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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海飄雪 -【木槿花西月錦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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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00:03: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二章 幽靈夜傾城(一)

  她靜靜地跪坐在觀音像前,那神龕前放了些瓜果鮮花,一盞低掛著的皮燈籠散發著暗淡而哀傷的光芒,她便在這光芒下,左手捏著佛珠,右手慢慢地輕敲楠木魚,每敲一下,那皮燈便輕微的震一下,連帶著裡面的燭火也輕跳一下,在她臉上慢慢流過一輪光影,遮住了她的細紋,反倒稱出一抹溫婉的清麗來,可她卻似混然不覺,只是這樣繼續一下接一下地輕敲著。

  我胸前的傾城似乎感應到了平安,輕輕鑽出腦袋,瞅了瞅了蘭生,悄悄地溜了下來,快速地跑到麗妃面前佛龕下,失去了蹤影。

  西邊的牆上掛著一幅巨幅畫像,畫中兩個女子並列含笑看著前方,一位仙裾飄飄,容貌十分端莊美麗,穿戴珠光寶氣,裝飾得異常華貴,而另一個女子形貌醜陋,身上衣服破亂,渾身污垢髒膩,皮膚皴裂,白得可怕,好像是描繪佛經故事中分別象徵著福佑和劫難的功德天與黑暗女。

  這時那幅畫像忽地震了一下,然後向右平移過去,一個身影閃了進來,卻見是一個滿身素縞的俊美男子,正是太子。

  太子亦按禮制帶著銀龍燕翅冠,一身雪白的緞袍,上面繡著一九條張牙舞爪的銀龍,肅著一張臉,走到麗妃身側站定,麗妃的木魚聲停了一停,睜開了眼,看了看太子,然後又冷著一張臉轉了回去,複又閉上了眼,繼續手中的木魚。

  太子冷哼了一聲,走到佛龕前,用手輕托那盞燈籠,看著佛祖說道:“心底狠毒之人再念佛頌經,亦是枉然,麗太妃娘娘,你說是嗎。”

  麗妃再一次停了下來,微微側臉看向他:“你果然還好好的。”

  兩人看似冷淡地凝視了一會兒,終久是麗妃先移開了目光。

  “你應該稱朕陛下,”太子卻依舊牢牢地看著她,恨聲道:“看到朕還活著,麗太妃娘娘很失望吧。”

  麗妃不緊不慢地捏著佛珠,淡淡道:“是有些失望。”

  我想我同太子一樣都沒有想到麗妃會這樣回答他,他的俊臉一下子憤怒而痛苦地扭曲起來。

  “為什麼?本來你是可以頤養天年的,你也知道朕會好好待你,”太子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蠢,在父皇眼皮子底下要加害於朕?”

  “不是我要這麼做的,是孝兒讓我這麼做的。”麗妃淡淡地笑著,眼中卻射出犀利的恨意來。

  “太妃娘娘說的,朕可一點也不明白。”太子冷哼一聲。

  “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麗妃站了起來,站在淡淡地佛光中,眼中閃爍著濃濃的悲傷,太子只是冷哼一聲,把頭別了過去,俊臉上帶著一絲輕笑,把玩著手上的紅玉板指,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麗妃輕聲道:“今天是我那可憐的孝兒,八周年祭日。”

  “你說這些作什麼。”太子忽然斂了笑容,不耐煩起來,明明夜涼如水,他卻好像有點熱,扯了扯領口:“淑孝早登極樂世界,朕登基後定會請護國禪師來為淑孝超度的,麗太妃娘娘放一百二十個心。”

  “不,淑孝夜夜都對我哭,說她冷,”麗妃悲戚道:“我夜夜都夢見淑孝,連件遮羞的衣服也沒有,光著身子,混身是血地站在刀尖上對我哭訴,她說她有家難回,可是害她的那些凶人卻依然逍遙法外。”

  太子的臉色有些僵,口氣也軟了下來,歎聲道:“麗太妃娘娘憂思過慮了。”

  “是我多慮了嗎?”麗妃冷嘲一聲:“還是你已經忘記了當初,你同你那兩個好妹妹為了保命,是怎樣把淑孝我兒推向地獄?”

  “住口,”太子大喝一聲:“你這瘋婦,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的額頭隱有汗珠,竟然忘記了自稱朕。

  “我沒有瘋,”麗妃也大聲說道,怒目圓睜地看向太子,一雙玉手大力扯著那串佛珠,那串翡翠佛珠一下子被掙得四散崩裂,飛濺在金磚上,發出激烈的聲音。

  “你不願意說,那就我來提醒你,當年發生了什麼。”

  “庚戌國變,逃難途中,那牛車眼看就這麼小,根本擠不下淑儀,淑環,孝兒,複兒還有你,可你和複兒都是軒轅家的男兒,按理應該出來騎馬護佑女眷,卻為何呆在牛車之中,為何身為弱質公主的孝兒卻被迫騎馬同綠翹引開竇賊的追兵,結果孝兒還沒到洛陽就被潘正越擄去了,那黑了心的潘正越把孝兒和身邊的宮人輪番糟蹋毒打,孝兒就羞憤自盡了。”

  麗妃痛苦地閉上了眼,霎時淚流滿面,痛哭失聲:“我那孝兒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啊,為何卻落得如此下場?”

  “礙于皇家威儀,皇上密不發喪,只好宣稱孝兒至今下落不明。”麗妃娘娘熱淚縱橫,右手痙攣地抓著前胸,好像痛得不能呼吸, “宮中不准私祭,我那可憐的孝兒至今都是孤魂野鬼啊。”

  “那又怎麼樣?”太子不耐煩道:“逃難途中,誰顧得了誰,只怪淑孝福薄命苦。”

  “無恥懦夫,”麗妃大吼出聲:“憑什麼,就因為淑孝是庶出的郡主嗎?你們以為我不知道嗎?綠翹都告訴我了,你那兩個妹妹讓楚玉抓著孝兒的頭髮,逼著她下牛車,你和太子兩個男子卻不聞不問,只有皇后身邊的翹兒後來趕過來接應你們時發現孝兒沒了,這才去救孝兒,可是她同孝兒都被潘正越抓住了,她在潘正越的營帳裡放了一把火才死裡逃生,可是臉也毀了,身子也毀了,整個人再也不笑了。”

  麗妃哭倒在地,那太子冷著一張臉,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只能隱約看到他的胸膛不停地起伏著,過了好一陣子,麗妃才再開口道:“翹兒到了洛陽調養了身子整整一年以後,方能說出話來,那一日她哭著告訴我,她親眼看著孝兒怎麼樣被潘正越給糟蹋至死的,孝兒混身的骨頭全都被打斷了,潘正越這個禽獸說淑孝的皮膚像牛乳一樣滑,於是他把孝兒的皮給活活剝下來了當皮燈,把孝兒的屍首扔出去喂狗。”

  麗妃帶淚的雙目閃著一種詭異的迷蒙,走向那佛龕前的那盞羊皮燈,顫著雙手,極輕極輕地扶著那盞皮燈,眼神中滿是深沉的痛苦:“我可憐的孝兒啊,若不是于大將軍,把潘正越趕出了晉城,他倉皇逃跑,不及帶著,這才有了機會讓你千辛萬苦地回到為娘的身邊,不然你只能一輩子飄淩苦海,做一個無主的孤魂啊。”

  太子的臉刷地一下子蒼白起來,恁是再深的城府,再好的涵養,也向後倒退二步,光潔的額頭滲出汗珠來,定定地看著那盞皮燈,駭然道:“這一定是原家設下圈套,我看你是魔障了,這只是一盞普通的羊皮燈罷了。”

  “孝兒從小體弱,道長說要在胸前紋一個□,方可長保平安,你看這個可不是孝兒的□嗎?”那皮燈上的□清晰可見,悠悠地發著慘碧的光。

  “朕看太妃娘娘是瘋了,瘋了。”太子神經質地笑著,死死盯著那盞皮燈,右手緊按劍柄,卻明顯地發著抖。

  “你們的命是孝兒和綠翹救出來的,可是你們一個個當沒事人似的,你的那兩個妹妹還要落井下石明裡暗裡嘲諷綠翹貞節被奪,面目被毀,陛下說要為孝兒立一個衣冠塚,可是你們卻還反對,假惺惺地說什麼有礙皇家威儀,你們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們是怕孝兒的魂回來找你們索命 !” 麗妃無不鄙夷地說道。

  “娘娘就只顧著淑孝受辱嗎?”太子虎目含淚:“那我的娘親呢,還有芮妹妹呢?他們被竇賊裸屍焚燒,然後骨灰被沉入禦河,她們何曾好過?”

  “沒錯,當初是淑儀和淑環把淑孝逼下車的,因為車裡坐不下了,廢太子不肯下車,我的腿中了追兵一箭,我根本攔不住,要怪你就應該廢太子,為何怪我?”

  “軒轅家的後人就是你這樣自私無情而無用的男人嗎?”麗妃走上前去,恨恨道:“那原三爺當年為救貞靜和西安城的老百姓私盜魚符,同于大將軍攻下西安城,如今于大將軍又將那潘毛子趕出晉城,而你們卻為了苟活而犧牲了淑孝,為什麼要推淑孝下去,為什麼是淑孝,車上還有楚玉等宮人,為什麼要犧牲你的妹妹淑孝。”

  麗妃向太子唾了一口:“你和孔妃一樣,是卑鄙無恥,無情無義,我想來想去就是想不明白,難道像你這般懦弱無恥之人真能能做上皇帝,誅滅竇賊,匡扶社稷?”

  “婦人之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軒轅宗氏已頹喪至今,朕是天子,為天命所趨,必將大興皇氏,”大子大喝一聲,站到燈光下,看著神佛凜然而殘酷道:“別說區區一個公主皇妹,就算是千軍萬馬,我的生母髮妻,我心愛之人,我的親生子女,亦要為這社稷捐軀。”

  麗妃怔怔地看著太子,厲聲大吼道:“這些孩子裡我獨獨對你是最好的,皇后罰你跪在中庭,我偷偷差奴婢給你送吃的?你打小就愛到我宮裡鑽,你……你同我……是故,我才會放心地讓淑孝跟你走,你為何要這樣對淑孝啊?”

  說到後來,她早已是泣不成聲:“可憐的孝兒,是為娘害了你,是為娘將你送上了死路啊。”

  她的哭聲悽愴悲慟,聞者無不落淚,我聽了只覺心中悲慘以極,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不是我,我根本攔不住,我的那個妹妹,她們,她們強行從我手上把淑孝給強拉走了,”太子吼了回去,眼中亦落下淚了:“你把什麼髒水都潑在我身上,可是你明明知道在國變之前,我根本不想皇位與榮華,不過是想同喜歡的人一起泛舟江湖罷了,你明明比誰都清楚。”

  “你們為什麼總將我母妃的過錯來懲罰我?你以為我這一路走來就好過嗎?”太子淚水流下來:“眼看馬上就要打回京都了,卻一個個只想著揪著對方的過錯不放,其實我打小就很害怕王皇后,因為我知道她不喜歡我母妃,連帶不喜歡我,怕我同她的蠢兒子爭奪皇位,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隻可惡的臭蟲,所以我總是想盡辦法討好她,還有沅璃,我知道她喜歡沅璃,就拼命娶到沅璃,這樣她至少就不會來對付我了,可是她還是想害死我了。”

  “太子妃真是可憐,”麗妃鄙夷地冷笑一聲:“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你同她浪漫的相遇卻是你精心準備的一場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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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00:03: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三章 幽靈夜傾城(二)

  “太子妃真是可憐。”麗妃鄙夷地冷笑一聲:“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你同她浪漫的相遇卻是你精心準備的一場戲罷了。”

  太子對麗妃地嘲諷不置可否,只是深深地望著她。

  “可是我卻從小就喜歡你,因為我知道你是這宮裡少有的好人,你還記得嗎?這把美人團扇嗎?”他從懷中拿出一把扇子。

  房間的光線有些暗,只有可憐的淑孝公主的身軀所化的那盞燈所散發出來的慘澹而陰暗的光芒,我只得揉著眼盯睛一看,正是昨夜他在熬藥時扇的那把,“還記得嗎?你喜歡墨隱的畫,我便很親近非白,其實,我的私心便是跟他學會畫畫,好有一天能偷偷把你的小像描畫了下來。”

  麗妃呆呆地看了他幾眼,蒼白的臉慢慢地紅了一紅,她把臉偏了過去,可是眼角卻流下淚來:“現在你再同我說這些作什麼?”

  太子的語氣變了,漸漸溫柔起來:“我小時候,我總是偷偷要你抱我,你也是喜歡抱著我的,我總是把父皇賞賜給我的好東西私底下送給你和淑孝妹妹,我親生的妹妹們還怪我偏心,可是自從淑孝走了,你就再也不笑了,”太子慢慢走到麗妃娘娘跟前,痛苦道:“我的那兩個妹妹被母妃寵得無法無天,天天琢磨著怎麼替母妃把父皇留下來,發嗲算計,我打心裡討厭她們的自以為是,我最喜歡同淑孝還有你在一起,我覺得同你們在一起才算是真正一家人,你知道嗎?你以為我這些年就過得舒心嗎,淑孝走了以後,我天天晚上都夢到淑孝看我的眼神,我天天都活在自責中,如果那時我再勇敢一些,再堅強一些多好。”

  “說得真好聽啊,”麗妃冷笑道:“可是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就算你只是害死淑孝的幫兇,可是你為什麼要害你的父親。

  “胡說,”太子大喝一聲:“那明明是花木槿背後的原氏指示的,我何時做過?你以為我會像你們這麼愚蠢嗎?眼看就要登上帝位了,還要多生事端?”

  “貞靜公主絕不是兇手,” 麗妃淡淡道:“她和可憐的淑孝一樣,當年是被逼作淩波郡主的替身,她的眼神是我見了這麼多人以來,唯一乾淨,所以我把她留下來,就怕你會對先帝不利,也好做一個人證,如果真不是你,那恐怕是你家太子妃或是她身後的王氏所做了。”

  忽然麗妃的臉色變得蒼白,口中狂噴出鮮血,濺到了對面太子白晰的面上,她的胸肩處中赫然露出一截利刃,有人從她身後一劍穿過,麗妃軟綿綿地倒下,太子駭然地接住她的身子,同她一起跌到在地上,麗妃身上的鮮血濺到太子的孝服上,不一會兒,太子呆怔地坐在地上,麗妃身上的血慢慢蔓延到他的素衣,他幾乎成了一個血人,他慢慢抬起頭,看著身後那個兇手,盡然是冷若冰霜的太子妃,亦是血濺滿身,她的頭上簪了一朵濺了血的琉璃冠珠,那一身孝服也被染得血紅。

  “你殺了她?”太子呆呆地問了一句,語氣中沒有了任何感情,甚至連沒有了恐懼,只是有種仿佛天塌下來的恐懼。

  “這個老貨敢勾引你,”太子妃陰狠道:“她該死。”

  太子的眼中漸漸沁出淚意,嘴唇無法遏制地顫抖起來, 迸出強烈的恨意和鄙夷:“她是我唯一的親人。”

  可是太子妃卻依然暴跳如雷,鄙夷道:“你也知道這老賤貨是你庶母,你還敢罔顧綱常?真不要臉。”

  “骯髒的東西,你怎麼可以背著我同這個老賤貨勾……”她的話還未說完,太子猛地上前狠兒發煽了她一巴掌,太子並不練武,算是一個文弱書生,可必競也是個身強體壯的男人,且在盛怒之下用盡全力,這一掌打得很重,太子妃一下被打在地上,櫻唇角邊緩緩流下血來。

  “她是皇室中唯一的長輩,你知道嗎,你親手殺了她,等於向天下證明你是弒君謀逆的原凶。” 太子沖著她大吼著:“你這沒有腦子的蠢婦,她還沒有告訴我傳國玉璽在哪裡。”

  王估亭有些尷尬地走出來,扶起呆弱木雞的太子妃,小聲埋怨道:“妹妹太莽撞了,如今太妃一死,誰來主持大局,況且先皇忽然殯天,易引起天下猜疑,未及傳下下偉國玉璽,本有太妃主持後宮,為太子順名,我等順利擁太子登基,再引太妃證明原氏使貞靜公主暗害先皇,再擊殺原氏,大事可成,這倒好……惹來一身嫌疑不說,還默認了咱是真凶,真正仇者快,親者痛了,妹妹此舉確欠思考了。”

  太子從上至下睨著太子妃,仿佛在注視著一隻顫抖的蟑螂,然後轉向王估亭到:“以後,她若再這般愚蠢莽撞,朕向你保證,別說原氏不放過我們,她一定會先替朕將王氏送上西天極樂之界。”

  說畢他慢慢走過去,跪坐在麗妃身邊,慢慢抱起麗妃,眼中流下淚來:“麗兒。”

  麗妃慢慢地睜開眼睛,看到是他,只是苦笑了一下,“你果然是為了從我這裡拿到傳國玉璽。”

  太子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抱著她,凝著她沒有血色的臉,默然地流淚。

  她緊緊抓住他問道:“告訴我,當初為什麼你眼睜睜地看著她們逼死淑孝,為什麼,你骨子裡不是壞人啊,你一定有原因的,快告訴我,求你了。”

  陰森的宮殿中寂靜無聲,顯得空曠而恐怖,沒有人回答麗妃娘娘,太子似是打算藏著這個永恆的秘密,沒有命人來急救麗妃,只是默然地摟著她,無聲而泣。

  太子妃呆坐在地上,只有王估亭帶著一隊武士,幾個宮人在四處翻找著玉璽。

  一陣陰風吹來,只見皮燈微顫,裡頭的燭火略有飄搖,一個略顯尖細的女子歎息在空中飄來,麗妃的眼神開始有些煥散,恍惚道:“孝兒,是你回來了嗎?”

  在場所有人隨著歎息聲的方向看去,一個長長的女子身影悄然落在蒼白的窗櫺上,那女子梳著高高的宮髻,慢慢地向殿中飄移過來,我混身的雞皮疙瘩爬了起來。

  蘭生早已擋在我的面前,面不改色地對我側頭微微一笑,附在我耳邊低聲道:“主角出場了。”

  只見一個滿頭銀釵的年青女子走了出來,高髻上插著一朵富貴逼人的鳳丹白,一大朵精緻的顧繡白牡丹,繡在時下最流行的宮庭襦裙上,只是略顯緊身,酥胸半露,勾勒出完美的魔鬼身材,沖淡了一身的喪意,反倒添了無窮的風流誘惑。

  王估亭的面色大變:“淑儀公主。”

  果真是淑儀公主,軒轅淑儀也不行禮,低頭嘲諷地看看垂死的麗妃娘娘,對著太子淡淡一笑:“本宮……本來還想著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請麗妃娘娘歸西,這樣皇兄便是一等一的篡位謀逆之罪,真沒想到,皇嫂倒真是幫了本宮一把呢。”

  她微蹙黛眉,微顯傷心,可那廣袖下的纖指卻輕掩火紅的櫻唇,掩住了得意的微笑,烏黑的長指甲,稱著一身凝白,那俏目波光流轉,邪豔驚人。

  “現在可好了,如今也省得本宮和附馬動手,”軒轅淑儀快樂地笑了半天,然後忽地斂了笑容,俏目露出一絲無比陰狠的光芒來,冷冷道:“軒轅太子勾結王氏,毒殺先帝,行刺太妃,謀逆其罪,人神共憤, 按律當誅。”

  太子抱著麗妃放到我們對面的佛龕下,讓她靠在祥龍柱上,這時才給她嘴裡硬塞了一顆藥丸子,她微微嘲笑地看了太子一眼,然後略抬頭,便看到頭頂那盞皮燈,滿面悲絕。

  太子站起來,走到軒轅淑儀面前,迷著眼看了她半天,最後道:“我一直以為你是我軒轅家的人,你是先帝最喜歡的女兒,又是我的親妹妹,為什麼要這樣?這麼好的機會,讓我軒轅家可以重掌朝政卻斷送在你的手裡!”

  軒轅公主的身後閃出兩個俊美男子,正當前那個目似朗星,氣宇軒昂,俊美無濤,後面一個滿面微笑,面如美玉,正是原非白的死對頭,宋明磊和原非清。

  “太子死後,本王必與附馬衷心擁戴楽世子登基,當然由軒轅皇室唯一的尊者,淑儀長公主垂簾,保他一生無憂,請放心,這天下還是軒轅家的。”宋明磊清淺地笑道。

  太子也笑了:“不久的以後,這一切都會改變吧。”

  “太子可曾為淑儀著想過?”原非清來到軒轅淑儀身邊,深情款款地伸出手上,讓她輕輕搭在他的健臂上,軒轅淑儀亦對他菀爾一笑,柔情異常:“就算軒轅氏重掌朝政,淑儀也最多是個長公主,可是本王與光潛會讓她成為皇后,母儀天下,參于朝政!。”

  太子繼續笑道:“你確定淑儀會成為皇后,而不是你?”

  原非清斂了笑容,宋明磊卻依然笑道:“可惜太子看不到結果了。”

  早有宋明磊的武士上前架住太子,還有王估亭。 我趁亂,往昏迷的麗妃嘴裡塞了一顆靈芝丸,又躲了回去,蘭生在黑暗中對我搖搖頭,麗妃是活不了了。

  太子的勁上早被架上一把刀,卻面不改色,倒頗有軒轅皇式的威儀,冷靜道:“宋侯與駙馬遠在麟州,快馬加鞭亦要三日的行程,先帝不過昨夜殯天,便能趕回來奔喪,這可當真是巧了。”

  “前夜那毒花蠍子很難豢養吧?”太子淡淡道,看向宋明磊:“幽冥教現在淪落到養花蠍子?!真難為宋侯了。”

  “軒轅家精通收集情報,果然天下一絕呢,”宋明磊笑道:“你知道這個秘密多久了?是你告訴原非白吧。”

  “如果你以為你贏了,那就大錯特錯了,你可以佈置這一切,那必定會有一個人猜到你的一舉一動,他也在趕回來的路上。” 太子冷冷道:“你須明白,不管發生什麼事,他是無論如何也舍不下他的女人。“

  非白會回來嗎,如果是這樣,恐怕東營同西營一樣嚴密監視著行宮的一舉一動,可是他要回來就太危險了。

  “那很好,”宋明磊微笑了起來:“我們正在等他,你既謀逆軾聖,他自然是幫兇,我們為軒轅氏斬除奸佞,太子還得謝謝我們吶。”

  “說起這花蠍子,可算費了一番功夫呢,”原非清笑道:“得感謝一下三瘸子那個瘦猴子,他的那個醜八怪女人。”

  原非清用了很多的形容詞來描述我,蘭生看著我,向我挑了挑眉,表示他明白我的感受,而這是我今晚所能看到的,他最為愉悅的一絲表情了。

  “這是一名南國少年送來的,還好心地教會了我們如何豢養這些蠍子,”原非清輕輕拭了一下宋明磊肩頭的塵埃,笑道:“黔中多毒物,但像這樣能通人性的毒蟲,倒也是稀罕物,這幽靈蠍產於瘴毒之地,只食劇毒之物,並能累積各種其他毒素,可謂人間一等一的毒王,莫要小看這毒王,卻能辨認主人,聽懂主人的指令。”

  軒轅淑儀的纖手一揮,一隻黑白花的蠍子從她的手上爬了出來,比所見過的幽靈蠍子要大一圈,頭部赤紅,肚子微鼓,雙目帶血,從頭部到伸直的捲曲的蜇針,竟然比傾城的個頭還要大一點,如今卻順服地躲在軒轅淑儀的掌心。

  “幽靈王繁殖能力大大超過了信鼠,但連本宮也沒有想到,駙馬,宋侯,非煙還有本宮,四個人當中,這些幽靈王只聽我的!信鼠已失,自然要有人懂得如何豢養新的暗武士。”軒轅淑儀得意地輕笑出聲,略帶激動道:“可是這一般人卻又無法駕馭,這名少年人懂養殖,訓練甚至如何銷毀,這只有本宮才能做到,我果然才是軒轅家唯一的繼承者。”

  “這位少年叫沿歌,是大理聖武帝的貼身近侍,”宋明磊冷冷道:“除了她的姦夫,誰又有能力辦得到呢?”

  沿歌?!是啊,沿歌素來喜歡這些毒物,他蓄意地送這些過來,想必是得了段月容的首肯了,我的心驀地疼了起來,段月容,你終於是啟動了復仇的第一步嗎?你終是要逼迫我同所有的學生和大理的朋友們反目成仇,讓他們來殺我和非白嗎?然後再逼我殺了他們嗎?

  我正胡思亂想間,窗櫺一閃,無數的黑衣武士闖了進來,開始撲殺王氏的宮人和武士,那刺耳的慘叫聲傳來。血腥味在大殿中傳了開來。

  最後,一個樣貌普通的中年人跨進大殿,左手持著一把帶血的短刀,右手拖著一個宮人的長髮,對著宋明磊搖了搖頭,宋明磊挑了挑劍眉,狀似無可奈何道:“四妹又逃啦!她總是這樣調皮呢!”

  那中年人正是張德茂,放下那個小宮人,那個小宮人害怕地混身發著抖,滿臉淚水地爬向太子:“求太子救救薇薇。”

  “她不會現在就在這座宮殿裡吧!”原非清有些緊張地四處張望著:“這醜八怪同三瘸子一樣,鬼得很。”

  宋明磊看了那個宮人,笑道:“你叫薇薇吧,說說你家主子在哪裡?不然,軒轅公主可要生氣啦!”

  軒轅淑儀的手一翻,那只花蠍子猛地跳到薇薇地臉上,蟄了一口,薇薇痛苦地慘叫起來,那美麗的小臉暫態一半變得又黑又腫。

  軒轅淑儀用手絹遮了遮鼻子,皺起精緻的眉毛道:“皇兄的侍女真缺乏教養,叫得也忒難聽了。”

  那只赤頭大幽靈花蠍似乎想要安撫軒轅淑儀的不悅,快速地跳到麗妃身上,爬到麗妃的頭上,輕巧地取了那朵夜光,叼著那朵比身子還要大的牡丹花,討好地放到她的手心,雙螯輕觸她的手指。

  軒轅淑儀目光微柔,綻出一絲甜美的微笑:“還是中將乖。”

  宋明磊看向幽靈蠍的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再看向軒轅淑儀卻滿面笑容。他快速地看了一眼原非清,原非清立刻溫柔而小心翼翼地用手拈起那朵夜光,輕巧地壓在鳳凰鑲翠步搖簪邊,她繁複的雲鬢上,夜光同鳳丹白兩邊交相輝映,香氣撲鼻,映著軒轅氏特有的美麗而高貴的笑顏,一時如女王一般,睥睨天下,貴不可言,隆重非常。

  原非清板著笑臉,後退了一大步,緊張道:“你不會把她弄死吧,她還沒招呢。”

  “這可說不準,”宋明磊對張德茂輕鬆道:“把這個女孩綁到午門,讓四妹看著她是如何害死她的,反正再過一刻沒有解藥,她會全身腐爛而死的。”

  我心中不忍,正要出去,蘭生卻攔住我,冷靜道:“別急,他已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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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00:04: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四章 幽靈夜傾城(三)

  不過他的話其實只說了一半,一陣羽箭密集地射了進來,在場很多西營武士和宮人中了箭,王估亭和王沅璃立刻拉了太子,一起躲到麗妃所在的佛龕下,麗妃雙目緊閉,俏臉臘黃,了無生氣,淑孝公主的皮燈在她頭頂幽幽晃著,依舊閃著微弱的光。

  薇薇在地上艱難地爬行著,我乘著箭雨的當口,跑出去,抓著薇薇就往我藏身處跑,蘭生在我後面同我一起拉,結果半道上就被一人扯離了蘭生,給拉到屏風處。

  蘭生拉著薇薇來到暗處,給薇薇點了止血的穴道,並給薇薇喂了藥,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我和挾持我的人。

  “四妹果然在此。”那人對我笑著,雙手扼著我的脖子,我快透不過氣來,好不容易推開他,宋明磊正對我微笑,一扭頭,軒轅淑儀正冷冷地睨著我。

  宋明磊再一次扣緊我的脖子,把我推向殿中央,以我擋把子,臉湊在我的臉邊,令我噁心地想吐:“花西夫人在此,你們快住手。”

  箭雨停了下來,殿內快速地湧進幾個武士,然後有一個欣長的白影閃了進來,宋明磊立刻從袖中向那白影射出一支銀光。

  我肝膽俱碎,腦袋發熱地沖向白影,大叫著非白的名字,我聽到蘭生的聲音狂叫著:“木槿快回去。”

  果然白影擊落了那支銀光,回復我們的是更密集地箭雨,有人即時地抓著我的胳膊拉了回來,讓我避過了從我身側經過的無數利箭,躲到楠木櫥櫃後面,宋明磊緊緊抓著我的尾發,冷冷道:“四妹還那麼毛腳雞似的,上不了檯面。”

  我用勁全身打了他一耳光,你丫的變態,抽出酬情隔開了我和宋明磊,他倒沒有生氣,只是撫著臉站在我對面輕笑,原非清差點過來掐死我,被宋明磊給攔住了。

  棲梧殿內一切精美的擺設全部被毀,雕梁古董,寶幄香纓,熏爐象尺,彩信柔帛全部被冰冷地利刃撕裂成碎片,唯有角落處的佛龕還鎮定地站在那裡,連帶保佑著佛龕下的軒轅族人。

  箭雨將息,我略伸頭,只見那白影只是個瘦長的俊美青年,不過卻是那個給我送信的銀奔,他已換了身非白一模一樣的戎裝,看上去英氣非凡,但眼角處仍紋著黑色的眼線,顯得一絲詭異和陰氣,他的身後緊緊跟來一個高大的虯髯大漢,正是金燦子,冷冷道:“宋侯謀逆聖上,挾制太子,意欲謀反,當誅不赦。”

  宋明磊無懼地冷笑著,慢悠悠地拉著我,像牽著一隻狗似地,信步走到中央,立時我們身後圍了一圈射手護身,兩邊射手互相指著帶血的利刃。

  “照武將軍既來了,怎能讓暗人僭越呢,”宋明磊卻不看他一眼,只是冷冷道:“難道真要你的女人受苦,才肯顯身嗎?

  “墨隱已經來了嗎?”軒轅公主伸出烏黑的指甲輕輕撫摸著中將,蹙起遠山黛眉,略帶嬌嗔地說道,:“想不到名滿天下的踏雪公子也學會偷聽了別人說話了呢?

  場中有一個看似中箭的宮人忽然爬起,如幽靈一般站到宋明磊身後,一把拉過我,以一把銀色短刃刺向宋明磊的咽喉,宋明磊以雙朔擋開,後退一步,蘭生趁機斜地飛出以劍指住宋明磊,而原非清駭得抽出長劍想殺蘭生,大叫:“賊人快放手!” 卻不留神金燦子的大鐵錘無聲無息地來到自己的肋間。

  張德茂五爪緊緊地捏住了蘭生尖細的脖子,蘭生的臉憋得有些發紫,卻毫無懼色:“德茂叔,宋侯,大家都莫要激動。”

  電光火石之間,銀奔反手以針刺點住了張德茂的腰間。

  每個人的兵刃指著敵人的血管,但自己偏又被別人用利刃緊逼著大動脈,身後隨行的武士也停了下來,分成兩個半圈,場中牽一髮而動全身,稍稍用力大家便能血濺三尺,棲梧殿中一下子靜得連一根針也聽得見。

  然而沒有人敢靠近軒轅公主,因為已經有一圈幽靈蠍憑空出現,裡三層,外三層地將她圍成一圈,並且把太子,太子妃還有王估亭也圍成了一圈,太子妃平時再兇悍,可面對如此可怕的毒物,卻也滿面冷汗,盡棄前嫌地倚著太子駭怕道:“軒轅皇室盡出毒辣的賤人。”

  太子冷冷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慢慢擋在她前面,緊握手中佩劍,王估亭早已同另一個侍衛站到二人面前,緊張地看著場中局勢。

  那個宮人將我拽進他的懷中,以致於身上所披的宮衣落地,頭上的帽子也掉了下來,一頭烏油油的長髮霎時披披淋淋地散在背後,在火把下露出一張天人之顏,太子明顯松了一口氣,大膽地從王估亭身後站了出來:“你可來了。”

  我緊握手中的酬情,抬頭看進一雙瀲灩而深邃的鳳目,心中的大石一下子落了地,緩緩地松了手中的酬情,說出了同太子一樣的臺詞:“你可來了。”

  他對我平靜地一笑,露出絕世的笑顏:“不用怕,我們一定會平安的。”

  軒轅淑儀的臉色有點發青,像那只大幽靈蠍的大青螯一樣,目光含著殺意,她手中的中將猛然跳到我的發上,對我的太陽穴豎起血色針蟄,非白的臉上立時斂了笑容:“木槿莫動。”

  一時我不敢動彈,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我,盯著中將冰冷的赤眼。

  我的心懸到嗓子眼,可是三秒鐘後,它快速地掉了頭,轉身就跳向原非白,場中一陣大亂,銀奔早已射出銀針,奈何那中將速度太快,非白一閃身,中將咬了二個個東營武士,然後飛快地回到軒軒轅淑儀的手中,那兩個東營武士混身發黑,七竅流著黑血,軟軟地倒下來,身體僵成一團。

  “為何中將不咬你?她竟然不咬你?”軒轅淑儀有些訝異,她輕點著中將的大螯,中將則背對著我捲縮著身子,似是略略害怕。

  宋明磊輕輕對她一笑,天狼星一般明亮的眼睛閃著狡黠的光,盯著原非白的鳳目:“長公主忘記了嗎,四妹乃是大理王的舊愛,他自然是算准了一切,送來的毒王必不會傷害心上人。”

  軒轅淑儀冷冷地哦了一聲,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墨隱有這樣的媳婦實在是好福氣啊。”

  非白有禮地對軒轅淑儀略欠身,淡淡道:“多謝公主,駙馬有您這樣的媳婦也實在是他的福氣。”

  蘭生冷冷插了句:“只可惜對軒轅氏的江山社稷卻是一等一的災難。”

  軒轅淑儀卻假裝聽不到,只是伸出纖手整了整髮髻,低聲柔笑道:“你來了也好。”

  然後對宋明磊松了一口氣,笑道:“光潛果然神機妙算,他果然為她回來了,這下子可將他們一網打盡了。”

  宋明磊也笑了:“墨隱自然是交給公主招待了。”

  “麗太妃娘娘,還請快快交出傳國玉璽,娘娘放心,無論是誰登基,娘娘都會被尊為太妃,甚至是太后,一世無憂,頤養天年。”宋明磊對軒轅淑儀使了一個眼色,立時一堆蠍子圍住了麗妃娘娘。

  麗妃失血的嘴唇扯了扯,露出一絲嘲笑,艱難地說道:“除非……。”

  軒轅淑儀翻了翻漂亮的妙目,冷笑道:“又要踏著你的屍體過去嗎?你已經快死了。不過少受些痛苦罷了。”

  麗妃搖搖頭,吐出一口鮮血,看著軒轅淑儀一字一句沉聲道:“我要知道淑孝到底是怎麼死的?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你們是她的兄姐啊!”

  我很擔心麗妃的身體,非白早已對我點了點頭,遞給我一丸紅色的藥丸,溫和道:“這雪靈丸乃是止血解毒的聖物,本來是帶給你的,如今快拿去照顧太妃娘娘吧,至少能吊住她一時半刻的精神。”

  我便極慢地對眾人舉起雙手:“大家請勿動手,先容我去照看一下麗太妃娘娘,若是娘娘歿了,玉璽便從此遺失,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眾人倒沒有任何異議,幾十雙各懷鬼胎的目光犀利地看著我,我便慢慢走過去,那些蠍子很自然地爭先恐後地讓開了一條道,等我靠近麗妃時,又圍在了一起,但明顯比原來大得多,顯然,他們也想離我遠一些。

  我服侍著麗妃服下那顆藥丸,輕輕安撫道:“太妃娘娘請休息一下,保存體力要緊,淑孝公主在天之靈會保佑您平安的。”

  軒轅淑儀慢慢走近我們,高高在上地看了我們幾眼:“圓豬,你不覺得你女兒長得像只老鼠嗎?又瘦又小,堂堂一國公主,平時喜歡養老鼠那麼髒的東西不說,連說話還打結巴,看見男人連頭都不敢抬,臉紅得就像紅頭蟑螂。”軒轅淑儀從鼻子裡輕嗤一聲。“有時覲見父皇,都結結巴巴地連話都說不全。”

  冰冷地憤怒漸漸湧上我的心頭,我的眼前滿是這九年來所見的亂世光景,慘痛點滴,我站起來,大聲對她喝道:“不管怎樣,淑孝公主也是你的庶妹,更何況死者為大,你怎可如此抵毀她?必竟當初是她捨身換回了軒轅一族的平安,你可曾想過,如果不是她的犧牲,也許這盞皮燈可能就是由你的人皮做成的了!”

  “我們家的事,哪裡輪得到你來說話?你這個雜役房出身的賤婦。”軒轅淑儀嘲笑道。

  “你父皇屍骨未寒,卻這樣侮辱庶母?為何你美麗的容貌同你的品性如此地不相稱呢?!”我麻溜地回道。

  “夫人高貴的品性卻也與您的容貌毫不相稱啊?!倒是你的容貌同您的出身甚是相合。”她嘴角含笑,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

  哈!這個沒有人性的惡女人!我正待再駁她,非白卻慢慢走過來,輕拍我肩,歪頭對我微笑了一下,鳳目含著無奈而鎮定的笑意。

  好吧!你想親自教訓這個狠毒的惡女人你就來吧!

  我暗中咬牙,忍住氣,回來麗妃娘的身邊,扯了下擺,幫她包紮傷口, 非白彎腰將身上的宮袍披在麗妃娘娘的身上,隔著蠍子群給她行了一個禮。

  他背對著軒轅淑儀平靜道:“淑儀公主,正是您那個老鼠般的結巴妹妹,為了先帝的喉疾,親自在花園裡種上杷葉、半夏,她時常為先帝親自熬藥,凡是汝家兄弟姊妹有病的,也親自照療,您可還記得,十三歲那年來山莊坐客,不想夜半貪玩,你身染麻疹,那時淑孝妹妹也不過十一歲罷了,卻到我這裡來要了一些藥材,親自為您煎藥。”

  軒轅淑儀對著非白的背影癡癡凝視,臉上一片癡迷,她只是冷毒地掃了我一眼,冷淡道:“哦,好像是有那件事,非白哥哥,當年淑孝只不過是拿這個藉口去接近你罷了,實在不必如此當真。”

  非白皺了皺眉,繼續說道:“公主原來是這樣想您的妹妹嗎?她整夜為您煎藥,親自照拂,何來時間接近於我?最後您病癒了,她卻為您累倒並染上麻疹,仁孝之名,舉莊皆知,父王也以此教育我們兄弟之間要和睦相處。那時連我那不聞世事的四弟聽聞此事,都親自來探望淑孝妹妹。”

  原非清滿面疑惑,似在回憶往事,時而焦慮地看著非白同軒轅淑儀你來我往,時而依賴地看看宋明磊,好像在努力理清思路似的, 而宋明磊鎮定依舊,星眸閃爍著深不可測的眼神。

  我暗想,兄弟和睦這擋子事在原氏,聽起來可真是天大的諷刺。

  軒轅淑儀面色不變,垂下目光,淡淡道:“本宮明白了,聽說花西夫人曾是你的伺妾,曾經伺候過大理王室,突厥王室,武安王當年最愛的錦妃,還有你的生母,都是做粗活的下人,你好像也是如此.”

  “英雄不問出處,軒轅宣祖早年還是養豬出身,太祖嫡妻,平甯平律公主之母,皇后李氏,亦不過是府中一個洗衣婦,”非白的鳳目滿是冷意:“而您的生母亦不過尋常宮女出身,若不是同麗太妃娘娘同為竇太皇太后收為義女,何以進得了皇室,試問誰的出身又比誰高貴些?”

  軒轅淑儀的臉微微一紅,輕咬銀牙:“那又怎樣?”

  非白還是保持微笑,含笑點頭道:“確然,淑孝妹妹心地純良,確同木槿有幾分相似。”

  軒轅淑儀的俏目漸漸浮上淚意:“故而,當年你到王府,總會親自到花園裡找淑孝說話,對我和淑環卻很冷淡,憑什麼?”

  “就憑淑孝公主有一顆高貴的心,”非白斂了笑容,上前一步肅然道:“除此之外,她還擁有您所沒有的另一樣東西,也是軒轅皇室所有同輩中人裡,甚至包括天資最高的太子殿下也無法擁有的,她是唯一一個能駕馭信鼠能力的軒轅族人。”

  “若是按照軒轅氏的祖訓,會得信武士技者,乃為我軒轅王嗣,傳承血脈,綿延萬代,她理所當然是軒轅皇氏的王位繼承人。”

  “一派胡言,”原非清嘲諷道:“淑孝乃是公主,如何為帝?”

  “軒轅家族歷來有太后或姑舅長公主垂簾聽政的傳統,莫忘了前朝竇太皇太后把持朝政近六十年之久,”非白朗聲道:“早年軒轅四帝,尊名諱軒轅儷姬,號陰宗陛下,乃是女兒之身,只是陰宗改革前朝鄙陋太過急切,殺戮過重,這才引起舉國動盪,內幄宮變,至此女帝為軒轅氏所忌諱,只是祖訓仍在,亦無有嚴令非男子不可繼位,庚戌國變前,先帝總帶著淑孝公生隨侍,甚至命她化妝成宮人隨侍重臣會面,頗有培育之意,淑儀公主和太子,恐怕也是為此才殘害了淑孝公主吧!”

  “舊時代的信武士之技已然失傳,信鼠亦滅絕,自然由如今的信武士幽靈蠍來守護軒轅家族,”軒轅淑儀昂首道道:“如今我既為信武士之母,自有能力繼承皇位,只不過,”她的眼珠狡猾地一轉,露出一絲誠摯之光來,恭順而柔弱地對宋明磊和原非清欠身道:“本宮自知為婦人,當輔佐教養幼帝,交由駙馬及宋侯輔政,復興皇室。”

  宋明磊向軒轅淑儀欠了欠身,微微一笑,原非清也對軒轅淑儀溫情一笑,盡現大丈夫威嚴。

  麗妃娘娘無神的眼晴流下淚來,慢慢轉向面無血色的太子:“我終於明白了,你……原來是怕孝兒將來會同你搶皇位,所以,所以才害死孝兒?!就為了這個?可是淑孝不過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小女孩啊,她怎麼會同你搶奪皇位呢?”

  非白無限感歎地望向太子,略帶一絲嘲意道:“麗太妃娘娘,當淑儀公主姐妹倆命楚玉把淑孝公主踢下馬車時......微臣也猜不透太子殿下是做如何想法......也許是為了王位繼承權,也許是為了這世上少一個人知道您與他的秘密,總之殿下他。。。。。只是坐在那裡什麼也沒有做,什麼也沒有說罷了。”

  太子梳得一絲不苟的髮髻有一絲淩亂,慌亂地垂在額際,他使勁甩了甩頭,可那絲亂髮總是垂在他的目前。

  他依舊挺直了脊樑,看也不看麗妃,只是冷冷對非白道:“墨隱,如今他們都打到門口了,你來此處便只為了八年前那段亂世的傷心公案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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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00:04: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五章 幽靈夜傾城(四)

  太子梳得一絲不苟的髮髻有一絲淩亂,慌亂地垂在額際,他使勁甩了甩頭,可那絲亂髮總是垂在他的目前。

  他依舊挺直了脊樑,看也不看麗妃,只是冷冷對非白道:“墨隱,如今他們都打到門口了,你來此處便只為了八年前那段亂世的傷心公案麼?”

  “如今好歹你算斷清了,可否還棲梧殿一個清靜?”他又甩了甩那綹頭髮,不奈煩道:“此時此刻,我等當誅殺逆賊,為先帝報仇才是啊!”

  “好像還沒有斷清,照武將軍,”一直不說話的蘭生,忽然發話道,“公債雖已了,情債卻依是霧裡看花。”

  張德茂的目中留下淚來,手中加了力道,右手已變成赤紅,在蘭生背後向心臟處抓來。

  我們的眼一花,蘭生像泥鰍一樣縮了身,躲過張德茂的殺招,然後一個鷂子反身,脫離了逼殺鏈,他退到原非白身後,同他背對背站定,雙手各執一柄短刃冷冷道:“麗太妃娘娘是個可憐之人,如今時日不多了,公子可否滿足一下她最後的心願,讓她知道,究竟淑孝公主是如何慘死的?”

  我心中一動,蘭生脾氣古怪,自來到原家,就多是沉默寡言,對名義上的宗主非白也相當冷淡,我還從來沒見過他主動同非白說過這麼多話,好像蘭生在同非白演一齣戲,仿佛在努力拖延時間?是了!此時還算宋明磊搶得先機,恐是敵強我弱,他們定是在等武安王大軍到來,彼時情勢彼將翻天覆地,一想至此,精神不由一振。

  這時,麗妃的血止住了,可是臉上不正常的紅暈陡生,呼吸紊亂,滿面淚痕地看著非白,向他伸出一雙顫抖的手,好像要努力抓住他苦苦懇求,那目光中滿是不甘和希冀。

  非白看了眼蘭生,鳳目似乎有些詫異,再看向麗妃輕歎道:“淑儀公主,你們把淑孝踢下馬車,可是淑孝公主還有個把宮人侍衛跟從,為了不讓她能跟得上你們,也為了殺人滅口,於是你們殺了她身邊所有會武的侍衛,綠翹趕到時,你們已經殘忍地打斷了淑孝的腿,割了淑孝的舌頭,任她自生自滅,綠翹是忠義之人,她一路救了淑孝南逃,不想還是被潘正越截到了。”

  “原某說出這些舊事,並非方才偷聽諸位皇室殿下的舊事,才作出的推斷,”非白看著軒轅淑儀的俏容,肅然道:“淑環妹妹遠嫁西域前,曾經冒著生命危險潛入暗宮探視我,她對我說,此一西去,必當故土難回,只求再見我最後一面。”

  “她告訴了我,淑孝是怎麼被你們逼死的,她還說,她同你長得一模一樣,你們的父皇一時心中難受,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選,於是便讓你們二人抽籤,長者留下,短者遠嫁,結果你陷害她抽到那支短簽,被迫遠嫁突厥,遠離故土。”

  蘭生冷冷地介面道:“軒轅淑儀,你從小心儀踏雪公子,軒轅世家收集情報乃天下一絕,你應當比誰都清楚誰是你當時的競爭對手,其一便是如今的錦妃花錦繡,您截下花錦繡與踏雪公子之間所有的情信並銷毀,造成二人的嫌隙,再散步謠言兩人有染,令侯爺有殺花錦繡之心,不想花錦繡卻順水推舟自薦枕畔,成就了如今的花氏錦妃。”

  “第二個便是花西夫人花木槿,可能連你也想不到這亂世幫了你大忙吧?總算這亂世隔開了他們,想必你曾在心中暗暗高興吧!”蘭生的桃花眸閃著我從未見過的冷冷的銀光:“剩下的就是你兩個妹妹,庚戌國變的逃難路上,你設計了淑孝替你們擋了追兵,這樣便去了第一個競爭對手,接下去便是你的親妹淑環了,這樣所有能嫁給踏雪公子的女孩中,最後就只剩下了你一人而已。”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會想到,踏雪公子會為了花西夫人獨身八年,卻怎麼也不願意娶你一個堂堂公主,而你的父皇為了政治聯姻,最後卻把你嫁給了踏雪公子的哥哥,從此你過上了活寡婦的生活,也算是你這惡婦的報應。”

  場中所有人的臉色大變,齊齊地看向面色蒼白的軒轅淑儀。

  “好一個大膽狂徒啊,”宋明磊的聲音冷如冰刀,瞟向張德茂:“當初真該把你扔在火中燒成灰燼。”

  蘭生的眼中已沒有了任何恐懼的神色,只是淡淡道:“或許這話該我說才對。”

  我無法理解他們聊天的中心思想,反正宋明磊對蘭生瞪著憤怒的眼睛,噎在哪裡。

  張德茂冷靜道:“宋侯莫要中了他的計,他故意在激你。”

  出乎我的意料,原非清倒是真得有些失去理智了,差點沖過侍衛的保護圈,對淑儀激動地喊道:“淑儀,你是為了三瘸子逼死淑孝公主?逼走淑環妹妹,這是真的嗎?你……你從來就沒有愛過我嗎?”

  宋明磊冷冷地喝了一聲:“駙馬莫要聽信讒言,公主自然是無辜的。”

  原非白又看了一眼蘭生,瀲灩的鳳目閃過一絲笑意,卻又轉向軒轅淑儀道:“自從淑孝死後,淑環就天天晚上做惡夢,其實不用抽籤,她也願意遠嫁突厥,因為她實在厭倦了每晚看到淑孝對她哭訴。”

  “那麼您呢,淑儀公主?”非白走近軒轅淑儀,慢慢地淡笑道:“您夜晚可曾夢到過淑孝?”

  軒轅淑儀打了一個冷戰,目光出現一絲恐懼,轉瞬即逝。

  “果然,什麼也瞞不了你,”軒轅淑儀平靜了下來,微笑道:“非白哥哥,你總是帶給我驚喜呢!”

  “彼時,父皇要從我們三個裡面選出一個嫁給你, 非白哥哥,淑環只是抿著嘴樂,淑孝一歡喜就更結巴了,她們嘴上不說,可我知道她們一個個都想嫁給你。我們的心裡都歡天喜地的,然後等到父皇說再要選一個遠嫁突厥,我們都傻了眼,然後便是竇太皇太后架崩,根本容不得我們多想,庚戌國變便來了,這是上天賜于我的機會,於是我便先從庶妹下手,故意讓她同麗妃分離,然後便可輕易下手,誰叫她和她娘都那麼蠢,那麼相信太子呢。然後是我那自以為是的妹子。”

  “可是,我沒有陷害淑環,只不過以退為進,故意讓父皇知道淑環有多愛你,原意成全淑環罷了,最後父皇便讓長旺在那籤子裡做了手腳,你明白了嗎,是父皇選中了淑環和親,而不是我。”軒轅淑儀滿面疲憊地說道:“不信,你們可以問問圓豬。”

  眾人皆驚,麗妃娘娘苦笑連連,竟然默認了。

  “父皇只是需要一個能政治和親的公主,而不是真要對夫家忠心的女兒,淑環若嫁給你,軒轅家所有的秘密必定全都給原家翻個底朝天!”軒轅淑儀俏目流出淚來,哀傷道:“沒想到,她竟會親自到地宮去看你,其實……我也一直想去看你,可是父皇卻逼我嫁給了你的哥哥非清,我雖不能與你長相廝守,能看著你也是好的。”

  太子妃緊握手中寶劍,狠狠啐了一口:“不要臉的惡婦。”

  原非清眼中露出不信和妒忌和神色來,無懼於那些蠍子,大跨步地走到公主面前,抓著她的雙肩,厲聲喝道:“淑儀,你到現在難道還愛著三瘸子嗎?”

  軒轅淑儀讓幽靈蠍群安靜下來,笑著地看向原非清,冷傲道:“駙馬多慮了,如今自然以國事為重,本宮說出這一切,自然是為了成全麗太妃娘娘,好早些交出玉璽,也為了讓墨隱和花西夫人能死個明白,我等大事可成矣。”

  宋明磊拉開原非清,對公主笑道:“公主高見。”

  然後對原非清沉聲道:“大敵當前,莫感情用事,中了他的毒計。”

  星眸睨向鳳目,如針尖對麥芒,一時狠毒非常:“須知踏雪公子最擅洞查人心,巧使反間計,以圖敵手分崩離析。”

  窗外隱隱地傳來四更鼓的響聲,殿外蒼蘚沿階,冷螢粘屋,殿內夜寒燈暈,人心詭詐,月光透過高高的窗櫺輕灑下來,印著滿地的血腥和冰冷的斷箭,照在原非白染血的素服上,卻凸顯一種異樣的聖潔,他從上方悲憫地看著軒轅淑儀,淡淡道:“非白平生最噁心地歹毒的女子,我那可憐的娘親亦是為這樣的女子所害,即便出身再高貴,樣貌再出色動人,於我而言不過一具粉紅骷髏罷了,故而原某是絕不會娶這樣的女子為妻,因為這便污辱了妻之一字,只是即便如此……。”

  非白整了整素袍,面向淑儀公主走近一小步,向她深施一禮,莊重而誠摯道:“非白仍要感謝公主多年來的垂青,正是因為公主的抬愛,略施援手,非白在地宮的三年才得已從大哥和宋侯的手裡活了下來。”

  軒轅淑儀的臉微微地紅了,目光慢慢閃出一道奇異的光彩,那是只有女子面對心愛之人時才會有的光芒,只聽她柔聲道:“既然你知道那幾年我暗中助你,那麼現如今,我雖同你做不了夫妻,可是顧念著往日的情份,希望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我…..還是希望你能活著。”

  “你本是武安王最得意的兒子,可是如今為了這個賤僕,”她一指我,淡淡道:“卻失去了一切,只要你能說服圓豬交出玉璽,或許我可以說服宋侯讓你活下來。”

  原非清額頭青筋崩裂,宋明磊如嘲似諷地看了原非白一眼,然後不著痕跡地拉開原非清,似在安撫原非清受傷的男性自尊,笑道:“公主的謀略與氣度,本侯佩服,軒轅氏必將大興于公主手中,原非白,你既是天下智者,當知如何選擇了。”

  “好說,”原非白並沒有理會宋明磊,只是淡淡道:“敢問公主,可是已有三月身孕了?”

  軒轅淑儀略一尷尬,但仍是抿嘴一笑,瞟了一眼宋明磊:“是又如何,本宮腹中確已育有麟兒。”

  “那非白當恭喜公主,宋侯,還有駙馬了。”

  奇了,為何他是先恭喜公主和宋明磊,然後再是駙馬,這裡同宋侯有什麼事!

  “您手中這幽靈蠍,有一首領,名蠍王,實為蠍後,哺育並統領群蠍,形同蜂王,而主人只須控制蠍後,便能命令群蠍,便是公主手中這只赤頭青螯的中將吧,不知原某所言可對?”

  “確實如此。”軒轅淑儀驕傲地仰頭答道。

  原非白似有了悟地“哦”了一聲。

  “還記得嗎,淑儀妹妹,”非白上前一步,無懼宋明磊的利刃,離軒轅淑儀二步之遙站定了,透過宋明磊和原非清,望著她柔聲道:“元武十一年,高士邱道長曾為我等講過道法,那時大哥,二姐,四弟,太子,前廢太子,還有公主們都在。”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獨立而不改,可以為天地母……所謂道也,”軒轅淑儀吐字如珠,緩緩道來,甚是悅耳動聽。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非白不稱呼軒轅淑儀為公主而是妹妹,而軒轅淑儀好像也很喜歡這個稱呼,月光下的她,眼神一陣恍惚,似是淪陷在快樂的童年歲月之中,不知不覺地收了方才的淩厲跋扈,只是一味低眉斂容,水眸微凝,雪膚花貌,見之動心,至到此時此刻,方才堪堪展現了平日裡的絕代風采,那是皇室公主才應有的溫媚婉約,端莊高貴。

  “淑儀妹妹從小記性就好,”非白微笑地點了一點頭:“還記得嗎?邱道長說過,萬物之道,此消彼長,相生相剋,是以無有完宙也。”

  “是故,你若還喚我一聲非白哥哥,”非白斂了笑容,再上前一小步,厲聲道:“那便信我之言,快快將手中這只幽靈蠍踩死,你和你腹中孩兒的性命方可保矣,宋侯狠辣,駙馬懦弱,絕不會因你腹中孩兒,對你有半分憐憫之心。”

  這時殿外的上空忽然黑雲密佈,一道金光猛地沖出烏雲,擊向大殿,緊跟著驚雷炸現,仿佛硬生生地把軒轅淑儀從美夢中驚醒,嚇得她嬌容失色,向後退了一步。

  宋明磊雙朔一揮,如惡龍撲食,殺機立現,非白仰身向後翻身,躲了過去,金燦子大吼一聲,揮出一錘,逼殺鏈被打斷了,大家紛紛湧回各自的陣營,分成兩派。

  非白冷冷道:“淑儀妹妹可知,這世間再厲害的物種,都非完美之身,都帶著自身的弱點和缺陷,這幽靈蠍壽命不過三年,好在繁殖力強大,其繁殖全靠這蠍王,蠍王一旦成年便要生產一下任蠍王,必要尋找肉身宿主,那最好的宿主便是人體,說穿了便是以活人肉撫育新任蠍王,最安全的也最健康的宿主,便是自己的主人,是故蠍王所選的主人皆為健康且易受孕的婦人,這種蠍王悄悄將卵產在婦人胎盤之內,開始時以胎兒為食,不易發覺,婦人會以為自己只是普通懷孕,食盡胎盤後,蠍王便以主人胃中食物為生,久而久之,蠍王愈大,食量便也愈大,再以主人內臟為食,然後隨時光推進,蠍王漸次長大,那幽靈蠍的主人便在歷經痛苦的十四個月之後,腹中的新蠍王撒破包衣,咬破主人的腹胸而出,咬死舊蠍王,一統蠍族,成長之後再緊跟著尋找下一任主人,循環往復,生生不息。”

  “這幽靈王願意聽從主人的意願,去蟄殺任何一個主人的敵人,也是為因為保護主人也就是保護自己的繼承者”非白搖頭歎道:“淑儀妹妹細想想,幽靈蠍產自南國,那大理武帝,陰險無常,最擅毒道,手下能人異士甚眾,卻為何捨棄這幽靈王?也是因其本身短利近憂,禍及主人,難以掌控!”

  “三月前,東營兄弟報公主已經懷上了原氏骨肉,然後,便有那名喚沿歌的南國少年為宋侯送來您手只這只幽靈蠍王,不過數月,她已經產下數以萬計的幽靈蠍,並且已完全明白您的指令,全聽您一人指揮,只恐您腹中的胎兒早已變成了新幽靈蠍王的食物了,妹妹現在需要立刻治療,否則性命危在旦夕。”

  宋明磊安撫軒轅淑儀道:“本侯看將軍是失心瘋了,公主千萬不要相信。”

  原非白冷笑地反問道:“宋侯向來博覧群書,擅馴異獸,如果非白知道幽靈蠍的秘密,難道宋侯會不知道嗎?也許,他如此放心地讓您來馴養連他無法控制的毒物,因為他深知其弊害,十四月後,公主將痛苦暴亡,然後便可由駙馬繼續輔政,也就是宋侯權傾天下之際了。”

  “普通婦人有了身孕,會有嘔吐症狀,公主可是風平浪靜,只是夜半偶有嘔吐,卻吐出一些褐色之物?惡臭難聞?”原非白繼續冷酷地說道:“那些不過是幽靈蠍的脫皮排泄之物!”

  “孕婦口味往往會發生變異,公主可是現在喜食生食?尤以帶血的動物內臟為食?恐怕宋侯常常給公主送些豬腦服食吧,不過公主可能不知道,或是假裝不知道,那是地地道道的人腦,因為幽靈蠍最喜食人腦。”

  軒轅淑儀臉色猛了白的下來,玉手如狂風中的樹葉劇烈地顫抖了起來,最後終於害怕地一扔手中的中將,跌倒在地狂嘔起來,吐出一堆血色的肉漿之物,中將在她周圍擔心地爬來爬去,不出一步之遙。

  不一會兒,更多的幽靈蠍從地底深處爬了出來,圍在軒轅淑儀的周圍,嚴密地將她同眾人隔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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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00:04: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六章 幽靈夜傾城(五)

  原非清一時不忍,想去扶她,卻被宋明磊一把拉住。軒轅淑儀抖著身子看向原清江和宋明磊:“這是真的嗎?”

  原非清接下去也看向宋明磊,問出了同樣的問題:“這……這是真的嗎?那.......那淑儀怎麼辦?”

  他的神情焦慮而擔憂,眼神閃爍著不忍和憐憫,溫言道:“淑儀別怕,光潛定是腹有良策了,你會沒事的。”

  宋明磊淡淡地點了一下頭,看似篤定道:“請公主放心,我們自然會保護公主殿下的安全!”

  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明白,可能除了原非清,大家都覺得他的保證毫無安全感,軒轅淑儀也是,只是在那裡無助地看著他們,梨花帶雨地深深顫抖,忍不住對宋明大伸出蒼白的玉手,顫聲說道:“這是你的孩子,你…….你要救……救我還有孩子。”

  我大驚,軒轅公主的孩子不是原非清的,是宋明磊的?如此說來,他連自己的孩子也設計進去了?

  我不由脫口說道:“二哥!你好狠毒的心。”

  原非清的臉一下子白了,慢慢走近軒轅淑儀,隔著那裡三層,外三層的蠍子圈,一雙朗目滿是傷心,不含一絲感情地對軒轅淑儀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軒轅淑儀只是坐在地上不停打著哆嗦,無依地淚洗芙蓉面,萬般求救地看著宋明磊,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全。

  原非清定定地站在那裡好一會,細細看著宋明磊,好像從未認識他一樣,他眼神一片死灰,那是一種信仰倒塌的絕望,夢幻破滅時的心碎。

  “我以為除了這個臭八怪,你不會再對別的女人感興趣了,”他看了我一眼,淚眼帶恨,牙關緊咬:“我知道這些年你一直冷落非煙,雖對不起我的親妹子,可我一直還在心中萬分竊喜,總算你的心在我這邊,卻不知,原來你還同她……。”

  宋明磊來到他的身後,雙手輕搭他的雙肩,盡可能地柔聲道:“我這麼做是為了我們大家好,你知道你已經不能再碰女人了,可是我想你得有一個孩子,以免落人口實,將來亦繼承大統,這可是我們倆的孩子啊。”

  原非清慢慢地擰身,向後退了一大步,再一次面對宋明磊,但卻躲開了宋明磊的碰觸,他又斜眼睨了一眼軒轅淑儀,俊容霎時扭曲。

  然後他站在那裡,對宋明磊淡淡地扯了扯嘴角,綻出一絲令人心痛的笑容來,眼中卻是從未有過的悲楚:“細細想來,這其實挺好的,父王從小一向偏寵三瘸子,就連四毛子他都能耐心地說幾句話,可是對我卻偏偏甚是嚴苛,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對我這個嫡子笑著說過幾句軟話。自從淑琪沒了,他沒句安慰話,連正眼也沒有瞧過我,就只當我死了似的,紫園裡那群奴才見我都趾高氣昂的,他們心裡都覺得我不是男人,沒辦法保護自己的女人。還好有了你。”

  他妒恨地看了一眼非白,又對宋明磊放柔了聲音道:“你事事為我和非煙打算,裡裡外外幫襯著我,這幾年父王的眼裡才容得下我......如今怕我後繼無人,我心愛的人兒同我的妻子,為我生了個孩子?!你以為我真得從來沒有這麼籌畫過嗎?我卻總怕說出來會玷污了你對我的一片心意,到時豈不時重重傷了你?卻不想,其實你早已經想到了,還去做了,清泉公子的謀略永遠是這般高明,讓人琢磨不透!果真是神機妙算,諸葛在世。”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開始莫名地笑了起來,直笑得前俯後仰,冠落髻松,一頭烏髮胡亂地披了下來,那雙漂亮的眼睛變得通紅,憤恨地盯著宋明磊,可最後卻不由得熱淚奔湧而出,嗚咽出聲。

  “你為什麼不同我事先商量一下,”原非清對宋明磊大吼大叫起來:“你要同這個黑心的女人生孩子呢?而且我們的親親孩兒快被蠍子給啃光了,我還算什麼男人啊,連人都快不是。”

  太子看似松了一口氣,他終於可以慢慢伸出手順利地捋平了那絲亂髮,站在那裡狀似沉痛地說道:“家門不幸,皇室不幸啊。”

  不幸你個頭,我在心中冷笑,你這個偽君子。

  “太子殿下,皇室的確不幸,”蘭生冷笑道:“也許您沒有直接地殺害德宗,確然你故意引幽靈蠍到佛堂,這便染上了安息香的香味,然後便可嫁禍給麗太妃,德宗陛下的信鼠發現幽靈蠍身上有安息香的香味,必然會想到兇手是麗太妃,這樣您便可誣陷花西夫人,打擊原氏。”

  原非白沉重地歎了一口氣,介面道:“只是誰也沒有想到,本已體弱的先帝如何經得起這樣的打擊?當場便舊疾復發而猝死,於是您便聯合長旺,污蔑內人,順利地栽贓給原氏,既博美名,又可收復實權,果然一舉兩得。只可惜了,您那老邁的生父,他一心為了您才廢了結髮妻子,嫡子之位,您卻不但覬覦庶母,還活活氣死了他。”

  太子崩了崩額頭青筋,冷汗慢慢濕了他的素服後背心。

  原非白轉身看向蘭生,鳳目閃過激賞之意,笑道:“木槿,你的這位義弟,智勇雙全,亦善推理,在世間恐怕無人出其右也,非白對尊架越來越好奇了。”

  蘭生似是不削一顧他的讚美,只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扭頭看向宋明磊和原非清:“皇室中人,貪圖富貴,欲壑難填,為君者只圖皇位穩固,享樂無度,自然無心國事,枉顧黎民百姓,久而久之,皇室走向敗頹,故而所謂千秋萬代,國祚永昌,實乃謬夢罷了。”

  原非白點頭,表示極大地贊同,對軒轅公主長歎道:“淑儀公主,像我等生在帝王公卿之家,天生錦衣玉食,深躬詩書禮儀,卻偏偏每個人心裡住著一個惡魔,人人皆為其折磨亦複被其驅使,可悲複可恨,而這個惡魔無非權欲二字!”

  “敢問太子,公主,所謂天皇貴胄?難道就真如蘭生所言,只為追逐權欲,貪戀富貴嗎?”非白輕歎一聲,正色道:“為君者若不以天下為重,若不能懂得無私二字,如何能做到解救萬民于水火,匡扶社稷。”

  “說得好聽,”太子依舊高昂著頭,無有悲喜地呆板說道:“竇賊大仇未報,原氏又貪權霸政,如今複國在即,只需原氏交出權力,便可複我軒轅皇室,朕只是做了該做的事,只不過朕生不逢時,算不過天,如今成王敗寇,悉聽尊便。”

  太子妃卻忍不住站了出來,明明她的臉上還有著太子留在她臉上掌摑的痕跡,卻勇敢地站在他身側大聲喝道:“這還是軒轅氏的天下,殿外有龍禁衛守護,城中有晉陽王氏大軍,你們莫要太倡狂了,若敢謀害太子,即便問鼎天下,須知也會落得萬世罵命,你們這群篡位軾君的亂臣賊子。”

  “太子妃說得有理。”非白並沒有再向麗妃追問玉璽的下落,只是對太子妃恭敬地欠了欠身, 對宋明磊朗聲道:“為免東西營兄弟枉死,還請宋侯和駙馬繳械,釋放太子,同非白一起向父王請罪吧。父王那裡自有公論。”

  “你不可能贏?”原非清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恨聲道:“行宮外皆為西營所圍,行宮內的龍禁衛素日養尊處優,如何敵得過西營勇將?”

  非白淡然道:“西營武十不過一千之眾,我已秘調燕子軍數萬秘入西京,而行宮內又有龍禁衛駐守,如今殿內不過侍衛十人,試問駙馬可有勝算?”

  原非清的狠臉子立刻掉了下來,綠著臉看向宋明磊。

  麗妃潸然淚下,低喃道:“陛下,您看到了嗎?臣妾無法保護軒轅皇室,這些孩子們……臣妾無顏面對陛下啊。”

  然後她慢慢看向我,滿目悽愴:“我兒貞靜。”

  我跪坐在她身邊, 幫她按住傷口,軟言寬慰:“請太妃勿驚,血已止住,我們馬上就能離開這裡,您會沒事的。”

  她卻握住我的手,流淚指了指頭頂那盞皮燈,我便飛身取下。她輕撫著那盞皮燈淚如泉湧,哽咽了半日,和藹笑道:“孩子,用此燈替淑孝立個衣冠塚吧,我天天夢見淑孝哭著對我說想回家。”

  說著說著,她又忍不住低泣了半晌,好不容易止住了涕泣,拉著我的手道:“如今淑孝總算得以沉冤昭雪,她本就喜歡非白,就讓她平靜地長眠在紫棲山莊,我與陛下的身邊,這下我和陛下可以好好照拂她,軒轅家虧欠她太多了。”

  “你們這一出又一出,無非想奪取玉璽,無非想這沒有人性的皇位罷了。”她扶著我手站了起來,她挺直了脊粱,昂首冷冷地看了周圍一圈。

  她的面色明明毫無血色,卻滿是尊貴之意,無人再敢直視她的眼神,都默然地斂眉垂首。

  “照武將軍,請替我向武安王轉達一句話,”她勉力看向非白道:“奈何軒轅羸弱,原氏強悍,若當真有一天為帝,原氏必當厚待太子一家及軒轅舊皇室諸人,無論新帝何人,後繼天子必以軒轅氏母儀天下。若有一天,你天命所歸,榮登大寶,亦可應允否?”

  原非白想了片刻,雙膝跪倒,誠摯道:“我本風雅頌,亦得佳偶子。”

  他溫柔而堅定地看了我一眼:“偏逢離亂世,經年鴛分離?旦息烽火臺,何惜身作死。”

  他以頭伏地,莊嚴道:“吾妻既是軒轅義女,請大妃娘娘放心,微臣必盡心全力保護太子及軒轅皇室。”

  她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太子,然後倦怠地放開了我:“我終於可以去找陛下和姐姐了,我真得很累了。”

  宋明磊聳了聳肩,歎了一口氣:“好吧,這下我們都清楚彼此的故事了,也明瞭彼此的兵將分佈了,大妃娘娘看來是死也不會說出傳國玉璽了,真好。”

  他看似向我信步走了兩步,素白的王袍上,銀線繡的龍張牙舞爪地看著我,兇惡如鬼。忽然他一折方向,走到軒轅淑儀面前,星眸含淚:“淑儀,你想想,我真會害你嗎,這可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一直想要一個健康的孩子的。”

  “快站起來,讓中將把他們都送到先帝那裡好嗎!”他極溫柔地說道,漸漸地那群蠍子讓開了道,他走近軒轅淑儀,如同對待皇后一般,輕輕扶起她,無比溫柔地為她拭去滿面淚痕,如同蠱惑一般,在她耳邊輕聲道:“想想那皇位……是你的,也是我們孩兒的。”

  軒轅淑儀的目光一下聚焦了起來,兇狠地看向我,數以萬計的的蠍子從地底湧出,奔向我們,場面一片混亂,麗妃一下把我推開,自己被幾百隻蠍子圍住蜇咬,痛叫出聲。

  外面忽然閃電又一陣巨響,轟隆隆地直擊大殿的頂柱,緊跟著殿外又傳來巨大的哄向,這回卻是炮聲轟轟大作。

  非白精神一振,對蘭生高叫著:“燕子軍進皇城了,快護送夫人出大殿。”

  我們且戰且退,奈何蠍子卻是越來越多,軒轅淑儀坐在一堆蠍子中間,恨毒地看著我們,貝齒緊咬櫻唇,直咬得鮮血染紅潔白的銀牙,如食人的女妖一般猙獰。

  忽然大殿開始了劇烈的震動,連蠍子的攻擊陣型也開始了淩亂,中將開始不安地跳到軒轅淑儀的肚子上。

  原非白飛奔過來,他烏黑的長髮在半空中飛舞,素服上沾了鮮血,如盛開的紅梅花不停地漾開,這是我見到的最後景像。

  他一把牢牢地抓住我,甩向蘭生,蘭生摟住我的腰向殿外躍去。

  我的耳邊忽忽地風聲作響,然後巨烈的響聲沖進我的耳朵,疼得仿佛有人拿一根長釘使勁釘到我的腦門裡,我眼前一黑,周圍一下子寧靜了下來。

  好冷,耳朵和腦子好痛......再睜眼時,我旁邊正躺著滿臉血泥相和的蘭生,他同我一樣,耳朵被震出了鮮血,我們正撲到在泥濘的石階上,雨下得很大,周圍一片迷蒙,眼前滿是建築物倒塌後的巨大煙塵。

  我的手掌全都撐破了,血流了一地,為何我剛剛感到像地震了一般?怎麼回事?難道是大哥發射錦繡百虎破陣箭嗎,我的耳朵被方才的巨響震得暫時失了聰嗎?

  非白呢?我悚然一驚,非白還在裡面嗎?

  還有薇薇,太子,太子妃他們呢?

  我使勁甩了一下頭,倒出耳朵裡的沙塵,有人撞了我一下,又把我撞倒了,這回我聽到了聲音。

  雨漸漸下大了,將濃煙澆息,無數的宮人在奔走,四處亂竄,尖叫:“雷神震怒,地龍發威了,快救太妃娘娘和太子。”

  雨水倒灌進鼻子,我嗆了好幾下,再一次掙著爬了起來,驚回首見,這才發現蓬萊殿,三省殿,棲梧殿三大殿全部消失在眼前,竟然一瞬之間,全都倒塌了,昔日輝煌三大殿全都埋在瓦躒之中。

  “照武將軍呢?”我拽住一個慌張搬著一塊瓦礫的宮人問道:“麗妃娘娘和太子救出來了嗎?”

  那個宮人茫然而懼怕地搖著頭:“沒有,全壓在裡邊了,連著太子妃,國舅爺還有好多宮女,太監們全在裡邊,就這一眨眼的時間,這便地動山搖的,根本沒有人逃出來。”

  這時巨大的響聲再一次隆隆響起,很多宮人們嚇得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四散奔逃,這回我聽出來了,這是炮聲,是錦繡百虎破陣箭的炮聲。

  “那照武將軍呢?”我又抓住一個小宮女顫聲問道,可是那個宮女卻只是驚慌失措地四處張望,哇哇大哭,語無倫次道:“沒看見,沒看見。”

  我的心害怕起來,方才明明是非白推我出來,可是他人呢?我放聲叫著非白的名字。

  雨愈見大了起來, 放眼望去,人頭攢動,有得忙著救助傷者,有的在奔逃著,人人的臉上全是泥汙和鮮血,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我茫然地抱著那盞淑儀的皮燈在懷中,腳一軟,坐倒在地。

  這時又聽到有人哇哇大叫,卻見蓬萊殿一角,也不知有誰挖動一小塊磚,結果人沒有找到,卻見一群大老鼠跑了出來,幾乎每一隻都銜著一隻大蠍子四散逃去,宮人手忙腳亂中,一隻也沒有捉住,我無力地坐倒在地看到幾隻老鼠在我身邊飛快地穿過,最後一隻體型巨大,嘴裡正咬著垂死的赤頭青螯的巨蠍,經過我時,猛然打了一個轉,站在我面前,我認出來了,竟是久違的傾城,它嘴裡咬著的是軒轅淑儀的蠍子王中將。

  傾城對我嗅了嗅,露出極長的尖牙,快速地把中將的身塊扯了個粉碎,然後沒等我回過神來便鑽進我的廣袖中。

  思緒一點點在我腦中聚焦起來,蓬萊殿是公主同駙馬的居所,三省殿則是太子的居所,嚴格算起來,全是害死德宗的罪人,而德宗棺樽所停放的清思殿卻毫髮無傷,依然靜默地佇立在煙塵中,冷然而悲傷地看著我們如螻蟻般掙扎,逃亡。

  傾城!傾城!一夜傾城!

  難道是這只名叫的傾場的大老鼠一夜之間傾倒了三座大殿?猛然想起紫陵宮外那銀面人,說傾城雖單獨活動,但是卻能駕馭群鼠之力,齒牙尖利,擅掘地洞,可以瞬間傾倒城池。

  我心中一驚,難道是傾城帶著這群老鼠幹的?

  在它的眼中沒有軒轅皇氏,只有德宗一人而已,在它簡單的心中,德宗的身上的毒有軒轅淑儀的氣息,而方才它可能就在地下聽到了我們的談話,也許認為太子妃和王估亭,還有太子也是幫兇,一起害死了德宗,於是它以它的方式為德宗報了仇嗎?

  沒有人告訴我真正的答案,我也不知道傾城為什麼要鑽到我的袖中,我沒有時間把它趕出來,只是艱難地站起來,絕望地大聲喚著:“非白,非白?”

  這時宮人驚叫:“這裡有活人。”

  我一回頭,卻見一隻手臂正在瓦礫下掙扎地伸出來,我顧不了許多,飛奔過去,同蘭生還有一堆宮人合勁幫他挖掘出來,那人露出滿是鮮血的臉,盡然是金燦子,我們挖到一半,他已經大喝一聲,抱著兩人飛身而出,卻是昏迷的銀奔和腫著臉的薇薇。

  卻沒有非白的身影,我心中害怕起來,更加瘋狂地挖了起來。

  我本風雅頌,亦得佳偶子,

  偏逢離亂世,經年鴛分離,

  旦息烽火臺,何惜身作死。

  原非白,你不能這樣對待我!為什麼和你在一起,就老是面對那痛苦的別離和折磨呢?

  我的指甲已經全翹了起來,手指滿是鮮血,塞滿尖細的瓦礫,可是我根本感覺不到痛楚,只是想把這三大殿全部挖空,找到原非白。

  原非白,我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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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00:04: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七章 幽靈夜傾城(六)

  我本風雅頌,亦得佳偶子,

  偏逢離亂世,經年鴛分離,

  旦息烽火臺,何惜身作死。

  原非白,你不能這樣對待我!為什麼和你在一起,就老是面對那痛苦的別離和折磨呢?

  我的指甲已經全翹了起來,手指滿是鮮血,塞滿尖細的瓦礫和碎石,可是我根本感覺不到痛楚,只是想把這三大殿全部挖空,找到原非白。

  原非白,我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耳邊炮聲隆隆,宮人嚇得一陣一陣的大叫,大哥的燕子軍為什麼還不來?

  我搖搖欲墜,眼前一片血色,只是機械的挖著,腦子裡全是那棲梧殿中看到他的最後一眼,血染白袍,鳳目似烈火燃燒。

  蘭生扶住我,在我耳邊急切地說著什麼,我努力集中思想,才聽清楚,他好似在我耳邊說著:“我們先到安全之所,萬一先入城的是宋明磊的麟德軍就麻煩了。”

  什麼意思,我憤怒地瞪著他:“現在是救人的最佳時際,怎可退去。”

  我使勁推開他,再繼續漫無目地的挖,自己的頭髮早已全部打散,極其淩亂地粘在臉上,披在後背。

  “木槿,”蘭生在我身後喚我,聲音已輕輕發了顫。

  這時場中幽靈一般閃進二三十個黑衣人,有人輕七地將我和蘭生拖開,接下我們手中的工作,開始繼續挖掘,另一些卻選擇在中將跳出來的小洞快速的挖坑。

  領頭之人乃兩個絕代佳人,一個是面色蒼白的男裝麗人,另一個卻是一身勁裝的絕色女子,髮絲梳得油光水滑,挽了髮髻,斜插一支金鳳步搖釵,秀眉緊鎖,氣質貴絕。

  男裝麗人急忙跑來跪在我身邊,扶著我:“夫人請振作,東西營擅掘地道的好手皆來了,青媚現如今,正是奉了主公之命 ,兩營須合力救出三爺,宋侯還有駙馬眾人,請夫人放心讓他們做,他們比咱們更懂如何救人於埋道之內。”

  我抬起對,隔著雨水,這才認出那男裝麗人是青媚,她一臉病容,顯是病情未複,滿目擔憂地看著我。

  我茫然地點了點頭,放眼望去,不遠處,那個華貴女子也正向我們走來,卻是原非煙。這時林老頭過來忙著為我們整脈。

  “三爺呢?”青媚轉身看向金燦子,厲聲喝道。

  金燦子拖著銀奔伏在她身下,沒有答話,滿臉愧疚。青媚緊咬銀牙,紅了眼眶。

  原非煙的身後站著一個同樣勁裝的俏丫頭,正是上次同錦繡的近侍初喜大打出手的初仁,肅著一張俏臉為原非煙打著黃傘,目光追隨著挖掘的暗人們,滿目糾心。

  雨水濕了原非煙精緻的玉容,看不出是淚水還是雨水,她翩然向我們走來,胸膛微微起伏,身側的琺瑯指甲套微微有些神經質地顫動了一下,青媚立刻花容失色地跪爬到她面前,巧妙地隔開了我,恭敬而緊張道:“天濕雨大,還請郡主移步安全之所,我與初仁姐自會尊旨,儘快解救宋侯與三爺。”

  原非煙惶若未聞,只是居高臨下地看了我們一會,俏目中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慢聲道:“若是光潛不測,無論是東營還是西營,本宮要你們統統陪葬。”

  手下暗人皆垂首敬諾,無人異議。

  她盯著我,恨聲道:“你也一樣。”

  我借著青媚站了起來,蹣跚地走到她面前,也盯著她的妙目道:“永業三年,我也曾為郡主作替身沖下山去,隔開了我同三爺整整七年,但我從未怪過郡主,可如今若是三爺有事,我也不會放過郡主。”

  原非煙飄忽一笑,忽然出手如電,金光一閃,那雙華麗而長長的琺瑯指套,直擊向我雙目,青媚的手中憑空閃現一把亮銀匕,微擋攻勢,那尖細鋒利的指套滑過青媚的額頭,生生劃開一道血痕,卻未有停止的趨勢,繼續向我刺來。

  我立時從懷中掏出酬情,直揮向她的面上,可能誰也沒有想到我真會出手,原非煙的琺瑯指甲套被齊指砍斷兩根,手指尖的皮滑破了,她急急地後退一步,睜大了雙眼,閃過一絲驚駭,初仁驚呼地一掌擊向青媚,將我們打退了一步,救了原非煙的手。

  青媚內傷未複,再被擊傷,吐出一口黑血,臉色臘黃,急急地低聲道:“主公這許多女眷之中,最是氣重郡主,為了三爺,請夫人忍耐,千萬莫要動氣。”

  挖掘的隊伍微一停頓,看著我們,默不作聲。

  青媚忍痛,站起身來,大聲道:“不准停,主公之命,誰敢不從。”

  暗人們再一次轉過頭轉注於自己的工作。 卻早有彼此的暗人站在我們的面前,擋開了隔自的主子。

  我平靜下來,此時非白與宋明磊只要有一方先被找到,便占盡了先機,有權停止救援,若是宋明磊先被發現,原非煙必先誅殺我等了,我不由暗中祈禱,求老天爺讓非白先被找到。

  對面的初仁幫原非煙包紮右手,原非煙不虧是將門虎女,白著一張臉,冷笑地看著我,卻沒有皺過一絲眉頭。

  這時暗人們在金燦子躍出的地方挖出一個大洞,立時有兩個暗人停了手中工作,站了出來,一人袖上有紅梅印記,一人袖上有黑梅印記,分別代表著東西營的暗人,兩人默默地對望一眼,同時潛下洞去。

  過了一會兒,一人抱著另一人上來,卻是西營暗人,懷中抱著滿臉血污,只剩一臂的王估亭,林老頭微一搭脈,只是搖了搖頭。我們等了一會,那個東營的暗人卻再也沒有出來。

  那西營暗人搖搖頭:“底下太暗,路途被堵,且有毒蠍封路,想出逃比登天還難,那東營兄弟恐是凶多吉少。”

  那人眼中滿是歎惋,對東營對手倒頗有些惺惺相惜。而我同原非煙的臉色肯定都不怎麼好。

  這時聽到有人歡呼,我們驚回頭,又見一人沖天而出,滿身血跡斑斑。

  “非煙,”那人輕輕吐出話語,原非煙立時眼淚奪眶而出,喜極而泣地沖向狼狽地宋明磊,欲一頭載進他的懷中。

  宋明磊抱著昏迷的原非清,倒退一步,原非煙生生地停住了腳步,玉宋明磊對她淡淡一笑:“莫擔心,我無妨,只是你大哥暈過去了。”

  原非煙哽咽著,讓暗人接過原非清,過去扶住宋明磊,我們這才發現他的胸前插著一小塊細長的碎石,正汩汩地流著血,可是那雙帶血的朗目卻鎮定地瞟向我,笑道:“四妹,這可怎麼好,可惜你又克死你的一個丈夫了,連帶你們的太子不怎麼走運啊。”

  原非煙不顧滿身精緻的華服,掏出羅帕,為他親自按住傷口,婀娜裹身的宮服上血染滿身。

  身後又有人大叫道有活人,那人矯健地破土而出,卻是滿臉是血的張德茂,一瘸一拐地奔向宋明磊,沒事人似地接過原非清,立刻給他施針,原非清悠悠醒來。張德茂又緊張地給宋明磊施針。

  初仁吹了一個口哨,一半的暗人面面相覷,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聚集在宋明磊的周圍,只剩下東營的暗人仍在瘋狂地挖掘。

  我的心中咯噔一下,難道老天要亡我們嗎?

  “淑儀呢,淑儀呢?”原非清喃喃道,無限悲傷道:“你為什麼不讓我拉她呢,差一點點我就能救出她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地震了呢。”

  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駭然道:“為什麼是三大殿呢,為什麼是我們的三大殿,其他的大殿怎麼一點也沒有事呢?莫非是先帝顯靈了嗎?”

  他的眼神狂亂了起來,宋明磊不顧胸前的傷口,推開張德茂和原非煙,快速而蹣跚地走過去,揪起他的衣襟,狠狠地打了他一記耳光。

  “是那群臭老鼠,是軒轅家的信鼠們咬斷了三大殿根基,因為他們知道三大殿下乃是幽靈蠍的巢穴。他要我們同幽靈蠍陪葬呢,”宋明磊輕撫上他的臉,似安撫一般,極溫柔道:“再差一點點,我們就都要死在那座大殿裡了,所以你是天命所歸。”

  原非清極度震憾地看著宋明磊,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先帝就算顯靈也來不及了,因為我已經知道傳國玉璽在哪兒了,”宋明磊大笑起來,一指那盞我腳邊的皮燈,幾乎同一時間張德茂和蘭生向那盞皮燈飛去,張德茂略略快了一步,一掌擊退了蘭生,拿到了那盞皮燈,獻給宋明磊。

  宋明磊獰笑著,微一用力,皮燈便碎成數片,只剩底座,果然那皮燈黃花梨底座上正用黃綾緞子牢牢地綁著一方鑲金瑩潤的和田玉。

  該死,我早該想到,既然麗妃臨死前把皮燈托附於我,必是裡面裝有傳國玉璽,我太大意了。可是如果非白有何不測,玉璽有與沒有,對我又有何意義呢?

  有人大叫一聲是傳國玉璽,眾宮人皆紛紛向前,向著那塊歷經軒轅氏,還有三大家族風雨飄搖五百年的傳國玉璽,戰慄地雙膝跪倒.

  煙雨濛濛,周遭一切都是灰色的,那玉璽更顯得如羊脂潔白,雪山聖潔,那鎮璽的盤龍扭恁地金光燦爛,淩厲盤旋,然而捧著這方玉質,代表天命所歸的雙手,卻是宋明磊那沾滿鮮血的雙手。

  我已無法揣測他的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只覺鮮紅耀眼,觸目心驚,難道這真得就是天命所歸嗎?

  “軒轅太子已死,只有楽世子繼位,奈何軒轅公主即逝,唯有駙馬監國,”宋明磊一甩張揚的長髮,仰天狂笑出聲,猛然回頭看著我,妖治如水的眼眸中閃爍著得意的鋒芒,如獸狂嘯,厲聲喝道:“這便是天命。”

  原非煙大聲喝道:“西營聽令,立誅東營逆賊。”

  青媚猛地躍起,如大鵬展翅一般,飛落在最前方,舉起長劍,仰天輕嘯,立時在未參與營救工作的暗人排成整齊的陣型擋在我們前方,隔開了仍在工作的暗人。

  我握緊了酬情,打算也同在場暗人一樣去保護最後能救援非白的希望,又想待會兒非白出來了,林老頭是唯一的希望了,我便對蘭生說:“蘭生,拜託你好好保護林大夫。”

  蘭生對我搖了搖頭,繞過我,輕巧地走到我的前方,對我曬然笑道:“我和林大夫都不用你保護。”

  林老頭也紅著鼻子,嘿嘿笑了幾聲,拿出酒葫蘆,淡然道:“夫人放心,事情也許沒有你相像得那麼糟。”

  “又或許比你相像還要糟,”宋明磊對我詭異地笑著:“四妹一向聰明,怎麼會猜不到結局呢?不過,四妹若檄械投降,或許本侯可饒恕你一條賤命。”

  話音剛落,又一聲暴炸在我們身後響起,大家身形一晃,幾乎跌倒在地,煙塵中,幾個人影平地湧現。

  “木槿,”有人在煙塵低歎,雨水嘩嘩如澆,沖去煙塵,卻見一個帶著白面具的男子扶著另一個天人之姿的白衣人站在我們身後,兩人白衣皆血痕累累,就連那面具上亦滿是灰塵,煙土相混,兩人烏髮被雨打濕得粘在臉頰。

  東營諸人皆精神一振,高聲歡呼三爺,面露喜色。

  “三爺。”青媚和金燦子在聲叫了出來,那挖掘的暗人立刻飛至圈內,加入陣型,沒有半句廢話。

  心中一根弦松了下來,我雙腳一軟,跌倒在地,幸虧有林老頭和蘭生扶著,我再爬起來,踉踉蹌蹌地奔過去,一下子緊緊抱住了他,雨水混著淚水掛滿臉上,幾乎睜不開眼,我哽在那裡再也說不出話來。

  “別怕,我沒事,阿遽方才從秘道救了我,”非白一隻手慢慢環抱上我,在我耳邊輕聲道:“你放鬆些,木槿,我的胳膊可能有點骨折了。”

  我快速地放開了非白,又雙手撫上他的臉,抹去他臉上的污泥和血痕,我的眼淚流個不停,深深感謝上蒼。

  “宋侯文武韜略,令人欽佩,已先與我等想到世郡王了。” 原非白鎮定自若,肩膀環靠著我,右手搭著司馬遽,一展絕代微笑道。

  “宋侯若真信天命,當知幽靈蠍滅於信鼠,軒轅家的舊世界已然到頭了,改朝換代的天命難違!”

  宋明磊冷哼一聲,走近我們,蘭生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緊張地看著我們,宋明磊的星眸閃爍著狠毒的目光,發狠地盯著原非白,像是要刺穿他一般,他低聲道:“舊世界的命運的確是到頭了,還有你們原家的命運也要到頭了。”

  “還記得嗎?”原非白淡淡說道:“你們當初設計害我墜馬當日,天也是下著這麼大的雨,我的娘親知道是你的恩師司馬蓮害了我,又氣又悔,就這樣氣死在我懷裡,她的眼睛一直到下葬都沒有合過。”

  “誰叫你娘親是你父親最在意的人,只有她死了,才能讓你那惡魔父親明白什麼叫做剜心之痛,”宋明磊斂了笑容,恨聲道:“可是你娘親死一萬次,也抵不了我明氏滅門之仇,淩遲之痛。”

  原非白的臉在雨水中毫無一絲表情,“所以你讓趙孟林把木槿的眼睛變成紫色,好讓我親手殺了她,也嘗嘗剜心之痛?”

  宋明磊斜眼覷了我一眼,冷笑數聲,眼神陰毒,卻不作答,蘭生看著我,眼神一片沉痛,慢慢走到我的身側,擋住了張德茂的慢慢靠近。

  我冷冷道:“二哥好狠毒的心!”

  大家都沉默了下來,鳳目絞著星眸,無語無聲。

  雨水繼續傾盆而下,嘩嘩澆灑,仿佛欲洗清這人世間的血腥與罪孽。

  “真正的仇恨如何能夠輕易得解?”好一會兒,原非白冷聲道:“怨怨相報何時了?化為死結怨更深,到最後無人可以勝算,智慧如你,這又是何苦來哉?”

  “何苦?”宋明磊含笑反問道:“何苦?明氏滿門抄斬之時,我祖父也曾問過你父這句話,可他還不是毫不留情地請旨帶頭抄了明氏,親自監斬?”

  “莫忘記了,你還有二姐和重陽,他們還是你的親人,還流著原氏的血,怎麼連他們你也要傷麼?”原非白沉痛道,看向遠處的原非煙,她的妙目中閃著慌亂。

  “這不勞你費心了,”雨水澆在宋明磊身上,他單手緊緊抓著原非白的前襟,用極低的聲音恨聲道:“日子還很長,咱們等著瞧!我要把你最心愛的全部奪來一一打破在你的面前,我們可以從你的佳偶子開始。”

  他陰狠地看向我,另一隻手一把抓住我的前領,司馬遽飛出一腳踢向宋明磊,蘭生亦擋在我們面前,恨恨道:“陽兒,別對她再犯混了。”

  “日子的確還很長,”原非白擋在我胸前,繼續淡笑道:“長到足夠把所有的仇恨一一還來!打破這個死結了。”

  大雨漸漸停了下來,慢慢轉為小雨。

  就在這時巨烈的炮響三聲,緊跟著沉重的大軍團的腳步聲冰冷地傳來,整個地面有節奏地震動了起來,大隊人馬如鐵水一般湧進行宮,我們同時看向朱雀門的入口,緊張地等待著進來的軍隊是元德軍還是武德軍。

  卻見軍旗如簇,在風雨中飄蕩如海,卻見為首一騎高大強壯,馬上端坐一人須如鋼針,豹頭環眼,正是一等神武將軍,身後跟著兩騎,是灰發的姚雪狼和光頭的程東子。

  他們都來了,我的精神一振。

  于飛燕開心地策馬來到近前,跳下馬來:“二弟四妹,果然沒事,那就好,那就好。”

  他輕鬆地捶了宋明磊的左肩 ,在那裡豪邁地仰天大笑一番,而宋明磊疼得呲牙裂嘴,使勁忍了下來,鎮定道:“神武將軍怎麼來了,未奉詔入京乃是死罪。”

  于飛燕斂了笑容,嚴肅道:“我自然奉詔入京,倒是二弟的麟德軍守望欲圖領軍入京,已奉主公之命,遣回原地駐受,如今二弟位至侯爵,又手掌重權,倒要管教手下,莫要落入口實,招些莫需有的罪名。”

  宋明磊正要開口,已有一人唱頌道:“主公駕到。”

  我們所有剛從地震中倖免下來的人都極其艱難地跪了下來,迎接一身戎裝的原青江。

  原青江大踏步走了過來,身後跟著同樣戎裝的錦繡和原奉定,還有幾個朝中重臣,甚至還有一個道士,我想了半天,才回過神來,這好像是邱道長吧。

  這時雨絲隨大風飄淩,冷意襲人,原青江隔著倒塌的廢墟,直直地望向清思殿,雙膝跪倒,大聲痛哭起來,身後眾人皆隨之跪倒,哭聲一片。

  原非白雙手撐地,極其嚴肅地沉凝著俊臉,若有所思地看著對面的宋明磊,兩人目光不停閃爍,琢磨不定,無形中仿若惡龍猛虎你來我往,狠狠的撕殺一番。

  忽地,非白目光一閃,似是作了一個決定,輕拍我的手,對我綻出一絲鼓勵的微笑,

  原青江哭聲微停,宋明磊陰險而得意地對原非白嘲笑了一下,似要啟奏:“主……”

  這時,原非白猛地跪爬到原青江對面,以頭伏地,大聲道:“父王節哀,此誠國之大變,容兒臣有要事相奏。”

  左右近侍前來,扶起原青江,錦繡體貼地遞上絲帛,腫著眼睛,輕蹙黛眉,似無限悲傷地瞟了一眼原非白道:“主公節哀,國基不穩,前線告急,尚需主公定奪,不如聽聽三爺有何啟奏。”

  原青江接過絲帛,細細擦淨面上,撫須長歎一番:“准奏。”

  原非白抬頭,快速地看了看邱道長和錦繡,大聲道:“太子與淑儀公主謀逆,如今太妃已為公主謀害,今諸將無主,願請武安王做天子。”

  此時雨聲漸止,非白的話清清楚楚地傳向四方,所有宮人,隨從皆愣在此地,此言一出,眾人皆驚,宋明磊眼神露出極度的驚詫,白了一張俊臉,青筋暴跳地看著原非白。

  原青江瞪著他久久地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猛地一掌拍出,把原非白打得齒頰留血,“豎子無狀,胡言亂語。”

  語畢轉身便走,但是他的速度明顯地慢了下來,果然原非白飛快地跟著他,頂著五道深深的掌印,到他面前再次跪倒,再度大聲道:“今軒轅無道,玉璽失而復得,天佑蒼生及原氏,父皇可記得,雪催鬥木,元昌源涕,今六月飄雪,蒼天現此祥瑞之像,父皇,吾等不可逆天而行也?”

  這時銀奔和金燦子亦趕過來,跪倒在非白身後,驚呼道:“主公明鑒,三爺並沒有胡言,這天真是下雪了。”

  此時天上仍舊飄著極細的雨絲,盡然夾雜著一絲絲雪意飄向人間,漸漸地雪片代替了雨絲,大片大片地覆了下來,宮人及軍士皆駭然道:“天上怎麼下雪了。”

  “果然是天意,原氏要取代軒轅氏拯救蒼生。”有人在人群中這樣叫著。

  我心中一轉,稱宋明磊猶豫之際,走過去,柔聲道:“二哥還不快隨我接架。”

  我輕掐袖子,袖中的傾城猛然竄出咬了宋明磊一口,我便稱機抽出他手中的傳國玉璽,趕緊抱過來跪在非白身邊,高舉過頭頂,高聲道:“雪催抖木,元昌猿啼,今諸將無主,願請武安王做天子。”

  我看向于飛燕,于飛燕心領神會,亦領著心腹二將以首伏地,大聲道:“今諸將無主,吾等願請武安王做天子。”

  于飛燕聲如洪鐘,聲聲入耳,眾人皆聽得清清楚楚,餘音久久地傳遍四方。

  這時邱道長面含微笑,走了出來,直直跪下,向原青江行了天子大禮,大聲道:“天佑原氏,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漸漸地眾人一拔又一拔地跪了下去,原非煙拉著宋明磊也凝著臉跪了下來,最後只剩下原青江孤獨而充滿威嚴地站在一堆廢墟邊上。

  眾人長跪不起,大雪翻飛中,一輪紅日如往常一樣,壯麗地平地湧出,照見煙塵中三大殿廢墟,雪霧中血痕斑斑,我手中的玉璽異樣沉重,在晨曦中愈顯金龍猙獰淩厲之感。

  原青江默然無語地盯著那金龍,那雙鳳目卻顯出異樣的神采來,那是所有男人對於最高權利的極度渴望和欣賞,慢慢地,他的淚水長流微染風霜的鬚髮之間,再滴淌到冰冷的鎧甲之上瞬間冰封起來。

  終於,他虔誠地雙膝跪倒在地,接過我手中的傳國玉璽,朗聲泣日:“今授天命,愧接玉璽,當行天道,眾卿平身。”

  《舊原書》太祖本紀曰:東庭元慶四年,五月春,軍中知星者邱道長言,黑光摩蕩者久之,天子星易位,將震天下。四月太子失德,攜王氏,軒轅氏逆位,二十七朔夜,德宗哀逝,軒轅氏逼問玉璽不得,遂毒殺太妃,引天怒,三大殿乃驟傾,太祖哀泣回京,早有軍士集朱雀門,宣言策武安王為天子,遲明,太宗攜燕,露刃列於庭,泣曰:“諸軍無主,願策武安王為天子。” 四更鼓,時春,天忽異相大雪,玉璽乃出,中外皆以為天意也,誠戴太祖,皆羅拜,太祖未及對,早有以黃衣加太祖身,呼萬歲,即掖太祖乘馬。

  太祖攬轡謂諸將曰:“我有號令,爾能從乎?”皆下馬曰:“唯命。”太祖曰:“軒轅幼主及宗氏,吾皆北面事之,汝輩不得驚犯;大臣皆我比肩,不得侵淩;朝廷府庫、士庶之家,不得侵掠。用令有重賞,違即孥戮汝。”

  諸將皆載拜,肅隊以入,太祖厚葬德宗,太子及太子婦,嗚咽流涕曰:“違負天地,今至於此!”

  至晡,班定,翰林承旨楽世子之禪位制書於袖中,宣徽使引太祖就庭,北面拜受已,乃掖太祖升紫辰殿,服袞冕,即皇帝位,改國號原,改西安為長安,仍為西京,年號元昌。遵太妃遺詔,娶宗氏女興慶王軒轅章之女軒轅鬱芬為後,冊連氏為皇貴妃,花氏為貴妃,冊長子非清為東賢王,次女非煙安年公主,駙馬明磊南嘉郡王,三子非白北晉王,尊麗太妃為麗太后,追封其女軒轅淑孝為婉榮公主,六月北晉王及王妃貞靜皆素服厚祭婉榮公主,同月遷世子于西宮,易其號曰西川王,又惠及軒轅宗氏子孫輩皆兼寬待,厚享尊榮。

  元昌元年五月,我好容易可以下床了,非白親自幫我拆了繃帶,他略帶歎婉地告訴我行宮中傳來消息,宮人們終於得以清理行宮三大殿,發現了前太子,前太子妃及麗太后的遺體,俱說前太子妃與麗太后都撲在前太子身上,似是希望能保住太子性命,奈何太子卻仍死於毒蠍之手,軒轅淑儀公主下腹已空,皆為毒蠍所啃嗜,其狀甚慘,宮人使力滅絕毒蠍,乃發現一天王玉像,輔以數千修羅跪像,天人酷似北晉王。舉國皆密言,北晉王實乃天命所歸,白虎星神王降世。

  我笑咪咪地看著原非白:“非白,你果然是白虎星降世啊。”

  他輕輕吻了一下我的額頭,對我微微笑了一下,對我的讚美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說道:“還記得那個誣陷你的長旺嗎?”

  我點點頭:“他是太子指使的吧。”

  “非也,”非白輕歎著搖搖頭:“長旺不是太子指使,亦不是太子妃指使。”

  我奇道:“那是何人,如此膽大枉為。”

  “乃是先皇本人。”

  “什麼?”這一驚非同小可,“這豈不是先皇本人要栽贓我?你又如何知曉的呢?”

  “這是先帝能為他的兒子,還有軒轅皇室能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非白淡嘲道:“青媚的傷好了,她只要手中拿著淩心椎,極少有人是不開口的。”

  “這次確要謝謝錦貴妃娘娘,”非白淡淡道:“這次多虧武德軍幫我擋住麟德軍,阿遽才得以有時間救了我。”

  錦繡,總算你這次沒有站到我的對立面。我在心中小小地籲了一口氣,忽然想到,其實以前的錦繡也喜歡吃我做的點心,也許我應該給她送些雞心餅。

  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不由定定地看著非白許久,他輕啄我的嘴唇,柔聲道:“在想什麼?”

  “非白,你。。。。。。,”我躊躇了許久,終於輕聲問道:“你想做皇帝嗎?”

  這天晚上的月光極好,萬里清空下,玉宇無紗陡顯清聖,灑在非白那一身家常白緞衣上,只覺著白得耀眼而神聖,可那松松的扣子微扯,便露出光滑堅實的胸膛,又引出無端又無窮的誘惑來,他天人的顏上漾起一絲詭異而絕美的笑容,鳳眸深深地注視著我幾眼,微微湊近我,柔柔地吻上了我的唇,他的手悄然伸進了我的內衣,輕撫著我的肌扶,引起我的輕喘。

  他慢慢引導我們的身體,結合在一起,他附到我的耳邊,輕聲而堅定道:“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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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流珠繡成堆(一)

  五月二十,苦菜秀、靡草死、小暑至,新朝上下舉國大賀,因前日天忽異相,雪飄長安,炎夏隨後立至,仿似一頭載進了夏日,恐食物易壞,慟傷百姓,且國基尚新,前線仍有戰事,皇帝便賜天下大酺,將五日改至三日,天下諸州咸令讌樂,無論城鄉,皆令休暇三日,大酺期間百官、庶民任意聚飲,歌舞嬉戲,山車旱船,尋撞走索,丸角抵,戲馬鬥雞, 百戲競和,人物填咽等等,連帶山河破碎收復之地,一片升平歡悅之相。

  京都長安大酺,太祖親召原氏宗親,舊皇親,後宮諸眷,及朝中重臣,聚樂於麟德殿,霖悅樓下,一時熱鬧非凡。

  大酺過後,六月初四,螳螂生,鵙始鳴,反舌無聲,原奉定擢升甯康郡王,喬萬加封上柱國,賜爵永康縣公,增邑千戶,太祖念錦貴妃花氏伺候多年,深肖朕躬,進皇貴妃,位同副後,因錦皇貴妃之姐,北晉王妃貞靜夫人,平復毒蠍之亂亦有功,特許出入宮門之自由,並增邑二萬戶,彩帛千緞,珠寶無數,以示嘉寵,朝野上下,一時轟動,竊議花氏姐妹裙下羽翼必為朝中新寵,貴不可言,原先投靠東賢王者漸有聞風轉舵者,轉投北晉王。又有阿諛攀附甯康郡王,永康縣公者往來如雲,絡繹不絕。

  元昌元年六月初六大吉,上攜宮中諸眷,為錦貴妃之子,年僅七歲的非流冊封漢中王,冊封儀式時正值暑天,司儀官,諸宮人命女皆汗流狹面,有諸多女眷香汗淋漓,濕透了一身名貴的冰綃紗元服,到後來實在忍不了暑熱,暈了過去亦有,孩童之中以宋重陽帶頭哇哇大哭,堅持了又五分鐘後,中暑暈了過去,安年公主便以照顧重陽為藉口先退了下去。

  原非流穿著厚厚的緙絲四爪金龍大紅蟒緞親王元服,通紅的小臉熱得滿臉汗水,不停地喘著氣,難為他一個七歲的孩子竟能木然地跪在大太陽底下,聽著司儀念著長長的頌文,就是司儀最後一個字落地之間,他忍無可忍,跪爬至捧著親王冠的宮人前,一把抓起漢中王禮冠,自己罩在頭上,在場諸人皆驚訝出聲,只有原非流面不改色,大叫道:“謝主隆恩。”

  然後他一下子站了起來,扯了半天,奈何人太小,夠不住這麼大的禮冠,便扭頭對女眷席喚道:“苯初喜,還不快過來給本王整冠。”

  這時初喜才回過神來,趕緊過來幫原非流整冠,流著大汗駭道:“大禮未成,還請王爺跪下請罪謝恩。”

  原清江好整以暇地看著原非流看似不慌不忙地過來,經過一行百年的蒼天巨樹,穿過香汗四溢的仕女香車,來到天子九龍華蓋下,汗流滿面地穩穩跪下,原清江微抬鳳目,早有宮人端過冰鎮酸梅湯,原非流努力不失儀態地接過,確仍然忍不住牛飲而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緩聲道:“再過一時半刻,孩兒必暈厥當朝,且兒臣早一日承授漢中王,早一日便能為父皇分憂,兒臣一片赤誠之心,何須看重這些虛禮,今天下初定,父皇慈德天下,素察民情,必不為孩兒不拘以為念,苛責兒臣。”

  說必伏身大拜,原清江無奈地親自起身,拉起原非流,輕敲他的額頭:“你這猴頭,跟你娘似的,快成精了。叫朕如何罰你?”

  眾人皆籲了一口氣,輕笑出聲,原清江想要抱起原非流,原非流卻一個轉身,後退一步,抱著肚子,可憐兮兮道:“肯請父皇準兒臣先行出恭,再來賠罪。”

  原清江不但絲毫沒有生氣的樣子,反而仰天大笑起來,眾人亦放鬆神精聲大笑,錦繡走下寶座,憋著笑替原非流告了罪,攜著初喜伴著他前往後宮更衣。

  《太祖本紀二》中記載,非流封王,暑熱難消,不及完頌,自取冠戴之,高聲謝恩,太祖乃詰問,非流從容答曰:旦求早承漢王,為君父分憂,何拘小節哉?聖上素體察民情,焉得怪罪?太祖甚溺之,竟不怪,乃遣皇貴妃花氏引其如廁,笑對左右日:“此子類吾。”

  午後,太祖賜大宴於流珠殿,欣邀後宮及軒轅氏顯貴宗親,慶祝他最小的兒子封王。流雨殿的建築源于拂菻國,殿上無瓦,搗漢白玉石為末,羅之塗屋上,其堅密光潤,觸之沁脾,盛暑之節,人厭囂熱,乃引水潛流,上遍於屋宇,機制巧密,人莫之知,觀者惟聞屋上泉鳴,如飛珠濺玉,俄見四簷飛溜,懸波如瀑,激氣成涼風,兼殿內廣陳冰屑,消暑巧妙如此,故名流珠殿。

  可惜我們的大主角原非流童鞋有些心不在焉,總是看向座中的原非煙和初喜,亦可能是今日在日頭底下中了暑,只在公卿中強顏歡笑,神情卻有些委頓,他抽了個空,跑到我們這裡來,坐在我身邊抱著我的廣袖搖了半天,卻側了小腦袋,熠熠的鳳目看向安年公主,笑問:“皇姐,今兒是臣弟的好日子,重陽兒怎地沒有來呢?”

  安年公主笑著告假說小重陽被日頭曬著了,身體還沒有恢復,還有些發高燒,故而不能前來,原非流想到自己常年的打擊物件兼玩伴宋重陽在這樣重大的日子裡生病了,頗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太祖聽了倒也有些擔心,對安年公主諄諄教導:“這麼多子孫輩裡,朕獨獨擔心重陽兒,光潛亦是如此,安年我兒這幾日要好生看護才是。”

  原非煙纖指輕點鵝黃的披帛,垂目敬諾,姿態纖美。

  太祖的鳳目輕掃流珠殿中一眾輕閨弱質,似又想起了什麼,便朗聲道:“吾等武家男兒,為行天道,前方浴血,衝鋒殺敵,最忌牽掛後方眷屬,在座諸位貴女,既為武士妻女,身份貴重,自當謹守婦道,為武士多事生產,好生照料家族,孝敬尊長,莫教男子牽掛才好。”

  我暗歎一聲,不虧是當皇帝的,連女經也詮釋得如此完美!太祖左下首的皇后,年輕的軒轅鬱芬,略整一身火紅麒麟鳳袍,率先走下寶座,輕啟朱唇,柔婉稱是,領著眾女眷皆恭順下拜。

  未到辰時,太祖便攜著軒轅皇后先行退下,錦繡也抱著非流先退了下去。

  我小坐了一會兒,就覺廣袖中有異物輕咬我,我便以身體不適為藉口,先行告退,回到西楓苑,倒出廣袖,大灰老鼠機靈地跳了出來,跳在梨花木上撲向水果盆,挑了一隻大杏子,使勁啃了起來,剛啃到一半,猛地支起小耳朵,扔了杏子,就要飛身去躲,一片黑影閃過,傾城的長尾巴瞬間被一隻黑狗爪子給拍在桌上,傾城轉過身來,勇敢而兇狠地對著行兇者呲著大長尖牙。

  一個光頭少年走過來,抱走了大黑狗,結束了狗拿耗子的大戰,淡淡地輕點小忠的黑鼻子:“別去招惹這只信鼠,他的本事可不像他的個子那麼小。你鬥不過他!”

  小忠表示懷疑並憤慨地對蘭生低吠了幾聲,高傲地一轉頭,跑到我的腳下乖乖趴下,我輕輕拍了拍他,以示安慰,小忠舔了舔我的手,卻抬起狗頭,迷著烏黑的狗眼盯著傾城。

  傾城則爬到桌沿邊上倨高臨下地對小忠叱了一聲。

  不知道為什麼,這兩隻神獸對望的樣子讓我想起那日原非白同宋明磊在雨中互相仇視的樣子來。

  我正胡思亂想間,聽到有人在我耳邊放小炮,我驚回頭,原來是蘭生正彎著腰對我打響指。

  “甜言蜜語的生活總歸能讓女人變得遲鈍了。”蘭生由衷歎道。

  我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下,這才想起我者沒請蘭生坐下,蘭生無奈地搖搖頭,自說自話地坐在我對面,一招手,讓小忠過來,然後自小忠的項圈裡取出原非白的密函。

  我展開箋,卻見非白寫道,元德軍行軍一切順利,太祖登基後的第三天,便同于飛燕趕回定州境內,在經過艱難的匯戰後,取得定州大捷,現如今元德軍已在濟州同燕子軍匯合,濟州乃是軍事重鎮伐州的前線哨所,韓先生在麟德軍攻克麟州後,亦得聖上恩准請調,順利回到了元德軍中。

  定州戰役中非白同于飛燕合作非常默契,廣納良言,採納了韓先生的建議,雙管齊下,一方面在戰場上猛攻竇氏軍隊, 別一方面採用分化的辦法,同其他打著義軍旗號的部隊不一樣,不但沒有濫用酷刑,嚴懲軍屬,反而儘量招撫收復地區的民眾,第一善待俘虜,同視難民者對待,一概發放歸鄉資費,其次對定州老百姓視同帝都老百姓一樣,平等對待,打開城門的第一件事,便出安民告示,並開倉放糧。

  久而久之,竇周境內早已傳遍,元德軍軍紀嚴明,秋毫無犯者,隨著原氏三支隊伍不斷推進竇周境內,往往有守城軍士大開城門主動迎接元德軍,此次濟州城外,韓先生又發揮諸葛神論,那守將殷餘同愣是被勸降了,元德軍順利進入濟州城內,不想早有遠近士紳皆爭相出列迎接,仕女欣欣向榮,上街踏歌相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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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00:05: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九章 流珠繡成堆(二)

  久而久之,竇周境內早已傳遍,元德軍軍紀嚴明,秋毫無犯者,隨著原氏三支隊伍不斷推進竇周境內,往往有守城軍士大開城門主動迎接元德軍,此次濟州城外,韓先生又發揮諸葛神論,那守將殷餘同愣是被勸降了,元德軍順利進入濟州城內,不想早有遠近士紳皆爭相出列迎接,仕女欣欣向榮,上街踏歌相頌。

  聽他的語氣甚是愉悅,我也放下心來,他在信中囑我好生照顧自己,並附有一副藥方,我不由皺眉道:“一封書信,半封倒全是藥方子?!”

  這時,小玉過來為我們奉了茶,和一些點心,蘭生喝了一口,斜瞟了一眼那封信,淡淡道:“居心叵測?!”

  呃?!我看著蘭生,正要駁他嘛意思老諷刺非白呢?

  蘭生淡嘲一聲,以一種極其抑鬱的口氣道:“八成是他讓林老頭在前線抽空開的方子,讓你養好身子,好快快給他生一對大胖小子。”

  我一時血色上湧,張口結舌,小玉看了看方子裡說戒茶,戒酒,便板著一張俏臉,慢吞吞地把茶水收了回去,咕噥道:“憑他就算是踏雪公子,怎地就一定生一對男娃?”

  蘭生又喝了一口茶,看了一眼小玉:“小玉姑娘可別真不服氣,若是真生了,蘭生願與姑娘打賭,你家先生要麼不生,要生就一定生一對大胖小子。”

  “小玉別聽你蘭生叔胡謅,”當時的我並沒有把蘭生的話放在心上,只哈哈笑了一下,對蘭生重重點了點頭,單純地下了這麼一個判斷:“濟州守將殷餘同降了于大哥,攻克閥州乃是指日可待,故而今兒個……他的心情必是極好的。”

  小玉卻不服氣地撇了撇嘴,表示不信,我知道,她的內心深處也不願意相信。

  這時,小忠忽地站起跑向梳粧檯,兩隻狗爪搭上檯子,對著菱花境邊的青花百蝶紋瓶嗅了半天,小玉一時忘記了生孩子的仇怨,嚇得輕叫:“小忠可別把瓶給摔嘍,那可是主公賜下的前朝古物,晉王的心頭肉啊。”

  小玉這就過去同小忠理論兼拼命去了。

  薇薇聽到小玉的驚呼,急忙走了進來幫忙,水晶簾劇烈地晃了幾晃,兩個俏丫頭嘻嘻哈哈地忙了一陣,第一時間把小忠趕回了蘭生身邊,小忠不依不饒地對著白色的大花朵叫了幾聲。

  蘭生扭頭看向青花瓶,那裡正插的一束潔白的花朵:“這花真香……是朝珠花吧?”

  我對他微微一笑,略點一點頭:“小玉思念故土,晉王特別准她在梅園一角載了一株,不想這孩子有心,竟給她種活了,這可是今年開的第一朵花哪。”

  蘭生雙手抱胸,對我微歪頭,也淡淡地笑了,如畫的眉目間,升起一股如遠山一般的了然和寧靜。

  蘭生走後,我走進閨房同小玉一起看了看上個月的現金流量表,感歎在長安分舵的第一個月果然艱難,幸好已有根基和原氏的支持,做生意比起當年的第一桶金還是相對容易了一些。

  子時,月上中天,雲淡風清,我結束我的業務工作,合上帳本,看向微熬紅眼的小玉。

  “風大了,奴婢去把窗子關了,”小玉凝著一張俏臉,對外間的薇薇說道:“薇薇,夫人休息了,你且仔細些燭火。”

  門外的鏨銅鉤上懸著大紅撒花軟簾,隔開了閨房內外,軟簾外的薇薇正坐在菱花銅鏡前仔細擺弄著一隻極小巧地的玉石磨,石魔的周身雕滿了嬌嫩的梨花紋。

  薇薇被救之後,林老頭特地為她配了秘方複顏膏,神奇地治癒了臉上蠍子的蟄傷口,如今只略顯些浮腫罷了,最近林老頭建議我也可以塗一些,只是要再補些上好的珍珠粉。

  美貌重於泰山的薇薇便自告奮勇地攔下這個活,燭火下的薇薇低垂著臻首,一綹青絲垂在散落在額際也不去拂起,她頭也不抬地輕恩了一聲,算是答覆了小玉,只顧著在燈下將太祖賜下的貢珠盛在玉石磨中,認真地碾碎成粉,好混在複顏膏中。

  小玉放心地折了回來,輕輕關上房門,然後稱假裝關窗之際,再次看了一下周圍無人,便背著窗口,替我擋住了可能的外來偷窺視線。

  小玉拔下頭上的一支銀簪,沾了蜂蜜,湊向那瓶仍帶露水的朝珠花,過了一小會,側枝上那朵含苞欲放的朝珠花中無聲無息地飛出一隻大蜜蜂,那只大蜜蜂後四隻小腳牢牢抱著一小卷樹皮,大蜜蜂被小玉銀簪上的蜂蜜吸引,爬到銀簪上, 放下懷中的小卷桂樹皮,小玉又用另一隻玉簪挑開樹皮,遞給我。

  傾城嗅了嗅,對蜂蜜更感興趣一些,我讓小玉拿只杏子沾了些蜂蜜塞給傾城,大老鼠便淡定地抱著大杏子舔著,坐在我邊上看著我和大蜜蜂。

  我接過樹皮不由會心一笑,記得還在墨園之時,那年瓜洲瓊花開得正盛,他偷偷從戰場上折回來陪我賞瓊花,也不知道是誰起了個頭,談到間諜工作中傳遞消息,比誰的點子好,誰輸罰酒喝,我們便開始抬杠,亂說一氣,把各種可能的傳遞消息的方法都說了個遍,其實有一多半只是天馬行空的胡謅,萬萬不可取的,確然當時的酒是江南的花雕酒,酒勁不大,但是我的酒量極淺,沒喝幾杯就暈了,我的腦子開始糊塗了,一不小心,把變形金剛裡的機器飛蟲什麼地給禿魯出來,我當時暈頭暈腦地想段月容這無知之廝定會笑話於我,沒想到他卻斂了笑意,認真地思考了片刻,然後看了看旁邊同樣深思的孟寅,木然道:“其實吧,我覺得你比孟寅更能勝任白關要職啊。”

  然後他又轉回頭,拿起瓊殤,輕鬆地對我嚷嚷道:“輸啦輸啦,我認罰便是。”

  說畢他將那杯瓊殤一飲而盡,抹著唇邊的酒液,對我綻開一絲柔笑,露出白玉般的大牙來。

  可見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他果然給記住了,雖說沒有真造出什麼機器飛蟲,但這等巧妙之法倒也費了一番周折,白關中人果然臥虎藏龍,不可小覷也,我在心中暗禱,但願神佛保佑,我永遠也不要同大理諸人兵戈相向。

  思畢,我便取出放大鏡在燭火下對著樹皮細細讀了起來。

  新試銀冠,夕顏容光,鬼羽金蟬,盛火難息,朝珠花開,胡為不喜?伊人不見,憔悴支離。

  我放下秘信,沉默了下來,拿起那支筆,沾了荷花丞中的清水,在桌上寫了一個我教過她的問號?

  我寫下三個字母sos!小玉立時花容失色。

  太祖登基那日,我疲累萬分地回到西楓苑,好不容易覆完藥後,非白忽然被太祖叫去紫園了,而我將睡未睡之際,小玉卻向我遞來白關稱亂送來的第一封信後,我駭然大驚,原來段月容從來沒有打消過一絲一毫放棄的念頭,他只是改變了風格而已,每次書信只以家書為主。

  儘管我也一直告誡小玉及其他留在我身邊的段氏中人,不得傳遞任何透露原氏機密的消息,也不得做任何損害原氏的舉動。可是我卻不能阻止段月容,因為他知道我永遠也無法拒絕關於夕顏的任何一星半點的消息,於是……我們居然恢復了通信,成了筆友!

  這一封看似是段月容的情信風格,是他喜歡的上古戰國四言體,所寫的無非是些日常生活,但是仔細推敲下來,這不是一封向我訴說女兒生活的家信,而是一封求救信。前兩句應該指得是前陣子,夕顏被冊封東宮,皇太女,也就是未來大理女皇,以夕顏的個性當是滿面歡喜驕傲。而關鍵便於這後兩句…….

  我閉上了眼睛,如果我沒有理解錯,他是說有人為了同夕顏爭奪王位,而在大理境內興風作浪。什麼是鬼羽金蟬?

  我再次睜開了眼睛,拂去桌上的水跡,再寫了一個凝字。然後輕輕地用絲帛擦淨桌面,小玉垂下俏目。

  我暗忖,以他和白關的力量,如何還須要向我求救呢?也許是有人使詐,以假情報陷害我嗎?

  為今之計,我只有派蔔香凝回去證實這個消息。

  我伸了個懶腰,輕笑道:“折騰這半休,我也累了,睡吧。”

  小玉扶我上了床,放下帳幔的同時,取了幔頂掛著的鎏金雙蛾紋銀熏球,輕輕地將桂樹皮掰成數小段,放到銀熏球裡面。

  裡面本已混了林老頭為我開的安神香,配方有沉香,白檀香,丁香,蘇合香等數十種,恰巧桂樹皮亦是其中一丸香料,想來那桂樹皮即便被人發現,也不宜為人所懷疑。

  小玉乖巧地將銀熏球放回帳頂,微風輕傳,銀熏微轉,熏香被緩緩地燃燒起來,冉冉地升起白煙,安神怡人的香氣暗暗地充滿整個房間,我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門外薇薇也停下了研磨工作,躺下睡了。小玉吹滅了燭火,在我的塌邊也睡了下來。

  翌日,齊放進了紫園,回我那封信確為事實,段月容怒焚真臘叛軍後,以極其殘忍的手段誅連其家人,早年和親的南詔英仁公主,也是段月容族叔段肖的女兒,在戰爭中站在夫家這邊,事敗後被迫自盡,段月容怒斥段肖沒有戰亂中出力,並大副度地進行改革,罷免了一系列文武帝時代的冗臣,夕顏被封皇太女後,許多反武帝的舊勢力便以段肖為首,以白族從未有過女皇,新帝殘暴不仁,迫害老臣為由,稱段月容登基未穩,聯合真臘餘部開始叛亂,段月容被激怒了,其所有的乖戾的本性全部被激發了,開始大規模地迫害反對派,常常一個寨子接著一個寨子這樣地誅滅,堪比當年的庚戌國變,就連不問世事的後宮,皇后佳西娜也開始上書勸諫段月容停止這樣殘酷的誅連,還無辜的百姓一個公道,段月容才有所收斂,段肖一黨雖被繳滅,惡因卻惹來惡果,盛夏來臨,屍橫遍野,便引來嚴重的疫症,君家寨的孩子們也染上了疫症,巫醫稱疫症易解,良藥難尋,境內缺乏兩味珍稀藥材:鬼箭羽和金嬋花,此兩味只在秦嶺山脈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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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00:05: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章 流珠繡成堆(三)

  “鬼箭羽有破血通經;解毒消腫;殺蟲之效。物雖稀少,但秦嶺山中仍舊可尋,”林老頭如是回信說道:“只是金嬋花甚邪,此物又名草蟬蛹,根為蟬蛹在土下幼體遇冤魂而化,嘗聞遇冤魂乃從蟬蛹頭部生長,約一寸多長,從頂端開花分枝……形似白優子,然邪氣更甚…….。”。

  我在快速地查詢資料後明白了,所謂冤魂而化其實不過是所謂生物病態現象,是一種蟲菌複合體,蟬蟲為菌類的寄生體。然而與白優子不一樣的是,白優子可與宿主共生的,而是金嬋花的菌類入侵蟬體並最終導致蟬死亡,蟬完全成為菌類生長的培養基質,最終蟬的營養被菌類吸收殆盡,有點類似所謂的冬蟲夏草,因而,人們所說的“蟬花”其實便是菌體吸收了足夠的精華以及蟬蟲被消耗後的剩餘物。

  林老頭最後提及,金蟬花在秦嶺每年不過成活數十支,而被發現才不過三四支而已,內務府庫應有十五支,去歲漢中王發痘症,陛下全數賞于錦皇貴妃了。

  這麼說錦繡有這個金蟬花嘍!

  我便使人淘淨市面上的鬼箭羽,的確價值千金,花了點錢,但總算買到了,考慮到可能疫症北移,我便分了一半留著,另一半打包秘密運往南國。

  接下去就在我琢磨怎麼向錦繡開口的時候,齊放出了個主意,正好今年打算推銷給內務府,也就是用以後宮御賜朝堂內外命婦的新制紗衣已趕制成功,不如稱此機會問錦繡要之。

  我便上奏中宮,有義商君氏,玉樓裝的春夏季時裝展示會天下聞名,今歲主推價廉物美的亞麻紗衣為主,在此國基未穩之際,可減國帑負擔,可能照顧到我是錦皇貴妃的姐姐,且兼君氏大名,太祖皇帝竟痛快地准奏,錦繡名為副後,又被皇帝授于協理六宮之權,實為後宮實際掌權者,便由其下詔,替皇后在紫園內設下女席,廣請後宮妃子,以及各府千金前來賞玩,我也同齊放盡力張羅在宮中的第一次時裝表演秀,但我萬萬沒有想到錦繡下詔之地竟是榮寶殿的雙輝東貴樓。

  自從錦繡實掌原氏內帷之後,太祖命喬萬大規模整飭擴建紫棲山莊為皇家紫棲宮,而連氏因家族失勢,又兼自錦繡生下非流,接逢幼女夭折後,寵倖大不如前,便日日念佛頌經打發時光,後來錦繡便以修宮為名,求得聖旨,命連氏搬出榮寶堂,改搬到原為玉北齋的北齋宮,當年非玨脾氣乖戾,太祖曾為其親至法門寺親捐釋迦小金身,便令連氏日夜為皇帝祈福,而她原先住的崇光閣並左右堂舍改擴為榮寶殿,在錦繡封妃前夕,太祖竟著內務府親賜於錦繡了。

  六月初六,我早早來到當年的榮寶殿,那一日青空萬里,陽光明媚,我站在庭院中放眼望去,庭院中仍舊蔥籠洇潤,那架子上的紫藤花盛開依舊,紫花爛漫,串串低垂,旁邊新載了很多綠枝新暴的梅樹,聽說她投皇帝所好,又移栽了很多株梅樹,果然不虛。然而更多奪人眼球的則是那鋪天蓋地的雪擁藍關,朵朵大若銀盤,開得恁是熱鬧,一派富麗香煙。

  身後是一座崢嶸軒峻的高樓,正是在當年的榮寶堂上加樓改建而成,應錦繡之請,太祖皇帝親賜名為雙輝東貴樓,隱含了錦繡的雙龍戲珠之痣,還有她剛進府中那人人豔羨的紫氣東來傳說,如今的雙輝東貴樓已是皇帝在後宮大型宴樂主要之所了。底層的麒麟斗拱的色彩依舊簇新豔麗,龍門雀替上的龍紋圖案依舊蒼勁崢獰,早年雜役房的我們曾經多少次羨慕地偷偷仰頭觀望,因為出入此地的丫頭就意味著紫園侍者中最光鮮的外表,最高等的地位,被主子賦予生殺予奪的權利,同主子般最優越的生活。

  這裡曾是我同碧瑩還有眾小五義受盡屈辱之地,就是在這裡我和碧瑩命運被各自殘酷地改變,如今卻成為錦繡的金絲牢籠,她極度張揚她那烈火烹油般的榮寵,仿佛戰火從來不曾來過,仿佛我同碧瑩的鮮血從來未曾灑在那明亮的金磚上。

  一陣舞樂傳來,東貴堂中湧出一片衣香鬟影,為首一人,紫瞳瀲灩,絕代風華,正笑意盈盈地沐浴在紫藤花瓣雨中,正是吾妹錦皇貴妃,她的高髻飾佩十支花釵,十朵花鈿,兩博鬢,只比皇后儀少兩支花釵,兩隻花鈿罷了。

  我正一邊行禮,一邊研究她紫色襦衣上繡著的十二行紅色五彩銞翟花紋,好像亦是皇后儀制,未免也有些愈制,她卻早已扶起了我,免了我的禮,在紫色花瓣雨中,她對我柔笑道:“姐姐來得正是時候。”

  那時,西洋琉璃鐘正走到上午正九點。

  “錦繡,姐姐想向你討個賞。”我對錦繡笑道。

  錦繡一挑眉:“姐姐可真有意思,你身後君氏富可敵國,什麼樣的寶貝要不到呢”

  “你可說笑了,自姐姐回到原家,家產早已縮水不止,就算見過些稀罕玩意兒,但有些兒上得了檯面的玩意,如何比得聖上親賞與你的好物件,這倒還是其次,倒是皇上給錦繡的恩典,姐姐豔羨不已。“

  這一番話下來,錦繡果然很是受用,紫瞳盈滿了得意之色,拂了錦袍的廣袖咯咯笑個不停,只笑得連那袖口上繡的芍藥花都似要飛起來:“哎喲喲,木槿,我可服了你了,你的小嘴還是像以前那樣甜,難怪咱們家的北晉王為你癡狂如許了,要什麼姐姐只管說,妹妹一定給便是了。”

  “哎,這個,是這樣的……。”我正要開始。

  這時,有太監哄亮的傳頌聲道:”皇后娘娘架到。”

  我的請求被擱了下來,只得隨著一群女人統統去中庭迎接皇后。

  年青的軒轅皇后站在中庭,著一身大紅繚綾的廣袖襦裙,上面精功細繡了六隻金鳳穿梭于白牡丹之上,腳著高高的蜀錦制珍珠履,站在錦繡身邊,容貌雖遜了幾分,但貴在笑容可掬,年青可愛,倒也令人看了感到如沐春風。

  她的身後跟著同樣盛妝的原非煙,拖曳著鵝黃銀緞大裙擺,貼了荷花鈿的妝容精美,眉眼畫得極是修長,百花髻上斜插著一支碩大的金鳳步搖簪,一群女人之中更覺氣質貴絕,只是嬌軀在微風略現清瘦。

  一群華貴的女人像熱帶魚一樣,紛紛華麗的遊到各自的座位上坐了下來。齊放也走了進來,行禮並報備了演出。

  “眾貴女可都來齊了?”皇后問向身邊的宮女,錦繡向座中掃了一眼,垂目側身道:“諸位內外命婦皆已入席,唯有連姐姐還未到來,不如容婢妾讓他們開始吧。”

  皇后大度淡笑道:“無妨,可再等一等。”

  錦繡便著宮人奏起編鐘,雅樂立時傳遍東貴堂。

  皇后同錦繡聊著家常,目光落到我的披帛上,看了幾眼便笑道:“晉王妃的紗帛花樣好生漂亮,聽說出自君氏之手。”

  我亦俯首敬諾:“正是從君氏玉樓裝所購,不過實在不及娘娘身上的紗帛輕柔新穎,如果臣妾沒有猜錯,應是毫州最新樣式的印寶紗吧。”

  皇后的眼中閃過驚訝,愉悅道:“王妃好眼力。”

  原非煙描繪過長的鳳目淡淡地掃了我一眼,露出一絲嘲諷,卻沒有說話。

  忽然,一陣低沉的當當聲從珠簾內傳來,我同錦繡一同扭頭看去,陽光正灑向一座做功精緻的西洋琉璃鐘,那琉璃置面上正泛著金光,頂部的小門大開,一個腦袋上梳著個大辮子的小丫頭木人彈了出來,咧著奇怪的大笑臉,跟著當當聲搖搖晃晃地拍了十下小手,然後彈了回去。

  哎?!這個丫頭長得很眼熟啊!

  “看著眼熟嗎?”錦繡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把我唬了一跳,回頭看去,她正對我扯了得意的笑臉,任描繪再精緻的眼睛都擠出一條淡淡的笑紋來,她對我輕笑道:“這琉璃鐘有年頭了吧,當年皇上命連姐姐搬到北齋宮,想一起搬走,結果不小心摔了一次,壞了報時小人,皇上便順水推舟地給姐姐又賞下一座更大的,聽說那鐘字還是用象牙和珠寶鑲製成的呢,我卻捨不得扔,便著人修繕了,索性把那個報時小人換成你的模樣,繼續用著,看看像不像你小時候那傻樣!”

  皇后顯然聽到了我們的對話,也看著一眼那個小人,略驚呼道:“晉王妃年少時便是這副模樣嗎?……好生……好生可愛。”

  然後妙目頻頻看向我,滿含深思,我猜其實她的潛臺詞是,真想不到你當年好生好生醜陋,是如何泡到原非白大將嗒?

  錦繡抿嘴笑得更甜,纖指一揚,喚了歌舞,卻見十幾個身著白紗的舞伎,手持大拂,來到殿中,跳起了宮中流行的白鳩舞。

  舞樂漸漸舒緩了場中氣氛,錦繡的紫瞳瞟向我,明明笑得甜美,卻壓低聲音對我道:“當年我初被調到夫人房內,就為一天沒有擦拭此鐘,便被她裸杖二十,我當時便想,總有一日我要讓她也嘗嘗被人裸杖的滋味。”

  我正欲笑著回話,倒是宮人來報:“連貴妃娘娘到。”

  不一會兒,連氏走向大殿給皇后行了大禮。

  這是我自回到原家後,第一次近距離看連氏,年歲同樣在她身上刻下了痕跡,而那痕跡比我相像得要深得多,她鬢邊的青絲已暗暗染上幾絲秋霜,即便敷上再厚的粉,下眼窩還是深深地浮腫起來,眼晴雖然仍然漂亮,卻已經被經年累月的喪女之痛而打磨得毫無光彩,我注意到她的面色極度蒼白,烏黑的青絲上雖壓著金釵寶鈿,但仔細一看,竟有幾絲些淩亂。

  錦繡的笑容斂了下來,起身站了起來,按長幼之序微微向連氏微行了一個禮,而連氏卻必須行了個完整的屈膝禮。

  “今日乃是皇上准皇后宴請後宮姐妹,及眾貴女前來觀賞新衣秀,姐姐即便再有要事,可著人來通稟一時,奈何令皇后娘娘及後宮眾姐妹,眾內外命妃等汝一人多時?吾原氏最重禮法,姐姐此舉實有違宮闈體制,原氏家法。藐視皇后,難作後宮楷模。”

  這個帽子太大了,連氏的眼中閃出一絲憎恨來,目光也更冷了,皇后正要開口勸解,旁邊一位略年長的嬤嬤卻輕輕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皇后便默不作聲了。

  連氏平靜下來,倨傲一笑:“你意欲何為?”

  錦繡冷笑道:“姐姐的記性越來越差了,自然是實行原氏家法。”

  連氏高昂起天鵝般細長的脖子來,大聲道:“吾乃皇上髮妻正室,你這嬖妾也配碰我?”

  錦繡綻出一絲奇怪的笑意來:“姐姐說得對,妹妹確為妃妾,只是如今只有皇后才是皇上髮妻正室,你……也不過是一個嬖妾罷了,”她成功地看到連氏的面容因為悲傷而扭曲起來,接下去她的語調逐漸強硬了起來,最後她厲聲說道:“姐姐如此僭越,實屬大逆。”

  錦繡忽地來到中場,猛然對皇后雙膝跪倒,含聲泣道:“婢妾懇請娘娘按宮規責罰連氏藐視之罪,庭仗二十,以敬孝佑。”

  此語一出,眾婦皆驚,高堂上的軒轅皇后饒是涵養再高,額頭也滲出了汗水,不由自主地看向身邊的嬤嬤,那嬤嬤只是凝著臉,對著皇后微一點頭。

  皇后輕咳了一下,微點頭道:“准……奏。”

  皇后的話音略帶不穩,錦繡只是更柔聲微笑道:“領皇后懿旨。”

  宮人扶錦繡站起,立時有兩個強壯的太監前來拉過連氏,連氏身邊的兩個宮女亮出利刃,不及施救,被錦繡的宮人擊落手中的利刃,然後被毫不留情地打斷手骨,錦繡掩唇驚呼:“好大膽的連氏,竟敢嗦使宮人攜兵刃面見皇后!”

  不知何人驚呼:“連貴妃欲行刺皇后!”

  在場諸女皆驚嚇出聲,亂作一團。

  連氏求救地看向原非煙,然而原非煙卻冷冷地垂下妙目,一言不發地玩弄著自己的琺瑯指甲套。連氏絕望地想高聲呼救,不想一群武士快速地湧了進來,抓著她的宮人,捂住她的嘴巴,毫不留情地拖了下去。

  連氏拼命掙扎,直至失去蹤影,她的眼睛始終絕望而仇恨地盯著錦繡,她烏髻上的珠釵寶鈿一路往下掉,零零落落地散了一地。

  軒轅皇后的額際的汗水滑落到鼻尖,身邊的老嬤嬤雖處變不驚,眼中已起了波瀾,以頭伏地,用那蒼老的聲音緩緩道:“皇貴妃容稟,連氏畢竟侍候皇上多年,不若先行關押,稟明皇上,請大理寺卿會審,再做道理?!”

  錦繡慢慢抬起臻首,滿面淚痕似梨花帶雨,悲泣道:“皇后娘娘容稟,伊嬤嬤雖說得甚有道理,只是吾等雖出身武家,身為女流,亦隨皇上在戰場拼殺,然適逢太平盛世,何幸能得軒轅皇后母儀天下,福澤後宮,必是臣妾等姐妹前世拜佛積德,善因所至善果,皇上雖為天命所歸,終是僭越宗氏,故而在後宮三令五申,務必以皇后為尊,面見皇后不得攜刃,以恐驚擾軒轅宗氏,連氏此舉乃是死罪,亦會限皇上於不義,懇請皇后立仗斃此孽婦,以示天下,皇上對軒轅宗氏、對皇后娘娘誠摯之心。”

  錦繡只說得情真意切,淚如泉湧,眾命婦亦駭然跪倒,不敢發言。

  就這樣我的時裝展示會變成了錦繡除去連氏的SHOW TIME.

  軒轅皇后再次艱難地准了奏。連氏的慘叫聲終是響起,聲聲傳來,甚是驚心,錦繡卻若無其事地揮了揮纖指,奏樂的宮人抖著身體,汗流滿面地抬手,雅樂再起,連氏的慘叫聲便慢慢地被時裝展示會動人的音樂所掩蓋,最後再聽不見任何一絲聲息。

  一群群訓練有素的模特走了進來,美侖美奐,衣襪飄渺,然後在座宮眷,再無一人有心去欣賞展精彩的表演,皇后坐了不到十分鐘,就以身體不適為由,板著臉離開了,臨行之前讓錦繡全權作主,然後一多半嚇得半死的命婦也煞白著臉找藉口退了下去,大殿之中最後只有我陪著錦繡興致勃勃地看完了整場演出,我想這是絕對我時裝展示會以來,最糟糕的一次,卻也是訂單最豐厚的一次,結果沒有任何一位仕女抱怨對今年皇家賜物有任何不滿,即便明知道紗帛遠不及綾錦絲緞來得金貴,錦繡訂下了今年君氏所有的紗帛,而君氏成了正式的皇商。

  那一天錦繡下旨定下紗帛之際,我終於開口請要幾支金嬋花,錦繡如是答道:“姐姐可真會挑東西,此乃是天下罕物,救人一命值千金,更何況是我兒非流的命。”

  “漢中王如今身體康健,你庫之中至少有十支,姐姐但求三支便可。”我誠懇相求。

  錦繡看了看我,冷冷道:“木槿,皇上素惡裡通外國,南國疫症猖獗,我知道你要這金嬋花作什麼用,只是你別忘記了,你如今乃是晉王妃,而我亦是中宮副後,莫要做些牽連我同漢中王,以及晉王之事才好,如今我等姐妹,只比當年更險罷了,你可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我們,前有朝堂上的南嘉郡王和東賢王,後有深受皇寵的安念公主,他們哪一個是好相於的?他們心心念念地好挑出我們的錯出,恨不得食我等骨肉,就如同我方才對付連氏一般,否則十五年之功,便廢於一旦。”

  我一時語塞,心中一片寒冷地離開了宮殿。

  回到西楓苑沒多久,便有人通傳,錦繡著太監來行賞,我暗想,莫非是錦繡改變了主義,偷偷給我送金蟬花了?

  我抱著一絲希望來到花林道,看見一堆太監在哼哧哼哧地搬進一個大物件。

  錦繡身邊的大太監昌福抹著滿臉汗水,尖著嗓子笑道:“皇貴妃說了,此物原為先朝歷代皇后所有,庭朝末年博宗皇帝的中宮賜于宣祖皇帝的,故而此物甚是珍貴,皇貴妃亦深愛此物,方才看晉王妃甚是喜歡這西洋琉璃鐘,晉王妃前腳剛走,皇貴妃便使奴才為晉王妃送來呢,皇貴妃說了,晉王妃身體不適,不用專門過來謝恩啦。”

  我木然地下了賞打發他走,大太陽底下,抱著雙臂沉默地看著這西洋琉璃鐘,不明就裡的眾人圍著華貴的西洋鐘興奮地轉來轉去,唧唧喳喳地反復鑒賞。

  後來齊放告訴我,就在六月初五晚上,錦繡便秘密把連氏家族的罪證呈報給太祖,太祖甚為惱怒,便罰連氏跪在中庭一宿,第二日自然起得晚了,而錦繡又故意使宮人在她來的途中言語相辱,激她氣郁於心,於是那日在大殿上連氏便忍無可忍,錦繡便稱機以皇后名義除去了這位長年的老對手。

  而我結果沒有得到那金蟬花,倒莫名奇妙地擁有了那可能造成我猝死的西洋琉璃鐘!

  元昌元年,原氏後宮無聲無息地死了一位太祖髮妻,然而太祖皇帝一點也沒有責怪錦繡協迫皇后處死連氏,反而褒獎我與錦繡為皇室節省了大筆國庫開支,並捍衛了皇后尊嚴,不久,有人告發連氏家族貪贓枉法,為奪田產,打死百姓,私拆廟宇一事,軒轅氏所掌握的情報起了重大的作用,太祖痛心疾首地抄了連家,連氏的父兄斬首示眾,幾個族叔皆流放荒涼的西關,自此百年連家毀於一旦,所有財物,田契皆充為國庫,對於最後那場竇周決勝戰役的軍用物資的補給作出了巨大的貢獻,時人戲雲:容顏永駐,但求一子;寵貴中宮,不問出身,兔死狗烹,西賤東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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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00:05: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一章 流珠繡成堆(四)

  就在我們一酬莫展之際,照威將軍府忽然發下貼子,一直深居簡出的珍珠竟邀請我去賞園子裡新開的荷花。現在不是賞花的季節,我也沒有半點小資的心情,然而珍珠一向有冷靜善謀之智,且是紫園的老人,又對大理的華山一直掂記著,上次我也差齊放前往詢問,也許她有辦法!?

  我抱著試一試的念頭,來到了城中的將軍府。

  說起這個府第,可大大的有來頭,乃是當年西安守軍總兵王年參的舊府第,在西安城中,除紫棲山莊外,擁有最好的地理位置,最豪華的大莊園,最雄偉的樓臺亭閣!其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當年的王年參都竭盡可能地比照紫棲山莊的模式來建築並加以管理,只是嚴格控制了禮制規格,以免落入原氏一黨的口舌之中。

  在史書上,王年參被史官稱作對原氏盡忠第一人,當年南詔攻入西安城時,王年參的二個兒子皆戰死沙場,女兒被胡勇活捉後咬舌自盡,最後城破之時,王年參領著全家自盡而亡,成就了一段千古忠烈的佳話,可惜自已酉宮變以來,一大半宅子毀於戰火。

  燕子軍重出江湖前夕,太祖早已秘密著人重新修契了王氏府邸,並擴建了花園裡的潤湖,載入了無數的名種荷花,賜名忠燕府,在登基後專門賞給于飛燕一家,彰顯了皇室對一位平民將軍于飛燕史無前例的恩寵,當然,這裡面可能也暗含了太祖對於飛燕外放8年的安撫。

  一經入宅,于飛燕即日便上朝堂謝恩,並在文武百將之前稟明,為感皇恩浩蕩,特將原來王氏花園裡的潤湖改名為恩荷池,寓意後輩子孫永念原氏恩德。太祖深感欣慰,緊跟著又賜下珍珠一品浩命夫人之榮,子女六人皆御賜長命金鎖,一時朝堂上下,君臣皆感懷而泣,史官用濃重的一筆將這一感人的場面重記錄下來。

  原非白回朝後還笑著對我感慨說:“你可知,如今家兄在經濟仕圖一事上甚是精進,想必有高人指點吧。”

  然後我與他異口同聲道:“珍珠!”

  半晌,我二人同時相向而笑。

  一入府中,珍珠早已攜了一幫子黑膚子女,身後跟著幾個管事婆子來至正門迎接,珍珠正要行大禮,我趕緊攔著她,我對孩子們一瞪眼睛:“快叫四姨娘!”

  孩子們看到他們的母親微笑著點了頭, 便咕碌碌地轉著十幾雙小眼睛,嘻嘻笑著喚我:“四姨娘安好!”

  小兔子走路已經開始飛快,奔過來撲在我懷中,甜甜地叫著四姨娘,然後踮起腳親了我一口,讓我心中更是想念夕顏,擔心大理孩子們的安危。

  一大幫孩子在前面跑著跳著引路,嘻笑打鬧,珍珠笑著迎了我進來,一路走來,卻見府中新翻的廳殿樓閣甚是崢嶸軒峻,花園樹木山石也蔥蔚洇潤,奴僕皆穿戴雖簡樸卻甚顯整潔,個個進退有儀,從進府至落座,只覺上下井井有條。

  來到恩荷池邊,果然一池子的荷花開得正喧鬧鬧非凡,碧波上的花葉迎風擺動,鷗鷺爭飛,澄淨的天空中仿佛就只剩下了撲鼻的荷花清香。

  到了湖心的沁雨亭,四周水濤拍岸的,暑氣全消,浮燥的心也寧靜了不少。

  珍珠聽憑孩子們以小五義輩分稱呼我,自己卻仍舊稱我為晉王妃。

  她仍照原府舊例,早使人在四周放上了沁人心脾的茉莉花,梔子花,空氣芬芳,她如是說道:“今年恩荷池的荷花開得好,這亭子裡雖藕荷清香的,但花無百日紅,總擔心有開敗的散出些異味來,再加上我這幾日念著夫君,有些著急上了火,便擺了些梔子花茉莉花什麼的好甯神安心。”

  我心中一動,珍珠何等人物,莫非是她知我找那些金嬋花給著急上火的發了高燒?故而擺些清雅花香安我心神,她可真是有心了。

  她笑著一邊同我聊著家常,一邊使人上了幾碟小菜,我略一打眼,只見清一色全是我愛吃的江南小菜,糟鵝胗掌,水晶硝蹄,花釀螃蟹,玫瑰鵝油餅等,琉璃盞中盛了烏菱,鳧茈(荸薺,地梨,馬蹄爽)一些四時鮮果,還有一碟青瑪瑙盤子的果餡涼糕,全是清火潤燥的食物,不由心中甚是感歎,于飛燕這廝真是賊好福氣!

  我正琢磨著如何開口才好,她早已不動聲色地遣散家人和孩童,只留一個心腹丫頭墜兒,也是神谷中人,只見她對我笑顏如花:“說起這鳧茈消渴痹熱,溫中益氣,下丹石,用來清熱解毒甚是有效,。”

  我心中又一動,卻聽她繼續笑著說道:“此物因長在地下,盛產江南,人又稱江南人參吧。”

  我點頭笑稱是,以前在瓜洲滿大街都是,我在墨園裡同家人一起論噸吃,如今在長安城裡卻亦是千金難買的奢貴之物。

  珍珠讓墜兒遞給我一個紫檀木葵花紋的食盒,笑道:“可巧了,這皇恩浩當的恩河池畔竟長出了好多,王妃說說,這不是皇上的恩澤福佑,可又是什麼,若不與些王妃吃,可真是夫君的不是了。”

  嗯!我現在100%確定:有了你,于飛燕這輩子升官發達可真不用愁了!

  墜兒極認真地捧著那個食盒遞過來,像裡面裝滿金元寶似的,我心下豁然開朗,于飛燕在前線受傷,聖上曾經賞下無數珍奇藥材,聽說裡面就有幾棵絕無僅有的金嬋花,想必正躺在這食盒之中。我心下感激萬分,輕輕對她一垂首,誠摯道:“大恩不言謝,大嫂費心了。”

  小玉輕輕接過來微掀了盒蓋,立時小臉滿面驚喜地看著我,激動地想給珍珠跪下,珍珠只是用手抬起她,輕搖頭:“小玉姑娘愛吃,下次妾再讓墜兒親自送來便是了,萬萬不要客氣。”

  她漂亮的眼睛看著我,柔聲道:“其實妾以前在原府之時,聽說西楓苑地下有大片的地下河,那裡的土壤濕潤,不定地下也能藏幾棵好東西呢?”

  西楓苑地下?!不就是暗宮嘛,難道是指暗宮下亦有金嬋花,是了,記得當年我同珍珠同被段月容囚禁,珍珠就事先提到過暗神,說明她對暗宮之事十分瞭解!

  奇了?!即使在8年前,珍珠也不過是個稍有權勢的大丫頭罷了,可我記得蘭生和非白都明示過我,暗宮是原氏不傳之秘,為何一個丫頭會瞭解原氏的秘辛?她會輕易看透錦繡的為人,指點初畫,甚至會被原清江指為于飛燕的丫頭,專事暗中監視的重任?

  礙於眾人,我不便相問,只是在心中初步下了一個結論:我的大嫂珍珠是一個迷!一個不亞于原家秘辛的大迷團。當下打定主意,一定要找機會找出這個迷。

  回到西楓苑後,我便讓小玉想辦法先把珍珠送的兩支金嬋花送出去,然後便找蘭生,結果哪裡也找不到,最後只好求助於在西楓苑對面那棵大愧樹下追野兔的小忠。

  “蘭生呢?”我摸著小忠的腦袋柔聲問道。

  沒想到無論我哄騙,利誘,恫嚇,威脅,怎麼拿著根大肉骨頭引誘,小忠的狗頭就是扭來扭去,最後跑得離我一米遠,那麼謹慎地看著我,我便扭頭同小玉歎氣地說道:“看樣子小忠也不知道。”

  就這一扭頭的功夫,知道二字還未出口,小忠早就叼了大肉骨捧逃得無影無蹤。

  我悻悻地站了起來,心中歎息,蘭生故意在躲我,莫非他猜到我要問他什麼了?

  小玉難受道:“蘭生叔定是還記恨南詔之禍,不願意幫大理度過難關。”

  我拍拍她的雙肩,笑道:“放心,先生有辦法找到他,到時你親自問他。”

  我摸出袖中的傾城,對他耳語一番,傾城立刻在我四周跑了一圈,然後就直接竄到大愧樹上去了,果然,不一會兒,小忠緊張地叼著大肉骨捧又大老遠地跑了回來,緊張地看著槐樹冠。

  七月的愧樹枝葉正盛,透過茂密的樹葉縫隙,驕陽淅淅瀝瀝地灑下來,恁是再清爽的樹蔭下也覺得有些灼人,就聽蘭生叫了一聲,便應聲落地一人一鼠和一堆槐樹葉子。

  蘭生一手拎著大老鼠的長尾巴,一手提溜著褲帶,木然道:“看看,軒轅家的神獸就被你調養成這德性。”

  他把大老鼠扔給我,背過身,飛快地系上褲子,冷然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且自己尋去。”

  我心中暗恨,這個蘭生果然什麼都知道,我也真是糊塗,怎麼繞了這麼一大圈子才發現?太廢時間了,當下便軟聲細語道:“六弟果然都知道四姐的難處,快帶我前往暗宮尋覓吧。”

  “你為何不直接找暗神大人哪?” 不想他雙手抱胸,一副興災樂禍:“你不是那西番蓮大買主嗎?找我做甚。”

  我被噎了一分鐘,忍氣吞聲道:“救人如救火,一刻也耽誤不得,你要怎的?”

  蘭生冷笑了起聲,轉身欲走。

  小玉忽然繞到蘭生的面前,什麼也不說,只是紅著眼睛,一下子跪了下來,頭磕在他沾著泥灰的腳上,雙肩微顫。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撓我的心肝,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我稱蘭生愣神的時候,輕拍小玉的雙肩,然後同她一起跪下,仰頭望他:“我知你深恨外夷,可是在大理不僅僅有你的深惡之人,亦有很多無辜的異族以及漢家百姓,裡面有我的女兒,我的學生,還有許善良的朋友,更何況,大理的疫症若不即時消除,必會北移,後果不堪設想。”

  我誠摯道:“你且想想,你同暗宮宮主,我更相信誰呢?”

  陽光照在蘭生光光的腦門上,修長健碩的身材好似玉山挺立,他澄清的桃花眸中有著深深的動容,終是歎著氣扶起了我和小玉,在我耳邊輕聲道:“今夜午時在此等我,只你一人便可,小玉姑娘留守賞心閣以作掩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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