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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清楓聆心】慢春風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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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32:17 |只看該作者
第149片 二房甜密

  趙六太太挑明了,「就上回年夜飯,送十娘斷鐲子,還傻乎乎想二太太瞧不起我家姑娘。原來,是藉著送年禮的名義,專門討好她未來兒媳婦的。」

  趙九娘太驚訝,用帕子捂了嘴,仍堵不住愕然,「這……岑……岑姑娘麼?」

  夏蘇已知答案,因此不驚不乍。

  「正是。」六太太回得直截了當,只是還有後話,「不怕九娘笑話我眼拙,我早先還以為你和岑家姑娘會當姑嫂。你想啊,你母親和岑夫人是姐妹淘,當年她回鄉探親,你父親也去了,聽說有小半年就住在岑家,那會兒四郎剛學著認字,岑姑娘還在襁褓之中,可不就能攀個娃娃親嘛。後來,岑姑娘還特意投奔了大太太來,大太太待她跟親閨女似的,偏又不是閨女,便是未來媳婦了唄。」

  夏蘇心想,難得六太太當一回明白人,但這話不好說出來。

  趙九娘也知道,「我母親一向仁心仁善,又是好友的女兒,待之特別親切,並沒有旁的意思。再說,四哥的婚事是祖父幫看著的,父親和母親似乎也作不得主。」

  「我就那麼一說,其實要真是娃娃親,早兩年岑姑娘剛來時就該成家,怎會拖到如今過了嫁齡那麼不厚道?」六太太不明就里。

  趙九娘只得裝糊塗,「可不是嘛。」懶懶伸一下腰,打出半個呵欠。

  能注意這樣的細節,就不是六太太了,噴著點心沫粒又道,「二太太總算盼到好事了。岑姑娘出身不顯貴,可也不輸人。岑家雖無名望,官場無大勢,卻也不能挑剔的鄉紳。而且岑家富有,只有岑姑娘一個女兒,聽說財產都已給了她,至少這個數。」豎起五根手指頭,「公主的嫁妝還未必有這麼多呢!」

  夏蘇瞧趙九娘打了另半個呵欠,心中好笑,乾脆幫她點明,「九娘乏了?」

  趙九娘送去感激一眼,「還是沒習慣坐船,一連幾日都要歇午覺。」

  六太太不甘不願起身,最後一句才是真真正正替自家說的,「九娘啊,我沒你母親的好福氣,也沒二太太的好本事,但十娘是我心頭肉,便是拼了命,我也想為她求一門好親事。你平時得閒,就幫你十妹妹留個心,只要家世人品有你家夫君的一半,我便滿足了。」

  趙九娘不應不拒,只讓丫頭取來兩份點心,又親自送了六太太出去,回屋見夏蘇一派愜意,笑道,「終於沒人跟你爭三哥了,你這會兒是心花怒放麼?」

  夏蘇聳聳肩,微笑回應,「還好,剛剛六太太說不是八娘,我就想到了六公子,然後就想到——」

  「岑雪敏。」趙九娘接尾,仍沒驚訝完,「咱回蘇州才幾日?她在杭州一有機會就同三哥說話,無論三哥擺什麼臉,她都跟糯米團子似的沒脾氣,怎麼一回來就改嫁六哥了?」

  「她還沒嫁,改什麼嫁?」夏蘇慢吞吞說來,笑話不好笑。

  趙九娘斂笑蹙眉,「她從前想嫁的是四哥,還對著周家姑娘哭得傷心欲絕,母親後來說明白娃娃親不作數,她因此大病一場,黯然神傷,連我都覺得怪可憐的。好吧,聽母親說三哥出事前一直向岑雪敏示好,就當她終於懂得三哥真心,沒有對四哥死心眼,可才過了多久,三哥不搭理她,她一轉身就能再選了別人?!真瞧不出來這姑娘,喜歡一個人就如喜歡一盤菜,嘗過新鮮就能換另一盤,這般灑脫。」

  「她喜歡的,不是人。」夏蘇道。

  她沒說笑話,反而逗笑了人。

  趙九娘就笑,「不是人,難道還是貓,還是狗?」

  夏蘇一語中的,「她喜歡的,只是趙家長媳的位置。」

  趙青河安排岑雪敏看到趙子朔和胡氏女兒同舟北上,是為了讓岑雪敏徹底死心?可是,岑雪敏允嫁趙六郎,這中間,還差了一步——

  岑雪敏必須對趙青河也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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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來花有香,五月五過端午,白日已經熱鬧撒過粽子,晚上還有一頓好宴。

  宴,是家宴,因趙青河的緣故,夏蘇也在受邀之列。

  岑雪敏和趙六郎的婚事,二太太至今秘而不宣,除了那日六太太多嘴,夏蘇再無聽說過半個字。她估摸大太太也不知道,否則昨日去陪用飯,大太太不會還旁敲側擊問著趙青河同岑雪敏之間的進展。後來,九娘跟她論起,皆認為是二太太怕節外生枝,為保婚事順利,這才暫時壓著。

  「我正找妹妹呢。」趙青河神清氣爽,無聲落在屋瓦之上,跟著夏蘇的視線瞧,「你不是不喜歡走屋頂麼?那裡也沒什麼好看,怎地連防備都不要了?」

  夏蘇正坐望著岑雪敏的居園,「明明只隔了一條廊,感覺好遠。那裡平時就這麼張燈結彩鋪張浪費,恨不得點個大火堆,把園子燒亮?」

  「誰知道呢。」斑斕的彩光照到這裡已十分微弱,映不亮趙青河深深的眼,裡頭墨濃如漆,「不過那園子的主人不是富有嘛,燒園子也好,燒銀子也好,都能隨她心意。妹妹可羨慕?」

  「她有一雙好父母而已,我們則憑本事吃飯,各自心安理得就好。」山珍海味,金鏤玉衣,華屋美宅,她不是沒有過,卻享受不到快樂。

  「我們確實是憑自己本事,可她的父母好是不好,尚不好說。」趙青河這話意味太深長。

  夏蘇聽得出來,柳眉一挑,「此話何解?」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看別人家的事,其實都是霧裡看花。這麼解。」趙青河伸手過來,笑出一口漂亮的牙,「今晚是二房緊張時刻,妹妹別看夜彩了,早點到場,也好早點開鑼。」夏蘇早告訴了他,二房幸福的「秘密」。

  夏蘇盯著那隻大手,半晌捉住了,借力起身,只當沒看見趙青河那張咧更大的嘴,心裡泛甜也迅速消化,「莫非二房今晚要說出來?」

  「明日六郎就要上京赴考,此時不說,更待何時?」趙青河覺得好猜,「必然要把親事說定,等六郎一回來就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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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32:29 |只看該作者
第150片 大戲開鑼

  夏蘇一想有理,「大老爺大太太要嚇一跳了。聽六太太說,岑姑娘得了父母全部財產,有這個數。」

  趙青河看著眼前蔥白細美的五根手指,心神略略恍惚,語氣不由有些散漫,「五十萬兩?」

  夏蘇嚇喝,「我以為是五萬兩!」

  五十萬嗎?

  雖比不上那些富可敵國的富族貴家,可岑雪敏一人擁有,著實也是富極了,怪不得一直以來底氣老足。

  趙青河把魂收回來,瞧夏蘇驚訝的白包子臉蛋,想捏不能捏,仍漫不經心,「五萬兩太少了,那姑娘很會斂嫁妝,十分能把握商機,做什麼買賣都一本萬利。」

  「這般富有,為何她姨母那麼在意你送得東西?」當初趙青河去討八百兩銀子,彭氏還追出來斷絕來往。

  難得的,夏蘇認為趙青河渾說一氣。

  「或許她姨母不知道她的家底。」趙青河眨眨眼,握緊了夏蘇的手往下跳,落地後果真交待,「我瞎猜的,哪裡知道岑家有多少財產。」

  本來夏蘇不信他,可他這麼「老實」,又讓她反而不踏實。

  「趙青河,你是不是瞞了我一些事?」好不古怪的感覺!

  趙青河忍不住,伸手去夾夏蘇的面頰,自己卻是一臉得色,「不是我瞞了你一些事,而是很多事,之前你從不問,終於想關心哥哥我了麼?」

  她就不該問,多問一個字他就能上房揭瓦。

  夏蘇鼓起腮幫子,讓那兩隻爪子滑脫掉,瞥他都懶,「關心不關心,你還不是照舊做你想做的事。」

  「照舊是照舊,不過要是妹妹問我,我一定如實相告,絕不隱瞞。」她不問而已,他完全可以無比敞開他的心啊。

  泰嬸拾了燈過來,見兩個她最疼愛的孩子越處越融洽,心中不禁高興,「蘇娘,待會兒席上看著點兒少爺,別讓他喝太多酒。」

  趙青河主動接過燈去,「老嬸信我,這喝酒的事兒,要盯,也是我盯。」

  夏蘇只當聽不懂,抱著泰嬸的肩依靠,軟軟柔柔道,「瞧瞧,哪是我能看著點兒的人?凶神惡煞的。」

  趙青河瞧著新鮮,「妹妹這是撒嬌?美得很。你別偏心啊,對哥哥以後也常使一使,且多多益善。那你就算要天上的星星,哥哥也能給你摘來。」

  泰嬸笑得不行。

  大驢昂昂蹦到拱門外,「合著好東西只能由少爺送,不然就算是東海裡的大明珠,也會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場。」

  泰嬸已知珍珠粉的典故出處,當然偏幫趙青河,「是少爺考慮得周全。吳老板送蘇娘珍珠雖是好意,但咱們不能仗著人家好意,壞了人家名聲,珍珠粉吃了敷了都出不了自家的門,不會惹出閒話來。」

  大驢朝天翻翻眼,私心就私心吧,非得往義正言辭了說。

  泰伯來提醒,時辰差不多了。

  夏蘇走到門口,見喬生喬連也在等,不由一怔,問趙青河,「你都帶著去啊?」

  今日家宴,庶出的六房都不在受邀之列,只有嫡出的五房老爺夫人和成年子女出席,趙青河帶了大驢和喬家兄弟,就顯得有點誇張。

  「讓他們長長見識。」趙青河簡潔回道。

  見識什麼?菜色?

  越來越感覺這晚詭異,夏蘇卻沒再多問,慢騰騰隨在趙青河身後。

  老潭院裡擺了兩大桌兩小桌,老太爺和兒子們一桌,老太太和兒媳們一桌,目前在家的兩位嫡出兒郎,趙青河和趙六,加上新寵女婿楊琮煜一小桌,而八娘,九娘,夏蘇,岑雪敏四人一小桌。

  要說夏蘇是傍著趙青河這位義兄受到邀請,岑雪敏的出席,對於不知情的人而言,意圖就有些模糊。

  知情的九娘和夏蘇互換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內向的八娘蔫蔫兒的,似乎全然不知自己命運的好壞壓根不在二太太心裡。她那位母親神采飛揚,在老太太那桌一直說個不停。

  誰都看得出二太太心情大好。

  相對的,岑雪敏的表現要平靜得多,一如往常地恬美和柔,還時不時同八娘和九娘說話,不忘對夏蘇保持美好微笑。

  夏蘇正自嘆不如,突然打眼瞧見一個僕人從旁過,心中升起奇異之感,好像眼熟啊。等她再想細看,竟又找不到那人了。

  這時進入飯後茶餘,二老爺笑呵呵喊聲父親。二太太頓時收聲,兩眼冒光。趙六郎低了頭,藉抿杯子的動作,掩去開心的笑嘴。

  九娘向夏蘇無聲道四字——好戲開場。

  誰知,趙青河的笑聲蓋過了二老爺,「佳節朗夜,我給大家講個故事,助個酒興茶興,如何?」

  夏蘇想,這才是真正的好戲開場了呢。

  二太太有點不樂意,正想表示沒興趣聽故事,不過大老爺一聲好,立刻封住了她的嘴。

  「我要說的其實也不算故事,因它是真人真事,只不過聽起來很匪夷所思,而且還有點長,大家耐不住性子,就跟我直接抱怨,我便不說了。」趙青河開頭。

  九娘在桌下拉拉夏蘇的袖子,拿眼神問她。

  夏蘇略一聳肩,同時留意到岑雪敏瞧自己的目光,淡然對上,正要回以微笑,岑雪敏卻垂了眸。她看不見岑雪敏的表情,但見那雙手裡的茶杯輕顫,水面漾起波紋,久久不平。

  「這故事從兩位同鄉好友的姑娘說起,名姓省了,就道甲姑娘乙姑娘吧。兩人自小熟捻,姐妹相親,成年後,甲姑娘與江南大戶人家的長子定了親,可謂風光,乙姑娘的家世不如甲姑娘好,婚事暫無著落,因此去寺中求好姻緣。本來應該當日來回,卻遲了幾日,乙姑娘說好要給出嫁的甲姑娘送行,都沒趕上。後來,乙姑娘給甲姑娘寫了封信,說遇到高僧,為顯心誠,才在寺中多住了一些時日,以至於錯過甲姑娘出嫁。也不知是否心誠則靈,過了不久,有人向乙姑娘求親。」

  夏蘇的眼楮瞄來瞧去,發現大太太的神色有些詫異。

  趙青河一口酒一口菜,不管任何人的臉色變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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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發表於 2016-11-16 18:49:06 |只看該作者
第151片 甲方乙方

  趙青河道,「男方雖然無父無母,與幼妹相依為命,又是遠鄉來客,卻勝在錢財富裕,願為乙姑娘定居同城,並大手筆在當地置下大片田地,婚事因此得到了乙姑娘父母的應允。乙姑娘父親原是地方鄉紳,他身故之後,女婿順理成章,也得了大鄉紳之名。這麼一晃,幾年過去,甲姑娘,應該是甲夫人了,與甲老爺一起回鄉探親,同昔日閨友重拾情誼,兩位老爺也頗為投機。夫婦兩雙遊山玩水,倒也不亦樂乎。」

  這下,趙大老爺的臉色不對了。

  趙青河的聲音仍淡仍漠,「恰巧,甲夫人生有一聰穎小兒郎,乙夫人身懷六甲,生產之際還有甲夫人幫忙,得了一位漂亮千金。甲老爺挺珍惜兩家夫人的緣分,就道定個娃娃親,把甲家長子和才出生的乙家姑娘的終身綁在一塊兒。甲府是名士高門,等於高攀一門親,乙家夫婦自然應不迭。」

  變臉色的人又多倆,這回是老太爺和老太太。

  原本還有人低語自聊,這會兒卻是鴉雀無聲,大概隱隱覺得這故事並非無稽之談,

  夏蘇就看到九娘的眼楮往岑雪敏那兒拐,顯然聯想到了什麼。然而,她雖清楚趙青河在說岑趙兩家的淵源,但不懂他說故事的意義為何。

  她以為,他今晚若生事,必定和這大半年來的凶險有關,十之八九要抓出害他的凶手——

  夏蘇突然抬起眼,驚與疑的目光交織,望著同她鄰坐,一直垂眸抿笑的岑家千金。

  岑雪敏姣好柔美的側面白若梨花,明明嫻靜如常,明明寧淑安然,卻似有森冷寒氣,自美好身影中張揚舞爪。

  夏蘇陡然一顫,又不可置信,只覺自己有些異想天開。

  怎麼可能呢?

  良好的出身,疼愛的雙親,怎麼可能會走那樣一條不歸路?

  趙青河倒也不囉嗦,很快說到十來年之後了,「甲夫婦回江南,與乙家夫婦保持書信來往,轉眼兩家的孩子長大成人。乙家按娃娃親的約定教養著女兒,希望女兒能夠成為令長輩疼愛並受人尊敬的長媳主母,乙家女兒也以此為目標,每日很努力地學習。反觀甲夫婦這邊,卻出現變數。首先,甲夫婦長子太優秀,優秀到大家長,也就是甲老爺的父親,在這個長孫身上托付著一族繁興的重望,自然婚事不可隨意,非名門望族的千金姑娘不考慮。盡管甲夫婦再三想將娃娃親進行到底,甲老太爺一力反對,他們也只好拖延,直至突然有一日,乙家女兒來投奔——」

  「不要再說下去了!說書不像說書,唱戲不像唱戲!」趙老太爺一聲叱。

  聽到這兒,還不知道趙青河在說趙家的事,那就是白痴。

  趙青河從未將這位祖父當祖父,嘴上說得不客氣,「老爺子別嫌我囉嗦,一般要講好一故事,開端得理清脈絡,不然後面聽不明白。您別急,甲乙兩家的淵源也好,甲家沒有信用也好,都不是我這故事的主旨,接下來,甚至就快沒甲家甚麼事了。」

  「你到底要說什麼?」老太爺居然被挑起了好奇。

  「乙家的事啊。」趙青河一咧嘴,目光投向夏蘇,還不忘朝她眨個眼,結果只得回一白眼,他卻樂得跟什麼似的,笑得更大。

  「乙家女兒突來投奔甲家,帶著父母一封信,說是母病難父求醫,兩人行蹤不定,故而將女兒托付給甲家代為照顧。在一般人瞧來,乙家這麼做,是提醒甲家莫忘承諾,也是孤注一擲,要推兩個孩子一把。若孩子們互看對眼,反對的一方更加理虧,最終還得允了親事。」

  二太太沉了臉,不顧自己兒媳婦的身份,開口尖銳,「說來說去,還是甲乙兩家事,老太爺都道別說了,你還囉嗦個沒完沒了。」

  她也回過味來,這乙家女兒說得是哪一個。

  「二太太莫惱,跟誰搶了你財神似的,我可沒那個意思。聽完這故事,只要你仍稀罕,財神還是歸你家的,我保證絕不會有別人來搶。」如果夏蘇的嘴是麻利,趙青河的嘴就是嗆辣,「乙家姑娘一住近三年,乙家夫婦從未露過面,只偶有短短的書信。即使甲家夫婦已決定悔婚,再三懇請乙家夫婦來一趟,好當面道歉,兩人也不曾出現。到這兒,大家是不是會奇怪,即便乙夫人得了重症,事關女兒終身,怎能完全不現身。為人父母,多能為了孩子豁出性命,是與不是?」

  這一問,獲得不少點頭回應,而大太太和大老爺的神情開始出現疑惑。

  「事實很簡單,活人能來,死人卻是來不了的。」趙青河在平鋪直敘中,投下一塊大石。

  大老爺渾身一震,滿臉驚色。

  大太太卻沒那麼好定性,立時站了起來,不可置信地瞪著對桌的岑雪敏。

  二太太盡力將趙青河的話當惡意,將大太太拉回座位,以岑雪敏能聽到的聲量說話,「大太太可別聽一是一啊,且不說無憑據,便是真的,那姑娘也是怪可憐的。父母雙亡,還能有誰為她的婚事出頭,自然只好瞞著了,又沒有害人,實在算不得大錯,只是難言之隱罷了。」

  大太太冷冷瞥二太太一眼,已看穿她說好話的用意,不再說話,臉色但鐵青。

  夏蘇不看別人,只看岑雪敏,以為她還會置之不理,不料見她終於抬了眼,並與自己對視。

  「蘇娘這般瞧我,莫不是我臉上沾了點心?」甜美的笑顏,一絲不安也無,岑雪敏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我自己瞧不見,請蘇娘幫個忙,不然就要出醜了。」

  這是擅長偽裝?

  不,不,真得一點做作也無。

  若是冷靜,簡直冷靜得可怕,無人能敵。

  夏蘇相看了那雙靜眼半晌,回應亦冷然,「沒沾到什麼。」

  兩人皆冷,卻不覺冷,冷到的是周圍的人,終於激起一個受不了的,也是二房的——

  趙六郎重重拍下茶杯,「趙青河,你不要無中生有,血口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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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發表於 2016-11-16 18:49:11 |只看該作者
第152片 美人如畫

  「我說故事,大家愛聽不聽,不聽者自管離場,我無所謂。」然而,趙青河是鐵了心要把故事說全了的,「現在,就來說說乙家夫婦身死之謎吧。」

  趙六郎走了,甩袖而去的。

  這讓夏蘇覺得,至少趙六郎付出了一份珍惜和保護的真心,那恰恰,是趙四郎和趙青河都沒有的。

  對被珍惜和被保護的人而言,應該感到幸福。

  只是,岑雪敏對趙六郎的甩袖而去,並沒有表現得幸福,甚至連一絲絲情緒波動也不曾,恬笑的模樣一如剛才。她自始自終,目中無人,彷彿離開的人與她毫無關係,現在無,將來也無,那麼得,楚楚動憐,似畫中美人,已經畫好的表情。

  岑雪敏的神情不動,趙青河的語腔不變,就像在比誰能堅持得更久。

  「乙夫人重病是假,乙老爺身死是真,夫妻二人同時身亡,當然不是巧合,也絕不自然。而這,要先從乙老爺的真正身份說起。」

  到了這時,再無人願意離場。

  「乙夫人當年入寺祈福晚歸,連好友出嫁都錯過,其實是讓響馬劫了,乙家付了一筆贖金才換得乙夫人的平安。不過,這樣的事情一旦張揚,乙夫人清白盡毀。正因如此,不久之後,既無雙親,還是異鄉人的乙老爺派人求親,乙夫人娘家才挑都不挑,就應允了親事。按理,乙夫人娘家也算當地大戶,未必及得甲夫人娘家的家世,但就女婿的人選,也非對方富有就會忙不迭點頭的。」

  趙青河講故事,還不是自娛自樂,要拉聽眾參與,「您說是不是,大夫人?」

  大夫人臉白如霜,緊抿雙唇,眼中盡是不能信,又驚愕,悄疑竇。

  趙青河聳聳肩,繼續道,「然而,乙夫人娘家父母到死都不知情的是,這位看似老實本分,待女兒很好的女婿有不能說出的過往——」

  「夠了。」趙大老爺沉喝,「青河,故事過於離奇,無須再講。」

  趙老太爺卻唱起反調,「我倒要聽聽他能講得多離奇,接著講。」

  同時,他吩咐下去,廳中僕從一個不留。

  「老爺子明智,有些故事,外人是聽不得的,免得浮想聯翩,以為是咱們家的事。」今日,天塌地陷也不能讓趙青河住口,「那位乙老爺,正是當日挾持了乙夫人的響馬頭子,不知怎麼動了真情,改頭換面,裝作外地富家子,上門求娶。」

  趙大夫人用帕子捂住嘴,雙目欲吟泣,從不信到疑竇,再到半信半疑。

  「從此刻起,三哥不妨將甲乙去了,改回趙姓和岑姓,直說是我爹我娘的事就好。」岑雪敏走到趙大夫人身側,輕輕扶了大夫人顫不停的雙肩,眼裡微微泛紅,卻又十分堅強的神色,「我竟不知自家還有這樣的傳聞,三哥從何處聽來,一定要讓我聽全了,叫我瞧瞧同樣是人,到底能有多壞多惡。」

  夏蘇望著岑雪敏嬌弱又韌的模樣,心道趙青河這個故事難講。這時,九娘的手捉了她的,她輕輕反拍,示意滿是擔憂的九娘安心。

  此事引起的,最糟糕的結果,無非是一拍兩散,趙青河和岑雪敏再不能在一個府裡住著,有一方必須離開。

  這等結果,夏蘇可一點兒不害怕。

  「也好,省得甲乙甲乙的,稀里糊涂。」趙青河從善如流,「我還請了你姨母一道聽,如你所說,是自家傳聞,你在屋裡聽,總不能一直叫她立在窗外。畢竟,她是你娘的親妹妹,也是你外公家僅剩的人了。」

  他一拍手,廳門打開,彭氏局促不安地跨了進來。

  適才她在窗下聽,原本氣得不得了,卻在趙青河說到姐夫是劫持姐姐的響馬頭子時,剎那癟了氣。

  她不是瞎子,也不盲目,當年姐姐被劫再急嫁,她亦是知道的。而且,她還留意到姐姐新嫁時,同姐夫的關係確實有些古怪。

  只是沒過多久,她嫁到外地去,再回娘家卻見兩人之間很恩愛,也就忘記了。

  岑雪敏弱弱道,「太好了,姨母快來,我雖知身正不怕影斜,卻痛恨有人說爹娘壞話,怕不小心哭出來,反而招了大家討厭。」

  軟腔軟調,輕而易舉,成為被害者。

  侄女委屈卻堅強的樣子,立刻將彭氏心中的自疑一掃而空,快步蹭風往岑雪敏那兒走,還一邊挽起袖子,「我剛才在外面聽得清清楚楚,真是一派胡言,笑掉人大牙。趙青河,別血口噴人!你小子是吃不著天鵝肉,也要拽著一起落糞坑怎麼著?」

  「彭姨這話說得——我好冤枉。」趙青河皮厚,這點嘴皮子仗根本不痛不癢,「一開始,我就說了,只是一個故事,飯後餘興,哪怕是真人真事,不願理會的人不理會也罷。與我沒啥關係的事,我還能拼死追究不成?你們說吧,還聽不聽?不聽的,舉個手,少數服從多數,我就到此打住。」

  一隻手都沒舉起來。

  岑雪敏適時道,「這會兒三哥要是不講了,我可是不依的。」

  「恭敬不如從命。」趙青河抬抬青峰眉,眼裡不見半分惜情。

  「不管岑夫人一開始情不情願,她與岑老爺後來感情深篤,似乎不必我多說,更何況連孩子都生了。而且,岑夫人生岑姑娘的時候受了些苦,岑老爺就決心不再要孩子了,可見對岑夫人真心實意。本來呢,岑老爺如果把過去的勾當留在過去,今日也無需追究,只是岑老爺山中盜賊出生,沒學過別的本事,積攢的錢財為娶岑夫人就花去大半,手下多有不良習性,愛賭愛狎,他仗義擔了開支,卻又不善經營,漸日坐吃山空,手頭竟拮據起來。他不甘心妻兒跟他受苦,再動起了無本買賣的腦筋。岑老爺本姓陳,是西北山區大名鼎鼎的悍匪響馬,殺人不眨眼,人稱鬼山王,西北官府通緝的第一要犯,定居岑夫人的家鄉後,鬼山王與他的一干兄弟也同時從西北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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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49:21 |只看該作者
第153片 鬼山夫人

  「岑老爺盤算著幹回老本行,也許是夫妻同心,讓岑夫人察覺了。岑夫人聰明啊,比起明面打家劫舍的響馬買賣,她向岑老爺提了個全新的賺錢法子。」趙青河這話又令大家咋舌。

  彭氏終是忍不住,「胡說,我姐姐品性溫良,怎會助紂為虐?」

  「品性溫良?」趙青河笑得涼冷,「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岑老爺沒有再幹山道上殺人劫貨的買賣,然而岑家所在附近的幾個省出現了人販子,綁架富家子索要贖金,仿造古董字畫的作坊,都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因為這些事情做得周全絕密,若非官府重新展開追查,要麼就成了無頭公案,要麼壓根沒人報案。岑老爺一改往日凶悍之風,難道不是有了賢內助之故?聽說,岑老爺後來重用的二把手,亦是岑夫人舉薦,是識古鑒古的大行家。」

  這是說方掌櫃了。

  時至今日,夏蘇對趙青河認真時說的話是十分相信的。

  當他一說乙老爺曾是響馬盜賊,她已能將這些日子來發生的事連接起來,且清楚即將到來的結論。

  這個結論固然完全超乎她的想像,令她驚得無以復加,然而更多的,是佩服,佩服趙青河不止深謀遠慮,還有不知不覺中的行動力。

  彭氏憤怒,「越說越不像話。」

  「我想,三哥接著要說我了吧。」岑雪敏苦笑,「說我繼承了我爹娘,也做見不得光的事。」

  「那倒還不到時候,得先說清你爹娘是怎麼死的。」趙青河很「謙遜」,「一本萬利的買賣做多了,手頭再寬裕,岑氏夫婦決定休息一陣,也許還想著就此收手,兩人出門遊山玩水。不管是強盜還是良民,都是爹娘生養,岑老爺也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雖然生在賊窩裡,反正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回到故里。也許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在山下不遠的縣城,岑家夫婦巧識一位中年文士,得知他新近收藏了一件價值連城的古董,是唐宮名匠所制的千手觀音像,就動了盜心。夫婦二人自以為計劃周全,卻不知文士並非一般人。對方表面看來任觀音像被偷,卻是將計就計,順藤摸瓜,欲將真正的主謀捉拿歸案。岑家夫婦自知無望逃脫之後,怕連累遠方女兒,與一干同夥悉數自盡。只要到官府打聽打聽,無人不知三年前西北省府破獲了一樁大案,鬼山王夫婦雙雙斃命。這也是我說,岑夫人是岑老爺賢內助的原由之一。兩人一齊被圍捕,要說岑夫人全然不知,實在可笑。」

  臉色難看的人越來越多,望向岑雪敏的目光已與之前截然不同,連二太太這般貪富裕兒媳的人,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響,面上明顯有懼怕懊惱之意。

  「自我十二歲起,我爹娘就常常結伴出遊,兩人相約看大好河山,我又長大了,不以為這有何不妥。他們既然到處走,自然也去過西北。」岑雪敏神情怨屈,語氣柔軟,「可我聽來,鬼山王夫婦身死,我爹娘遇到文士,除了都是一對夫妻,並無其他關聯。究竟有何證據將我爹娘說成是鬼山王?莫非有人親眼目睹?他們可畫得出鬼山王夫婦的相貌,能證實與我爹娘相貌一樣?」

  「岑姑娘一向講究證據,我早就領教過。只是今日說好是故事,要憑證做什麼?而且我也不妨告訴大家實情,鬼山王夫婦蒙面行事,察覺中計之後,用一種霸道的化骨毒自盡。連骨頭都能化,更別說臉了,唯有曾與鬼山王數次交手的捕頭能確認鬼山王的身份。之於岑姑娘的爹娘,則以真面目與文士見面。文士認為,他才對你爹娘說起寶物,隨後就發生了寶物失竊,自然此夫婦就是彼夫婦是也。」趙青河還不怕「死」地加上主觀意見,「畢竟,岑家夫婦巧遇文士之後沒幾日,消失十幾年的鬼山王就犯案,而且身旁還多了一個無名女人,任誰都會聯想在一起。」

  岑雪敏傷心欲泣,「我就不會想到一起。沒人見過鬼山王的真面目,只因一些巧合,就將我爹娘說成是鬼山王夫婦,這也太荒謬了。」

  「那麼,岑姑娘,你爹娘究竟為何不露面呢?」這句話,是趙二老爺問的。

  岑雪敏淚光閃爍,輕輕用衣袖點了點,「我娘生了一種怪病,我爹帶我娘四處求醫,居所不定,多是他們寫信來。你們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我家鄉問,僕人鄰里都可證言。」

  「就是啊,你們只管去問。」彭氏挺挺背脊。

  「彭姨,你最後一回見你姐姐是何時?」趙青河笑問。

  「呃--我每幾年總要回門,夫君早逝,婆家願意留我......」

  「不要左顧而言他。」趙青河擺手示意彭氏少廢話。

  「......六年,不,五年前。」彭氏想盡量拉近。

  「也就是說,你接到你姐姐托付照顧岑姑娘的信之前,已有三年,不,兩年不曾見過你姐姐。」趙青河順著彭氏拉近,「那你的話就不能作數了。字跡是可以仿的,沒親眼見過,不算。」

  一句字跡可仿,又引得聽者信一分。

  「.......」彭氏還想辯。

  岑雪敏拉住她,「姨母,事已至此,無需再言。我知三哥不喜我,卻不知他竟會用這種方式,不惜詆毀我爹娘來趕我離開。想來我也真是寄人籬下太久了,連惹人厭都不自知。既然已經對我厭惡至此,留下亦無意義,我們這就離開吧。」

  面對岑雪敏的傷心離意,二太太沒動。

  大太太動了,卻最終無言。

  人心已有傾向。

  趙青河還不幹呢,「岑姑娘,別忙著走,你的故事我還沒開始說呢。看大家好像比我這個講故事的還累,我就簡單講了。岑姑娘不見爹娘回轉,便派人去找,一找之下就知道了前因後果,悲痛欲絕卻不敢給爹娘收屍,只能編了母親得病的謊言。你覺得長久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就來投奔趙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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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49:33 |只看該作者
第154片 有些冤枉

  趙青河道,「且不說岑家夫婦出遊用了化名,無人能查得到他們與你的關係,就算日後有人起疑,只要你是趙家的長孫媳,誰還敢深究你的出身。不過,岑姑娘,你怎麼跟你爹娘一樣,方孔錢眼裡鑽不過,非要幹那無本的買賣不可呢?本來,你爹娘犯法,你又不犯法;本來,你爹娘服誅,你卻清清白白。一開始不濕鞋,何至於日後殺自己人殺到眼紅,弄出什麼金盆洗手?」

  人人眼珠子瞪得快掉出來。

  「行了,故事我也說完了,官府要帶你回去問話,你清白也好,有罪也好,都跟他們說罷。」趙青河一說完,廳門再打開,躍進二十來名官衣刀客,其中就有夏蘇覺得很眼熟的董師爺。

  「啊,還有,你要的證據,我其實也有。」趙青河打算氣死人不償命,「人證是你姑姑,也就是魯七娘子,她當年和魯七被你爹娘派到趙家來,將來好為你嫁進來作接應。她沒死,被我摔暈了而已,聽說你把萬里閣炸了,直罵你狼心狗肺。還有,那個老紀,也沒死成,我正好帶了家裡自制的解毒丸,勉強保住一條命,就是手腳從此癱軟無力,所以恨你恨得牙養,什麼都願意招。物證,你也挺能藏的,一方面不給你姑姑管賬,一方面給她開了尋歡的蛇寮,錢都藏在床下密庫。一千根閃閃發光的金條耀瞎人眼,魯七娘子要是知道,會不會再被氣死一回?」

  岑雪敏一直柔柔溫溫的神情終於顯出一抹厲青,只是聲音仍輕和,「三哥,你有些冤枉我了。」

  官差都身穿趙府僕人統服,卻手持大刀,將四張桌圍得水洩不通。

  趙家全部的主子們,已讓這個陣仗嚇傻,不知他們何時混入府中。

  領頭的董霖嘻嘻笑,衝趙老太爺抱了拳又道抱歉,著實卻是插科打諢的調調,「老爺子莫驚,一切都在我和趙青河掌握之中,惡人絕不能在此為非作歹。而且,這人雖住趙府,也安插了眼線手下,經我們查實,該捉都捉了,與趙府各位老爺夫人無半點關聯,真論起來,你們也是無辜受害者。」

  趙老太爺不知說什麼才好,深深嘆了口氣,看著大兒比自己更愕然的神情,怪也怪不得。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實在不是自己兒子媳婦太笨。

  誰想得到,那位嫻靜的岑家女娘會有響馬的爹盜賊的娘,而且還接手繼續這行殺人越貨的買賣,連趙府的府庫都讓她手下混了進去,才有珍藏品變成假畫的事情發生。

  要不是趙青河查出來——

  趙老太爺看了看對面的大孫兒,心裡終於對自己承認,那孩子真不錯,與四郎全然不同的性子,氣勢如虹,非儒士斯文,卻有大將之風,一肩挑天的果敢勇銳,又睿智非常。

  這麼說吧,四郎繼任家主還需很多磨煉,青河卻是那種直接可以接了擔子的男人,讓他能安享晚年。

  這想法一躍入腦,趙老爺子開始發怔,望著趙青河的目光即刻轉為深沉。

  「我有些冤枉你了?」趙青河可沒注意老太爺想什麼,只覺岑雪敏的話好不可笑。

  這種人,壞事做盡,已經昭然若揭,還能擺出一副淒楚可憐的模樣?

  「人證物證俱在,還有我這個最直接的受害人。我同岑姑娘一起到常州,歸途慘遭滅口。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看到了賊頭真面目,為何沒有死在常州,而是死在了回程途中?很簡單,我大概顧念與岑姑娘的交情,沒有立刻揭穿你,反而令你覺得自己有精心準備的時間,比起在熱鬧的城鎮裡殺人,在回程預先布下陷阱,更容易製造意外身亡的假象。不過同時,這就得精準知道路線。我死透,自然成了冤死鬼,不可能追究你什麼,偏偏死裡逃生,把細節琢磨琢磨,就能起疑。那日大雨,大驢提議改路線,我去問了岑姑娘,姑娘未允,說不能耽擱歸期。我雖不記得,大驢卻聽我轉述過。岑姑娘說冤枉,好似非你所願,迫不得已,那我的冤枉要同誰去說?」

  惡不知惡,真是極惡。

  「是她害你?」趙大老爺一聽,愛子之心大過於天,原本對岑雪敏還有幾分疑慮和可憐可惜之情,剎那一掃而空。

  「自然非我所願。」岑雪敏青煞煞的臉色並不慌張,絲毫不將趙大老爺放在眼裡,只望趙青河,「你纏我不放,居然半夜守在房頂,我的行蹤盡落你眼,才讓你捉了把柄。你是顧念交情,卻趁勢要挾我嫁你,我怎能答應,這才不得已殺你。」

  趙青河冷笑,「我要挾你嫁我?明知你是飛天大盜?」

  他轉眼瞧了夏蘇,漠然的神情頓時化作一河暖流,「妹妹莫信她。我便是再蠢,難道會善惡不分?」

  他總是當眾喊妹妹,當她瞧不出「險惡用心」,夏蘇哼了哼,「這等事,還是要拿出人證物證才好,你跟岑姑娘都是一面之詞一家之言,我皆不信。」

  趙青河拍手,「妹妹明智。」不愧是經他「洗了腦」,已構築起偵探基礎思維。「不信我,也不信她,都是白搭。」

  岑雪敏的厲害之處在於,壞人的常態她一概沒有,居然承認,「我挑撥你倆,卻屢屢不成,罷了,我說實話。三哥給我兩日,讓我自首,否則就會報官。無論如何,我都因三哥逼迫而不得已為之,這總不錯吧。難道誰是天生就愛殺人,就喜作歹?」

  岑雪敏,天性使然,只覺天下人負她,她不負天下人。

  「三哥說的故事,大抵不錯,有些還拜你所賜,頭一回知道。」一認都認,岑雪敏突然抽出一柄匕首,對準趙大夫人的脖子,見眾人驚色,她好整以暇,「然,我爹娘死於非命,我一個孤女無依無靠,若不為自己謀好前程,誰為我謀?」

  大夫人顫聲,「雪敏——」

  怎麼會是如此呢?

  她一直自覺辜負閨中好友,卻不料引狼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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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49:44 |只看該作者
第155片 樁樁非罪

  「大夫人,你這時最好住口,否則我要是突然控制不了脾氣,與你一起死了也說不準。趙府這些人中,我最不能原諒的,就是你。你口口聲聲說我娘是你親姐妹,可你幾曾當我親侄女來待?我與四郎一樁婚,若能早早成了,也不至於一條死路走到了底。我有今日,多是你自私而就。我想,你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無臉見我娘。」

  岑雪敏笑容苦澀,雙眼晶瑩,控訴得好似天經地義,對方才是十惡不赦之人。

  大夫人眼淚直流。

  岑雪敏以淒涼哀傷的目光望著趙府眾人,「父母不可選,我懂事之後,娘親就說了爹的過往,並將家中錢財來源都說與我知。我娘並非一般俗人,她通透聰慧,看穿世情,教我世間無道,人們唯利是圖,唯富是貴,唯貴是尊,便是名門趙府,我將來若嫁妝不豐,必受委屈,甚至悔婚也可能。她教我,凡事靠己不靠人,那些不讓我活好的人,必是自私自利的小人,無需與之講良善。我越良善,小人越欺。我爹為人不似外傳那般凶惡,他上山為盜亦是讓小人迫害所致。他待我娘和我極好,是天下最好的丈夫和爹親。我爹娶我娘之後,再不殺無辜之人,再不劫金白之物,我娘為之另闢財源。調換古董書畫,因它們傳到今朝早已無主,本該能者得之,愚人魚目混珠,怨得了誰?偽造更是無罪,蘇州片揚州刀可以聞名天下,何論我們有罪?那些販人的買賣,瘦馬已成為貨品,別人賣得,我們賣不得?至於富家孩童,他們父輩的錢財難道就是乾淨得來,我們從不曾傷害任何孩童性命,拿錢就放人,不拿錢就賣了換錢。連親爹親娘都不要的孩子,我們總不能白白養著他們。」

  樁樁罪,樁樁說成無罪。

  「你說我爹偷畫被捉,我說有人堪破他的身份,不管他是否改邪歸正,設計害他,還連帶害死我娘。世上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即便親身經歷都未必能斷,更何況道聽途說,還是過了這麼久的往事。」岑雪敏不博取同情,卻是真不明白自己何錯之有。

  「爹娘死得不明不白,屍骨無存,我不能問不能祭,流著血淚投奔未婚夫家,豈料你們裝聾作啞,再不提當年娃娃親,一句大明律不允,就抹殺這些年我一家人的誠意誠心。你們可知,我為學習掌家,受了我娘多少罰?長這麼大,何時有過一樣真正我喜歡做的事?自我懂事,我就是趙家婦了。人性自私,我已知根本不會有人關心這些。」岑雪敏苦笑一聲。

  「可我仍要為著爹娘的許諾而努力,一來盡孝,二來也真希望自己能有拋卻過往的機會。你們說得輕鬆,一本萬利?我要養爹帶下山的兄弟,要養一家子人,哪樣不花錢?且我是無奈接手,爹娘不在了,不能說不做就不做,下面的掌櫃夥計,他們也是人,也要養家糊口,可我並未將買賣做得無邊無際,反而漸漸收手。即便如此,我的嫁妝還不夠多,能引得趙大老爺和趙大夫人點頭履諾呢。他人不貪,我不貪;他人自私,我自私。」

  董師爺也是一字佩服了得,「照你這麼說,你最無辜,最無奈,被所有人逼到這步田地。」

  「莫非是我天生賊種?」蹙了眉心,痛楚於面,岑雪敏淚落兩滴。

  董師爺喊聲娘咧,表示無力,「趙青河,你來,我說不過。」

  趙青河斂了眸,嘴角譏誚,「我都說得口乾舌燥了,她也是侃侃而談,今晚要聊通宵還怎麼?犯惡不知惡,難道就不惡了?你趕緊提走,讓知府大人畫押判罪就是。」

  廢話什麼!

  「他人不義,我不義,你們好像忘了,趙大夫人的命在我手上。」刀尖往皮肉裡一緊,岑雪敏柔聲道,「大夫人請送我安全離開,我便不再計較你們背信棄義的齷齪心。」

  趙大夫人慘白著臉,顫巍巍立起,讓岑雪敏往後拉。

  一干女眷畏縮成一團。

  「雪……雪敏……」被這些對話嚇傻的彭氏,好不容易打起精神來,只問得出一句話,「我……我該怎麼辦?」

  「我姨母對所有事一概不知,請別為難她。」岑雪敏向步步緊逼的官差道,再同彭氏說,「姨母,我讓你管得錢財皆為正當來路,如今皆歸你,找個好人再嫁吧,恕雪敏不孝。」

  彭氏兩眼一翻,當場癱軟過去。

  岑雪敏神情沉慟,卻咬住牙關,不讓自己猶豫,催著趙大夫人走快些,但覺腦後來風,禁不住轉頭一瞧,只見一隻疾勁的鞋尖,離太陽穴不過寸短。

  趙大夫人的命當然沒有自己的命重要,岑雪敏連忙鬆手,也知此時只有拼快,不敢停留半分,飛身躍出廳去,同時怒喊,「夏蘇,好好顧著趙青河的命吧!」

  岑雪敏雖沒想到趙青河本事那麼大,能查出她爹娘的底,然而她凡事留著後招,可保自己全身而退。

  夏蘇欲追的身形頓住,回身驚望趙青河,卻見他安然坐著,正以為岑雪敏誆她,忽而想到一件事,「趙青河,岑雪敏身邊的那個丫頭呢?」

  趙青河看董霖。

  董師爺摸不著頭腦,「你沒交代的事,看我幹什麼?是你疏忽!」

  趙青河好笑,「敢情你的薪俸都到我口袋——」話未完,臉色突變,抿嘴一鼓,嘴角流下一脈黑血。

  董師爺呆了呆,連追岑雪敏的命令都不記得下了,乾嚎道,「趙青河,你要死了!」

  趙青河想說董霖才要死了,一張嘴,卻噴出一口血雨。然而,他的應變能力極強,耳力目力急速減退之下,仍抓開腰上香囊,將泰嬸自制的藥丸一股腦兒吞了下去。

  「趙青河!」

  他最愛的聲音,他最愛的容顏,那般急切地靠近了他。

  他油腔滑調討她無數次便宜,到這時方才深知已愛她入骨,願為多見她一刻,用他擁有的一切交換。盡管他擁有的,少得可憐,而她就佔了絕對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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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49:54 |只看該作者
第156片 蛛絲之毒

  他的夏蘇啊,晝伏夜出,專心愛畫,從不亂用她的智慧,小仙子般得輕盈可愛,不任意傲慢,卻也不輕易折腰,她有她的原則,所以既能安守又能開創,與他的缺項互補,與他的長項相投。

  都說喜歡一個人沒有理由。

  扯淡!

  沒有這些理由,光看過臉,他就能喜歡得跟傻子一樣嗎?

  那叫膚淺!

  他喜歡一個人,得先說服自己。當然,理由成不成邏輯,那是另一碼事。

  他若不死,搶親也得搶她回家當老婆。

  「別死,不然你會後悔的!」

  她的聲音如瀑布急拉,到他心裡只剩轟鳴,她的容顏已經化作一道輕煙,直直往屋梁上升去。

  人死了,還能後悔嗎?這姑娘語速如此快,是怕他活不了,也是有點緊張他的吧?有戲有戲——

  趙青河分不清那是自己的視覺還是幻覺,只覺身體不斷沉下去,眼前僅剩比夜還深的深淵,最後一絲意識沉浸無底。

  趙大老爺扶住兒子往後仰的身軀,抬頭看著屋頂上的大洞,再望正探鼻息的董霖,聲音發抖,「我兒……蘇娘……」語無倫次。

  「還有氣,大老爺趕緊找千斤堂葛紹,解毒這事,沒人比他更能。」董師爺嚇得汗都出來了,卻不敢洩自己半分氣,又衝幾個平時和趙青河私交甚篤,故而挪不動步子追岑雪敏的兄弟發火,「娘的,我臉上開花還怎麼著?還不給我追蘇娘去!她要是出什麼事,趙青河非扒了我們的皮不可!」

  趙大老爺看那幾人跑出廳去,不由自主開口,「呃——他們追的方向好像不對,蘇娘是從屋頂上去的。」就跟神仙一樣,飛到梁上,衝頂而去。

  董師爺緊張得要命的心情,居然還因此被大老爺逗得一樂,「世伯,我們這群庸才笨手笨腳,哪能比得了蘇娘輕功絕頂,只好繞遠路。」

  「輕……輕功?」趙大老爺懵了。

  倒是九娘和楊琮煜,關鍵時候顯沉著,吩咐找大夫請泰嬸,鎮定了慌張無措的人心。

  而董霖跑出去,權衡之下,決定效法趙青河對夏蘇的放任自流,先捉拿本案最大凶徒岑雪敏,方能平定這場巨大的風波。

  月出新芽,星光璀璨,燈火點點過萬家,只是此時此刻,平時觀不膩的夜彩在夏蘇眼裡褪成無盡黑暗,唯有前方那道奔促的影子鋒芒不卻,令她發憤疾追。

  岑雪敏並非詐她,卻早安排那個丫頭藏伏屋頂,施放蛛絲之毒入了趙青河的碟碗。

  她氣自己,怎麼那麼笨!除了仿畫,真是別無所長!

  平時看趙青河如大軍主帥,做任何事都有穩操勝券之感,而她跟了這些日子,學也學不像一分。哪怕,早一刻疑心岑雪敏丫環在何處也好。如果能及時告訴趙青河,他一定會有所防範,不至於中了對方毒手。

  那毒,好像很霸道,也不知老嬸的藥丸有沒有用?

  夏蘇思緒如麻,趙青河噴血的瞬間就好似一把刀插心,疼得撕裂痛楚,但視線讓眼裡霧氣弄模糊之前,她會立刻眨清。

  她錯失一次,不會錯失第二次,抱著施毒之人必有解藥之心。

  若毒藥無解,則手刃對方,必殺之解恨!

  她從不知自己會有這般恨,就算在劉家受盡萬般屈辱,也只想到逃走的自己,現在居然有殺人之意,且絲毫不懼。

  那丫頭縱然得了先機,原本有數十丈遠,卻讓夏蘇越追越近,離身後不過數丈。她見四周偏僻,烏鴉鴉一片無燈暗街,當即把心一橫,不跑了,仗劍提勇。

  「賤人!你以為輕功好就能胡作非為了?姑奶奶今日教你,什麼叫見好就收!」她也不多廢話,劍花朵朵,在晃眼迷影中又狠又快,要刺夏蘇心臟。

  夏蘇閃避不累,劍尖尚遠時,已移到丫頭的左側,「你和你家姑娘說話一個調,別人都壞,你們委屈。」

  丫頭這一劍徒勞無功,卻不著急,「本來就是!」人性本惡,唯有獨善其身,「有本事,你給我蹦到天亮去。」

  輕功耗內息,練到再高也有時限,況且防禦時固然無懈可擊,一旦轉為進攻,速度就會慢下,更何況夏蘇的飛天舞是通過犧牲力量來達到輕盈極致的保身功夫,進攻之力甚至弱於普通女子。

  這時,丫頭雖暫不能把夏蘇如何,夏蘇亦奈何不了丫頭,唯一可能轉變僵局的,就是任何一邊來援兵。

  丫頭不著急,也不代表耗得起,劍收身前,冷笑道,「你想怎地?」

  「解藥。」夏蘇靈慧之極,那丫頭所仗恃的和所忌憚的,心裡一清二楚,卻不顯半分怯色。

  丫頭秀美的臉上露出狡狠,「砍下右手,我就跟你交換。」

  「你們做任何事似都講究交換。」夏蘇雙手攏在袖中,玉白的面容在黑夜中清濯分明,「既然如此,不如用你改過自新,配合解毒,不再傷及無辜,來換取痛快一死,而非凌遲分屍,如何?」

  丫頭神情淒厲,掩蓋一絲恐懼心,「你才被凌遲分屍呢!」

  劍起,劍落,只劃到空氣。

  夏蘇之影魅幻,吐氣幽幽,「做無本買賣的,不是我;殺人如麻的,不是我;胡作非為,不知道見好就收的,更不是我。」

  丫頭突然往後一揮,劍下。

  撕拉——

  夏蘇急忙將身子掰回,低頭望,衣裙被劃開一個大口子。而她剛才,想趁對方不注意,貼近了襲擊。不料,那丫頭身手挺了得,能及時察覺她的來向。

  「是你假裝船夫,殺了方掌櫃三人。」她因這柄快劍,想起萬里閣炸毀當日。

  「是又如何?」丫頭以為自己已掌握夏蘇的輕功步法,暗暗得意,「知道我的厲害了吧?我勸你別顧著男人啦,學學我們,保住自己最要緊。說實在的,趙青河除了姓趙,還有何出色之處?憑我家小姐的容姿,智慧和家財,配他實在委屈,趙六郎都比他強得多。」

  夏蘇冷著雙眸,「趙青河是沒什麼好,他只不過逼得你家姑娘原形畢露,別說趙六郎,哪個男人都不敢娶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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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50:07 |只看該作者
第157片 唯我獨活

  「有了錢,還得有命花,誰有膽子娶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母大蟲。」夏蘇話慢,不代表不會說人壞話。

  「解藥。」夏蘇再道。

  那丫頭對岑雪敏忠心不二,聽得母大蟲三個字,立刻抖了劍花來砍,哪怕這回沒沾到夏蘇的衣片。

  她嘴裡也不饒人,「好歹我家姑娘有的是錢,沒男人照樣過好日子,不像你,不靠男人都吃不上一頓飽飯。」

  夏蘇就是要激怒她,人一怒,招式便有漏洞,「你家姑娘要是聽你的話多好,不會為了嫁給趙家兒郎而受這麼多委屈,直到再也裝不得良民,即便今日逃出去,從此也是通緝犯了。」

  丫頭果真怒極,突然騰身而起,「賤人還敢說——」

  那一招,大概是她平生所學最厲害的絕招,劍影無數,虛虛幻幻,光芒凌厲成網,自夏蘇頭頂覆罩,勢若驚濤,一旦拍中,岩石都會粉碎。

  夏蘇沒有掉以輕心,身子在原地打起轉,一寸寸縮矮下去,且往劍芒網邊速滑。對方有絕招,她亦有絕學,只要身無桎梏,已沒有任何一張網能捉得住她。

  正當夏蘇貼地要滑出劍網,那丫頭的動作卻是一滯。

  一番驚險虎頭蛇尾,居然露出老大一個缺口,令夏蘇游刃有餘脫了身。回頭一瞧,她臉色變了又變,隨即苦笑。

  丫頭口中黑血不止,滴滴答答打在手背,看呆自己,又茫然看向夏蘇。

  這丫頭和趙青河,中了相同的毒。

  她問,「為什麼?」

  夏蘇搖搖頭,目光憐憫。她智力有限,無法理解岑雪敏那種「積極求獨活」的心態。

  用劍支住無力的身軀,丫頭一說話,血泡直冒,「她要我死,我絕無二話,卻為何暗暗害我?」

  「解藥。」夏蘇問得第三回,心中已知答案。

  「沒有解藥。」丫頭呵呵涼笑,微仰天,「哈哈,她說今日親事不順也不怕,她有準備。原來這準備是要棄我不顧,她自己從此海闊天空,找個地方從頭開始,再無人知道她的過去。我在對趙青河用毒的剎那,就中了她的滅口之計。我,以為自己是特別的,卻其實是墊底的,最後一個啊——」

  夏蘇看著丫頭倒在地上抽搐,突然想到趙青河。

  她這般回去,等著她的,是否會是一具屍身?

  頃刻,心如刀絞。

  迤邐而來的夏,不及絢爛,先遇春殤。

  「你來……」還有一口氣,面色灰黯的丫頭突然招夏蘇過去。

  夏蘇紋絲不動。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樣的話,她是不信的。

  她只知,那將死之人,是非不分,盲忠盲狠,屬於最窮凶極惡的一伙人之一。即使這會兒被主子滅口,心中可能不甘,卻也可能自私自利成為習慣,臨終還要拉個人墊背。

  「你不想聽她另一處藏錢的地方……」丫頭氣息奄奄,毒性作祟,讓她死前仍要承受萬分苦痛。

  「我聽得見。」夏蘇自覺防心減弱不少,沒有從前風吹草動就縮頭縮腦,然而也不至於變得毫無戒備。

  「……想抓她的人可不是我……」氣弱,音濁,卻很有條理。

  夏蘇已不打算繼續理會,轉身就要走。

  「你不為趙青河報仇……」也許是邪心加速毒液,丫頭上身猛顫,兩眼一翻,再說不出話來。

  瀕死之相,令夏蘇無法再多看一眼,轉回頭,正見終於趕上來的幾名官差。他們萬般不好意思,她則表情空冷,簡單兩句話交代了經過。

  一名官差上前,怎麼看那丫頭都已斃命,蹲身一驗,突然恨道,「真是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手裡掐了一把毒針,死都要拉個墊背的哪!」

  夏蘇聞言冷笑,一直收在袖中的手,將原先為那丫頭準備的殺物放回暗袋之中,頭不回腳步不停,往家的方向急奔而去。

  趙府燈火通明,她在屋頂上疾走,見人影綽綽,匆忙無章法,無處不透露著慌張。她的心一直沉,一直沉,卻毫不猶豫,躍入自家的園子。

  她若是趙青河,只要有一絲清明,都會回到這裡。

  這裡,有家人。

  然而,每一個人團團轉的景象並沒發生,園中份外冷清,還不如趙府其他各處,至少裝也裝出很慌張的情形來。

  剎那夏蘇就想,八成是趙大老爺搶先一步,將兒子安頓在自己眼皮底下。

  她當下一點足尖,竄高半丈——

  「誰……誰?!」喬嬸子從外園走進來,見鬼魅的影子而驚呼。

  又有一個女聲喊,「快來人!有賊啊!」

  夏蘇聽出那聲音是葛紹夫人江玉竹,單手拍一下屋瓦,落回地面,「不是賊,是我。」

  喬嬸子看清後吁一口氣,「蘇娘,你上哪兒去了?我們正擔心得不得了,大驢阿連阿生都捉人去了,所以也找不到人打聽。」她完全沒問夏蘇怎麼能躥那麼高。

  江玉竹就眼銳得多,卻不刨根問底,只道,「蘇娘,有閒暇咱姐妹得好好說說話,讓姐姐我多了解你一些,省得我吃虧啊。前一陣,家裡突然多出一幫無家可歸的臭小孩,聽說是妹妹說我特別能帶娃的緣故?」

  江玉竹在,就是葛紹在。

  葛紹在,就是趙青河在。

  「喬嬸子,江姐姐,趙青河他——」話語一噎,夏蘇咬住了唇,看出她們的神情壓根不似聲音那麼輕鬆。

  喬嬸子正要說話,趙青河的屋裡突然爆出喝聲。

  「冷水呢?拜托各位手腳利索起來,行不行?姐姐妹妹要聊天,還請改個日子吧!」葛紹的爆喝,連媳婦都不給面子。

  喬嬸子忙提著水桶往裡走。

  江玉竹稍慢,走至夏蘇身旁,神情雖肅,語氣從容,「妹妹且安心,那傢伙自稱從不醫死人,他這會兒能出手,就說明被他醫的人死不了。」

  葛紹的聲音又傳了出來,「娘子不要代為夫吹噓,為夫怎麼覺得這塊從不醫死人的招牌就要被趙青河砸了?這小子雖吞了大把藥丸,簡直就是亂來,不知道藥用錯了更加毒……」

  「我看你是遊郎中的招牌吧。我特制的藥丸絕不相剋,若非少爺服用及時,此時還有命嗎?」泰嬸上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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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50:19 |只看該作者
第158片 雙魂一心

  夏蘇聽見泰嬸的聲音,幾乎同時失了站立的力氣,一下子蹲在地上,臉埋膝。

  耳膜轟轟震,心髒咚咚跳,趙青河還有命,這樣的好消息,卻令她精疲力竭。

  原來,心比她誠實,在頭腦百般抗拒,還自持冷靜,沾沾自喜的時候,已經投入所有。

  只要想到,身邊從此再也沒有這個人,就覺得活下去都無意義了。

  她自詡堅強,從喪母到看清自己在家裡的處境,從逃婚出戶到義母病故,一路撐下來,仍堅信自己可以過得好。

  只是這份自認堅強的信念,在今夜,一敗塗地,敗給了她想都沒想過會輸給的趙青河。

  她曾覺得,世上任何人都可能贏她,唯有趙青河,從前到現在,自己不會輸他。可奇怪的是,這種輸了的牽掛感覺,也沒什麼不好。

  趙青河活著,長夜裡仍有他伴行,很好。

  輸了也甘心,真得很好。

  思及此,夏蘇慢慢站了起來,心中的痛楚已沉澱,淺褐的眸子如晨星清曜,給神情微憂的江玉竹一個安然的眼神,拎過她手中的水桶,跨進門檻去。

  外屋裡,人卻挺多。除了守在裡屋門簾前的泰伯和喬嬸子,桌案兩旁坐著趙大老爺和大夫人,從趙大老爺少年時就忠心跟隨,什麼事都一清二楚的齊管事,還有陪在大夫人身邊的九娘。楊琮煜不見蹤影,大概正忙著幫丈人家處理急務。

  夏蘇知道自己該行禮,雙腳卻不自覺直接走向門簾,因為此時,她只想看趙青河一眼,其他人都要排在那之後。

  「蘇娘,我來吧。」泰伯卻沒讓開,只是將水桶接了過去。

  「泰伯?」夏蘇有些疑惑。

  泰伯天生嚴肅的臉上僵笑一抹,似想以此安撫夏蘇,「少爺這會兒正浸藥桶,那樣子不太方便讓你瞧。」說罷,眼楮往趙大老爺那兒瞥了瞥。

  夏蘇咬唇,雖知泰伯是在保護她,不想趙峰夫婦覺得她輕浮,但她若在乎這些,今日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了,仍想往裡走。

  「蘇娘,就算你瞧過,他就好了麼?」江玉竹卻一個勁把夏蘇往外拉,「不如多拎幾桶水,才是救他的命呢。」

  喬阿大提了空桶出來,泰伯提了滿桶進去,簾子掀起,一陣濃郁的藥味撲鼻,剎那間,夏蘇看到裡面的情形。

  沐桶不冒熱氣,熱爐烘藥罐,葛紹滿頭大汗拔著針,泰嬸側面沉沉,動作卻無遲疑,麻利得將沐桶裡的水往腳下大盆裡淘,盆盆水都深紅發烏黑。

  趙青河浸在沐桶裡,明明是一桶寒水,常年練武的銅膚卻一直往外沁出熱汗珠子。那些汗珠匯成細而流下,隨著葛紹拔針,染上了黯紅毒血的顏色,觸目驚心。他的面色卻蒼白,白似浮魂,嘴唇焦黑乾裂,頹然閉著雙目,氣若游絲,胸膛幾乎看不出起伏。要不是他的手還抓著沐桶邊緣,說他死了,也不會有人懷疑。

  夏蘇緊緊抿直了唇,眼楮死死盯住了彷彿隨時會止息的趙青河,手一抬,阻住要落的簾子。

  幾聲蘇娘,個個在勸。

  夏蘇置若罔聞,但她也沒硬往裡闖,只是那麼定定,遠望著那人,眼都不眨。

  泰嬸聽見動靜,轉頭瞧來,立時也是安慰,「蘇娘別怕,少爺既能撐到現在,命肯定是保得住的。」

  葛紹嘴毒,「是啊,命好保,會不會毒成白傻,再來忘得一乾二淨,從頭識字識人,那可就不一定了。」

  再變回不開竅的趙青河麼?

  夏蘇一手捉住心口,疼得難以自抑。

  那一聲聲誠朗歡樂的妹妹,那一回回哪兒都有他的夜行,那些星空下的烹茶煮酒說笑,甚至那些只要想到他在家就能安心的獨遊,如同一個人擁有一雙魂,卻會重回從前的孤寂寥落麼?

  突然,趙青河睜開了眼。

  葛紹嚇一跳,終現兄弟情,抓住趙青河的一條胳膊,「趙青河!你小子給我撐住!別砸我招牌!聽到沒有?!」

  泰嬸忙去打葛紹的手,「趕緊換針,扯什麼亂七八糟的!」

  趙大老爺按耐不住,也想到門前來看兒子的狀況,卻讓泰伯和喬阿大有意無意擋隔開。他正要上火,卻聽到趙青河的聲音。

  弱,卻不示弱。累,卻不覺累。趙青河的眼瞳茫然失焦,聚不住一線燈光,卻能對準夏蘇的所在。他的話很短,只說給一個人聽,嘶啞之中堅毅不讓。

  「妹妹。」

  就兩個字,然而,任誰聽了,都不會錯過說話人的心中情長。

  他視線渙散,夏蘇就將它們一絲絲重拾,以雙倍灼亮的目光回應,哪怕他瞧不見,也堅毅直視,「趙青河,董先生的那一單,我知道怎麼畫了,等你好了就能送去。」

  已用盡最後的力氣,趙青河再也撐不住,重新閉住雙眼,嘴角卻彎勾起來。

  夏蘇將他那抹笑盡收眼底,慢慢放下簾子,雙手握拳,回身看著江玉竹,「姐姐可缺拎水的人?」

  江玉竹雖不知「董先生的那一單」出處哪裡,只覺這兩人剛才隔空對話,猶如神魂出竅,頃刻互道了千言萬語一般。

  默契之合,無他人插足的餘地。

  江玉竹又心疼又歡喜,夏蘇沒哭,她倒眼裡拼命發酸,用袖子擦了又擦,反身推了夏蘇,「不缺,不缺,你自管去。」

  夏蘇不再多言,快步出屋。

  別人不知,她卻知。

  趙青河許她一諾︰她畫完春暖花開小青綠,他就好了。

  而她,要力氣又沒力氣,要醫人又不會醫。

  趙青河一開始就說得對,她是偏才,偏才就該做自己擅長的事,不要太貪心,才會有收獲。

  她現在,唯想收獲——

  趙青河。

  當夏蘇將最後一筆青,重重迭迭,皴染,運色,收尾,成畫。

  青綠,如今用於畫中不多,因上好的顏料,不僅價格高,更是難得。顏色不好,畫功再好也無用,成不了佳作。而夏蘇的青綠,是從劉府帶出來的,十分稀罕的貢品,自然沒有成色的問題。

  此時她用青綠,如同捉著趙青河的命,用好,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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