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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清楓聆心】慢春風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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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27:04 |只看該作者
第129片 有龜有河

  幾乎同時,夏蘇的雙眼瞇得極細,彷彿這樣才能看得清楚。

  這是一封信,剛寫了抬頭四個字︰宇美我兒。

  方掌櫃回來了。值夜的伙計在膳房外聽到動靜,鬧半天卻發現是另一個小伙計偷吃,根本虛驚一場。不過,寧可虛驚,不可大意,他還讚值夜伙計機靈。

  一推門,方掌櫃感覺一絲悄風,卻只見燭光微搖,想是自己帶了風進屋,遂沒在意,重新坐回桌前寫信。

  機靈的伙計可能被掌櫃一誇,有些得意過頭,全然不見身側那片深深淺淺的暗色中,一道更夜的影子滑溜如鼠。倒是在回鋪堂之前,他突發奇想,耍一招回馬槍,舉高燈籠照又照,學張飛哇呀呀作怪腔,園子卻早恢復原樣了。

  夏蘇落在涵畫館側牆外,打眼瞧瞧四周,輕悄走回西湖湖畔。離面攤不遠處,她看到亭中還掛著燈籠,大面鍋冒白氣,卻是有客無主。

  客,是獨客,灰衣僕僕,背對涵畫館而坐。

  白鬍子老板上哪兒去了?

  夏蘇雖生好奇,並無意近前去看,側身要往楊府的方向走。

  「姑娘大半夜挺忙,剛才那碗面麵肯定不夠份量,小老兒再請你吃一碗啊。」白鬍子老頭的聲音傳來。

  夏蘇渾身一震,不轉身,但轉頭,戒備打量著憑空出現的老頭。好在老頭離她有兩丈遠,若要脫身,應該不難。

  「不用。」她盡力讓自己聽上去鎮定。

  「不要錢的。」老頭笑呵呵。

  她摳門摳自己,又非貪小偏宜之人,然而,心頭忽動,「你和趙青河什麼關係?」只有那家伙,動不動就笑她小氣。

  老頭目暴精光,眼珠子骨碌一轉,就將方圓幾十丈都掃過了一遍,確定無他人,仍謹慎壓低了嗓門,「夏姑娘什麼眼神,掛個白鬍子,便認不出我了?」

  夏蘇一言不發。

  「上回咱在賊船擱淺的河灘上見過,我姓林。」喜歡跟人猜謎。

  夏蘇瞧了瞧老頭的眼氣,終於認了出來,說話那個慢,「林總捕頭。」

  「對啦。」老頭一拍腿,「夏姑娘今晚自己行動,怎麼也不知會我一聲?本想早點問你,誰知麵攤生意這麼好,一直來客人,找不到機會說話。」

  「林總捕頭想多了,我雖是自己出來的,不過隨處逛逛。」即便對方是官差,夏蘇也無意說實話。

  掛了假鬍子的林總捕,扮老相還真是入木三分,一臉褶子皮不知怎麼弄出來的,「夏姑娘見外了,還怕我問你個私闖民宅的罪麼?來,來,隨我吃麵去,再跟我說說你到底有何收獲。」

  這人怎麼這樣?夏蘇冷然,「林總捕,杭州這晚又不宵禁,我隨處走走既不犯法也不犯你,又與你不熟,有何話可說?」這就返身要走。

  「果然讓趙青河說中,我請不動你。」林總捕見夏蘇定身,更知自己輸定,「夏姑娘,我請不動你,你義兄的面子,總要給吧?瞧見沒,他在我攤上吃麵,你不去,他就會賴我麵錢。」

  夏蘇再望亭子的背影一眼,早覺得是他,卻不願意承認是他。如果一看背影就能認出那個人來,她豈不是無可救藥了?

  「林總捕是在賣麵,還是在盯梢?」她心不死。

  林總捕不明所以,「當然是盯梢啊。」

  「那麼,就是林總捕打算改行賣麵了?」

  那道背影是與眾不同的。肩那麼寬,背那麼闊,雙臂撐展,天地山河,還不如他身旁一尺三寸地。而她,想在他那一尺三寸地裡,轉悠悠。

  「當然不會。」林總捕反應不過來。

  「可我看來,林總捕這麼在乎一碗麵錢,是真喜歡當賣麵公了。」心,永遠比頭腦更忠實於主人。

  林總捕啞然,暗道這姑娘說話慢,卻能讓人招架不住。然而,他以為請不動人的時候,這人反而自覺走向亭子去了。他想,女人心,這他娘的,海底針。

  夏蘇坐到趙青河對面,他一碗麵正好吃完,抬頭衝她就是一笑。

  「妹妹晚上好。」

  「我說沒說過,怎麼到哪兒都有你。」他跟鬼影似的,還要上她身怎麼地?

  「先說好,我今晚不知道你會出來。」他越來越喜歡這姑娘,是鐵一樣的事實,不過他吧,真不會玩緊迫盯人黏糊十足的那一套。

  「我分析了一下,多半是咱倆八字合。我名字裡有河,你屬烏龜,烏龜離得了水嗎?就算伸脖子喘氣,四隻爪子也得浸在水裡不是?所以,這叫有龜就有河,是妹妹湊著我來的。」

  林總捕終於知道,高手對話是什麼情形了。

  有龜就有河!

  有龜就有河?

  夏蘇不瞅一旁豎直耳朵的林總捕,冷颼颼地說,「我還有蜜就有熊呢!」什麼亂七八糟的。

  趙青河笑聲朗朗,「妹妹是花蜜,我就是狗熊唄,橫豎不是我偷跟著妹妹。」

  他必須澄清這一點,然後對某位假老板呼哨,「再來一碗麵,我妹妹餓肚子的時候火氣大,餵飽就好了。話說老板煮麵真是一絕,要是開個麵館,我一定來捧場。」

  林總捕低聲罵一字屁,卻老老實實煮麵去了。偽裝盯梢,就得做到完美,任何時候都不可掉以輕心。只不過他手腳輕拿輕放,耳朵仍往趙青河這桌微側,聽兩人說什麼。

  趙青河都看在眼裡,只當不知道,對夏蘇道,「妹妹可知,若胡氏的話是真的,涵畫館就是一群窮凶極惡之徒開的店。我有時候覺得,妹妹的膽小常常用得不是地方,該躲不躲,該跑不跑,讓人頭疼。」

  夏蘇仍堅持一貫的說法,「我夜裡習慣四處逛。」

  「我知道。」趙青河應得十分干脆,「可我寧可你去逛個山水,要不集市也行,而非處處有密辛的地方。」

  這麼說下去,要天亮了,夏蘇問,「你不想聽密辛?那我回去睡覺了。」

  夏蘇只是口頭那麼說,一動沒動,趙青河卻一掌蓋住她的手,「聽!怎麼能不聽?不聽睡不著覺!妹妹最知我了,我就喜歡聽別家那些見不得人的事,跟下酒菜似的。剛吃一碗清湯光水麵,嘴裡淡出得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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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27:15 |只看該作者
第130片 真正兔窩

  林總捕暗咒,娘的,剛剛誰說他能開麵館去了,唬他哪。

  夏蘇抽出手來,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讓臉上看不出心跳紊亂,才開口道,「我在方掌櫃的公事房逛了一圈,沒有特別的發現,倒是踫上方掌櫃和另一個男子進屋來,正好聽到兩人說話。」

  林總捕又想,這姑娘偷偷跑到別人的地盤,偷偷搜過重要的屋子,偷偷聽人說話,語氣卻平常得好像在說今日吃了什麼一樣。

  「方掌櫃叫那男子老紀。老紀五官長得很是陰沉,身材極像詐死的那人。臉雖不同,沒準也是易了容的。方掌櫃讓老紀將卞姑娘的事稟報大東家。老紀則問方掌櫃怎麼忍得了,原來至少是二把子,老大死後,居然連魯七娘子都爬到他上面去了,以老二自居。方掌櫃對那大東家則贊賞有加,說大東家信任他更甚于魯七娘子,凡事有商有量。」夏蘇說到這兒,回頭問道,「老板,麵要煮糊了。」

  哥哥妹妹都不是省油的燈,林總捕趕緊撈麵。

  趙青河目中沉斂,「也就是說,大東家繼承了死去老大的位子,魯七娘子成為二把子。」

  「是這意思。」夏蘇繼續說道,「鬍子那船人確實也是他們一伙的,老紀提到大東家太狠,怕自己哪日跟鬍子一樣下場,方掌櫃卻道大東家對老紀很器重,只要順著上頭的意思做事就行。不過,我聽起來,魯七娘子貪財狠毒,在那位大東家面前很是說得上話,方掌櫃怕她攛掇大東家做回無本生意,所以又讓老紀去稟報。」

  「他自己為何不去?」趙青河出其不意問道。

  夏蘇語氣略頓,「……不知道。」

  林總捕送麵上桌,湯清麵白,澆頭濃香,「那還用說?他在同伙面前說得好聽,其實還是存了私心,不想直接出面得罪了最上頭。」

  趙青河看著突然垂頭去吃麵的夏甦,衝林總捕齜牙一樂,「方掌櫃是私心還是野心,我們可以暫不理會,這些人顯然已經決定洗白自己,等正經行當上了軌道,錢財源源不斷,魯七娘子這樣的貪心也會變乖心,此時不能抓到他們的把柄,今後就只好隨他們逍遙法外。」

  林總捕也明白得很,「那我們該怎麼做?」

  「要加大籌碼,利用他們尚記得無本買賣的甜頭,誘其最後嘗一筆。」趙青河聰明的地方,在於點到為止,不會讓人覺得他自大。

  林總捕稍加思索,果然上道,「今年的貢單徵單剛下到,我跟大人商量一下,能否把徵價改一改。」

  趙青河達到目的,舉大拇指,「不愧是江南道總捕大人。」

  林總捕顏面生光,嘿嘿笑過,得意地刮蹭一下鼻子。這時,又有客來,他一聲來啦,中氣十足,動作更加利索了。

  趙青河等夏蘇吃得差不多,就一同離開麵攤,在無人的街巷中走著。

  「妹妹今晚所見所聞就這些了麼?」他問得十分隨意。

  夏蘇不看他,只看腳下的青石板路,「……也提到你了。姓紀的想要殺你,不過上頭似乎已經不是非要你的命不可,相當顧忌你是趙家子嗣的身份,怕你爹不善罷甘休。而且你失憶讓他們鬆了口氣,你想不起就最好,就算想起來,他們也已改做正行,篤定你找不到證據。」沒提自己也在竹竿男想滅口的名單上。

  「確實,到了這會兒,就看誰更快。」趙青河完全同意,「不過,兩人完全沒漏嘴大東家的真名實姓,可見小心。」

  夏蘇淡然點頭,「這等走夜路之人,必定處處謹慎,豈止是未透露大東家名姓,魯七娘子也稱呼含糊,老紀也只有姓氏,極可能為化名。不過,比起他們的謹慎,我更不明白你怎能一開始就選了涵畫館來設圈套。」胡氏告訴他們的事,發生在卞茗珍與方掌櫃談買賣之後。

  喬生趕著馬,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等二人上車。

  趙青河伸出手,牽了夏蘇的手。夏蘇捉緊,一撐,落袖入車。趙青河竟牽住不放,借力一縱,也進車裡去了。

  兩人之間那般自然,臉不紅,無尷尬,反而喬生瞠目結舌,只覺這一對相處,今日必與昨日大不同。

  「喬生,暫不用趕車。」

  趙青河說完這句,單膝屈在夏蘇面前,「妹妹沒覺得?」

  他的眼,他的鼻,墨山的眉峰,笛葉飽滿的雙唇,近看之下仍俊好。

  夏蘇感覺心口幾十雙蝴蝶撲扇,呼吸再快也跟不上心跳,望著他兩瓣唇起合,腦中一片空白。

  「沒覺得什麼?」

  「杭州的草長得特別長,夠一窩兔子住。」他手指輕彈她的額頭。

  夏蘇回魂,打開趙青河的手,「你猜主謀也許在趙府時,我說兔子不吃窩邊草,你是怎麼回我來著?」

  趙青河不以為意,「我只能說,兔子不覺得趙府是窩,故而啃光草皮都無所謂。這些人在常州,蘇州,揚州各處府縣都做事,唯杭州不曾有過任何相似的案子。狡兔三窟,再加上這裡豐土肥草,實在是理想的轉行之地。而他們應該才著手不久,我就集中在新的書畫古董鋪子上,其中涵畫館營業的時日最短。」

  「原來是運氣好。」夏蘇撇撇嘴。

  趙青河笑道,「是,這方面我運氣一向不錯。」說著,轉腳往外走。

  「還去哪兒?」夏蘇問完,立刻抿緊唇。

  趙青河聽得出關心意,卻知點破她也不會承認,但道,「今夜當真不是跟妹妹出來的,幫林總捕盯一盯,還有董師爺那裡。我不去,他會煩死。」

  「……」夏蘇看他要下車去,最終開口卻是,「《溪山先生說墨笈》江南卷其他幾幅畫,還需我造麼?」

  趙青河回過頭來,「不用了。這夥人分成兩組,一組直接行事,一組後方支援,方掌櫃顯然屬於鑒定行家,他既然不同意做無本買賣,魯七娘子只能瞞著他行動,恐怕分辨不了真偽。」

  他成竹在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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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27:26 |只看該作者
第131片 幫忙到底

  趙青河道,「杭州雖不如蘇州片盛名,也有不錯的書畫工坊,董霖已準備好仿片。至於那幅《天山樵夫遇仙圖》,因為要過方掌櫃的眼,必須完美無瑕,惟有妹妹能做到。」

  夏蘇哦了一聲,垂眼之間心思頗沉。

  趙青河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妹妹直接回楊府麼?」

  夏蘇的笑顏有些俏皮,卻不顯突兀,「我還能接著逛?」

  趙青河一副當然的口吻,「那是自然的。妹妹一人夜行,我倒是不擔心,只要沒有拖累,誰能跑得過你?不過,要是遇到自己解決不了的麻煩,好歹跟我說一說,別一聲不吭,獨自瞎想。」

  真好,她要是能一直跟他生活下去,不但自在,時不時他還會是最好的伙伴,明月清風下把臂同遊。

  夏蘇道,「我還是回去了。清明將至,九娘新嫁,十分緊張自己做得不好,我雖比她更不懂那些瑣事,哪怕在她身邊鼓個勁,也算盡到自己一份力。」

  趙青河反而輕輕嘲她,「妹妹當管家娘子,我可不看好。偏才當做偏才所長,否則就是添亂。妹妹不妨向九娘毛遂自薦,畫上一卷清明上河圖,可能還令人驚艷。」

  「去你的!」夏蘇起身推趙青河出去,將簾子挑了下來。

  誰知趙青河笑呵呵伸進頭來,「妹妹既然暫時改為晝出了,就幫我做件事吧。」

  夏蘇猜不出趙青河指什麼事,聽他說完之後,相當吃驚,「你打什麼主意?我以為你說要幫趙子朔和胡氏女兒。」

  「幫。絕對幫。趙子朔和胡氏女兒私定終身,趙府還不炸鍋,尤其是趙老太爺和趙大夫人。而趙家最有前途的兒郎都那樣了,我這外來不親的東西不聽話,還算得了什麼哪。」

  幫!絕對幫自己!

  清明時節,天高雲朗,風鳶尾羽美麗飛揚,碧草綠水不見愁思。

  楊家祖籍徽州,年前已回過鄉,昨日雖在府中擺了一套正正經經的祭祖禮,到底還不算久居杭州,祭禮一過,清明就算過了,今日全家來鳳凰山踏青。

  鳳凰山不高,南北各接西湖和錢塘江。山頂有個鳳凰亭,也是歷來名人愛駐足一游的地方,可眺望江河湖泊,甚至杭州城中景致也能覽得大半。

  楊府就住在西湖邊上一帶,西湖猶如自家門口的塘子,隔三岔五便逛一逛。倒是錢塘江離得稍遠,故而在鳳凰山近錢塘江這段風景線游春。

  楊老爺約了幾位生意上的朋友,都是帶了子侄輩來,連帶楊琮煜一起,爬鳳凰山去了。女眷們多是小腳,就歇在錢塘江邊的山坡上,有望江長亭,有觀潮飯莊,吃吃喝喝,悠閒散步,已足夠自在的。

  還不到吃午飯的時候,楊夫人和另幾位夫人坐在莊堂裡說話,楊家姐妹,趙十一娘,還有別家幾位小姑娘們到坡上放鳶,年長的只有趙九娘,夏蘇和岑雪敏。

  護院們守了各處,一有陌生人就直接呼喝開。要說這種態度還真倨傲,不過自古貧人避富人,又遠遠見到這麼些夫人小姐,倒也不吭氣,乖乖繞開去。

  岑雪敏自打出發來杭州,就同趙十一娘焦不離猛,這日不知怎麼回事,卻一直跟著趙九娘。然後又說離午膳時候尚早,雖爬不得山,上坡望江觀潮也不錯。趙九娘說不知長輩們同意否。岑雪敏就自告奮勇去問楊夫人。

  趁這時,趙九娘同夏蘇說悄悄話,「雨蓉雪芙好像不甚喜歡她,而今日那群多只有十三四,十一娘十五都算老。我猜,她八成想要是硬混在那堆,就成老姑娘了,在咱們之中卻還能當嬌滴滴的軟妹子。」

  夏蘇瞧了瞧正同楊夫人撒嬌的岑雪敏,就笑趙九娘,「我發覺你如今真是什麼話都敢說啊,真是有了丈夫就有了腰桿,挺得恁直。」

  趙九娘捶夏蘇一空拳,「去!跟你掏心掏肺,你倒起哄。我不說話了,等會兒讓你和岑姑娘談心去。」

  岑雪敏想嫁趙青河,趙青河和夏蘇之間卻無處插足,當她不知道麼?

  夏蘇討饒,「別,別,我錯了,楊大奶奶是掏心掏肺,她是挖心挖肺,我委實應付不了,最後成了人乾如何是好?」

  趙九娘不過說說,見夏蘇這般誇張,立刻扶了腰笑,「要不要那麼瘆人?」

  「你跟她隨便扯些閒話就是,不用三分實誠。」夏蘇一向認為,跟聰明人打交道,要盡量少說話。

  趙九娘朝岑雪敏瞧去一眼,止了笑,「你可知,我從前跟她關係還不錯,就同十一娘一樣,覺得她為人大方真誠。直到有一回,我聽到她同周二姑娘哭訴,說她與四哥有娃娃親,而四哥對燕燕顯然存好感,她不知該怎麼辦。周二姑娘當時就氣了,信誓旦旦要幫她,她也不拒絕,只顧擦眼淚。當時只覺哪裡說不上來得不妥,結果沒過多久,就鬧出那麼一件事,胡氏母女被迫離開蘇州,周二姑娘也搬了。我真是打了個寒顫,慶幸母親不喜歡我參加詩社,以至於沒機會同她深交。」

  看到岑雪敏走回來,夏蘇在桌下拽拽趙九娘的袖子,給個眼色,示意噤聲。

  「兩位姐姐說什麼那麼好笑,也不過來幫幫我。」岑雪敏勾進趙九娘的臂彎,「我這人嘴笨,好說歹說,楊夫人才允我們去望江亭。」

  如此這般,進入受害者委屈者的狀態,引發他人內疚又感激的心,把自己放在大好人的定位。

  不過,夏蘇和趙九娘都看明白了岑雪敏,前者神色不動,後者笑得客氣,其實皆平淡。

  趙九娘更顯圓融些,任岑雪敏挽自己的手肘,「那就走吧,只不知這會兒能否看得見江潮。」

  於是,趙九娘走中間,岑雪敏和夏蘇一左一右,丫環們跟著,上了望江亭。三人組合雖然怪異,亭上風景卻真值得一見。

  浩瀚煙波,波濤粼粼,江水的一頭好似伸延至天邊。

  坡下居然有個小小碼頭,入鎮的,渡江的,遠航中轉的,忙得庸庸碌碌,又看著踏實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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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27:40 |只看該作者
第132片 心愛無敵

  碼頭上最顯眼的,是一艘嶄新的走江客船,顯然由大戶人家包下了,挑夫們正往上挑行李箱,一隻隻沉得他們駝了背。

  甲板上立一對年輕男女,手牽手,笑得好不開懷。江亭不高,山坡不遠,碼頭不大,能大致看得出兩人的身材形態,還有郎才女貌。

  趙九娘同夏蘇稍看片刻,就到另一邊眺欄坐了,問趙青河近來忙什麼。

  夏蘇的視線落向岑雪敏,見她有如一座石像,面向碼頭的美好側顏,膚色冷白。她那個厲害的丫環,比她按捺不住,雙目噴火,雙手捉拳,同她咬著耳朵。

  看見了吧?那位俊雅的四公子,為了心愛之人,是敢於挑戰長輩的殷殷期盼的。岑雪敏做人,方方面面都齊全,唯獨沒有好好「打點」趙子朔。反而遭受孤立的胡氏,以一片真心贏得了真心。

  夏蘇調回目光,對趙九娘笑道,「我也幾日沒見著他人了,不知他忙什麼。」

  晝出夜伏的人,踫不上晝伏夜出的人,這是常理。

  趙九娘沒留意岑雪敏那邊的反常,真得關心夏蘇,「你對三哥到底是何想法啊?若有了心,我就算逆了孝道,也要助你一臂之力。」

  夏蘇心中感激,語氣卻淡,「我跟他的事,別人插不上手,最終還要看——緣分?」

  趙九娘著急,「你別想得太簡單了,父親母親,還有老太爺,他們要是決定三哥的婚事,你跟三哥成得了嗎?」但朝岑雪敏瞥去一眼,「母親讓我暗地裡多撮合三哥和她呢。」

  「九娘,我說這話,可並無輕瞧你的意思,只是趙青河這個人極有自己的主意,你爹娘,你祖父,恐怕都拿他不動。」夏蘇笑容忽深,「男子當如是,頂天立地,作得自己的主。」

  趙九娘有些詫異,有些沉思,「聽你這話,你是喜歡他了。」

  夏蘇想起自己親趙青河的那一回,臉微微燒熱,說話打彎,「他那樣的男子,是很能招姑娘喜歡的。」

  「哦——」趙九娘瞇眼促狹,「懂了,那我也只好不孝一回,將母親的話當耳旁風了。」

  夏蘇神情坦然,「你別把楊夫人的話當耳旁風,足矣。」

  趙九娘喜歡夏蘇的通透直白,當下笑而領會,再不多言這事。

  岑雪敏終於過來加入她們,嬌顏若花,神態自若,直道這裡風光好,真希望能在杭州多待些日子。趙九娘自然擔負起主家的責任,與之客套寒暄。

  夏蘇淡笑聽著,眼角不經意一睨,見岑雪敏的丫頭匆匆跑下坡去,招了她家一個男僕說話。男僕聽完就走,很快轉過山坡下的路,不見了。

  那條路,是通往碼頭的。

  踏青雖不是夏蘇決定的,但踏青的日子和地點卻是夏蘇向九娘提議的。胡氏就在這錢塘江邊鳳凰山下租著宅子,這日要同女兒女婿一起挪窩,前往京師。

  趙青河讓夏蘇想辦法,引岑雪敏看見那對新婚燕爾的小夫妻。

  不過,趙青河這是為了什麼,夏蘇不明白。

  照她所想,岑雪敏既然已轉移目標到趙青河身上,對於趙子朔娶誰,應該不會太在乎。而且,就算在乎,岑雪敏又能怎麼樣呢?趙子朔的婚事未定時,沒輪到岑雪敏,如今私定終身,就更輪不到岑雪敏了。

  過了晌午,楊老爺他們下山來會合,席間說起杭州這幾日畫市好不吵鬧,有八幅不出世的名家古畫,引得行家們競相打探開價,已報破十萬兩銀。

  楊夫人在女眷那桌駭笑,「十萬兩八幅畫,咱江南真是不缺有錢人。」

  「可不是嗎?聽我家老爺口氣,好像十萬兩是抓兩把銅子似的,只恨便宜。雖不知賣家究竟是誰,據說窮得揭不開鍋了,藉此正好發一筆大財。」一位穿金戴銀的婦人道。

  夏蘇看婦人這一身,也是只恨便宜。

  但楊夫人應對得幽默,「那咱們可得幫著自家老爺,別輕易拋出兩把銅子去,千萬要驗得真又真才能鬆手。」

  眾婦笑言是是。

  趙十一娘忽然問夏蘇,「蘇娘,你不是很懂畫嗎?一上不系園,就不肯下船了。依你看,那幾幅畫真值十萬兩銀子麼?」

  夏蘇正咽下一口干飯,聞言立刻噎大了眼珠子,一字沒說,就咳出兩粒米。

  九娘幫閨蜜,不幫親妹,「這有何稀奇?張版《清明上河圖》迄今不落民間,仿片造不出一分像,若真品從宮中傳出,價值無可估量,一卷開價十萬白銀亦可能。不出世的名師古畫,就好比深藏宮中的《清明上河圖》,八幅十萬兩,還算便宜了。」

  岑雪敏好似終於回過神來,笑得嬌艷,「好畫還要遇伯樂,若遇到的是我這雙眼,好壞不分,別說十萬兩,十兩銀子我都不會掏。」

  趙十一娘連忙點頭附和。

  這種情形,姐妹關係整個反了。

  回到楊府,也許是趙九娘問起,夏蘇不知不覺有點惦念,就想到要把岑雪敏今日的反應告訴趙青河,便去了楊府前園的客廂。

  這時早過了晚膳的點,楊府已下門鑰,不過這可難不倒夏蘇。更何況楊家主人大方,府裡格局也大方,牆高五尺,高個子掂腳就能探出半張臉來,翻過去很容易。

  客廂坐北面南,沒有隔牆,卻以廊深園深為天然屏,明明眼前無路了,突然豁亮之感,十分妙趣。修竹在左,綠塘在右,一條高起的小徑似路似橋。沉紅木雕格門的一排屋子,立夜而安。

  不像有人的樣子。

  夏蘇仍入了廊往正屋走,哪怕只來過一回,該瞧的地方一處不曾漏,故而駕輕就熟。她腳下悄聲無息,並非刻意掩藏,卻是習慣使然。

  然而,虧得這個習慣,才沒能令鬼祟警覺,讓夏蘇抓住了門縫裡漏出的一線可疑光影。

  夏蘇記得,趙青河住得屋子分裡外間,裡門裝了碧紗簾,若有人點盞弱燈,從屋外看不太出來。她還記得,裡屋有窗。

  夏蘇愈夜愈膽大,腳尖點上欞欄,準備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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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27:51 |只看該作者
第133片 不速之客

  夏蘇身姿輕如飛燕,十指張開,撐瓦無聲,眨眼之間就掠過屋頂,落到屋後石板地。連換氣的停頓都不留,往窗紙上戳個洞,貓腰往裡看,光線不亮,卻足夠她看個清楚。

  黑衣裹身,手持火信,一道影子趴在床前,正往底下照。

  床上被褥疊放整齊,無人。

  待影子重新站直,不出意外,夏蘇見他蒙著臉,身材細瘦纖巧,也不高。

  女人?

  夏蘇冷眼看她翻箱倒櫃,大肆搜屋,卻沒有哪兒拿的東西放回哪兒的打算。

  是不怕屋主報官,還是把屋主當了死人?

  想想自己幾日沒見過趙青河,連帶喬生也無蹤影,她心頭一凜,原本只是旁觀,瞬間改了主意,挑窗穿入,順手撿起地上一個木畫軸,朝黑衣人背上敲去。

  那位「同道中人」背對著她,絲毫不覺身後來人,直到吃痛一記,才轉過身來。

  這人雙眼因吃驚而瞇緊,聲音又尖又細,「你從哪兒冒出來的?」

  夏蘇見自己一棒頭下去,對方居然還能站得好好的,真是想挖地洞鑽了。趙青河會輕功,她也會輕功;趙青河一拳打得死老虎,她一拳打不彈棉花,還蓬自己一臉灰。不過,她也沒把木軸扔了,總覺著比赤手空拳好吧。

  黑衣人扭動了一下身子,手伸到背後,似乎在揉。

  夏蘇有點被安慰,心想大概不是她力氣小,是那人經得起揍。

  「這點撓癢癢的力氣,還敢打我?你找死!」黑衣人說話的音色又粗了。

  夏蘇眉頭一皺,嘆了口氣,往後退開幾步,「你哪位?」

  她說話腔調天生慢,又不像跟趙青河對著幹,此刻一絲火氣也無。

  奇怪的是,聽者反而火冒三丈,「死到臨頭還裝什麼神仙氣,等我在你脖子上扎三刀,聽著喉嚨口漏氣聲,看你還能不能裝冷靜!」

  夏蘇腦袋歪著,悠悠問道,「這位姑娘,為什麼是三刀?」不管幾刀,這人說話,和賊船鬍子是一路貨。

  黑衣人噎了噎,想自己就那麼一說,姓夏的居然還較真,是傻子麼?忽然,她一跳,聲音嘎出來——

  「你說誰是姑娘?!」

  夏蘇挑眉,「姑娘聲音變來變去,若不是想隱藏身份,就是想隱藏性別。」

  想當初,她在趙青河面前也是這般小家子,上不了台面的女賊樣吧。

  黑衣人聲音仍不男不女,「總比兄妹變夫妻好,還無名無份,孤男寡女獨處也不知羞恥。」

  「原來你認識我和趙青河。」不知是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與看不到臉的人對談,夏蘇突然發現自己也在意起細節來了。

  被揭穿女兒身,卻還變聲,或許是因為彼此照過面。

  黑衣人悶沉哼一聲,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同時暗暗咬牙,放在背後的那隻手移到衣下,抽出一柄銀亮短匕,蓄勢待發。她早聽說,夏蘇可能有輕功的底子,雖不清楚到底多高,且對方一棒子也沒能有多大力氣,但她必須一擊就中,絕不容對方識破自己。

  夏蘇表情平乏,好似全然不知自己即將面臨的生殺危機,轉頭看看左右,「你在找什麼?」

  黑衣人悄近兩小步,在夏蘇的視線回到她身上的瞬間,維持之前立姿,下巴往夏蘇後面一努,「找它。」

  聲東擊西。

  夏蘇果然上當,回頭——

  黑衣人大喜,右手極快抬高,左手握右手腕,蹬腳躍高。匕首冷光四射,如流星疾滑,朝夏蘇細白的頸項落去。

  只是,不管黑衣人自以為動作多快,手中的匕首寒尖始終離著目標一寸。鏘啷一聲,刀子戳了地,差點從手裡震飛出去,她雙膝跪地,眼前卻哪裡還有夏蘇的人?!

  黑衣人驚得無以復加,輪到她回頭找,卻見一片比夜還沉的影子壓眼而來,隨後感覺腦袋疼一下,肩膀疼一下,脖子疼一下,心裡正想罵什麼眼神,頃刻,失去了意識。

  夏蘇手發顫,但將畫軸抓在身前。氣直喘,竟往後跌坐在地上。瞇眼看,一剎那希望那人再也別動,一剎那又恐怕那人斷了氣。

  她大口呼吸,好一會兒居然自言自語,慢吞吞來一句,「老子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老子不信你不倒……」

  黑衣人的火信子滾落一旁,星星般的微光就要滅燼,她學著老梓叔的語氣說話,到最後撲哧笑出了聲。

  砰!

  屋門被撞開的聲音,腳步劈哩啪啦,一道身影出現在門前。

  對方還沒開腔,夏蘇就知那不是趙青河。身影,背影,側影,某人每一面的影子,她已無法錯辨。

  「誰?!」是喬生。

  「我。」

  夏蘇深深嘆口氣,撐著畫軸立起來,腦中突升一幅詭異的畫面︰一隻狗熊張大嘴,自己歪著脖子,一臉甘之如飴,等著它下口咬。

  死了啊——死了啊——

  春天來了啊——

  可是,她寧願,與熊冬眠啊——

  「小姐別嚇我。」喬生拍拍胸口,到外屋找了蠟燭點,重新走回來,「少爺不知跑哪兒去了,你可千萬不能再下落不——」

  燭光一照,屋裡刷刷清,他瞪著眼珠子大叫,「這……這……」

  喬生不知道從哪裡問起,最後指著最醒目的那團黑,「這什麼東西?!」

  夏蘇卻問喬生,「你不是一直跟著趙青河麼?怎會不知他跑哪兒去了?」

  這種想給自己一巴掌,又無法忍耐的心焦,火燒火燎。

  喬生踢了踢黑衣人,發現昏得透徹,這才放心,答夏蘇的話,「到昨日傍晚,我還是跟著少爺和董師爺的。後來少爺讓我先回府休息,早上再去換他,但等今早我去時,卻沒見著人。我扮成貨郎,向卞姑娘的弟弟妹妹打聽。他們說卞姑娘天不亮就出了門,要去畫集逛逛。我就想,少爺和董師爺一定保護她去了。我也不敢亂走,在隔壁院子等到夜裡,越想越不對,就回府來瞧,誰知聽到動靜,還以為是少爺,又看黑燈瞎火,直覺不妙……」

  夏蘇腿也不軟了,氣也不喘了,走到黑衣人那兒,手也不顫,穩穩將蒙巾摘去,道一聲果然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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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28:06 |只看該作者
第134片 以畫換命

  喬生詫異,「魯七娘子!少爺在卞家候著的人,怎麼跑這兒來了?」

  「這伙人做事極其小心,只怕已經察覺趙青河的意圖。」夏蘇對喬生道,「拿盆冷水來。」

  喬生忙聽吩咐,抱了一盆水進來,看見魯七娘子五花大綁吊在梁上。他禁不住咽咽喉頭,想問夏蘇究竟如何做到的,不管是打昏魯七娘子,還是把這麼大個人吊到半空。

  「潑。」夏蘇淡淡一聲。

  喬生只好將疑問暫放,舉盆往空中潑去。

  魯七娘子一個激靈,迷迷瞪瞪睜開眼,陡然凸大眼珠掙扎起來。不掙扎不要緊,一掙之下,發現自己處在半空,上身被綁得死緊,休想逃脫。

  她立刻咬牙切齒,「小賤人,我死,你情郎也是死。」

  喬生來氣,「臭女人,給我把嘴巴放乾淨點。」

  魯七娘子喲喲笑,一臉媚相,「小賤人本事不錯,處處有情郎啊。真是對我的心思,就愛挑一個窩裡的男——」

  啪!啪!啪!啪!

  魯七娘子的臉頓現五指紅印。

  她驚恐得往下望去,見打她巴掌的女子立若青松,彷彿壓根不曾動過手,只有衣裙微起瀾,似剛剛過去一陣清風。而她自認功夫不錯,卻連那女子的動作都看不清,只覺自己眨了一記眼。

  魯七娘子終於明白一件事︰夏蘇不是速度快身子輕,也不是會些輕巧功夫,而是輕功絕頂!

  「趙青河呢?」夏蘇冷冷問道。

  喬生感覺自己下巴掉了。他總覺夏蘇有些神秘靈巧,想不到她除了一手以假亂真的畫技,還有嚇煞人的輕功。娘啊,連打四個巴掌,得騰在空中多久啊!

  魯七娘子雖驚詫,到底作惡多端,手上又有籌碼,腫著臉笑,「還以為你多情,見一個愛一個,看來我高看了你。」突然斂笑,眼裡一抹陰狠,「放了我,不然趙青河也別想活命。」

  「放了你,趙青河就能活嗎?」夏蘇仍是慢慢吐字。

  「聽你說話,真能把人急死。」魯七娘子只覺心裡燒著一大片,不吐不快,「我乾脆跟你說清了吧。趙青河,董霖,卞茗珍,三人就在我們手裡。我們一向講究和氣生財,不過誰敢往死裡糾纏我們,我們也不會手下留情。這會兒呢,我們就為了錢財,還可以不同趙青河那小子計較。他說卞家其餘七幅畫讓他藏起來了,只要你肯老實交出,我就放人。」

  「不好。」夏蘇讓喬生看緊人,轉身往門口走。

  魯七娘子懵了,「姓夏的,要怎麼才算好?」這人竟不跟她談條件麼?還要她求著?!

  「以命換命。」夏蘇頭也不回,「在我看來,魯七娘子的命,比那七幅畫更值錢。等天一亮,我就去報官,他們自有辦法撬開你的嘴,讓你乖乖招出老大。能將你們這伙人捉拿歸案,相信趙青河會死得瞑目。」

  魯七娘子沉眼冷笑,「想得美——」見夏蘇回身攤開手,掌心裡正是自己用來自盡的毒藥包,不由眥目,「你!」

  夏蘇眉眼不動,「要麼死不成,活不成,生不如死;要麼以命換命,各自逍遙。」

  喬生眼珠子來不及轉,忽左忽右,聽著兩個女子對話,感慨夏蘇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冷若冰霜,說話不帶一點感情。哪怕他清楚,夏蘇正設法救人,自己卻難以抑制遍體生寒。

  「有三條命呢,你只換趙青河麼?」魯七娘子怎麼也料不到自己會栽在夏蘇手上,只恨消息不準確,「不如我這條命再加那些畫,如何?」

  夏蘇笑音清脆不歇,半晌才道,「我從沒見過像你們這麼愛財的人。」莫非這能算作是出生在劉家的好處?「好,你,加上七幅畫,換趙青河,董霖和卞姑娘的命。不過,那些畫讓趙青河送回蘇州去了,我需要幾日工夫取回來。」

  「杭州蘇州往返只需兩日,我給你三日。」魯七娘子心裡好不得意,暗道夏蘇到底洩了底氣,在乎趙青河生死。

  「趙青河藏得畫,我根本不知它們在哪兒,三日不夠。」夏蘇不應。

  魯七娘子掂量著,暗想夏蘇耍不出名堂,「五日,不可再拖。」

  夏蘇點頭同意了,又問,「如何知會你的伙伴?」

  「我親寫一張字條,說明交換的時間地點,你送去西山別亭北腳一塊活磚下,自有人取。只是,你若敢報官,玩什麼暗地跟蹤的花樣,就得承擔滅口的後果了。」魯七娘子道。

  夏蘇沒多說,等魯七娘子寫完字條,不待她再說廢話,竟又一棍子將她打暈,吊回大梁上去。

  喬生咋咋吐舌,不知夏蘇在練手勁,心道這位主子絕對不比趙青河好惹,做起事來麻溜地狠,因此說話語氣都有點小心翼翼。

  「小姐,對方真會在意這女人的命嗎?」

  「就算不在意她的命,大概會在意那幾幅畫。」夏蘇回想那伙人的行事風格,共同點之一就是死撈錢,連沉船滅口都想著把貨物先運走,「喬生,你把字條放過去,再到卞家守著,萬一趙青河他們其實沒事,是魯七娘子訛我們。」

  喬生應得干脆,但道,「只是這個婦人由小姐看著,我很難放心。」

  夏蘇睨著昏死過去的魯七娘子,「我會找九娘幫忙,請她派人護送我回蘇州,魯七娘子自然跟我走。一路由楊家護院看管,我不會有事的。」

  喬生糊塗了。他一直幫趙青河做事,知道近來轟動杭州的八幅古畫壓根就不存在,是誘魯七娘子等人的香餌,可夏蘇卻說要回蘇州取畫,還五日之後就拿畫換人。這是打算現畫?想法一出,他自己就推翻了自己,心想怎麼也不可能,頂多是拖延時日,到時再用少爺準備好的假畫搪塞吧。

  當下,兩人各做各事。

  喬生放出字條後,在卞家等了兩日,仍不見趙青河三人回轉,終是不能安心,到底知會了林總捕。林總捕當然布置了好一番,自認布下天羅地網,就等交換那日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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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28:16 |只看該作者
第135片 大鬼來也

  夏蘇在好姐妹的幫助下,對外稱病,其實押著魯七娘子回了蘇州。

  那幾日,魯七娘子一直被囚在船底艙,咬牙數日子,將打昏她兩回的夏蘇罵個不停,卻也莫可奈何,只盼自由之後再報仇。

  五日轉眼過去四日,到了指定日子的前一晚。

  涵畫館如常關了鋪子,方掌櫃回到後園公事房,見桌前有一人正看賬本,老紀則立一旁。

  他連忙上前行禮,「大東家來得正好,我跟您對一對賬吧。」

  那人笑道,「方掌櫃不必多禮。涵畫館生意紅火,都是你的功勞,這點銀兩進賬就算都給你,我還嫌送不出手,對什麼賬啊。」

  方掌櫃一怔,聽出題外話來,「這個麼……正行生意來錢雖慢,好在穩固,細水長流。」

  老紀笑了一聲,「那得先活久了。可惜,算命的說我命短,活不到七十古來稀,還是賺痛快銀子爽心。」

  方掌櫃不甚贊同的神色,「老紀,說好轉走正道了,你怎麼又變?咱們都是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的,為此付出多大的代價,難道因你一句痛快,再回老路上去?」

  桌後那人合了賬本,語氣和緩,「老路是不能走的,但痛快銀子好賺不賺,確實讓人心癢。方掌櫃,沒經你同意,二東家和老紀對卞家的古畫動了手,這不,二東家讓人抓了,老紀才肯跟我說實話。」

  方掌櫃大吃一驚,頓足氣道,「卞家的畫我有十足把握低價進,你們著什麼急?!」

  「老方,你這是年紀大耳背了嗎?滿杭州城都在議論這八幅畫,公然開價過了十萬兩,人家卞姑娘又不是傻子,你還低價進?」老紀陰沉撇笑,「行啦,我保證,這真是最後一回無本買賣,大東家都點了頭,你就別光顧著找麻煩了,趕緊想辦法,既能救了二東家,又能拿到寶貝。」

  方掌櫃聽老紀說了事情經過,知道他手上有趙青河三人,神情卻輕鬆不起來,「大東家,這事對咱不利啊。」

  桌後人興致勃勃的語氣,「你也察覺了吧。」

  「明日交換,官差肯定設有埋伏,只怕人貨兩空,賠了夫人又折兵。」方掌櫃深思熟慮,「還有,這趙青河怎麼讓老紀捉得那麼容易?」

  「放屁!哪裡容易了!」老紀一拉上衣袖,白布赫然裹著半條手臂,「那個臭小子差點沒把我一條胳膊廢了。」

  「豈止如此。」大東家道,「老紀手下損兵折將,死了三四人呢。他練出來的,你我皆知,是咱們最後可用的一點武力。我本來也想忍了,卻因此咽不下這口氣,好歹把這最後一筆買賣做成吧。真得就此一回,再出這等事,誰的生死我不管了,金山銀山也不眼紅。」
 
  「只是這八幅畫中有七幅尚未過眼,說老實話,我還懷疑有假。」方掌櫃語氣一轉,「大東家一向謹慎,說到謀算,也遠勝了我們這些人。既然您已有決定,就盡管吩咐,我聽您的。」

  「我曾懷疑那些畫是假的。」聲音輕揚,自信滿滿,「不過,托了趙青河沒腦子的義妹之福,匆忙唱一齣真心救情郎的戲,倒讓我信了七分。她對楊府謊稱生病,幾日不見人,實則帶了二東家去蘇州取畫,今日晚膳時才露面,二東家連同七只畫匣子由她家僕人和楊府護師看管。而以趙青河的行事風格來看,他不可能低估我們,就算拿假畫來誘,手裡也應有真品,以備不時之需。所以,我能再信兩分。這最後一分,就要靠您一雙利眼了。」

  方掌櫃張嘴又合,再張嘴,顯見疑慮,「看畫自然不是問題,只是大東家可曾想過,趙青河以此計誘出二東家和老紀,說不定懷疑到我們在杭州轉了正行?如果真是如此,涵畫館也許已被他盯上。你想,那位卞姑娘最先來找的,可是我們。」

  那人沉吟,「卞茗珍可不止找涵畫館一家,否則也不會全杭州都知道了八幅畫的事。你的懷疑雖有道理,可我以為,趙青河選中涵畫館不過一時巧合。無論如何,我決定,明日事了,立刻將涵畫館轉讓出去,暫時什麼買賣都別做了。」

  老紀面色狠戾,「那趙青河還殺不殺?」

  「殺。」那道聲音極冷,不屑,視人命如草芥,「明日,我要那對兄妹死在一起,成全了他們。原本我還顧忌趙青河的身份,既然橫豎趙府的繼承者要換人,他是生是死,這事追究不久,更追究不到我們身上。」

  「之前我在江北,不曾與趙青河打交道,就聽你們說來,此人詭詐多狡,更是兩次三番壞了我們的事,除掉也好,免得再生枝節。」方掌櫃贊成,同時把心一橫,「明日到底如何行事,還請大東家示下。」

  鬼祟之燈,映得綿紙昏亮,在黑夜中那麼醒目,從高處俯瞰,可以將窗上屈躬的身影一覽無遺。

  俗話說得好,紙包不住火。

  別說窗紙,再厚的牆也擋不住秘密,很快都要燒衝出來。

  「趙青河!你個王八蛋!龜孫子!滿口大話!」某間地屋,某位師爺,讓地窗外的月光罩住半張臉,扭曲得有點像冤鬼。

  趙青河靠牆盤坐著,兩眼烏青,任憑董霖怎麼罵,一字不還口,閉目養神。

  「你看看!你看看!都讓人打出黑眼圈來了!驕傲到脖子折的趙青河,你怎麼能忍啊?當初是誰,跟人話不投機,把人從街頭打到街尾,打完才趴下,葛紹幫你接了三根肋骨。」

  董師爺那根手指,眼看就要戳到趙青河的胸膛,卻被兩根手指夾開了。

  「這裡,可不是你小子能踫的地方。」要麼不說話,要麼——

  董師爺切一聲,「難道還是專門留給蘇娘的不成?」

  烏青眼睜開,墨光澈透,然後兩道鋒眉一抬,趙青河做了個表情。

  「知道就好」的表情。

  「有本事,再給小爺我肉麻點。」董師爺搓著手臂,「成日裡單相思,你覺得有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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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28:26 |只看該作者
第136片 書海萬里

  「好歹還有人讓我相思。」趙青河要笑不笑,嘴角撇上天去,嘲諷之意如滔滔江水,往董師爺那張被打腫的臉奔去,「不像你,要不是捱不過這回,就成無牽無掛孤魂野鬼了。」

  董師爺罵道,「屁!你才孤魂野鬼!話說回來,我真死了,你也別想開脫,小爺糾纏得你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娘的,平時把自己吹成武林高手,遇七八個壯家伙就被打趴了,害得小爺受你連累…...」

  「這位董師爺,你有完沒完?自己三腳貓的功夫,沒挨幾拳便暈死過去,比我昏厥得還早,居然好意思怪別人。」

  實在聽不下去,另一同屋卞茗珍嗤笑。這是「遇人不淑」?想她從前知書達理,說話都不大聲,如今卻敢於爭論對錯。不知怎麼,心裡爽氣極了。

  「我們仨裡,就你最沒用。」不提還好,提起來,董霖一肚子氣,「那會兒我讓你裝暈,你舉個板凳算怎麼回事?當誰不知道你是母老虎,非要發發雌威。你該不會是看上這小子了吧?我在你家旁邊蹲了幾日,沒喝上你一口茶,他一來,你還給送飯。不過,我告訴你啊,你這輩子就別想了,人家蘇娘比你強百倍,又溫柔又聰明,又乖巧又伶俐,一雙手有絕技……」

  趙青河重新閉上眼,這幾日雖過得慢,聽這兩人鬥來鬥去,倒也不算無聊。要說董霖,還真夠義氣,讚得夏蘇天下無雙,他喜歡!他放在心尖尖的人兒,當然得是獨一無二,誰也代替不了的。

  被關進來那日,魯七娘子餵了他一頓鞭子,還放狠話隔日要剝他的皮。不過,第二日沒見魯七娘子來剝皮,反而是那個陰臉的老紀來拷問,讓他招出另七幅畫藏哪兒。他假裝撐不住,說出蘇州趙府四個字,這幾日就突然清靜了,只有送飯的漢子露臉,讓他的計劃沒法進行。

  原本,趙青河就是故意被抓,混進來探對手大本營的。

  他有強烈的直覺,在馮保和鬍子等人完蛋之後,自己離涵畫館的「大東家」只差一步。雖然並沒料到卞茗珍也會被抓進來,但他做事,一向對自己狠,對別人也狠,到了這個地步,無心考慮他人安危,反正還有董師爺那「老百姓的官」操心。

  今日來送早飯的傢伙,無意透露一句「吃飽喝足好上路」,他思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他的利用價值即將實現。

  這伙人一直都唯利是圖,如果沒有他制造的香餌,不可能好吃好住供著,早在襲擊他的那晚就往死裡砍了。他也是仗著這一點,裝孬被捉,陷自己於這間地牢之中。

  從假人質變成了真人質,這要讓他猜得話,多半是夏蘇那裡發生了變故。

  除了他和董霖,就只有夏蘇知道,卞家的江南卷八幅子虛烏有,而且她造得那幅《天山樵夫遇仙圖》最具靈氣,至於另外七幅,是像方掌櫃那樣的鑒定高手,一定能瞧出破綻的普通仿片。夏蘇自然比誰都清楚,那樣的畫,充個數填個匣子,騙騙魯七娘子和老紀可以,真到了救人質的時候,根本不管用。

  五日,比他預計的時日要久,卻恰恰證實一點,夏蘇爭取到了時間。這會兒,那份價值十萬兩的「至寶」應該已經裝箱了吧。

  現在的問題是,他到底該信自己,還是該信夏蘇?

  何時何地逆襲反擊,關乎這裡三條性命,而且時機一旦把握精準,幾乎就能直搗黃龍。

  問頭腦,頭腦必定選自己,那姑娘偏才嚴重,不是幹捕頭的料,很可能天真認為照那伙人說得做,到了時間,拿畫換人就好了。問心,心卻沒出息地選那姑娘。她跟他過了半年日子,沒看過豬跑,也看過他跑吧,總能學到一點點危機處理。

  忽聽外頭來了一串急促的足音,趙青河立時睜眼,正經對董霖作個噤聲的手勢。

  董霖關鍵時候不糊塗,反見卞茗珍還要開口,乾脆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旁低道一字停。

  這幾日,卞茗珍也算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又天資不笨,已會看眼色,知道眼前這兩人絕對正直,因此不驚不鬧,馬上冷靜下來。她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將董霖的手無聲掰開,冷冷掃他一眼。

  「頭兒,這就出發去北河林子嗎?」

  聲音雖小,趙青河和董霖都是練家子,聽得清楚。

  「不,去萬里閣。」老紀的陰沉腔。

  「可是,二東家的留條上……」

  老紀打斷那人的話,「北河林子被上百官兵和衙捕圍得水洩不通,等著咱們上門,你想去,先把脖子洗洗乾淨啊。」

  那人喝了一聲,「娘咧,二東家雖被那姓夏的捉了,但能傳出訊來,對方應該也顧忌咱們拿著他們的人,怎麼敢報官?」

  「報不報官都一樣,難道我們傻,魯娘子說哪兒就去哪兒?反過來說,對方要真一本正經在北河撒下網,說明也是夠蠢的,以為我們會聽話呢。」老紀笑聲冷冷,「大東家吩咐,今夜除了咱們自己人,一個活口不留,否則從誰手裡逃掉的,誰賠出自己的命。」

  沒有抗議,抱怨,或嬉笑,只有一片沉默服從。

  「都去換成常服,半個時辰後出發。」老紀說完,腳步聲聲,遠去。

  董霖又想罵人,這回聲量放低,「趙青河,你也聽見了,難道真這麼等死啊?」

  「萬里閣是什麼地方?」趙青河反問。他聽足音,和上回包抄他們的人數差不多,看來已是這個團伙的中心護力。

  「鬼知道,我是蘇州人。」董霖當真不清楚,就是語氣好不了。
  
  「萬里閣是杭州最大的藏書閣。」好在有個本地人卞茗珍。

  「萬里閣無人看守?」趙青河再問。

  「萬里閣是朝廷所造,杭州知府起先將其撥到附近大寺下看顧,後因來訪的學者絡繹不絕,就在萬里閣旁加建了行知學館,不僅成為當地頗有名望的書院,也為文客們提供膳宿之便。如今,萬里閣屬行知學館管轄。不過,這幾日學生們應該在放假。」卞茗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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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30:00 |只看該作者
第137片 美人與熊

  卞茗珍才說罷,董霖哼了哼,「卞姑娘真是讀書人啊。」

  卞茗珍氣結。

  趙青河直白道,「卞姑娘不用理會,有人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要不是朝廷缺官,也輪不上他一個落第的秀才當師爺。卞姑娘說學生放假,是過清明嗎?」

  趙青河損董霖的話,卞茗珍十分受用,待他明顯態度和緩,「趙大哥,不是的。萬里閣共三層,第一層對所有人開放,上第二層只要有館長許可,然而這第三層多孤本珍本,沒有官府的信引,自身名氣多響亮也進不去。不過,每季行知學館對外通宵開放第三層數日,以最多五十人為限,先到先入,滿五十即止,接著就要排隊看運氣了,出來一個放進一個。」

  董霖嗆聲,「這麼喜歡被關在屋子裡?我蘇州府衙的大牢正空虛,不必排隊,無任歡迎。」

  「書海學海,萬里閣第三層是每個愛書之人的夢,豈是你這等把書屋當牢房的人能明白的麼?」卞茗珍嗆回去。

  董霖朝趙青河努努下巴,「說起讀書,我好歹比這小子好得多,他一看到書,只有一個動作——撕。」

  卞茗珍不信,「趙大哥看起來學識不淺,怎會撕書?」

  趙青河淡笑,不想在這話題上多說,「如此說來,今晚那裡會有很多人?」

  卞茗珍點點頭,「去年超過千人在樓下等,故而還擺了不小的集市,從早到晚不歇市,熱鬧非常。」

  人多的地方,不怕跟蹤,不怕追擊,進退方便,加之夜間視線不清,這伙人選了萬里閣,顯然經過深思熟慮。對方首領雖是作惡多端的傢伙,也被他和夏蘇堵了幾回,卻是因手下無能,自身則深藏不露,實有過人的智慧。

  可惜,對手是他趙青河!

  董霖還是很懂趙青河的,看他一臉沉思,眉宇之間皺了又鬆,知道他已有決定,「趙大神捕,你要是再賣關子,我可當真煩了。」

  敢情,剛才都是兄弟打鬧。

  「沒關子,等吧。」趙青河再閉目。

  董霖問,「等什麼?」

  「美人救熊。」

  等一個叫夏蘇的美人,來戳他的胸膛,罵聲狗熊太蠢,他大概才會通體舒暢,百匯貫通。

  趙青河那邊想得美,夏蘇這裡,有人卻是要吐血了。

  因著夏蘇的信任而知道前因後果的趙九娘,瞞著丈夫,瞞著楊家上下,懷揣這個秘密,為夏蘇提供了最大幫助。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她能直起腰板,說自己做了有生以來最了不得的事,誰知突然門外飛來一柄飛刀。

  盡管這柄刀離她的腦袋還很遠,剎那將她那點颯爽心思抽乾,頓時只有鋪天蓋地的不祥預感,並後悔不該跟著夏蘇胡鬧,應同丈夫說了,交給官府去救人。

  再聽夏蘇說對方改了地點,趙九娘心子咯噔咯噔幾下,立刻勸道,「蘇娘,要不,還是讓我同琮煜說吧?這種事,最好要由男子出面擔當。」

  她終究承受不來。

  「杭州知府布置下去的事,要擔當也該由官差來,何需你家相公?」

  夏蘇知道趙九娘能堅持到現在實屬不易,可想到楊琮煜那位大少爺的脾氣,大概只會把事情鬧得不可開交,自己亦不願意對楊家解釋過多,尤其還牽涉趙府。

  「喬生早就報了官,我們只要配合官府就行了。」

  「那就好。」趙九娘鬆了口氣。

  她雖是大族庶出的女兒,不比嫡女千金無憂無慮,日子也算過得平順,有識人的慧心,情感還是挺單純的,對好友的話盡信不疑,不曉得自己所知的秘密,在整串事件中只佔很小一部分。

  「時候差不多了,你回吧,不然你夫君會好奇的。」夏蘇道。

  「早好奇了。前幾日你稱病,琮煜就問東問西的。今早你露了面,他仍問我到底是什麼霸道的病,要調府裡護院看管隔離。對了,也問起三哥。我就說杭州總捕請三哥幫忙,不得不外出幾日,他又問什麼忙,還要三哥出面。真是的,嫁過來這些日子,還不知他是這般好奇的性子。」趙九娘笑了笑,起身要走。

  夏蘇送她到門口,「性子活躍才好,否則多悶哪。」

  趙九娘抿嘴,「是,我已是悶人,再嫁個悶人,生生悶到老,怎麼得了。」

  夏蘇呵然,「你不悶,只不過要看對方是誰。這不,連欺上瞞下的事都敢為。咱倆不能老待在一起,時日一久,什麼事都能做,你信不信?」

  趙九娘連道沒錯,眼看就要踏出門,突然轉過身緊緊捉住了夏蘇的手,杏眼明睿,「蘇娘,你是我見過的,最堅韌的姑娘。從你身上我學了很多,覺得好像什麼事都不算事,只要心裡能自在。真的。」

  夏蘇怔過就笑,「你要聽我遺言啊?」

  趙九娘呸呸兩聲,「想告訴你,你這個姐妹,我願交一輩子。人生百年,滄海一粟,但我以為能持續幾十年的交情,足足夠夠了。」

  夏蘇望了趙九娘一會兒,「是,一輩子能有一個你這樣的姐妹,足夠了。」

  她的親姐妹不把她當人,她像老鼠一樣躲藏的日子裡,更不曾想過會有手帕交,際遇卻奇妙,放棄掉的東西,偏偏送回面前來,讓她不要放棄希望。

  「所以,明早陪我到外頭吃好的去,嗯?」趙九娘眼裡亮晶晶,笑若芳蘭,走了。

  那道美好的身影遠去,夏蘇這才淡淡道聲好。

  她一回頭,卻嚇一跳,拍心口,「梓……梓……叔。」

  「老子真是看不得你這慫樣,一個印章都拓不像,說話還結巴,針尖大點兒膽子,娘的,居然還敢贖人質。」老梓踢踏著布鞋,瘸腿踩椅子,端了茶壺,就著壺嘴,咕咚咕咚喝了半壺水,好像渴很久似的。

  相對他的粗言敝語,那張平常打理得十分整潔的臉,這時鬍子拉渣,兩眼黑眼圈。不是被人打出來的,而是睡眠不足的模樣。

  夏蘇張張口,還沒說話——

  「阿梓,蘇娘好歹是你侄女,別髒話連篇的。」周旭從內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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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30:15 |只看該作者
第138片 羊到虎口

  周旭臉上不甚贊同的表情,「蘇娘膽子不小,謹慎罷了,我覺得這樣很好。一個姑娘家,大大咧咧猛打猛衝,難道就是勇敢了麼?那叫沒腦子。」

  「老子不是那意思。」老梓將茶壺往桌上一放,袖子拭嘴,怏怏道,「怕也要看地方,這裡都是自己人,她怕鳥啊?不是有老子和你給她撐腰嗎?弄點動靜就跳得跟個兔子樣的,弄得老子感覺自己是死人。」

  老梓語氣一轉,指指周旭,「你就知道寵她,她做什麼你都說好。她親生老子要不是姓劉,我也不操心,咱們造點假畫,騙那群有眼無珠的土財主,太太平平過幾十年,挺好。可是劉家,不,那個劉徹言,是吃素的嗎?他和宮裡那位大伯父聯手,咱們就算傍上宰相也沒用。老子是想,她真到躲不過的時候,橫豎是個死,嚇死自己不如嚇死別人,來個同歸於盡,兩敗俱傷,比兔子蹬腿就完蛋得好。」

  周旭氣笑,「胡說八道什麼!怎麼橫豎是個死了?你剛剛說給她撐腰,是尋開心騙騙?」

  「老子給她撐腰,她也得先直著腰不是?」老梓拿眼角睨扁著夏蘇,「你瞧瞧她,她有腰嗎?跟個小老太太一樣,就差根拐杖。」

  夏蘇看看自己,慢聲慢氣道,「我站得很直,梓叔這幾日辛苦趕工,眼神不好使了。」

  周旭哈哈笑出聲,向夏蘇翹起大拇指,又對傻眼的老友道,「你眼神是不好使了,看不見當年不敢用力抱的軟娃子長大啦,已有自己主見。咱當老叔的,她能想著找咱幫忙,那是給咱面子。你呀,多幹活,少說話,不然將來老了,蘇娘不養你。」

  老梓目光沉定,看夏蘇片刻,照舊露出玩世不恭的神色,「老子自己掙錢自己花,為什麼要靠這丫頭養?放他娘的狗臭屁!」甩簾進裡屋,吼聲傳出,「最後半幅畫墨跡才乾,要是看不出假來,不是丫頭本事大,而是對手瞎了眼。你們有空鬼扯,不如快想辦法,怎麼蒙混過關!」

  周旭笑望夏蘇,「別聽他嘴上凶,其實比我更疼你,你娘命運多桀又早逝,令他一直耿耿於懷,所以希望能護你平安。」

  「我知道。」她並非一無所有。

  寶貝軸兒的笑聲,也傳了出來,為這片凝重的緊張氣氛,釋放輕鬆呼吸的歡樂。

  如此,三刻時之後,一輛馬車馳出楊府,往萬里閣方向,亦輕鬆閒定。

  萬里閣,萬人遊,絲毫不誇張。正值春季,清明冷雨也過了,說夏不早,杭州最好的時節,無名小巷都多了人氣,更別說名地勝景。

  杭州第一的藏書閣,地處繁華,上有帝王心朝廷供,下有地方支撐,可謂得天獨厚,精藏萬卷不嫌多。這日還是春季開放的最後一日,到處人潮洶湧,連轎子都擠不進去。

  夏蘇輕裝步行,喬生押著魯七娘子,瘸腳僕人背一筐畫匣子,從人海中緩緩往萬里樓靠近。

  魯七娘子服了軟筋散,身穿男裝,戴一頂遮去面貌的斗笠,右手與喬生共戴一根鐵鏈,只有走路的力氣,自然不去想著逃跑了。

  可是,她也不怕夏蘇等人,還有閒情聊天,「北河那裡官兵估計在罵娘了吧,就算能趕過來,也沒辦法重新部署。我們要從上萬人中脫身,易如反掌,難道還能設了關卡,一個個盤問?」

  夏蘇不回應,喬生低喝一聲閉嘴。

  魯七娘子哪是那麼乖的,「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告訴你,心裡別瞎盤算了,等一下到了地方,就辦踏實的事,把我和畫換了你的情哥哥,千萬不要想著出口氣,回家好好過日子。」

  夏蘇剛剛聽到萬里閣第三層只能放進五十人的事,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問一問魯七娘子,「到了地方卻進不去,當如何是好?」

  魯七娘子嬌笑,「放心,既能約在那裡,當然有把握讓你進去。他聰明非常,足智多謀,並非你這等傻姑娘能比。」

  「他?」夏蘇不遲鈍,「你們大東家麼?」

  「是啊。為了我,他一定會親自出手,算你們有福氣,折騰了半年,終於能有機會跟他直接過過招。」魯七娘子語氣好不得意。

  夏蘇想,若主謀是趙大夫人,這種語氣委實不相稱。

  「聽起來,倒跟你的情哥哥似得。」喬生試探。

  魯七娘子笑得嗲極,「下輩子重新投胎,我還真想當他的紅顏知己。小子,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試探我,卻早了八百年,我家老大的事,姑奶奶寧死也不會招。」

  這麼聽來,這輩子下輩子的,嫌疑是趙大夫人也算合情合理。夏蘇蹙眉,心中實在困惑,又忽然想起以前被趙青河拉著聊天的時候,他曾說過,對於自己全然不清楚的事,最好就是以不變應萬變。於是,她對喬生搖搖頭,示意他別再多問,並牢牢記住,救人就是今日的目標,而不是幹捕快的活兒。

  魯七娘子,老紀,方掌櫃,都不是普通人等,與暗地勾心鬥角明裡還要端著出身的劉家人不一樣,是不會考慮面子好看的惡徒。

  想著,擠著,夏蘇終於來到萬里閣門口。

  到了萬里閣,才知因游客眾多,一二層都增設了門限。不過,只考四書五經基本,防得是想趁亂搗蛋的混混,而非讀書人。一般的讀書人,第一二層的書不難尋,而對第三層有興趣的,多是求高深學問的文士,所以樓裡雖然人數不少,卻遠沒有集市裡腳跟踩腳根的盛況。

  萬里閣開放的日子,趕來的絕大多數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夏蘇之意,只在酒。她精通古畫典識,自然各方面都有涉獵,門限難不倒她,很容易就上到三樓。正以為要排隊守運,卻拿到了號牌。原來,和打聽到的規矩又不一樣,開放的最後一日實行抽牌叫號,皆憑運氣,抽中的話,就可帶一位隨行。

  魯七娘子又得意翹起尾巴來,「若我所料不錯,你的號牌很快就會被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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