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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海飄雪 -【木槿花西月錦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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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16:21: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二章 王師歌凱旋

  致可最後,中央決定於上元節日,讓晉王率眾軍入城,拖著眾多的戰利品,舉行隆重的巡遊儀式,等竇英華入城之際,立刻在全國百姓百前,三日夜淩遲處死,令眾民令其肉,剔其骨,以泄軒轅皇氏及百姓之恨。

  西楓苑上下都覺得自己是出征的英雄,腰標子見人都挺得直直的。因晉王是北伐首領,西楓苑眾人將是凱旋儀式上的主角,皇帝特地命左春坊內官負責我的服飾、禮儀一應事誼,並日夜在西楓苑指示眾人巡遊那一晶何處出入,何處進膳,何處啟事等種種儀注。

  不久,玄武門前搭了一座數丈高的大犒封台,史慶陪親自監督著巡察關防太監,領著一幫子小太監並宮女紮燈結彩,大紅毯鋪地,用心裝點犒封台,沈昌宗率內衛在朱雀街上各處關口密佈便衣高手,細緻關防,謹防竇英華逃脫的死士前來毀環儀式,劫掠人犯。

  轉眼上元節至,正是非白凱旋入城的日子,早有工部官員並五城兵馬司將巡遊必經的朱雀街等處的積雪打雪的乾乾淨淨,我基本上一晚上就沒睡著,申時就爬起來,不想左春坊內官早在子時便將一切準備就緒,在賞心閣門外侯著,掌嚴三人為我一層層穿上親王妃青織翟衣,理裙裾,領緣繡兩行兩列雉紋為章,上頭,兩人親捧親王妃梅花珠鳳冠輕壓髮髻,因前陣子我生病頭髮掉了不少,這掌嚴專門在梅花珠鳳冠上略加假髻,兩鬢博,花釵九束,翟鈿九束,然後化妝打扮,掌縫三人為我嚴整衣裡,認真檢察可有紕漏,有者立以針織補之,我不得不承認,這司春坊的宮人果然巧手無雙,我這顏色晦暗之人被他們一搗鼓,倒也勉強可稱之光彩照,薇薇,小玉,姽嫿等皆在旁邊恭敬伺候,以驚豔和激動的眼神向我表達著鼓勵,連青媚這嬌丫頭也感歎著點了點頭,表示首懇。

  一切妥當之後,司禮二人前來引駕,眾人扶我上輿轎,司禮高聲唱頌起駕,八個太監抬起輿轎,前有太監,站在司禮二人後,小玉,薇薇,姽嫿,青媚四人各站輿攆四角護衛,前往玄武門。

  我興奮地掀簾子看,卻見宮中四處鮮花著錦,珠簾繡幕,桂楫蘭橈,輔陳華麗,行至中道,卻見遠遠走來一堆華服的年青女子,如煙似霞,一個個不可方物,當先一人,一身霞影紗,飛天環月髻上綴滿金銀珠釵,項帶八寶瓔珞,眼似水杏,眉如翠羽,臉若銀盤, 膚似凝雪,花容月貌,見之屏息,只略顯風露清愁,我一心急著到城牆去見皇帝,也沒讓停轎,只想快點通過,不想那身穿霞影紗的女子見了我,立刻提著裙擺小跑過來,過來翩然下拜,齊放被迫停轎,卻聽她鶯聲婉轉道:“臣女喬芊蟬見過晉妃姐姐。”

  我當時聽了一愣,我最近沒認過妹子啊?我從未見過這個喬姓女孩,連名帶姓地報與我作甚?還自稱為妹,這親攀得太快了。

  那些漂亮美眉們也跟著忽拉拉拜了一地,可我實在沒有時間去細想,便掀簾轎順口笑道:“眾位貴女妹妹們快快平身吧。”

  然後便匆匆忙忙繼續趕路,我臨進牆垛時掀簾子又回頭望了一眼,那個翠衣美女還在遠處激動地看著我,輕輕地拭著淚痕,別的貴女們也站在她身邊,亦帶著興奮伸頭伸腦地看著我。

  可能都是一幫花西踏雪迷吧,我暗想著,太誇張了吧,就見了個面,聯手都沒握,就激動成這樣。

  我沒有怎麼在意,只是同齊放一起匆匆忙忙地趕到城牆頭,貴女席中已來大半,皆按品階大妝,軒轅皇后與錦繡隆裝盛飾,皆著深青色翟紋褘衣,亦頭帶華麗的花釵,花鈿,兩博鬢,錦繡這回倒是按制比皇后儀略減,但軒轅皇后披著一件雪狐貂毛大氅,錦繡卻披著件金翠輝輝煌,碧彩閃耀的雀金披羽,稱著鳳冠上那支稀世的點翠嵌珠鳳凰步搖甚是打眼。

  我上得牆垛,軒轅皇后正掩著袖口同錦繡笑著聊些什麼,也不知是說到什麼開心處,略顯放肆地大笑起來,那點翠嵌珠鳳凰步搖疾速地搖動著,悅耳輕響,引得皇帝和眾人微微側目。

  錦繡連忙優雅地一揮絲娟,輕掩俏鼻,瀲灩的紫琉璃瞳向皇帝微送秋波,明豔撩人,嬌柔入骨地緩聲嗔道:“請皇上恕罪,可是皇后方才欺負臣妾呢。”

  我暗想,誰敢欺負你呀!那可真真活到頭了。

  卻見皇后的廣袖輕掩朱唇,輕笑不語,輕站到皇帝左邊,二人迎立在皇帝身邊,一個國色天香,一個嬌豔欲滴,真如畫上仙子一般,皇帝也知道二人是閨中嬉鬧,只左右看看,挑了挑眉,也不在意。

  我差點忘記了,今天她的武德軍勝利歸來,也是主角。眾人卻竭力拍馬,什麼皇帝的後宮琴瑟相和,娥皇女英,共侍千古賢君之類的,皇帝的鳳目便在如花似玉的妻妾身上轉了又轉,頗有些得意地接受了恭維,嘴角綻出了一絲微笑。

  今日皇帝頭戴十二旒袞冕,穿了一身大紅的十二紋章天子服,因風雪稍停,氣溫甚低,外面披了件紫貂大氅,見我來了,即刻免了我的禮,笑著招招手讓我過來,我按司禮所授,帝后三步之遙站定,再給皇后和皇貴妃行了禮,可皇帝卻一徑向我招手,讓我到他的身邊,錦繡便乖巧地讓開了位置。

  皇帝早已快速地上下打量了我幾眼,略皺眉道:“這孩子,實在不愛惜身體,病才剛大好,穿得這樣單薄,城頭風大,可不是要著涼了。”

  我心中一動,皇帝果然什麼都知道,那暗宮神醫想來也是在他默許下才放出來救我一命的吧。

  卻見那繡著五爪金龍的袖子微擺,史慶陪早向我遞來了一個大鎏金紅漆盤,盤中盛著一件華麗厚重的雪狐貂毛大氅,這同皇后身上的一模一樣,我高呼不敢僭越,就要跪倒,皇后立時過來笑著替皇帝扶起我。

  “快披上吧,木槿要快快養胖身子,給晉王看到了,可別以為我虐待他心尖尖上的肉哪。”皇帝心情大好地同我開著玩笑,親自取來,為我披在身上,我被這榮寵嚇得愣了一陣,眾人也豔羨不已地看著我。

  當下,心中感激,柔婉稱是,一旁錦繡早就殷勤地接過皇帝的手,為我整了整那件雪狐披風,眼神中毫不驚訝,表情卻驚詫而擔心,黛眉微蹙:“呀!怪不得姐姐前陣子不見蹤影,原聽說是病了,可沒想到病這麼久,可是舊疾復發,到現下還未好全麼?”

  我心中微冷,明明你也知我病了這麼久,卻從不見你來看我,倒是皇后來過一二次,送了幾份貴重的補品。我便極盡禮節地客套幾句,這時隆裝的珍珠及幾個大孩子前來,錦繡便前去招呼,皇帝便和顏悅色地對我說道:“這些年你與晉王勞燕分飛,又新婚離別,晉王平日裡信中提得最多的便是擔心你舊疾復發。”

  “你為了晉王,積勞成疾,隱瞞病情,朕都知道,你們二人不容易啊,”他歎了一聲,鳳目閃現了一絲複雜的情緒,然後露出難得的真摯和鼓勵,輕輕對我笑道:“今日裡乃是晉王的好日子,你是他的女人,今日便特准你站在朕身邊,好好感受一下他為你創造的榮耀吧。”

  他仰頭傲然道:“這也是原氏女人的驕傲。”

  我聞言細品良久,不由感慨萬千,躬身敬諾,再扭頭看向城下越聚越多的百姓,人頭攢動,心中已油然而生一絲自豪感。

  錦繡的嘴角扯出一絲不宜察覺的輕笑,如嘲似諷,只輕輕站在我的身側,非流纏著要初喜抱起他,好看得清楚一些。

  我永遠忘不了這一天,那年長安的冬天明明這樣冷,工部清早方掃清了積雪,清晨卻又下了一場,覆了小腿,濕了鞋履,可是無數的長安百姓卻爭相站在積雪中,不停地挪動著, 奔跳著,搓著雙手,明明臉和手凍得凍紅,幾要失去知覺,可是口中呼出白色的氣息是這樣溫暖,生生化了那冰雪,他們的眼神是這樣的熱切,好像千軍萬馬也不能阻擋他們來見他們心中的偶像,見證代表盛世來臨的凱旋儀式。

  卻聽禮炮三聲,早有兩隊鮮衣怒馬的羽林軍,最後一次快馬開道,對左右百姓反復高叫道:“王師凱旋,閒雜人等退避十步,不得有誤。”

  正午,號角雄糾糾地嗚嗚吹起,卻見十個士兵,慢慢推開巨大的東華門,城門沉重地響起,迎接英雄的歸來,成千上萬的百姓瞪大了眼睛,睜睹英雄的風資。

  卻見巨大的城門外,一列軍隊如黑色鐵水一般分五列踏著整齊的步調湧入城來,當前一人身披黃金戰甲,頭戴高高的白羽盔,太陽從灰濛濛的雲層出探出頭來,一束陽光正投射在他身上黃金製成的明光鎧甲,竟化出耀眼的五彩霞光來,然後迅速綻放到長安的每一個角落,再從雪地中反射到眾人和我的眼中,仿佛那地宮中天王復活,神跡顯現,高貴耀眼。

  形同那些甘心虔誠的紫瞳修羅跪相一般,眾人再看不到別的,所有人的眼中便只有他,只有他,很多百姓流出了感動的眼淚,他們簡單的心中相信眼前這個身披黃金甲的戰神可以為他們帶來未來和平穩定的生活,於是他們發自肺腑的大喊著,只聽得驚天動地的歡呼聲,此起彼伏,遠遠地傳到宮城牆上。

  原氏的女人們,由錦繡領著,臉上皆顯出自豪的神情來,原非清看見宋明磊的銀甲,早已喜上眉梢,回過皇帝,便按議定飛速地下了宮牆,代表皇帝去迎接王師。

  俘虜隊伍開過來的時候,首列竇英華,因防他自殺,特地為其造了一座精鋼密網所圍的牢籠囚車,裡面之人嘴裡堵著棉球,雙手雙腳皆有鐵銬鎖在囚車中,我拿著千里望仔細辨認一番,那人黑瘦似鬼,灰發披散,神情憔悴,卻當真是那竇英華,不少百姓對著竇英華扔著爛菜葉,番茄什麼的,卻近不了半分,可是那群情激憤的嘶吼圍攻下,任何一個意志堅強的人此刻全部垮塌。

  旁邊的皇帝也拿起一個金制的千里望,使勁看著,他沒有在說話,五官卻扭曲起來,口中狠戾地喝道:“是他,逆賊,朕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他仰天大笑起來,可那笑聲卻如戾泣一般,聞之駭怕。

  這時,麟德軍旗高高仰起,由身著銀甲的喬萬引領著進入我們的視現,他看向女眷列,似微微一笑,我向他看的方向過去,卻見一個年青貌美的女子正揮著霞影紗的衣袖對喬萬揮手,淚流滿面,把妝都差點哭化了,正是早上對我請安的美女喬芊蟬。

  卻見非白為首的隊伍,終於來到了玄武門近前,非白一揮首,身後諸軍站地,身後一字排開站著四個高大身影,從左數來正是宋明磊,喬萬,于飛燕,謝素輝,一行五人上到台前。

  “這是喬卿唯一的妹子,”錦繡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德容恭儉,慧名遠播。”

  我恍然地哦了一聲,原來聽說過喬萬家中親人皆亡,唯有一妹,寵若珠寶,但從小是寄養在太原老家的,這兩年才接來的,還真沒有想到這五大三粗的喬萬卻有一個如此纖美的妹妹。

  原非煙甫一見到宋明磊,那雙鳳目便閃爍著神奇的光芒來,洩露著女人深陷愛情中的心思,可宋明磊正忙著對原非清微笑。

  原非白的面龐左右微轉,似在尋找什麼,我暗自雀躍,不由微微上前一小步,微趴牆頭,忍不住略傾身向非白看去,他正好抬首向皇帝這方向看來,這一眼萬年,千般相思,萬般愛戀皆凝於此刻。

  這一段艱苦的軍旅歲月,他人瘦了也黑了,可瀲灩的鳳目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眼神更顯堅毅果決,也許是那身黃金戰袍,使他整個人都洋溢著一種屬於皇室特有的那種睥睨天下的王者之風。

  他的嘴角隱有淺淺笑意,我那顆女人的心差點沒跳出來,當真想從這牆頭施輕功而下,然後狂奔向他,緊緊地抱住他,再然後…..

  忽覺有人輕拍我,打散了這一腦門的春夢,卻見皇帝正輕拍我肩,戲謔道:“木槿莫急,馬上晉王就全你的了。”

  我那兩輩子的老臉一下子紅到耳根,站在皇帝左側的皇后也忍不住看了我一眼,纖指微揚絲帛,輕遮嘴角噙著的戲笑。

  錦繡如嘲似諷地看了我一眼,不置可否。

  這時,皇帝肅著臉,伸出手來,眾民奇跡般地安靜了下來,史慶陪挺直了脊樑,展開一卷厚厚的黃綾,站在已掃淨積雪的誥封臺上,雙手持黃綾,大聲宣讀犒賞禦詔:“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立擢升于飛燕一等忠勇公,上萬戶邑,謝素輝一等頌威將軍,加封上柱國榮號,賜一等勤忠侯,上千戶邑,喬萬擢升一等永定公,上千戶邑,不僅元德軍皆大加犒賞,連同麟德軍,武德軍皆上下加封犒賞。”

  宣詔已畢,史慶陪不男不女的聲音在半空中微揚慢慢走下城牆,躬身諂媚地遞上詔書,非白高舉雙手接過黃綾詔書,轉向台下眾將,昂首巍然立定,雙手平舉詔書,高聲叫道:吾皇萬歲!大原萬歲!

  我有多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而這個聲音如此威嚴,我很沒用的同那些少女們一樣,面上燒了起來,未及從癡迷中醒來,只剎那間,潮水般的數萬鐵騎,齊聲高呼吾皇萬歲!大原萬歲!震天動地!

  而城下的百姓亦開始瘋狂地呼喚著吾皇萬歲,大原萬歲,宮牆之上,所有人都跪伏下來,虔誠地看著皇帝,亦高喊著這兩句話,那萬歲二字響徹大雪覆蓋的整個長安城,每一個人的心頭,響徹九霄雲天。

  皇帝一個人站著,昂首挺胸,巍然不動,嘴角含笑地向人山人海的臣民揮手示意,那鳳目只高高在上地看著天下眾生,天子霸氣頓生,只覺不可一世。

  錦繡看著牆下眾人膜拜之色,驕傲地挺起了胸膛,愈加站近皇帝,將我擠退一步,紫琉璃瞳露出睥睨之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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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16:21: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三章 鳴蟬仰白虎(一)

  皇帝一個人站著,昂首挺胸,巋然不動,嘴角含笑地向人山人海的臣民揮手示意,那鳳目只高高在上地看著天下眾生,天子霸氣頓生,只覺不可一世。錦繡看著牆下眾人膜拜之色,驕傲地挺起了胸膛,愈加站近皇帝,將我擠退一步,紫琉璃瞳露出睥睨之色來。

  《金陀遺編》寫道:

  庚申元宵日,北晉王非白班師榮回長安,上特賜身披黃金甲,領元德軍前行。一等廣威將軍于飛燕、一等頌威將軍謝素輝、二等武顯將軍姚雪狼、二等武威將軍程東子等元德軍二十五將從其後,南嘉郡王宋明磊引麟德軍,一等馳威將軍喬萬引武德軍緊隨其後。鐵騎萬匹,甲士十萬人,前後部鼓吹,俘竇英華、宣妃等眾婦子女共十二人,及周乘輿、金銀禦物等獻於太廟,行飲至之禮以饗之。夾道百姓感念聖恩,歡呼之聲撼地動瓦,響徹雲天,至此大原開皇祖之基業,原氏天下始成矣。

  原氏正式報仇雪恥的那一刻,我正在擔心,是不是能完整地看完血腥的淩遲,可是皇帝卻忽然改了主意,廢了前旨,冷冷地吩咐道:“五馬分屍。”

  後來齊放報我,儘管為防竇英華自盡或是仇人來殺他,做了全部的保護,天天灌參湯,讓人輸內功,著人嚴密保護,但是竇英華最後還是死了。他的死士救不了他,卻在最後關頭,給他送了死藥,在送上淩遲台的最後一刻發現他已中了劇毒,別說三天的淩遲,一時片刻也禁不住。於是沈昌宗著人給他喂了流光散,聚攏他最後的一絲精氣,將其五馬分屍。

  黎民百姓稱頌著皇帝的仁德,世世代代念叨著太祖皇帝只將竇英華五馬分屍,然後把六部分掛在城牆上展覽。竇英華也算逃離了少許最後的殘酷羞辱。

  不管怎麼樣,一時報仇雪恨,人心大快,皇帝笑得滿面紅光,鳳目亮得驚人,領著一大幫子錦繡香煙,鋪天蓋地,浩浩蕩蕩地直奔雙輝東貴樓而去,參加宮中的犒軍大宴。

  原非白、于飛燕、謝素輝、喬萬、宋明磊中三個已成家,皇帝在席間隆重地引出他們的妻子,其中也包括我,特准坐在夫君的左右。我注意到他以天子之尊,卻親自扶著原非煙到宋明磊身邊,把女兒的手交到宋明磊手中。看到宋明磊親熱地拉著原非煙的手笑著說話,他才滿面笑容地離開,可見他的確寶貝這個女兒。

  我終於坐到原非白身邊,一時同原非白相顧無言。旁邊的人聲喧囂、鐘編雅樂我一概聽不到,只顧流著口水貪看著他的天人之顏。而他也瞅著我不說話,一隻手卻在案下悄悄觸碰到我的手,然後緊緊抓住不放。我也反手握住他的,再也不願意放手。

  青媚照例著男裝站在我身邊侍候。齊放算是紫微舍人採辦一職,因算是出自晉王府,便在我下首置席,小玉便在旁邊侍候。

  眾臣說了一堆客套話,一輪番地要向北伐英雄敬酒,我和非白才不情不願松了手,開始忙於應酬。

  酒上三旬,皇帝也開始話多起來。眾人講些北伐中的趣事,和活捉竇英華的典故,說到于飛燕請命葬了那慘死的二十萬潘軍時,皇帝不由大加讚賞于飛燕的仁德,也贊非白處理得果決。這時,喜樂略停,只有一個倩影在帷幕後彈起一首婉轉清幽的越人曲來,一時眾人停在那裡,不知所措。

  “琴技嫺熟,只略少細膩,”皇帝點頭道,“不過情感倒也算真摯,可見撫琴之人,這心事倒也患得患失許久了。”

  非白也側耳聽了一會兒,略點頭道:“不錯,只是這心事過重,反倒掩住了此曲本應有的清新雅麗。”

  越人曲畢,眾人醒了過來。那喬萬便起來向皇帝跪啟,“吾有一妹,乳名芊蟬,正當二八年華,正是方才撫琴之人。”

  皇帝笑道:“早聽說喬卿有一妹,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女紅女誡無一不曉,果然如此。”

  喬萬誠惶誠恐地謝了皇上,接下去,喬萬便提出了一個不情之請。北伐英雄有要求,豈有不准之禮,皇帝便爽快地讓其陳情。

  “吾妹口口聲聲說非英雄不嫁,心中仰慕晉王久矣,認定晉王乃真英雄,”喬萬恭敬道,“晉王出征之際,天天焚香祭拜,夜夜對天祝禱,卑職斗膽為吾妹開口,但求能長隨晉王左右,不求名分。”

  大抵做媒的好事,古往今來,上流社會都樂意去插一腳,皇上一聽,這興趣果然來了,便宣喬芊蟬上正殿。

  帷簾後轉出一個穿著霞影紗的美女,蓮步輕移來到中殿,腰肢如柳,滿面羞澀,翩然下拜。

  這回我徹底明白,喬芊蟬向我行禮、稱我為姐的原因了。果然,這年頭凡是有漂亮美女對你示好,不論你是男是女,都得小心些。

  “永定公一片愛妹之心,連臣妾也為之感動了,”錦繡長眉微皺,表示了極大的感動,“姐姐的身體入冬以來便不太好,且勞累家務,聖上不如准了永定公,可多一個人照顧晉王,分擔姐姐的辛勞,早日為晉王開枝散葉,也能了了喬小姐的一片癡心。”

  眾人一時噤聲,目光在喬芊蟬和我身上來來去去。

  這個下馬威太牛了,我的心上立刻如刺針紮。錦繡啊,你果然是個厲害角色。如果我說不用關心,當面拂了錦皇貴妃和永定公的好意,善妒之名便會更甚,這樣的名聲在這個時代是夠分量讓我成為下堂婦的。

  可是如果我同意了,我想我在原家同非白的生活也就到了頭,可以提前回大理了。

  我露出賢淑的微笑,不帶任何懷疑地望進非白的鳳目,暗下微用力握了一下非白的手,堅定而恭敬道:“臣妾但憑晉王吩咐。”

  非白對我展顏一笑,大力地回捏了一下我的手,走到喬萬面前,深施一禮,喬萬立刻回了一禮。非白道:“本王這一禮是多謝永定公在幽州的右翼夾擊,其時左翼未如約前來,若無永定公及時從東華門趕來援救,元德軍過分深入戰線,極有可能被周軍攔腰截斷,北伐一事則前功盡棄。”

  原非白瞟了一眼宋明磊,宋明磊淡笑著飲酒,如未聽見。

  喬萬慌忙回道:“晉王客氣了,此乃卑職應盡之責。”

  非白繼續走向喬芊蟬,也略施了一禮,喬芊蟬滿面嬌羞地欲回禮,非白卻一擺手,笑道:“多謝喬小姐的垂青。小王聽說喬小姐熟讀詩書,當知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所有的人一愣,喬芊蟬也一滯,鼻間略沁出了汗水,卻仍然在眾人面前,鼓起勇氣道:“晉王容稟,妾不求名分,只求能日夜侍候晉王與王妃殿下,便是妾前世修來的福氣。”

  眾人微有譁然,皆在小聲議論,這姑娘真癡情。

  “姑娘美意,小王心領。只是姑娘當聽令兄提過小王與吾妻當年之j□j一二吧,”見喬芊蟬略點頭,非白便對她淡笑道:“那姑娘便知,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道理。更何況,”非白輕搖頭,輕喟道:

  喬家有女正華年,閉月沉魚品貌全。

  豈可偏房生庶子,而應霞帔正堂前。

  喬萬在旁也歎了一口氣,“晉王莫怪,小妹從小為我所寵,雖為下賤之身,卻立志要嫁晉王這般的大英雄。”

  “永定公太謙了,永定公乃上柱國榮號,北伐戰績必當流芳百世,更何況喬姑娘這般品貌,若要嫁英雄,這有何難?父皇文治武功,天命所歸,普天之下的蓋世英雄皆歸附大原江山,”非白朗笑起來,對皇帝又躬了一躬身,皇帝愉悅地接受了這個奉承,示意他繼續說下去,“若是永定公信小王,小王願為喬姑娘做媒,薦舉二位賢將,皆有大軍功在身,可謂當世英雄也,且家門顯赫,未有訂娶,堪配喬姑娘和永定公。”

  喬萬一愣,不及答話,皇帝倒來了興趣,笑道:“朕倒不知道,晉王還會替人做媒,且說來聽聽。”

  晉王立刻轉向皇帝,恭敬道:“喬姑娘麗質無雙,德慧過人,能與之相配之人,論相貌,論才學,論武功,兒臣倒想起甯康郡王來了。奉定皇兄這幾年為國家社稷,四處奔忙,浴血奮戰,一直未娶,父皇也時常感歎,欲為其擇一佳婦,不知父皇可同兒臣一般作想,覺得此二人乃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雙?且永定公向來與甯康郡王交好,可不是親上作親?”

  此言一出,上下皆譁然,表示這兩人相當合適。喬萬聽得一愣一愣的。錦繡雖也含笑傾聽,那描繪精緻的水眸卻泛著冷意。

  我則暗中發笑,真不知遠方的原奉定今天耳朵根可癢癢。

  皇帝看了看錦繡和喬萬,又盯著喬芊蟬看了一陣,歪頭想了想,倒也撫須點了點頭,笑道:“這對美人英雄,確實登對,那另一位英雄呢?”

  “所謂舉賢不避親,”非白從容笑道,“容兒臣為自家人也謀個福分,一等頌威將軍,勤忠侯謝素輝,為我原朝出生入死,軍功顯赫,北伐戰役又生擒竇英華,可謂國之大功臣,社稷棟樑。其母謝氏于庚戌國變中英勇就義,父皇曾上表先德宗陛下誥封大義魏國夫人,其夫謝賢追諡嘉定公,此夫婦二人皆為兒臣生母孝賢純儀皇后的族表親,皆對兒臣有再造之恩,兒臣又與素輝一同長大,亦將其看作自己的親兄弟一般,今年剛巧二十三歲,亦為了國家,無心兒女私情。”

  非白略整衣冠,鄭重下拜,肅然道:“如今天下太平眼看在即,兒臣懇請父皇為勤忠侯做主,早定才貌雙全的佳人,成家立室,方不負嘉定公與魏國夫人對兒臣再造之恩。”

  眾人又是一陣恍然的輕呼,目光全都集中到非白身後的謝素輝身上,仿佛一束耀眼的手電筒,照亮了那原本躲在舞臺角落的深處毫不起眼的角色,那人物一下子成了場中焦點。

  素輝也是一陣訝然,顯然沒有想到會被非白扯上,一張被曬黑的臉紅得像猴子屁股,嘴巴張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皇帝長長地哦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看了非白和我半天,慢吞吞地來了一句,“晉王的口才又見長了。”

  眾人笑聲立止,非白也一下子念了句不敢,跪倒在地,我也趕緊跪下。眾人皆噤聲大跪於前。

  非流從錦繡的膝上滑下來,走到喬芊蟬面前細看了半天,道:“父皇,這位姐姐長得真是漂亮,不若讓她到三省殿來陪兒臣玩兒吧。”

  錦繡沉下臉來,“非流,莫要胡說。”

  “你這猴兒,又來插科打諢,好好地又想要糟蹋人如花美眷。”

  皇帝哈哈地大笑起來,場中氣氛立緩,說道:“看你皇兄千里迢迢歸來,一定累了,快替朕下去扶他起來。”

  非流飛快地跑到非白那裡,小手略搭非白的手臂,甜甜道:“皇兄快起來。”

  眾人見非白起來了,這才慢慢起來。非白輕拍非流的小臉,寵溺一笑。

  “晉王能這樣為部下考慮,實在令朕感動。只是經你這麼一說,朕倒想起來了,你那大哥至今仍單著。”皇帝歎了一聲,“為宗族子嗣著想,喬卿啊,朕有意為東賢王再擇賢妃,卻不知可高攀否?”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原非清霎時白了臉,宋明磊的笑容不變,手卻一顫,幾許美酒潑灑出來,錦繡微呆,連非白也聽得一愣。過了好一會兒,錦繡輕咳了一下,喬萬才惶恐地跪地謝恩:“微臣豈敢,能伺候聖上嫡子,此當是芊蟬平生福氣了。”

  原非清撩袍起身,似有話說,離他最近的宋明磊早就左手微壓,右手放下金樽,長身立起,向原非清行禮笑道:“恭喜賢王又得佳婦了。”

  目光微閃,原非清已期期艾艾地改口,“多、多謝父皇。”

  原非煙滿面春風地站起,款款地向原非清恭賀:“恭喜皇兄。”

  說著又來到喬芊蟬面前,輕輕攙起她,握著她的柔荑,溫言道:“恭喜喬姑娘,以後該稱新嫂嫂了。”

  喬芊蟬滿面茫然,不知所措地看著她的哥哥。她的哥哥強笑著對她點了點頭。喬芊蟬駭然地站在那裡,顫聲道了謝,腳步踉蹌地被嬤嬤拉了下去。

  錦繡的紫眸一閃,儀態萬方地出列道:“今日賢王與永定公喜結姻親,既如此,就容臣妾厚著臉皮再向陛下請個旨,為永定公本人也保個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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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16:22: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四章 鳴蟬仰白虎(二)

  喬萬立時跪下,卻聽錦繡道:“永定公心儀一佳人久矣,卻又怕唐突佳人,故托臣妾向陛下討旨。”

  皇帝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略有錯愕道:“今兒個,太陽都打西邊出來了,連喬卿都有心儀的女子了。果然天下太平了,諸位都想佳人了嗎?”

  眾人一陣大笑。皇帝笑著喝了一口酒,“愛妃快說來聽聽,朕定當助喬卿早娶佳婦啊。”

  “乃是晉王駕前得力助手,東營府主青王,青媚姑娘。”此話一出,眾人皆驚。

  青媚正站在我身側,替我倒酒壓驚,聽到錦繡提她名號,快速地抬頭看了非白一眼,不動聲色地將我的酒杯遞到我的手中,退到我身後。

  皇帝思考了一會兒,點頭道:“青媚屢挫叛臣謀逆,多次救援兩朝皇室,為原氏屢立戰功;喬卿乃是北伐英雄,又是內衛堂主,的確堪配佳人。不知晉王可願意將愛將託付喬卿呢。”

  非白笑道:“永定公救了兒臣的命,又是內衛堂主,父皇同皇貴妃跟前的人,自然是上上之選,只是青王雖不在前線效力,但難為她將兒臣後院保護周全,兒臣倒想聽聽她的意思。”

  皇帝亦點頭道:“青王本就不同於其他侍婢,確當令她嫁得心滿意足才好。”

  便宣青媚上中殿。青媚基本走的是同非白一樣的路線,說身份卑微,恐辱沒永定公的身份,但是她在結尾處大聲地又加了一句,“卑職心有所屬,但請聖上成全。”

  皇帝果然來了興趣,笑道:“青媚果然也長大了呢,也不知是哪位世子,朕看看你的眼光如何,若是好,便讓朕只對不起永定公,先替你做主了吧。”

  青媚謝恩,一指站在我身後的一個瀟灑身影,“乃是紫微舍人君氏門下,齊放,字仲書,現於戶部籌理、掛採辦一職。”

  我的下巴掉下來,扭頭看向齊放,暗想:平時一見面就是冷嘲熱諷、吹鬍子瞪眼的兩人,什麼時候感情一日千里了?卻見萬年冰山的帥哥齊放,一下子臉漲得通紅,滿面驚詫。

  皇帝認得齊放,七夕夜遊,還有登船試水時,都是齊放引駕,好像對齊放印象極好。似乎帥哥在原氏那裡總是吃香,皇帝曾經親切地同齊放聊過天,對過幾句詩,然後像發現了新大陸,大力驚贊此子儀錶非凡,文采斐然,可堪大任,對於這樣一個處變不驚、文武雙全的人才十分愛惜,估計一度還想挖牆腳——因為小放回過我,沈昌宗請他過府宴飲,明著要拉攏。當然小放不為所動,巧妙地推了過去。後來聽史慶陪露過一兩句,皇帝非常惋惜這樣的狀元之才最終卻聽命于一個女人,當然後來又婉轉提到,好賴這個女人是原氏的,那也就算了。

  皇帝一聽得齊放的名字,犀利的目光立刻投向我身後的齊放,感歎道:“青王可真會挑人,這一挑就挑上個會賺錢的相公。”

  眾人大笑,喬萬的臉沉了下來。

  皇帝走下寶座,皇后體貼地為皇帝披上那件紫貂大氅,皇帝笑著對她微擺手,讓她坐下。錦繡快速地看了一眼,長睫微閃,纖長耀目的護甲端起夜光杯,朱唇略飲了一口禦制九釀葡萄春,曼聲道:“常言道,英雄難過美人關,這齊大掌櫃,便這樣落入了我青王之手了嗎,也太不會做買賣了。”

  眾人斂聲屏息,目光只放到皇貴妃和皇帝身上。齊放正要開口辯解,非白今天似乎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當媒婆的機會,早已上前一步,笑道:“皇貴妃明鑒。也巧了,仲書早在兩三年前便有一個紅顏知己,卜氏,亦是吾妻侍婢,所謂好事成雙,仲書正好又姓齊,何如父皇下旨兩女同嫁,共結連理,豈不謂這盛世母音?”

  皇帝走到非白麵前,非白立時彎腰躬身,卻面無懼色。皇帝的鳳目打量著非白,輕拍非白的肩膀,淡笑道:“還是晉王想得周到,果然糟糠之妻不下堂。齊仲書這等有功之臣也合該享盡齊人之福。”

  眾人一聽,忙不迭跟著叫好。

  “也巧了,皇后上回還說起,綏遠公夫人和永福侯夫人倒也欲為他們的女兒尋個好人家,既如此,咱們就來個四喜臨門吧!”皇后便儀態萬方地點了點頭,雲鬢上簪的金步搖跳躍著,金光閃耀,眾人不敢逼視。

  皇帝略揮一揮手,早有中書舍人岳堂捧來筆墨,眾人再次下拜,卻聽皇帝念道:“賜永定公之妹喬氏婚配東賢王為繼王妃。一等綏遠公,太僕寺卿常栽道嫡女常氏貴琳婚配永定公。一等永福侯、右副督察禦史原赫德之女原丹珠,婚配勤忠侯。五品戶部舍人齊仲書,勤謹恪勉,甚合朕心,特賜爵三等開國縣男,爵號勤慎,食邑三百戶,婚配四品帶刀侍衛東營府主青氏,共晉王妃侍婢卜氏。”

  我們聽得皆一愣,綏遠公及永福侯亦在場,兩人皆是面色一變。

  這是個亂世出英雄的時代,卻偏偏極迷信門第世家之說,交友婚配等皆以門當戶對為先。皇帝所指這兩家皆是當朝三品以上的公侯世家,深受皇寵,尤其是督察禦史原赫德,仗著自己是原氏宗族,在朝堂之上只一味順著皇帝,不依附諸王,常直言彈劾貴族,今日指婚卻另作他想——其女原丹珠品貌聲名皆是一般,在貴女中並不出名,性子敦和,原赫德只此一女,便愛若珍寶,常常擔心自己的老實女兒出嫁受人欺負,左挑右選的,耽擱至原丹珠一十八歲,頗有些那個時代的小剩女之意。他原想愛女雖配于庶家出身的武人,卻是皇上指婚的正室,且謝素輝戰功赫赫,又封爵位,最主要的是同先皇后有親,而皇帝與晉王皆有扶持之意,也勉強算原氏新貴,前途無量。晉王家門又以禮賢下士、寬謙容人出名,想來不至於受苦,不由慢慢露出喜色來。接下來,似又想到這下子被迫選了陣營,錦皇貴妃與東賢王兩邊卻都不好相與,又似愁苦起來。

  另一個綏遠公常栽道乃侯爵世家,祖上曾做到軒轅氏的參知政事,可惜家道沒落,到這一支,只有常栽道做了太僕寺卿,侍從皇帝出入,掌管全國車馬,雖委身權貴中心,卻無實權,只好一味地阿諛奉承,攀權附貴,在權貴中無人問津,育有二子一女,二子皆在工部掛個小官,在同僚中出名的倒是生了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兒,同喬芊蟬並負盛名,在待嫁眾貴女中豔冠群芳,只是出了名的一心屬意甯康郡王。其母綏遠公夫人亦常在皇后與錦皇貴妃面前求取婚旨,哪怕做側郡妃亦不足惜,萬萬不想今日聖上卻指與喬萬。喬萬爵位雖高,卻是原家惡名昭著的西營府暗人,且是皇貴妃家奴。皇貴妃以手段狠辣出名,而這喬萬先時未在外出征時,為了皇貴妃前後奔走,這朝中倒有一半官員是吃過他苦頭的,是個出了名的粗狠戾將,眾官員對他又懼又怕,攀附之人甚多。有了這麼個貴婿,卻不知是福是禍,故面有隱憂。

  我硬壓下齊放的手,讓他從長計議,齊放只好隱忍下來。

  非白對齊放微微點頭,拉著他和青媚、素輝一同上前謝恩,“謝主隆恩,不勝欣幸。”

  “聖上真是偏心晉王,”錦繡微噘著嘴,“看看,這一下子從他西楓苑裡一個人都沒討到,反倒是多了三個新媳婦兒了。”

  “你這猴兒說對啦,這回朕是真偏心老三,”皇帝哈哈大笑,大喇喇地承認道:“晉王這次厥功至偉,卻不忘家國,將所俘之物全部繳回。且說愛妃方才不是擔心木槿病懨懨的嗎?朕看他的西楓苑還是服侍人少,可不是得往西楓苑裡多送些佳人?史慶陪,將竇逆宮中選出十個貌美身健的,充于西楓苑,多添些喜氣。木槿可要快些好起來,領頭讓青王她們,為西楓苑開枝散葉,多添人丁才好啊。”

  眾人也跟著大笑起來。我面上帶著一絲赧然,跟著下拜謝恩。

  謝素輝與喬萬亦磕頭謝恩,又當著眾臣與未來的老泰山見了禮。喬萬強扯了一絲笑,同常栽道見禮。

  素輝這廂見原赫德甚是客氣。原赫德仔細端詳了素輝許久,素輝的臉被看得紅中帶黑,黑中帶紅。皇帝又取笑了幾句,眾人更是大笑,紛紛起身祝賀四對新人。

  錦繡重又命宮人場中舞樂,眾人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一派富貴喜氣。

  回去的路上,非白一身酒氣,怕熏到我,便騎馬行一段,快到府中才坐到車裡,我便同非白談起此事。非白輕哼一聲,“我早聽人報過,皇貴妃想抬舉他。他以前一直是西營府賤奴出身,自然一直未敢求娶朝中侯爵千金,如今敢要我的人,是想青王亦是庶人出身,配他綽綽有餘,將來漢中王登基,也容易收編東營府。可惜,皇貴妃選錯了人,東、西營府兵雖然身為下賤,可這兩處於原氏皆為性命交關之所,他們的上家必須是原氏中人,即便是宋明磊,亦是成了我原氏貴人,才方能統領西營府,”他冷笑,“那喬萬畢竟是庶人出身,即便有軍功在身,父皇也看不上他。”說起營府出身的人,非白的口氣鄙夷,士族的高傲不言而喻。

  其實本人的出身也不怎麼高啊。他看我拿眼瞟他,不由笑道:“有日子沒見了,那老愛瞎想的毛病怎麼一點兒也沒改呢?”

  “那請問晉王殿下啊,您家的青媚怎麼就選了我家的小放了呢?”我奇道,“西楓苑上上下下都知道齊放一老實孩子,心裡眼裡就藏著個蔔香凝啊。”

  非白倒撲哧地一笑,“什麼您家的、我家的,我還想請問君老闆閣下呀,你們主僕二人是什麼時候看上我們主僕二人了呢?”

  “誰看上你們主僕二人了。”我不由也歪了嘴,捶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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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萬國朝長安(一)

  他笑著接了我的拳,順勢把我抱進懷中,緊緊摟住,低聲道:“我方才在朱雀街上就忙著尋你,偏偏聖上連趟家也不讓回,就請至法場,要看竇賊受死的模樣。你一直繃著臉,我便總擔心別人欺負你,現下可算對我笑了。”

  我心中一陣柔情,緊緊回抱住他,“我是擔心竇英華有餘部要在法場劫他,到時傷了你可怎麼好,便一直吊著顆心。好不容易竇英華被絞死了,結果屁股還沒坐熱呢,錦繡就張羅著要給她親姐夫找小妾,可不是愁煞我了。”心中隱隱愁苦起來,又感動方才他說的那句話,把頭埋到非白懷中,不由淚濕沾衣,“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你方才說的那些話,可要一輩子作數的。”

  “你若明白‘弱水三千’之意,當知我心,”非白一歎,雙手掬著我的臉,鳳目看進我的眼中,語帶心疼,又有些生氣道:“我是為你從死人堆裡爬回來的,如今好不容易在一起了,還有什麼話是不作數的,你怎麼還不信我呢。”

  “我只是……只是……”我也雙手撫上他的臉,結果也期期艾艾地“只是”個沒完,最後被淚水嗆著了,咳了半天。“快拿水來。”

  非白對簾外叫著。車果然停了下來。小玉端來鑲碧銀壺,給斟了一小杯遞上,非白便小心翼翼地喂我喝下,平復咳嗽,細聲哄道:“你且放心,我若說話不作數,便立刻化個大烏龜,天天給你翻過殼來,耍著玩兒一輩子,這可好了吧。”

  走得近的幾個侍婢聽了,都憋了笑。我也笑了,結果又嗆著了。

  好在西楓苑門口也到了,非白急忙讓車停下。

  薇薇和小玉扶我出來,遞上絲帕和水壺。我過分激動,竟有幾絲血絲吐到帕上。

  非白一下子駭得臉色蒼白,生氣道:“你重病卻不讓人通知我這檔子事,我還沒跟你算帳呢。”

  他把我一路抱進西楓苑,放到賞心閣床上,就要去找林畢延,我卻死命抱著他不肯放,哀聲道:“別走,我再不要同你分開了。”

  非白的鳳目漾過一絲奇異的光彩,神色服了軟,輕輕撫了我的臉頰,柔聲歎道:“你越活越傻了,怎麼辦?”

  我也覺得,只要在他身邊,我就是越活越傻。可他卻親自輕輕將我頭上的假髻脫下,換了荷花紋樣的家常緞衣,又讓姽嫿絞了一把熱手巾,親自替我擦了擦臉,然後自己脫了紫金冠,換了身家常衣袍,躺到我身邊來,緊緊摟著我,柔聲道:“放心吧,天下太平了,我再不離你而去。”

  我們誰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互相抱著取暖。漸漸地我困了,夢到那個銅修羅對我睜開血紅的眼睛,對我厲聲咆哮了一下,我便醒了過來,卻見芙蓉帳外,一燈溫暖暈黃。

  我略掀帳簾,悄悄下地,走近他們,卻見非白正披著衣衫,同韓先生嚴肅地討論些什麼,地下跪著一人,卻是滿臉倔強的青媚。

  非白見我站在簾外,便讓他們先回去。非白又將我抱到床上,拿一堆棉被把我裹住,怒道:“你越發不愛惜自己了,身子骨本就弱,還這般赤著腳站在風口裡。”

  我拉住他輕聲問道:“可是聖上下旨,要青媚儘快完婚?”

  “現在我只好覥著臉來問君老闆一個恩典了。”非白點點頭,鳳目看著我,無奈道:“可否就讓香凝和青媚同嫁齊放,兩人不分大小。”

  我木然地看著他。

  他歎氣道:“這是我欠青媚的。青媚的父親是上一屆的東營府主,單名一個弧字,綽號青狐,可謂忠勇絕倫,”非白隔著一堆錦被抱著我放到大床上,返到書桌前取了一張畫回來。那張畫略顯破舊,上面畫著一隻卷著尾巴的大青狐,正伏在大青石上睡覺,落款寫著第十六代東營府主青狐。

  他靜靜地訴說著往事,“在暗宮那陣子,門客走了大半不說,西營亦著人來勸降,有暗人為了苟活性命投靠了西營,多虧了青狐一家,滿門忠義,始終如一地為我守護,亦為我殺了那投降的暗人,為此得罪了那西營貴人,後來滿門被宋明磊捕獲。宋明磊為了殺一儆百,便命東營叛徒用明心錐將她的父兄淩遲處死了,那些家眷老小皆沒有放過,連雞犬也不留,全部火刑處死,只剩下最小的青媚躲在一隻水缸裡,才逃過一劫。她一夜懂事,此後處決背叛者只用明心錐。”

  我怔怔聽著,終於明白了青媚為什麼那麼喜歡聽明心錐的聲音了。

  “當年為了救我,她委身張之嚴,”我輕輕道,“我心中一直存著對她的愧疚。可是這關係到小放的終身幸福,除非你能答應我,讓小放只是名義上把青媚娶過去,”我正色道,“感情最忌勉強。這是小放的人生,我不會用我的人生觀來綁架他,但一切就讓他們自己去處理吧。還有蔔香凝,咱們絕不能虧待她。”

  非白見我口氣鬆動,便綻開笑顏,愈加緊地抱住我,忽然話音一冷,“你且放心,我不會讓卜姑娘受委屈的,而且青媚亦看不上用強的。她方才說了,她會讓小放愛上她的。”

  說實話,我真的很懷疑。

  可能為了轉移我的思慮,非白笑著說道:“皇貴妃馬上就要擔心自個兒了,她馬上會有一堆姐妹共侍一夫,且夠她一陣子煩了,沒精力來糾纏我們了。”

  呃?我這才想起他是在接我前面說的話。想起剛剛遊行時眾多竇氏後宮的美貌女子,想是要讓聖上欣喜一陣了。

  我不由歎了一聲,“錦繡以後的日子看樣子真的不會太寂寞了。”

  非白輕笑一聲,也不作答。我抓過他的大手,細細撫著掌紋,“青媚怎會看上小放呢,他們倆一見就吹鬍子瞪眼的。”

  他無奈笑道:“女大不中留,越留越成仇,誰知道她何時看上齊放的?青媚這小嘴可真嚴,從來沒同我露過,”他也皺眉想了一會兒,對我笑道:“說實話,我以為她會找素輝來擋駕。本來我還想把青媚指給素輝呢,我看他倆平時也要好,誰知是齊放呢?”

  我們又聊了一會兒,轉眼到巳時了,我打了一個哈欠,非白倒了無睡意,

  含笑問道:“困啦?”

  我點點頭。

  “真困啦?”

  “都站了一天了,能不困嗎?”

  “果然困了?”

  我的眼皮直打架,輕輕地嗯著,又夢到銅修羅了,卻感到非白的呼吸噴在我的耳郭上,“可我還不困,這可如何是好?”

  “別鬧了,你千里奔波的,還不快歇歇。”我睡意蒙矓道。

  “你這人,所謂小別勝新婚,怎的一點兒風情也不解呢。”他輕聲埋怨著,忽地含住我的耳垂,然後慢慢移到鎖骨,粗糙的大手伸進我的睡衣,撫向我的腹股溝。

  我不由自主地喘息起來。

  非白一揮手,燭光熄滅,歸於一縷青煙,芙蓉帳翩然落下,遮住了裡面的旖旎風光。

  二月二,龍抬頭之日,長安城中萬人空巷,再次湧向朱雀大街,看五位有頭有臉的人物娶親納福,皇帝的嫡長子東賢王迎娶永定公之妹喬芊蟬。

  兩位軍功至上的將軍同日迎娶兩位世家千金。永定公喬萬迎娶京都有名的美女,一等綏遠公、三品太僕寺卿常栽道的嫡女常貴琳;勤忠侯謝素輝迎娶一等永福侯、三品右副督察禦史原赫德嫡女原丹珠。

  紫微舍人採辦齊仲書同日迎娶蔔氏和青氏。

  西楓苑中一時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然而成親的第二天,蔔香凝便以走貨為名,離開了齊放,負氣回到大理。

  第八章萬國朝長安

  元昌二年三月十二,東征大軍攻下小庭朝的經濟中心瓜洲,直打到建康城外。小庭朝的亞父吳王張之嚴便緊閉城門,採取拖延戰術。甯康郡王切斷水源、物資等供給,並從水路以新型快艇攻之,數度欲攻下建康。奈何亞父一直堅守城門。為加快戰爭進程,紫微舍人君莫問獻計,印刷萬份勸降畫,大原仁厚,只要吳王投誠,便能海內升平,安居樂業,一切如舊。甯康郡王便將數萬風箏散落至建康城內。江南百姓生活一向安定富庶,本並不願意打仗,一時軍心動搖。

  五月裡,斷水斷糧,生活苦不堪言,便有朝官進言,不如乘來得及投降原朝,可保身家性命。

  君莫問與吳王有舊,便誠懇地寫了一封勸降信:自原氏收復京都後,兵力充沛,乃是東吳兵力的十倍不止,天下歸原已是大勢所趨。為江東父老著想,何不化干戈為玉帛?君莫問本人和晉王皆會保江東百姓一切平安如舊,小庭朝內所有官員及家眷,加上吳王本人身家亦可保全。這一番天下形勢、人心所向分析下來,張之嚴還真的動心了。

  《舊原書太祖本紀》:

  庚申年六月初七,甯康郡王大敗張之嚴於瓜洲,直逼建康。甯康郡王使人投萬份勸降書,張之嚴軍心動搖,僵持數月,乃出降。

  元昌二年,六月初七,小庭朝的吳王終於打開建康城門,迎接甯康郡王入城。天下大勢已定,來長安率部降者甚眾,七月裡外逃的竇周舊臣兵部侍郎張世喜、禮部尚書竇亭、戶部尚書高紀年來降;七月初八,張之嚴率偽帝軒轅翼降入長安。

  帝與之嚴、竇亭、高紀年皆有舊,屢以書招之,高紀年輒殺使者眾矣,既至長安,上誅高紀年、張世喜,欲鞭撻竇亭,並誅之嚴。之嚴持樽,淡笑曰:“軒轅失其鹿,天下共逐,陛下既得之矣,豈可複忿同獵之徒,問爭肉之罪乎!”

  無論是正史還是野史,原朝的開國皇帝都被描述成一個“胸含宇宙,知人善用,決機乘勝,氣勢盈溢,冷靜擅謀,曠世之才,一生戎馬,勤政愛民,仁孝重情,故天下歸心”之人,史學家們認為對於軒轅德宗,太祖皇帝很看重他們私人之間的深厚友誼,並且對德宗本人不幸的一生抱有巨大的同情,太祖皇帝留給後世的一百多首詩詞裡,凡是懷念德宗和孝賢純儀皇后的皆是詩中精品,難得的是其中的感情非常真摯。

  故而,皇帝最恨當初出賣軒轅德宗的人,遠甚於背叛己者。

  當時,皇帝在接見中外賓客的紫辰殿,招待這些重量級別的降臣。張世喜是潘正越的舊部而且是繼任,曾于庚戌國變中率部在皇帝回長安途中設兵伏擊。高紀年則屢殺當年德宗皇帝委派的使臣,並且幫著竇英華逼死軒轅熹宗,所以半點沒有猶豫地,皇帝當著張之嚴的面,親自取劍,殺了高紀年。

  然後因為竇英華,還要遷怒于竇家最後一支族長竇亭,但是竇亭卻是天下皆知的義士,曾經因為反對竇英華欺辱先帝、謀朝篡位而當眾大罵之。史學家們猜測,當時的皇帝未必真殺竇亭,極有可能只是為了給張之嚴一個下馬威。

  沈昌宗很配合地,冷笑著把高紀年的人頭扔到他們面前,血濺紫辰殿。張世喜是個武人,卻也伏首面地,渾身微抖,求皇帝在殺他之後,一定寬恕他的家小及隨從,千萬不要遷怒於無辜云云。而竇亭是個文人,再有勇氣,也面無血色了,嚇得摔倒在地,只差沒有尿褲子。

  然而,張之嚴不愧是當世英雄,只是輕輕彈了彈袖袍上飛濺到的血跡,面不改色地緩緩端起金樽,輕輕喝了一口大原朝的西鳳酒,贊了一句:“西府鳳翔,回味甘美,果然名不虛傳。”

  他見皇帝瞪他,便輕描淡寫說了幾句話,把軒轅既然無道,天下群豪皆可做獵人,逐鹿天下的道理不卑不亢地表達了出來,還大有“原氏已然得到了天下,怎麼可以責怪其他同行呢,這可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揶揄意味,其淺嗔之意竟抵過了萬般讚美,哄得大原朝的開國聖君得意地大笑起來。

  《舊原書太祖本紀》:

  上笑而釋之,赦張世喜,官至兵部侍郎;示好于竇亭,並賜宗氏女為妻,賜爵二等明義伯,官至翰林學士。而于張之嚴禦封吳襄郡王之位,意取襄助之意,大宴三日,賜美物無數,仍遣吳襄郡王返駐守東吳之地。紫微舍人君莫問識得敬帝乃舊徒玉流雲,眾譁然,至此,帝蹤再莫所知也,上赦免其罪,准玉流雲攜侍女露珠回歸君氏,君莫問再三泣拜,聖恩仰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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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萬國朝長安(二)

  我萬萬沒有想到我會同張之嚴再見,我能活著見到我的那兩個弟子,玉流雲和露珠。二人同我抱頭痛哭,玉流雲和露珠都長高了很多,可是二人在嚴密監視的建康宮殿中兩年,再無當年的天真爛漫,行止舉動多了幾分成熟。

  我暗暗稱奇,心想這二人將來可堪大用,不想連非白也這樣認為,不久便送玉流雲同露珠入府承學,著意栽培。

  張之嚴臨走時,乘非白入宮之際,專門到西楓苑拜訪了我。這場戰爭將他的銳氣磨了些許,他比先前果然是收斂了很多,但也看不出有氣餒之色來,反倒更添英武穩重之氣。

  那天我們談了很久,我向他詢問了嫂嫂的情況。他爽快地表示歡迎我再回東吳做生意,似真似假地長歎說很後悔把我逼走了,沒有我的瓜洲生活很無趣。

  我嘿嘿一樂,與他盡釋前嫌,感謝他及時投降,放了我的兩個弟子,總算是保住了江都百姓的安定生活。張之嚴大笑道:“這一局你公爹贏了,下一局呢?”

  我一怔,挑眉笑道:“我公爹文治武功,盡得天下,如今兵強馬壯的,還有一堆厲害兒子,莫非兄長還想再來一局?”

  張之嚴豪氣萬丈地對天笑了許久,笑道:“若非你熟知我軍備實力,秘密建了這許多精良戰艦來,還有你發明的這什麼活字印刷,搞一堆什麼勸降書什麼勸降畫來,搞得軍心渙散,四面楚歌,你公爹怎麼打得贏我?未來有一天,你公爹沒了,你夫婿即位,有你這賢內助輔佐便還好些,若是你那只好男風的大伯當家做主了,可有勝算?還有聖上若傳位給他的小兒子,你夫恐怕也咽不下這口氣吧。且說若你妹子做太后,可會放過你和你夫?”

  這張之嚴果然天下英雄,表面上看像是他的帝王夢結束了,可如今看來,他不過是占個山頭小試牛刀,過了過癮。逗留長安短短數十日,反倒給他摸清了原氏內部皇儲暗爭的重大隱憂了,看那意思倒大有捲土重來之意。

  “後會有期了,莫問。”他遞予我一隻荷包。

  我打開荷包一看,裡面放了一顆光明耀眼的稀世大東珠。

  “這是你嫂嫂讓我帶給你的。這是她心愛之物,多謝你與晉王美言,為本王作保,如今還能駐返祖蔭之地。”

  他長歎一聲,銳目深深地看了我幾眼,朗聲笑道:“若有急難,以後可持此珠來報,助你夫爭位。不過你夫若敗了,本王可不客氣了,這天下馬上又要易主。”

  盛夏的荷花開得正盛,金龍在碧綠的荷葉下伸出腦袋,警惕地看著岩邊這個不速之客。七星鶴老在我們身邊轉悠,早已布好了陣形,血紅的眼睛冰冷地凝睇著——它們已經很久沒有吸食到敵人的鮮血了,故而都有些躍躍欲試,只是因我站在身邊神色如常,便也沒有舉動。

  明明張之嚴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江南人氏,嚴格算起來,可以算作我前世滬浙一帶出身的同鄉,舉手投足間充滿了江南美男子的優雅和魅力,卻擁有了同北地男子一樣高大的身形,更擁有一般人所沒有的智慧和野心。長安的陽光為他投下了巨大的陰影,卻見他昂頭傲然笑道:“這下回可便是姓張的了。”

  我呆愣之間,張之嚴對我瀟灑一笑,回首而去。

  《舊原書太祖本紀(二)》:

  庚申年中,天下略定,大赦。百姓給複一年。陝、鼎、函、虢、虞、芮六州,傳輸勞費,幽州管內,久隔寇戎,並給複二年。律、令、格、式,皆沿用軒轅舊制。赦令既下,而竇黨尚有遠徙者,晉王上言:“兵、食可去,信不可去,陛下已赦而複徙之,是自違本心,使臣民何所憑依?且之嚴尚蒙寬宥,況於餘黨,所宜縱釋。”上從之。

  張之嚴與皇帝那段著名的對話成了天下歸心、原氏寬仁的表率,給天下群雄吃了一劑定心丸,皆感平安盛世的來臨。

  元昌二年的夏天,大原朝向天下廣宣大赦詔書,凡率部來長安投降的竇氏餘黨或其他反對勢力,不再追究過往,皆大赦,並根據實際情況,就地於朝中或外派安置。於是這一年,便在接待如流水般湧來的各路大小降軍中度過了。皇帝也著實兌現諾言,優待來降的天下群豪,寬仁並濟,安排妥當。

  朝廷幾乎每幾天便往全國驛站廣布平安旨,詔告天下,十年內戰已經結束,使官府及時號召流亡在外或躲避山林間的百姓,可以回歸家鄉安居樂業,儘量趕在芒種時撒下最後的糧種。

  元昌元年初,霜旱為災,米穀踴貴,北遼侵擾,州縣騷然,內憂外患,一匹絹才得一斗米,就連在西京長安,物資也極度匱乏,百姓流亡千里,難民成疾,餓死者甚眾,人口流亡,戰區十室九空,百廢待興,皇帝志在憂人,銳精為政,崇尚節儉,大布恩德,從後宮起,連同自己的用度開銷皆削一半。

  為了最大可能地休養生息,恢復國家機器的運作,撫平這十年來慘烈的戰爭創傷,宣佈免天下徭役、賦稅等二年,戰事特別慘烈的汝、梁、鼎、青、虞、芮六州,以及幽州境內皆免三年,嚴禁地方官騷擾百姓,貪污舞弊,控制物價,密詔紫微舍人君莫問督察暴利囤積、發國難財的商人,一旦發現,必治以重罪,人頭懸於市集,家口配沒。

  為不再攪擾百姓及軒轅宗氏,下詔各州各府的律、令、格、式等制令皆按軒轅舊制。七月初一,恢復久違的科考,天下眾舉子皆欣慰地奔相走告,預示著一個繁華興盛、濃豔綺麗的大原朝時代到來了。庭末三國南北朝,錢制各異,曾有百姓偶過三州竟需三種錢幣方可通關,

  更有甚者錢幣濫薄,有盜鑄者裁皮糊紙為之,民間不勝其苦。至元昌二年七月初一,初行元昌通寶錢,徑八分,重二銖四參,積十錢重一兩,輕重大小最為折中,遠近便之。

  皇帝命紫微舍人君莫問擢給事中撰其文並書,回環可讀。七月初六,皇帝置錢監於洛、並、幽、益等諸州,皇后父興慶王軒轅章一爐,北晉王非白、東賢王非清、甯康郡王奉定各賜一爐,吳襄王之嚴賜一爐,又因紫微舍人君莫問自歸附新朝以來,捐糧籌餉,極盡能事,忠心可嘉,特賜一爐,聽鑄錢。自此,凡敢盜鑄錢幣者,一律處死,家口配沒。

  七月初七,皇帝令與大理有千絲萬縷關係的紫微舍人君莫問帶著珍貴的禮物出使河州,密會大理蒙久贊。傳說大理戾武帝攜永烈公主亦秘密前往,雙方就兩國結盟,以及恢復通商大門商談幾晝夜,最後達成一致。七月初九,先開糧道,賑濟災民,安頓流民,再開茶道與絲道,然後其他商道亦漸次開通,恢復兩個大帝國應有的正常貿易。

  因君氏牽線,大理與大原通商順利。七月初十,大理使者蒙久贊首次正式出使大原,攜禮物無數,表示大理戾武帝的誠意。皇帝猶忿故南詔屠城之仇,命其長跪午門,詔誠心悔罪,泣稟:當年不義乃南詔無道,欲滅大理聖文武帝,乃使出征,正欲加害,非臣下及陛下所願。當年入城作亂之輩,盡皆死于聖文武帝之手,進而流亡於瘴地,如今存者唯吾及陛下爾,吾妻吾子,盡皆原人。說罷淚流滿面。聖心慟之,免其跪禮,數度召至內宮密談,聖上度其雖面有夷紋,然冷靜睿智,談吐不凡,進退有儀,頗有王者風度,暗暗稱奇,對左右密曰:“此乃吾家人也。”

  八月初一,皇帝追封流落到大理的初畫為安國公主,破例入原氏族譜,封其子年僅八歲的蒙華山為原朝名義上的南華郡王,並賜珍貴禮物無數。至此兩國放下舊仇,結兄弟盟國,君氏的產業再次恢復一線。

  段月容托蒙詔送過來每年的生辰禮物,一支瑩潤皎潔的玉燕釵——這是他第一次非常正式地送首飾給我。我琢磨的意思,是他希望我能做一個美麗的女人,可非白卻淡淡道:“‘閑碾鳳團消短夢,靜看燕子壘新巢’想是朝珠夫人怨憤難平啊。”

  段月容是在諷刺我嗎?我暗忖道。

  蒙詔又遞來了段月容親自臨摹的一幅夕顏小像,那畫上夕顏蓮藕般的小臂正舉著一隻小風車,身坐在七夕大金獒身上,咧嘴對我笑著,神韻笑容,栩栩如生,連原非白也觀摩了很久,研究他的筆法,真心贊道:“畫風俊研,用色新奇,可見有數十年的畫功。很久沒見到如此氣質清逸的畫像了。”

  他長歎一聲,走了出去。

  蒙詔趁他走了,便轉達道:陛下以後每年會著人送我一幅夕顏畫像,好讓我知道夕顏漸長的容貌。我心中感動,對非白誠懇地表示我想回贈段月容七株長安名種“蘭珠紅杏”,讓段月容知道我現在生活得很幸福,希望他能放心。非白凝視我許久,最終釋懷地笑著應允了。

  儘管這算是我們秘密的傳遞,可皇帝還是知道了夕顏小像之事,還專門召我持這幅小像進宮讓他看看。皇帝看了半天,點頭道:“這孩子長得福氣,有貴相。”

  皇帝還專門問我夕顏的生辰八字。非白告訴我,可能皇帝是為漢中王指下王妃。夕顏公主乃是大理的皇太女,算是最高貴的人選了。我大驚,皇帝這算盤可打得太好了,這下漢中王不就成皇夫了嗎?可以算得上半個大理皇帝了。可是夕顏畢竟指了駙馬了,好在不知為何,後來卻沒見皇帝有進一步的舉措,只是也給夕顏賜下很多孩子禮物,可能是想再考驗一下大理這個虎狼之國的誠意,於是我們也淡忘了此事。

  我同于飛燕夫婦送蒙詔走時,看著他馱走的東西倒是他帶來的兩倍,當然其中也有一部分是我托他帶給夕顏和學生們的。他感歎道:“全是大原聖上送給華山的禮物,聖上讓我每年為華山畫一幅畫,希望華山長大長壯,可任大理使官,常來看他。初畫說過以前在紫園當差,聖上總是偷偷著人遞東西給她,除了沒有名分,其他一切如親女,如今初畫的名字終於入了原氏族譜,在天之靈也有安慰了。”

  我們的眼睛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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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16:26: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七章 雪苑暗凝香(一)

  八月初三,皇帝密信其四子突厥大汗阿史那撒魯爾。隨即,玉門關再次開關,突厥與中土互相打開了大門,百年絲路終於復興,在阿米爾葉護的幫助下,君氏在弓月城開設了第一家西域分號,首開絲茶業務。因其發明的茶磚,易於西域各國裝卸,運輸方便,且易於保存,大受各遊牧民族百姓的歡迎,生意日漸興隆。

  八月初四,齊放虎著一張俊臉,再一次孤孤單單地從大理跑貨歸來,回到了西楓苑。眾人也不敢多言,知道他又沒勸回蔔香凝,可誰叫聖上指給他一個厲害媳婦呢。

  八月初五,上頒旨,天下既定,冗余軍人集中發軍費路資,遣回家中,同家人團聚。

  八月初十,上命紫微舍人君氏制鐵鍋模子,即日頒詔於天下,退伍兵士及百姓一應繳納家中閒置武器,凡繳納者皆以鐵鍋按數易之,意取起灶生火,安居樂業,表示太平時代的到來。眾百姓排長龍以換得大鐵鍋背上,歡歡喜喜地回家了。

  天下既定,諸多繁文縟節,每日裡還有小山堆似的海內外奏摺等著皇帝批閱,眾人擔心皇帝“壓力山大”,不免需要多一些“後宮娛樂”。東賢王與安年公主便抓住這個機會,網羅天下美人獻于宮內,以求媚於上,加上收復天下時所得竇氏降妃,張之嚴所獻東吳美女等諸美盈宮,個個楚腰婀娜,姣美溫馴,沉魚落雁,雪膚花貌的,精明了一輩子的皇帝也眼花繚亂起來,晚年便有了諸多年輕嬌媚的內寵,不免冷落了皇貴妃。

  皇貴妃心中甚妒,遂擅尋藉口賜死眾美人,宮中諸美人甚懼之,多交結諸長子,或巴結皇貴妃以自固,唯皇后為舊宗氏所累兼無所出,鮮有攀附者。

  錦繡常以漢中王之名邀聖上連著數日宴樂達至天明,朝臣不滿者,謂皇貴妃以惑聖心。

  由是,便在元昌二年下半年,朝中諸子爭相投靠,“貴女朋爭”無意間抬頭。晉王素知皇帝不喜人爭位,更不喜人結朋設黨的,便不奉事諸妃嬪,嚴禁家臣為其保舉太子之位,亦數拒錦繡的內庭密召,以避眾論。時值宜賓黃河決堤,便以修棧黃河為名,攜家臣王妃遠避太子位爭。皇貴妃乃遷怒之,命諸妃嬪、家臣爭譽漢中王,而短北晉王、東賢王、南嘉郡王甚眾,皇帝卻不甚在意,多一笑置之。

  九月初九,重陽節日,皇帝為了提高辦事效率,特准年滿二十歲,有軍功的原氏宗親開設天策府,可公開自行招納舍人、謀臣,是故,南嘉郡王、甯康郡王,及北晉王皆開天策府。北晉王府遂納十八學士,各種異能舍人不絕。後世的史學家們猜測,極有可能太祖皇帝也是為了鍛煉各位親王、郡王的政治能力,並從中觀察哪一個更能繼任大原天子。

  且說太子位久空,朝中多有揣聖意者,皇貴妃及東賢王暗使羽下群臣在朝堂建言早日立儲,以絕後患。竇周降臣錢宜進封都察禦史,暗投安年公主,欲說同僚朱迎九,奈朱迎九已拜錦皇貴妃,進封大理寺卿。

  九月初十,錢宜進忽在朝堂上進言請立嫡長子東賢王,上默然退朝,不置可否。九月二十,錢宜進提請泰山封禪,上准之。錢宜進又問及東賢王與上同行,始測聖心,上不語。

  朱迎九又上表宜請漢中王同行,上霍然起身,大不悅:“朕心中有數,爾等及爾等背後的主子,欲窺太子位久矣,朕早有遺詔藏于原氏金簋之中,不肯顯露端倪,免使群情有所窺伺,此正朕愛護之心也。”

  眾臣嚇得列跪於朝堂。

  皇帝非常嚴肅地從寶座上下來,大聲教育眾臣:“蓋一立太子,眾見神器有屬,幻起百端。弟兄既多猜嫌,宵小且從而揣測,其懦者逢迎以陷於非,其強者設機媒孽以誣其過,往往釀成禍變,遂致父子之間,慈孝兩虧,家國大計,轉滋罅隙,非國家之福,召亂起釁,多由於此,此誠國基方立,百廢待興,百姓疲累,將士乏喘,斷不可明立太子。”

  皇帝嚴厲斥責了朱迎九、錢宜進二人,“離間父子、惑斷國家,若再滋事,朕必降罪,斷不寬貸。”並且降了二人品級半級,罰薪半年。

  為此皇帝疏遠了錦繡一段時間,又讓南嘉郡王代表他出使遼國——年輕的大原朝另一個強大而可怕的鄰居。於是,雙輝東貴樓的宴樂聲偃旗息鼓了一陣,長安陷入了平靜的忙作,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臘月。

  轉眼,長安又迎來了銀裝素裹的雪季,整個紫棲宮仿佛變成了琉璃世界,眾貴族變著法子賞梅踏雪。

  臘月初八,南嘉郡王出使遼國勝利歸朝,遼國正與突厥一爭西域之位,宋明磊以出色的辯才,說服遼國皇帝,同意不再騷擾山海關,雙方在關口互市,帶回一堆遼國皇帝送的“東北三寶”。

  黃河冰封,正好歇工,眾工人回家過年,我同非白從黃河宜賓的工地回到西楓苑給皇帝賀年。

  戴著雪貂帽的韓修竹早已領著西楓苑眾人在莫愁湖畔前來歡迎,金龍破冰翻騰,神鶴雪前起舞,西楓苑上下喜氣洋洋。韓修竹還是按老規矩,在賞心閣置宴,為我們接風洗塵。

  席間,非白又同十八學士侃侃而談,聊些我們不在時的朝堂大事。非白向來喜我坐在身邊,我便拿著針線盒坐在碧紗櫥內,同小玉、薇薇還有姽嫿她們一起納鞋底。

  有一學士說起聖上最近因不悅皇貴妃干涉朝事,遠皇貴妃,總攜南嘉郡王及安年公主、東賢王及新妃喬氏夜遊太液池,吟詩對畫,聽曲賞戲,好像是要親自為東賢王同南嘉郡王之間避嫌,又有分別培養兒子兒媳、女兒女婿感情的意思。

  可惜東賢王甚不領情,當著皇帝老爹的面同喬氏也非常冷淡,也巧那長安名旦東哥兒,經常進宮唱戲,扮相俊美賽女子,甚仰慕東賢王,不知是為了氣南嘉郡王,還是真喜歡上了這東哥兒,抑或是討厭喬氏,每日下了朝,東賢王同這東哥兒日日出沒風流之所,鬧得滿城風雨,倒像是破罐子破摔。

  喬氏常常跑回喬萬那裡哭訴,喬萬便到皇帝皇貴妃那裡哭訴,皇帝私底下在崇元殿訓斥了東賢王幾句,可東賢王仍我行我素。後來,皇帝實在忍無可忍,宣旨東賢王晨昏定省也省了,見都不想見。

  最近東賢王似又有悔意,同那東哥兒之間消停了一會兒,這會兒又不知道哪裡尋來一塊上好的紅玉扇墜子,巴巴地要送給南嘉郡王。

  大夥笑了一陣,皆笑說風月情事多餘恨。

  似是將散之際,韓修竹倒是想起一件事來。內幃傳來消息,近日皇帝在梅苑小築散步時,在梅花林下遇見了一位年略長的美人兒,不巧乃是竇英華當年極寵愛的宣貴妃。據史慶陪說,那女子的神情同孝賢皇后倒有些相似,皇帝當夜便破例寵倖了,第二日破格封了宣貴人,皇貴妃大不悅。

  非白端著茶盅的手一凝,往碧紗櫥裡瞧了一眼,我們都停下了手,只聽非白淡淡道:“這事兒有些蹊蹺,還得著人多打聽打聽。”

  臘月初八,鵝毛大雪好歹止了,金輪普照下,碧空萬里,如寶石清澄,西楓苑裡早已是璀璨的琉璃世界,一派潔白靜謐,映著怒放的紅梅,如染胭脂,分外奪目絢爛多姿。

  正值朝假,西楓苑諸人無事,便在梅苑裡掃雪,看今年的大雪甚是晶瑩剔透,大夥便提議比賽堆雪人玩兒。正巧勤忠侯素輝夫婦也過來問安,便加入我們。大夥分成兩隊,我與非白各領一隊,青媚、吳如塗、銀奔、金燦子、韋虎、露珠、素輝歸非白管,我隊有齊放、小玉、姽嫿、薇薇、法舟、敏卿、玉流雲,新媳婦兒原丹珠也加入我隊。

  非白笑著提議,既是比賽,必得有些賭注才有趣。到底是讀書人出身的踏雪公子,很風雅地提議輸的隊伍連首詩。在場眾人大部分是武人,聽到作詩便一臉黑線,連青媚也呆呆地望了一陣天。我便義氣地說若作不出詩的,一人賠上二吊錢,不管輸贏,都拿出來晚上打圍爐喝酒,不夠的我添上,眾人立刻擁護,屏除雜念地投入到藝術創作中。非白的鳳目便似笑非笑地向我瞟來,我對他咧著嘴聳了聳肩。

  我們以梅林道為界,裁判團由韓先生擔任,非白帶人在左,我帶人在右,一個時辰後,我們最先完工,拍拍手,揚揚得意地領先參觀了白方這邊。卻見非白帶人堆了一堆飛天,全是雪雕精品,婀娜多姿,衣袂當風,面容全是我淺笑的樣子,十分傳神動人,眾人都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正當我感動得要落淚時,非白十分浪漫地心生嚮往,要看看我堆的“非白像”,結果全是一堆兔斯基,小細胳膊小細腿地頂著碩大的腦袋,拿兩小短樹枝做眼睛,造型各異,誇張詼諧,完全打破了浪漫感人的氣氛,木方自然知道堆的是什麼主題,都憋著笑,不好意思說出來。白方眾人則愕然地猜來猜去,不知所以,有人猜是只調皮的貓,有人猜是個金甲神人。

  還是韓先生聰明,居然看得出來這是一隻兔子,還幫我們解了圍,歎道:晉王所堆乃是九天仙子嫦娥下凡,我堆的必是常伴嫦娥左右的玉兔,可見晉王夫婦二人心有靈犀一點通啊。眾人方感慨地叫好。素輝感性地說道:“這玉兔沒鼻子沒嘴巴的,咋這麼撩人呢?”

  非白似是信以為真,鳳目瀲灩生姿,一個勁地含情凝望著我,我卻大囧地扯紅了臉,不過,韓先生判定非白那邊贏了。

  於是,木方代表,素有文才的齊放先代表我方,占了一句五言:

  幽樹落經年,冰波出碧潭。

  花容纖體瘦,顧盼望君憐。

  孤豔晴空外,臨水一枝寒。

  眾人叫好,當然不懂的也跟著叫好。

  非白點頭贊道:“仲書的詩文恁是別致,‘幽樹落經年’一句,雖有些蕭瑟意境,不得志的幽情,卻正是為了襯著末句一路鋪墊下來,一朝‘孤豔晴空外’,頓覺迴腸盪氣。”

  小放笑著謝過晉王,我甚覺得意,不想非白又加了一句,“難怪父皇總說,仲書流於商賈實在可惜了。”

  哎呀,原非白這小子是明著面想挖人啊。我便重重一咳,眾人笑了起來,非白也聽出來了,便笑著慫恿我也來作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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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16:26: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八章 雪苑暗凝香(二)

  我放眼望去,只見非白的唇邊正含著一絲絕世笑容,負手立在我對面凝望著我,一身月白家常如意雲紋貂領袍子更顯長身玉立,瀟灑磊落,不由心中一動,方才之事早已煙消雲散,接著小放占了一句七言:

  枝頭獨佔淡雲輕,何懼懸崖百仗冰?

  萬里胭脂春染綠,東風莫道不多情。

  齊放和韓先生但笑不語;玉流雲聽了,眼神有些癡迷;銀奔的眼神有些曖昧。眾人不解詩書者多,但也聽出幾點意思,眾人皆看向非白,果然非白的眼睛一亮,鳳目脈脈地看著我,對我微微一笑,輕吟道:

  一涓春水點黃昏,幾縷香寒散玉塵。

  曾把芳心深相許,春風未見已消魂。

  仿佛有人用滾燙的蜜澆過我的心頭,我與非白深深凝睇,久久而笑,只覺琉璃世界裡又甜又暖,唯有我和他,再無他人。

  等我和非白醒過神來,大夥都在哄笑著,說齊仲書的立志詩引來了晉王和王妃的纏綿情詩,便一徑地討要賞銀。非白和我的耳根子都紅了,我只得老老實實地每個人都賞了。

  笑過之後,孩子們又想玩打雪仗了,這回膽子大了,說是贏一場十兩銀子,我當時一看陣形,就咽了一口唾沫,大呼白方全是高手,木方全是老弱婦孺,不公平。非白很義氣地讓我三場,結果打著打著,我方還是節節敗退,薇薇說不如木方五位美女使美人計試試吧,結果只贏了一場,還是原丹珠讓素輝使反間計。

  接下去非白似是下了決心,他的面上始終掛著微笑,領著白隊一點也不放水地連贏兩場。我力氣漸喘,非白再怎麼讓我,我都打不動了,坐在雪地裡爬不起來,我隊便這樣輸了三十兩銀子。我心疼我的錢,非白心疼我的舊疾,便憋著笑硬拉著我到賞心閣二樓的暖閣裡,看著孩子們玩。

  結果非白的手下由青媚帶隊,副隊長韋虎,我的人由大掌櫃齊放領著,大多是女孩子,我們實行民主抽籤制,結果副隊長被薇薇抽著了,小玉就有點不高興了,因我和非白撤了,正好姽嫿輪值跟著我們,我的隊伍這邊少了一個人。素輝便嘻嘻笑著跳過來,很夠意思地加入了我的隊伍,站到小玉身後,傻樂著地拉著新媳婦原丹珠的小手安慰她,原丹珠低著頭羞紅了臉,卻也沒有放開素輝的手。我細看那原丹珠的模樣,細眉長目,清秀端莊,膚色略黑,雖沒有驚世美貌,在愛情雨露下,卻甚是青春動人,看樣子這小夫妻倆過得相當琴瑟和諧。眾人大聲哄笑調侃著他們,像當初鬧洞房似的,兩人臉更紅,還沒笑夠,青媚已經眯著眼睛握了一特大雪團,投向素輝這個叛徒,表示宣戰。

  一開始,大夥興奮而投入地打著雪仗,打著打著,眾人都停了下來,遠遠地圍成兩排,笑著看兩隊首領不是一般狠地打雪仗。青媚和齊放兩人俱是武功頂尖的青年高手,兩人不停施著絕代輕功,左躲右閃,面容嚴峻,越打越凶,一個雪仗倒像在打生死仇人似的,雪花飛濺,很多“戰友”或“隊友”都遭了殃,離得越遠,為二人助陣。

  青媚一邊打一邊囂張笑道:“你就準備付銀子吧,回頭還要罰你侍候我晚膳。”

  大家哄笑起來,都知道齊放的廚藝乃西楓苑一絕,連剽悍的青媚,在吃齊放做的菜時也難得溫柔,這回大夥的調侃升級了,“這回齊大掌櫃得準備侍寢哪!”

  齊放板著臉,耳根很可疑地紅了,嘴巴裡卻大聲哼道:“你個敗家娘兒們。”

  眾人笑聲更濃。接著齊放有一個雪珠估計施了四層內力了,竟然打到二樓觀眾席的我,幸虧非白及時往一旁拉我,那雪球擦過我的鬢邊,落到地上,散成一堆雪。我張大了嘴,嚇愣在窗前。非白笑著把我拉到後面,把窗戶關上,同我隔著琉璃窗看。

  姽嫿端了兩個白瑪瑙盤子,一個裝了我愛吃的桂花糕,一個盛著蓮花糖蒸的新栗粉糕,並幾碟醬豬耳朵、鵝掌鴨信之類的下酒菜,果然一會兒又上了一樽鳳鳥紋銀卣,盛了已溫熱過的十載份元正酒。

  姽嫿剛替非白倒了一盞,我便覺澄澈甘香的氣味溢滿房間。她看了看我期待的目光,又瞅了瞅非白,非白果然對她一擺手。

  我對他眯了眯眼,但還是乖乖地喝花蜜津陪他小酌,看窗外激戰。

  到底最後沒忍住,就著他的銀盞偷抿了一小口,他寵溺地默許著,只是一個勁地看著我淺笑。嗯,的確不錯,到底是十年陳釀,酒勁兒真足,精神便覺微漾,非白不讓我喝還是有道理的。

  我怕齊放把青媚打傷了,畢竟是女孩子,不想非白端著酒盞,拉著我笑道:“你可知道狗拿耗子,後面怎麼說的?”

  我披上披風,戴上羽帽,便要下樓,“小放的武功畢竟是在青媚之上,我怕小放給逼急了,弄傷青媚怎麼辦?他心中可一直恨青媚逼走香凝。”

  “你怎知他是恨青媚逼走香凝?你不覺得只要青媚在,你家小放的眼珠子就跟著她轉嗎?”非白慢條斯理地端著酒盞回到榻上,鳳目跟著二人的身形不停移著,笑道,“我倒一直覺得齊放是在恨自己。”

  我眯著眼珠子瞪了非白三秒鐘,趕緊再將目光轉到雪仗場上,卻見齊放一記大雪球,正中青媚的臉,青媚捂著眼蹲了下來。打雪仗最忌打人眼睛,可能小放也擔心別真把青媚的眼睛給傷了,便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擔心地問她,不想青媚一下子從懷中拿出一個大雪團用雙手撲在小放的臉上,青媚仰天大笑,“擒賊先擒王,快給十兩銀子。”

  她的人馬也跟著放聲大笑,皆說齊放那隊人馬輸了,討要十兩銀子。樓上非白笑看我,點著手指算輸了多少。齊放的隊伍自然虎著臉,可是看著齊放那狼狽樣卻也忍不住大笑出聲。

  齊放抹了一臉雪,板著臉說了一句,估計又是表示對迎娶她不滿,罵她平日妒悍成性、不尊夫婿之類的,反正平日裡他們兩個來來去去也就這一句話,成親大半年了,卻沒見幾日好好圓過房的。

  青媚立刻柳眉倒豎,又回了一句,兩個人說著說著,就又動起手來。這一點我真的是非常佩服青媚。齊放這兩年作為大掌櫃的涵養是越來越好,偏偏遇到青媚,只要一句不合,就可以又像個毛頭小子那樣拔刀子打架。

  眾人勸也不是,幫也不是,只得憋著笑看著兩人在雪地上翻滾扭打。我正要出聲喝住齊放,兩位主帥忽然互相扭著前襟,施輕功飛起,跑到別的地方去過手了,空剩下諸人,站在琉璃世界裡,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幾隻小鳥呱呱叫著飛過,大柏樹的枝丫彈了一下,往眾人頂上拍了一堆雪。

  正呆愣間,齊放的副帥薇薇大喝一聲報仇啊,又向青隊的副首領韋虎扔了一個大雪團,戰鬥又開始了。眾人再不管那對沒有團隊意識的冤家夫妻,投入到火熱的雪地裡,玩得不亦樂乎。

  我只得又拉下雪帽,脫了披風,給姽嫿收好。非白的披髮像是烏油油的墨緞子,散在香妃榻上。他垂下如扇的長睫,嘴角含著如嘲似諷的輕笑,輕抿了一口醇酒,玉顏上微染了紅暈。我手搭涼棚,怔怔地看向齊放和青媚飛走的方向,悻悻道:“小放肯定輸了。”非白一手撐起頭慵懶地看著我,活像只大白老虎優雅地臥在那裡,沖我悠悠地晃著尾巴,笑道:“未必。”

  話說,原氏向來沒有秘密,第二天,便有消息傳出,西楓苑裡有幾座北晉王夫婦做的絕世冰雕。

  皇帝便攜著皇后、錦繡還有另兩個寵妃,並幾個近臣專門來西楓苑參觀。我們都沒有想到,眾人對非白的嫦娥表示讚歎之餘,卻對我的兔斯基萬分感興趣,可能是它滑稽的樣子喜慶而溫情,而剛剛恢復太平世道的人們總是希望流亡的家人能儘早趕回家鄉團聚,玉兔成了人們的期盼。

  元昌三年,辛酉鳳降人間,寓意太平吉祥,皇帝領群臣泰山封神,吉服上除了九天鳳降的吉紋,袖袍處亦出現兔斯基的紋樣,祈禱風調雨順,家人團圓。

  慢慢地兔斯基成為元昌三年服飾的時尚花樣。

  元昌三年的新年,舉國平安度過,上元節又至,上下歡慶又一年平安盛世的到來,這日按例朝假,晚上是宮廷宴飲,可內務府卻一直沒有送來晉王要穿的宮宴吉服。卯時,我早早地醒來,催非白起來更衣,非白卻睡意蒙矓地不讓我爬起來,拉著我在被子裡溫存半天。

  “太陽都曬屁股了,還不快起來,也許內務府的衣裳就送來了。”

  非白卻啃著我的脖子,手也不規矩起來,“莫急,誤了吉時,反正是內務府那幫奴才的事,內務府又歸你妹子管,想是最近你妹子頭疼宣夫人,也不著緊父皇過節了。”

  “這倒是啊,我連著好幾次進宮見錦繡和皇后,都聽她們說皇上在陪宣夫人,看樣子,聖上是真的很寵倖……宣……夫人。”

  我喘著氣,笑推開他,掙著起來,無奈道:“我的三爺,白日止淫樂也。”

  奈何他現在的力氣恁地大,又把我壓在他身下,喘著氣笑道:“我只想快些要個孩兒,哪裡淫樂了?”

  我心裡有一絲難受,悶在那裡。非白見我沉默了,便歎了口氣,平躺了下來,拉著我的手溫言道:“你別胡思亂想,林大夫都沒有說我們這輩子不能有子嗣。”

  我勉強點了點頭,趴在他的胸前,任青絲披披淋淋地灑在他身上,悶悶道:“自你勝仗歸來,我們在一起大半年了,為何沒有動靜呢?我天天吃那些調養身子的補品吃得都快膩了。”

  “我也是,”非白也悶了一悶,“我看見人參就想吐。”

  我聽了忍不住哈哈一笑,“我是看見燕窩就想吐。”

  非白繼續道:“我現在想想就想吐。”

  我跟著道:“我要吐了。”

  我們兩個望著芙蓉帳頂四角的鎦金熏珠,一起笑了起來。

  這時,帳外的姽嫿脆生生地回道:“稟晉王、王妃,遵林大夫所囑,請主子們進補人參燕窩湯的時間到了。”我們愣了一愣,相視一眼,同時爆發出大笑來。帳外的姽嫿不明所以地隔著珠簾看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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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16:57: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九章 飲恨宮魂斷(一)

  已近辰時了,內務府才著太監姍姍來遲地送到,那個小太監看著面生,跪在地上托著紅漆盤裡的華袍,氣喘道:“稟晉王、王妃,原來做好一件,但司衣局的一個奴婢貪睡給滴上燭油了,娘娘已經處罰了那個懶奴婢,讓司衣局重新又做了一件,這件吉服可是方才繡好的。”

  我給那個小太監打了賞,那小太監一溜煙地跑了。那是一件藕荷色的親王五龍團福字緞袍,五條杏黃金龍,穿雲破霧,繡功卓然。

  薇薇跪在地上,給非白理著袍子,小玉和姽嫿幫我梳一個高雅的百荷髻,非白正好著裝完畢,扭過身子從鏡子看到我,不由出聲贊道:“這發飾可真漂亮。”

  我虛瞟了他一眼,他嘻嘻一笑,“可是人更漂亮呢。”

  明知他是調侃我,卻心中一喜,口中輕怨道:“只是太煩瑣了些,我坐得脖子可酸了。”

  薇薇取了紫金王冠,為非白正了冠,拿了燭火照,忽地愣在那裡,慢慢地眼睛裡湧出一股恐懼的神色來,“殿下,這袍子好像不對。”

  “這是隱花裙,奴婢以前在前朝鴆太子還是宣王的時候侍駕,因鴆太子喜歡奴婢的‘蟲花舞’,便賞給奴婢一件白蝶穿花隱裙,正面光下照著,只見蝶舞不見花兒,因為花經和地經的色澤相近,須得拿燭火從側面照著,才能看到裡面隱藏的花樣兒,”薇薇蒼白著一張小臉,把緞袍放到背光處,又點了一根燭火,從側面照著,比給我們看,“請殿下娘娘看這裡,這不是四爪親王服,可真真的只有聖上才能穿的五爪雲龍紋。因是藕白色緞子,不容易發現,晚上喜宴,燭火是擺在主子身後的,一定會讓人看到那只隱著的爪子。前番殿下王師凱旋,軍功至偉,今番又治理黃河有功,外頭都曉殿下功名正盛,這下可是會被人說殿下逾制,讓皇上以為殿下驕狂。”

  我平生第一次看到隱花裙,以前只知白居易《繚綾》詩雲:

  異彩奇紋相隱映,轉側看花花不定。

  不過,如今我也無心欣賞華裙了,只駭得面色蒼白。

  這時距開宴時間只有兩個時辰了。這是內務府賞下的新袍子,也是皇貴妃的賞賜,不著裝出席是冒犯,也是犯規矩的。可是如今是不可能再變出一件一模一樣的了。

  大家都有點慌了神。這時候,我們的薇薇女俠站出來,鼓起勇氣說:“殿下,所幸這袍子上只有五條龍,總共二十個龍爪子,且不是很大,奴婢刺繡尚可,奴婢知道小玉也不錯,不如二人在隱匿的龍爪上繡朵小雲紋,一個時辰可以補完。”

  非白沉吟片刻,點頭同意了。

  這件事我同非白都不想張揚,於是我同姽嫿、小玉、薇薇一起找著了同色的經線,然後商定大小尺寸,一人拿半幅袍子補了上去。我同姽嫿撐著火燭為她們照著,等在外面多時的青媚和齊放見我們沒有出來,便進來請示。我便向他們解釋了一通,青媚皺了皺眉,冷聲道:“皇貴妃這一著棋真狠。”

  齊放背著手像大丈夫,道:“你又不善縫補,還不快幫著主子照亮火燭。”

  我們那不可一世的青王橫了他一眼,卻乖乖地從非白手上接過燭火,而齊放從我手上接過燭火,我和非白從人堆裡抽出,著吳如塗到前面同史慶陪打聲招呼,就說這幾天下雨,馬車陷泥地兒裡了,馬上便到,請他在皇帝面前美言幾句。

  還剩半個時辰,終於補完了,我們再次檢查一遍,沒有問題。非白早讓吳如塗在外面準備了馬,“坐車太費時間了,我們騎馬一起去。”

  于是非白便同我共乘一匹馬。我一路上死命抱著我的髮髻,但到雙輝東貴樓時,頭髮還是散了下來。史慶陪快速為我們引路到一間宮女的房間,姽嫿和小玉便快速地為我抖了雪,拿走了義髻,為我梳了一個略顯簡單的盤雲髻,插上金步搖,草草綴上金珠蟲草網,餘發編成個大辮子,辮上每節點著珍珠。

  進得大殿,我們算是最晚到了,行了大禮,皇帝笑眯眯地免了我們的禮,然後那雙銳利的鳳目在我和非白身上轉了兩眼道:“剛回來那日你們倆又黑又瘦的,不想這幾日臉色就補回來了,今日裡紅撲撲的更是喜人啊,還是長安的米水養人。”

  我們倆一路駕大宛寶駒狂奔而來,相當於坐現代的4F賽車飛過來的,臉色能不好嗎?我們都一陣呵呵傻笑,說是沾了聖上的壽光。聖上自然更高興了,又說道:“木槿這發飾倒很清爽啊。”

  還是非白幫我解的圍,笑道:“今日本是上元佳節,她本已大做打扮的,只是被兒臣訓斥一番。”

  聖上哦了一聲,展開一絲柔和笑意,鳳目靜靜等著非白的話。

  非白如大丈夫一般威嚴道:“兒臣想,如今國之剛定,百廢待興,身為皇族兒媳,理當恪遵皇命,克行勤儉,身為婦人,萬不可太過奢靡僭越,望父皇恕罪。”

  我便做賢慧狀對非白納了個萬福,柔順道:“殿下說得是。”

  眾臣聽他這麼一說,不由自主地瞟了瞟錦皇貴妃身上那昂貴的十二破金泥簇蝶牡丹百褶裙,而皇貴妃則剛剛收回放在非白吉服龍爪上的目光,紫瞳只覺冰冷難測。

  皇帝也看了一眼錦繡,哈哈一笑,“皇貴妃啊,朕怎麼覺得晉王娶到你姐姐,可比朕有福多了呢。”

  皇貴妃什麼陣仗沒見過,眼圈描得過深的紫瞳滴溜溜一轉,立時媚態叢生,不動聲色地嬌嗔道:“也就是今日上元佳節,臣妾才為皇上一展這件裙子,這還是去年北伐的舊賞賜呢,往日裡可再不敢呢。”

  皇后也幫著柔聲道:“妹妹說得千真萬確,今日也是臣妾等為給陛下添喜氣,平日裡,皇貴妃與臣妾都曉諭六宮,厲行節儉。”

  皇帝笑著擺了擺手,對妻妾們的回答不置可否。

  他免了我們的禮,我們這才暗中長噓一口氣,落了座。皇帝這廂里拉上錦繡的手,笑眯眯地拍了拍,在錦繡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話,估計是限制級的,錦繡的臉紅了,嬌嗔地對皇帝送了一個嫵媚的秋波。通俗一點說,就是露骨地拋了一個大媚眼,皇帝欣欣然地接受了。

  我們退到席中,這時一陣大風吹來,夾帶著風雨的氣息,吹滅幾支燭火。史慶陪早已令著太監們點上燭火。皇帝往宮眷的坐席上看了幾眼,便對史慶陪說了一句什麼話,那史慶陪便捧著一件芙蓉花大紅紋緞面披風,跑到錦繡下首坐著的一個女子那裡,好像皇上怕這婦人著涼,特地拿來給她披上的。

  其實錦繡穿了一件低胸對襟,雪脯露了大半,可是皇帝卻似沒有看見,只時不時擔憂地拿眼瞧那婦人。錦繡垂下了濃密的雙睫,絕豔的臉龐沒有了任何表情。我心中有了一絲難受。

  青媚在我們耳邊輕輕道:“這便是聖上新寵宣夫人。”

  我和非白不由仔細看去。那宣夫人三十出頭的年紀,體態纖穠合度,肌膚細膩,面似桃花帶露,氣度雍容華貴,同以往皇帝新納那些年輕恣意的妃嬪看似不同。

  她穿著一身淡粉襦裙,挽著一條絳色披帛,微露出凝脂般的香肩,她的頭上只綰了一個堆雲髻,飾物也是些淨素珠釵,同錦繡那黃金珠翠滿頭完全不一樣。

  這位宣夫人的臉型同孝賢皇后一樣是瓜子臉型,同樣有一個深深的美人尖,可巧那髮型同非白的畫像上的也十分類似,可能是經歷過故國淪喪之苦,一雙遠山黛眉畫入長鬢間,眉宇間藏著淡淡的沉靜和愁苦,整個人散發著絲絲楚楚可憐之態來,同孝賢皇后整體的那種憂鬱嫺靜氣質確有點像。

  她美麗的眼中對於喧囂濃豔的宮廷有著一種無法名狀的熟悉和淡然,偏偏又有著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形成了一種極不協調的矛盾,讓人無法靠近。可能正是這種莫名的氣息,加上貼合孝賢皇后的氣質,讓習慣宮人濃妝豔抹、極盡阿諛作態的皇帝感到一股迎面清風。

  非白沉吟了一會兒,輕聲道:“容顏相差甚遠,不過確有幾分母后的氣質,只不過說不上來的古怪。”

  我也有這種感覺。這位夫人有點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這時安年公主過來敬酒,把我的思緒也岔開了,卻見安年公主今天倒也響應皇帝的號召,難得穿得這樣素淨。她走到中殿,對皇帝啟奏,思念生母孝恭皇后,想為孝恭皇后在渭水邊重建祠堂,以示孝心。

  皇帝一向疼愛這個女兒,立刻同意了,並且行重賞嘉獎安年公主的孝心。

  那一天晚上,皇貴妃為皇帝準備了精彩的煙火表演,皇帝興致勃勃地帶著娘兒們孩兒們還有一幫子功臣風露立中宵觀花火。結果上了年紀的皇帝微染風寒,就在那天晚上,他發了寒熱,迷迷糊糊地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非白的母親孝賢純儀皇后在夢中哭著指給他看一棵樹。那是棵老樹,當他拔起來的時候,卻見長長的鬚根上鮮血淋淋,皇帝驚醒後,更加思念孝賢皇后,停了宴樂幾日,孝恭皇后的建祠也停了下來。

  史學家們都認定,原氏家族的人特別迷信,尤其是夢中所示。那時的我認為封建王朝的帝王都非常相信天命神授這一說,不過這個夢也太離奇了,尤其是孝賢純儀皇后親入夢指點那段,那帶血的樹根便在太祖心裡落下一根針,他讓欽天監整日占卜吉凶,終日憂心忡忡。

  不想接下來發生了一件大事,現實荒誕的逼真,應驗了這個可怕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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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4 16:57: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章 飲恨宮魂斷 (二)

  二月十五,皇帝身體好了一些,也淡忘了些那個怪夢,安年公主再請建祠,便得了皇上的恩旨,命欽天監定吉日並選風水之地。那趙士普便定渭河邊拐子溝,正好那裡有兩株百年梅樹,稱只要移這兩株大梅樹便可建生祠,結果掘至根須時,果見血水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眾人皆駭,安年公主也嚇著了。

  非白專門去看了看那兩株大樹,上奏皇帝說,那梅樹底下乃是兩個相通的兔子窩,可能這個兔子家族也有百年之久了,所以移樹時不知不覺動了窩,傷了人家。非白比較委婉地提到,只要把老樹移回便可,再選他址另建祠堂,皇帝罰了趙士普一年薪捧,過了幾天趙士普又點了個地方,是一片樺樹林,結果一動土卻又撅起一株血根,然後安年公主便病倒了,高燒不斷,渾身起泡,朝臣們便紛紛議論,想是安年公主冒犯了孝賢皇后,孝賢皇后不樂孝恭皇后先開祠堂。

  不久,宮中便傳來消息,都察禦史錢宜進秘密進言,晉王不樂生母孝賢皇后未開祠堂,而孝恭皇后卻有祠,便故意借陛下之夢,嫁禍東賢王並安年公主,證據便是那欽天監趙士普乃晉王門下十八學士之一,晉王當日便能查到樹下有兔子窩,而且那兩株老樹是梅樹,正應了先皇后的名諱。

  大理寺卿朱迎九也將收集到的證據呈報皇帝,晉王妃久居南韁,擅使巫蠱之術,據說奴婢經常看到晉王妃和大理侍婢一起在櫻花林焚燒木人,巫蠱妖咒安年公主,皇帝將信將疑地沉默了幾日,當時只是賜死了那個欽天監,然後一切如常,並未掀開風浪。

  三月初六,非白獻上與工部及門客辛苦所繪的黃河治理藍圖,欲奏請皇帝批復,皇帝卻以國庫空虛、無以為繼之名擱置了下來。非白請立暫撥頭款,只以破土奠基之費,工部侍郎裴溪沛也在朝堂上力保此乃百年民生大計,皇帝也毫不留情地駁了回來,反而特賜無顏大師為清水寺住持,為國修行祈福。

  眾人心知肚明,皇帝還是信了進言,欲抑晉王鋒芒。

  下朝之後,平日裡再淡定的非白也有些不樂,只是囑咐手下門客及暗人勿有任何過激之舉,只等過了這陣再說。以皇帝的智慧,應該能夠明白來龍去脈,此時強辯,只會更加深皇帝的誤會。

  我記得我前世看過一份科學報告,說是人年紀一大,對於謊言的判斷能力有所下降,控制感情的那根神經也漸漸失靈,所以老人通常容易受騙,好像皇帝正在慢慢驗證這一理論,他更寵倖西蜀的宣夫人。

  四月初十將近,適逢天下太平後,太祖過的第一個千秋節,宮中一掃沉鬱氣氛,錦皇貴妃主持大宴飲,以慶頌皇帝功德,各親王貴戚爭相進獻貴重之物,官員的賀表多如雪片,什麼“天下之亂,非有湯、武、堯、舜之才,不能定也”,什麼“宏德千古,江山萬代”等等,那些諂媚之言幾淹聖聽。

  四月初十正日,天氣微有暑意,皇帝是怕熱的人,便召親王近臣在流雨殿內舉行千秋宴,未進流雨殿,便聽一片嘩嘩的水聲。那殿基之下四面的馭水龍首,猙獰地張大了龍嘴,疾雨飛瀉而下,流入四圍的護殿金絲河,蔚為壯觀。紅牆琉瓦的宮殿盡掩在迷蒙的水霧中,如仙境一般。

  眾人獻上壽禮後,恭祝皇帝大壽。我與非白所獻乃是在宜賓治水巧得的三尺高紫檀根雕大壽星像,東賢王獻如來釋迦金像,安年公主及南嘉郡王進獻夫婦二人親繪的萬壽圖。

  皇帝的心情看來已平復,那西蜀的宣貴人特獻上楚腰舞,卻見她今日裡精心打扮過,粉面如雪,櫻唇似火,面上還貼了金靨,墨玉般的高髻如雲,僅插著一支極長極粗的累絲嵌寶馭龍釵,難得笑靨如花,楚腰如柳,婀娜起舞,長袖如瀑,領著一堆蜀地舞女,漸舞到聖上面前。

  眾人看得如癡如醉。我原來一直覺得這個宣貴人有點面熟,如今卻見那宣貴人一雙青蔥玉指伸出水袖,輕托金杯,款款柔笑著向聖上敬酒,那手勢也很熟啊。

  因為晉王正坐在左下首,我便離得很近,而且我也算好色之人,驚歎這高超的舞技時,卻見這宣貴人的手非常細長,右手的食指更是修長,好像是練劍之人。我猛然想起一人,當年我同段月容被俘到錦官城時,竇英華身邊有一會武的寵姬兼保鏢,名叫宣薑,再看那眉眼,背著皇帝時竟然有絲冰冷。

  等到眼尖的非白霍然站起,大喊刺客,為時已晚,那宣夫人已從烏鬢上抽出那支金光閃閃的馭龍簪,飛向皇帝的方向,那馭龍簪快到皇帝近前,又化作數十支利針,四散飛射。錦繡離得稍遠,一下子踢翻皇帝面前的案幾;沈昌宗和史慶陪拉下皇帝,旁邊正坐著不會武的皇后,胸前立中了一針,昏死過去。聖上的肩膀中了一針,那針頭有毒,等錦繡用力撲開宣姜,皇帝和皇后皆已經昏了過去。

  宣夫人同舞的幾個宮女亦抽出袖中利箭,刺向皇帝周圍的宮人,其中兩人奮力擊向我和非白。

  因聖上有令,進宮不能帶兵刃,眾臣子只待在流雨殿三進階,我們待在二進階,這時三進階外面的帶刀兵士還沒有得到消息,宮中最前一排多為姣美柔弱的低階宮妃,十之j□j被射死。而那宣薑只著緊身舞衣,武功又十分了得,手持利刃,劈殺了幾個太監,錦繡與她搏鬥之中,不但沒有武器,偏偏身著吉服,掛滿金飾玉鉤,行動不便,反倒被宣夫人輕易地絆倒在地數次,砍傷了很多。

  青媚撲過來,擋開了宣夫人刺向錦繡的利刃,非白和奉定也撲過去阻擋宣薑,正巧有個舞女從背後偷襲非白,我心中一急,拔下段月容送我的玉燕釵,甩向那個舞姬,正中其中一個背心,倒在地上。另一個便向我殺來,非白救護不得,眼看我必死無疑,非白驚呼我的名字,我只能舉著一個銀筷,眼睜睜地看著那舞姬舉著袖箭向我刺來,早有一人飛身過來,舉起一案幾砸中那個舞姬的後腦,救了我一命。我抬起濺滿鮮血的臉一看,一愣,不想是滿臉帶血的宋明磊。

  青媚從其中一個死去的舞姬手上取了兵刃,奮力拼殺,轉眼攻向宣夫人,擋住了她殺向錦繡,使錦繡得以面如土色地同史慶陪護著昏迷的皇帝走向內殿。那宣姜施輕功追過來,好在圍困的兵士這時聞訊而來,利箭射出,眾舞姬一個一個如刺蝟一般倒在地上。

  最後,十幾個武士將她圍起來,那宣薑身中數箭,卻依然猛衝前,厲聲疾呼道:“老賊受死,殺我周皇,千刀萬剮,死不足惜。”

  宋明磊冷著一張滿是鮮血的臉,用刀劍將她砍成數段時,她的手才停了下來,而內殿的聖上已經滿面黑紫地昏過去了。

  聖上昏迷了三天三夜,醒來後,宣旨將所有行刺者行戮屍之刑,史稱“流雨殿慘案”。

  這是後世很多史學家所無法理解的地方,縱觀大原朝的二百年的歷史上,原氏的男人們擁有最高貴的皇族血統,少見的天人之顏,最強健的體魄,最清醒的政治頭腦,最無與倫比的文韜武略,他們可以用盡任何不朽的文治武功,耍透卑鄙的陰謀詭計,打敗任何一個強大的敵人,去攻克任何一座堅無不摧的城池,去問鼎天下。他們可以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動心忍性,卻始終不能抵擋心愛女人的一個嫵媚秋波,一次淺嗔薄顰,轉而引出一連串的殺身之禍來。

  滅原氏者,婦人也,考究的史學家們這樣感歎著。

  原氏出情種,後世風流的舉子們曾經在桃花宴上這樣戲笑著。

  原氏奪取天下,女人征服原氏,閨閣老嬤嬤們在仕女們出閣前,這樣附耳輕輕地教導著,少女們紅著臉輕點螓首。

  非白告訴我,皇帝第一次見到宣姜時那精心安排的場景,正是他第一次向孝賢皇后示情的地方,而宣姜可以在言行舉止上模仿孝賢皇后惟妙惟肖,可見必有十分瞭解皇帝和孝賢皇后的過往之人給宣薑傳遞資訊。我們心中暗驚,是什麼人這樣歹毒,膽敢利用孝賢皇后來殺皇帝。

  事情沒有完結,皇帝對於所俘的各朝舊宮人不再仁慈,令內衛用盡酷刑,盤查了所有舊周朝或是西蜀過來的宮人,近千人受到了牽連,連坐受死者有五百多人,約一千多人被趕出宮去,永不錄用。

  再一次因為孝賢皇后受到傷害的皇帝,似是傷透了心,脾氣日漸暴躁,整日疑神疑鬼。

  於是,第一個遭殃的便是長年跟隨他的史慶陪,只因他是最熟知孝賢皇后逸事,成了受懷疑的第一人選。

  一日,史慶陪在晚上侍候聖上用膳時,臉上的粉掉了一點到禦桌上,太祖便大發雷霆,疑心他用了有毒的粉妝,故意掉到他用的晚膳裡,毒害於他。

  一夜之間,幾十年來集榮寵于一身的史慶陪,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一切,被貶到浣衣局,馮偉叢失去了依靠,到處受人欺淩幾欲死。幾天後等查清了事實,乃是竇周舊臣保吉,為竇英華報仇,假意降原,又勾結宣薑,裡應外合,魅惑皇帝,又以重金從內宮老宮女鄭氏口中套出孝賢皇后種種。

  皇帝念及過往,想召回史慶陪時,他已經淒涼地累死在浣衣台,只被人草草用破席裹了拖到亂葬崗,根本找不到屍首了,皇帝只好帶著對史慶陪的愧疚,將馮偉叢複了位,且擢升至內侍監掌案,頂了史慶陪的缺。

  鄭氏當日便上吊自盡了,保吉還沒有逃出長安百里,便被捉拿歸案,受盡酷刑,卻不肯招出餘黨,乘暗人不留神,咬舌自盡了。

  史慶陪的例子,讓所有的官員噤若寒蟬,皆爭報祥瑞,以免無妄之災。可是即便如此,太祖依然神經緊張,很多功高蓋主的元謀勳效成了被打擊的對象,不久,都察禦史錢宜進檢舉“在朝公侯,縱恣不法,將來恐尾大不掉,應妥為處置”,暗指幾日前二品銳武將軍徐崢納一青樓賤妓,卻以一品夫人之隆儀行六禮,轟動街坊,且過親王府及郡王府邸而不下馬,僭規逾制。皇帝以為徐崢桀驁不馴,竟暗中命黑梅內衛賜死,舉族抄家流放,並罷免了為其迎親開道的盧倫,所有參加婚儀的武人皆降一品,有不服者皆同徐崢,這就是大原朝的開國著名冤案“花嫁案”。

  因此涉及孝賢皇后,皇帝暗疑晉王這邊“窺視太子之位,欲圖不軌”,非白的所有部將成了主要的懷疑對象,元德軍各大員人人自危,于飛燕、姚雪狼、程東子,還有君氏都被嚴密監視起來,非白百口莫辯。

  大原朝在白色恐怖中迎來了元昌三年的寒露,舉國露氣寒冷,人心自危。

  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冷氣襲來,舊傷纏綿,我便不大去得富君街看賬,躲在賞心閣暖閣裡,林畢延五日裡有三日進苑子來看我。

  皇帝的脾氣愈大,朝臣動輒得咎,這一日又因蜀地竇氏餘孽占山為王,劫持官銀,震怒非常,舊傷復發,竟昏厥在朝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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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月冷霜華墜(一)

  錦皇貴妃便以皇帝名義,調走林畢延。三日後皇帝清醒過來,內閣六部重臣及親王、郡王等皆改至崇元殿議政,皇帝親囑沈昌宗入暗宮下口諭,不准暗宮再違制同皇室中人接觸。司馬遽密信說瑤姬夫人以照顧皇帝為由,被軟禁至崇元殿旁的印日軒。

  暗宮中人皆不敢動,無法送司馬鶴為我看病。非白明顯心神不寧,不分晝夜同諸親王嬪妃照看皇帝,回到府中還要親自看護我,事事親躬,夜不能寐,熬紅了眼圈,瘦了一大圈。小玉深為感動,不由對非白的態度大為恭敬。

  不久霜降來臨,草木黃落,蜇蟲鹹俯,我咳嗽不斷,非白命人以林畢延給我開的藥方給我服用,咳方略止。

  九月二十這一日,大風橫掃西京,我心神不寧,囑咐所有的夥計一定要夾住尾巴做人,有的生意能關就關,此時不宜招搖,只盼聖上的身體早日康健,他的疑心病能緩一緩。可是就在小雪之日,大風陡起,富君街上著了一把無名之火,整整一條街都著了大火,風借火勢,愈燒愈烈。我們趕到的時候,卻見整條街大火烘燒,亮如白晝,未及出逃的夥計和百姓,渾身燃著火,痛苦地滿地打滾,那淒慘的叫聲令在場諸人幾欲瘋狂。

  我當時腦子一熱就想沖進去救人,齊放著急地拉著我說道:“主子莫去,有沖進去的夥計說,很多原氏內衛躺在地上,早已被人殺死,庫中金銀大部為人所劫,這是有人故意縱火掩飾罪行的。”

  我怒火中燒,是誰要害我,為什麼要牽連這麼多無辜的人?

  大火整整燒了四天五夜才漸漸平息,牽連方圓百里的百姓無數。

  這場“富君街焚火案”也永遠地烙在西京人的心中。

  我在西京的心血毀於一旦,鬱氣難消,吐血不止,重重地病倒了,嚇壞了非白和所有人。

  十月初五,立冬,西楓苑諸人皆換上了冬服。天子本應出郊行迎冬之禮,奈何龍體抱恙,皇帝只是賜群臣冬衣、矜恤孤寡之禮。

  那一日,非白上朝未歸,薇薇正在喂我喝藥,忽聽前方嘈雜。

  馮偉叢和喬萬氣勢洶洶前來,我心說不好,果然聽喬萬冷冷地宣旨:“皇商君莫問,系晉王嫡妻,元昌元年密集朋黨阻內衛‘活字察奸’,元昌二年裡通外國,元昌三年富君街大火,毀國家內帑數千萬之巨,連累百姓無數,督護不力,實甚負朕托,今下詔入獄而論,三罪並查。”

  我四處尋找吳如塗,想著他去通知非白,卻遍尋不得。原來在西楓苑的所有武婢皆被卸下武器,扣押在梅林道上。喬萬冷笑道:“晉王妃莫要妄想晉王會來救你,今日早朝,晉王的腳還未踏進崇元殿,聖上已經下詔,逐晉王歸封地,無旨永世不得入京,西楓苑諸人

  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請王妃跟馮公公前往吧。”

  《金陀遺編》:元昌三年上元節至,皇帝大宴宮中,安年公主忽對諸妃嬪,啟念親母先孝恭皇后早歿,不得見上有天下,乃請為端敏皇后渭水邊建祠,以示孝心,諸妃嬪皆附,上深然之,賜百物嘉安年。

  上風露立中宵觀花火,染風寒,引先孝賢純儀皇后入夢示移老樹,須長數丈,乃見血,上驚醒,哀思先孝賢純儀皇后,絕宴樂數日,欲罷,安年公主再請建祠,乃擇吉日,欽天監定渭水林邊,乃移二株老梅,歲及百,掘至根須,果見血,眾人皆駭,上驚。四月初十日,上千秋節,北姬宣妃果於流雨殿行刺,幸未得,乃戮屍街頭,史稱“流雨殿慘案”;上震怒,疑心愈重,寒露,歹人火燒富君街,牽連百姓千余戶,乃稱富君街焚火案,紫微舍人君莫問吐血病屙,上坐臥不寧,夜召北晉王,摒退左右,夜談許久,先聞上歎,晉王泣聲,後上怒愈加,擲圭於琉璃珠簾外,圭裂。第二日,北晉王方入玄武門,上喝內衛逐北晉王,又下旨遣昌宗以瀆職等罪名,押北晉王妃于大理寺,召近臣密議立儲,一時人心皆惶,上疾愈深。

  一隻蟑螂爬進了我的口中,使我在睡眠中猛然驚醒。我奮力咳著,才把那只小強給吐出來。

  這一日是臘月十五了吧,鐵窗外北風呼嘯著,肆無忌憚地卷滾著泥濘的雪珠至半空中狂舞一番,一個回風便撲打進窗櫺來,讓人凍到心裡頭去。

  素盤周圍的雲裳被吹得乾乾淨淨,那皎潔的月光冰冷地透過鐵柵欄,正照見我吐出來的那只尚在血痰中苦苦翻身掙扎的小強。

  “先生,可是魘著了?”隔壁的小玉被驚醒了,只聽得一陣嘩啦啦的響聲,劃破了雪的寂靜,想是她拖著手銬,慢慢來至柵欄處,擔憂地問道:“先生又咯血了嗎?”

  “無妨,只是嗆著了。”我努力在黴臭的破席子上爬將起來,捂著疼痛的胸腹,儘量平靜地回復她。心中卻暗驚,我的舊傷已經一年多沒有復發,難道是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反而無法適應艱苦的牢獄生涯了……

  這時,新來的更夫沙啞的聲音伴著一更鼓傳來,我下意識地看了看在鐵柵欄外的妖月。不知非白怎麼樣,這大理寺是皇貴妃的親衛所把守,果然守備森嚴。

  一開始青媚曾經著一個暗人裝成更夫不定時來向我報信,非白為了救我長跪在崇元殿前,直到昏厥,可是皇帝不為所動,只派一百精兵將昏迷中的晉王押回晉陽封地,其餘元德軍被天德軍所接收,並派天德軍將領左丘團團圍住晉陽,不准隨意進出。

  西楓苑凡會武的侍從、奴婢一律隨行,只留下薇薇和小玉來看護我,于飛燕、謝素輝以及他們的部將都被懷疑與流雨殿行刺案有關,一個個都被下了詔獄,審查了近一個月。于飛燕、謝素輝至今仍在詔獄,程東子和姚雪狼被貶為庶人,逐回原地,無旨不准歸來。那些戰場上存活下來的神谷中人現在應該都同原非白一樣在晉陽封地。齊放已經獲罪,于明年的秋後斬首。我焚心如火,病勢更重。這個更夫為我傳來齊放用血書寫的一句話,“一片冰心在玉壺。”

  雖是齊放的小楷,但是筆跡微抖。聽說齊放受了酷刑,只管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也不知道受了什麼樣的罪。不久,青媚營救不成,自己反倒成了第一個被拘的暗人首領。喬萬為了報復青媚,親自毒打青媚,還故意把青媚關在齊放的隔壁男囚群中,讓他看到自己的妻子受苦,這是這個暗人最後給我傳遞的消息。我當時看了如火蝕心,可是第二日便忽然換了一個新更夫,整整兩個月了,再沒有一個人看過我或替我傳過消息,更別說為我遞藥了。

  我正打算摁死那只小強,然後忍痛再睡,現在無醫無藥,唯有睡眠自我療複了。

  對面的薇薇也爬將起來,漂亮的臉上有幾個紅疙瘩,頭髮上散亂,沾滿汙油、稻草地看著我,驚懼道:“王妃咯血了,定是舊症復發。來人哪。”

  她這就喊出聲來,獄卒卻沒有出現在黑暗的走道裡。

  “你們這群黑了心的奴才,”薇薇怒道,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她的小眉毛倒豎了,“聖上還未下旨,你們怎麼可如此輕慢當朝親王家眷?”

  可是依舊沒有人過來。

  小玉冷靜地咬牙道:“薇薇,省省力氣吧,定是有人暗中下了口諭,大理寺卿朱迎九是皇貴妃的人,定是皇貴妃故意讓我們在這最差等的牢裡,就是要讓我們自生自滅。”她說著說著,一陣氣苦。

  薇薇也平靜下來,摸摸臉上一個被臭蟲咬破的皰,淚水漣漣地看了我一會兒,扁嘴哽咽道:“娘娘,薇薇不想死在這麼髒的地方,臭蟲會把薇薇的臉咬壞的。”

  我忍俊不禁,不小心抽動了傷處,便強忍了笑意。心想都這時候了,這個薇薇還這麼臭美。小玉也氣極反笑道:“是啊,薇薇的臉又香又嫩,怪不得不咬我和先生,看看,都咬成麻餅了。”

  薇薇嚇得摸了一陣臉,意識到小玉在打趣她,便瞪了一眼小玉,一下子站起來,對著通道口大聲喝道:“你們這群小人,別以為現在晉王不在,便能暗中逼死王妃。咱也是宗家義女、舊朝公主、忠勇公的妹子、皇貴妃的親……反正身份尊貴,你們若怠慢了她,必不得好死。你們這群喪盡天良的,晉王一時半刻回來收拾你們,把你們一個個五馬分屍、挫骨揚灰。”

  說到後面,薇薇越說越俐落,幾乎用吼的。可能是用畢生力氣吼來的,就連隔壁刑室也被她震得停了一停。

  然後回答我的只有沉默。隔壁刑室的慘叫聲再起,兩個身強體壯的女獄卒各提溜個水桶跑了過來,滿面鄙夷地往薇薇和小玉身上一潑。臘月本就冰冷透徹,這下無異是雪上加霜,兩個小姑娘立時凍得說不出話來,咬牙蜷縮著身子凍得瑟瑟發抖。

  我內心一片冰冷的憤怒,冷冷道:“聖上尚未下旨,是誰授意你如此虐待宮眷?”

  個子高的那個對我唾了一口,“不要臉的娼婦,還敢自稱宮眷,皇上當眾宣你下獄,治你裡通外國之罪,你還不嫌丟人現眼。”

  “讓你活著,已是客氣了,”矮個子的冷笑道,“這是大理寺的死牢,進來了便再沒有出去的。西楓苑所有的人都被圈禁了,晉王都被驅京城一千里。你身上又沒什麼油水可撈,咱們已算客氣的了,還敢在這裡大聲嚷嚷,簡直活膩味了。”

  “你們會為你們所說的這番話付出代價的。”我淡淡說道,忽然胸腹劇痛,一口血痰噴出口。

  小玉站起來,大聲說道:“聖上還未派人前來審查,你們不請太醫為晉王妃醫治,莫非是受了某人的指示,你們大理寺殺人滅口?”

  “大理寺殺人滅口。”薇薇也抖著身子,大聲叫著。

  那兩個婦卒相視冷冷一笑。

  我暗自心驚,慘然地苦笑不已,看來錦繡不殺我不甘休啊!黑暗的走廊深處,忽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幾個高大的人影出現在我們面前,那兩個老資格的婦卒立刻雙膝跪倒,面如土色。

  當首一個穿著錦衣的太監,後面兩個是身著黑底紅梅紋樣閃緞袍的錦服侍衛,紗帽束髮,身材極是高大,腰掛紫玉腰牌,面色冷峻地站在我的牢房前,讓我一時錯覺,是永業三年段月容架著那時還是假冒著原非煙的我引出東營餘部。

  當首一個我認得,正是馮偉叢。自從史慶陪死後,這孩子仿佛一夜成熟,

  成了皇帝信任的內侍監。他冷冷道:“北晉王妃接旨,聖上特宣晉王妃覲見。”我努力站起來,勉力道:“臣婦接旨,還請馮大人保我兩個侍女,不然她們肯定過不了今晚。”

  馮偉叢踮起腳看了一眼落湯雞的二人,目光在小玉面上快速地流連一番,擰著眉毛想了一分鐘,便對那兩個婦卒一招手,“這是怎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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