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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大隻的魂 -【浮空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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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2 15:50:24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三十一章 第一波攻勢來臨

  「……」

  在一片暴烈的能量當中,弗雷拉戴著防風鏡,不顧被吹亂的頭髮,專心致志地完成最後的煉金配比。那幾乎能掀翻一個孩童的風力卻不能使她的手稍微動搖。

  丁奇夫人的靈魂已經在羅延之心的作用下被抽離了門板,現正在弗雷拉臨時用六翼白蝠的翼骨和深海泥搭建的定魂示板上飄飄搖搖。

  丁奇先生也沉默地坐在一邊,安靜地看著弗雷拉流暢而漂亮的動作。他極力控制著自己不將過多的視線黏連在那魂體身上,指頭卻還是將身下的石凳揪出了好些個洞,仔細看去,也有涔涔的細汗從他花白的鬢角處流下。

  除開執著與勤奮,弗雷拉還擁有一項極佳的特質,專注。在煉金的時候,她從不去在意周邊的環境與飄搖不定的結果,當她的手放到煉金器材上時,她的腦中便只有無比明晰的煉金步驟在依序閃動。

  順時針攪拌十八下,再逆時針攪拌一下。用昆塔殼蟲的觸鬚讓沸騰的橙紅色藥劑在三個呼吸之間冷卻為粉紅色,再在這瞬息之時大幅度地旋轉手腕,讓整個藥劑均勻地潑灑在定魂示板上!

  同時,弗雷拉的右手如同長了眼睛一般在身後的一小盒粉餅中一抹,食指沾著足夠多的秘銀色粉末,輕巧地在魂體的尾部磕了兩下。

  在丁奇夫人的魂體脫離定魂示板,如離弦之箭一般飛快地衝向新軀殼的時候,弗雷拉單膝跪在地上,在自己的前臂上劃拉了一條長長的血線。隨即,她的上半身整個俯下,將自己的左前臂完全貼合在了那具身軀之下的煉金陣圖中。

  經過英靈甦生的儀式和這些年的粗略研習後,上古語的發音對弗雷拉的舌頭而言,已經不再是什麼特別具有挑戰性的玩意兒了。弗雷拉微眯著眼,有意無意地引動著靈魂震盪之力,順利地念出了艱澀的引導語。

  煉金陣光芒一閃,下一瞬,弗雷拉的左前臂便被輕輕地彈離了煉金陣,那原本血流不止的長口子居然已經癒合得七七八八。

  沒有浪費時機,弗雷拉將雙手食指中指分別割開,伸入了身旁早就調配好了的、正靜靜盛放在坩堝之中的絳紅色液體裡。一沾之後,她以自己的手指,先左後右地在額頭正中描了兩道橫貫的粗線。

  她深吸一口氣,步入了煉金陣的正中,與那具尚且沒有聲息的軀體並排著躺下,雙手規矩地交放在了胸前。

  閉眼。

  來自於靈魂的、溺水的感覺讓她不由自主地抖了抖。等到回過神時,她的面前已經是一片充滿著未知感的虛空,有一個做工簡樸硬朗,卻帶著滿滿高雅氣息的天平正端端地擺在她的眼前。

  她在準備這次的煉金之前,是做了充足的功課的。她知道,這就是書籍上記載的,在人體煉成師們心目中無比神聖的,交換之所。

  神祗的秘境。

  弗雷拉思索了一小會兒,將注意力集中在了左邊的圓盤上。

  「我願那個靈魂能夠保得周全,不被新的軀殼所傷害。」

  銜接著平衡臂的那幾條光彩流轉的細線顫了顫,左邊的圓盤往下傾斜了一些兒。

  「我願那個靈魂能夠流暢地操縱新的軀殼,如同原生。」

  這次,那幾條細線顫動得厲害了些,左邊的圓盤又往下傾斜了幾分。

  結合著目前天平的姿態,弗雷拉謹慎地停下了祈願。她的大腦正在飛速地運轉著,前人們的經驗不斷在她腦中回放。

  在交換之所,所有的祈願必須一次性完成。也就是說,當她將靈魂的專注力轉移到右邊的圓盤上時,就只能悉數付出應付的代價了。無論是自己可支付的最小代價都遠遠超出了許願所得,還是傾盡全身之力都無法付出足夠的代價進行交換,她都再無反悔的餘地。

  遇上前一種情況,還能滿打滿算著說是煉金失敗了;若是遇上了後一種——

  弗雷拉定了定神,將目光堅定地聚焦在了左邊的圓盤之上。

  「我願那個靈魂能在新的軀殼之內不受束縛,依舊擁有她應得的力量。」

  話音剛落,那幾條流光的細線劇烈地顫了顫,隨即,那圓盤哐當一聲重重落下!

  將目光轉向右邊,弗雷拉潤了潤唇,有些乾澀卻平穩地開口說道:「我願,付出我的天賦魔脈為償。」

  與生俱來的天賦屬性,比如人類的魔脈,精靈的自然親和,以及塞壬的歌喉,無論其實際能力,在煉金交換中都具有極大的分量!打個比方說,一身圓滑的武學在煉金交換的規則中,絕對不比弗雷拉這聊勝於無的魔脈值錢。

  一陣強烈的、彷彿有什麼東西被抽離的感覺侵襲了她。說實話,那感覺並不太好受。

  右邊的引線也大幅度地震顫了一番,牽扯著其下的圓盤開始往下傾斜。弗雷拉早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一瞬不瞬地看著它,它卻有負期望地在即將齊平的檔口停住了。

  無論怎樣,弗雷拉還是鬆了一口氣的。

  「我願付出我的血液為償。」

  只是被抽出一些血液的感覺可比抽出整個魔脈的感覺好太多了。而且那兩個圓盤原本就即將齊平,抽取的瞬間一逝而過。

  弗雷拉最後朝那個似乎亙古以來便存在著的神秘天平投以敬畏一瞥,依照手劄上所說,虔誠地將雙手擺出了煉金師的固有禮儀姿勢,微微含胸,口中默念著對知識的讚美之詞。

  很快,溺水的感覺再次侵襲了她。

  她空懸了半天的心,終於落地。

  ————————————————————————————————————————

  「很高興見到你,丁奇夫人。」被神祗之力抽走魔脈與部分血液的弗雷拉有些虛弱,但並不是特別的不適。她帶著些安撫的意味拍打著將她緊緊抱住的女人的後背,語氣輕快地道。

  「我都看到了……全部,全部都看到了……」丁奇夫人緊緊抱著弗雷拉,聲音有些顫,「你的魔脈——」

  弗雷拉及時地打斷了丁奇夫人的話:「不,丁奇夫人,你是清楚我的情況的。那對我來說並不算什麼。」

  看著弗雷拉真誠的臉,一向性情潑辣牙尖嘴利的丁奇夫人倒是一時間什麼都說不出來。

  「好吧……快點兒,快點兒。你個又木又呆的死老頭子。」丁奇夫人突然轉頭,朝丁奇先生咆哮道,「把你那寶貝藥丸子拿出來。粗魯的雄性就是粗魯的雄性,沒有眼力界,也永遠都不懂什麼叫做體貼。」

  「也不知道是誰把人家掐得快窒息的……」丁奇先生一副委屈的模樣小聲嘟囔著,手下遞出藥瓶的動作卻是爽利得很。

  有趣的是,明明是同一張臉孔,裡頭的靈魂換成了丁奇夫人的,似乎就當真有一股冶豔從她的每一個神情中躍躍而出。丁奇夫人翻了個風情萬種的白眼,從那大掌中一把搶過整個藥瓶子,悉數塞到了弗雷拉的手中。

  弗雷拉一看,樂了。這個她熟悉。

  她也不再進行無謂客套的推脫,乾脆地服下了一個藥丸,隨即將那瓶子往丁奇夫人手中一塞:「數年之前,當我還是新生那會兒,在歷練的前夕你們給了我這個神奇的藥丸子。後來,它挽回了我妹妹的一條命。」

  「所以,這只是一場感恩的報答。」弗雷拉不顧手中的阻力,硬是將藥瓶子塞了回去,「這些年來你們對我如同親人一般,我也為火與金打了不少免費的額外工,」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這些事情,就不必算得那麼清啦。」

  她知道的,丁奇夫婦都不是對煉金有所涉獵的人。他們能夠得到癒傷能力如此出奇的、卻為數不多的藥丸,要麼是機緣巧合不可複製,要麼就是這種藥丸的製作動用了他們本身的種族特性,無論如何,都是十分珍貴的。

  這份大禮,她是真的不能要。況且,決定付出魔脈來換取丁奇夫人不打折扣的戰鬥力,既是對丁奇夫婦的報答,也是一件為了浮空城的謀劃。

  能夠成功地完成魂體轉嫁術,安全地從交換之所脫身,弗雷拉本該是相當開心的。但是,她現在卻覺得有些焦慮。

  角婆婆,至今都不曾出現。

  弗雷拉是瞭解自己的導師的。她孤傲,嚴厲,脾氣古怪,卻是個相當信守諾言的人。

  那種將薇莎米亞從死亡線上拉回的藥丸果然有它的奇異之處。這番談話之間,她感到體內一直有一股溫和的暖流,隨著她的每一個呼吸和每一下血液流轉在她體內鼓動著,以相當快的速度消除了她那種不可名狀的虛弱感。

  這會兒,弗雷拉已經自覺沒什麼大礙了。

  在她的堅持之下,丁奇夫婦放棄了說服她在此處稍歇,自己二人出去尋找角婆婆的的念頭,三人將煉金實驗室稍微整了整,便一同找了出去。

  「……一直就沒有人靠近過。」丁奇先生肯定地強調著,「我布下了結界,就在回廊的入口。」

  弗雷拉心中焦慮更甚。她剛剛試圖聯絡上自己的導師,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她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又往外走了一段,走出了整個煉金教學區,走在最前面的丁奇先生突然腳下一頓。弗雷拉疑惑地抬頭,卻發現丁奇夫人的表情也有些古怪。

  「出什麼事了?」

  看到心情一直相當不錯的丁奇夫婦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凝重的表情,弗雷拉也暗自提高了警惕,悄聲問道。

  「有血的味道。」丁奇夫人眉頭一皺,同丁奇先生憂慮地對視了一眼,便牽著弗雷拉在前方路口拐了個彎兒,往休息大廳走去。

  漸漸地,血味愈發濃郁起來。當拐過最後一個彎兒,來到那龐大石階的頂端時,一大片血色就這麼突兀地撞進了三人的眼簾。

  「……」

  心跳的聲音被極致地放大了。

  弗雷拉禁不住踉蹌了好幾步,左腳絆著右腳,跌跌撞撞地小跑著下了石階。丁奇夫人滿臉不忍的神色,似乎想要出手拉她一把,卻被丁奇先生攔住了。

  廳中的場景相當慘烈。除開角婆婆之外,還有幾個殘缺不全的屍體零散在各個角落,鮮紅的血液幾乎將整個地面鋪滿。

  角婆婆看起來還算完整。她俯趴在地上,蒼老的身形更加佝僂萎縮了——或許是因為她流了那麼多血。

  那麼多。

  弗雷拉有些恍惚地想著。

  角婆婆的雙腿不知遭遇了什麼,破破爛爛地殘缺著。弗雷拉盯著那些翻卷無力的皮肉,輕輕走過去,蹲下身來。她腳下虛浮無力,連帶著她的身子也大幅度地搖晃了一下。

  弗雷拉閉了閉眼,又狠狠地張開,將導師最後的模樣牢牢印在腦中。

  角婆婆的半邊肚腹還貫穿著好幾從尚未融化的冰刺,一邊肩膀不正常地耷拉著。以往總是一絲不苟的頭髮散了下來,似乎還被絞斷了些許,亂糟糟地盤桓在她灰撲撲的、沒能完全合上的眼簾上,與髒汙和血漬黏糊在了一起。

  弗雷拉一眨不眨地看了半晌,伸出手來,將那些暗淡無光的髮絲一點兒一點兒地攏好,托起那顆了無生氣的頭顱,幫導師重新挽了一個又緊又整齊的髮髻。

  丁奇夫婦在後頭看著這一切,心中禁不住悲涼和憤怒,卻又不知該如何上前勸慰。丁奇夫人小聲地歎了口氣,在丁奇先生的後腰擰了一大把,正打算上前去,卻又猛然轉頭,眼神犀利地刺向圓廳右前方的拱門處!

  「弗雷拉!」

  電光火石之間,攻防來回時擊打碰撞的爆響與元素掀起的氣浪同時充斥了這個過於死寂的圓廳。丁奇先生輕蔑地冷哼了一聲,身形一隱一現之間已經變幻到了石階之下,相當輕鬆地擒住了那名入侵者。

  「你還好麼弗雷拉?」丁奇夫人擔憂地望著弗雷拉滲出血跡的前臂。

  方才,這姑娘的第一下動作,便是擋在了導師的遺體之前,無論章法,死死地擋住了撲面而來的攻擊。

  「我不要緊。」弗雷拉不在意地揮揮手,潦草地往傷口上撒了一些乳白色的止血藥粉,直直看向那名已經毫無反抗之力的入侵者。

  ……異人。掃過那人在指關節、肘關節和肩關節等地方奇異突出的尖銳骨刺,和一雙如同異人團的勳章一般、透著瘋狂的眼睛時,弗雷拉的眼神又暗了一層。

  眼中的光點毫不吝嗇地亮起,弗雷拉的靈魂力洶湧而出,一抬眼便不容拒絕地撕下了對方的一片靈魂!

  淒厲不似人聲的嘶嚎一下接一下地響起!弗雷拉絲毫不為所動,又揉碎了一片靈魂的邊角。

  「你,來我們的城池,做什麼?」弗雷拉輕聲開口問。

  那聲音幾乎完全湮滅在了連綿不絕的慘叫聲中,可神奇的是,在弗雷拉說完這句話之後,那名異人竟然安靜了下來。

  安靜也只是一瞬。他在仔細將弗雷拉打量了一番之後,突然又瘋狂地大叫起來:「啊啊啊——殺了你,弗雷拉,天眼——殺掉,殺掉,殺了你!!!」

  「殺掉我?」弗雷拉的語氣和緩得像是在與好友交談。

  「殺,殺!殺掉!割下她的頭顱,去換取大祭司的賜福!」

  弗雷拉的脊背繃了繃:「是林波兒——你們的大祭司,讓你們來的?」

  「大祭司——」那人臉上露出了些許神經質的嚮往表情,「賜福,賜福!只要殺掉天眼弗雷拉——」

  「為什麼?為什麼要殺了我?」

  「殺掉,對,殺了你——!」

  這樣循環幾次之後,弗雷拉停止了發問,冷冷地看向眼前病態扭曲的存在——她的「同類」。

  片刻之後,就著丁奇先生擒住那人的姿勢,弗雷拉將匕首用力地插入了那人的心臟。

  沉默中,她最後回頭望了一眼她敬愛的導師。

  「我們……走。」

  弗雷拉的原意是想要在潘多拉學院內找幾位夜巡人,先將那個她再也不想步入第二次的血色大廳清理一番。可一路向外走去,原本潘多拉學院內分佈挺密集的夜巡人都不見了蹤影,他們甚至在某些角落發現了幾具明顯是被異人殺害的夜巡人屍體。

  三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我看不如——」丁奇先生的話說到一半,便又極快地掠出了原地。待他回來時,手上正抓著一個不怎麼反抗的傢伙,後面還跟著一隻哢噠哢噠叫著的陸行鳥。

  「……金幣?」弗雷拉眼尖地認了出來。

  「丁奇先生。弗雷拉。」那人打了個招呼,又好奇地瞟了丁奇夫人一眼,「這麼晚了你們怎麼還在這兒?」

  弗雷拉朝他謹慎地點了點頭,丁奇夫婦卻是都沒有回應。丁奇先生依舊制著那人的要害,並不見放鬆。

  那人幾下便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了?」他一邊說著,一邊迅速地掏出自己的晶卡,自覺遞上:「潘多拉學院候補馴獸員,阿儂。」

  作為晶卡的製作人,丁奇先生認真地打量了那晶卡一番,確認了上面的靈魂印記,才道了一聲歉,將阿儂放開。

  金幣見狀,也哢噠哢噠地翹著尾巴跑了過來,用腦袋蹭了蹭弗雷拉。

  「我是來森林那兒調動馴養魔獸的。」阿儂主動解釋道,「水神殿發動大規模進攻了,浮空城全面應戰,城主他們現在都在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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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三十二章 第一次正式交鋒

  從阿儂相當有條理的敘述之中,弗雷拉與丁奇夫婦清晰地明瞭了浮空城外圍的吃緊現狀。在屯兵數月之後,水神殿的第一波大規模進攻,就是彷彿傾盡全力一般地來勢洶洶。

  「這第一仗,打得跟最後一仗似的。」阿儂這麼說。

  難怪異人團能夠在無聲無息地解決掉近十名夜巡人之後,順利地潛入潘多拉學院暗殺自己。弗雷拉想。現下,一定所有的浮空城精兵都集中到了最靠近峽谷入口的、也是防禦設施建設得最為完備的生產島上。

  孤注一擲,無論是攻是防,都是相當危險的。雖說目前為止,處於後方的教學島應該算是安全的——那些將外海污染得一塌糊塗的怪物們依舊不具備同時在海中和陸上生活的能力。它們只能蹲在海水裡看著,對完全漂浮在海上的教學島毫無辦法,

  ——但指不准哪天,它們就啵啾一下進化了呢?

  弗雷拉皺了眉。突如其來的大軍壓陣,和悄無聲息的刺殺……

  她當機立斷地敲通了與壺豚的聯繫:「你在哪兒?」

  「和陸行鳥們在一塊兒,啾。在後方傳遞消息呢。菲奧大惡棍帶我來的。」壺豚的聲音很快傳了過來,「你呢親愛的,啾,你還好麼,丁奇夫人怎麼樣了啾?」

  「我很好,丁奇夫人也很好。」弗雷拉問,「瑪麗白他們呢?」

  「他們都到前邊去了啾。」壺豚說,「你要過去麼啾,一起去啾?」

  「不。」弗雷拉堅定地拒絕了,「聽菲奧的安排,好好待在後方。」

  壺豚的存在,若是運用得好,會是一個扭轉戰局決定生死的奇招。但壺豚本身並沒有多大的戰鬥力,前線,對她的契約夥伴而言,太過危險了。

  從父親屈身跪在渥丹大公爵的管家面前開始,到門西勒的犧牲,到刺鳥的犧牲,到瑪爾多卡校長的犧牲,為保護她,為保護浮空城而消逝的那些英魂一個個在她腦中浮現。

  最後,是角婆婆那雙來不及合上的,灰撲撲的眼睛。

  她那連道別的言語都來不及說出口的,敬愛的導師。

  至於角婆婆是否預先洞察到了這場刺殺,為何會成為替罪羔羊,她用了什麼方法將異人們阻隔住,她是怎樣戰鬥,怎樣與敵人同歸於盡,又是如何使得其中一人得以逃脫的,這將會是永遠的謎題。

  弗雷拉突然明白了生命的莫測與無常。

  她覺得自己的神經從未像現在這麼脆弱、這麼經受不起又一次永離的衝擊;她又覺得自己整個人從未像現在這樣強大,強大得足夠站在浮空城的前沿,為身後的夥伴們擋去所有的惡意。

  弗雷拉無意識地輕捏著右耳的耳墜,望著盈滿的紅月道:「靈魂注入達成,相當順利。異人團來襲,角婆婆與數位潘多拉學院的夜巡人已經犧牲。我現在與丁奇夫婦在一塊兒……好。」

  「……前線見。」

  ——————————————————————————————————————

  不得不說,一向慣有「奇跡之城」名號的浮空城,從來不曾有負過這樣的讚譽。自舊城隕落到現在,不過短短數年時間,浮空城上下便又能以一種完備的姿態坦然迎擊!

  短兵相接的情況尚未出現。水神殿的人類軍隊並不具備飛行的能力,能夠飛行的怪物也不算太多,於是浮空城就算是佔據了高位優勢,浮島外的防護圈上站了許多訓練有素的法師,他們正配合著大型城防器械收割著入侵者的性命。

  目前看來,形勢上似乎是浮空城占優。但水神殿源源不斷、似乎無窮無盡的來兵卻使得浮空城的前景一片黯淡。

  漸漸地,水神殿打軍迫近了浮空城的正下方。

  局面吃緊。

  「嘖!」亞力克手中的刺鏈就像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在空中靈活地飛舞著,將一隻圓背甲克狀怪物的翅膀整整削掉了一大塊兒。

  「瑪麗白,專心點兒!」他在一片喧囂之中朝著左後方吼著,眼角下的刺青已經變成了血紅的顏色。

  「管好你自己吧大傻瓜。」瑪麗白手中「自然的禮贊」流光溢彩,她修長的手臂靈巧而有力地一緊一鬆,便有淡紫色的元素箭支淩厲地飛出,從一隻怪物的眼眶沒入,直接貫穿了那顆不成比例的難看腦袋。

  「都說了,星象告訴我這場戰役的結果是浮空城勝——」瑪麗白說到一半,悄眼看到一邊父親和亞力克臉上如出一轍的不贊同表情,急忙改口道,「啊啦——好的,好的,我一定多加注意。」

  「這是戰場!」亞力克轉身,刺鏈由下向上割破了一隻怪物肥鼓鼓的肚子,「你不——」

  聽話聽到一半卻沒聲兒了的瑪麗白狐疑地望了過去,卻見亞力克一臉放空地對著一處直愣愣地看著,似乎對即將劈砍到自己腦袋上的怪物巨鐮毫無所覺。

  「你見鬼的在做什麼!」瑪麗白剛剛在情急之下發出了爆裂一擊,直接將那怪物的翅膀打得粉碎,並以箭支的衝撞力將它打下了防護圈。她有些力竭,一邊回頭沖著亞力克咆哮著,一邊順著他呆愣的方向望去。

  瑪麗白一愣。

  弗雷拉的那個祭祀妹妹——林波兒?

  林波兒還是一身藍白的祭祀裝。這些年,她是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了,現下她漂浮在半空中,容貌氣質竟然絲毫不輸精靈,連盈滿的紅月都只能作為她的陪襯品。

  她看到林波兒輕輕地笑了笑,那嘴角的弧度就像是劃到她的心坎上似的。

  恍惚之間,瑪麗白覺得自己似乎正身處於一個妝點得很精緻的花園之中。她看到了杜蘭穿著初見時的那套衣服,笑著從她面前走過。然不等她反應過來,杜蘭的背影已經消失,亞力克痞氣的刺青正在她眼前囂張地一晃一晃。

  不對……現在是在戰場!!!

  瑪麗白用力地咬著下唇,卻沒能完全晃開這似是而非的幻影。

  她感覺她的眼中出現了兩個世界。紛亂的、充斥著喧囂的防護圈和寧靜美好的花園亂糟糟地重疊在了一起,讓她下意識地想要逃避戰火,走去那個可愛得多的小花園。

  戰爭世界被她如願地排擠出了視線。亞力克沖她勾起了嘴角,是她最熟悉的那個弧度,他還朝她伸出了手——

  「!!!」

  瑪麗白感到自己的腦部被什麼東西用力一擊,有強烈的碰撞感,卻並不十分疼痛。下一瞬,花園世界全數破碎成了烏黑不詳的碎片,在她眼前紛紛凋零,戰場重新回到了她的眼前,她眉心一緊,險險地一個團身避開了橫掃而過的一條長尾。

  站定後,瑪麗白與同樣恍然過來的亞力克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濃濃的後怕。

  「——弗雷拉,是弗雷拉!」

  「還有城主大人!」

  越來越多的人的驚呼了起來,瑪麗白張大眼睛朝著眾人所指的方向望去,不禁捂著嘴巴低叫了一聲。

  高大的夢魘如同夜之帝王一般,從紅色的盈滿之月深處緩緩行來。他羽翼豐滿,從尖銳螺旋的頭角到舒展流光的尾毛,無一不彰顯著最原始最純粹的造物之美。

  這樣一個完美且高傲的生物背上,卻穩穩地站著一個女子的身形。

  那人穿著沾染著斑斑血跡的米色短裝,棕髮藍眼在紅月的光芒下被染上了詭異而淩厲的色澤。

  「弗雷拉……」瑪麗白抬起脖子,口中無意識地念叨著好友的名字。

  夜風揚起女騎士剛剛過肩的棕色卷髮,露出了她高昂的頸項。

  整個戰場詭異地安靜了下來。怪物們蠢動著卻不再貿然進攻,防護圈上的浮空城眾人也暫時停止了反擊。

  半空中,林波兒緊緊攢起拳頭,被修剪得相當漂亮的指甲不一會兒就刺破了她的手心。

  「你為什麼還沒死。」她開口,聲音中有著無法掩藏的怨毒與一絲惶恐。

  「殺我,你恐怕得自己來。」弗雷拉帶著笑容溫聲道。

  隨即,她一抖手腕拋出一團白色的布料,那布料在半空中挺好看地旋轉著,展開之後才看出那是一隻手套的形狀。弗雷拉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把小彎刀,勾著嘴角在手中把玩了幾下,突然大力投出!

  破空聲響。小彎刀旋轉著飛出,狠狠地穿透那隻手套,將它牢牢地釘在了被鮮血微濕的土地上!

  「林波兒。」弗雷拉筆直地站在夢魘的背上,一個覆手,左手五指之間便扣滿了煉金之物。她伸出左臂,遙遙對向前方那個曾經與她共處一個屋簷下、度過了十幾年美好時光的少女。

  弗雷拉依舊笑著,修長的身形在紅月之下竟然有一種讓人無法鄙視的凜冽之美。

  「林波兒,」她說,「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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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三十三章 遲來的姐妹對決

  在面對一個強者的決鬥邀請時,有的人會選擇欣然迎戰,有的人會選擇倉皇逃離,而有的人——

  林波兒慘白著臉不屑一笑,將她手中的權杖往前方一指!

  詭秘的鈴聲大作,數隻形狀駭人的怪物張牙舞爪地朝弗雷拉與夏邇包抄而來!

  弗雷拉聽到後方傳來的、起碼來自三個不同方向的破空聲,並沒有回頭,而是一個輕盈而乾脆的起跳前刺,將手中的匕首直直插入朝她迎面撲來的那隻怪物的眼睛,再絲毫不停歇地一個借力,順著那怪物還算光滑的脊背向左下方加速滑去。

  方才通過一個閃電般的下墜而輕鬆脫離包圍圈的夢魘恰好出現在了弗雷拉降落的地方。

  「不得不說,你養寵物的品味糟透了。」看著林波兒有些慌亂地撐起元素結界抵禦爆彈,弗雷拉聳肩嘲道。

  林波兒沒有回話。她的雙唇正快速地嗡動著,周圍的元素開始隱隱鼓噪。

  林波兒的魔法個個犀利,弗雷拉一個挪動偏差,便被從大腿外側帶出了一蓬血花;陸續圍上來的怪物已經達到了足足八隻,龐大而扭曲的身形幾乎要將弗雷拉和夢魘完全淹沒在其中。

  乍一看,形勢十分不妙。

  不過——

  「唔,他們真是天生一對狼狽為奸。」菲奧高高地坐在防護圈的頂端,饒有興致地托著下巴看著。

  他看到了弗雷拉巧妙地用怪物擋住了林波兒來勢洶洶的魔技。那怪物的兩隻前臂幾乎被齊根削去,它在吃痛之下開始狂亂地踩踏,免不了波及到它的同伴而引起一陣騷動——而此時,夢魘的羽翼已經托載著他的騎士飛向了安全的高處。

  「嘿,弗雷拉把你甩得遠了,」瑪麗白痞痞地將手臂吃力地搭在了亞力克的肩上,俏皮地沖著他擠擠眼睛,「這簡直就是一場教學示範表演。」

  亞力克撇撇嘴嘟噥了一句什麼,眼睛卻是一眨不眨地分辨著弗雷拉每一個動作的時機、力度與目的。

  「哇哦——」瑪麗白擔憂地驚呼出聲:方才,弗雷拉似乎是腳下一滑,從一隻怪物的頭頂跌落了下來!而在她掉落的軌跡上,那怪物的巨鉗正寒光森森地等待著!

  可轉瞬之間,就見弗雷拉的身體在空中近乎不可思議地扭轉著,如同狡黠的遊魚一般從怪物來不及閉合的雙鉗中跐溜穿過!下一瞬,夢魘以一個漂亮的滑行穩當地接住並帶走了她的騎士。

  巨大的轟鳴聲在他們背後響起!硝煙散去後,瑪麗白伸長著脖子,看到那巨鉗怪物的剩餘組織正被燃燒殆盡。

  「——太漂亮了!」瑪麗白興奮地叫道。

  「……弗雷拉在煉金上的巧妙運用總是能讓我大開眼界。」斯普蘭多在清剿完一批妄想趁亂攻進防護圈的水神殿軍隊後,揮動著淡藍色的翅膀站到了門西勒的旁邊,「瞧,夏邇至今也只是起到了一個合格的升降平臺的作用。如果不求速戰速決,夏邇引以為傲的魔法都可以不用擺出來了。」

  在斯普蘭多的談笑聲中,弗雷拉在一個團身空翻的間隙中極其精准地將三個捆綁在一塊兒的、噴氣劑擲向了她將將避開的那隻怪物的後背。噴氣藥劑被裝上了塗抹著強腐蝕藥劑的槍頭,它牢牢地釘在了怪物柔軟的甲殼縫隙中,將那可憐的怪物猛地向前推了一把,與它前方閃避不及的同伴狠狠撞到了一起。

  噢……真糟糕,整個口器都撞斷了呢。斯普蘭多愜意地將被風吹散的頭髮攏去了腦後。

  不知夏邇是否是聽到了斯普蘭多關於質疑他魔技可用度的申論,下一瞬間,千百道銀光在夜空中織成了一張淩厲的網,轟鳴聲過後,整個戰場都不約而同地死寂了一剎。

  一擊,絕殺。

  這就是夢魘,元素的寵兒,的真正力量!

  林波兒的反應相當迅速。在那張雷電之網張開之前,她就敏銳地遠遠向後退去。

  但是——

  「!!!」

  結界的破碎聲從她的後方如同惡魔的囈語一般響起!

  林波兒有些慌亂地撐起一個新的結界,不可思議地望向突然在她身後出現的弗雷拉。

  是了,這是夢魘的——應該說是繼承於獨角獸的——短距離空間魔法。

  有了結界的阻擋,林波兒很快搶回了主動權。她熟稔地操縱著元素對送上門來的、沒有任何制空能力的弗雷拉進行著一邊倒的攻擊,一邊搖響鈴音,指使更多的怪物們前去包抄夏邇。

  林波兒知道,夢魘方才的雷擊威力的確不小,但這對於夢魘來說也是一個不輕鬆的消耗。而對於手握怪物指揮權的她來說,最不懼的便是消耗戰了。

  但她這邊的戰局卻需要速戰速決,林波兒想。快抓緊時間,快殺掉弗雷拉,不能再讓她有任何機會逃脫了。

  林波兒口中詠唱的速度再次加快,湧向弗雷拉的元素利刃明顯地密集了起來。弗雷拉被迫在不斷移動中的圓面結界上費力地躲避移動著,夏邇卻被怪物們困在一邊無法前來救援。遠處隱隱傳來浮空城民的驚呼聲。

  空氣間的張力猛然提升!

  弗雷拉極致地向後弓身,卻還是被貼面絞掉了一縷頭髮。待她重新在結界之上找回平衡時,她周身的元素卻已經全然被林波兒所操控——她,無處可躲!

  「……」林波兒完成了詠唱,她抬頭看向弗雷拉,漂亮的眼睛盛滿了嘲諷與怨毒。

  林波兒撅起淡粉色的、被保養得十分水潤的唇,朝弗雷拉譏誚地道:「死吧。」

  權杖,大力揮下!

  在元素暴動所引發的狂風和轟鳴中,林波兒愉悅地轉過身,咯咯笑著往一片譁然的浮空城那兒瞥了一眼,隨即居高臨下地朝向被怪物們包圍的夏邇,開始詠唱新的殺咒。

  ……不對!

  詠唱中的林波兒機敏地察覺到了致命危機,卻只來得及做出一個驚訝的表情。

  「……唔!」

  林波兒的護身結界還是完好無損的。

  然而結界裡頭,卻多了弗雷拉一身米色帶血短裝的、略微有些狼狽的身影!

  「段數太低了,林波兒。」弗雷拉壓低著聲音帶著笑意道,手中毫不留情地抽出插在林波兒腹間的匕首,眼中星芒一閃,將帶血的匕首朝結界的某處大力一劃。

  結界應聲而碎!

  「你……」林波兒被腹部傷口不正常的灼燒感折騰得說不出話來,勉強集中精力保持著兩人的懸浮,卻已經無力再對弗雷拉施展什麼有力的攻擊。

  形勢,瞬間逆轉!!!

  弗雷拉無賴地環著林波兒,絲毫不介意被湧出的血液弄髒了衣服:「怎麼這麼驚訝?我前些日子還聽說你們追著幾個布爾村的小孩子喊打喊殺索要傳送陣的配方呢,怎麼,不記得那玩意兒是我的傑作了?」

  「可惜,這種隨身攜帶的版本目前只有一次性的,距離還忒短。」弗雷拉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個一臂見方的、有些扭曲的報廢傳送陣,在林波兒面前晃了晃,「成本可高了,還對使用者的柔體術技巧有點兒限制。」

  「無論如何,這兒可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弗雷拉關心地道,「你累麼,林波兒,咱們回地面上去吧。」

  說罷,弗雷拉先是以奇詭的手法迅速將林波兒翻了一個面,修長的雙腿在林波兒的身上借力一蹬,高高躍起,雙腕使力往地下砸了個什麼。隨即,弗雷拉帶著噴氣藥劑特有的呼嘯聲自高空猛然直墜而下,一拳精准地轟在了林波兒腹間的傷口上!

  砰!!!

  悶沉的落地聲響起,林波兒的四肢無望地在反作用力中彈跳了一下,連續受創的腹部流出了大量的鮮血,很快就將她背後的地面鋪染得一片血紅。

  「真遺憾。優渥的生活,讓你已經不知道什麼叫做決鬥了。」弗雷拉居高臨下地望著林波兒。

  是的。水神殿的林波兒,可能學會了許多權謀之術,學會了許多高深的咒語,學會了玄奧的兵法,也獲得了其他人一輩子都不敢想像的力量,但是,她已經失去了作為一名戰士的意識。

  「無論你是受到萬人敬仰的法師,是恪守信念的騎士,是崇尚自由的傭兵,或是追求知識的煉金術師,無論你是同輩中的佼佼者,或是安分守己的平庸之人,到了戰場,你若是想要活命,就必須將自己變成一名犀利的戰士!」

  以往所掌握的一切學識,在戰場上,都必須變成能夠打敗敵人,殺死敵人,換取自身活命機會的利器!

  這是潘多拉學院每一位入學新生都要接受的思想教育,也是浮空城的潛規則。

  弗雷拉此時也並不好受。她全身有數十處深淺不一的傷口,肩背那兒有一道最重的,稍微動作便有被牽扯的疼痛感。但將這些代價放在「對陣水神殿大祭司」的平臺上看,她無疑是取得了令人不可置信的大幅度優勝。

  「是你,全是你……」林波兒嘶啞著聲音咳出血沫來。她早已不復那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卻依舊美得讓人驚心:「憑什麼!你憑什麼要搶走我所有的東西!那些本該是我的!是我的!!!」

  「我不明白你在講什麼。」連猶豫和怔楞都欠奉,弗雷拉的情緒穩定至極,「你殺了人,你又不夠強。所以來償命吧。」

  弗雷拉眼中一絲光芒都無,沉寂得讓人心驚。她不再廢話,高高舉起匕首如閃電一般刺下,卻在最後一瞬極致彆扭地偏離了原本直沖心臟的軌跡,紮入了林波兒的左肩。

  林波兒痛哼出聲。

  弗雷拉看著那把正腐蝕著血肉的匕首,喉頭聳動了兩下,想要說些什麼卻又始終說不出來。她不由自主地又打量了一遍林波兒的神情,卻依舊只在上面發現了滿滿的怨毒與憎惡。

  「弒親什麼的……」弗雷拉小幅度地聳了聳肩,滿滿地將匕首拔了出來。

  她的目光依舊暗沉,卻變得堅定。她緊握匕首的手臂再次高高舉起!

  「——弗雷拉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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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三十四章 我又想不出標題

  這不知是誰喊出的一聲,喊得還是晚了些。

  銀白的利刃帶著血絲從皮肉中刺出,元素的呼嘯在空中爆響!

  弗雷拉用迅速沾滿了淨化劑的手心捂著側肋,越過不知何時變成人形的夏邇的肩膀,冷然盯著眼前焦掉了小半邊身子的德裡亞。

  德裡亞現在的形象簡直是糟糕到沒邊兒了。

  弗雷拉忍不住想起了安卡梅洛斯那簡單卻意味深長的微笑。

  「……也沒別的什麼,只是讓他在污染的生命之泉中復活罷了。」

  德裡亞焦掉的那半邊看著倒還順眼一點兒——他完好的半邊極致地慘白,皮膚詭異地向外滲著水,臉上的皺紋卻比菲奧他弟弟,那位衝動的精靈大智者還要多。他的眼皮變得腫脹且鬆弛,這使得他的目光更加瘋狂陰鶩。

  就像是一個劣質的、被灼烤著的宮廷蠟燭。

  原先那個將高傲的黎米尼斯迷得暈頭轉向的德裡亞,就變成了現在這幅與怪物不相上下的模樣。

  這些打量不過在一瞬之間。

  夏邇並沒有絲毫的停滯。他先是指尖一點在弗雷拉周身布下了一個結實的結界,接著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德裡亞逼近。德裡亞也沒有什麼閒話舊事的意願,他在熬過最開始的慌亂之後,倒是十分機敏地指使來了怪物大軍。這使得夏邇不得不反身看護將要被怪物重重淹沒的弗雷拉。

  趁著這時候,德裡亞將林波兒大力甩上了一隻飛行怪物的脊背,動作倒是不見絲毫憐惜。弗雷拉手中的爆彈隨即跟上,將那怪物肥大的屁股炸得血肉模糊。

  「夏邇,別管德裡亞,追上去!」

  現在的弗雷拉是有些懊惱的。她方才顧忌著最後一點兒矯情的戀舊感,沒有在第一時間結束掉林波兒的性命。回過神來,她卻覺得自己蠢極了。

  她的親人不止林波兒一個。浮空城中,還住著幾乎沒有戰鬥力的薇莎米亞和尚未出師的丁克。在廣袤的紅方帝國版圖中,還有著她安危未知的多特老爹。

  相對弱小的他們,隨時可能受到林波兒的傷害!

  夏邇點頭,抱著弗雷拉直直朝著林波兒逃離的方向追去。

  然而,德裡亞又如何可能遂了他們的意!

  也不知道德裡亞究竟用了什麼方法,不及一個呼吸的時間,十幾隻怪物氣勢洶洶地騰空而起,橫亙在弗雷拉與夏邇的面前!

  夏邇速度絲毫不減。他從容地在身後張開了一個平鏡結界擋住了德裡亞的攻擊,右手拇指、食指、中指相對在空中平拉出一條看不見的虛線,霎時,對面龐大的怪物軀體紛紛被深黑色的線狀火焰硬生生地分裂成了上下兩段!

  但很快,兩人就發現自己不得不停下了。

  前方擋路的怪物源源不絕,不僅如此,左右後三方也有密集而巨大的身軀包夾了上來。弗雷拉往腳下掃了一眼,哈,連地面上都充斥著擠擠挨挨的異性軀體。

  「你們追不上的……當然,你們也是逃不掉的。」德裡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一種奇怪的、令人厭惡的滑溜質感。

  弗雷拉與夏邇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凝重。

  飛行怪物的數量,大大地超過了他們的預想!

  他們低估了水神殿的兵力。由此可見,再組織幾次今夜這般的大規模壓進對於水神殿而言,完全遊刃有餘!

  弗雷拉厭惡地瞟了一眼正在燃燒著的、被怪物穿刺在身上的人類皮囊,對水神殿的厭惡又加深了一分。

  「許久不見,弗雷拉。」德裡亞一邊指使著怪物們縮小著包圍圈,一邊假惺惺地對弗雷拉行了個將軍禮,「你依舊是那麼的讓人不快。」

  「你不僅是一次次地破壞紅方帝國統一大陸的神聖計劃,你還完全沒有公平地搶走了林波兒的所有。你果然是個不懂得審時度勢的、貪得無厭的小婊子——唔!」

  銀色的,帶著形狀各異卻都流光溢彩的紅寶石的鏈子在一閃之間,從左至右完全貫穿了那張骯髒的嘴!

  真理的路引帶著相當大的打擊力量。因此,弗雷拉甚至依稀看到了德裡亞口中粉碎的大牙。

  一時間,隨著德裡亞又痛又怒的嘶吼聲,一眾怪物紛紛朝中間渺小極了的兩人撲去!!!

  德裡亞也是在此次紅方帝國大動亂中無比閃耀的一顆新星,而他最為耀眼的光芒,就是他在戰場上排兵佈陣的天分。顯然,他對於弗雷拉與夏邇兩人的戰力估計要比林波兒來得精准得多,他的行事作風也比林波兒老練得多。電網,黑焰和帶著各色劇毒硝煙的爆彈在遮天蔽日的扭曲肢體下顯得有些無力,德裡亞遠遠地觀望著,一邊指使怪物們借機破壞浮空城的防護圈,一邊揮了揮手,又頗為謹慎地招來三隻怪物加固了對弗雷拉和夏邇的包圍。

  戰場上從來就沒有公平。一對一也好,一對多也好,生死各憑實力。

  德裡亞黑焦的那半面似乎在緩慢蠕動著復原,但卻依舊僵化著。這讓他另半邊臉上那個浮腫的微笑顯得更加陰森和詭異。

  ——他聞到夢魘之血的味道了。

  他頗有些怡然自得地望著浮空城防護圈上出現的明顯混亂,正待享受施加最後一擊的快感,卻臉色一變,反手將身下的怪物拍向地面,自己則借著這股大力猛然向半空竄逃!

  那尚且懵懂的怪物在下一瞬間,便被牢牢地穿刺在了一排鋒銳的背刺之上!

  「山……有山冒出來了!」不知是誰喊了這麼一聲。

  只聽大山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低吼,那山脊明顯拱起,其上那一排明晃晃的背刺似乎又尖長了幾分。

  一條覆蓋著節板狀厚甲、側位長著兩排厚實尖刺的巨大尾巴帶著上位者的威壓,毫不客氣地掃向怪物的包圍圈,之後狠狠地擊打在了山壁上,硬生生地在一片硝煙中將山壁攔腰拍斷!

  「地行龍!」有人尖聲叫道,「噢天哪我從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存活著地行龍這種古老的生物!」

  他的話引起了一陣轟動,但很快被鎮壓在戰場緊張的氣氛和另一聲怒吼中。

  「噢該死的!!!」隨著這聲憤怒的咆哮,火系巨龍從靠近外海的山峰俯衝而下,「你弄塌了我的巢穴,老傢伙!」

  龐大的地行龍慢悠悠地抬起了他橢圓的、同樣包裹著厚甲的腦袋,不以為然地掀了掀眼皮:「別和小姑娘似的小氣巴巴,你瞧,我同樣也把自己的巢穴弄塌了。」

  說罷,他狀似不經意地拍了拍尾巴,在一陣轟隆隆的震地聲中,不少來不及逃竄的怪物被拍成了扁平的一張餅。

  「這不是理由!!!這不合邏輯!!!」火系巨龍還在咆哮著,「我說你——」

  「把你的大嘴巴收斂點兒。」一個略微帶著沙啞的性感女聲緩緩響起,「好些天沒下雨了,你那一口火星子噴出來可得要命。」

  「上來——我說上來。」丁奇夫人支著腦袋賴洋洋地轉身,沖著夏邇與弗雷拉喊道,「別找了,早在剛才老頭子出現的時候,他就不知用什麼秘法空間移位走了。小夢魘,皮肉傷也可能是大傷,畢竟你已經不是擁有著自我進化能力的獨角獸了。你快去找個地方躺平,讓你家姑娘給你看看毒——嘖嘖,背上全黑了——英雄救美好玩兒麼?」

  弗雷拉聽著,有些緊張地拿手朝夏邇背後按去,按下去了又覺得自己蠢透了,急忙慌慌張張地拿起來。

  德裡亞確實很懂得審時度勢。不過這麼一來一回幾句對話的時間,他早就跑得影兒都不見了。更令人稱奇的是,那些沒有靈魂的怪物似乎也得到了統一的指示,開始如潮水一般退去。

  一夜鏖戰……結束了麼?

  弗雷拉透過夏邇的肩膀,望著天邊晨光熹微。

  「去潘多拉學院麼?」夏邇依舊沉靜的聲線在她耳邊響起。

  弗雷拉並不急著答話,只是將額頭抵在夏邇的肩膀上,雙手環繞過去在他背上的傷口處細細地塗抹著中和藥劑。

  一會兒後,她將雙手下移,遲疑了一下之後緊緊地環住了他的腰:「嗯,去。」

  ——————————————————————————————————————

  「……總之,薇西,這段時間一定要小心。」弗雷拉從編織得十分細緻的木條小框裡拿了一隻手指餅,有些煩躁地將它掰成了兩半,「雖然有精靈他們在,但這兩天下來,浮空城的傷亡人數依舊在不斷增加。情勢不太樂觀,那些見鬼的怪物們似乎怎麼都殺不完。」

  「嘿,來得少還沒勁兒呢,我——」

  「你也上心點兒,丁克。」弗雷拉面無表情地伸出手,閃電般地捏住他的嘴唇不讓它們繼續開合,「好好跟著預備賞金獵人團,不許像上次那樣私自跑去前鋒。依你現在的實力,你沒有任何一點兒可能能在你三姐姐手下全身而退。」

  丁克閉嘴了。

  林波兒這個名字,永遠是這來自雷霆山脈一家的,不可痊癒的創傷。

  弗雷拉歎了一口氣,聳聳肩站起身來:「快到我的班了。你們慢慢吃,一會兒如果大哥回來,問問他還有沒有金盞荷立的花粉——解毒劑有些不夠用了。」

  「請千萬小心。」薇莎米亞與丁克一起將弗雷拉送到門口,「我們都等著你回來。」

  弗雷拉朝弟弟妹妹們咧嘴一笑,比了個放心的手勢,便迅速地往防護圈趕去。

  距離水神殿的夜襲,已經過去了兩日。浮空城迅速地安排好了前線輪班的人員搭配和交替時間,看似十分從容地應了戰,但大家都知道,若是怪物潮繼續這麼源源不絕下去,等待浮空城的,一定是又一次隕落。

  弗雷拉覺得自己已經完全不能夠明白德裡亞與林波兒的想法了。德裡亞對於帝國大統的病態狂熱和林波兒對於權勢的執著追求都是她所熟知的,但現在,在他們的腦子裡,顯然出現了一條新的、危險的思維線。

  「他們究竟要做什麼?」鏖戰過後的那天清晨,弗雷拉對著夏邇發問,「使用詭異的手法將死去的士兵們都變成怪物……聽說還像活人動了手?他們是想要變成國王麼,統治這一群連靈魂都沒有的怪物的國王?!」

  「嗯,這個位子很適合德裡亞。」

  「你是說——」弗雷拉瞪大眼,驀然想到德裡亞那像是壞掉的蠟燭一般的半邊身子。

  「安卡梅洛斯曾使德裡亞在被污染了的生命之泉中復生……現在,他的身體已經開始崩壞了。」夏邇簡單地一筆帶過,「不必過分地擔心未來,雷尼。毀壞平衡者必將死於平衡的戒律之尺下——我們只需要做好現在。」

  對了,夏邇。想到這個令人頭疼的名字,弗雷拉難得有些急躁地輕輕撓了撓陸行鳥的後頸,示意它跑得快一些。

  夏邇身上的毒素,至今都還沒完全清理乾淨。

  這是獨角獸的護佑者,阿爾加女神對於判神者的懲罰!

  祂剝奪了夏邇身為獨角獸時不被毒素所侵染的天賦,並詛咒他擁有一身淨化之血,卻永遠無法用其淨化自身!

  弗雷拉從不知道原來毒素對於夢魘而言,是如此高危且難纏的東西!偏偏她又遇上了一個極度不配合的患者。

  果不其然,待弗雷拉匆匆趕到夏邇在城牆上的臨時居室時,恰好正準備出門的城主大人。

  「……回去。」弗雷拉打樁一般地攔在夏邇前面,將脖子繃得直直的,眼裡寫著大大的「不妥協」。

  碰巧路過的士兵們都對此報以善意的笑聲。

  夏邇乾脆靠在了門框上,不向前也不依言後退,就這麼靜靜地,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瞧著弗雷拉。

  一股茫然和「似乎被捉弄了」的莫名情緒同時用上弗雷拉的腦袋。她不太自在地撇了撇嘴,重複道:「嘿,城主大人,為了你的百年安康和浮空城未來的可持續發展,你必須暫時回去——今天的三趟藥浴和精油熏烤還一趟沒做呢。」

  夏邇挑了挑眉,沖著弗雷拉微微眯了眼:「所以你是來為我做藥浴的?」

  周圍已經有好事的傭兵駐足圍觀了。夏邇話音剛落,此起彼伏的口哨聲就響了起來,其中不乏幾句「城主夫人從了他」,「浮空城可沒法兒讓壺豚或者龍來繼承啊請快生一個繼承人吧」,「城主大人我們沒問題的你們請自由地【嗶——】」這樣的話。

  弗雷拉惱羞成怒,走路都有些不穩,匆匆上前將為老不尊的城主大人狠狠地推進了房門,在猛然高了一個音階的起哄聲中炸著臉將門死死扣上。

  「你——」弗雷拉橫鼻子豎眉毛地轉過身,可不及她說完一句話,她就被緊緊抱住了。

  「……我就喜歡讓他們看看,看看你有多緊張我。」夏邇的聲音極近地在她耳邊響起,熱氣若有似無地熨燙著她的耳根,讓她忍不住起了一小陣顫慄。

  「你……怎麼了。」

  「……那天晚上你真是太出風頭了,壞姑娘。」夏邇不顧弗雷拉的推拒,將她整個壓在門板上,低頭毫不客氣地吻上了她的嘴。

  「聽說,現在整個文化街的鋪子裡都有著你的等身海報……」

  唇瓣相互間帶了點兒力度和濕度地摩挲著。

  「那些獸人們將你奉為『最理想的騎士伴侶』……」

  靈活而強勢的舌尖不容分說地頂了進去,在另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口腔中繾綣地攪拌著,發出了漬漬水聲。

  「甚至連塞壬都來摻了一腳……」

  身體更加密和地貼近,周圍的空氣似乎一下子變得灼熱而遲滯起來。

  弗雷拉覺得自己的小腿正微微發著軟。她好氣又好笑地拽著他的頭髮,想要看清這個瞬間倒退了全部生命閱歷的傢伙。

  夏邇依言離開了弗雷拉的唇,卻依舊用整個重量將弗雷拉圈在了自己和門板之間,拿額頭抵著她的。

  「你是我的,雷尼。」夏邇眼神暗沉,那雙金色眸子中釋出的情緒讓弗雷拉的心跳不可控制地加快。

  「一直以來,從很久以前開始,你就,只是我的。」

  「這是一個永遠。」

  「永遠。」

  一番纏綿的醫患互動之後,弗雷拉有些疲倦地望著精氣神全都滿槽了的城主大人,深深地感受到了階級的不可逆性。

  自己一介平民百姓,註定就得是食物鏈最低端的苦逼存在。

  「走吧。」弗雷拉放棄了自我折磨的思考行為,戳了戳夏邇的腰,「去看看防護圈那兒怎麼樣了。」

  ……

  事實上,弗雷拉還是沒能成功抵達她心心念念的前線。

  因為壺豚焦急的聲音在她腦中響起來了:「弗雷拉啾,弗雷拉弗雷拉啾,你快來看看雷龍寶寶,它,它,好像不對勁兒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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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三十五章 雷龍寶寶的驚變

  「這是……怎麼回事!」弗雷拉不由低呼出聲。

  壺豚更是急得要命。它同手同腳地嗖嗖竄上弗雷拉的肩膀,急切地比劃道:「就剛剛,剛剛還不是這樣的,啾,修伊突然,突然就開始嘔吐……」

  「嘔吐?」弗雷拉大驚,「你說這些硬塊兒是修伊吐出來的?!」

  房間中央是一片簡直慘不忍睹的、混合著血液和破碎鱗片的乳白色硬塊。它們毫無規則地堆疊著,似乎是把雷龍寶寶壓在了裡頭。弗雷拉急著要走上去——其他先暫且不論,但吐出這些硬塊的修伊的喉嚨,估計是不會太好受的。

  「也也也不對啾——」壺豚急著出聲。

  夏邇也伸手攔住了弗雷拉:「看。」

  順著夏邇的目光望去,關心則亂的弗雷拉終於看到了那一堆硬塊的最上方,有淡銀色的液體緩緩向下滲出。

  「……」

  弗雷拉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淡銀色的液體以極快的速度,在空氣中結為乳白色的硬塊,還間或發出了低悶的碰撞聲。

  她看向夏邇。

  「我沒有答案。」夏邇搖了搖頭,「我從未見過活著的雷龍……也從未在任何典籍上看到過類似的情況。」

  弗雷拉的心沉了沉。這些年,她也算是一路將修伊從巴掌大小養成了個茁壯的小房子模樣。雷龍寶寶的成長方式是多麼的不合常理,其中又因此惹出了多少問題,弗雷拉自己清清楚楚。

  「是我的錯,啾。」壺豚細細的,帶點兒忐忑的聲音在弗雷拉耳邊響起。

  「我和寶寶說了你被暗殺未遂的事兒,啾。」壺豚卷吧卷吧著自己的尾巴,想要勾上弗雷拉的手腕蹭蹭,卻又不太敢,「還說了你們上戰場受傷的事兒。修伊寶寶突然就沉默起來了啾,我還沒來得急問呢,就被一陣高熱卷到了外頭。」

  壺豚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抖了抖毛,「我飄回來的時候,修伊已經開始吐了啾。我急得一直喊,它瞧了我兩眼卻沒說話。不一會兒那些東西就把它整個埋起來了!」

  「……」

  弗雷拉的指頭在衣擺上無聲地緊緊蜷縮又無力釋放,不知道心裡是個什麼滋味。

  在確認對雷龍寶寶沒有妨礙之後,弗雷拉小心地從最外圍取走了一小塊硬塊,打算帶回去研究研究。

  「走吧。」夏邇望著弗雷拉憂心又不舍的樣子,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這是修伊自己選擇的路。」

  所以,修伊需要自己走完。

  夏邇已經走出去了。弗雷拉抱著壺豚,最後回頭望了一眼正以緩慢的速度壘得越來越高的、如同堡壘一般的硬塊,抿了抿嘴,回身跟上了夏邇邁向戰場的步伐。

  ———————————————————————————————————————

  接下來的幾天,水神殿的攻勢一波接著一波,並不見絲毫疲軟。浮空城按照嚴格的輪換制度分批鎮守著最外層的防護懸浮圈,在占了地理優勢的前提下,倒也還算應付得不太困難。

  「嘖,每天都是這樣。」蹲在防護圈的頂端,菲奧不顧壺豚的尖叫,強硬地將它的尾巴紮成了一個登山結,似乎是很專心地沖著弗雷拉抱怨著,「每天都一樣,都一樣。漫山遍野的,臭氣熏天的怪物和傻逼兮兮的水神殿士兵。」

  弗雷拉卻並沒有接話閒聊的好心情。她鎖著眉頭望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開口道:「不,不一樣。」

  弗雷拉轉頭,認真地看向菲奧:「水神殿的士兵越來越少……而怪物越來越多了。」

  菲奧手頭一鬆,壺豚急匆匆地逃回了弗雷拉的脖子上,嚶嚶啾啾地舔著自己飽受創傷的尾巴。

  弗雷拉將兩張覆蓋了微微熒光塗料的紙片遞到了菲奧眼前:「喏,分佈圖,熒光的是我能看到的靈魂,黑色的就是怪物了。這張是一周前的,這張是兩天前的——都是我用了點兒靈魂力記下來的,應該不會有大差錯。」

  「你再對比看看……今天的怪物,是不是更多了?」弗雷拉問。

  「……沒錯兒。」沒用多少時間,菲奧便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大家都是出色的戰士,」弗雷拉分析道,「但獨自解決一隻怪物對大多數城民來說還是很困難的事情。相反,那些水神殿的人類士兵們要好捏太多了。於是,瞧——」

  正前方有一場小規模的交鋒。騎乘著怪物一擁而上的數十位水神殿士兵很快就被浮空城剿殺乾淨,而後,防護圈上的浮空城城民們才開始合力圍攻怪物們。

  「而且——我希望這是我的錯覺——那些怪物似乎越來越厲害了。」

  「我也有個錯覺。」菲奧接話,「從土裡,尤其是我們填埋屍體的土裡,鑽出的噁心傢伙越來越多了。」

  弗雷拉與菲奧對視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是的,在新生代中,戰鬥力比肩瑪麗白與亞力克的城民並不特別稀少,當存儲足夠的時候,弗雷拉自己就是個戰力相當逆天的存在。同時,他們還有夏邇,門西勒,菲奧這樣的中流砥柱,獸人、地精、塞壬和精靈更是沒有一個好惹。

  噢,對了,浮空城還有三位偉大的龍族。火系巨龍,瑪爾多卡校長曾經的搭檔,桑鐸利亞納大人,雖然與地形龍夫婦不同,不會成為浮空城最尖銳的矛,但他承諾將成為浮空城最堅實的盾。

  這也正是這位大人當初同意將浮空城眾引入龍族埋骨之地的原因——這樣一來,當瑪爾多卡校長的仇人進犯的時候,他就能夠以「居住地被入侵」為由,逃開龍族的避世法則。

  浮空城,看似堅不可摧。

  數十萬的士兵們對於居高臨下的浮空城來說是小菜一碟,零星的水神殿強者也還算不足為懼。目前,浮空城已經以極小極小的代價抵禦了數千隻怪物的來襲。

  可若是要面對上萬隻,上百萬隻……甚至是,源源不絕的,怪物呢?

  還是會不斷變強的怪物!

  那麼,浮空城覆滅的結局便是幾乎註定了的——哪怕在這個結局到來之前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足夠讓浮空城極盡所能地掙扎。

  「菲奧——菲奧先生——」

  正當兩人難得地沉默下來的時候,一個相當急切的聲音將這處原本就有些凝重的氣氛又抹上了一記重筆。

  是一名歪著頭盔,有些氣喘的年輕塞壬。他沖弗雷拉相當禮貌地點了頭,才急急朝著菲奧道:「東,東邊外海,潘多拉學院那兒,出現了,出現了彈跳能力十分厲害,且有著滑翔翼膜的水生怪物,管事先生請您過去一趟!」

  「喀嚓。」

  菲奧嘖了一聲,將手中捏碎的石塊撇到了一邊:「真是個可歌可泣的突破。」他掃了一眼前方還沒正式展開的戰事,挑著眉問弗雷拉:「你一個人在這兒沒問題吧?」

  啊啊,被小瞧了。弗雷拉在心中為菲奧又記上了濃濃一筆,卻也知道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遂規規矩矩地回答道:「哥哥之前有說要過來,看著時間應該也差不多了。你放心過去吧,短時間應該不會有什麼出格的戰況,我能應對。」

  菲奧也不囉嗦,他點了點頭乾脆地跳下了防護圈。

  可沒走幾步,菲奧的身形又極其詭異地出現在了弗雷拉面前。不等弗雷拉產生類似於「驚嚇」的反應,她懷中的壺豚就一聲哀哀的尖叫。

  菲奧扯著嘴角晃了晃手中剛剛揪下的、壺豚尾巴上的毛兒,心滿意足地走了。

  「弗雷拉——」壺豚淚汪汪地叼著尾巴,「嚶——菲奧壞透了啾!」

  「乖阿壺不和那傢伙計較,回頭給你做加量的綠莓小餅乾。」弗雷拉死命忍住笑,維持著好夥伴的嘴臉安撫著自家契約獸。

  話說回來,若是他們的觀察沒錯兒,那些怪物確實和水神殿的士兵屍體們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聯的話——

  她仔細觀察了一番只有零星幾處戰鬥的、總體還算平靜的戰場,撓了撓壺豚的下巴:「阿壺,還記得速燃火油的用法麼?」

  「記得。」壺豚挺著胸脯得意地回憶道,「用力把紅色和綠色的藥劑搖到一塊兒去啾,感覺到藥劑管微熱發顫的時候再將它重重砸出去啾。」

  「很好。」弗雷拉眯著眼睛,手中拿了個類似花灑的玩意兒,站在防護圈邊上認真選擇著跳躍落地的位置,「一會兒看到地面上有白煙升起來了,你就把速燃火油一個個扔下去,嗯?」

  「我們要去做什麼啾?」

  「我們去,嗯……把一切罪惡與冤孽湮滅在萌芽之中。」弗雷拉虛著眼睛,頗為矜持地收著下頜答道,整一副神棍模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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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2 15:54:25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三十六章 舒臘爾親王親臨

  弗雷拉與壺豚的燒屍運動並沒能持續地順利開展。在他們點燃第四大塊土地的時候,水神殿那邊便有了動靜。

  看著首當其衝,領著一幫怪物們出現在戰場上的德裡亞,弗雷拉心裡卻沒有被迫收手的不快——這足以說明,她猜對了。

  那些破土而出的怪物,還當真是從水神殿士兵的遺體之上「長」出來的!

  「現在對上我可不是什麼好選擇,德裡亞。」弗雷拉笑得和和氣氣的,抱著壺豚站到了門西勒和不知怎麼也出現在了戰場上的丁奇夫婦身邊。

  德裡亞那焦黑的半邊已經恢復成了白色。現在,他是一支完全的壞蠟燭了。

  壞蠟燭在指使怪物和部分士兵撲滅地面上的火焰之後,冷冷地看向弗雷拉,聲音中帶著陰寒:「阻止我紅方帝國一統大陸的異端叛逆,從來就沒有除了死之外的第二條路!」

  隨著他的話音,數十條鋼槍一般的細錐形刺須從地面迅猛地破土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淩厲之勢沖著弗雷拉幾人紮去!

  「一統大陸?推了浮空城,你的下一個目標就是帶著這些噁心的怪物們去騷擾北邊的無爭帝國麼?」弗雷拉輕巧地跳到了瞬間化為山嶽般地行龍形態的丁奇先生的背上,有恃無恐地朝德裡亞誇張地攤了攤手,「謝謝你讓我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

  「自家養出的惡犬,還是關上門來狠心打死的好,怎麼好意思放任它去嚇了鄰居!」弗雷拉的聲音驟然轉冷,下一瞬間,已然扭曲報廢的一次性隨身傳送陣失重落下,而弗雷拉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德裡亞的後方!

  德裡亞還算從容地在半空中一個疾行,躲開了直沖他背心而去的淬毒匕首。在被爆彈的氣浪掀開的劉海之下,他眉骨高凸,神色陰冷,手中蓄勢待發的魔技卻突然轉了個方向朝身側狠狠拍出!

  「……」

  門西勒一擊未能得手卻也不見沮喪。他的身形彷彿壓根不受重力影響一般,在空中極致敏捷地移動著,雙手早已變成了筋脈盤布的利爪,一下下不疾不徐地將德裡亞逼至更加尷尬的境地。

  此時,越來越多的怪物們也紛紛湧向了這裡!丁奇先生將巨大的身軀橫亙在了怪物與交戰的兩人之間,弗雷拉與丁奇夫人也十分默契地一人一角,與怪物們展開了攻防的遊走,既是保護了門西勒的後背,也算隔絕了德裡亞逃跑的路線。

  這邊戰事正熱,水神殿的後方卻似乎遭到了不小的麻煩。

  剛開始誰都沒去在意那些似有似無的小騷動,可是很快,那些小騷動便成長成了讓人無法忽視的模樣。

  「怎麼回事?」丁奇夫人飛身掠過,直接拗下了一根怪物的節肢,並將那段還在不斷扭動的節肢哢哢掰成了幾段貫在地上。

  「不清楚。」弗雷拉活動了下剛剛被震得有些酸麻的手腕,配合著壺豚剛剛灑開的淡紫色煙霧將幾個膜包投擲了過去,很快,怪物們或低啞或尖銳的慘叫聲響起,許多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的組織大塊大塊地脫落。

  弗雷拉朝德裡亞那兒瞟了一眼,暗暗琢磨著那張壞蠟燭臉上漸漸有些難看的神色。

  他一定在和林波兒或是水神殿的其他人通話!

  「趁機做掉他。」丁奇夫人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她低語一句,便直接一個大力將一隻怪物平地揪起,重重地朝怪物群中一砸!

  龍族的……怪力啊。弗雷拉抽了抽嘴角,很默契地跳去了應聲而來的丁奇先生的背上,攔住了試圖追向丁奇夫人的怪物們。

  丁奇夫人的突然加入讓德裡亞面臨的壓力頓時大增,但同時,扛下所有怪物攻擊的弗雷拉與丁奇先生也並不那麼好受。

  這次,戰況並沒有能膠著多久。

  「看來水神殿是打算徹底毀去與舒臘爾家的誓約了?」一個包含怒氣的、渾厚洪亮的聲音伴隨著越來越大的騷亂聲,從水神殿那方傳來。

  弗雷拉不由得手下一頓,打法變得保守了起來。

  若是舒臘爾親王家與水神殿起了內訌,那自然是好事;可若是他們很快冰釋前嫌小別勝新婚,遭大殃的就是浮空城了。

  這個一向避世,神秘,卻讓光輝皇室有所忌憚的親王之家……弗雷拉甚至叫回了壺豚,讓它好好待在自己肩膀上。

  「德裡亞!我們需要你的解釋!」

  那聲音很快地逼近,帶著奇異的威壓。

  門西勒與丁奇夫人完全不為所動,反而手下愈發淩厲逼人起來。弗雷拉與丁奇先生對望了一眼,分別巧妙地轉換了個方向,使得自己能夠更加明晰地關注到新來客的動向。

  舒臘爾家的來人並不少,而且大多都有滯空能力,應當弱不到哪兒去。弗雷拉手上砍殺動作不停,眼角卻分了幾分心思仔細觀察著。見到這樣的情形,她的心底又沉重了一分。

  不過所幸的是,舒臘爾家與水神殿立即如膠似漆同仇敵愾的可能性似乎並不大。舒臘爾家一行幾十個人都板著臉,圍著中央的一隻雙翼蝠龍直挺挺地站著,對後方站在怪物身上一臉諂媚交涉的水神殿神官毫不理睬。

  被忽視的現實顯然激怒了來人。很快,十幾名帶著強大氣場的人縱身飛了過來,武技魔技均毫不客氣地當頭砸下!

  身為四人中最弱的那一個,弗雷拉很聰明地明哲保身,抱著壺豚率先一個猛墜,從紛亂複雜的戰局中逃離到了相對安穩的地上。從弗雷拉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丁奇夫人試圖趁亂幹掉德裡亞,但她只成功打斷了他的肩膀。舒臘爾家的攻勢隨即不分敵我地撲面而下,若不是丁奇先生釋放了一口龍息,丁奇夫人大概得付出不小的代價。

  被舒臘爾家這麼一鬧,弗雷拉幾人與德裡亞之間拉開了相當的一段距離。弗雷拉重新回到了丁奇先生的脊背上,與門西勒和丁奇夫人並肩站著,警備地觀察著眼前的局勢。

  「舒臘爾親王大人,」德裡亞沒有痛覺似的,耷拉著一邊肩膀面不改色地看向突然出現的那幾十人,語調聽著有明顯的不愉:「我不明白——」

  德裡亞沒能來得及說完他不明白什麼。因為,又有新的重量級人物加入到這個原本就亂得可以的場景中來。

  沉默地出現在弗雷拉身邊的夏邇。

  以及,匆匆而來的林波兒。

  「父親?父親是你麼?」林波兒裙擺飄飄,手持水神殿的權杖翩翩而來。她的傷顯然還沒好全,臉色白得有些嚇人,卻更給她添了一份柔弱之美。

  林波兒口中的「父親」,應當是將她認作乾女兒的舒臘爾親王了。

  出乎意料地,舒臘爾家那幾十人一動未動。

  「……父親?」林波兒又喊了一聲,語調中已經帶上了楚楚可憐的意味:「我才聽說您來了,這就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聽說您生氣了?是哪個惹您生氣的?這兒是戰場,太危險了,咱們回去再說?」

  親王親臨——

  弗雷拉腦中似乎有某種荒誕的念頭一閃而過,抱著壺豚的手不由得緊了一緊。

  似乎是有心靈感應一般,在弗雷拉身側的夏邇和門西勒分別微微向前了一步,半側著身子擋在了她的前面。

  弗雷拉心中一暖。她很快定下神,悠悠哉哉地看著林波兒上演父女喜相逢的好看戲碼。

  可惜了,舒臘爾親王似乎並沒有什麼配戲的天分。他始終冷冷地高坐在那體積不小的雙翼蝠龍之上,被舒臘爾家眾人緊緊地簇擁著,一言未發。從浮空城這方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林波兒的軟聲討好和舒臘爾家其餘人的目不斜視,已經是一個令人滿意的看點了。

  ——德裡亞站在一邊,一臉陰鬱又無意介入的樣子也很精彩。

  「父親,您是不是生氣了?」林波兒依舊在不依不撓地將身段往下放。

  弗雷拉抱著肩膀,譏諷地扯開嘴角。

  在她不怎麼靈光的記憶裡,林波兒可是從來沒用這麼討人喜歡的調調喚過老多特一聲父親。

  戰場上從來沒有這麼安靜過。一切的戰事都在這樣一幕詭異的情狀下停止了,碩大的峽谷空地中只剩下怪物們蠢動肢節的聲音和林波兒並不放棄的一聲聲父親。

  終於,那被團團簇擁著的雙翼蝠龍上傳出了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接著有聲音帶著些厭倦的意味響起:「英靈也在……真是好極了。裡本。」

  「是!」裡本就是方才那個負責喊話的、中氣十足的傢伙。他穿著重甲劍士的連身盔甲,相貌被遮得嚴嚴實實的。

  眾目睽睽之下,他以一種詭異的輕盈向前漂浮了幾步。

  「父親!」林波兒的聲音帶了點兒慌張和哀求的意味。

  裡本停留在了與浮空城一行相距二十臂左右的距離,在浮空城眾的警惕和敵意之下行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劍士禮,隨後,唰地一下掀開了自己的頭盔。

  「……!!!」弗雷拉下意識地捂住了嘴。

  父……不,不對,不是父親!這位中年劍士,裡本,他的年紀看上去比老多特小了足有一輪……氣勢不同,身形也完全沒有相像之處。她很快地冷靜下來。

  但是,這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西南,小鎮,夜襲,羅延之心,重甲劍士……與丁克的重逢!是的,丁克提到過,他之所以跟隨了那隻押送隊伍如此之長的時間,就是因為見到了一張和老多特極其相似的臉——在一名重甲劍士身上!

  弗雷拉猛地抬眼,發現那名叫做裡本的重甲劍士也正直直地看向她,估計已經將她方才的表情變化盡數收入眼底了。

  舒臘爾家……

  「裡本舒臘爾,重甲團。」裡本將一手放在心臟處,一手虛搭在腹部,又行了個欠身禮,「命運總是喜歡捉弄在地面上奔跑求存的生靈。但無論如何,很高興我們終於見面了——尊敬的城主大人,英靈閣下,以及——」

  「弗雷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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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2 15:54:38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三十七章 木頭鴿子的秘密

  林波兒在一旁發出了一聲介於尖叫和哽咽之間的奇怪聲音。

  弗雷拉則繃緊了脊背,直挺挺地站在那兒,充滿抵觸地看向這位自稱裡本舒臘爾的中年劍士。

  「我想我們在不太久之前曾見過一面。」裡本是個嚴肅的人,他的眉頭總是下意識地皺著,但看得出來他已經極力在表現他的友善了,「不,請不要誤會——事實上,我們很高興看到羅延之心在您的手上發揮了它應有的作用,弗雷拉小姐。」

  說罷,他瞟了丁奇夫人一眼。

  「裡本。」

  舒臘爾親王有些疲倦的聲音再次從後方傳來。

  裡本聞聲,臉上的表情又嚴肅了幾分,變得十分鄭重起來:「弗雷拉小姐,雖然冒昧,但我們的確十萬分地需要您的配合。」

  從弗雷拉這個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夏邇手上的真理的路引正悉悉索索地蠢動著,門西勒原本已經恢復尋常模樣的指甲再次暴長,變得鋒銳了起來。

  她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現在的情勢,咬了咬下唇,努力將心底一團糟的情緒按捺了下去。

  弗雷拉一個錯身,大大方方地越過夏邇和門西勒,站到了最前方。

  「我很樂意聽聽看。但在這之前,我並不做下任何配合與否的承諾。」弗雷拉不卑不亢地昂著頭,微微收斂著下巴,字句清晰地說。

  ……

  「我們絕沒有為難您的意思。」短暫的沉默之後,裡本開了口。他的態度又放緩了些,甚至算是有些親和了:「與羅延之心放在一處的,還有一枚舒臘爾家族的族徽,不知道——」

  「是的,在我這兒。」弗雷拉乾脆地應道。

  裡本的眼睛亮了亮:「您或許樂意讓我們看看它?」

  那一枚沾過她的血的,舒臘爾族徽……弗雷拉斂下了眼睛,手中動作反覆了一瞬,卻終究還是將那枚徽章從空間中取了出來,朝裡本拋擲了過去。

  裡本接到後,只是一瞟,臉上便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他匆匆朝浮空城眾人行了個禮,便轉身回到了舒臘爾家那邊。從浮空城這處可以看到,裡本正恭敬地對舒臘爾親王彙報著什麼。

  倒是林波兒的聲音更有穿透力些。她似乎在焦急著解釋著什麼,不停地傳出「父親您聽我說」,「這其中一定是弄錯了什麼」這樣的語句來。

  「林波兒。與光輝皇室的交易做得還開心麼。」

  說來奇怪。舒臘爾親王的聲音並不洪亮,更談不上尖銳什麼的,反而始終帶著一種濃濃的疲倦感。但他的話音卻總是能夠清晰地傳到弗雷拉這邊來。

  「舒臘爾親王大人,」出人意料的,這次開口的是作壁上觀許久的德裡亞,「您此番前來,除了分道揚鑣之外,還有別的指教麼?」

  「沒有。」舒臘爾親王答得乾脆。

  「很好。人人都知道您是個說一不二的人。當然,或許——只是或許——有一天您將會為您今天的選擇而感到後悔,因為您親手放棄了一份絕世偉業的參與權……那麼,祝您安康。」德裡亞陰滑地說完這些話,面向著眾人緩緩倒退了一段距離,似乎最後往林波兒這邊瞧了一眼,便帶著大部分怪物們離開了。

  浮空城這一方卻不能追擊。舒臘爾親王還態度不明地杵在那兒呢,他們所處的位置距離浮空城的防護圈並不太近,再往前貿然追擊,搞不好就是個腹背受敵的下場。

  弗雷拉儘量催促著思維快速轉動著,卻依然覺得腦力不夠用。看來,德裡亞與林波兒不和已久?那現在的水神殿中又是怎樣的勢力格局?舒臘爾親王撕毀與水神殿的盟約,其中有何緣由,是真是假?舒臘爾親王可信麼?浮空城是否能夠增加一個盟友?

  還有,舒臘爾親王,明顯,是沖著自己來的。

  正當弗雷拉胡思亂想一鍋粥的時候,舒臘爾家一行正以一種禮貌的慢速朝浮空城一行漂浮而來。

  林波兒不知為何還是不願走。她的眼角甚至已經沾上了幾分水汽。

  弗雷拉大感驚訝。林波兒從小小的時候起,就總是一副遺世獨立的驕傲小模樣兒,她可從來沒見林波兒朝誰這麼低聲下氣過了。然舒臘爾家卻是硬氣得狠,從一開始,就沒對林波兒這幅人見人愛的可憐模樣做出過除了無視之外的反應。

  雙方的距離漸漸拉近。現在,弗雷拉已經能夠很清晰地看到跨坐在雙翼蝠龍脊背上的,舒臘爾親王的模樣。

  這位親王大人看上去約莫三十好幾的模樣,他有著一頭漂亮的銀白色微卷髮,被剪得很短,前方的劉海只是稍稍蓋過髮際線。長期的島嶼生活顯然讓他有充分的時間接觸陽光,他的皮膚因此被曬成了健康的小麥色,與他淡色的頭髮相襯,倒是讓他偏書卷氣的長相多了一份剛性。

  舒臘爾親王的確一臉疲憊的樣子,但他的眼神依舊銳利。他有些不耐地比了個手勢示意林波兒安靜下來,接著,透過綴著簡單銀鏈的單片鏡仔細地打量著弗雷拉。

  很快,對著弗雷拉充滿警惕和戒備、甚至微微挑釁的眼神,舒臘爾親王似乎忍俊不禁一般扯開了嘴角。

  ……至少這個笑容看起來沒有任何惡意。

  「弗雷拉。這些年過得怎麼樣?」舒臘爾親王開口道。

  弗雷拉眯了眯眼。她仔細地權衡了一下,覺得自己沒有任何義務回答一個由陌生人提出的、如此瑣碎的問題,於是她開口問了自己想問的:「我的父親,老多特,他在哪兒?」

  收到這麼個牛頭不對馬嘴的回話,舒臘爾親王卻也沒有生氣。他倒是很務實地回答了弗雷拉的這個問題:「大約在一個月之前,我與老多特才真正聯繫上。他現在很好,或許你很快就能夠見到他——你一定不知道,外面的大傳送陣失靈了一半,我們不停不歇地趕了整整半月的路才到達這裡。老多特同我們一起上路的,如果順利的話,他們現在快要抵達風暴城了。」

  這個舒臘爾親王,倒是比想像中的要和氣些。

  「現在,弗雷拉,我需要你幫我確認一件事兒。」舒臘爾親王以中指關節扣了扣膝蓋,又摩挲了一會兒他大拇指上的藍寶石戒指,抬頭望著弗雷拉認真道:「老多特說,他曾經給你雕刻過一隻木頭鴿子,在你離開渥丹公爵的領地時,他確信你將那木頭鴿子帶走了。」

  弗雷拉眼神一凜。

  是的,老多特有一手挺有意思的雕工。他年紀一把,走路起來顫顫巍巍,力氣卻一直挺大。從小時候起,他就成天喜歡雕一些可愛的小動物給自家或鄰里的孩子,但大多只是隨手的作品,像弗雷拉那隻木頭鴿子一樣、被打了光上了塗料的,別家孩子都沒有,他們家的五個小傢伙也只一人一個。

  她還記得,門西勒的是一隻正色臉的小毛狼,林波兒的是一隻優雅的彩衣雀,薇莎米亞的是一隻大尾巴松鼠,丁克的是一隻雙頰圓潤的獾,自己的,則是一隻眼睛圓溜溜肚子肥鼓鼓的小鴿子。

  是的,弗雷拉一直留著這個木頭鴿子。哪怕是在她剛剛走出雷霆山脈,包裹空間極度緊張的那會兒。

  「如果你還留著它——」舒臘爾親王沒有將話說完,但他的神色已經很明顯地表達了他的意圖。

  弗雷拉將那木頭鴿子從空間中掏了出來。剛拿到手上,她的臉色就是一變。

  她已經很久沒有把玩它了。這小玩意兒於她而言從來就更像個小擺件而非玩具,後來,更是完全變成了一種寄託與象徵。後來,老多特下落不明,雖說他給薇莎米亞寄去的信件表明了他暫時沒有性命之憂,但沒能去搜尋父親的下落這件事,卻一直讓弗雷拉感到有些自愧。睹物難免思人,弗雷拉存著「沒臉見父親」的心思,自然也就更不會去翻動這個木頭鴿子了。

  如今,已經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大煉金師的弗雷拉,自然在第一時間感覺到了這個木頭鴿子的不對勁兒!

  它裡面藏了東西。

  「老多特說,他花了半個金幣,還賣了一張老臉,拜託他的某個至交好友用一種詭異的方法把東西塞進了木頭鴿子的肚子裡,很抱歉,弗雷拉,你必須得破開它。」

  「——老多特說他保證會給你再刻一個。有一點兒不一樣都可以無條件返工。」看到弗雷拉的表情,舒臘爾親王急忙又補上了一句。

  「……」好的,她記下了。

  眾目睽睽之下,弗雷拉先是在不同地方叩擊了那木頭鴿子幾下,接著拿出了一把曲線很漂亮的金屬薄刀,和切瓜似的輕而易舉地切開了那隻鴿子的脊背。

  三下兩下,弗雷拉取出了被老多特藏匿在木頭鴿子裡頭的小玩意兒。

  那東西只露出一個角,弗雷拉就已經認出它是什麼了。

  舒臘爾家的族徽。斜置的雙手巨劍和一圈冬青枝的紋樣。

  ……不過,還當真不知道多特老爹的所謂「至交」是通過什麼邪門兒的方法把族徽毫無縫隙地嵌入木頭鴿子裡頭的,就像是原本便生長在那裡一樣密和。只能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吧。

  「原來那個老傢伙把它藏在了這裡!」

  弗雷拉聞聲望去,看見林波兒一臉扭曲的表情。她紅著眼睛,死死地盯著弗雷拉手上的族徽,美麗的臉顯得有些恐怖:「難怪,難怪,難怪我怎麼翻都找不到……」

  林波兒抬頭,惡狠狠地盯向弗雷拉,尖聲指責道:「果然是這樣!你總是搶走我的東西!!!我的,我的!!!而那個老匹夫一開始就——」

  「啪!」

  弗雷拉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方藍白格紋的小帕子,細細地擦著右手,眼睛稍稍抬起瞧著林波兒:「嗯?你說什麼?」

  方才還在盛怒之中的林波兒踉蹌了好幾下才站在怪物身上穩住身形,她捂著臉頰,臉上的神色忽紅忽白地劇烈變動著。

  「……問你呢,你,說了什麼?」弗雷拉直接將帕子揉成一團往下一拋,轉瞬之間已經有匕首緊握。

  林波兒的臉色終於定格在了慘白。突然,元素躁動引發的大風將她的長髮全數卷起,未見她吟唱任何咒語,便已經有深藍接近濃黑的光團出現在了權杖的頂端!

  「夠了。」

  舒臘爾親王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不耐煩:「林波兒,天才的水神殿首席祭祀閣下,還需要我提醒你什麼叫做分寸嗎!」

  舒臘爾家的戰士們聽到親王發話,極有眼力界地將林波兒團團圍住。

  「……父親!」林波兒尖聲叫道!

  舒臘爾親王頭也不轉,只是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

  裡本主動上前,對著林波兒做了請的姿勢:「抱歉,林波兒……祭祀閣下。親王大人有私事要談。」

  「……」

  林波兒初時的眼神是不可置信的,甚至帶了點兒瘋狂。但很快,她斂下了眼,無人看得清她的表情。

  一陣難堪的沉默之後,林波兒權杖上蠢蠢欲動的魔法彈在瞬間消彌,她緊緊攢著的拳頭也漸漸鬆開。

  她似乎是突然恢復了理智一般。

  她最後深深地向弗雷拉看去一眼,微微勾了勾嘴角,又朝舒臘爾親王畢恭畢敬地行了個屈膝禮,幹乾脆脆地帶著一眾怪物們,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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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三十八章 舒臘爾家的秘辛

  原本,舒臘爾親王是想要邀請弗雷拉前往邊陲之地偏西,舒臘爾家僕先行打點好的一個臨時落腳點進行「進一步的深談」的,但不等弗雷拉開口拒絕,夏邇就已經將手搭在了弗雷拉的肩膀上,平靜地開口:「這是我的妻子。」

  面對舒臘爾親王明顯的審視和不悅,城主大人表示毫無壓力。他乾脆以整條手臂圈過弗雷拉的肩膀,將她往自己胸前攬了攬,又淡淡地說了一遍:「弗雷拉,是我的妻子。」

  於是,還未經歷過夢想中的婚禮就被套上「妻子」名號的牧馬姑娘雙頰紅撲撲地,帶著妥協的舒臘爾親王一行回到了浮空城。

  敵我尚未分明,舒臘爾親王一行又全是強者,浮空城在表達歉意的同時還是規規矩矩地對他們進行了嚴密的監視與防範。對此,舒臘爾親王倒是很好脾氣地沒有提出任何抗議。

  在確認東北邊的海域和南邊峽谷的防守兵力,並將統領權交給菲奧與管事先生他們之後,弗雷拉,夏邇,門西勒,以及後來趕到、一頭霧水的薇莎米亞和丁克,與舒臘爾親王一同坐在了圓桌旁。

  舒臘爾親王幾乎算是單刀赴會。除了裡本,他揮退了全部的隨行人員。

  眾人全數入座之後,舒臘爾親王難得有些焦急地看著弗雷拉道:「羅延之心被盜之後不久,族中的水晶簇便告訴我,在邊陲之地以北,有族徽發生了強能量反應。」

  「弗雷拉……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明白,我現在正期待著你能證明些什麼。」

  「不,」弗雷拉想也不想便道,「我一點兒也不想向您證明些什麼。」

  「可是我想。」舒臘爾親王說。

  「我不想。」弗雷拉認真重申。

  「可是我想。」舒臘爾親王又說。

  「……」弗雷拉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張了張嘴,試圖再次強調,「親王大人,我不——」

  「可是我想。」

  弗雷拉目瞪口呆地瞧著一臉認真模樣正襟危坐的親王大人。然後,發現對方對自己眨了眨眼睛。

  剛才還不相信……你果然在賣萌耍賴嗎親王大人!

  弗雷拉僵了那麼一瞬,突然就有一種自己敗得一塌糊塗的認命感。於是她懨懨地從壺豚那兒接過了那枚從木頭鴿子的肚子裡掏出來的舒臘爾族徽,擺弄了起來。

  這枚族徽有些舊了,而且和與羅延之心放在一塊兒的那枚並不完全相同——族徽的正下方,在彎繞的冬青葉之間有一枚白色的細小花朵斜斜探出,構成了一個漂亮的波浪圈兒;巨劍的劍身一側被鑲嵌了一顆微小卻流光溢彩的碎鑽,劍柄上也多了一圈金色的輪廓。

  雖然經歷了一段歲月的洗練,但這枚徽章的做工顯然還是很值得稱讚的。弗雷拉剛剛一使力摁下,冬青葉緣的刀鋒便飛快地彈了出來,同上一次一樣,割破了她的手指。

  同樣的,強光在一瞬間滿滿充斥了整個會議廳!

  「這是……什麼?」丁克小弟揉著眼睛,愣愣出聲。

  舒臘爾親王饒有興致地瞥了丁克一眼,又回復到了親王做派,端著嗓子念道:「裡本。」

  這一回,一向惟命是從的裡本顯得有些不太情願。他先是頓了一會兒,在舒臘爾親王淩厲的目光掃過時才將雙手放在了重甲頭盔上。

  眾目睽睽之下,重甲劍士先生托著他笨重的頭盔上上下下好幾次,才在舒臘爾親王的一聲輕哼當中,豁出去一般一把掀掉了他的頭盔。

  唔,這是重甲劍士先生今天的第二次亮相秀了。然而,因為在場人員發生了某些變動,他依舊贏得了很好的反饋效果。

  「是你——!!!」叫出聲的是丁克,「是你這個傢伙!」

  裡本臉上的表情立刻從些微的不自在轉為明顯的不滿。他的眉頭皺成了一個褶子相當深刻的小包包,沉聲說道:「傢伙?很好,你很好,我還沒和你計較你那堪稱愚蠢的跟蹤行為——」

  「裡本。」親王大人提高了聲音。

  「……」裡本僵了僵,倒是很迅速地將自己的表情調回了嚴肅模式。他沖著丁克點了點頭,正經道:「你好,丁克,我是你的父親。」

  弗雷拉:「=口=!!!」

  薇莎米亞:「=口=!!!」

  丁克:「???」

  一時間,會議廳中竟然無一人出聲。

  丁克全身上下散發著至純至善的茫然氣息,轉頭問他的姐姐們:「不好意思,但我覺得我剛才似乎是聽錯了什麼?」

  「正在和你談話的是我,丁克。你現在的舉止真是十分的沒有禮貌。」裡本又皺起眉頭,「你爺爺的確是把你慣壞了。」

  弗雷拉:「=口=!!!」

  薇莎米亞:「=口=!!!」

  丁克:「……」

  丁克:「……」

  丁克:「……=口=!!!」

  弗雷拉轉向夏邇:「不好意思,我也覺得我應該是聽錯了什麼……」

  「刻意的自我懷疑並不是好事。」夏邇一針見血。

  「咳咳。」舒臘爾親王這時出聲打破了有些僵持的局面,將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來:「好了,裡本的自我介紹到此為止。下面……」他扶了扶單片鏡,雙手交握著抬頭看向弗雷拉。

  「你好,弗雷拉,我是你的父親。」舒臘爾親王說。

  「……」

  局面已經不再僵持。它徹底凝固了。

  雖然早先時候就有那麼些七七八八的預感,但真正到了這水落石出的關鍵時刻,弗雷拉還是覺得,無論她擺出怎樣獵奇的表情,都不能與這個獵奇的世界相襯。

  突然,她的手背被覆上了一層熟悉的溫度。

  抬頭,她看見夏邇正優雅地揮手叫來等待在門口的侍者,傳令道:「請讓昆布爾塔塔先生來一趟。」

  「昆布爾塔塔?」舒臘爾親王接話,「這名字聽著有些耳熟。」

  「他曾是南邊最好的吟游詩人。」夏邇又傳喚了一名侍者:「給舒臘爾親王準備至少八九杯的紅茶,謝謝,他馬上有一個註定冗長的故事要講——請問您需要加幾分糖?」

  「噗。」丁克小弟一個沒憋住,笑出了聲來。

  不管怎麼說,屋內的氣氛變得流暢多了,薇莎米亞也恍然過來,停止了將自己憋死的下意識舉動,開始紅著臉大口吸氣。

  「……」舒臘爾親王臉上尷尬的表情只停留了不到一瞬。很快,他的眼神便重新銳利起來,帶著絲毫不隱瞞的估量和敵意,靜靜打量著這個從方才開始便始終保持著沉靜與得體的城主先生。

  這個很可能成為他家女婿的……夢魘。

  「……好吧,好吧。」舒臘爾親王突然將自己放鬆地靠在了舒適的椅背上,眼神淡淡掃過若無其事的夏邇、始終一臉不善的門西勒、緊張的薇莎米亞、興奮中帶著點兒驚疑和焦慮的丁克,以及,眼神明亮坦蕩的弗雷拉。

  弗雷拉和夏邇的周身,似乎有一個尋常人瞧不見的結界。它將他們兩人連成了一個堅不可摧的整體,還讓他們能夠隨時地從彼此身上汲取了不得的力量。

  切。以為誰都看不見你們正在桌下牽著小手麼。

  舒臘爾親王心態複雜地撇了撇嘴,決定示弱:「我以舒臘爾姓氏的榮耀發誓,我將據實以告——無論如何,讓那位偉大的吟游詩人先生忙些別的事情去吧?」

  誰都不想將局面弄僵。所以,浮空城這一方很乾脆地走下了舒臘爾親王遞來的臺階。

  於是,舒臘爾親王的故事在一個還算緩和的氣氛下開始了。

  身處高位的人總會有各種各樣效果不錯的方法來保持年輕,舒臘爾親王就是這樣。他看著才三十出頭,實際上卻已經是個年過五十的人了——比旁邊一臉老氣的重甲劍士先生還要大上幾歲。

  「我與可愛的帕爾西莫是青梅竹馬——但想來你們並不關心這個,我直接從二十餘年前,我的第二個孩子降生開始說起。」

  「舒臘爾家的人丁稀薄是出了名的,但到了我這兒卻似乎有些例外。在迎來我們的第一個寶貝傢伙之後的第二年,帕西又懷上了,而且如她所願地,是個女孩兒。」

  「小寶貝兒的誕生讓我們很欣喜。在按照皇家慣例,將她單獨置於暖晶池子裡一周之後,我親愛的堂兄,光輝陛下親臨,與我們一起走進暖晶池,打算為她舉行祝福、賜名等一系列的儀式。」

  「你們也聽說過的,」舒臘爾親王聳了聳肩,「暖晶池子除了有高濃度的暖晶能夠增加身體的強度柔韌性,更有由來自精靈聚居地的生命之泉為主料配置的池水,能夠激發魔脈潛能,增加元素親和,更重要的是,它能夠加速嬰兒的生長。」

  「通常,一個剛出生的嬰孩在暖晶池子裡待上一周之後,五感俱全是不用說了,看起來還都有足二月那麼大。因此當我們遠遠望見小傢伙正睜著眼睛在淺淺的池水裡翻來翻去的時候,都覺得十分欣喜。」

  舒臘爾親王停了停,微微歎了口氣:「但很快,我與帕西的欣喜之情便全數轉為了惶恐與不可置信。」

  「我看到我們的女兒軟綿綿地趴在池壁上,直沖著我們咯咯笑著。」

  「呵。要知道,為了皇室嬰孩的安寧,暖晶池周圍的障目結界可是由禁咒大魔導親手設下的!」

  「異人。異眼。還是有星辰之光之稱的天眼。」舒臘爾親王似乎完全陷入了回憶之中,「異人團的那些骯髒事情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佐羅家的那份滑稽的成神配方也是我們小時候互相之間的笑料。我知道,我那小女兒的異眼是無論如何都瞞不住容不下的了——它居然直接暴露在了光輝十六世的面前!」

  「異人團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天眼了。天眼算是相當頂級的異能了,好用,且不易暴露。當場,我那可愛的堂兄便將我們『請』去了一個重重把守的單間,半威脅半利誘地遊說我們,說是要瞞著佐羅家將她送進異人團,她將在異人團得到有史以來最好的待遇云云。」

  「相信的是傻子。」舒臘爾親王冷笑一聲,「佐羅家也不是放著玩兒的,他們自然通過他們特有的信息渠道,很快地得知了這個消息。」

  「第二天清晨,佐羅家的人便一邊急匆匆地求見光輝十六世,一邊暗地裡派了人聯繫我們。」

  「我極力穩住帕西,也穩住自己的情緒,假意與佐羅家的來使周旋著,讓他們相信我更傾向於與他們合作。同時,在國王陛下面前若有似無地挑撥著兩邊的關係。我並沒有等待很久,僅僅在一天半之後,我便收到了佐羅家與皇室爆發爭執的消息。」

  「高高在上的國王陛下怎麼可能允許一份神格配方的存在?」舒臘爾親王冷笑一聲,「無奈的是,就算我們都知道這份配方不管有用與否,它的存在十有八九是真的,可偏偏佐羅家狡猾得很,連著多少代帝王都沒能找到實在的證據。於是佐羅家總是用亂七八糟的理由與皇室周旋,皇室也在孜孜不倦地試探,這時候,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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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2 15:57:24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三十九章 被交換的姓與名

  「帝都的事情總是盤根錯節,」舒臘爾親王揮揮手,「總之,我利用了兩家的矛盾,找准了空擋,終究還是成功地讓我家的小姑娘逃離了那個可怕的吃人的地方,遠離帝都一路南下。」

  「光輝皇室與佐羅家惱怒不已。他們懷疑我,也相互懷疑著。這時候,我做出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主動告訴他們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舒臘爾家痛失愛女,決定放棄在帝都的全部特權與俸祿,放棄東邊的封地,主動退居極南海角,療養那個見鬼的心傷。這也算是變相地給他們畫了一條底線,從今,我舒臘爾一家,徹底退出權力中心的爭鬥——事實上,幾百年下來,舒臘爾家的人也早就厭倦了。這個契機,對於舒臘爾,對於佐羅,對於光輝皇室,都合情合理。」

  「相應地,那幫死要臉面的偽君子,也就得被迫放棄對舒臘爾家的正面施壓。我們,得到了一個緩和的機會。」

  「當然,我知道,他們對天眼的企圖遠沒有終結。極南海角再怎樣遠,也還是紅方帝國的領地,我們必然遭到密切的監視。在與帕西商談了幾個日夜之後,我們達成了一致——我們的小寶貝兒,她得遠離我們,在另一個更加平凡的地方生活。」

  「舒臘爾家有一戶忠僕。他們對舒臘爾家忠心耿耿,我們的關係亦是遠遠超過了主僕的界限,反而更像是經年的好友。因此,在大約兩百年前,這一戶忠僕被當時的舒臘爾家主賜予了舒臘爾的姓氏。」

  裡本驕傲地挺了挺胸。丁克想瞧他又有些不敢瞧,最後還是偷偷瞧了一眼。

  舒臘爾親王抿了一口紅茶,接著說道:「是的,就是裡本這一支。裡本的伯父正是現任的舒臘爾大管家,他為家族所做的貢獻恐怕不在我之下。」他很輕鬆地給出了這樣一個高評價,「而裡本的父親,大管家先生的孿生弟弟,年輕時曾是一名無比優秀的重甲劍士——可惜的是,一場意外幾乎將他的雙腿奪走。我們雖然盡力讓他健全了下來,但他再也沒可能拿起闊劍了。」

  弗雷拉腦中立刻浮現出老多特總是歪去了一邊的走路姿勢。

  「他不願那麼早地過起被贍養的生活,於是,在生下裡本之後,他很快地遞交了面書,自願成為了舒臘爾家一枚埋藏至深的好棋。很快,渥丹大公爵領地上多了一名動作俐落卻有些微跛的小夥子。」

  「像老多特這樣的暗線並不少,但能讓我將親生女兒託付過去的卻也並不多。綜合起距離、環境、隱蔽性等相關因素,最終,我與帕西一致同意,將我的小女兒送去已經身為馬房總管的老多特那兒。」

  「同時送去的,還有一名在黑市上購買的英靈和兩名被遺棄的健康女嬰——那兩名女嬰是帕西的主意,她非要說什麼好人家的姑娘總是有小侍女服侍的,」舒臘爾親王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我想著給小女孩子多找幾個玩兒伴也好,腦子一亂就答應了,結果平白鬧出了這麼大的破事兒。」

  「至於丁克的出現,倒當真是個意外了。」舒臘爾親王的大故事差不多講完了,人也稍微放鬆了下來,「這小傢伙比你們晚了幾年出生,偏偏一點兒海裡的食物都不能沾,一碰就是上吐下瀉和沒完。裡本覺得自己實在是養不活這麼個嬌貴的小娃娃了,一怒之下就將他丟去了老多特那兒。」

  弗雷拉腦中又浮現出剛見到丁克剛出場時那一副飽受虐待的模樣。

  吃不了海鮮什麼的……不、不管怎麼說,這理由都實在……

  但這不是最大的問題。雖然有些事情舒臘爾親王並沒有明說,但字裡行間的意思都已經很明白了。弗雷拉的身份,昭然若揭。

  難怪,當她在風暴城被德裡亞揭穿了天眼之後,皇室會那麼地重視!也難怪,皇家學院會莫名地派人去雷霆山脈一代大肆尋找什麼「有天分的學生」,之後又極力地促成林波兒與舒臘爾家的所謂「相認」!

  弗雷拉敲了敲腦袋——她真心煩透了這些鬧鬧騰騰的弄權之術。

  若是舒臘爾親王的所述俱為真實,那麼,弗雷拉不能否認,作為父親,他已經做到了最好。在這樣的權勢之家,拿著兒女去換取權勢的交易早就稀鬆平常,更何況她當時才剛剛出生,沒有時間與舒臘爾親王培養任何實質上的「親情」。

  而在這樁算是皇室秘辛的鬧劇中,

  然而,她現在擔心的是——門西勒與薇莎米亞。

  無論怎樣……門西勒是一個好哥哥,而薇西顯然也是個出色的妹妹。弗雷拉看向身邊兩人。

  門西勒在最高興的時候也依然是一張棺材臉。弗雷拉在他臉上上下掃了幾遍,覺得和平常也沒什麼不同,遂放棄;薇莎米亞則更加貼心地直接握住了弗雷拉的手。

  舒臘爾親王方才說的話也是相當有水準的。他特地點出了舒臘爾家是在無奈之下才從黑市上購買了被強行拘禁的英靈,將英靈的怒火推得乾乾淨淨。

  「如果我的故事講得還好,煩請給點兒掌聲?」舒臘爾親王挑著眉毛道。

  眾人皆面無表情地瞧著他。沉寂了一會兒之後,裡本的雙手啪啪啪地拍了起來。

  舒臘爾親王給了他一個冰寒徹骨的眼神,才微微歎了口氣,抬眼看向弗雷拉:「我想我已經明白你的態度了。但沒關係,我有自信你將會做出某些改變——那麼,你有什麼想要問的?」

  弗雷拉聽後,毫不猶豫地回答:「林波兒。」

  「很好,這個問題我可是充分準備過了,看來我抓重點的能力還不錯。」舒臘爾親王愜意地轉了轉拇指上的戒指,「首先,我必須要說明一點——當初一起被送過去的兩位小女娃娃,都是絕對的身世清白。」他朝薇莎米亞善意地點了點頭,「現在仍舊有不少家庭認為他們一輩子也湊不齊嫁姑娘的嫁妝,所以便選擇了在早早的時候把所謂的『賠錢貨』給低價賣了出去。」說這話時,親王大人顯得很不以為然。

  「源自於毫無背景的普通人類家庭,身體健康。這是唯二的標準。薇莎米亞,我知道你已經成為了一名十分優秀且前途大好的縫紉師,如果你想要試圖找回你原先的家庭,我可以——」

  「不,我並不需要。」薇莎米亞柔和卻堅定地出聲,「我已經有了足夠讓我慶倖到生命終結的家人,謝謝您的好意,親王大人。」

  舒臘爾親王又多看了薇莎米亞一眼,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才重新轉向弗雷拉道:「好吧,那麼咱們來繼續說說林波兒。」

  「這原本是你的名字。」

  弗雷拉不可抑制地睜大了眼,隨即,她的眼中浮現出一抹了然。

  原來如此——

  舒臘爾親王打量著弗雷拉的表情,眼中有著不加掩飾的欣賞與自豪,但他還是將話題繼續了下去:

  「在帝都,隨隨便便一個男爵府中的關係都是千絲萬線地交錯,更何況是舒臘爾家……」舒臘爾親王苦笑了一聲,「想要徹底斷開與帝都的關聯,哈,簡直就是做夢。」

  「那些看似忠心耿耿的僕傭之中,不可避免地,總會存在著別家在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之前就深深埋下的暗棋,舒臘爾家也不例外。而這其中一枚暗子,幾乎要壞了我們全部的謀算。」

  「我已經不記得他的名字了——好吧,總之,那個令人生厭的傢伙很快將懷疑的目光轉去了雷霆山脈,並且完全阻斷了老多特和舒臘爾家之間的聯繫。」

  「多特很警醒。我必須說,他們一家能夠獲得現在的地位,靠的絕不僅僅是忠心,他們本身足夠優秀……優秀得足以與舒臘爾家的榮光匹配。」

  裡本聽得耳根子都紅了,滿眼感激地又坐直了些。

  「他比我們這些處於重重監視下、縮手縮腳又捉襟見肘的人更快地意識到了什麼。他走了一步很險卻聰明之極的棋——當機立斷地將我與帕西親自商定的名字,林波兒,安到了另一人身上。」

  已經對聯絡信道起了疑心的老多特為了謹慎起見,很顯然地,將舒臘爾親王也一併瞞著了。所以,舒臘爾親王這些年來看到的,都是斷斷續續的、經過些許修改的、林波兒的成長記錄。

  而異人的異能隨著成長而逐漸消失的例子雖然少見,卻不是沒有。林波兒雙眼的平凡,也只是給帝都和風暴城那兩家帶來了幾句遺憾的咒駡而已,在老多特頗有技巧的周旋之下,竟然並沒有引起認真的懷疑!

  「直到你的天眼被德裡亞發現。」

  是的。那時候,光輝皇室與佐羅家應當就已經得知了弗雷拉的身份。所以才有突如其來的皇家學院大招生,所以才有林波兒之後的平步青雲!

  林波兒縱然在魔脈天賦上驚采絕豔,卻也絕對不足夠以一介平民的身份擔起整個光輝皇室和帝都高層的青眼!

  光輝皇室的老辣在此時便發揮得淋漓盡致了。他們並沒有急著拆穿這個已經被攪得相當混亂的局面,而是,將計就計地反算了舒臘爾家一次。

  他們主動出面搭橋,先是對當年的事兒表示了最懇切的歉意,之後推出了林波兒,告訴舒臘爾家,瞧,我們幫你們找回了寶貝女兒。

  「他們的說法是這樣的——精靈族取走了林波兒的天眼,之後,靠著血脈力量的林波兒奇跡般地將眼睛長了回來,只是很遺憾,沒有任何異能了。」

  「這樣一來,就可以解釋族徽的血脈反應問題了。同時,光輝皇室還順水推舟地向我們保證,他們經此確認了林波兒從此與正常人無異,因此,他們不僅不會再對林波兒出手,還會幫忙防著佐羅家族。」

  「棒極了,不是麼?」舒臘爾親王嘿嘿笑了兩聲,「這十幾年下來,我與帕西幾乎能將來自雷霆山脈的信件全數倒背如流。那原本就是經過些許刪改修飾的、林波兒的成長經歷,那時我們一見,自然覺得無比熟悉。」

  「嘿……弗雷拉,不必這麼看著我,」舒臘爾親王頗有些無辜地抬了抬眉毛,「作為一家之長,我為我的不明察感到羞恥,但這並不說明舒臘爾家的無能——我們的對手,是佐羅家,是水神殿,是光輝皇室,親愛的。」

  「而現在,當然的,那些可愛的暗探們得到了足夠淒慘的下場,比你所能夠想像的極限還要淒慘得多。」舒臘爾親王輕描淡寫地、有些打趣一般地說道。

  弗雷拉不禁感到後頸一陣微涼。

  ————————————————————————————————————————

  接下來的談話如眾人所願,漸入佳境。舒臘爾親王的態度相當地和善,夏邇依舊維持著一貫不溫不火的作風,門西勒也並沒有出言質問。

  在大家決定散夥之前,廳堂中的氣氛甚至可以說是相當放鬆和愉快的:丁克與裡本已經開始毫不客氣地相互打量與扮鬼臉了。

  可是——

  「……城主先生,我認為作為一名有教養的紳士,你或許應該放開你旁邊的姑娘的手。」舒臘爾親王施施然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目光相當銳利地掠過對面將將隱藏在桌沿下的一處,「這樣汗噠噠的緊握對一個女孩子來說並不是多麼愉悅的體驗。」

  弗雷拉微微尷尬。她下意識地想要抽回自己滿是冷汗的手,卻偏偏被拽得紋絲不動。

  夏邇瞧了弗雷拉一眼,出乎眾人意料地,依言鬆開了手。

  可緊接著,他不知從哪兒拿出了一方純黑色的、看上去質料很昂貴的帕子,抓起弗雷拉的手,將它一點兒一點兒擦拭乾淨。

  那神態和動作,是絲毫不作偽的認真。

  弗雷拉的臉有些紅,她試圖稍稍用力掙扎了幾下,卻被巧妙地制住了。

  直到夏邇滿意地將帕子收回,重新握上弗雷拉的手,現場都沒有一人出聲。

  舒臘爾親王發話的重點在於「放開」,而夏邇在接受這句話的時候,自動且順暢地將重點轉移到了「汗噠噠」之上。

  「我們還有些私事要做。」夏邇也施施然站起,兩人交握的手偏偏從圓桌邊沿、從眾人眼前大刺刺地晃過——說他有意,可這麼一轉身一晃胳膊確實做得自然無比;說他無意……

  呵呵。

  鬼才信呢!

  弗雷拉囧著一張臉就這麼被城主大人牽了出去,她在門口時才稍微回過了神,留給室內眾人半截揮動著的手臂。

  「……」

  「姐夫……威武。」丁克喃喃道。

  舒臘爾親王將雕著精緻大麗花花紋的椅子扶手捏了個半碎。他哼了一聲抬起頭,正要對裡本吩咐些什麼,卻不經意間撞上了門西勒的眼神。

  電光火石之間,兩個有著類似心思的男人很快暫時放下了前嫌,用眼神與對方簽訂暫時性同一陣線的協約。

  ——————————————————————————————————————

  於是浮空城眾算是迎來了這麼些天的第一個好消息——舒臘爾家的正規軍正盡著一切朝邊陲之地趕來,而其精銳的先頭部隊,已然到達了邊陲之地西側,與水神殿、浮空城相互形成三足鼎立之勢,正忙碌著軍隊的整合和臨時駐地的建設。

  什麼,你問舒臘爾家是站在哪一邊兒的?

  站在弗雷拉站的這一邊——有些事情,並不需要刻意地說明。「咱們收拾個廳堂出來弄個認親儀式吧」這樣的蠢事是絕對不會被提出的。甚至,考慮到弗雷拉或許會有的抵觸與尷尬,在接下來數天的頻繁接觸中,舒臘爾親王甚至沒有再提起過弗雷拉與舒臘爾家的血緣關係。

  舒臘爾家的叛變顯然給了水神殿一方巨大的壓力。這些天,水神殿的攻勢一直維持在一種相當高頻高壓的狀態,愈發強大的怪物們前赴後繼地朝浮空城的防護圈進發,倒是人類士兵的身影漸漸稀少了。

  浮空城與舒臘爾家的傷亡正在波動著增加。

  弗雷拉有些凝重地翻看著統計上來的戰報,一邊在煉金物資調配表上的「高效外傷癒合劑」旁邊標了一個數量翻倍的小標記。

  現在,那些怪物是從水神殿士兵們的身體中「生長」出來的噁心事實,幾乎已經被確定了。那些士兵似乎是服食了水神殿的秘藥,這種秘藥讓他們的傷癒速度近乎翻了三倍,但他們的身體也同時變成了怪物的培養皿。

  這意味著浮空城需要打起精神應對正源源不斷朝這裡趕來的、將近三十萬的大軍——他們會隨時變成愈發厲害的怪物們。

  「這不可能。」說出這句話時,夏邇的聲調中並沒有任何沮喪或是怯懦的情緒。他只是在經過不那麼複雜的思考之後,平靜地說出了他的結論。

  這顯然也是所有人心中的結論。

  「我需要往帝都走一趟。」在經過一陣有些難捱的沉默之後,安卡梅洛斯這麼說道,「光明神殿似乎也正在有所動作……現在的局面,並不是我們能夠應對的。」

  是的。弗雷拉的心中早有這樣的預感。

  被污染的水源,沒有靈魂只知殺戮的怪物,令人難以置信的進化速度……怪物潮洶湧,踏平浮空城、向四面八方蔓延下去只是時間問題,大陸的滅亡指日可待。

  這個位面,應當是被捲入了神明之間的戰爭。這是他們極盡所能也無法干涉的。

  無可奈何,卻並不甘心就此滅亡!

  新生的精靈王決定設法與光明神取得聯繫。最壞的狀況是,他或許需要跑一趟咆哮冰原——而浮空城,需要在這段或許會很漫長的時間中固若金湯!

  眾人相互交換了個眼神,新的戰略部署的討論被速度地擺在了桌面上。

  ……

  ……

  「腦力透支是老年養生的大忌。」會議告一段落時,舒臘爾親王毫不自慚地在一眾年歲上百的老妖怪面前擺出了一副年事已高不堪重負的模樣,用力地揉著眉心。

  弗雷拉嘴角一跳,動作流暢地滑開眼神兒低下頭,一心一意地整理著方才總結出來的資料們。

  示弱是極好的博取同情心的方式,沒人能否認這一點。但再好的方式也經不起一天用個十幾二十次的。

  菲奧毫不客氣地怪笑出聲,長腿大刺刺地蹬住圓桌,讓自己連人帶椅地向後滑開,取了個適當的距離開始觀戲。

  在舒臘爾親王利用各種明示暗示表達了自己頭痛肩僵腰酸腿軟喉嚨乾的症狀之後,弗雷拉終於沒能忍住,將手中的羽毛筆拗了個對折。

  「……」夏邇帶著點兒不贊同的表情看了她一眼。

  「……」弗雷拉怨懟地將不贊同的表情順勢傳遞給了舒臘爾親王。

  「……」舒臘爾親王的正色臉中放置著恰到好處的無辜。他看了看周圍,發現竟然無一人離開,連火系巨龍都抱著雙臂饒有興致地觀望時,臉不紅心不跳地咳了咳,帶著一貫的慵懶和貴族特有的矜持:「啊,對了,弗雷拉,我這兒有個消息,差點兒忘了告訴你。」

  「……」演,演,繼續演。

  「帕西剛剛到……她想要見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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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2 16:00:33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奇蹟的城池 第四十章 與帕西王妃會面

  舒臘爾親王唯一的王妃,帕爾西莫,是一位極度富有書香氣息的女士。她的頭髮是柔軟的深棕色,和弗雷拉幾乎一模一樣;她那一雙深藍的眼睛相當溫和,此時,它們正閃爍著隱隱的淚光。

  ……所以金髮碧眼的林波兒到底哪兒像是舒臘爾家的嫡女了!弗雷拉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正滿面心疼站在一邊的、銀髮藍眼的舒臘爾親王。

  舒臘爾家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質疑林波兒的身份,又對光輝皇室與水神殿聯手設下的局做出了什麼防備與反擊,這些就不是弗雷拉能夠想得透的了——尤其,在知曉了塞壬一族的順利遷徙也與舒臘爾家的密報脫不開關係之後。

  當然,弗雷拉也並不是很關心這個。

  她現在最需要應付的大麻煩,是眼前這位幾乎要當場哭出來,卻又強忍著試圖給親生女兒留下個好印象的舒臘爾親王妃。

  帕爾西莫王妃的手指幾乎抖得要散掉。

  弗雷拉遊移了幾下目光,腳後跟無意識地在地板上搓了搓,最後,終於無聲地歎了口氣。

  她主動走上前,抬起了雙臂——雖然她的動作也是相當地尷尬和不自然——抱住了終於抽泣出聲的王妃。

  感受著肩膀處的濕潤,弗雷拉突然覺得相當地放鬆。

  不需要急著承認什麼,更不需要開口用稱呼來證明什麼。此時此刻,她雖然暫時還無法入戲,但眼前這位夫人釋放出的,源自於一位母親的真摯的感情,卻是實實在在地感染到了她。

  在這樣的情緒之下,這個擁抱顯得再自然不過了。

  事實證明,帕爾西莫王妃的確是一位充滿智慧的女性。她在痛痛快快地釋放了自己的情緒之後,也乾脆俐落地收起了它。

  「……或許你願意同我這個長期待在城堡裡的無趣婦人分享一些有意思的見聞?」帕爾西莫王妃柔聲問,同時,將一碟子手指餅朝弗雷拉那兒推了推,「來一些?」

  唔,是她喜歡的甜香草味兒。弗雷拉咀嚼著鬆脆的餅乾,喝著剛剛煮好的紅茶,第一次真正鬆下了一直緊繃著的脊背。

  「您一定聽說過居住著遠古遺民的蘑菇林吧?那時……」

  一直大刺刺靠在門板上的舒臘爾親王彎了彎嘴角,一邊沖著背後打了個手勢,一邊徹底無視了弗雷拉別有所指的控訴眼神,一屁股坐在了帕爾西莫王妃的另一邊。

  弗雷拉的故事頓了頓,卻又很快地在王妃小心期待的眼神和親王嚼吧嚼吧手指餅的咀嚼聲中繼續了下去。

  ——————————————————————————————————————

  半個月的時間在緊張而忙碌的氣氛中飛快地過去。弗雷拉在看到新型火油爆彈成功地將似乎怎麼也撲不滅的火星輻射到起碼四五隻怪物身上後,來不及親眼確認怪物的湮滅,便匆匆與同在防護圈上的門西勒打了聲招呼,火急火燎地趕往雷龍寶寶的居所。

  這半個月來,水神殿的攻勢雖然從未停止,卻比之前的幾場傾巢而出要減緩了不少,頗有些細水長流的味道。而且,自從那天舒臘爾家出現在戰場上,與水神殿徹底撕破了臉皮之後,無論是德裡亞還是林波兒,都沒有再出現在戰場上。倒是水神殿的其他幾位神官接連上陣挑釁了幾次,有兩位不那麼走運,直接將性命留在了陣前。

  與之相反,漸漸配合得愈發熟練的浮空城眾倒是能夠更加自如地應付不斷變強的怪物了——尤其在吸收了不少新血的狀況下。

  是的,除開舒臘爾家的增援,阿金大叔和迪力弟弟也在某個夜晚帶著二三十位布爾村村民,給了浮空城一個驚喜。

  連弗雷拉都不得不承認,迪力在器械的煉金上擁有著比她強上數倍的天賦。防護圈立即被加上了組裝簡便、威力卻不可小覷的遠投巨弩,重甲劍士們的盔甲也被迪力改造了一番,如今正在小規模的試用當中,反響似乎很不錯。

  其餘的布爾村民其實對於煉金並不精通,甚至已經比不上潘多拉學院煉金班的學生了。但這並不要緊——他們有的是手劄和筆記,來自於煉金精通者的手劄和筆記。

  城防任務,自我提升訓練,煉金研究這三座大山便已經將弗雷拉壓得搖搖欲墜。而無論是雷龍寶寶莫測的現狀,還是舒臘爾夫婦明顯「別有用心」的態度,甚至還有城主大人的……都需要弗雷拉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來應付。

  她恨不得將自己劈成數段來用。

  愉快地幻想了一下自己分裂的肢體正勉勵完成各種任務的場景,弗雷拉覺得自己積鬱的情緒得到了一定的發洩。於是她心滿意足地調整好狀態,割開手指以自己的血液打開了雷龍寶寶居所的大門。

  這是夏邇才設上不久的。關鍵時刻,他們不容許任何的閃失。

  「你來了啾。」一進門,弗雷拉便看到一團雪白在已經變成紅黑色的硬塊兒上蹦來跳去,「越來越硬,越來越硬了啾!我已經啃不動它了啾。」

  說來有趣,當雷龍寶寶還蹦蹦跳跳四處闖禍鬧事的時候,壺豚和它也沒少爆發些你死我活的爭執,為了幼稚的爭寵而產生的激烈口角更是沒個停的。但雷龍修伊如今半死不活地變成了個巨大的硬塊塊,最著緊人家的也是壺豚。

  弗雷拉看著最近毛都掉了一圈兒的契約夥伴,又看了看生死不知的雷龍寶寶,覺得一陣心疼。她撓了撓壺豚的小下巴,撓得它舒服得將眼睛都眯了起來,才一邊順著它的毛,一邊開始了今天的採樣。

  「……相當緻密了,這層硬塊。」弗雷拉盤坐在一堆瓶瓶罐罐中間,咬著羽毛筆,有些凝重地在一團亂的牛皮紙上圈出了幾個圈,「來,阿壺,幫我核算一遍。」

  「啾。」

  第二次核算的結果與第一次完全相同。

  「怎麼樣啾?」壺豚扒在弗雷拉的膝頭,急切地問著,小尾巴不安地拍打著地面。

  「緻密性依舊在增加……」弗雷拉實在沒法兒讓自己的聲音輕鬆起來,「根據資料記載來推算,若是修伊還不出來……」

  那麼,就算是以萬獸之王雷龍之力,恐怕也是再也不出來了的!

  這些包裹著雷龍寶寶的、已經從雪白變成沉鬱的紅黑色的塊狀物,已經堅硬到讓弗雷拉窮盡所有方法,也只能刮下一層少得可憐的粉末的程度。

  根據弗雷拉的推測,這層硬塊的厚度比起她的身高來,只多不少。

  修伊……

  弗雷拉不自覺地將手心和額頭貼上了那看著有些猙獰的紅黑色硬塊。

  「弗雷拉……」

  「嗯?」弗雷拉回頭,迎接她的卻是壺豚茫然的小眼神兒。

  壺豚歪了歪腦袋。

  弗雷拉僵了一剎那,隨即,整個人驟然撲到了紅黑色的硬塊上。

  「修伊?修伊是你麼?」

  「……弗雷拉……」

  「我在,修伊,我在這兒。」

  壺豚也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麼。它急急地湊到了弗雷拉的耳邊,卻屏著呼吸一點兒大氣都不敢出。

  弗雷拉更是恨不得把整個額頭都嵌進去。

  「你還好麼修伊?需要我做什麼?」她問。

  急切的心情讓等待的時間被無限放大了。弗雷拉覺得自己等了許久,才終於等來那熟悉的聲音在腦海中再次響起:「……走……這裡不好……」

  弗雷拉鎖緊了眉頭,卻沒有急著發問。

  果然,雷龍寶寶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斷斷續續地響著:「我……很快就……你要離開……不安全……不要再來……周圍的……讓他們搬走……」

  明顯感到修伊聲音的漸弱,弗雷拉心急之下將靈魂力全數釋放而出,試圖與修伊建立臨時的靈魂溝通。可她的靈魂力卻被全數抵擋在了硬塊兒的外圍,無論她怎樣努力都無法往前突破分毫——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包著我的……危險……走……弗雷拉……一定……」

  「修伊?修伊索克斯?」弗雷拉不厭其煩地喊著雷龍寶寶的名字,卻沒有再得到任何的回應。

  她有些頹然地捏緊了拳頭。

  「修伊說了什麼啾?」壺豚用溫熱的小鼻子觸了觸契約夥伴的鼻尖,帶著點兒安慰的意思道。

  「斷斷續續的……大意就是讓我們離開。說這裡馬上會變得不安全,還說讓住在周圍的人們搬走。」弗雷拉說,「我估計那傢伙快要出來了,獸王出世嘛,不來點兒驚天動地的大破壞都不行。別擔心親愛的,修伊現在能與我們對話了,這是個很好的表現。我想我們重逢的日子不會很遠了。」

  壺豚被成功地安撫了。

  然而,在及時向夏邇城主大人轉達了修伊的意思、並親眼確認雷龍住所周圍已經被效率極高地騰出一個無人圈之後,弗雷拉與門西勒調了個班,自己在月黑風高的晚上返回了一片寂靜的雷龍居所,順著夏邇佈置的結界,奢侈地花費了大量的龍骨粉,繪製了一圈複雜的煉金陣。

  當那些緻密的硬塊被打破之後,這些煉金陣能夠為雷龍寶寶來自於龍族的庇佑。

  當那些緻密的硬塊被打破之後……

  ……加油,修伊。

  已經非常勞累的弗雷拉看了看天色,決定把與門西勒交換的防護圈輪值翹掉。她隨便攀上了一棟房屋的穹頂,正靠在一根立柱上打算小憩一會兒,卻遠遠地看到了街角盡頭走來兩名相互攙扶的少年。

  他們大概只有十三四歲的模樣,俱是一身血污,步履蹣跚。

  他們跌跌撞撞地漸漸走近,然後在距離弗雷拉不遠的地方站住了腳。

  「快回去吧,記得這個是一天塗三次,這個一天兩次,這個要在飯後和著溫水吃下去。」其中一個少年沙啞著喉嚨,將懷中一大包瓶瓶罐罐盡數塞給了另一名少年,語氣還算輕快。

  「囉嗦。」另一名少年看起來的確傷得更重些,少了同伴的攙扶,他要靠著門柱才能挺直脊背。

  那名傷勢較輕的少年卻嘖嘖了兩聲,調侃地道:「你就強吧,蠢蛋兒,兩天後又是集訓了,要是讓頭兒發現你的傷,他絕不會在讓你去前線了——到時候你就盡情地哭去吧!」

  「囉嗦!」傷勢較重的少年重重一把拉開自家大門,從大布袋裡挑揀出了一個大罐子不由分說地朝同伴砸去,有些微喘地道:「你才該多關心關心你那差點兒被砍斷了的沒用的腿。兩天後見……」

  兩人對視一眼,雙雙擊了一下掌,同聲道:「為了浮空城的榮光。」

  黎明前的夜裡,擊掌聲和那一句平穩卻堅定的低語顯得尤為清晰。

  弗雷拉看著那扇門被重新合上,那傷勢較輕的少年也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另一個轉角,突然覺得自己睡意全無。

  她拿出一瓶子雪水,當頭澆下。

  「為了浮空城的榮光。」她低語,然後,向著她應該的地方邁開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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