活呢!

只是……

奴隸是寶貴的財產,死掉一個,就少了一個可以剝削的。

在陳嬌和這島上的監工以及駐軍眼里,倭奴們可是不能隨便死的。

無論是陳嬌是島上的其他人,都需要這些奴隸的工作,來為自己賺錢。

而在倭奴之上,是承恩島上的原住民,名為‘卑狗’的倭奴部族。

他們的地位,高于倭奴。

是倭奴中的管理者和監督者。

他們承擔著類似于翻譯官的角色。

陳嬌和賈金旺等人也樂得如此。

對于中國的士大夫貴族而言,跟夷狄打交道,尤其是夷狄奴隸,是要掉格的。

卑狗人在這個島上很好分辨。

他們穿著青色的常服,在頭上纏著一條黑色的布帶。

這是為了要掩蓋他們曾經髡頭的特征。

而且,很多人手里一般都拿著一根短。

而漢人在這個島上,一般都是黑服絳袍,頭戴羽冠,腰間配著佩劍。

卑狗人充分的證明了二鬼子比鬼子更兇狠的真理。

他們對自己的同胞,下手狠辣無比,動輒就是拳打腳踢,甚至,將那些意圖偷懶的同族,綁起來,吊在島上的碼頭上。

相反,漢人就有良心多了。

經常有倭奴被卑狗人懲罰,譬如不許吃飯,或者掛起來吹海風。

都會有一些同情心泛濫的漢人去赦免和救助。

這讓倭奴們感激涕零,見到漢人,都是卑躬屈膝,跟哈巴狗一樣。

但,倭奴和卑狗人,并非這個島上變化的一部分。

他們在這個島上,與在中國腹心的那些貴族家里的奴隸和家臣一般,他們的地位和等級,不出意外,終生都不會變化。

他們始終處于被剝削和奴役的那一級。

承恩島上,現在除了數以千計的倭奴外,還有數百名工匠、水手以及監工常駐于此。

另外,安東都護府和樓船將軍衙門都在這個島上,建立一個衙門,派駐就軍隊。

樓船將軍衙門甚至承恩島的東面的一個港灣處,建起了一個港口,作為巡邏艦隊的補給處。

但,這些軍人,一般不會也懶得參與島上的事務。

他們只會忠于自己的職責。

對于軍隊來說,他們來到這里,只是奉命來監督和監視這個島上的倭奴以及那些工人的。

一般而言,只要島上沒有發生動亂,軍隊始終待在自己的軍營里。

也就是偶爾會出來例行巡邏。

而除了軍方,在這個島上,再沒有任何政府的力量了。

軍隊平時又不管事。

更麻煩的是,這個島嶼的主宰,大漢帝國的隆慮候,安東都護府西北都尉陳嬌,一年也就來這個島上視察幾次。

陳嬌才懶得管這個島上的事情呢!

他只關心捕鯨船隊以及抓倭奴的事情。

剩下的,全部交給了其他屬下和家臣負責。

現在,這個島上的漢人群體之中,有像賈金旺這樣,專門負責指揮宰割和分類的人。

也有專門負責出海捕殺鯨魚的人。

更有負責,將那些珍貴的鯨魚組織,進行加工的工匠。

而在這些群體中,同鄉、同族,漸漸的抱團。

就像軍隊一樣,中國人的鄉黨情節,無比濃重。

同鄉總比其他人更加受到信賴。

今天,在這個島嶼上,一些特殊的微妙變化,正在慢慢發生。

某些行業,主要是技術性的行業,開始被某些地區來的工人壟斷了。

譬如,這鯨魚的腦部油脂的提煉和肝臟的提煉,就被來自兩個不同地區的鄉黨組織所壟斷。

外人想要學習和進行這兩個行當。

難于上青天。

哪怕是有人自學學會了,也會被人各種排擠和擠壓。

至于,出海捕鯨的水手,更是幾乎成為了齊魯的禁臠。

非齊魯之人,根本不可能上船。

哪怕上了船,也會被趕下來。

賈金旺,就是被人趕下船的人。

但他眼中毫無戾氣,他望著遠方的海洋,在心里,有著自己的盤算。

“等下個月休沐,我回一趟仁川港,去與張家聯系一下……”賈金旺在心里,小算盤撥的嘩啦嘩啦的響。

他已經決定,自己單獨干了。

而且,金主也找好了。

是來自江都國的大商賈張氏。

張氏愿意與他聯手,共同捕鯨,他出力氣和人手,張氏出錢,去跟樓船衙門租幾艘捕鯨船,申請許可。

最開始,并不需要租什么大船,幾艘中型的艨艟船就可以了。

這大洋上的鯨魚很多。

尤其是夏天,元海的鯨魚,多到殺不完!

以至于,隆慮的捕鯨船隊,只殺那些游速慢的鯨魚。

至于那些游速很快的,壓根就懶得理會,看到了都會放過。

而他可沒有這么嘴刁。

不管什么類型的鯨魚,只要看到了,就不會放過。

但,此事,至少也需要明年才能搞定。

現在,他還得老老實實的給陳嬌打工。

甚至哪怕他以后脫離了陳嬌的麾下,也得依舊尊崇陳嬌。

因為,陳嬌,是祖師爺啊!

沒有他,就不會有商業捕鯨,也不會有現在的制度。

與此同時,在仁川港。

兩艘張著巨大風帆的福船,緩緩靠向港口。

頓時,整個仁川港都轟動了。

港口的駐軍立刻出動,明晃晃的刀槍劍戟,將碼頭保護的嚴嚴實實的。

來自少府和主爵都尉衙門的官吏,首先進入碼頭。

陳嬌走下福船,滿臉笑容的迎向這兩個衙門的官員。

他揮揮手,讓人將一本厚厚的賬冊,遞給這些官吏,道:“諸位,請仔細審查,然后簽字吧!”

陳嬌的心情很好。

每一次回港,他的心情都會非常好。

因為這意味著,又一大筆黃金,飛到了他的碗里。

單單是少府收購走的鯨油,每次都是幾百萬錢的進賬。

更別提,每次回港,他都會帶回其他價值更昂貴的鯨魚產品。

但,這一次,他的心情無疑更加愉悅。

因為,他這次不僅僅帶回了財富。

還帶回了功勛!

他拍拍手掌,福船的船舷被放下,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押著十幾個披頭散發,狼狽不堪的男男女女,走下船舷。

仁川都尉徐季這個時候正好從官署驅車趕來。

他看到那些衣著打扮,仿佛中國,但是,模樣狼狽不堪,而且嘴里咕噥著含糊不清的話語的人群,眉毛微微一皺。

“君候……”徐季對陳嬌長身一拜,然后指著那些人,問道:“此乃何人?以至于君候如此?”

這些人,都被帶著枷鎖和腳銬。

儼然一副重犯的模樣。

但,徐季知道,在這大洋上,并沒有值得陳嬌如此重視的罪犯。

更重要的是——陳嬌并無執法權。

海面上的一切事務,都是他和樓船衙門負責的事務。

陳嬌捕自己的鯨魚,抓自己的倭奴也就算了。

將手伸向樓船衙門的職權內,他也太猖狂了吧?

若非念及陳嬌的背景,徐季此刻已然開噴了。

陳嬌卻是微微一笑,看著徐季,摟住對方的肩膀,道:“都尉,吾這番可是立下大功了!”

“猜猜看,此輩皆何人之后?”

陳嬌砸吧了一下嘴巴,吐出一個名字:“徐福!”

徐福和他的艦隊的下落,自秦亡后,就成為了一個謎。

甚至成為了傳說和神話。

有人說,徐福在海上遇到仙山,被仙人拉去了。

也有人說徐福的艦隊葬身大海,去跟龍王為伴了。

但今天,陳嬌揪出了徐福下落,也破解了這個謎底。

當然,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了徐福和他的艦隊下落,就等于找到了當年秦始皇賜給徐福,讓其出海貢獻給仙人的財富。

足足價值一萬萬以上的黃金珠玉!

以及各種各樣的珍玩。

“吾要立刻寫奏疏,報告陛下這個喜事!”陳嬌得意洋洋的說道。

這可是大功啊!

真正的大功勛!

必然可以在天子面前,再刷一波臉,更可讓世人看到自己的厲害!

當然,更重要的是——陳嬌聽到風聲,天子有意在數年后,將薄世調回長安。

而這個安東都督之職誰來接任?

正因為聽到了這個風聲,陳嬌才在四月后就出海,在倭奴列島,找了好久,打探了許久,終于找到了藏在倭奴列島上的這些徐福的后人。

而這些人一看到漢軍的黑龍旗,就嚇得魂不守舍。

更證明了他們的來歷。

之后在其所建立的城市里,找到了秦始皇所賜的黃金、珍寶以及其他器皿。

這些證據,更是確鑿無疑的證明了,他們就是徐福艦隊的后人。

徐季聞言,也先是一愣,然后就也跟著高興了起來。

尋訪徐福后人,這也是當今天子下達給樓船的使命之一。

這些家伙雖然是陳嬌找到的。

但這并不妨礙,樓船來分一杯羹。

畢竟,陳嬌船和人,可都是樓船的軍人!(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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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八節 晁錯遇到了對手了

到了六月底的時候,長安終于開始有了那么一絲絲的涼快。(全本www.ybdu.cc)

尤其是一場小雨之后。

空氣也變得清新了起來。

劉徹翻著陳嬌送來的奏疏,將之看了看,然后,笑了一聲:“陳嬌這算不算挖了霓虹的祖墳?”

盡管后世對于徐福艦隊究竟有沒有去霓虹,深表疑慮。

但陳嬌的發現,證明了,徐福艦隊是霓虹人文化和政治的祖先。

當他們被陳嬌找到,并且抓捕。

這意味著,霓虹列島,幾乎不可能再產生什么本土文明了。

甚至,很可能,未來,都不會有什么霓虹了。

從根源上,霓虹這個國家以及民族,將被宣布還沒有出生,就已經消亡。

“或許朕該考慮,派誰去霓虹為王了!”劉徹砸吧了一下嘴巴,在心里謀劃了起來。

霓虹列島,雖然地震多發,而且貧瘠。

但,這個列島,對于中國的意義重大。

在地理上來說,霓虹列島,是中國通向太平洋必經地。

同時也是遮蔽住中國的第一島鏈。

后世米帝鎖住這一條島鏈,中國有多么難受。

那么,中國控制并且掌握住這一條島鏈后,就有多爽!

一旦霓虹和其列島島嶼,為中國控制。

那么,任何海上的敵人,都不可能再威脅中國的本土。

而且,艦隊從霓虹啟航,前往阿拉斯加、勘察加,更近也更方便。

所以,此地,必須完全的,徹底的中國化。

所以,霓虹列島,必須封鎮一位劉氏宗室!

只是這個國名比較難取。

首先,霓虹這個大逆不道的名字,將被排除。

其次,扶桑國也被排除。

因為,在劉徹心中,扶桑,不是霓虹。

而是墨西哥。

只要有艦船抵達美洲,那劉徹立刻就會宣布,那里是扶桑,殷商遺民之國。

然后,就宣布當地為中國之土。

至于瑪雅人什么的會不會答應?

劉徹并不想跟他們說話,并對他們丟了一堆的《論語》《孝經》。

美洲的原住民,應該相信,他們是殷商之后,玄鳥的子孫。

但,無論是霓虹之事,還是美洲的事情。

現在都不重要。

甚至,就連陳嬌上書說,尋回了那些秦始皇賜給徐福的黃金珍寶,劉徹也并不是很關心。

現在,劉徹的注意力,被另外一件事情完全吸引了。

一個月前,劉徹命御史大夫晁錯,持節鎮撫、巡視安東諸地。

代替他這個皇帝,慰問看望安東都護府的屯墾團士民以及朝鮮、韓國、真番等屬國君臣。

這也是漢室獲取了安東的地盤后,第一次有皇帝代表,前往巡視。

晁錯在半個月前,抵達了安東都護府的治所新化城。

在當地盤亙了三五天后,就前往朝鮮首都平壤。

到達平壤四天后,晁錯發回了第一封奏疏。

在奏疏中,晁錯繪聲繪色的向劉徹描述了朝鮮在朝鮮君劉明的治理下的風土人情。

然后,將話鋒一轉,猛烈的炮轟起了陳嬌和他所帶起來的捕鯨風氣。

晁錯在奏疏中說:隆慮以天子之命,而行亂國法之事……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劉徹最初沒怎么重視,只是留中不發。

但,誰知道,晁錯來勁了。

幾乎是一天一封奏疏的勢頭,不斷上疏。

晁錯更是要求,劉徹必須處置,甚至禁絕商業捕鯨,假如非要捕鯨,就只能由國家和軍隊來組織。

一切私人資本和力量,必須退出捕鯨業。

陳嬌的捕鯨船隊,必須立刻解散。

衛信在齊魯的捕鯨隊也是如此!

劉徹終于明白,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他不該讓晁錯去朝鮮的!

晁錯去朝鮮,等于將綠綠丟進豬圈,肯定會發生極為可怕的事情。

法家對商人和資本的敵視,不需要說太多。

以盡地力之教為核心的法家,痛恨一切企圖將人口抽離農業生產活動的范疇的人或者事件。

而捕鯨業,就是一個可能吸附大量人口的產業鏈。

現在,只是開始階段,就已經有數千人,仰賴于這個行業了。

在歷史上,捕鯨業的興盛,甚至是西方資本主義誕生的主要推動力。

沒有捕鯨業,就不會有大航海,沒有大航海,就沒有地理大發現,沒有地理大發現,就不可能有工業革命。

而且捕鯨所的各種鯨魚資源,更是工業革命必不可少的推動力。

沒有那些鯨魚所產的優質潤滑油,西方的工業進步,就不可能那么快。

對劉徹來說,現在,唯一的好消息是——晁錯在朝鮮遇到了挑戰者。

不知道在什么時候開始,雜家就悄悄的將主力轉移到了安東。

現在,在朝鮮,在韓國,在新化,很多年輕的讀書人,都成為了雜家的子弟。

雜家在當地開了四五個學苑。

其中,伍被所開的‘平壤學苑’,聲勢最大,影響力最高。

身為法家的晁錯,進入朝鮮后,一看當地,因為捕鯨業,導致了商業興盛,許多來自齊魯和趙燕的商賈,因為鯨魚,紛紛被吸引來到此地扎堆。

許多百姓,因此被雇傭,成為了脫產的工人。

這晁錯哪里能忍。

于是,他一方面,不斷給劉徹上疏,陳述捕鯨業帶來的變化,另外一個方面,則開始在平壤城散播‘上農除末’‘捕鯨害農’等言論。

因此,晁錯直接撞上了,已經在平壤生根發芽,茁壯成長的雜家。

伍被勇敢的站了出來,與晁錯這個御史大夫,公開辯論。

伍被的口才,那是沒的說!

他居然跟晁錯戰了個半斤八兩!

你沒看錯!

晁錯這個素來以口才和辯才聞名的大能,在平壤,被名不見經常的雜家傳人伍被戰了個半斤八兩。

根據繡衣衛的報告,晁錯與伍被,在平壤,有過三次公開辯論。

然而,三次,晁錯都不能駁倒伍被。

以至于最近兩天,晁錯都忘了給劉徹上疏,繼續說商業捕鯨的危害。

而是全神貫注的將全部精氣神,都投入了與伍被辯論之中。

士大夫辯論,這在中國文人之間,是很常見的事情。

著名的名家典故,白馬非馬,更中國思想哲學辯論上的一個巔峰。

而在漢室,辯論也是很常見的。

史書上就記載了轅固生與黃生關于湯武革命的一場辯論。

而后世的石渠閣會議與白虎觀會議,更是將相關辯論,發展到了巔峰。

總的來說,當世士大夫,還是很習慣,在理論上擊倒對方。

當年,賈誼賈長沙,一張嘴不知道噴死了多少巨頭,讓多少知名的學者,黯然失色,頹然退場。

基本上來說,假如是學術上的爭論,士大夫貴族,都會用學術來解決。

用暴力和強權來解決問題,一般都是最后的手段。

孔子誅少正卯,可沒少被法家和黃老派抨擊。

但劉徹知道,晁錯的注意力被引開,只是暫時的事情。

一旦伍被抵擋不住或者說被晁錯辯倒。

那么,狹大勝之威,乘勝追擊的法家,將是相當恐怖的。

“朕,必須下場了!”劉徹在心里告訴自己。

雜家的力量,現在還是太弱了。

聲勢也太小了!

不可能是法家的對手,更別提,法家的身后,還有儒家這個盟友!

儒法合流,別說雜家。

就是黃老派也得跪下唱征服。

看著繡衣衛整理出來的伍被與晁錯的辯論經過和主要的論點。

劉徹微微點了點頭。

不得不承認,浴火重生,并且在安東扎根下來的雜家,較之以往,有了許多變化和改動,其思想,也因為地處安東,為了適應安東當地的淘金浪潮以及繁榮發展的工商業,有了更多的論述。

在《呂氏春秋》《富民論》等的指導下,他們綜合儒法之長出,吸收了秦地黃老派的思想,契合當地的社會環境和人文風俗。

這使得伍被對晁錯有了一戰之力。

晁錯首先提出‘重農除末’,認為除了農業,其他一切都無關緊要。

然后,就被伍被一篇《士農工商各安其職》給拍在了腦門上。

而正是這篇伍被的文章,引發了兩人持續至今的論戰。

這篇文章,伍被寫的非常好。

洋洋灑灑三千余字,引述《呂氏春秋》《道德經》《周書》《洪范》《尚書》等諸多經典,最后,用了一句呂不韋的名言:天下無粹白之狐,而有粹白之裘,取之眾白也。作為結尾。

然后,兩人就拉開了架勢,進行了公開的論戰。

跟大多數的中國士大夫的論戰一樣,辯論,總是會歪樓的。

伍被與晁錯的辯論也是如此。

現在,兩人辯論的焦點,已經從到底是農業最高,還是士農工商,地位平等,都有益國家人民?

變成了七情六欲,到底對君子的德行是有益還是無益這樣的論點。

看上去,似乎跟之前的論點,完全風馬牛不相及。

但事實上,卻依然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

主張七情六欲‘有害于人’的晁錯,跟主張‘六欲皆得其宜’認為,貪婪、自私,是人之常情,正常對待,不必回避,也不必抗拒,只需要堅守本心的伍被。

在實際上,已經是短兵相交。

一旦伍被被晁錯從學術層面駁倒,并且推翻。

那么依照中國辯論的傳統,整條論點上的一切觀點,都將被推翻。

在中國士大夫眼中,和傳統的輿論看來,一個觀點的失敗,等于全部的失敗。

而伍被,肯定會被晁錯駁倒。

他的失敗,只是時間問題。

因為……

孔夫子誅少正卯,孟子逐許子。

掌握了權力的士大夫,本身就已經立于不敗之地了。

劉徹毫不懷疑,伍被繼續頑抗,執迷不悟下去。

惱羞成怒的晁錯,未必就不會不顧傳統,動用強權。

更何況,當地并沒有仲裁者。

劉徹不想看到雜家的復蘇,被強權所打斷,也不愿意看到,現在就爆發一場大規模的思想爭辯。

時機還不成熟。

思想大辯論這種奢侈的事情,還是等到中國主宰世界,再來吧!

到時候,召集諸子百家,開一場另類的石渠閣會議來厘定思想界的分歧。

至于現在?

劉徹提起筆來,在紙上寫下一句話:惟天陰騭下民,相協厥居,朕不知其彝倫攸敘!唯以順之耳!

然后,劉徹在這張紙上加蓋自己的天子印璽,將之交給身旁一位侍從官,吩咐道:“去交給宋子侯,命宋子侯將此書,送往朝鮮平壤,御史大夫晁錯行轅!

劉徹相信,晁錯必然見信而回。

原因很簡單,這句話的開頭,出自《洪范》所載的武王之口。

其意思就是:上蒼蔭蔽天下百姓,使他們安定和諧的居住在一起,可我卻不知道常規的治國之法。

晁錯若連這句話的意思,以及劉徹潛藏在其中的命令都讀不懂,那他就不配當御史大夫了!

只是召回了晁錯,只是將麻煩和隱患暫時按下來。

劉徹相信,在朝鮮目睹了商業的繁榮以及捕鯨業帶來的變化后。

晁錯肯定會將目光,投向臨邛。

盯上劉徹一直保護和遮掩的很好的這個地方。

要是臨邛的事情和變化被晁錯查出來了。

那就樂子大了!

因為……

臨邛現在發生的變化和那些帶著不同尋常的特征的事情。

對法家來說,簡直就是十惡不赦之罪。

更是儒法兩家,甚至黃老派,也難以忍受的。

甚至,哪怕是劉徹這個皇帝,心里面也是不安的。

那里,每天正在上演和正在發生的事情,甚至讓劉徹,都有些看不懂,有些迷糊。

因為,那里上演的故事,從未在人類歷史上出現。

一種不同于西方的資本模式,似乎已經抬頭了。

這頭饑餓的怪獸,已經睜開了眼睛,并且開始打量這個世界。

而,它的存在證據和所造成的影響,只要晁錯用心去查,一定能查出來。

只要查出來了,晁錯肯定會不顧一切的想要撲滅它,抹殺它!

哪怕為此將自己獻祭!

好在,晁錯去查,起碼也要大半年才能有結果。

而,漢家馬上就要投入到與匈奴的戰爭中。

為了戰爭的勝利,一切都必須先擱置下來。

這樣,最起碼,在戰爭進行時,這個問題還不會被引爆。

也就是說,劉徹還有時間布局。(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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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九節 暴躁的晁錯

平壤,這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古城。

平壤,本是衛氏朝鮮的都城,甚至,還曾是萁子朝鮮的舊都。

當初,衛滿叛漢,帶著千余名殘兵敗將,披發左衽,渡過浿水,逃亡于萁子朝鮮之國。

末代萁子朝鮮國王,以為獲得一員大將之助。

結果,卻證明了,這是一次農夫與蛇的故事。

衛滿在投奔朝鮮后的某天,糾集自己的部下,聯合一部分朝鮮貴族,發動兵變,滅亡萁子朝鮮。

衛滿朝鮮政權自此建立。

全盛之時,衛滿朝鮮,儼然東方小霸。

拳打真番,腳踢馬韓。

還明目張膽的跟匈奴眉來眼去,以為抱上了粗大腿。

結果……

事實終究證明,衛滿朝鮮,離天堂太遠,大漢太近。

元德二年,在通過一場幾乎是演戲性質的武裝游行后,衛氏朝鮮在內訌中滅亡。

漢軍進入王險城。

隔年,天子詔命,更王險城為平壤。

元德三年,梁王庶子劉明,奉詔移鎮于此。

雖只是朝鮮君之名號,但,其地位與禮儀規格,卻是諸侯王的規格和制度。

而且,梁王劉武,生怕愛子在這個化外蠻荒之地吃苦。

特別請求天子,準許以梁國內史韓安國、將軍張羽,率梁國五萬大軍,以及家屬,移居朝鮮。

梁王又從自己的內庫之中,出錢二十萬萬,發梁國工匠、官吏、士大夫兩萬余人,還從關東招募無地百姓五萬人。

皆移民至此。

四年過去了。

今天的朝鮮王國,重新煥發了生機。

三水之間,道路縱橫,渠道潺潺。

一架架水車,被安裝在了河流兩側,曠野之上,阡陌縱橫,炊煙裊裊。

大漢的御史大夫,天子欽使晁錯,此刻坐在平壤王宮的一個偏殿之中,翻閱著一卷卷的檔案。

這些,都是他搜集的隆慮候陳嬌的罪證。

包括,無天子詔命,擅征夷狄,糾結黨羽,為非作歹、蠱惑百姓,不事生產、妖言惑眾,亂國政!

這些罪名,若在過去,任何一個列侯,哪怕是沾上,都是非死即傷。

但……

晁錯現在,心里卻是很沒有底氣。

這不僅僅是因為天子的態度,難以捉摸。

陳嬌在朝鮮和海上做的那些事情,明顯就是天子批準和許可的。

晁錯甚至,還發現了,有繡衣衛,乃至于他的御史大夫衙門的御史,混在了陳嬌的捕鯨隊伍里。

長安的天子,在這個事情上的態度如何。

就很難評說了。

除了天子之外,晁錯現在還面臨著整個朝鮮上下的巨大壓力。

上至朝鮮君劉明,下至市井百姓,編戶之民,許多人,都對他這個御史大夫,以及他所持的觀點與言論,抱著深深的疑慮與懷疑。

嘆了口氣,晁錯站起身來,看向懸掛在這個宮殿一側的墻壁上的一張張字條。

這些字條,都是他這半個多月調查出來的事實,親眼所見的見聞,還有朝鮮內史衙門和王國檔案里記載的有關事務。

這些字條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在晁錯眼里,它們將朝鮮王國歸漢后的發展脈絡,清晰無誤的呈現出來。

一切的開端,始于最左側的那一張字條。

這張字條,來自朝鮮王國的使館。

很可能最開始,當史官寫下這張字條上的文字時,朝鮮君劉明,還在遙遠的梁都睢陽。

“元德二年八月,詔以梁王武子明為朝鮮君。元年,君主朝鮮,奉詔更王險城曰:平壤。置內史、分郡縣,如中國故事。”晁錯念著這一切的開始:“二年,君以故萁子朝鮮之后,韓王準之女為夫人。梁王出內錢二十萬萬,委中尉張羽、內史韓安國,佐君。”

從這張字條開始,朝鮮王國,成為了中國之土。

就跟宗周之時,姬周天子封鎮自己的親戚和子侄,鎮撫夷狄一般。

但,當時間走到了元德三年時。

朝鮮王國的變化,脫離了晁錯所能認知和熟知的中國歷史演變進程。

“七月流火,君作《三水之賦》,命將軍安國、將軍羽,各自將兵,曉瑜朝鮮全國,移風易俗,編戶齊民,有敢不從者,皆完為城旦春!”

這個事情,哪怕是長安城的市井百姓也聽說過。

當初,朝鮮君劉明,剛剛就國,就采納中尉韓安國之策,下令全國一切部族和舊貴族及其部曲、奴隸,全部必須接受中國文字、法律、制度。

這在當時,引發了一陣不小的騷動,甚至還引發了叛亂。

劉明于是做《三水之賦》,感慨朝鮮山河壯麗,發誓要盡為中國。

然后,劉明以朝鮮君的名義,下令鎮壓一切不服和反抗。

在刺刀和馬蹄之下,劉明用暴力,完成了朝鮮的中國化。

舊朝鮮的一切部族與貴族,全部消失。

取而代之的中國化的郡縣。

大量奴隸被解放成為自由民,然后,這些奴隸成為了新來的漢朝移民的佃戶。

而大量負隅頑抗的舊貴族和舊部族,在這個過程里,灰飛煙滅。

當時,消息傳出,天下稱贊。

雖然大家都知道,當時年僅十四歲的劉明,是不可能做出這樣英明神武的決斷的。

在朝鮮君之后下令和部署鎮壓的,不是當今天子,就是劉明他老爹劉武。

但,這并不妨礙,大家拼命吹捧,將劉明形容成漢家賢王,社稷棟梁。

但,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朝鮮王國,走上了與中國腹心的藩國截然不同的道路。

“三年,韓王、真番王,皆會于平壤,君以大德,憫韓、真番等黎庶,許其可工于朝鮮!”晁錯的眼睛死死的盯著這張貼在前列,還被特意放大的字條。

這是今天的朝鮮與中國內地迥異變化的開端。

所謂劉明大發慈悲,慷慨的準許韓國和真番百姓來朝鮮打工。

實則就是哪個在儒家一些派系,臭名昭著的‘派遣工’的開始。

一時間,韓國、真番,甚至是沃沮、臨屯這樣的小國,紛紛將自己國家的人民、奴隸甚至是軍隊,都打包送到了朝鮮,送到了新化。

為中國修橋鋪路,鑿山開礦,開墾荒地,架設水車。

今天朝鮮的繁榮和阡陌連野的廣大鄉村,是用了近萬條來自周邊異族的尸骨鋪就而來。

僅僅是為了修建一條連接跨越浿水,與遼東相接的橋梁。

就死了足足三千人。

而,今天那條橋梁,連通東南,將中國的遼東與朝鮮王國,緊緊的聯系在一起。

很多儒家士子,尤其是被遷徙至此的某些家伙,對此是捶胸頓足,跟死了爹媽一樣嚎啕大哭,說什么‘中國禮儀法度崩于此,從此仁義不存……’。

晁錯,倒是對此沒有什么感覺。

異族什么的,死就死了唄!

對法家而言,過程不重要,結果才重要!

只要能成功,別說是死了區區萬把個異族,就是殺自己人殺個人頭滾滾,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而,朝鮮用‘派遣工’來開鑿工程、從事繁重工作的成功經驗,甚至還給了晁錯以啟迪。

晁錯甚至覺得,這個制度可以廣泛的推廣到天下。

一個異族奴工,一年的雇傭費用,也才五百錢。

甚至有些便宜的才三四百錢。

就是死了,也只需要賠償其母國五千錢到七千錢。

這可比漢家內部的人工便宜多了。

漢室現在征調一個民夫去服徭役,假如這個民夫不肯去,區區一個月的傳役,就要花一百多錢的踐更錢,請人幫自己去服役。

而若民夫在服役期間受傷或者死亡,對漢室來說,更是損失慘重!

而若將這些徭役和雜役,全部換成異族‘派遣工’。

不僅僅可以減輕百姓負擔,更可以增加政府收入,更重要的是——還能減輕社會矛盾,有利于百姓休養生息。

但,凡事有利就有弊。

大量派遣工的加入,使得朝鮮百姓負擔減輕的同時。

也讓大量勞動力富裕了下來。

然后,當懷化的淘金潮來臨。

當陳嬌開始捕鯨。

這些富裕的勞動力,就紛紛涌現這兩個行業。

正像現在貼在墻壁上的這些紙條上形容和記載的那般。

現在,在朝鮮的森林里,每天都有數千青壯,在辛勤伐木。

他們將原始森林,成片的伐倒,然后,扎成木排,順流而下,運去浿水,然后在浿水交割給陳嬌的船隊。

再由陳嬌的船隊,拖拽著這些巨木,駛向海洋或者造船廠。

運去造船廠的木材,被擺到了海岸上和作坊里。

它們將經過三年的晾曬和風干,最終成為造船的原料。

而剩下的木材,則會被送到承恩島,成為提煉鯨魚油脂的燃料。

除了木材,陳嬌的捕鯨事業以及懷化的淘金潮,還需要大量的各種工具以及器皿。

用來裝鯨油的木桶,切割鯨魚尸體的鐵器,還有鐵鉗、拖拽鯨魚尸體的繩索,研磨鯨魚骨頭的石磨盤……

淘金必須的簸箕、篩子,鐵鏟。

于是這些需求,最終都變成了現在被貼在這個墻壁上的無數紙條。

每一張紙條,代表著一個作坊。

這些作坊,大的雇工數百,小的就是個家庭作坊。

他們出產陳嬌和淘金浪潮的人群所需要的各種手工業制品和工業品,然后換來黃金、油脂、鯨魚產品。

保守估計,現在,在朝鮮國內,至少有三五萬的人口,已經脫離了農業,進入了作坊。

他們為懷化的金沙河和陳嬌以及樓船衙門的捕鯨大業,提供著一切能提供的商品。

要知道,整個朝鮮全國,也才不過百萬人口。

現在,至少有二十分之一的人口,投入了工商業。

對法家來說,這根本不能忍!

但……

晁錯揉了揉腦袋。

在朝鮮,他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情況。

在這里,在這個遠離中國政治中心的化外之地。

土地是新的土地,人民也是新的移民,就連渠道和道路,也是全新的。

自然,這里的人,也用上了新的價值觀念和判斷方式。

這里的士大夫貴族官員,甚至是朝鮮君劉明,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魚肉和海鮮,甚至成為了此地百姓餐桌之上的常食!

陳嬌那個混蛋,也懂得收買人心。

每月,他必定會拖著一條在近海捕殺的鯨魚,來到朝鮮的港口,廉價賣給朝鮮士民。

一頭鯨魚,常常重達數萬石。

切下來的肉,足夠讓十萬人飽餐一頓!

而雜家出現在此,并且占據先機,興旺發達起來,更讓晁錯猝手不及。

若無雜家的牽絆,晁錯完全可以先制造輿論,然后裹脅輿論,將陳嬌和他的捕鯨業打入地獄。

讓朝鮮王國變成那個‘雞犬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的淳樸之國。

想著雜家,以及那個平壤學苑的伍被,晁錯就冷哼了一聲:“呂不韋的徒子徒孫,居然還敢出來興風作浪!”

假如說,儒家與墨家是死對頭和冤家的話。

那么,法家跟雜家,毫無疑問,就是針尖對麥芒的兩個政敵。

法家主張盡地力之教,除五蠹,去七情六欲,最終富國強兵。

但雜家,卻是吸收了儒法和黃老思想,糅雜而來的一個學派。

他們并不怎么關心富國強兵。

反倒對小民生活和尊嚴,非常有興趣。

呂不韋那個大逆無道的家伙,甚至曾經喊出了‘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這樣荒唐的胡言亂語。

而現在的雜家,也不遑多讓!

晁錯捏著自己手中的那本雜家的全新著作《富民》,將牙齒咬得咯咯的響。

今天的雜家,在這個朝鮮,在這個東夷之地,已經走得比當年的呂不韋還要遠了!

呂不韋最多就是喊喊貴眾、民本什么的。

但那個伍被,卻在公然挑戰以農為本的天地真理了!

“富民者,以農桑為本,以游業為末;百工者,以致用為本,以巧飾為末;商賈者,以通貨為本,以鬻奇為末。三者守本離末富,離本守末貧!”晁錯念著這些文字,幾乎有種想要學學孔丘的沖動。

“簡直就是胡言亂語,大逆無道!”

“本就是本,末就是末!”

“吾算是明白了,為何孔仲尼當年要誅少正卯了!”

“此輩之歪理邪說,若留存于世,豈非將壞天下人心?”

只是可惜,他現在沒有能如孔丘一般誅殺少正卯的資格。

旁的不說,那朝鮮君劉明,就必不會答應。

正煩躁著的時候,忽然,殿外有人走進來,拜道:“明公,宋子侯求見!”(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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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節 法家也要順應時代

宋子侯許九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到晁錯跟前,拱拱手,作揖道:“宋子侯見過明公!”

晁錯回過頭來,看著許九。

老實說,在三年前,晁錯甚至都還不知道,大漢帝國有宋子侯這么一個列侯。

老許家,祖上也沒有什么顯赫的人物。

始祖惠候許志,當年是跟著磨候程黑混的。

而程黑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最大的功勛,就是守住了敖倉,還吊打了臧荼。

但這算什么?

當初高祖大封功臣,程黑的排位,尚在呂馬童等背主之奴的身后。

磨候食邑才一千戶。

至于磨候的小弟,宋子惠候許志,差點就掉到關內侯的圈子里去了。

辛虧關鍵時刻,滕公潁陰懿候灌嬰給許志說了好話,才勉勉強強,被列入第二批受封列侯名單。

漢八年十二月丁卯,許志在未央宮受封為宋子侯。

食邑五百四十戶。

堪堪比關內侯高那么一點點。

甚至,某些關內侯的食邑戶數都要超過他。

幾十年來下來,老許家都是漢家列侯階級的隱形人。

諸侯大臣聯盟共誅諸呂時,第二代宋子侯許不疑,還在巨鹿的封國玩泥巴呢!

太宗即位時,才被人告知:新君即位拉,趕快去長安給新君請安吧!

至于當代宋子侯許九?

從他的名字就能看得出來,他老爹的文化程度實在有限。

以至于堂堂君候,跟庶民一般,取了個數字為名。

“大概可能是初九或者九月出生?”很多人都這樣取笑著許九。

但,毋庸置疑的是,最近三年來,許九在漢室列侯集團里的地位,像坐了火箭一樣直線上升。

三年前,天子許宋子侯入朝參政。

從那以后,許九的名字,就一路從列侯的最底層,殺進了第一集團。

長安城里甚至有好事者,將他的名字與桃候劉舍、復陽候陳嘉、舞陽侯樊市人相提并論,并稱為當今四大馬屁精!

而許九不僅僅在天子面前受寵,他在軍隊里的人緣,也好得出奇。

南北兩軍、羽林衛、虎賁衛中,他或許存在感不強。

但在灞上軍和棘門軍那邊,甚至飛狐軍和句注軍那里,宋子侯許九,就是岳丈!

不知道多少漢軍的老光棍,老大難,因為許九的出現,解決了終身大事!

所以,晁錯沒有絲毫瞧不起這個坊間傳言里的‘佞幸之臣’,被士大夫和貴族們恥笑的‘高媒之臣’。

“君候忽然來此,有何要事?”晁錯回禮問道。

“奉陛下之命,來給御史大夫帶一張字條和一句話!”許九呵呵一笑,然后站直了身子,嚴肅的看著晁錯:“御史大夫臣錯接天子口諭!”

晁錯連忙跪下來,大禮三拜,叩首拜道:“臣錯恭聽圣諭!”

“御史大夫晁錯,朕去歲曾詔天下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朕今日以此詩書之至理,敬贈于卿:申韓雖舊,其命維新!”許九嚴肅的宣讀完這句口諭,然后,就將一張字條遞給晁錯:“此天子親筆所書,請明公過目!”

晁錯恭敬的接過來,打開一看。

眼中閃過一絲異彩。

“惟天陰騭下民,相協厥居,朕不知其彝倫攸敘!唯以順之耳!”晁錯反復琢磨三遍,然后對許九拱手道:“君候遠來辛苦,不如,與某對飲一酌?”

許九笑著擺擺手,道:“不敢有勞明公,某還負有皇命,就不奉陪了!”

“天子的意思,明公仔細琢磨琢磨……”

說完,許九就告辭一聲。

晁錯連忙讓自己的家臣去送行。

送走許九,晁錯捏著那張白紙,再回想著許九帶來的口信。

“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晁錯彈了彈手指,這句話,他當然不陌生。

這是《詩經》之中,鼎鼎大名的大雅。文王之什的第二句。

當今天子,即位后,就將之撿起來,作為自己政策和理論的一個核心。

這對法家也是利好。

對儒家、墨家就更是利好了。

毫不夸張的說,若無此,儒法墨,都不太可能有今天的風光。

黃老派,可能繼續主宰著話語權。

因此,這句話,也被諸子百家各自解讀。

其中,胡毋生解讀和闡述出來的論點,現在被諸子百家,廣為接受。

胡毋生在這句話后面加一了句。

連起來就是:周歲舊邦,其命維新,如將不盡,與古為新!

但作為御史大夫,晁錯聽說過,當今天子,似乎在某次私下里,對其身邊的近臣評論胡毋生的這句闡述。

倘若晁錯沒記錯的話,天子當時是這么說的:胡子真賢人也,可惜太過守舊,不如董子!

那么,董仲舒是怎么解讀的?

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漢雖古國,其志開天!

開天!

晁錯琢磨著此個詞匯。

再看看手上的文字。

“惟天陰騭下民,相協厥居,朕不知其彝倫攸敘!唯以順之耳!”晁錯苦笑了一聲:“陛下這是在嫌我多事!”

他抬起頭,望著墻壁上的字條們,再看看擺滿了案臺上的搜集好的罪證。

然后,他搖搖頭。

當皇帝覺得大臣多事時,大臣無論怎么努力,都是沒有用的!

甚至越努力,越適得其反!

只是……

“申韓雖舊,其命維新!”晁錯忽然抓住了什么。

然后,他走到了墻壁前,看著這些字條。

“吾法家講究盡地力之教,以富國強兵,自李悝以來,世代以輔佐君王,致君霸天下為宗旨!”晁錯喃喃自語片刻后,然后,他忽然發現,假如放棄成見,放棄對捕鯨業帶來的百姓不再從事農耕的恐懼。

換一個角度看問題。

那這一切,好像一下子就都不同了。

“捕鯨業不同其他工商之業!”晁錯望著墻壁上的一些字條,這些字條記錄著陳嬌這兩年給朝鮮、安東以及韓國等提供的鯨魚肉的數字。

幾乎平均每個月,陳嬌都會將一條鯨魚以廉價的價格,出售給朝鮮和安東的百姓。

這使得很多百姓都擁有充足的肉食。

更重要的是,陳嬌將大量的提煉油脂后的副產品油渣之類的東西,作為飯菜,給工人們食用。

這說明了什么?

說明,假如拋開成見,陳嬌的舉動和作為,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盡地力之教’。

他提煉的油脂,有很多都被用于了軍事。

他捕殺的鯨魚的筋皮,可以作為弓箭和皮甲的原料。

剩下的鯨魚骨頭,研磨成骨粉后,可以作為肥料。

想到這里,晁錯就將這些墻壁上的字條取下來,然后認真的整理好。

“天子說的沒錯!”晁錯輕聲嘆道:“我法家,不能固守成規,應該與時俱進!”

“當年商君入秦,首先前往秦地之鄉亭,與父老飲酒,望三秦之風光,然后耕戰之策始出!”

“今日之法家,安能躺在先賢之功勛薄上,不思進取,以老舊為固?”

“法家,法家,不變法的法家,還叫法家嗎?”

“這變法,變的不僅僅是天下之法,也是舊有的一切規矩制度,都必須順應時代之變!”

想到此處,晁錯就下令:“來人,傳令下去,明日啟程返京!”

“諾!”立刻就左右官僚領命。

晁錯走出大門,望著這朝鮮的山河風光。

“伍被!”晁錯輕聲說道:“吾還會在回來的,帶著吾與全新的法家之體系!”

今天的事情,讓晁錯深刻的意識到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現在的天下,儒家在變革,墨家在進步,就連奄奄一息的黃老派,也有青壯在大聲疾呼,力圖救亡圖存,延續霸業。

連已經消失匿跡百十年的雜家,也在這東夷一角,嘗試踏出了全新的一步。

法家卻還停留在原地,沉浸在申韓的榮光中,李悝的光芒中。

這怎么能行?

二三十年后,豈非是是個人都能在法家頭上拉翔撒尿了?

許九離開朝鮮王宮后,乘上馬車,來到了位于平壤城北部的一個山區。

然后,他走下馬車。

在山腳下,多年未見的老友們,都在笑意盈盈的看著他。

“君候!”伍被首先迎上前來,拜道:“吾等幸不辱命,今已在這朝鮮東夷之地,扎根下來,今日,吾等諸子門下,弟子以千計,雜家的復興,已經指日可待了!”

許九聽了也是高興不已,對這幾人,深深稽首,拜道:“吾待先師,謝過諸君!”

想當年,伍被等人輕車出長安。

不過五六個人,兩輛車。

當時的雜家,可以說是危在旦夕。

甚至,稍不留神,就可能斷絕傳續,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被時光掩埋。

從此,呂子之學,永為絕唱!

許九看著伍被等人,再看看身前的這座名為‘平壤學苑’的學苑。

聽著其中無數學子的誦讀聲。

“禮儀生于富足!”許九挺直了腰桿,看向伍被等人。

“盜竊起于貧窮!”伍被等人回答著。

“吾輩矢志,以富民為要!”眾人拍著胸脯,大聲立誓,幾只大手緊緊的握到一起:“賢愚在心,不在貴賤,信欺在性,不在親疏!”

時隔將近九十年,雜家的光輝,再次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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