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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海飄雪 -【木槿花西月錦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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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00:07: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二章 尹舫折蓮花 (一)

  元昌元年夏至,舉國按舊俗,上下皆用樂舞祭地,以示清除疫癘、免荒除饑,宮中上下更是諸多忌諱,慎起居、禁詛咒、戒修發。

  六月二十四,端午佳節之際,因北伐戰事大好,太祖決定奉德軍一改進軍路線,秘密掉頭前往滄州,開始攻打東吳張之嚴。

  七月初一張之嚴出兵奇襲軍事重鎮鄂州(今武漢),守軍徐崢剛剛退守大理與大原的邊境重鎮河州,大理已秘密地往原朝邊境守軍送了一百頭戰象,傳說太祖接到這些戰象的消息,一點也不驚訝,反而微笑了一下,當即十萬火急令奉定協奉德軍的名將,上柱國二品銳武將軍徐崢接下這些戰象反攻張之嚴,一日一夜間便奪回了鄂州,天下譁然。

  太祖又密信原奉定,命徐崢把在鄂州倖存下來的八十五頭戰象火速送回大理,一頭也不要留,徐崢的副將為了拍徐崢幼子的馬屁,偷偷留了一頭,結果三日後,這頭戰象不滿於做孩童的玩具,把徐崢幼子踢斷三根脅骨,到處暴走,踢開府門後自己跑進山野,俱說竟然偷偷地直接跑回到了大理,為此事,徐崢連降三級,罰薪一年,三天內,從可疑的逃兵變成元謀勳效,然後又莫名其妙地成了朝堂彈劾的對象,轉而成為朝庭眾臣的笑柄,民間無不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然而,笑話過後,這件事背後的戰象來路,卻因為徐崢抖出來了,再加上張之嚴在後面抄作,刻意提到了原氏最不想提的花西夫人裙帶關係,使情郎暗助丈夫什麼的,大傷原軍的威武神話,因徐崢是隸屬奉德軍,於是改往駐守楚州,用於牽制張之嚴,徐州前線的原奉定被迫回長安述職。

  又是一年七夕到,趕上奉定回朝述職,本也熱鬧,聖上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但因為幽州戰事到了關鍵之處,朝中諸人無心七夕,而七夕又是思情之節,宮中皆知這一日皇帝必定思念孝賢純儀皇后,果然七夕之日,聖容冷淡,僅僅簡單地邀了皇室成員,草草舉辦了家宴,席間那雙鳳目也是意氣沉沉,無心宴飲,更別說像民間那樣豐富多彩的節慶活動了,眾人更不敢多話,聖上賜下物件後,月剛上中天便散了。

  我回到西楓苑,薇薇和內務府新調來的姽嫿便幫我更衣卸裝,唯小玉捧著我換下來的衣衫,看著天空中的繁星,撅著嘴道:“以往過七夕,都是先生帶我們夜遊秦淮河,好不風光痛快,不想這個七夕卻要早早睡了。”

  容貌差不多恢復的薇薇也過來湊趣道:“唉,對呀!去年我還陪王妃參加前朝的喜宴呢,那場面……。”

  可能想起去歲裡,宣王正顯赫一時,小姑娘竟也像大人一般歎了一口氣,右手在胸前握著一支赤金蜘蛛銜靈芝簪子,望著窗櫺外的璀璨星空,眼神一陣飄忽:“桑榆暮景,俱往矣。”

  唔!看樣子小姑娘在六月雪之變中所受生理以及心理上的創傷全部恢復了。

  姽嫿忍不住一樂,總角上插的花鈿跟著歡快地跳了幾下,不過從鏡中看到我正瞅著她,便馬上收起笑容,職業而快速地把我的首飾收拾了起來。

  我忽然想起君氏訂購的一艘大舫前日交貨了,主要是作為商務招待用,聯絡聯絡業務感情,順便可以同些緊要的人在水中央談論一些“隱敝話題”,齊放今天早上還專門過來回了,說是親自帶人試水過了,品質相當過硬,正好今夜七夕不宵禁,不如帶著西楓苑的夥計們一起去逛逛,也可辦些“正事兒”。

  我便著人悄悄準備起來,小玉自是心花怒放,薇薇也開心得笑了,唯姽嫿是新人,還沒見識過我花天酒地的腐敗生活,見大夥歡天喜地的,只是站在那裡禮貌而懵懂地陪笑。

  我便挽了髻子,插上東陵白玉簪,穿了件男式玉色織銀鸞紋裳,外罩薔薇紗羅衣,打扮得像個GAY,姽嫿看著我,就這樣下巴微微掉了下來。

  七夕雨初霽,行人正憶家。

  江天望河漢,水館折蓮花。

  正值新朝大赦天下,普羅大眾們前陣子又禁足在家,好不容易逮著個歡娛的名目,便個個皆如蜂湧出行,卻見夜晚的朱雀街上,煙花四起,絲竹管弦不絕於耳,張燈結綵,人聲鼎沸的,我們周遭車水馬龍,人群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我們一行人化裝成富戶的車轎一開始在茫茫人海中幾欲難行,好不容易前方火花大起,便被狂歡的人群推湧向前,最後幾乎是被人推到碼頭,我們才松了一口氣。

  好在一應夥計早已恭候多時,人人手持巨燭,亮如白晝,一艘金碧輝煌的五層大舫,正燈火通明地泊在水岸邊上,通身紮紅彩綠,喜氣洋洋的,我帶著夥計們拜了神,拿了一隻定制的特大長勁酒瓶往船頭一砸,總算沒像史瑞克一樣把船給砸沉了,反正大夥一通胡亂鼓掌,哈哈大樂,算是行了首航禮了,一大幫子人屁顛屁顛地上了船,緊跟著君氏家人搬著十來個裝生活用具的半腰高香樟木大箱子也上了船。

  其時姽嫿不過十二歲的黃毛丫頭,哪裡見過這陣杖,大眼睛直直地看了許久,下巴好一會兒才合上,後來此景被薇薇和小玉拿捏了半輩子。

  我回頭悄悄問齊放:“那幾個大箱子放好了嗎?”

  齊放笑道:“都歸置到三樓去了,人都安排妥妥的,有扎手的夥計把門哪。”

  很久沒聽齊放說暗語了,也很久沒見他笑成這樣子,果然蔔香凝病好的消息,讓他心情好了很多,我便笑著拍拍他的肩,“大將軍府的貼子昨兒下了嗎。”

  齊放又笑道:“主子放心,都備齊全了,夥計報了,夫人已在路上,眼看便到。”

  我放下心來,站到舟頭,收了我象徵風流的玉骨扇,向天際一揮,大喝一聲:“起錨!”

  水手大聲吆喝起來,岸上的夥計急忙放了爆竹煙花,只聽耳邊劈啪作響,喜慶的煙花飛升,同賀下水,大舫咯咯巨響間,緩緩離開了岸邊,馳向渭水中心。

  到了水中央,大舫的頂層忽地漂來一曲琵琶古曲《渭水古調》,在繁星點點的夜空中更顯清空高寡,婉轉動人,令人心平氣和。

  我往三樓爬去,邊走邊想,這小放的本事越來越大了,哪裡找來一個這樣好的樂師助興,回頭要重重打賞才是。

  行至三樓,早有兩個面色蒼白的武士非常警覺地站在門口,我向裡面大聲報了身份,那兩個夥計便為我打開了門,我站在外間,隔著珠簾,卻見裡面隱約有三個人影正癡癡站在窗前,看著渭河對岸燈火輝煌,亮如白晝,連我進來也沒有回頭,只聽瑤姬輕歎道“我小時候記得有一年莊子裡放煙火,便偷偷地跑出去看,也是這麼漂亮。”

  瑤姬身邊站著一個高大身影,那人鳳目瀲灩,滿懷深情,卻同當今聖上的面容如一個模子裡出來的。摟著瑤姬輕笑道:“當時你可真看傻了,連我傻站在旁邊盯著你瞧了多時,都沒有發現呢。”

  瑤姬的目光流光溢彩,轉頭柔情笑道:“那是我第一次見青山呢。”

  原青山的鳳目也是一陣癡迷:“是啊,我記得那年七夕,你才七歲光景吧,穿了一身半舊不新的曲裾,烏油油的頭髮沒帶任何飾物,可是我卻看傻了眼,我從未想到,這世上會有這麼漂亮的小姑娘。”

  兩人相視一笑,瑤姬便溫柔地靠在原青山身上,癡癡地望著渭河兩岸燈火世界:“多少年了,沒有見過這樣美的景色。”

  我一怔,還真沒有想到原青山也會過來,這二人身後恭身站著個高個女子,看上去二十來歲,面色極其蒼白,也是滿目驚豔地望著對岸美景。

  那女子好生警覺,明明扭頭癡望著岸景,我都沒動,只覺眼前一花,琉璃簾子疾速地搖晃著,一派悅耳,她已經垂手站定我的面前,將我同瑤姬青山夫婦二人隔了開來,褐色的瞳孔冰冰冷冷地直視著我,像貞子似的冷到我心裡去,我倒很沒用地嚇退了一大步。

  瑤姬笑著叫了聲:“雀兒,你在別人的地頭裡,怎地還如此無理,快讓王妃進來。”

  那雀兒便收了殺氣,默默地側身讓了路,給我納了個萬福,我咳了聲,撫著心口道:“雀兒姑娘免禮。”

  最近的胸口老不太舒服,估計就是給你們暗宮這幫子人老這麼嚇出來的。

  我進了里間,給原青山和司馬瑤姬行了大禮,並且客氣地請他們以後在外面就叫我莫問就行,這樣也容易掩人耳目。

  原青山只是對我禮貌地點了一下頭,便坐到一邊閉目聽琵琶樂,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同他說些什麼,主要是我一張口就老想說:您老同聖上長太象!

  還好瑤姬倒是說了一些客氣話,我也客套了幾句,自然不敢多留,好讓他們繼續他們夫妻倆的甜蜜回憶,正要告辭。

  那一直凝神細聽的原青山忽然開口道:“這位樂師技藝非凡,這首《渭水古調》本是述說一雙門第不同的小兒女互相殉情未果,終成眷屬的故事,能彈得如此婉轉動人,飛珠濺玉,已屬難得,最可貴之處在于其情真意切,令人感概萬千,不想民間還有如此高超的樂師。”

  我們不由都認真地跟著聽了一段,一曲終了,他又歎氣道:“只是到獲救成親那段,美則美已,卻不甚自然,倒還有了一絲悲澀哽咽之感,倒像是長簫那回風細雪之意,想是這位以前是玩簫的高手,中道才轉到琵琶的吧。”

  經他這麼一說,我這才想起了一個人,同時再次對原氏中人的藝術造詣深感佩服,嘆服道:“大爺真是好耳力,此乃莫問的一位朋友,名喚敏卿的女子,她的琵琶原是元武年間揚州教坊一絕,以前確聽她說過,少時甚愛長簫,後來只因坊間的藝伎流行琵琶,才被其師逼學的。”

  這時,夥計報說河津渡口快到了,我便告辭說要去接人,瑤姬立馬打斷我同原青山的談話,激動地催我快去,原青山很好脾氣地笑笑,眾人都沒有在意敏卿的琵琶曲。

  我心中暗疑,敏卿什麼時候跟齊放過來的,想是走貨混過來的吧,齊放怎的也不同我說一聲,以前所有的姬妾中,敏卿算是地位僅次於段朝珠的“二房”,跟我時間最久,感情也相對更深一些,連段月容也說過這個敏卿因我,連帶著對他這個正室非常恭敬忠心,聽說敏卿也一直掂記著我,想到我身邊來陪伴,齊放可是想要給我一個驚喜麼?也不知道別的姬妾他們是不是也來了。

  這剛下到二層的甲板,隱約聽到有孩童咭咭咕咕的笑聲,便尾隨而去,卻見三個蒼白臉色的高大漢子正在追一個四處亂跑的小孩兒,為首一個容長臉兒的大漢,正在緊張地對那孩子呼喝著。

  那孩子帶著小號昆侖奴面具,身手甚是敏捷,在甲板和扶手處上竄下跳,一堆人竟一時抓不住他,行到轉彎處看見我,便啊啊叫著撲向我,我愣了一陣子,然後明白了那應該是小彧,便將他抱起,隔著面具親了他一口,笑問道:“小彧喜歡七夕的夜景嗎。”

  小彧使勁點了點頭,摟緊我的細脖子,小手指著對岸的煙花美景興奮地哇哇大叫,我便跟著他所指的方向,一停不停地走來走去帶他去看,而那容長臉的大漢讓另幾個站在舟頭看著,自己寸步不離地跟著我們。

  一朵特大的煙花呼嘯著升空,一時間火樹銀花燦爛地開滿天際,蔚為壯觀,直逼星空,對岸一堆百姓歡笑驚呼,也照亮了為首那個容長臉大漢的眼,我迷著眼看了那大漢一陣,趁放下小彧的時候,右手一下把我的象牙玉骨扇敲在我的左掌中,咧嘴笑道:“宮主大人別來無恙啊!”

  那大漢唬了一大跳,向後縮了縮健壯的身子,瞪著我一分鐘,方自挺胸壓低聲音道:“你這女人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我優雅地垂首行禮,謙虛道:“山人自有天眼!”

  那人繃著臉道:“怎麼可能,從來沒有人能認出我的易容來。”

  “看看我的眼!”我把手指著我眼睛,誇張道:“孫悟空前日裡托夢把火眼金晴借我了,從此宮主無論如何精彩的易容,山人必火眼洞之。”

  “切,孫猴子是個視金錢美女如糞土的神仙,怎會借你這種唯利是圖的女人?”

  “喲!原來宮主也看過我精忠報國書局出版的《西遊記》啦!”

  他哽在那裡,耳廓可疑地紅了一紅,沒好氣地答道:“是你上次帶給小彧的連環畫本,我就瞅了一眼罷了,臭小子都看入迷了,現在天天正經功夫不練,只練猴拳,聽說還是你自己瞎編的故事,你也太會掰扯了。”

  小彧聽了應景地打了一套猴拳給我助興,虎虎生威,我看得大樂。

  我哈哈一笑:“最近孫悟空想換一種禁箍咒,我答應幫他換,他就借我雙眼啦。”

  “你又胡說八道。”

  我同易了容的司馬遽胡侃著,可能今天他難得走出來,而且在渭水中央,景色優美,音樂怡人,難為他也不生氣,就扯著一張因易容而不怎麼自然的笑容同我打著哈哈。

  最後我挑眉樂道:“這樣吧!宮主大人把暗宮那做醬瓜的秘方告訴山人,山人便告訴你,我是如何認出宮主的。”

  上周,瑤姬請我轉送給珍珠的一個小罎子,珍珠就邀我來嘗鮮,打開罎子才發現只是醃制的醬瓜,當時挺感動的,心想,到底是做親娘的,連壇不起眼的醬菜都要給女兒留著。

  然而,當第一口醬瓜放到我舌尖時,我不由淌下了熱淚,這醬瓜也太好吃了!

  於是我萌發出要開發暗宮醬瓜的念頭。

  不想那司馬遽卻帶著奇怪的眼神看了我兩眼,作了個嘔的表情,笑道:“你咋愛吃那玩意呢,我打小就吃,後來就最恨吃這玩意兒,現下裡光想著就想吐。”

  “暴踐天物啊!宮主,你信不信,你們暗宮的醬瓜將會成為天下第一的佐食前菜,有了這醬瓜,便是沒有百草園你們都能成為天下巨富,你若告訴我配方,就算你以技術入股,20%如何,不懂?就是二八分!你只須告訴我配方,別的什麼也不用做,以後利潤我八你二,怎麼?嫌低??好吧......是低了點,不算計老實人了,三七吧,我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三和四美,六必居或是思親,這樣可以回應朝庭,宣傳忠孝之意,更貼近老百姓,不行,還是念伊好,‘念伊醬園’好聽…….今夜七夕,我們簽合同理應更有意義一些…..我不想作貢品進內務府,這樣利潤會少很多,這樣……。”

  我越說越起勁,他聽得暈頭轉向,跟不上節奏,到最後忍無可忍,抓住手舞足蹈的我,左手微微撫額,頭痛道:“停停停,我一句也沒聽懂,你句句不離錢財,可知天下民以食為天,農業才是百姓根本,看來你也就適合做個銅臭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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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00:08: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三章 尹舫折蓮花 (二)

  我越說越起勁,他聽得暈頭轉向,跟不上節奏,到最後忍無可忍,抓住手舞足蹈的我,左手微微撫額,頭痛道:“停停停,我一句也沒聽懂,你句句不離錢財,可知天下民以食為天,農業才是百姓根本,看來你也就適合做個銅臭商人。”

  “宮主大人重農抑商,確為當官從政的將帥良才是也,只是,”今天星空實在太美,天也晴了,我便心情大好,抱著小彧走出簷下,哈哈了兩下,“你可別小看商業,雖然銅臭,但試想甲地只有稻穀,乙地只生絲麻,若甲乙兩地老死不相往來,甲地何處穿衣暖身,乙地如何得以飽肚活命?此處若以商人交通,使兩地皆大歡喜,也算是功德一件吧,還有,若是能把正當賺來的錢財再去作投資,便可創造就業機會,進而造福人民,一個國家的經濟實力其實正是其命脈所在,如若經營得好,便能強國富民,是以吳王張之嚴不過據江南彈丸之地,軍士力量其實並不比咱們家強多少,卻能保住近十年之久,當然他也是能人英才一個,遠交近攻,很重要的一點,他在戰國中與四方各國保持商業交通,誰也不得罪,誰也離不了他,無有硬取之道,他的疆域穩定,人民自然富庶安定。”

  可惜,他對我的見解叱之一鼻:“胡說,天下之道,武道爭勝,未曾聽聞有商人利國的?”

  “遽兄,”我很認真地說道:“天下之道,武道自然不可廢,亦不能廢,但想想,武道並非根本,文道亦非唯一,歸根結底,無非人心二字,老百姓所求其實非常簡單,無須像我等這般銅臭商人的奢侈生活,也無須皇室的權傾於天,他們所求的無非安定生活,只求天下大一統之日,彼時便不受戰亂之苦,回歸家園,男耕女織,綿延子息,能使百姓安居樂業者,百姓自會認他作皇帝,吾以為這才是吾家取軒轅而代之,並且最終能打敗竇家,張家的根本所在,南國大理段氏能打敗南詔段氏亦是一樣的道理,若有一日,吾家後輩違背了這一點,亦會成為第二個軒轅氏,然後被另一個時代的弄潮兒所打敗。”

  我看他凝神細聽,倒沒有不耐或輕視之意,便自覺不好意思:“今夜星空甚美,吾乃女人兼商人之輩也,妄議朝政了,就此打住,咱們還是賞燈花煙火吧,七夕一過,明日起又要宵禁,便見不得如此美景啦。”

  他也點點頭,耳朵又紅了一紅,竟似有一絲不好意思,口氣輕鬆地笑道:“晉王同你談起商道,必然找不著北吧。可會把西楓苑也送給你拿去當了換錢?”

  我不由哈哈大笑起來:“還好,他比你強些,還能找得著北,不過嘛,西楓苑的七星鶴和金龍太凶了,最主要是下面的暗宮和紫陵宮,那是連三千城管或者黑社會強拆也不可能做到的硬傷啊,大大影響了地皮的升值空間,所以他就算送給小人,小人暫時也沒有興趣。”

  他搖了搖頭,表示沒有聽懂,同我一起又聽了完了琵琶曲的尾聲,只覺餘音嫋嫋,在夜空中回蕩,他仰頭一歎:“此君好技藝,竟不在我之下。”

  我看了他一眼,心想,此人還真自戀,且不知這天下間,樂藝超群者甚眾,除了原家和你們司馬家,頭一個便推大理紫月武帝。

  想到段月容,不由也對著星空一陣惘然,也不知此時此刻他同夕顏在何處過節。

  他臨了又加了一句:“可惜是琵琶,此君若換奏長簫,恐怕便要黃鶯出谷,繞梁三日了,我亦不能及也。”

  我長長地哦了一聲,暗歎若是在現代,原家人不開音樂學院就太浪費了,不禁發自內心地第一次用崇拜的目光看著他。

  司馬遽卻忽然扭頭,對我挑眉道:“你可還留著上回母后送你的面具?”

  “宮主請放心,”我做了一個虔誠的革命姿勢:“小人一直將夫人送的面具放在神龕裡當菩薩一樣貢著。”

  “你真可謂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且帶上面具到暗宮來,暗宮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扯這麼多做什麼?”

  不知為何,那琵琶曲的尾音忽然變調了,然後嘎然中止,想是弦斷了。

  而我們調笑的氣氛一下子被打斷了,他極認真地看著我,清亮的眼神一派期許,我竟尷尬在那裡。

  幸好此時貓在桅子最高處探風的小夥計大聲道:“河津渡口到了。”

  夥計們一個一個大聲地傳遞報著,我便站起來,假裝什麼也沒聽見,把小彧放到他的懷中,堅定道:“還請宮主先請到三樓靜休一下,我得下去接貴客了。

  也不看他的表情,這就沿著樓梯下到船艙甲板。

  大舫順利地停靠在人潮湧動的津河碼頭,夥計已經清了碼頭,可還是有一堆孩子和乞丐在夥計的人腿中擠了進來,對著大舫叫鬧著要賞錢,我便大叫一聲:“打…..。”賞字未出口,早有夥計拎了棍棒出來,我嚇了一跳,胸口又痛了痛,趕緊把“賞”字念出來,夥計們便笑著扔了棍捧,灑了一堆銅錢,適時地趕散了眾人,讓君氏衛隊站滿碼頭守護。齊放忍不住笑出聲來。

  不到一刻,便有大將軍府的護衛飛奔來報,將軍夫人等馬上便到,我便下船安心等待,小玉捧著錦裘緞披風,氣喘吁吁地從上面跑下來,掂起腳為我披上,不久之後,每隔二分鐘便飛馳而來一對燕子軍騎兵,個個臂戴飛燕銅徽標記,來到近前,向我行禮,再分列兩邊牽馬迎面而站,共有十對護衛,最後卻見十來個護衛擁著幾乘小轎來到前來。頭一個護衛便是個人高馬大的黑膚大男孩,穿了一身嶄新的金線信期繡降紅羅袍,一見我俐落地跳下高頭峻馬,對我單腿跪下行了大禮,恭敬道:“四姑媽好。”

  我便嘿嘿樂著讓他起來,呵!小夥子又長高了,才九歲光景,這已到我脖頸了,這讓我這作長輩的情何以堪啊!?

  我便使勁抱著虎子親了一下,虎子便哇哇叫著跳起來,逃離了我,我便得意地仰天獰笑一陣,虎子的小黑手擦去我留在他臉上的口水,紅著臉笑著去給他娘掀起簾轎,珍珠慢慢牽著個帶兔帽子的小女娃子走出轎中。

  今兒個她穿了件家常月白色薄緞對襟短襦衣,束了內務府新進的高腰紫綃水紋襦裙,更顯身材修長俏麗,肩臂上的一對魚紋銀跳脫勾了降色長帛,逶迤及地,隨輕風微擺,墨發梳了整齊的堆雲髻,髻上墜了些許亮圓珍珠,左邊壓著半彎溫潤的縷雕蓮花紋白玉梳,右髻斜挑一支掐絲菊花銀簪,丁香耳上著一副銀托東珠耳墜。

  她微蹲身,小臂上輕托小兔,二隻皓腕各帶一隻鑲金白玉蓮花鐲便輕碰作響,叮噹悅耳,她緩緩向我走來,在璀璨的星空下窈窕站定,美目波光流轉,映著岸邊燦爛的煙火,對我露出溫柔一笑,頓覺百媚生輝。

  我不由暗贊,好一個溫潤如玉、嫺靜貌美的貴婦人,這大熊也忒有福氣了!

  我剛同珍珠見了禮,一堆孩子從轎中湧出,烏泱泱地圍了上來,一個個爭著要我抱,原來這回珍珠把最小的小獸留在家中照顧,其餘孩子全帶出來了。

  我便從她手上抱了最輕的小兔,笑哈哈地領著他們上了船,引著他們往第三層而去。

  我在大部隊中沒有發現紅翠乾娘,珍珠便對我說,紅翠奶奶昨天多吃了幾碗酸梅湯,今天鬧肚子了,不得出門,我們惋惜了一陣,便到了第三層的門口,引了珍珠一家子進得門去,瑤姬早就激動地站在門口了,雀兒恭敬地行了禮。

  我便關上門,自己悄悄退了出來,不再打擾他們一家團聚。當時感到有種功德圓滿的成就感,雖說原本是懾于暗宮的淫威才想辦法讓瑤姬同珍珠見面,可如今看到這一家子來個大團聚,又覺得做了一件好事,而在原家做上一件半件好事,其實是一件非常稀罕的事啊!

  我打了一個哈欠,讓薇薇帶著姽嫿四處走走,支開周圍的人,對小玉說:“帶路吧。”

  小玉臉一紅,吶吶道:“先生好眼力。”

  “我是你先生,自然知道你肚子裡的小腸有幾個彎。”我指了指最上面的雅間,笑問道:“南邊來人啦?。”

  小玉嘻嘻點了點頭,眼中隱著一絲激動。

  “敏卿來啦?”

  小玉但笑不語,嘿!這小丫頭,現在主意越來越大了。這時頂層簘聲又起,果然比方才的琵琶更婉約淒美,我們聽得如癡如醉。

  我們到得頂層的雅間,窗影映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在頂樓吹著長簫。

  我打開門,卻見一個□歲的小女孩梳著兩隻總角,正趴在窗邊的湘妃踏上,雙手托著下巴,對著窗外的美景探頭探腦看著。

  她的兩隻總角上覆滿了精製的銀草蟲珠網,左邊又插了一支維妙維肖的玉羽蟬金橫簪,簪頭的嬋嘴裡叼著一塊南海紅珊瑚,兩隻小手各帶了三圈嵌犀角雕福壽紋絞絲小銀鐲,每只鐲上各墜了三枚細巧小銀鎖,動輒叮噹作響,小女孩子本來趴在窗邊,聽著笛聲,呆呆看著熱鬧的河岸,聽到聲音轉過頭來,粉妝玉琢的小臉上滿面驚喜,單眼皮的大圓眼睛盈滿淚水,一下子跳下椅子向我撲來,抱著我的大腿,嗚嗚大哭:“爹爹。”

  我喜極而泣,緊緊抱著小女孩子,親了半天:“夕顏。”

  正感動時,卻聽身後有金振玉饋的聲音淡淡道:“夕顏,你將你娘的衣物弄髒了。”

  我驚回頭,卻見葡萄結子琴幾上放著一把斷弦的琵琶,琴幾邊上正站著一個高大之人,花容月貌,雌雄難辯,紫瞳瀲灩,手持一管楠竹長簫向我走來,正是大理聖武帝段月容。

  我萬萬沒有想到他會親自前來,難怪原青山同司馬遽都對那琴師的技藝讚歎不絕,除了段月容以外,又有何人能有此高超琴藝呢?

  我望著他的玉容,竟一時傻在那裡,不知所措。

  倒還是他挑眉說了一句:“來啦!”

  我愣愣地點點頭,咕噥道:“你怎麼來了。”

  後來想到他已經登基稱帝了,便低頭改口道:“陛下怎麼來了,若被人發現,好生危險。”

  他輕描淡寫道:“女兒想你了。”

  他成功地堵住了我的嘴,我便抱著夕顏偷眼覷他,只見他梳了個尋常髻子,帶了紫金珍珠冠,身穿降色金線玉蘭花玄紗,露出緊身大紅結羅衣箭袖,好一派富貴風流,而這一年來經過政治和戰爭的磨練,整個人愈發有一種威武睥睨的帝王之氣,分明不可逼視,便隨便找了一句:“聽說陛下登基之時,把頭發給剃光了,不想長得挺快的。”

  他眼瞳一眨不眨的瞅著我,簡短而淡淡說道:“假髮。”

  我的臉一紅,心中一陣酸楚和內疚,想同他好好談談,卻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只好澀澀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我不想聽這個。 ”他淡淡一笑:“你永遠也不要對我說這三個字,因為你當不起這三個字。”

  理虧啊!情虧啊!膽虧啊!

  最後我選擇啞口無言!低頭抱著夕顏,還是女兒好,揮著雙手不准段月容罵我:“爹爹不要惹娘娘不高興,不然爹爹不肯跟你回去了。”

  此話一出,我的頭更低,臉更紅,根本無法回答女兒,這回倒是段月容替我解了圍,過來把夕顏抱起來,“夕顏快把你娘給折騰塌了,也讓爹看看你娘。”

  他便抱著夕顏過來同我並排坐在湘妃塌上,卻並不看我,只是同我一起抬頭看著星空,我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一時兩廂無言,只有可怕的沉默。

  夕顏見我倆都不說話,便嘻嘻笑著慢慢蹭過來坐在我膝上,熊抱著我,我便圈抱著女兒,同她說些童言童語。

  夕顏幾乎已光速劈裡啪啦地說著自己的身邊事,什麼華山多了一個翠花媽媽啦,現在華山能下床啦,有時還能陪她一起騎小馬;小翼的力氣越來越大了,自己越來越打不過他了,非常愁苦之類的,她拉著我的手心全是汗水,卻不捨得放開。

  我不停地附和著點頭,眼淚卻禁不住嘩嘩流著,倒把夕顏的肩頭打濕了。段月容默默地遞一方繡花紅綾綿,我接下了就粗魯地擤了一下鼻子,擦淨鼻涕後才發現綾綿上精工細繡著大朵大朵的纏枝木槿花,而且是他的手藝,霎時覺得不好意思。

  “真笨,”段月容板著臉道:“你把自個兒給弄髒了。”

  夕顏撲哧笑了,我也忍不住跟著笑了,隨手把綾綿收到懷裡去,繼續低頭抱著夕顏。

  小丫頭現可真重,溫溫的小屁股壓著我的大腿疼。

  新月彎過中天,夕顏也終於累了,打了一個哈欠,我便柔聲說:“夕顏靠著娘娘睡一會,娘娘不走。”

  夕顏卻使勁睜大眼睛,不放心地抱著我,又說了一會兒話,硬挺了十幾分鐘,漸漸掛下了單眼皮,段月容輕手輕腳地取來一件夕顏的雀金披風,輕輕蓋上,然後示意我把夕顏給他,他便抱起夕顏,微抬肩膀晃過琉璃簾子,輕手輕腳地慢慢往裡走去,我也跟著進來。

  他把夕顏放到芙蓉簟上,看那黃水晶枕太大也太硬,便皺著眉拿開,將那雀金披風微抖開,將碧彩閃爍的孔雀毛面翻過來,把錦緞裡面露出來,再滾折起來給夕顏作了個軟枕頭,我看他手勢靈巧熟練,神情專注,顯是習以為常,不由心中感動,愈加慚愧。

  我們又到了外間,坐在圓桌邊,面對面聽著周遭一片波濤拍岸之聲,間或夾雜著絲竹管弦的宴飲聲。

  他的眼光實在毒辣,我漸漸別開了眼,看著周邊岸景。

  他卻在旁邊出聲道:“原家果真小氣,你怎麼半點肉不長。”

  我轉頭笑道:“陛下倒胖了。”

  他卻冷冷一笑:“你現在可真懂禮數,想是原家上上下下的敬稱都背出來了吧。”

  我知他在諷刺我對他的敬稱,便笑道:“如今,你稱雄南國,天威難擋,頗有帝王威嚴,我確實在不敢造次。”

  他冷哼一聲,算是接受了我的恭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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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尹舫折蓮花 (三)

  他卻冷冷一笑:“你現在可真懂禮數,想是原家上上下下的敬稱都背出來了吧。”

  我知他在諷刺我對他的敬稱,便笑道:“現在的你稱雄南國,天威難擋,頗有帝王威嚴,我確實在不敢造次。”

  他冷哼一聲,算是接受了我的恭維。

  我便開口問了問疫症的控制情況,段月容的回答同齊放回報的一樣,基本控制住了,還好醫治及時,但全國人口仍然損失了五分之一。

  我感歎道:“好在天氣開始轉涼,再過一個月想是可以停止了。”

  我想起他鄂州的贈象,便向他感謝,他不太高興地說道:“別假客氣了,原青江同意你給我送金嬋花,我還他一百頭戰象打退張之嚴,也算扯平了。”

  我又給塞回去了,只好啞口無言。

  我抬頭,卻見玉宇皎潔,星空光輝萬丈,不由開口道:“我知道,對於你和夕顏,還有大理的朋友和學生們,我是一個多個可惡的人,尤其是你,對不起,”他立時冷若冰霜地看向我,我知道他不要聽那三個字,可還是艱澀地說道:“我也知道對不起三個字我賠你不起,可我欠你一個告別。”

  “什麼告別?”他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紫瞳蓄滿殺意,冷森森地說道,:“你想告別就告別,你不想想,那夕顏呢?你就告別得了?非要逼她小小年紀就沒有娘嗎?沒那麼容易,誰敢搶我的女人?也得看看命得有多硬!”

  “他的命確實不會很長,”我淒然道:“這就是我沒有回來的最大原因。”

  “月容,你知道嗎,我原來一直很恨你,恨你帶我來到這個世界,可是現在同我原來想的完全不一樣,我不同你告別就是不想傷害你,可是我知道這有多不負責任,”我鼓起勇氣看向他,說出了我一直放在心裡的話:“我…..我總是想讓所有人滿意,可後來我發現,我錯了,那是不可能的,結果就是我傷害了所有的人,於是我就想,這一回,這一回就讓我為自己活一回吧,因為他活不了多久,最多十年?八年?至少讓我陪他走完這最後一段人生時光。我不能那麼貪婪,所以…..所以…..。”

  他使勁把我推開,可能用力大了些,我猛地跌滑在地,他也不扶我,只是高高在上地滿懷怨恨地看著我,我只覺心如刀絞,平生第一次對他跪伏下來,以頭觸地,任由淚如泉滴,滴滴落在木地板之上,我慘然道:“月容,只求你守著卓朗朵姆和佳西娜,還有那一群如花似玉的妃嬪,忘了我花木槿這個不祥之人…..今生今世我對你不起,我來世……來世願化牛作馬地在來世路上伺候你。”

  “你給我閉嘴,”他一下子蹲在地上,攫起我的下頜,迫我看他,惡狠狠道:“你這個愚蠢至極的傻瓜,你以為我們還有來世嗎?”

  我一怔,什麼意思?他卻又氣又傷心地把我推開。

  這一下用力狠了,直把我推到在香妃榻的老虎腳上,一下子磕出血來,流進我的眼中,我頭痛欲裂,使勁睜開血眼,只依稀看到他高高在上,激動地說些什麼,最後他似乎也發現了出手狠了,趕緊面色蒼白地蹲下來,拿袖子摁住我的傷口。

  一分鐘後,我聽到他氣急敗壞地說道:“你個蠢女人,以前老跟我對著幹,沒事就打我,現在怎麼躲都不會躲了?看看你在原家,半點沒呆精,反倒變得越發癡傻了!早晚死在原家手上。”

  他想去叫小玉拿些藥,我卻使勁抓住他,看著他的眼哀傷道:“月容,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是我還能怎麼樣呢?看著他死在我面前,你以為我還能活得下去?”

  他如遭電擊,嘴唇顫抖了起來,紫瞳中無限悲辛,淚珠兒竟大顆大顆地流了下來:“那麼我呢,眼睜睜地看著你離去,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在我面前,死在他手上,你以為我能活得下去嗎?”

  我始料不及,給嚇住了,反過來舉起袖子,顫抖著去拭他的淚痕,語無倫次道:“我……我…..我不會,他……他不會的…..月容。”

  毫無預兆地,他猛扯我入懷,在我耳邊無限哀傷地呢喃道:“你心中有我!你明明心中有我啊。”

  他吻過我的耳廓,吻過我的臉頰,最後狠狠吻住了我,唇齒撚揉,反復吮吸。

  我使勁推拒,卻掙扎不得,只覺氣息越來越少,忽然想到,若死在他手,豈非也算報答他了,便漸漸松了手,仍由他緊緊勒著我,只覺滑入口中的淚水又鹹又苦,分不清是他的還是我的,就在我以為他要悶死我時,他卻猛地咬破我的唇,拉開彼此,他的唇上帶著我的血,他的眼中閃著獸的目光。

  “你明明知道原家是什麼樣的人家,”他抓著我衣服的前襟,撕裂了肩袖,在我耳邊吼道:“你以為真得陪他一程,你會好好地全身而退嗎?原家人會讓你全身而退嗎?你要麼被他們生吞活剝,在那裡死無葬身之地,要麼就變成像原家人一樣的惡魔,就像你的好妹妹,死後直墜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就像前世,前世,前前世,你一輩子就只會被人耍著玩,一輩子愛上不該愛的人。”

  他的話好像是可怕的預言,又像利刃,刺向我的心間,疼痛得無法呼吸,令我萬般害怕起來,混身的汗毛倒豎,打著冷戰:“你別這樣,月容,我…..我。”

  這時琉璃珠簾一陣清響,我們同時回頭,卻見夕顏赤著雙腳,站在琉璃簾前,揉著眼睛向我們走來,她看了看我們掐架的模樣,睡意朦朧道:“娘娘不要欺負爹爹,不然爹爹不跟我們回去了。”

  她明明喚著我,卻本能地向段月容靠去,段月容被迫收了戾氣,放開我,提前結束了他的暴力苦情戲,一下子抱了夕顏站起來,向里間走去,一邊輕哄道:“夕顏乖,快睡吧,爹爹沒欺負娘娘,是娘娘說了,要等爹爹把那個原叔叔扒了皮,就回來給爹爹和夕顏做奴隸。”

  我心下大駭,一下子站起來,跟著他進了琉璃簾子,不由抬高音量道:“你莫胡說……。”

  段月容卻回頭,對我怒瞪了一眼,示意我輕聲,不要打擾他哄夕顏入睡。

  我只得收了聲,他把夕顏輕輕放回床上,我看夕顏的小腳還露著,便趕緊抹了眼淚和唇邊的鮮血,替夕顏穿上小襪子,幫她整好大紅綾肚兜,把她連藕般的小手臂放進錦被,再輕輕掖實了錦被。

  我坐在床頭輕撫夕顏的黃髪,段月容則坐在床尾輕拍夕顏小腿,哄她入睡,我們兩人默默相視,一時無言以對。

  夕顏那件大紅肚兜上乃是鯉魚戲蓮葉圖案,鯉魚鱗片針腳密佈工整,魚眼珠如人目誇張,蓮葉碧綠婀娜,但覺整幅繡功品清新雅麗,生動活潑,乃是繡品中少見的佳品,那魚眼處有一彎紫色的新月記號,果然是段月容所繡,不由心中大慟,當初我雖抱起了夕顏,救了這個孩子,卻不曾想,最後卻是段月容替我把她照顧得如此無微不至,方才的怒氣不由消失怠盡,而紅燭下的紫瞳亦悠悠地看向我,漸複平靜。

  我對他板著臉道:“你要對我怎麼樣都行,別教壞夕顏。”

  他邪佞地對我一笑,重重冷哼一聲,對我無力的宣言表示蔑視,他對我迷著眼,一字一頓狠戾道:“總有一天,不是我便是夕顏,扒下原非白的皮點天燈,你這蠢婦又能怎麼樣。”

  “你……。”我萬般氣苦,卻說不出半個字來,不停地低頭抹著淚,看著夕顏癡癡道:“也罷,你既這樣,那順便也把我扒了吧,冤孽償清好散場。”

  段月容噎在那裡,額頭青筋暴跳,紫瞳戾氣叢生。

  這時大舫停了下來,想是渭河中央到了,正是隔岸觀煙花,晴空賞星月的最佳所在。

  決心一定,我反倒輕鬆起來,站起來,恰巧夜空中牛郎星織女星忽忽下起了耀目的流星雨,映著波光粼粼,蔚為壯麗奪目,兩岸的煙花亦不甘示弱,拼命升空,只覺光芒萬里,亮如白晝,水天炫彩,如置身火焰琉璃世界一般,兩岸百姓激動地歡呼高叫,遠遠地傳到我舫間,樓下司馬家和于家的孩子們更是跑出房間,到甲板四處跳叫不已。

  我便指著夜空對段月容略帶疲憊地笑道:“月容快看,牛郎織女前來相會了。”

  我扶著窗櫺,心中感傷,身後的段月容卻悄悄圍上我。

  “你給我聽好了,在無憂城裡,你答應過我,如果你,我還有那該殺的原非白三個活著出城,便跟我走,現下裡這個諾言依舊有效,若你還心中有夕顏和我,便等他死翹翹時,必活著回來見我們,然後一生一世做我大理皇的奴隸,”我握住他圈住我的雙手,想轉過來看他,可他的雙手如鐵臂勒得我的胸腹疼痛,不讓我動彈。

  “月容,你這是何苦。”我顫聲回答道,淚如泉湧,可他卻全不理,只一字一句道:“你既認定了這條路,我便要你好好活著,我和夕顏要親眼看著你載在他手上,腸斷心碎,萬劫不復的那一天,然後再當著你的面大聲嘲笑於你,這是你欠我們的。”

  說到後來,雖然咬牙切齒,卻語聲打顫,哽咽不已。可是我卻心中感動,閉上眼淚流滿面,亦頭也不回地說道:“好,不管你信不信,我答應你,只要大理大原和平共處,我的諾言仍在,我與原非白生雖同寢……死不同穴,就是爬……也要爬回夕顏的身邊來給你們嘲笑,此後一生但憑皇上吩咐,我花木槿說到做到。”

  這段宣言非常古怪,太多的戰亂,離別和痛苦,讓我和段月容都累了,他明白,我也明白。

  然而此時此刻,段月容和我都沉默地看著渡口炫爛無比的煙火,俱心照不宣地疑惑著,我,花木槿能從山雨欲來的原家爭鬥中,全身而退的機率有多少?

  即便原非白勝利了,我又能陪可憐的非白多久?在原家這個大染缸裡,我又能潔身自好多久?這些問題我以前想過,卻從不敢深想,因為我害怕一旦深想,我就會膽怯地退縮,會自私地選擇逃跑,逃回段月容為我創造的溫暖天地裡。

  可是,如今的我已然再無法回頭了!

  段月容平靜下來,尖下巴頦點在我腦門上,氣息均勻,雙手輕輕環抱著我的腰間,而我靠在他胸前,看著星空,一片惘然悽楚。

  段月容同夕顏走時,已是子時,百姓遊興仍不減,恨不能把前幾日禁足的歡樂全部要回來似的,坊間市里的燈火依然通明如晝,不知何時又輕輕靠來一艘輕便快捷的中型舫,也是通體鑲金嵌玉,美輪美奐,極盡奢華富麗,令人炫目,上面還高高掛著三個大紅燈籠:明月閣。

  我讓人堵著暗宮中人,不要讓他們到後舷來,齊放在船舷候著,親自架起舷板,又跳到那艘舫去查驗一番,方讓段月容抱著夕顏從秘梯下來,轉到船艙甲板,登上那艘小舫。

  臨走時,我才看見一個紅膚男孩拉著小玉的手出來,捨不得放,來來去去說些關懷備至的貼心話,小玉泫然欲泣,另一個高個男孩雙手抱拳,不停地冷笑,正是豆子同沿歌。

  二人過來同我見了禮,揮淚而別。段月容走時,已經恢復了他的帝王傲氣,對我高高在上地冷笑道:“明年七夕,卿再當用心準備,朕興許還會遊幸渭河。”

  我平生第一次,以君臣之禮送別了他們,段月容也不理我,只是木著一張俊臉,領著眾臣,扭頭絕然而去,等我爬將起來,那明月閣的舫船已經隱在夜晚的碧波水霧之中了。

  我無限疲備地跌坐在甲板上,胸口奇痛,分不清是舊傷還是心傷,只是閉著眼,迎風流淚,暗想,這個七夕過得可真夠糟糕的,可謂有史以來最糟糕的一次,今天晚上又要失眼了,可能以後這輩子也別想睡好覺了。

  還有,如果非白死了,我能活得下去嗎?真得活下去,又憑什麼有臉回到夕顏和段月容身邊,段月容說得對,就算能回,原家又豈會同意?也許他不過是想要彼此有個盼頭,可到頭來空幻一場,豈非段月容要恨死我,以他的個性又要同大原開戰了。

  我就這樣在七夕夜半的冷風裡悲觀地想著,淚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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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00:08: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五章 尹舫折蓮花 (四)

  臨走時,我才看見一個紅膚男孩拉著小玉的手出來,捨不得放,來來去去說些關懷備至的貼心話,小玉泫然欲泣,另一個高個男孩雙手抱拳,不停地冷笑,正是豆子同沿歌。

  二人過來同我見了禮,揮淚而別。段月容走時,已經恢復了他的帝王傲氣,對我高高在上地冷笑道:“明年七夕,卿再當用心準備,朕興許還會遊幸渭河。”

  我平生第一次,以君臣之禮送別了他們,段月容也不理我,只是木著一張俊臉,領著眾臣,扭頭絕然而去,等我爬將起來,那明月閣的舫船已經隱在夜晚的碧波水霧之中了。

  我無限疲備地跌坐在甲板上,胸口奇痛,分不清是舊傷還是心傷,只是閉著眼,迎風流淚,暗想,這個七夕過得可真夠糟糕的,可謂有史以來最糟糕的一次,今天晚上又要失眼了,可能以後這輩子也別想睡好覺了。

  還有,如果非白死了,我能活得下去嗎?真得活下去,又憑什麼有臉回到夕顏和段月容身邊,段月容說得對,就算能回,原家又豈會同意?也許他不過是想要彼此有個盼頭,可到頭來空幻一場,豈非段月容要恨死我,以他的個性又要同大原開戰了。

  我就這樣在七夕夜半的冷風裡悲觀地想著,淚流不止。

  “你怎麼一個人坐這裡?”有人在後面奇怪地說著:“方才我們還一陣找你呢。”

  我聽出是司馬遽的聲音,便胡亂擦乾淚水,爬將起來,面對他們,他正抱著小彧,狐疑地盯著我紅腫的眼睛。

  我綻出一絲笑容,對小彧拍拍手:“小彧來,讓木姨抱。”

  小彧立刻叛國,嗲嗲地倒向我的肩膀,司馬遽便充滿嫉妒地嘮叨個沒完,不再繼續方才的話題。

  忽地卻聽尖稅的哨聲響起,這是報警的聲音,卻見小玉跑來:“先生,有幾艘大船靠近我們。”

  我鎮靜道:“莫慌,現在我們在何處?”

  齊放的聲音遠遠傳來:“主子莫驚,此處正處鬧市,這應該不是水匪的船。”

  他說到最後一個字時,人已來到近前,嚴肅道:“即便是水匪,也無需擔心,我們後面有二艘人馬跟著。”

  我一點也不擔心水匪,倒是怕有心人來攪局。

  這時又有夥計報說:“看清了,來者共有六隻船,中間二隻大船,四周有四艘小船護航,上面坐滿練家子,那兩艘大舫,一艘掛清字旗號,船身鑲刻青龍二字,小一些的那艘掛奉字旗號,刻名朱雀二字,無論大船小船都似有梅花楓葉記號。”

  我聽到後面嚇得一下子蹦起來,壞了,怎麼會是原非清和原奉定?現下暗宮司馬一家還有珍珠及家人都在,且不說暗宮秘事,船上剛裝了段月容給我送來的米酒,這在豈不是人贓並獲,告我個違背家法,再秘密處決我,怎麼辦?

  我只覺胸腹處又隱隱作痛,想起方才同段月容的約定,心下一駭,我不會這麼快應了他的烏鴉嘴,死在原家了吧。

  不怕!我悄悄引原奉定進三層,讓他同親父母還有親兄妹見面,看他還有什麼話說,指不定是老天爺想他們一家團聚呢?

  然後再引原非清到頂層,反正敏卿也正好來了,讓她以高超琴藝和絕世風情引開這個自詡風流的大傻蛋。

  我打定主意,飛奔到三樓,跟司馬遽說:“無論發生什麼事,你們都不要出來,就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

  不想,原青山打開門,看著我劍眉微微一皺:“出了什麼事。”

  我笑著搖搖頭:“無妨,只是尋常巡夜的。”

  瑤姬看我有些緊張的樣子,原青山便淡笑道:“阿瑤莫怕,有我在,萬事無憂。”

  瑤姬這才放下心來,我心中卻一動,看向原青山了然的鳳目,恍然一悟,原奉定和原非清兩人平素八杆子打不到一起,今日在一起巡夜想必心中有疙瘩,可以稱此挑拔,而且我手裡還有一張大王牌,最後可以請原青山假裝聖上,再把他們全部攆走。

  我定下心來,跑下甲板,整理衣物,撲了一些粉,遮遮傷處,以最光鮮的模樣站在燈火下。

  夜霧迷朦中,幾艘大船悄然顯了影子,一個英武俊美的高大青年正站在對面最大的船頭上,正是原奉定,他身穿天藍金壽紗外套,金蟒結羅箭衣,錦帽雲靴,酷著一張俊臉,領著數十個黑衣勁裝侍衛迎著水汽逆風而立。

  兩船剛搭上船板,我裝出熱情的樣子,行了大禮:“君莫問見過永康郡王,今日郡王架到,真使蓬蓽生輝啊。”

  按理說,當我以皇商身份出現時,他無需向我還禮,可是他還是對我垂首見了禮,淡淡笑道:“王妃好雅興,男裝倒也恁地好看,果然是‘莫問東海君,蓬萊借銀人’,君大老闆這艘大坊如此奢華,何來蓬蓽之意啊,王妃太客氣了。”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原奉定對我說話這麼客氣,還誇我好看了!只不過我更加疑心了,便嘻嘻笑道:“金銀乃身外之物,今日得見郡王與東賢王,同過七夕,才是莫問三生有幸,這是海水的銀子也買不來的榮耀啊,只是既見了東賢王的青龍舫,何不見王架呀?”

  他微笑道:“本王本在渭河遊玩,不想正遇東賢王,有侍從報聞王架身體不適,需解酒藥,正巧本王也用完了,適見有一艘豪華大舫在此,特來討些,不想原來是君老闆的大舫,有幸得見王妃。”

  你一當一品郡王的,威震沙場,連解酒藥都要來問我借,說出來像話嗎?丫白混了。

  心裡這樣想著,卻倒掛了我的泰迪眉,我的玉骨扇一拍掌心,痛心關心擔心地呀了一聲:“這可如何是好,東賢王如今怎麼樣了,待莫問過去看看他吧。”

  奉定趕緊一攔,笑道:“不必勞動芳駕了,我過來取便是了。”

  還不等我回話,他早已像大鵬鳥般飛到我的船頭,齊放和身後的武士全都向前站定。

  嗨!您老果然是姓原的,還真不客氣。

  我淡笑如初:“郡王的輕功好生高明,小人佩服至致,既如此,小放啊,帶郡王前往三樓吧,讓小玉把藥匣子準備好。”

  齊放明白了,向裡讓開了一條路,一攤大掌,萬年的冰山帥哥露出一絲笑容來:“小人在前面帶路,郡王請。”

  我正要跟過去,這時,大船裡又鑽出一個人來,那人撲著一張大白臉,一個瘦弱的少年使勁扶著他在船頭吐了半天,我迷著眼睛看了一會,不由愣在那裡,那人見認出他了,便對我搖搖晃晃地行了大禮,掐著嗓子對我虛弱笑道:“見過晉王妃。”

  那人看了看我男裝的樣子,又改口道:“奴婢糊塗了,是君大老闆才對。”

  這不是史慶陪嘛?咦?!他怎麼來了,明明太監無旨是不能隨便出宮的......

  我猛然醒悟,嚇得腿一軟,跪倒在地,大聲道:“臣……臣皇商君……君莫……問……接……接架來遲,罪該萬……萬死,萬……萬歲,萬…..萬歲,萬萬歲。”

  話說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結巴了,這回結巴得把一句簡單的接架說了三四遍才說清,在場諸人皆嚇得跪倒在地。

  果然,一陣清朗的笑聲傳來:“慶陪,朕說了吧,讓你別出來,看看,你一出來,君大老闆肯定會認出朕來的。”

  史慶陪歪歪扭扭地跪下來,痛苦道:“奴婢罪該萬死。”

  已走到我身後的原奉定,面色變了一變,又像大鵬似地躍回青龍舫。

  燈火亮如白晝,大理朝的皇帝前腳剛走,大原朝皇帝就這樣巡幸到我的大舫裡來了。

  我的三層正有他見不得光的孿生哥哥一家正私相會晤,犯了原氏和司馬氏的千年族規,可以讓我被秘密處決…….

  我的大嫂一家子也在,雖說節日期間臣僚宴游是可以,但聖上剛剛嚴禁皇族無事不得同大臣過往從密!可以讓我五馬分屍……

  我同大理皇帝剛剛見過面,裡通外國,謀逆通敵可以讓我行型淩遲…….

  這些罪名讓我的腦袋被砍一千次都不夠。

  果然,這世上本沒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方才某人可勁咒我死在原家手上,現時現刻報應就到啦?

  段月容啊,你個烏鴉嘴啊!

  鎮定,鎮定,我對自己反復說道,一定要鎮定,我必須得挺過這個糟糕透頂的七夕,我的腦袋是一回事,還有暗宮諸人,于飛燕的家眷,我的學生和還有夥計等一干人的腦袋全在我手上,甚至還要連累非白。

  一雙九龍金繡羊皮官靴站在我面前,我竭力穩住聲音,作欣喜狀:“為臣何幸…….七夕得見聖……架(駕)。”

  “木槿前一陣子才閉關休養出來,身子想是沒有全好呢,還是快快起來吧,”皇帝在上方對我親切說道。

  我冒著冷汗爬將起來,心虛地想,皇帝是在諷刺我嗎?

  我抬起頭,卻見皇帝穿了一身家常金絲線繡龍紋月白錦袍,梳了個髻子,同非白一樣用一根白玉簪簪了,周圍家臣也通身普通富戶的穿戴,倒還真像是帶著家人在七夕夜遊渭河的尋常世家老爺。

  原青江卻無奈地搖搖頭:“方才在水中央便聽到你這大舫傳來的天籟之音,便一心神往,想看看那位技藝非凡的佳人,朕今日之所以借非清這艘青龍舫本就是圖個快,非清還誇海口說是白銀萬兩向江南造船世家宗氏特別定制的,體輕身靈,可游可戰,不想卻如何也追不上你的大舫。”

  我正要找敏卿來搪塞,這原青江卻又仔細地四處張望,奇道:“卿這艘船是何處奇人所鑄,體積龐大,卻如此輕巧,嗯,你的帆好像比一般的大船大多了。”

  到底是當皇帝的,估計聽琴音是假,尾隨我的戰艦是真。

  當下垂首奉承道:“聖上果然火眼洞明,此舫亦為江南宗氏所制,不過臣只定了船骨等主要的配件,混入棉織物,散拼裝船,歷時半年方秘運到西安,然後又化了一個月著下人按圖紙裝拼龍骨,並稍作修改。”

  原青江不滿足於我的介紹,便提出要跟我四處走走看看,我正想拖延時間,好讓暗宮的人先躲到暗艙去,便暗中施了個眼色給小玉,小玉便悄悄退出,向三樓走去。

  我便先引原青江到舫頭,讓桅頂的夥計照亮火把,大聲道:“聖上請看,這艘舫雖大,但舫頭比一般舫要尖稅一些,是為了減少水及風的阻力,尋常船支以人劃漿,故費人功,戰時,只須炮火攻擊,船夫再多,亦會損傷,臣與眾能工巧匠尋思半日,便往漿葉和船舤處化了工夫,這艘大舫有兩隻漿葉,皆呈螺旋狀,以精鋼鑄成,且比一般船隻的要大很多,隱在船尾暗處,不易被敵人的水鬼(古代潛水作戰人員)發現,這船舤果然沒能逃得過聖上的法眼啊!”我充滿感情地恭維道:“這艘船的船舤正是大一些,故而製作時,亦比一般的船舤要浸油時間更長,是以更牢固些。”

  “你這不像是造宴游嬉樂的大舫,倒像是造戰艦哪。”原青江扶須喃喃道,看著我目光如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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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尹舫折蓮花 (五)

  我便先引原青江到舫頭,讓桅頂的夥計照亮火把,大聲道:“聖上請看,這艘舫雖大,但舫頭比一般舫要尖稅一些,是為了減少水及風的阻力,尋常船支以人劃漿,故費人功,戰時,只須炮火攻擊,船夫再多,亦會損傷,臣與眾能工巧匠尋思半日,便往漿葉和船舤處化了工夫,這艘大舫有兩隻漿葉,皆呈螺旋狀,以精鋼鑄成,且比一般船隻的要大很多,隱在船尾暗處,不易被敵人的水鬼(古代潛水作戰人員)發現,這船舤果然沒能逃得過聖上的法眼啊!”我充滿感情地恭維道:“這艘船的船舤正是大一些,故而製作時,亦比一般的船舤要浸油時間更長,是以更牢固些。”

  “你這不像是造宴游嬉樂的大舫,倒像是造戰艦哪。”原青江扶須喃喃道,看著我目光如炬。

  我自然告了聲臣罪不可恕,再次又膝跪倒。

  原青江假裝撫著須“哦”了一聲,慢條斯理道:“卿何罪之有啊。”

  我便徐徐回道:“聖上明鑒,今歲,竇逆受死已是意料之事,聖上命永康郡王開拔徐州,晉王暗揣聖上有討伐東吳之意,而東吳難攻,吾家北面事君久矣,不習水戰,而東吳面水背山,易守難攻,猶擅水戰,所謂君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臣琢磨若要在水戰討便宜,必得精良戰艦,配備威猛火力方有勝機,臣在東吳數年,張之嚴甚狡,雖與臣交好,卻從不示臣戰艦,可見確有秘密武器,而其戰艦全由江南水府名家宗氏所制,臣欲得一艘宗家船隻研究,怕宗家和張氏起疑,便令夥計以另一化名只定了一副龍骨,載回仔細拼接鑽研,確聖上不喜後宮干政,臣亦懂此道理,只是一片赤膽忠肝,只為夫婿家國,然臣確為原氏婦人,實不應插手才對,但請聖上治罪。”

  原青江淡笑道:“晉王可知你已經開始研究戰艦?”

  “回陛下,臣確已稟明晉王,也是晉王同意之下,臣才敢有所行動。”

  原青江點了一點頭,笑道:“木槿都說了這一片赤膽忠肝的,叫朕從何治罪呀。”

  原青江笑呵呵著讓馮偉從扶我起來,並讓我引他到四處轉轉,冷笑道“朕不喜婦人干政,是不喜那些自以為是,愚蠢傻奸的婦人擾亂朝政。”

  他撫須歎道:“木槿所為,實在是家國之福,晉王之福。”

  原青江只讓史慶陪,原奉定,沈昌宗三人跟著,我們慢慢從艙底出來,我便自然而然地引聖架到三層雅間,打開門時,早已人去樓空,收拾得乾乾淨淨,我暗中籲了一口氣。

  原青江的目光放在西牆的一個紫檀木九層多寶閣上,隨手拿了一個萬花筒,一開始不知道怎麼玩,還以為是玉握什麼的,拿在手裡甩來甩去的,我便小心翼翼地舉起給他看,不久,皇帝看得出神了,稀奇了半天,呵呵笑著傳給沈昌宗他們看,史慶陪誇張地驚呼:“喲!娘……君大老闆這是會戲法吧,這花怎麼一直在變哪。”

  “此物叫萬花筒,利用平面鏡的成像原理,通過光的反射而產生影像形成這些美麗的圖案,”我流利地從容說道,眾人木然地看著我,八隻眼睛眨了半天,表示一點也沒聽懂,我便耐心地解釋道:“其實就是用幾塊小鏡子合在一起,互相照,就會拼成漂亮紋樣了,前陣子臣身體不適,在家裡沒事做,整天發呆,老想著小玩意來給自己解悶,後來病好了,就想做出來送給漢中王和郡王世子幾個孩子玩兒的。”

  眾人長長地“哦”了一聲,然後繼續下一個星空投影儀,把多寶閣上的小玩意兒摸了個遍。

  原來這些小玩意主要是我用來送給瑤姬的,因為接觸下來,發現瑤姬因為童年時代受過強烈的刺激,發病時智力會退縮到九歲偷進紫陵宮那年,司馬遽告訴我,一般這個時候,原青山要麼以美麗的音樂安撫她,要麼會用些稀奇的小玩意給她擺弄,像哄小孩子一樣,她就會慢慢平靜下來。

  我便先做了盞星光投影儀,讓她明白黑暗中也能看到美好的東西,那次是真的湊了效,當然後來我還用來哄動物園一幫孩子們。現下正好可以樹立我立志相夫教子的賢慧形象,以減少聖上他們對於我婦人干政的影響,便不厭其煩的一個一個解釋,句句不離孩童,說大約半個時辰,小玉他們為我們換了三四次茶,總算結束了七夕科普教育課程,我的嗓子也有些啞了,便微笑著收了聲。

  “非白和繡繡以前老說木槿喜歡擺弄些稀奇玩意兒,這回朕也長見識了。”原青江擺弄著一個魔方,有點入了迷,迷著眼咕噥道:“此物甚難解。”

  我們大夥都畢恭畢敬地陪了著皇帝玩了一會兒,皇帝玩累了,打了一個哈欠,把魔方收進袖子裡,厚著臉皮鄭重道:“朕拿回去仔細琢磨去。”

  我們大夥都被逗樂了,皇帝讓我領他到頂層雅間參觀,這時已過子時了,我想老爺子累了吧,該放過我了吧,不想他卻以原奉定出征勞累,先讓他坐舫回去,卻囑我陪他在頂層坐一會兒。

  渭河上亦有多隻華舫亦悠悠蕩在水面,宴樂歡之聲不絕於耳,火把亮得似要燃燒起來,對面車水馬龍,喧囂聲微微傳來,我萬萬沒有想到我的七夕下半夜是陪原青江度過的,他拿著盤龍金樽慢慢啜飲著,望著滿夜璀璨的星空,眼中只是一種超脫塵世的平靜。

  他喟然長歎道:“朕很久沒過七夕了。”

  “敏宜嫁過來的第一年七夕,她一定吵著鬧著回娘家過,也不知是誰等著她一起似的,”原青江輕哼一聲,眼中鄙夷一閃而逝,過了一會兒面上慢慢浮起柔和的淡笑:“梅香正好身體不舒服,就留在莊子裡,我便偷偷帶她出來,逛夜市,那時我也想包了一艘小畫舫,也許木槿不信,那時的原家僅僅是維持一個表面大族罷了,其實囊中羞澀,手頭借據,也難怪相府千金看不起自己的相公,那年七夕,我兜裡的錢還不夠帶梅香上館陶居。”

  原青江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梅香卻毫不在意,對我笑得那樣開心,後來朕便帶著她混入一家富戶的大舫,朕還記得,那艘舫好像是叫濺玉吧,那時我在濺玉舫上,裝成琴師,第一次彈琴給她聽,便是一首長相守,沒想到她聽得流淚了。”

  原青江靜靜地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眼神滿是緬懷往事的寧靜,微笑地輕聲道:“朕知道,她根本不是別人說得那樣,只是一個粗使丫頭,她是鐘靈毓秀的精靈,她明明是懂得長相守的。”

  許是接下去想到了不愉快的往事,原青江的眼神慢慢開始破碎起來,我想起非白,心裡也難受起來,不知道怎麼接話,原青江卻忽然轉過臉來,對我笑了一下:“自從木槿回來,就一直盡心持家,從未同朕提起十年前那三個願望,現在朕倒是忽然想起,不如咱們聊聊。”

  哎!這思路轉得太快了,典型的原家人啊。

  “聖上不提,臣還真忘記了,”可臉上還是不由堆起了笑容,跟著他說道:“好像聖上確還欠木槿一個願望,不能放過這個好機會啊,臣得好好想想,要些什麼稀罕玩意兒才好呢?”

  反正我要的你肯定給不起,我正琢磨隨便要點賞賜糊弄過去得了,那廂裡原青江呵呵笑道:“木槿想得這樣認真,莫非是要替夫君討朕身下龍座?”

  這個主意是真不錯,可是我就是不敢要,我馬上就跪了下了,誠懇道:“皇上春秋鼎盛,立儲一事也忒早了些吧,且國基未穩,前線戰士雖拼死殺場,卻各有其主,現在立儲未免動搖軍心,如今立儲實非明智。是故臣失心瘋了,才會為夫君討要身下龍座。”

  一輪玉宇清照,繁星萬盞耀眼,映著聖上的鳳目,異常清亮逼人,我咳道:“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無論聖上信與不信,木槿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那個,所以有可能的話,最好不要晉王當皇帝。”

  我真心希望他能夠相信,不想他低笑了一陣,說道:“朕信你說得話,你跟繡繡雖是孿生姐妹,卻截然不同,你若是嚮往權利,你早就成為大理的皇后了,哪裡還會有軒轅貞靜這一說。”

  我表面上柔笑著,心中卻直打鼓,聖上不會是暗指段月容方才在舫上吧,故意拿這個說事兒吧。

  我正在腦海裡仔細地回述一遍我周圍可能的奸細,還有萬無一失的暗渡陳倉。

  今夜似乎很適合閒聊,聖上掂了一顆西域進貢的火玫瑰種葡萄,慢悠悠地狀似無心地笑著餘道:“若是晉王想要坐皇帝呢?”

  我的耳邊響起非白的呢喃,心中暗歎坐上權利的頂峰,正是每個男人最大的夢想,非白亦不能免俗啊,但是在老頭子面前就是不能承認。

  於是,我還是恭順道:“聖上恕罪,臣婦不敢妄言,晉王只知為聖上盡孝,盡忠報國,還黎民一個太平盛世,還吾家一個昌盛大國,未敢有僭越之意。”

  原青江輕哼一聲,睨著我道:“恕你無罪,別在朕面前打玩虛的,若他真想坐皇帝了呢?”

  “聖上恕罪,若晉王真有此意,”我便垂目斬釘截鐵道:“那臣婦必然竭盡身家為晉王籌謀。”

  聖上輕歎著讓我起來,卻把目光放到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再不理我,就在我昏昏欲睡時,他又悠悠地咕噥道:“朕以前總以為,如果每一個人都像你一樣,咱們原家就完蛋了。”

  那倒是,人人像我這樣,估計整個世界就和平了,911沒了,卡紮菲和撒達姆都去種地了,美國的軍火商一個個改賣大白菜了。

  我正要開口,他狀似輕鬆地問道:“如果木槿是朕,現下會把王位傳給誰?”

  這麼重要的問題,您老怎麼可以這樣輕鬆地問出口呢?

  我想了一想:“回皇上,臣婦以前在老家的一本古書上看過這麼一個故事,有一位商人富可敵國,他有很多漂亮又有背景的老婆,當然也有很多兒子,而且個頂個的優秀,他一開始中規中矩地把位置傳給老大,陛下猜猜這些兒子會怎麼樣?”

  原青江冷冷一笑:“這些兒子們必然是沒一個服氣的,想方舍法把老大整下馬來唄!”

  我“呀”輕拍玉骨扇,生動地諂媚道:“皇上果然聖明,正是如此,這些優秀兒子們把老大整下來以後,接著自相殘殺,傷透了這位富商的心,後來他就想出一個法子來,偷偷又立了兒子,把繼承人的名字放到正堂的匾額下邊,然後派一堆奴才好好看著匾額,告訴他所有的兒子,別亂想啦,等我死後,你們才能知道啦,現下我活著就好好孝順我,好好過日子,不然一定取消繼承資格,於是他每一個兒子都該幹嘛幹嘛,認真活著討老爺子歡心。”

  原青江的眼神認真起來,扶須喃喃道:“還真是個好法子,木槿果然多智。”

  壞了,壞了,他還真在那裡認認真真地思考著,我心中擔憂起來,原青江會做些什麼呢?不會真學清王朝,在正大光明匾後放立儲詔書吧。

  他忽地看向我:“聽說木槿看中了永勝坊那條富城街?”

  “正是,”這一次我很高興他神奇的跳躍型思路,至少可以忽略那個刀光劍影的話題,減少我妄議時政被哢嚓的概率,便興高采烈地同他討論我輝煌的經驗:“臣在瓜州時有一條冶春街,全是君氏產業,臣就一直想在西京也打造一條金融商貿街,這樣所有的商業行為都可在一起完成,大大減少了人力物…….。”

  不想,我話音未落,原青江便微擺手,一子打斷了,淡淡說道:“明日起,富城街更名富君街,歸君氏所有,從此以後西京往來商號便由皇商君莫問來打理,不過朕要派幾個得力的巧匠助你一起研究攻克東吳的戰艦,富君街東頭正是渭河水邊,又有個名喚野槽的小渡口,在那裡可方便入水試驗,而且富君街上所有的產業,我原氏要秘投一半股份,先幾年所有利潤可盡歸君氏,權當朝庭還你這幾年的那些明的暗的捐銀,等還清了,五五分成便是,如同你與段氏合作一般無二。”

  “這可如何是好……”我一時目瞪口呆,本能地爽快大笑:“成交。”

  複又覺得這樣直視聖上僭規逾制,且這樣的回答又有些無禮,便再次跪倒,恭敬地行了大禮,大聲道:“皇恩浩蕩,臣感激涕零。”

  “起來罷,卿的演技比起朝上的官員,”原青江哈哈仰天大笑一陣,“可實在太假啦!半滴眼淚也沒有。”

  哦!這倒也是,我的嘴都快咧歪了,的確半滴眼淚也沒有。

  我嘿嘿傻笑一陣,爬將起來,正襟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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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尹舫折蓮花 (六)

  “起來罷,卿的演技比起朝上的官員,”原青江哈哈仰天大笑一陣,“可實在太假啦!半滴眼淚也沒有。”

  哦!這倒也是,我的嘴都快咧歪了,的確半滴眼淚也沒有。

  我嘿嘿傻笑一陣,爬將起來,正襟危坐。

  “本來便是朕出來散心罷了,不用這麼拘禮,”原青江又高深莫測地笑了,“那位琴技冠絕的樂師呢,可否請他出來助興啊。”

  “這個,方才河津渡口之時,臣正好放她下去了。”敏卿的琴藝還是比不上段月容的,我不敢造次,便咽了一口唾沫:“不如下次,臣為陛下召之吧。”

  原青江哦了一聲,看著我的鳳目清亮清亮地,令我無端發毛起來,他一揮蜀錦龍袖袍,向後說道:“那便請君拂一曲罷!蘭生。”

  我驚訝地看著一位紮了頭巾的少年走了進來,身邊跟著一隻大黑狗。這是我自暗宮一別後,第一次相見,他一身素僧袍,臉色平靜,他無波地看了我眼,對原青江也不行禮,只是諾了一聲。

  大黑狗興沖沖地跑過來,使勁舔著我的手,然後對著原青江嗚嗚低吼,我怕聖上把他燉了,便抱了他坐了下來,好在聖上也就是睨了黑狗一下。

  早有沈昌宗取來一具烏油油的斷紋古琴,雅致地墜了一塊鶴銜梅花青玉偑,蘭生也不多話,一拂素袍,坐在案前,素手微揚,美妙的琴聲流泄出來,竟是一曲長相守。

  繞梁之音不絕嫋嫋于碧波之上,我不由聽得癡了,放餘光望去,皇帝已閉上了鳳目,竟也睡著了。

  我看他穿得有些單薄,便取了旁邊的雪貂披風給他輕輕披上。

  正想悄悄退下去,卻見蘭生的一雙桃花目緊緊盯著聖上的喉結,漸生殺意。我咽了一口唾沫,怕沈昌宗出手殺蘭生,便低聲笑道:“蘭生彈得真好,煩你遞給我那盤玉蔻糕。”

  蘭生聽到我的聲音,慢慢向我移過目來,眼神中殺氣漸消,然後垂目,緩緩地挑了一個大紅的桃子遞給我。

  我微笑著謝過他,又端了一盞酥酪乳茶走過去遞給蘭生,坐在他身側柔聲道:“天氣轉涼,請師傅飲此物暖暖胃吧。”

  我們靜靜地賞了一會兒星空,皇帝悠悠醒來,今夜的皇帝更像一個平常的老人,而不是一個九五至尊,他看著我們啞聲道:“我方才夢到你母親了。”

  我看向蘭生,他的長睫微顫,好像掩藏某種情緒,原來聖上認得蘭生的母親?可能又是當年一段風流公案了吧。

  聖上站起來,走到窗櫺前,望著蒼穹一閃而逝的流星,有些晦澀地長歎道:“原來她早已經不怪我了。”

  我暗想,這裡的問題是,她為什麼怪你呢?

  等到聖上起架回宮時,已是三更天氣,他對我輕鬆笑道:“這麼多年,每到七夕,朕就想起梅香,往往徹夜難眠。”

  “今夜回憶更多,不過竟全是些美好的回憶,朕已經很久沒有在七夕想起她美麗的笑容,還睡得這樣香甜,真是奇異,”他的鳳目閃過一陣癡迷而幸福的光彩,微笑道:“多謝木槿帶給朕一個美好而有趣的夜晚啊。”

  我諾諾稱是,這時天已近醜時,他端起金盞,又呷了一口鳳翔,我卻有些發涼,便喝了一口溫熱的酥酪乳茶,感覺整個人都暖了些。卻聽他又笑問:“此舫可取名了?”

  我搖頭說沒有,他便興致盎然道:“那便賜名‘念伊舫’吧,同阿遽他們的醬瓜也可應個景。“

  我傻在那裡,心中大驚,一下子跪倒在地,冷汗淋漓。

  果然,他鳳目藏著狡黠,比夜空的繁星還要明亮耀眼,稱扶我起來的時候,微俯身在我耳邊,:“明年七夕,武帝再度臨幸長安時,一定要替朕留下,朕一心與之切磋宮商啊。”

  我微張著嘴,躬身送走皇帝,心中暗罵:老狐狸,他果然知道。

  轉而又冷汗淋淋,幸好自己同段月容只是單純帶著夕顏共聚天倫,不然豈非命喪這渭河,難怪原青山特地前來,那眼中暗藏擔憂,可能也知道段月容今夜前來,又怕原青江降罪於我使他們共聚天倫,亦好及時相救。好在今天神佛保佑,沒出什麼大事。

  我得注意一□邊的人了,也要讓段月容注意一下,內奸素誰?莫非是姽嫿?

  這個七夕過得真是驚心動魄,結果我一夜沒好睡,第二日便睡到日上三杆,正睡到亂七八糟的夢裡,薇薇過來搖醒我說是奉定公子差人來送東西。

  我與原奉定的交集僅止於錦繡還有昨日,不想他差人送來了原高昌國上貢的浮光錦裘。

  送東西的那婦人宮裝打扮,同我年紀相仿,眉目清秀,身材高挑,自稱久灩,她對我垂目柔聲細說道:“此物乃稱浮光錦絲,以紫海之不染其色也,以五采絲蹙成龍鳳,各一千二百絡,以九色真珠綴之。高昌王曾衣之以獵北苑,為朝日所照,光彩動搖,觀者炫目,高昌王亦不為之貴,不想一日馳馬從禽,忽值暴雨,而此錦裘毫無沾潤,王上方歎為異物,乃上貢先朝,先朝上皇又轉賜郡王,郡王昨夜頗多打擾,恁是過意不去,便差奴婢前來送上,聊表心意。”

  我看她行止進退有度,頗有規矩,手腳亦甚是麻利,回話不疾不徐,伶俐清淅,相問之下,果然是曾伺候前朝軒轅氏的老宮女,原本就在興慶宮當差,父母原本在織工局當差的,自興慶宮分賞甯康郡王后,她便是興慶宮主事姑姑了。

  韋虎告訴我,這個久灩其實已是原奉定的枕邊人,卻未定名份,原奉雖對外相稱是原氏遠親所生,但聖上收其為義子,從小帶在身邊撫養,對其鍾愛有加,遠超過親身的任一個兒子,本身文韜武略,極擅六藝,且又相貌俊美無濤,少年便掌握了奉德軍的虎符大權,這些年來,多少皇親貴戚都屬意與之結親,但原奉定一直以“家國未平,何以娶親”的高風亮節獨身至今,不知愁煞多少長安城裡的暗戀於他的閨中名媛。

  我暗想,必是同錦繡相關了。

  小玉撫著浮光錦,也不覺看直了眼:“先生,以往覺得瓜洲什麼好東西沒見過,想不到這中原地大物博,稀罕東西恁得多。”

  薇薇便驕傲道:“那是,我中土人傑地靈,這還是次的呢,還有好多稀奇玩意,指不定連王妃也沒見過呢。”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爭著,姽嫿倒是滿眼豔羨地撫著錦緞,天真道:“娘娘,咱們用這緞子做件裙子吧,外面罩件玄色縐紗衫兒,頭上插支大東珠步搖,指定美死了,等晉王回來,非看得眼直了不可。”

  如何吸引男子的目光,是女人永恆的話題,立時薇薇同小玉的注意力轉過來,興高彩烈地加入姽嫿的行列,討論怎麼將這幾匹精美絕倫的料子做衣衫,甚至還提到了要把下角料做成幾塊絹子,荷包或是香囊什麼的也是好的。

  我歎了一口氣:“姑娘們都別多想了,這兩匹浮光錦可不是給我們的。”

  眾女的妙目統統震驚地轉向我,一片慘痛不忍的哀叫。

  後來我將這兩匹浮光錦,一匹交到了瑤姬手上,一匹交給了珍珠,兩人皆流下了感懷的淚水。

  可是珍珠用浮光錦按照奉定的身材做了一件男式的披風,而瑤姬也用浮光錦為奉定做了一件衣衫,又交由我手轉給奉定,這回奉定又送下許多禮物,並派久灩親自暗中傳話,這回這些可真是給我的了,感謝我的美意,奉定以往見面都愛搭不理的,這次同我見面時也稍許客氣了一些,錦繡卻不太高興。而珍珠和瑤姬,也很夠意思,把做剩下的料子,各自做了一些小玩意,什麼荷包香囊的送給我,我全賞給了年青的小姑娘們解解饞,姑娘們喜上眉梢,瓜分地乾乾淨淨,總算皆大歡喜,我也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然而自七夕後,我卻明顯地精神不濟,許是那幾日長安烈日炎炎,我親自監督富君街事宜,白日裡操勞了,又許是過七夕受到了驚嚇,反正不久便開始三天兩頭要臥床休息,之後因林畢延需要在戰區照顧原非白,且戰事已到了白熾化的緊要關頭,我不想讓非白分心,便沒有在信中提及我的病情,更不讓家臣把我病倒的消息出府,一開始我還覺得這是件好事,畢竟我知道了致命的皇家秘辛,現在是因為暗宮需要我來幫瑤姬母女相會,亦可能是顧忌非白對我的感情,不然我定然早就神秘地消失了,正樂得清靜,便以為晉王修身祈福為名,除了于氏家人外,謝絕一切賓客,並只讓齊放為我看病,齊放看我的眼神也日漸憂慮,時不時地勸我准他寫信給林畢延。

  不想立秋之後,我開始發起了高燒,目赤紅腫,惡夢難醒,一日只記得依稀又夢到謝夫人要拉我進紫陵宮,可是段月容卻板著臉出現了,當著謝夫人的面狠狠捶了我胸腹舊傷處一拳,我便痛醒了過來,卻發現有人高聲喚我,卻見是小玉和薇薇正舉著燭火擔憂地看著我,我喉頭一腥,一下子吐出一口血腥的液體,薇薇嚇了一跳,可能還意識不到嚴重性,小玉的臉色卻駭得像鬼,一失手,把青玉盅給摔了,玉碗的碎裂聲引來了外面的齊放。

  “師傅,”小玉哽咽道:“先生這幾日怎麼又咳血了,不是說白優子能克制舊傷嗎,這是怎麼了。”

  齊放一陣風似地進來,邊走邊快速地披著衣衫,他為我診了脈,眉頭緊皺:“不對呀,主子體內的脈像這一月來越來越亂,白優子好像在體內不服。”

  小玉抹著眼淚:“先生可不能再脫延了,快快修書林大夫罷。”

  我痛得說不出話來,齊放再不理我,正要出去取信鴿,傳書林畢延,卻見外面韋虎興沖沖地沖到賞心閣外間,隔著珠簾,跪下回道:“王妃大喜。”

  齊放扶我躺下,只得隔著珠簾叫著:“何事。”

  “大喜事,晉王和于大將軍已比南嘉郡王早一步攻下伐州,聖上大喜,已下旨令晉王任司馬大元帥,聖上還把天德軍的虎符交與晉王用於調遣之用,統領元德,武德,天德三軍,聖上已令晉王聯合諸軍,合擊幽州,攻下竇周指日可待了。”

  韋虎不知道內裡出了何事,越說越興奮,說到後來站了起來向裡走了幾步,稱齊放掀簾子,他興奮地起進了一步,正看到我趴在床邊,哇得吐出一口鮮血,暈厥過去。

  狂風猛地吹開了茜紗窗,打在牆上啪啪作響,把西楓苑的人從美夢中奇猛然驚醒過來,心跳激蕩不已,夜空陰森的氣息猙獰地飄進來,豆大的雨點狂亂地掃進賞心閣,拂亂了軟煙羅的紗帳。

  又一陣狂風吹來,伴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雷鳴,西楓苑剛剛點亮的幾盞火光全被吹滅了,整個西楓苑陷入騷動的黑暗之中。

  烏雲密佈的夜空,只有閃電似惡龍攪騰著天際,長安的雨季就這樣毫無預兆地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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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雙生花不發(一)

  我的眼前有很多人在晃來晃去,我意識不清,可是奇怪的是心裡卻異常清明通透,我稱醒來的時候,抓住齊放的手,虛弱說道:“萬萬不要讓晉王知道此事。”

  齊放紅著眼點了點頭,眼窩深陷,面龐十分憔悴。

  我擔心原非白會把林老頭派回來,其實我多慮了,鑒於前遭太傅案動搖前方的教訓,這回幽州血戰在際,太祖皇帝把所有關於後邦的消息完全封閉。而且不巧的是,于飛燕中了潘正越的流矢陣,身受重傷,一度異常危險,如果不是林畢延,他會比我還要早登極樂世界。我便讓君氏異人模仿我的筆跡回復一切都很順利,而戰艦的秘密研究自從有了太祖的支援,進程突飛猛進云云,萬勿擔心。

  非白甚睿智,見我信中不提自己近況,反過來問我身體如何,每天吃幾頓飯,夏秋交季,可有舊傷發作云云,我一一讓那個異人回復。

  君氏秘密遍請名醫,放進西楓苑一一為我候診,所有醫者皆是十年前的診斷,胸腹舊疾,過度勞累,回天無力,甚至連鄭峭也悄悄進了西楓苑,紅著眼睛道,也就這一年時間。

  立時,西楓苑人人皆嚇得不清,在南方的段月容似乎也急了,又派了兩名巫醫過來協助鄭峭,他們的診斷還是一模一樣,我怕段月容急紅了眼,便長留三位大理名醫在西楓苑,令他們往南報喜不報憂,只說我有救,正在康復中,我對所有人還是斬釘截鐵的一句話 :誰敢告訴晉王或是大理武帝我真實病情,我便立時自盡。

  我只信任珍珠,珍珠見這樣下去我真要同馬克思報導了,便急紅了眼央瑤姬來救我。

  八月初七,立秋一至,梧桐開始落葉,西楓苑通往紫園的百年梧桐道上黃葉翻飛,如蝴蝶飛舞,一路不盡斑斕。

  初十,風雨大作,我的傷口更是痛得死去活來,一向鎮定的小放也明顯地六神無主起來,小玉哭得眼睛都快瞎了,薇薇和姽嫿也嚇得淚流滿面。

  三位南國名醫用盡了靈藥,方保住了我的姓命,可是我陷入了深度昏迷,無盡的迷夢中,謝夫人總是拉著我的手欲進紫陵宮中。

  八月十二,未時,珍珠再度來訪,她讓齊放稟退左右,只留小玉和齊放,不一會兒,司馬遽和瑤姬便來了,後面跟著雀兒,還專門帶了暗宮的一位名醫來看我,不過比較悚人的是這名神醫雙手雙腳竟帶著沉重的鐵鍊,雖帶著面具,脊樑卻挺得很直,行禮也極盡怠慢。

  司馬遽事先打過招呼了,這位宮醫叫司馬鶴,估計算是暗宮的御醫了,但醫術確實高明,他的回復果然同別人的不一樣,只是那個聲音非常可怕:“這女人早該死了。”

  此話一出,小玉以為我徹底沒救了,腳一軟,就這麼跌坐在地上,嚇暈了過去,雀兒快步上前扶起她,掐她人中,她才悠悠醒來,撲到我床前淚流滿面,悲淒地看向齊放道:“師父,武帝陛下……還有夕顏公主,大理的同學,他們都還盼著先生能有朝一日回大理......這一下子他們可怎麼受得了啊。”

  司馬遽卻在那廂裡嘿嘿冷笑一聲道:“小玉姑娘可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哪,你咋不想想咱們那癡情的晉王還整日介盼著你家先生為他生個大胖小子呢,他就能受得了麼?”

  齊放紅著眼睛拍拍小玉,看著奄奄一息的我,自己卻也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卻聽司馬鶴對我說道:“你體內有白優子,白優子能起死回生,克人之大傷,只是性過霸道,可霸之身體、大腦,最後宿主會變成白優子的傀儡,也就是說你本來會變成一個怪物的,天下敢用白優子的人不多,這幾百年來,趙孟林算一個,林畢延算一個,而你到現在也沒有變性,是因為你體內有傳說中的紫殤吧。”

  “如今,你正好相反,舊疾復發,這倒也奇了,要麼就是你的紫殤暴漲,要麼,”司馬鶴冰冷的聲音從面具下傳了出來,“恐是另服食了克制白優子之物吧。”

  齊放回道:“我家主子從不亂吃東西,只按林大夫的方子抓配藥,所服藥物皆有名醫嘗遍,方可服下。”

  “奇了,奇了。”司馬鶴自言自語道:“難道這世上除了紫殤,還會有其他克制白優子之物?”

  “可還有救?”齊放緊著問了一句,不想那神醫立刻爆跳如雷道:“無知豎子,這世上還會有我救不得的人麼。”

  當時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俱在心裡想著這位大夫的火藥味可真濃。齊放看在他能救我的份上,額頭青筋崩了一崩,咬牙忍了不說話。

  瑤姬咳了一聲:“還請鶴叔給開個方子吧,好讓王妃早日康復,這孩子對我和青山有恩。”

  一向話不太多話的原青山也點了點頭,婉言地表示了希望我長命百歲。

  那個司馬鶴才罵罵咧咧了一陣,態度極惡劣囂張地開了藥方,小玉問煎服可有忌諱,又被他臭駡了一頓。

  眾人再也不敢同他理論,自然更無人敢再跟他搭話,連原青山似乎也給他面子,一聲不響,後來他告訴我,他實在怕他一生氣把藥方給開成死藥了,這是以前發生過的事,然後他會再耀武揚威地再將那病人吃盡苦頭,從鬼門關裡險險地救出來。

  果然,緊張的醫患關係是永恆的主題,眾人只得戰戰兢兢地伺候著這位超大版的神聖醫生。

  “小山,阿遽,老夫算是給現任宮主面子了,給這位娘子開藥方了,活不活得下來就是她的造化了,”司馬鶴疾步來回走了幾步,煩燥地說著,面具下的他冷冷道:“這屋裡頭不乾淨。”

  我們都沒有當回事,以為他在罵原家,小玉還歎著氣地點了點頭。

  司馬鶴來回走了幾圈,也停了下來,忽又扭盯著我的臉看了半天,坐在我床沿漸漸向我湊了過來:“你這女人果然像邪門,我怎麼老想起老妖當年是怎麼整我的呢。”

  “真邪門,真邪門,”他喃喃道:“如今是什麼年月了?”

  “如今已經是元昌年間了,”原青山介面道:“己未年的八月初十,鶴叔。”

  “咦!怎麼還是己未年呢,我記得是己未年拜的師,”他盯著我直看,略有恍惚道:“哦,原來都過了二個甲子了麼?”

  他坐在我身邊,面具幾要貼著我的臉:“你長得有點像那幅畫上的人。”

  “哪幅畫?”我奄奄一息地問道。

  “紫陵宮裡那幅。”他快速地介面道:“當年是為了救阿瑤和阿蓮時闖進去的,我也就偷偷看了一眼,那幅畫可有年頭了……。”

  原青山咳了一聲,打斷了我們的聊天,司馬鶴也及時止了口,歪著面具愣在那裡,可能又糊塗起來。

  這時有當當當三聲清脆的聲音傳來,原來已是下午三點,所有人不由循著聲音望去,只聽到耳邊傳來一陣沉悶刺耳的聲音,原來是司馬鶴快速地站了起來,拖著腳上那沉重的鐐銬,撞擊在西楓苑古老的金磚板上,沒有人看清楚司馬鶴的身形,只覺眼前一花,司馬鶴已負著手站在那座有著悠久歷史的西洋琉璃鐘面前,也就是前陣子錦繡賞下的那座。

  可能是他古怪的行為讓暗宮中人感到了一陣尷尬,瑤姬乾笑著解圍道:“阿爹以前說過的,鶴叔喜歡擺弄西洋鐘,回頭讓青山給您送一座過去就………。”

  “我打小就討厭西洋鐘,那聲音我一聽就想睡,每每誤了練功,我阿爹便要揍我一頓,”司馬鶴斬釘截鐵道,重重地哼了一聲,瑤姬尷尬地閉了嘴,他卻搖搖頭:“不過這聲音不對呀,我怎麼越聽心越跳得厲害。”

  他慢慢往後退了一步,忽然仰起頭,從喉嚨中發出一種從未聽過的可怕的大叫,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耳朵,緊跟著,周圍一切的輕脆的物質暴烈開來,包括我最喜歡的汝窯瓷和非白最愛的青花,那鐘的琉璃罩也震碎了,四圍的精鋼架子竟也折裂了,那大鐘陀骨碌碌地滾出來,落到司馬鶴的腳邊。

  司馬鶴喋喋怪笑起來,卻可怕如鬼泣,他伸出左手一拳擊向那黃銅大鐘陀,那大鐘陀像豆腐一樣被擊得粉碎,一塊烏黑的石頭詭異地從裡面滾了出來。小玉顫聲驚呼:“這琉璃鐘裡有東西呢!”

  “是邪王石,”原青山驚慌道:“快用金銀器鎖牢。”

  小玉白著臉把薇薇平時放蜜餞的厚銀罐子給倒乾淨,用娟子蓋上那塊烏石,快速地拾起來放進銀罐子再蓋上蓋子。

  她戰戰兢兢地傻站在那裡,抖著身子抱著那罐子,只駭怕地看著我,放下也不是,捧著也不是。

  原青山說道:“這個邪王石十分歹毒,任何人在其周圍五十步之內皆會受到毒害,只是中毒者時間較長,短時間內不會有任何異樣,往往要數四五年間才會慢慢顯現中毒症狀,這塊又小一些,故而我們都沒有發現,可是體弱者,便會很快顯現中毒症狀, 而且等發現時,頃刻命在旦夕,現下得需金銀器遮蓋,方可隔離。”

  姽嫿的目光不停地在搜尋其他金屬容器,同薇薇手忙腳亂一陣,又找了另一隻大一些黃金妝奩匣子。

  姽嫿無懼地接過小玉懷中銀罐子,正要放進那大黃金妝奩匣子,那個司馬鶴卻怪笑著飛過來,誰也沒有看清他是怎麼動的,姽嫿懷中的小銀罐子已經在他手上了。

  他一下子擰開了小銀罐子,然後高舉著那塊邪惡的石頭對著燭火看了半天,又仰天怪笑了一陣,興奮道:“就是它,就是它,你們看,這塊鬼石頭上還寫著個鶴字呢,這是我當年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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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16:20: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九章 雙生花不發(二)

  姽嫿無懼地接過小玉懷中銀罐子,正要放進那大黃金妝奩匣子,那個司馬鶴卻怪笑著飛過來,誰也沒有看清他是怎麼動的,姽嫿懷中的小銀罐子已經在他手上了。

  他一下子擰開了小銀罐子,然後高舉著那塊邪惡的石頭對著燭火看了半天,又仰天怪笑了一陣,興奮道:“就是它,就是它,你們看,這塊鬼石頭上還寫著個鶴字呢,這是我當年劃的。”

  他興奮地指著給我們看,結果大夥全都面色蒼白地往後退了一大步,好在他也不在意,只繼續說道:“啊!老夫想起來了,當初老夫拿這個同老妖打賭,說這便是書中所提及的邪王石,那時老夫手裡還抱著阿遽呢,哎?後來呢???反正後來不知道怎麼滴就弄丟了,”他開心地對原青山道:“今日總算又找到了,可以再同老妖辯一辯,也算功德圓滿。”

  瑤姬訥訥道:“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可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鶴叔可真記妖叔的仇。”

  “他忘記了,我可沒有忘記,。”司馬鶴冷哼一聲:“他為了塊破石頭,綁了我這麼多年,我得逼他給我開鎖。”

  瑤姬道:“這塊是惡石,近者染病而亡,看把晉王妃給折騰的,鶴叔還不快扔嘍。”

  “不,我得讓司馬妖還我個清白,阿遽,你來…..你,”他剛把邪王石放回去,似瞥見躲在角落裡一直沉默的司馬遽,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一下子就來到他的面前:“咦?!阿遽,我記得你昨天還在我腰跟前,怎麼一夜之間長這麼高了。”

  “這個,鶴叔…….。”司馬遽正要開口。

  “鶴叔,您好好想想,我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阿遽也長大啦,他可是現任宮主了。”瑤姬說道。

  司馬鶴了悟地點了點頭,摸了摸腦袋“哦”了一聲,“對哦,阿瑤都長這麼大了。”

  他把銀盒放到那桌上的大黃金妝奩匣子,蓋緊後,又向我走了兩步,歪頭看了我幾眼,忽然指著司馬遽大叫:“哦!!!!我想起來了,是你小子當年偷偷從我懷裡偷去,然後換了一塊普通的石頭,我追你上了紫川,那紫川之水好生厲害,我便什麼也不記得了,所以我一直以為我認錯了,願堵服輸,我便任那老妖頭給我帶上鎖枷然後就更記不得事情了,你你你,。”

  我們所有人的目光轉到這個司馬遽身上,司馬遽帶著面具看不出表情來,混身卻緊張起來,保持著一種欲動手的樣子。

  我們沒有人來得及開口,司馬鶴再次仰天怒吼,整個身形暴漲,四肢明顯拉長,直到撐破衣物,露出滿是斑駁疤痕的軀體,面具也碎烈開來,他的臉就像老樹根一般,五官擠在一起,扭曲變形,就像怪物一般,他伸出左手,本來粗短黑色指甲猛然化作血色長指,劃向司馬遽的脖勁,司馬遽向後一仰躲開,司馬鶴右手又如鬼手一般牢牢扼住他的脖頸,他陰森冷笑道:“豎子,你敢設計老夫入紫川,把我鎖起來這麼多年,是不是你同老妖計畫好的?是不是你又將這邪王石放入這西洋鐘裡要害這位夫人,然後又要再害我?”

  這可能激起了瑤姬可怕的回憶,她厲聲尖叫起來,僅只一秒之間,她本能地沖向司馬鶴:“休傷我兒。”

  司馬鶴一揮手,她的身體像斷線的風箏被司馬鶴撞到地上,正摔倒在琉璃鐘尖利的琉璃渣上,她面具被撞飛了,美麗的臉龐毫無血色,口中狂吐鮮血,她對司馬遽艱難地伸出手來,淚流滿面,背後不斷湧出鮮紅的鮮血來,原青山怒吼一聲,再一次大力撲向司馬鶴,撞開了他。

  原青山艱難地爬到瑤姬身邊,幫她止住鮮血,柔聲道:“阿瑤莫動,鶴叔不會傷害阿遽的,先治好你的傷要緊。”

  司馬鶴也爬將起來,冷冷道:“阿瑤,你越來越像原家人了。”

  “我告訴你,我要活活拔下這小子的皮,把他的肉一塊一塊割下來下酒喝,”司馬鶴乖戾地嘿嘿笑著,仿佛是地獄的惡鬼:“不過現下裡先陪我到地下去找老妖報仇,我要一個一個殺。”

  我忽然有點明白了,為什麼原氏不輕易放這些司馬族人,人性本分善惡,而長年的幽閉生活已經完全扭曲了他們的個性,這樣的心靈變態之人,且個個武功非凡,驟然放到上面去,也許會釀成一場可怕的災難。

  他再一次仰天大叫,散落在地的琉璃激射出來,齊放舉起桌幾擋住碎琉璃,奈何太多了,小玉昏了過去,眼看一塊碎片飛向珍珠,小玉推了一下珍珠,另一塊碎片向我飛來,小玉驚聲尖叫,一個身影快速地擋在我的跟前,擋住了這塊致命的琉璃。

  司馬鶴趁機一把抓住了司馬遽,再次勒緊了他的脖子,陰森而乖戾道:“原氏中人,永遠是魔鬼的化身,我必將你碎屍萬段。”

  司馬鶴拉著司馬遽消失了在房中,原青山在雀兒的幫助下,扶起瑤姬,三人轉瞬消失。

  青媚和韋虎他們闖進來時,只有姽嫿還撲在我身上,她的身後插著一塊玻璃,汩汩地流著血,我使勁力氣喚著她的名字,可是蒼白的小臉卻不復睜開眼睛,直到這一天,我們才知道,她是非白安排我身邊的保鏢,出身東營,而這是她第一個任務。

  眾人驚魂未定地收拾著殘局,非常有默契地不去問發生了什麼,作鳥獸散。

  我記掛著重傷的姽嫿,還有暗宮中人的命運,因為這一切都是為了救我,才放出這樣一個可怕的怪醫。

  三天后的夜半,我從惡夢中驚醒,卻見床頭坐著一偉岸人影,嚇得正要叫人,那人卻低低道:“是我。”

  我聽出來了 ,是司馬遽。

  我便慢慢坐起來,他倒體貼地給我在背後加了一個枕頭,

  “瑤姬夫人如何了。”我開口問道。

  他在那裡久久沉默著,我心裡也跟著難受起來,我該怎麼樣同珍珠說呢,這一切都是為了救我而引起的。

  就在我絕望時,他卻慢慢開口道:“母后方才醒了,先生總算松了一口氣。”

  我也松了一口氣,瞪了他一眼,您老倒是早點說啊,害得我心裡難受了半天,但想起一切其實都算是暗宮人講義氣,為了救我才引起這些事端,便收回瞪他的目光,低低說了聲:“對不起,都是為了我,才讓瑤姬夫人受苦了。”

  他對我擺擺手,語氣中萬分疲憊:“不關你的事,都怪我小時候淘氣。”

  “那塊石頭的事…….。”

  “不用說了,”我對他微微一笑:“我知道,不是你害我的。”

  “你相信我?”

  我點點頭,發現他的手有點顫抖,“受家法了?”

  他輕輕點了點頭,我輕歎一聲,又問道:“那妖石的去向全招了嗎?”

  他又輕輕點了點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開口道:“這個鶴叔從小是個學醫的天才,他是妖叔那一輩的人了,母后小時候同司馬蓮一起闖紫陵宮,本來他是同阿娘的母親一起去救她們的,仗著武功絕頂,是那一群武功高手裡唯一活下來的一個,他從紫陵宮裡帶著兩個孩子逃出來的時候,手裡還拿著這塊邪王石來,自那時起便瘋瘋顛顛的,說這是神人賜給他的,可能也同我母后一樣,見了紫陵宮裡不乾淨的東西,受了強烈的刺激。”

  司馬遽歎了一口氣:“可是他的醫術是咱們暗宮數一數二的,幾乎沒有他救不回來的人,且他本是去救人的,也算受害者,所以暗宮中人便同原家人商量,想留下他,只是要將他鎖起來,自我記事起,大人們便對我說,有一個怪神醫關在對面的寒煙島上,可是有一日,忽然大人們很驚慌,說是這個鶴叔竟私自逃出來了,大人們都人心惶惶的,而那時的好手在皆在紫陵宮中有去元回,新舊青黃不接的,唯有不問世事的妖叔能制得住他,偏偏妖叔記性又不好,不願意再出紫川了,暗宮中人也怕妖叔萬一出了紫川想起往事,也會傷人。”

  “唉!我那時還小,天不怕,地不怕的,便設計騙他前往紫川,說不如向妖叔炫耀一番,再一起看看能不能查清這塊妖石的來歷,他信以為真,進入妖叔的地界,我便聯合妖叔將他用千年烏剛鎖了,然後妖叔又用紫川之水將他的記憶抹去,我編了一個故事,他就以為的確是自己認錯了,不過是塊普通石頭,願賭服輸,便也沒有想過再要將鎖銬去了,可是這三天,暗宮裡面沒有一個人過得太平的,好在妖叔又將他制服了。”

  我們都沉默了一會兒。

  這裡,梆子突兀地敲了四下,驚破了死寂,冷月無聲,銀子般的月光正灑在牆頭的淩霄花上,好像無數華麗的眼睛正清冷地看著我們的痛苦。

  我鼓起勇氣,開口問道:“那塊邪王石,你是幾時給錦繡的?”

  他一下子站了起來,白面具的臉瞪著我:“你……。”

  我沒理他,只是笑笑:“我只是想知道,我猜當初你把這塊石頭送給她,並不是要傷害她,而是要幫她對付某人吧!”

  他慢慢坐了下來,訥訥道:“果然什麼也瞞不過你這女人,猴精猴精的。”

  “這是我少時的事了,說實話連我自己也差點忘記這塊石頭了,”他用手輕撫了一下額頭,似乎有點尷尬,只聽他歎了一口氣道,“只依稀記得那時的她總是恨自己太弱報不了大仇,便躲在西林裡哭,那個時候我也不知怎麼的,只是很討厭看到她流淚的模樣,於是便想幫她除掉那柳言生,便把這塊石頭偷偷取了出來給了她。後來柳言生死了,我也不想這禍害人的東西留在暗宮,便也沒有去深想,久而久之,便也忘了。”

  我的胸腹這幾天明顯好了很多,基本已不疼了,可是此時此刻,還是跟著我的回憶隱隱地疼了起來,我撫上傷口,深深望著他:“謝謝你曾經照顧過錦繡。”

  他似乎平靜下來,又看向我:“你竟然相信我說的話?”

  我看著他的面具,平靜地笑道:“因為你是非白的親兄弟,所以我無條件地相信你。”

  他呵呵了兩下,沒有任何感情地問道:“你如何會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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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16:21: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章 雙生花不發(三)

  他似乎平靜下來,又看向我:“你竟然相信我說的話?”

  我看著他的面具,平靜地笑道:“因為你是非白的親兄弟,所以我無條件地相信你。”

  他呵呵了兩下,沒有任何感情地問道:“你如何會這樣想?”

  “方才司馬鶴前輩離得我近,我聽到他是明明對著你,也惡狠狠地咒駡,原氏中人全是吃心的惡魔.....你雖稱呼瑤姬夫人為母后,可是我一直就覺得很奇怪,明明你是她的兒子,可是她卻對你時冷時熱。”我歎了一聲,淡淡說道:“後來我才明白,因為可憐的瑤姬夫人,自己也一直很彷徨而無奈,實在無法確定該愛你還是該把對原氏的仇恨全發洩到你身上,就在三天以前,我想她和你全都明白了,原來她把你看得比她的性命還要重。”

  黑暗中的司馬遽混身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頭深深地垂了下來。

  我停了兩秒鐘,確定他身上沒有攻擊的任何資訊,便繼續說道:“我很久以前就一直有個疑惑,為什麼當年的聖祖陛下和聖上可以輕易地平息了暗宮的叛亂,對原氏,是盟友背叛,奪妻之恨;對司馬氏,則永失自由,弒子之仇!!無論哪一邊,都是切膚之痛,刻骨之恨,不管怎麼樣,即便暗宮最後願意順服,原氏憑什麼讓司馬氏再回到原來那種互相信任,合作無間的狀態呢?”

  可是,如果讓自己的兄弟,甚至是讓自己其中一個兒子做人質,或是過繼給暗宮,那就完全不一樣了,不是嗎?而相對的,暗宮也把自己的一對孩子送給了原家做質子,這樣彼此把對方的孩子看作至親骨肉,自然可以相安無事,再說原氏長子入贅司馬氏,本來就已是司馬家佔便宜了,更何況是親上作親,”我輕歎一口氣,慢慢向他伸出手來,他疑惑了一會,慢慢接住我的手,我像親人一般握住他的手,感到他手心溢的汗水,慢慢地顫抖著:“我自入了西楓苑,我便發現你可以進出自由,永業三年,非白對付原青舞,後來非白把我託付給你,而你又把愛妻獨子託付給非白,想來你必定同非白關係匪淺,後來我漸漸發現你同非白,無論武功,行事上的合作都太有默契了,彼時是想非白少時常在暗宮治病,你們算是從小一起長大,故而瞭解彼此,卻不知你們本就是親生兄弟,自然心有靈犀不點通。”

  “永業三年那次在溫泉,你故意給我看你易了容的刀疤臉,是不讓我發現你同非白長得相似,而上次在暗宮出逃後,你故意胡亂彈琴喚醒我,是怕我發現你同非白一樣有冠絕天下的音樂造詣。”

  “那三十二字真言,雙生子誕,龍主九天,我雖然不知道,原氏憑什麼認為只有誕下雙生子,才能有繼承權,可是聖祖有了聖上和大爺一對雙生子,便引起了明家的警醒,就算聖祖把大爺放到了暗宮,卻還是引起了日後的原明相爭,滅門之禍,而聖上有了非白和你這一對孩子,便真得認真為你們謀劃了,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留下了非白,選你作了質子,可是聖上卻為此殘害了突厥女太皇,害死了非玨的一個兄弟,本來他也是一對雙生子,”我沉痛地閉上了眼睛道:“這也使非玨先天失調,被迫去練那害人的無相神功,一生痛苦。”

  司馬遽喃喃道:“原來如此,難怪四傻子要練這麼邪門的武功,最後還要變成殺女弒母的惡魔。”

  我在黑暗中繼續說道:“永業三年,在紫陵宮門口,非白說過你袖手旁觀,你確實可以不用幫忙的,可是我知道,你曾經想暗中偷裘原青舞幫非白,救出我們的,只是被她發現了,所以你只能在旁邊以機關助我們了。”

  他終於忍不住,顫聲道:“連非白都不信,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一下子睜開了眼,笑道:“你忘記了嗎,我有天眼的。”

  他哼了一聲,有些孩子氣地一下子推開了我的手,我不以為意地把手放回被子裡,輕笑道:“我以前一直很生氣,也很納悶你怎麼老對我無禮,現在我明白了,而你也一直在暗示我,你同非白的關係,你骨子裡很想讓我知道這一切,我現在也明白了,一個人活在比原家還要扭屈的司馬氏暗宮裡,有多可怕,多寂寞,多痛苦。”

  司馬遽脫下白面具,慢慢地向我側過來,久久地看著我,卻不說話。

  室內很暗,我其實根本看不到他長什麼模樣,我知道,他也知道。

  可是,他想用這種方式告訴我,我猜得是對的。

  “我猜……你同非白一樣,也曾經狂熱地愛過錦繡,你應當比非白更瞭解錦繡的另一面,所以你把這塊邪王石給錦繡,想幫她復仇,可是你和錦繡都沒有想到,我會替她殺了柳言生,你自然不會想到她一直留著這塊石頭,有朝一日會用對付我。”

  我苦笑了一下。心上好有人狠狠地撓了一下。

  “錦繡賞下這個琉璃鐘時,也是防她算計我,我也讓人仔細地檢視過一遍,確定無有異常,而我貿然扔掉這琉璃鐘,是對皇貴妃的大不敬,說實話,這鐘的聲音真好聽,模樣又漂亮,我打小又很喜歡連夫人這座琉璃鐘,也捨不得扔,便放心用了,只是奇怪這鐘老走得慢三分鐘,我遍請所有的能功巧匠都修不好。 一直以為是因為當年被人摔過,關鍵的另部件摔松了,原來是她在琉璃鐘的陀子裡放了好動西......太傅案之初,她帶非流來西楓苑看過我,結果一看到這個鐘放在這裡,便說讓我帶非流看胭脂梅,匆匆忙忙帶著非流走了,至今還也沒有進過西楓苑,其實那時我起過疑心,但是後來我忙於玉裝樓的生意,來去匆匆,我自然也淡忘了。”

  心中如淩遲,絞痛著,漸漸淚流滿面,我輕輕地咳了起來:“她可能也沒有想到這邪王石的輻射能力這麼厲害,尤其是針對我體內另一塊奇石,可能起了某種化反應,就反應得特別快一些。”

  聖上當年曾用這座琉璃鐘的聲音,無影無形地除掉了當年的勁敵明惠忠夫婦,錦繡跟隨聖上多年,想必耳濡目染,聖上的智慧和陰狠可謂是學得十足十了,而這一招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我心中絞痛,咳得更猛,他便遞給我放在床頭的冰糖雪麗人參汁:“你……你快喝些潤潤喉,你這女人怎麼這麼嘮叨呢,知道就知道唄,說了這一堆,不就想顯擺,你比我聰明唄。”

  我搖了搖頭,說不出話來,只是淚流個不停。

  他不屑地粗聲喝道:“別哭了,光哭有什麼用,這些年,有幾個人能鬥得過你的好妹子?想想聖上的後宮多少漂亮女人,結果只有她成了皇貴妃,只有她懷上了聖上的龍種,你得做好準備,這不過是個開始,琉璃鐘一毀,想必她已知你識破她的詭計,只怕會加緊下手。”

  我氣苦地擦著眼淚,無語地捧著碗,把冰糖雪麗人參汁喝了兩口,那汁里加了雪麗和冰糖,甜潤入心,可此時喝來卻只覺得苦,比我前世第一世喝阿拉伯黑咖都苦,我把碗推向他,氣若遊絲道:“我今天已經喝了三大碗了,你喝了吧,這是那鶴叔開的奇方,裡面用西洋人參,還加了雪蓮花和金嬋花,最是活血化於,解毒消腫,我問過小放,他說過這對受過體外傷的人亦是聖藥。”

  “我不用女人可憐,”他倔強說道,黑暗中的目光發出清亮而冰冷的光芒來。

  不虧是親兄弟,他的脾氣倒同非白一樣倔,生起氣來也一樣像個受傷的小孩子。

  “我從不可憐人,”我虛弱地淡淡一笑,無奈而蒼涼道:“如今,你是我的親人,我的戰友,我們必須快點恢復起來,才能對付我們強大的對手。”

  這世上最無常的便是這可笑複又殘酷的命運!

  曾幾何時,錦繡,我此生唯一的親妹妹啊!早已悄悄地成了我的對手,我的敵人,甚至是欲致將我殘忍致死的殺手。而眼前這個我少年時代的西林惡夢,白面具,卻莫名其妙地成了我的盟友,最諷刺的,現在還是我的親人。

  我沒有力氣去問他和非白哪個更年長一些,只是端著藥碗,一味地看著他,端藥的那只手袖口露出半截小手臂,短短幾天時間,卻已然如骨如柴,連我自己看著都覺觸目驚心,那碗冰糖雪麗人參汁更重如千鈞,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打著顫,卻不願意收回,我露出微笑來,堅定地看著他,而他久久地凝視了我一會兒,慢慢地接了過來,端到自己面前,不客氣地一口氣全喝光了。

  我對他鼓勵地點了一點頭,慢慢閉上眼,也不去管他,沉沉睡去,只知道他似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後靠在我床邊坐了很久很久,我實在太困了,顧不得去看他的臉。

  那一晚上,我又夢到了謝夫人,她對我滿懷舒解地微笑著,然後從袖中拿出那個瑤姬送的華寶面具,交到我手上,那雙冰冷的手握了我好一陣,直到我冷得開始打哆嗦,她才微笑著飄然而去。

  我再一次見到司馬鶴的時候,是十天后,他還是帶著銬子,不過烏黑逞亮全新一副,還加了雙重的,人也換了件較長的新麻衣,他對我的恢復表示滿意,但對恢復的進度感到無奈:“不行,這樣慢,要是病情反復就不好了,我得下劑猛一點的補藥才行。”

  “要開十全大補膏麼?鶴叔,”司馬遽笑問道:“看她瘦得多像妖叔。”

  哪壺不開提哪壺,司馬鶴果然氣得哇哇大叫,響聲如雷:“臭小子,我還沒跟你算帳呢,你們又同老妖聯手騙我。”

  作勢又要抓打他,齊放這回果斷地站在我跟前,堵住我的耳朵。

  “算了,老夫有時腦子是不太好,若再傷了阿瑤也不好,”好在司馬鶴及時住了手,自語了半天,最後對司馬遽恨恨道:“去,到老妖那裡要幾條金龍,給她補補身子。”

  人血饅頭!我噁心地想著,虛弱地把喝下的藥全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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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16:21: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一章 雙生花不發(四)

  人血饅頭!我噁心地想著,虛弱地把喝下的藥全吐了出來。轉眼處暑便至,一場秋雨一場寒,我久不出門,病情漸漸傳了開來,最後驚動了皇帝,因我把消息封鎖得緊,所以宮裡不知道我已漸康復,立秋時分,火熱的夏季終於過去了,史慶陪代替聖上來看我,我都不用裝,史慶陪一看我瘦得皮包骨了,立馬老眼淌淚,但抹過淚之後,立刻同我商量 ,得早作打算吶,尤其是富君街上那麼重要的產業,得找一人暫時替我掌管,我不動志聲色地問聖上覺得何人可擔當此大任?

  果然史慶陪委婉表示,現在諸王皆在前線領兵打仗,若找個至親之人自然最為可靠,數來數去“打斷骨頭連著經”的便只有錦皇貴妃,而且皇貴妃也一直掛懷我的病情,天天為我落淚。

  我多麼希望,沒有任何人在我面前提錦繡啊,這一來就十足十地證明錦繡所為,她順利成章地成為我死後的第一繼承人了。

  我當時只覺怒火中燒,眼看著這最後一點希望也沒有了,一口鬱積多日的血噴到了史慶陪的華袍上,他嚇得臉上的粉掉了一堆。

  皇帝派御醫來最後一次確認我的病情時,驚訝地發現我已經能夠下床了。

  不久,楓葉兒皆收了喜氣,銀杏葉子隨秋風碎金紛飛,我的馬車碾過黃金鋪地的杏道,來到了富君街了,還是按老規矩,夥計們看鋪子,大掌櫃們站到到鋪面前迎接我,考慮到我身子剛愈,怕驚著我,齊放便沒讓人放鞭炮,只沿街叫道,恭賀君老闆身體康復。我也微笑著點頭示意,表示感謝。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科研人員們頗有進展,戰艦已初見雛形,君氏的科學家同工部侍郎裴溪沛已經熟悉了,裴溪沛也從當初的盛氣淩人,漸漸被君氏科研部的科研熱情和管理方法所折服,也勾起當初入朝之時出於對科研的尊重和嚴謹,見我來了,更是抓著我不放,問了個半天。齊放怕我累著了,便著藉口閱帳將我托了出去。之後裴溪沛成了西楓苑的常客。

  因攻打張之嚴的主要兵力為奉德軍,故我同原奉定亦接觸漸多, 奉德軍上下的軍人也慢慢熟了起來,他們見我一骨瘦如柴的文弱書生同他們一般吃苦,倒漸漸除去了對我銅臭商人的偏見,有一些軍人是于飛燕的舊日朋友,知我底細也多些,同我的話亦更多。

  原奉定的心腹盧倫回西京述職時,還專門拜訪了我一次,親自試驗了一次戰艦,他認出了我,不由會心一笑,後來他打聽到我的故事,又見我瘦成這樣,還以為是為了奉德軍進攻東吳而鞠躬盡粹,成為了我在奉德軍中的第一個朋友。

  原奉定有一點同非白挺像,就是不太愛說話,而且喜怒更不形於色,總體感覺上性格更抑鬱些,除了正常工作交流以外,他整個人惜字如金,不苟言笑。

  也難怪,在等級森嚴的原家多嘴多舌都只會自找死路,只有在戰艦下水成功那天,他的俊臉上才露出難得的笑容,顯示了原氏家族美男子應有的俊朗和魅力!

  我不由感歎,前世那個浮澡的時代,眾多的誘因造成了一作堆的勝男勝女,而這個時代,可能是因為這些眾多的紅顏禍男,使得大量的大齡女青年無怨無悔地待字閨中。

  身體差不多好全了,我仍以為大原和晉王修行為名,推託了宮裡所有的宴飲,一心撲到富君街的生意上,因為我無法面對我親生妹子要殺我的事實,儘管在弱肉強食的原家,這是最基本的戲碼,可我還是感到發自內心的寒冷和傷心。

  中秋十分,我的身體也好得七七八八了,戰艦開始投入使用,八月十六,我過了一個極特別的生辰,稱月圓星朗,我們便在渭河水中正式試航了一陣夜,不想聖上也化妝在富君街的野槽口加入了我們,總算進展順利,大家都歡欣鼓舞,眾人皆說沾了我的喜氣,聖上和原奉定都祝了我生辰快樂。

  此後聖上以夜宴之名,不顧日漸天寒地凍,也跟著我們經常一起試航。

  今年長安的雪季來得挺早,甲戌月己酉日,霜降,天空便飄下小雪,東征不能再等了,甯康郡王拜過宗廟後,便點兵五十萬,向小庭朝開拔了。

  不久,北伐前線傳來消息,原非白帶領各路大軍行軍桑乾河,經過幾晝夜的奮戰,雙方相持不下,最後,潘正越同于飛燕在戰場上單挑,兩軍的士兵皆引勁爭看,二人從天亮一直拼到天黑,直打了三天三夜,最後于元昌元年的除夕傍晚,于飛燕身中數搶,握刀之手幾斷,咬牙飛騎而馳,將潘正越追斬下馬來,潘正越余部二十萬人馬欲往京都城方向倉惶潰逃,夜黑風高之際,四面原軍追堵,唯冒險度過桑乾河面,人馬皆顧逃命 ,一時極度倉惶,爭相踐踏,河冰無法一下子承受這許多淩亂人馬,驟然冰破,戰馬淒厲地嘶吼,並潘軍痛苦的慘叫之聲傳之百里可聞,于飛燕不敢貿然追擊,便令大軍停至河畔。第二日,大年初一,放眼大河面上,卻見屍橫遍地,白骨冰封,血凝千里,慘不忍睹。大原三軍歡呼之際,唯于飛燕默然視之,淚流滿面。

  <<金陀粹編>>大將軍篇載:越平生無子,嘗於舊庭同朝稱臣,驚燕才,乃數激燕,欲與之燕交鋒,無果, 暗稱其子,謂家人若有能滅吾者,唯此子也。元慶三年兵敗于燕汝州血戰,元昌元年末,乃與燕爭幽州,除夕日單挑燕三晝夜,勇戰力竭而亡,餘部皆爭踏歿於桑乾河畔,素惡其殘暴嗜虐,淫掠成性,然尊其當世用兵奇人,火化其屍後水葬之,燕甚憐潘軍卒微命賤,冰封桑幹,乃求晉王非白使卒將潘軍皆拖出冰河,於河畔挖一巨坑並潘無頭屍收埋,豎碑曰冰河潘軍塚,又令僧道念經超度潘及眾敵卒,滌其惡魂。非白報其忠義之行,太祖亦贊其武德並重,是為忠魂仁孝楷模。太祖元昌二年,燕擢升至兵部尚書,生辰之日,有潘氏老家人自聊城一路行乞送燕府兵策二本,謂乃越臨終遺願,其平生所學,皆盡於此,傳于燕攘夷擊蠻,以報家國,燕思良久,默然收之。

  晉王命傳令官快馬將潘正越的頭顱送回長安城,皇帝自然是聖心大悅,舉國振奮,令傳視九州,上下慶賀一番,並密令原非白生擒竇英華。

  大年初一,原非白率大軍順利進駐幽州,這是竇周京都城的最後一個防線,于飛燕擊破了竇周的神話飛地傳遍天下,傳說竇英華聽聞後,深知他的周朝氣數將近,不由口吐鮮血,憂懼成疾,一日夜間整個人竟急速憔悴,削瘦入骨。

  《舊原書》太祖本紀二記載,元昌二年,庚申,戊寅月丁未日,元月初一晉王非白率大軍登幽州,補給充足後,便於初五子時攻京都,非白率元德軍攻神午門,永定縣公喬萬率武德軍作右翼攻東華門,南嘉郡王率麟德軍作左翼攻西華門,分三路起攻。

  東華門最為薄弱,最先被攻破後,及時趕到接應元德軍,再往昭明宮而去,然而,天明之際,麟德軍破西華門後並未按原定計劃及時接應元德軍,卻直奔昭明宮欲活捉竇英華,欲占頭功。

  前方晉王聞報,心中甚怒,特著頌威將軍謝素輝帶一萬人馬沖往毓寧殿,協助嘉王,結果宋明磊與謝素輝在毓寧殿,只看到已被竇英華刺死的皇后阮氏並幾個華服妃子宮人,卻沒有發現竇英華,其時竇英華早已妝成太監,攜宣妃欲從西邊的宣德門出,宋明磊往東北邊追去,謝素輝正好往西南擊追去,守衛宣德門的太監有一個正是非白安插的一個內應,認出了化了妝的竇英華,而宣德門原系軒轅舊宮人及侍衛諸多,皆暗恨竇氏叛亂,見英華逃走,便一哄而上圍住,也是命裡註定,當年太祖皇帝攜家人及軒轅德宗從宣德門出逃,而今日竇英華卻沒有這麼幸運,剛欲擊殺所有的宮人侍從,幸謝素輝及時趕到,成了拿竇英華的大英雄,非白命于飛燕好生查封皇宮珍寶,接收降婢宮人等財務,查點報數一併承給皇帝,皇帝大喜,命非白就地頒詔,先行犒賞三軍。

  元昌二年的新年,是大原朝開國以來最激動人心的新年,五月初八,皇帝興奮地一早領著我們這幫剩下的原氏孩兒們娘兒們,到秦嶺祭過軒轅先帝,今年五十五歲的原青江在秦嶺聲淚俱下:“先帝,朕幸不負所托,終於為軒轅氏誅殺竇賊,為吾等得報大仇。”

  皇帝與內閣熱烈地討論著該怎麼樣處置竇英華:

  殺是肯定要殺的,但是怎麼樣殺法?

  怎麼樣才能使竇英華更痛苦?

  怎麼樣才能更顯原氏的威儀?

  怎麼樣才能讓軒轅氏舊宗族揚眉吐氣,讓他們更擁護原氏的統治等等?

  最後,中央決定於上元節日,讓晉王率眾軍入城,拖著眾多的戰利品,舉行隆重的巡遊儀式,等竇英華入城之際,立刻在全國百姓百前,三日夜淩遲處死,令眾民令其肉,剔其骨,以泄軒轅皇氏及百姓之恨。

  西楓苑上下都覺得自己是出征的英雄,腰標子見人都挺得直直的。因晉王是北伐首領,西楓苑眾人將是凱旋儀式上的主角,皇帝特地命左春坊內官負責我的服飾、禮儀一應事誼,並日夜在西楓苑指示眾人巡遊那一晶何處出入,何處進膳,何處啟事等種種儀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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