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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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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清楓聆心】慢春風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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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50:30 |只看該作者
第159片 此情滿溢

  推開窗,明月的光,令累極的雙眼瞇了起來,夏蘇轉身將畫絹鎮平,把案上的顏料收好,筆硯放進桶裡,小心踩過一地的紙,拎桶出門。

  在門前,她駐足片刻,靜望側旁不遠那間屋,這才轉身往外園井台走去。

  已經過了三日,她不曾再進過趙青河的屋子。

  泰嬸說,毒血已排,像野郎中的葛紹倒是用得一手好針,定穴逼毒,護住心脈,加上她的解毒丸,總算保全趙青河一條命。

  接下來,全看趙青河的體質和心志,能否蘇醒。

  醒,則活;不醒,則睡死。

  園子靜到死寂,夏蘇腳步也無聲。

  她瞧見大驢和喬生在外屋坐著,但不必問就能知道,趙青河還沒挺過自己那一關,否則他們哪能這般垂頭喪氣。

  搖上井水,坐下洗筆洗硯,夏夜的水沁涼,卻令肌膚乍起寒栗,冷得眼酸泛淚,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手上也狠勁用起力來,硬生生洗禿一支狼毫,也不自知。

  這時,大門篤篤兩聲,輕敲。

  夏蘇有點恍神,飄去下了門栓,看清來者,方覺一愣,「嬸嬸?」

  門外女子彩妝明面,眼神永遠輕佻,身姿輕若柳絮。

  夏蘇雖然從沒喜歡過她,卻因她是周叔之妻,至少稱呼上還保持著應有的禮數。

  女人難得不凶悍,雙眼楚楚,語調哀哀,「蘇娘,你周叔剛才突然厥了過去,我實在不知怎麼辦才好,只能來找你幫忙。」

  夏蘇一下子提起精神來,跨出門檻一步,急問道,「請大夫了麼?」

  「我哪來的銀子!」女人自覺過於不客氣,僵笑著和緩下來,「而且深更半夜,哪家大夫會白白出診?」

  夏蘇眼底已沉定,「軸兒呢?」

  女人濃粉的面皮上皺起道道細紋,似乎沒想到過這個問題,隨即又答得理所當然,「小丫頭那麼胖,我怕背她不動,又耽誤找你的工夫,就放鄰居家了。」

  「是麼?」垂了眸,但瞬間就抬平,與女人淡然對視,彷彿看不出她一絲閃躲心虛,「那你等等我。」收回了踏出門檻的腳,要關上門。

  女人立刻慌張,不期然伸手捉住夏蘇的衣邊,又在夏蘇冷冷的目光中嚇得松開,「蘇娘,我自是沒臉當你長輩,你周叔卻真心待你。小丫頭是他二女兒,你是他大女兒,為你們死,他眼皮子都不會眨。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輕佻的眼珠子往身後不停拐,怕黑暗裡竄出妖魔來。

  夏蘇神情不變,仍似無知無覺,「嬸嬸想多了,我取了銀子就來,你稍待。」

  她合門轉身,碎步卻快,聽到女人的聲音從門縫裡鑽來,催促她快些,她的雙手不由微顫著蜷了起來。

  夏蘇徑直走入趙青河的屋子。

  喬生推推打瞌睡的大驢,大驢跳起來,咋呼道,「蘇娘?你不是說少爺不醒就不用叫你瞧嗎?」

  夏蘇作了小聲點兒的手勢,笑得有些軟乎,「再不瞧,怕他醒來怪我沒良心。」

  大驢沒想到別的,或者他本來可能會起疑的,不過在岑雪敏的身世大揭秘上,他千里追查,勞苦功高,難免有點自大自傲,還有點視力不好。

  他小聲昂昂,「沒錯沒錯,少爺對你尤其愛計較,我早覺不妥啦。沒準你一進去,就能讓少爺睜眼,瞧他平時盯著你的眼珠子,我總想,要不要在下面托個盤子——」嘿笑著一扭頭,發現夏蘇早進屋內了。

  喬生反而敏銳些,「小姐沒事吧?臉色好像不太好。」

  大驢不覺有異,「蘇娘天生膚白。再說,少爺都那樣了,她能臉色好麼?就希望少爺熬過這回以後,萬事大吉,兩人湊成一雙,不用我們再兩頭陪笑,還只能討好一頭。」

  喬生就笑得刁滑,「別把我說進去,要陪笑也是你陪笑,驢大姑娘但記得拿了賞,賜小的幾個錢打酒喝。」

  大驢一聽,嘿,這小子當自己樓子裡的姑娘了,氣得一拳打過去。

  兄弟倆吵吵鬧鬧,憑添樂觀歡快。要知道,但凡衰事,自己越唱衰就越是衰,一笑而過,衰事快快了結,好事快快來到,才是正確消災解難的法子。

  那番歡樂,傳到立在床頭的夏蘇耳裡,笑容又淺淺浮現。

  她乾脆蹲身,雙手趴上枕邊,面對消瘦不少卻呼吸安穩的趙青河,眼楮裡亮晶晶,並無憂意。食指伸出,戳戳那張稜角仍分明的臉,又慢慢改成輕描,沿著堅毅的頰骨,任短刺青髭磨過指腹。

  多好看的男人啊。

  不僅好看,還力氣大,鐵骨錚錚,摸起來真叫人安心。

  她不怕歲月漫漫,因為只要她想要記住的畫面,是絕不會褪色的。但她仍要來瞧他一回,還貪念著他的溫暖——

  雙足蹬地,手肘輕撐,上身前傾,在他蒼蓮色的雙唇無限放大時,她閉眼,用自己的唇,貼住。

  如她期待,他雖昏睡著,體溫仍熨得舒服。

  從他的唇片染上的熱意,燻紅了她的面頰,連眼角也俏飛起來。

  雙手摁住心口,心裡狂跳,她伸出舌頭,舔舔他,驟然分離,一副自己嚇到自己的模樣。同時,腦海裡竟閃過劉府裡屢見不鮮的那些曖昧畫面。那時對之厭惡,這時自己做來,卻覺得害羞泛蜜,還有點意猶未盡。

  難道這便是她的姐姐妹妹們大大方方說在嘴邊的,發乎情,止何禮,歡愉就好?

  那她對趙青河的情,恐怕滿溢了吧。

  她不止要歡愉,還要拘住他的一輩子,一直一直同行下去。

  她退開身,指腹還在他面容上流連,目光不捨不離,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又不想自言自語像個痴傻,於是這麼開口,「老子走了啊,你也別睡了,把腦袋睡成石頭,好不容易打開的聰明竅再堵死,那你就慘了。老子想來想去,只有日日照三頓打,才能重新開竅。老子是力氣小了點,不過力氣大的人一抓一把……」

  只是這回學梓叔,逗不笑自己,到最後不得不咬住唇,還是哽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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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50:41 |只看該作者
第160片 休了嬸嬸

  夏蘇,這時,不想哭。

  哭了,就是向那個人示弱,她可不願意。

  她深吸氣,悠悠嘆出,縮手回袖,走到門前仍禁不住回了頭。

  她喜歡的男子,並非真沉睡。

  她知道,這個男人有多強大,更何況打架這一項,他是不可能會輸的。

  她走了出去,如此信賴著他,神色輕快。

  正打鬧的大驢搶道,「咦?蘇娘這麼高興,莫非少爺醒了?」

  「會醒的。」笑意雖淺,柔美音色中的堅毅不容置疑,「他醒時若我不在,就告訴他,我辦好事即刻回轉。」

  大驢還以為夏蘇這晚要出門,不覺得奇怪,橫豎家裡二主夜裡橫掃,簡直如出入無人之境,誰也擋不住。

  他就點頭應承,如平常一樣侃囑,「也別太晚回家,少爺剛醒時的脾氣我可領教過一回,眼珠子差點沒被他打蹦出來,只有蘇娘你鎮得住。」

  自己沒能逗笑自己,卻讓大驢逗出笑聲,夏蘇一邊走一邊應,「照你說的,我一進去他就睜眼,看到我他就沒脾氣,什麼都得等著我來,倒也挺好的,咱家個個可以省心了。」

  大驢昂昂直點頭,咧大嘴,目送夏蘇進入夜色之中。

  夏蘇一打開門,見周旭妻正來回踱步。

  地上那兩行深腳印,誰都看得出心急如焚。

  「蘇娘,你可出來了,我還以為你不——」女人話音嘎然而止。

  夏蘇已全然無視女人的鬼祟惶恐,淡然往周家的方向走去,一個字也不想與之多說。

  對周叔而言,軸兒勝過一切,連帶接納了這個女人,包容這女人的貪欲和自私。但夏蘇對這人不能接納,不能包容,一聲嬸嬸,喊得並不情願。一切皆看周叔面,所以明知這女人可能別有居心,她也不能拿周叔和軸兒的安危來賭。不過,既然是看別人的面子,別人不在眼前的時候,就不必過於假客套。

  也許因夏蘇的沉默,平素喳吵無理的周旭妻一路也安靜,而且與夏蘇始終保持不疏遠不親近的距離。

  到了周家籬笆牆外,夏蘇停下腳步。

  屋裡有燈,明晃晃的,大半夜裡,無比刺眼。

  軸兒睡覺不愛光,周叔又怎會把燈點得滿室生輝?

  周旭妻這才出聲,「蘇娘怎地不走了?」

  「真是糊塗,你我都不是大夫,卻只顧悶頭走路,我更是揣了銀子也沒想起來,嬸嬸——」夏蘇語氣一頓,看清女人臉上的驚惶,眼底清澈寒涼,單手托去一錠銀子,「麻煩你跑一趟吧。」

  那張艷到疲老的臉頓時鬆了口氣的表情,笑得卑微,「我馬上去。蘇娘啊,其實,有句話我早想跟你說了,你周叔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可你卻是懂事孝順的孩子,多虧你,這一年我手頭才寬裕些。」

  這算是謝謝她?夏蘇收起銀子,太可笑了!

  「嬸嬸不用客氣,想想還是我去請大夫得好,畢竟千斤堂的葛大夫也不是人人請得動的。」夏蘇看不得這女人得了便宜還賣乖。

  女人剎那有些面目猙獰,往夏蘇面前緊張靠近兩步,僵笑著,「蘇娘,還是我去請吧,你周叔若知我把軸兒交給鄰居照看,肯定會生氣。萬一再暈,我也撐不住了。」

  夏蘇不依不饒,「這樣的話,咱就先將軸兒接回來,不知嬸嬸送了哪家?」說著,離開院門,往旁邊踱去。

  女人慌了,以不高不低卻傳遠的聲量,衝自家屋裡喊,「呀,人我已經帶到了,還不快出來!要是從門口溜開的,跟老娘可不相干,銀子一兩都不能短給。」

  她才喊完,不但院裡竄出數條黑影,就連院外也有數到影子包抄過來,行動靜謐而詭暗。

  請君入甕。

  甕口很大,可放可收,專等夏蘇這一道影子。

  夏蘇的臉色終於褪白了一層,垂眸壓下驚駭的目光,緊緊抿著唇,卻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呼吸平穩。

  三年了,無時無刻不怕這一刻來臨,然而,再不至於懦弱。

  「四小姐莫驚,小的戚明。」黑影中的一道,穩然跨到風燈下,顯出方正的面貌,隨即單膝跪地,謹首伏腰。

  女人看不明白了,吶吶道,「既然相識,直接找上門去便罷了,何須我費這番功夫帶人過來?錢多沒處使還怎的?」

  「嬸嬸這會兒該說實話了吧。」夏蘇抬了眼,眸底幽暗不明,「周叔和軸兒呢?」

  戚明站起來,「四小姐放心,周旭父女無事,不過讓此婦騙出了門,要明日才返。」

  夏蘇的目光毫不停留,越過戚明,直盯著那女人,「嬸嬸哄我走一遭,能拿多少好處?說來聽聽,也好讓我領個教訓,等我周叔再娶,我就知道該怎麼孝敬。」

  女人讓夏蘇一激,還囂張跋扈起來了,「不錯,老娘就是衝著錢。把你騙過來這麼容易的事,立刻能拿二十兩金子,夠我好吃好喝,開個鋪子,找個年輕力壯的夫郎,生幾個兒子,老了也是穿金戴銀的老太太。可你叔能給我什麼?住在這破地破院,以為有屋頂有被蓋,一日兩頓白飯管我飽,幫我養著賠錢貨,老娘就得感激涕零嗎?呸!要不是他,老娘也不會生下賠錢貨,害得老娘的身段都走了形。老娘也沒求著他贖身,他自己多管閒事。原本以為他好歹會門手藝,又能痛快拿贖身銀子出來,手頭應該挺寬裕,老娘這才閉眼答應了。早知今日,當初就算嫁財主為妾,也好過嫁給不像男人的男……」

  女人飛了起來。

  讓戚明一腳踹飛的。

  「四小姐,小的給您出氣。」這般,能看臉色。

  夏蘇看女人滾地呻吟,眼中沒有一絲不忍,「戚管事別忘了給金子,不然,只怕我這位嬸嬸沒錢治傷,落下只能生賠錢貨的病根。再讓她給我周叔修書一封,自求下堂,從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且她需寫明永遠放棄軸兒母親的身份,別看著女兒富裕,再厚顏來求養老。她要是做不到,金子也不必給。難道她還能告我們不成?本就是昧良心的黑心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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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50:51 |只看該作者
第161片 養兄送禮

  戚明驚訝看來一眼。四小姐說話仍慢,卻刻薄得很,與從前大不一樣。

  「戚管事?」夏蘇挑眉,容顏微微仰起,頓然明亮。

  戚明連忙低頭道是,一招手,就有兩名精幹的手下要過去架人。

  「還有,別再讓她見到我叔叔的面,送得遠點兒。」到底,她身體裡流著劉氏的血液,生於極富之家,從不缺乏奢侈,所以要傲慢要刁蠻,信手就可拈來。

  戚明再應是,對手下沉聲一句,「按四小姐說得辦,若有差池,唯你二人是問。」

  隨即,他站進門裡,「四小姐,您的吩咐,小的都照做了,還請您別讓小的為難,進屋去吧。」

  劉家的千金們再傲慢刁蠻,也不過是紙老虎,能不能留著貼窗紙,是賞心悅目,還是悲慘可憐,全憑屋裡那位真老虎的心意。

  「我這不是進來了麼?戚管事,幾年不見,你也變得囉嗦了。」曾經,夏蘇也這麼以為的,紙老虎。

  戚明見夏蘇嘴角一抹笑,剎那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四小姐在劉家的主子中最為不同,性子靜,又寡言,劉家千金那些毛病,她一概沒有,卻偏偏被欺負慘了。

  從嚴厲到暴躁,時常動棍子揍四小姐的老爺,到無事生非,一天到晚相爭,唯一在欺負四小姐時會默契聯手的各位小姐,皆比不過屋裡正等著她的那位恐怖。

  高興了,什麼稀世珍寶都能隨手送她;不高興了,各種折磨的法子用在她身上。

  而現在,明知誰在屋裡,挾帶著三年的怒意,四小姐居然還能笑,還能說笑。

  不知怎麼,戚明有些怕這兩人踫面,固然從前沒少見他們相撕,但那時,四小姐始終是弱的。

  弱了,那位就會失去興致。

  「四小姐,容小的多嘴,您能像從前那般忍耐,其實就是最好的。公子的性子,您該很清楚,只要不惹狠了他,他自個兒便會消氣。您越頂撞,到頭來吃虧的,還是自己。」

  戚明說罷,只聽走在前頭的夏蘇一聲輕笑,再無一字回應。不過那聲笑,實在令他心驚。他甚至不知自己驚什麼,就是不敢開口了。不見三年,笑聲的主人已有不容他造次的威懾。

  夏蘇後腳走進屋去,屋門就從身後關上了。

  外屋亮如白晝,大燒著十幾根蠟燭。普通蠟燭就算了,連周叔裱畫用的寶貝燈都拿來填充這片光亮,夏蘇怎麼也看不下去,上前弄熄掉,任方桌後的年輕男子目不轉楮地瞧著自己。

  「點這麼些蠟燭,就好像要燒光了家底。」男子音色偏冷,相貌偏美,眼無情,心更無情。

  「四妹妹連父兄姐妹都不要了,我還以為你過著多了不得的富貴日子。卻因一盞舶來燈,還怕費了油?那麼多人當舶來品是寶,就好比黃毛綠眼鬼捧著咱們的絲綢和茶葉一樣,騙得了沒見識的,騙得了我們劉家人麼?好比這制燈用的玻璃,聽說在本土就是家常物什罷了。油,倒是真貴,也不過對小富之家而言。只要四妹妹想,兄長我可以定制十彩瓷缸,再裝滿油給你。」

  劉家人,最不缺好東西,衣食住行沒有不貴的,只有還不夠貴的。

  而劉徹言這等語氣,公道來論,也並非炫富,是真得忍受不了這間窮屋子。他能在板凳上坐得下來,固然已墊了金縷片,也因夏蘇仍立於屋中,他不好比她沉不住氣。

  然而,夏蘇遲遲不出聲,終令劉徹言再開了口。

  「蘇兒不給兄長行禮?你一向講究禮數。」

  劉府裡唯一講足禮數的一個,卻被一群視禮無物的人踐踏在鞋底。

  施施然,夏蘇淡福身,不料才站直抬頭,就見一道金光疾來。她可以躲得開,卻一動不動,眼睜睜讓金光擊中左邊眉額。一時痛得暈眩,便感覺熱乎乎的液體流到睫毛上,且越滴越多,壓落眼皮,左眼瞧不見了。

  當啷啷啷!金光落地,鏗鏘亂滾,漸漸定住。

  那是一隻鎏金雕鏤的手環,金絲之上瓖了六顆綠貓眼石。貓眼杏仁狀,兩頭尖尖。這種寶石,雖是舶來品,也是那邊皇室貴族才戴得起的奢侈寶物。

  劉徹言見夏蘇眉額已血流如注,她還能不慌不驚,心頭急遽怒意。他還怕下重了手,她如今竟是連委屈的模樣都沒有了,真是自己白白擔心。

  想到這兒,他離開凳子,從手環上踩過去,走向夏蘇,語氣冰到極點,「幾年不見,兄長挖空心思備下的厚禮,四妹妹卻這麼任它砸了地,甚至哥哥都不叫一聲,讓我突然心情很糟。」

  夏蘇看著這個陰婺的男子越走越近,詫異發現自己不懼。

  她抬起袖子,靜靜擦過左眼,重新睜開了,聽見自己的心強有力地跳動,擊打著一個名字——

  趙青河!

  她想看著那張稜角分明的酷臉離世,所以無論如何,要從這個陰險的男人手裡存一口活氣。

  「多謝兄長。」她彎下腰,似自劉徹言面前重新卑微,拾起手環,乖乖套進左腕。

  劉徹言的怒意雖未全消,夾捏夏蘇下頜的力氣消減大半,眼中的不屑取代盛焰,「差點讓四妹騙過去,以為你翅膀硬了,有了義兄,就忘了養兄,結果我這位兄長還是更勝一籌。四妹還是想得明白的,是不是呢?」

  「......是。」她的翅膀確實長成,不過她會收好,免得被剪。

  而且這回再要飛,必然再無後患。

  劉徹言湊得愈發近,四唇之間只隔一層薄氣,眸裡變得幽暗無底。

  夏蘇鐫深的五官,明光之下無可掩藏,但神情呆板,如石雕死物,令那份天生麗質失去輝耀。

  「三年了,妹妹還用老法子對付我,不覺得膩煩麼?」劉徹言竟要再近。

  夏蘇終於退縮,邃刻的眸子裡無比驚,雙手立刻握住了拳,語氣洩底,「劉徹言,你敢?!」

  一聽此言,劉徹言立時大笑,再不曖昧顯情,掏出帕子用力擦著夏蘇眉額的傷口,「我的好妹妹,就要這般長進,兄長才無需忌諱,將這三年來積得火好好發一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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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8:51:01 |只看該作者
第162片 縛翅雙繩

  血,滴滴嗒嗒。

  夏蘇,目光直視,分寸不讓,眼中波瀾不興。劉徹言說她用老法子對付他,她倒覺得,他的法子才老,永遠都是陰險和粗暴,仗勢欺人。

  三年前,她怕他,怕得要死。三年後,她回想從前在劉府的日子,發現這人其實可憐。

  十歲讓劉公公從親爹娘身邊帶走,還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卻過繼到全無血緣關係的劉府當養子。那時,她的父親仍康健,貪得無厭又小心眼,雖不敢忤逆劉公公,也顧忌劉徹言身邊劉公公的親信,仍暗地害過劉徹言,數番想弄死他。

  她父親如土皇帝,不見得有野心,但十分在乎自己的擁有。

  不能對外人道言的是,她父親聞兒色變。與父親在一起的時候遠多於其他姐妹,夏蘇再清楚不過。

  父親常說,女兒總要出嫁,在那之前,寵得她們無法無天也不妨,兒子卻是前世的仇,不但來討債,還來要他的命。

  得知大姐想當家的野心之後,父親就忙不迭把大姐嫁了出去,哪怕是他最寵愛的女兒。

  夏蘇有時候會想,劉家妻妾只生得出姑娘,或許是她父親動了什麼手腳。劉府有位老嬤嬤,只要誰有了身孕,必由嬤嬤照看。不然父親妻妾成群,懷孕之事年年有,怎會多數生不下來,而能生下來的,就只是女兒?

  她十三四歲時,父親也才過四十多,老嬤嬤病故。也是奇,什麼夫人姨娘,什麼新人舊人,在那之後就再無所出了。

  被當成眼中釘的劉徹言,沒了親爹親娘,大伯在宮裡,不能時時顧全,養父如虎,養母們整日風騷鬥妍,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姐姐妹妹們多別有居心,他要是自己不狠不毒不陰不險,要是不擺出繼承者的架勢,大概已早夭。

  逃出劉府以後,夏蘇反而旁觀者清。然而,這人雖可憐,她還不至於同情心泛濫,能夠原諒他的所作所為。

  劉徹言起初或因處境而被逼殘忍,只是當他成為一家半主,與養父能分庭抗禮之後,並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從欺壓別人之中才能得到滿足,放任自己徹底冷血無情了下去。

  他比劉瑋更風流,更狠毒,更無恥,還有劉瑋缺乏的深算老謀和多端詭計。卑微貧苦的出生,突如其來的魚躍龍門,令他自卑又孤傲清高,令他多疑又擅用人心。

  缺什麼,就特別炫什麼。

  劉徹言對於財富的極致追求,與岑雪敏有本質區別,是來自童年的陰影。大概一直在逃避他自己可憐的幼影,逃得久了,明明將其甩出老遠,仍覺得它緊緊跟隨,只能一刻不停,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

  夏蘇已非深鎖劉府戰戰兢兢的四小姐,行於夜,穿梭於鬼魅,又有趙青河那樣無畏智勇的同伴,她自有智勇沉心。

  「兄長但撒氣無妨,只求將那件婚事作罷了吧。」任血流下左眼,她語氣淡,控制聲音中的微顫,卻自然洩給劉徹言知道。

  劉徹言自以為看穿夏蘇的恐懼,心情愈發好,同時想起她畢竟是要獻給大伯的女子,不可過於親近,以免禍害自己。

  於是,他退開去,轉身打開屋門,「四妹別為難兄長,別的事還好說,已經定了三年多的婚約,如何能悔?我們還是盡快趕回京師,也順便借你和大伯的婚事為父親沖沖喜。他身子近來大不好,大夫說可能過不去夏天了,但我們為人子女,還是要盡到自己的孝道。」

  他自說自話,沒瞧見夏蘇沉著於心,漸漸篤定的表情。

  對夏蘇來說,那不是急智,是近來反反復復設想著被捉,如何保住清白,最妥貼的計策之一。要說劉徹言忌憚的,那位劉公公處於首位。只要他還想著拿她換取利益,就不敢對自己過於放肆。

  劉徹言過於自大,時隔三載,仍以為能掌控她,全然不覺那個總如驚兔的四妹正利用他的慾望和野心,靜靜地守護著她自己。

  「戚明,為四小姐掌燈。」劉徹言對等在門口的親信道,「雖說四小姐的本事大,伸手不見十指的夜裡照樣來去自如。」

  夏蘇不訝異劉徹言知道自己輕功的事,也沒打算同樣的逃跑方法接連用上兩回。不說劉徹言收買的隨從功夫高強,硬踫硬勝算不大,而且既然被發現了,她就另有主張,不想一輩子都讓人追得喘不了氣,還有一輩子噩夢連連。

  戚明瞥見夏蘇鮮血敷面,暗暗心驚,卻不敢多嘴,連忙吩咐隨從們點燈,又喚了馬車在院外等。

  劉徹言側身讓開,示意夏蘇走前,但等夏蘇走到院中,突然又道聲,「四妹止步。」

  夏蘇說停就停,回頭望,立刻瞇窄了雙眸。

  劉徹言手裡,不知何時,多了兩根長長的銀鏈,且似寶石瓖嵌其中。

  燈下,七彩芒光如千萬根小刺,扎眼生疼。

  「這麼久不見四妹,我都高興忘了,之前的手環實在不算什麼,這兩根捆珍繩才貴重。金銅太軟,鐵又醜又重,我以千金求到海外冶制之法,找一年方集齊材料,花一年才融造成功,輕若繩,堅比鐵,專給四妹無比會飛的翅膀佩戴。」

  劉徹言邊說邊走上前,一根鏈子繫了夏蘇的手腕,用兩把輕巧的鎖扣住兩頭,又以近乎虔誠的姿勢,蹲身將另一根鏈子繫了她的腳踝,再將四把鑰匙串金繩,當著她的面,掛上他脖子,貼裡收好。

  夏蘇看著這一切,無言以對。

  她即便了解這個人殘酷的一面,像這般屈身的溫和模樣,仍會令她有片刻恍惚,想到他其實可悲。

  「四妹這麼看我卻是為何?難道這份禮物不夠貴重,配不得你那雙飛天遁地的翅膀?」

  劉徹言捉住她手腕間的鏈子,故意一拽,迫使夏蘇朝自己身前跌近,「一定是覺得礙手礙腳了。不過,四妹妹啊,女兒家出嫁前愛玩些無妨,婚後就該安於室照顧夫君,再如何喜歡到處跑,也必須收心。兄長這是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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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片 大賊之賊

  夏蘇已料定劉徹言不敢真亂來,還當著這麼多雙眼,當即淡斂了眸,輕聲輕氣,「兄長說得是。何況,我做錯在先。」雙手一抬,鏈子清脆作響,「仍能提筆作畫就好。」

  該逃的人,不是她。

  劉徹言的法寶出盡,可她,才剛出招。

  劉徹言看似笑得歡,眼中卻冷,又緩步退開,「四妹最無慾無求,可惜有些本末倒置。士者學者雖從藝稱雅,書畫之作為世人推崇追逐,然,專門從畫者自古卑低。四妹還是認真學好為人妻妾的本分,才是正經之道。父親對書畫痴迷,才偏心放任你,如今他時日不多,我又是極不贊成四妹再捉筆的,這鏈子雖無礙於四妹尋常動作,像以往那般頻密作畫實無必要。」

  夏蘇抿了抿嘴,垂眸顯乖覺,踩上車凳,彎腰進車裡去了。

  劉徹言一提袍角,正要踏凳跟上,卻又想到大伯,終究還是收回腳,改為騎馬。

  夏蘇坐在車裡,聽劉徹言吩咐戚明出發去碼頭,以為這晚就走。縱然有豁出去的心思,還是沉甸甸了大半個時辰。

  然而才上船,她就見僕從奔來,湊著戚明的耳朵說話,戚明再將劉徹言請到一旁。

  劉徹言的神情再冷,仍難掩一絲悅色,立即讓丫頭僕婦照看她,說天亮出發,就帶著戚明和二十來名武隨匆匆上岸,往城南馳去。

  夏蘇十分疑惑。

  她以為,劉徹言來蘇州只為抓她,這麼看來又不全是。

  劉家在蘇杭一帶無營生,最近的恆寶堂位於金陵,劉徹言說天亮就出發,可見他去得不遠。

  多看多聽多想,趙青河教她。

  於是,夏蘇藉口不適,怎麼都不肯待在內艙房裡,在外舫和甲板上來來回回,其實是等看究竟。

  幾個丫頭僕婦雖是劉徹言挑選的人,也受到嚴加看管的吩咐,然而她們頭一回見夏蘇,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四小姐」這個稱謂仍令她們有所忌憚,對於吹風這樣的小小要求,馬上就滿足了。

  約摸過了丑時,馬蹄聲聲近,夏蘇走到甲板上,習慣夜視的雙眼將船下的情形看得清楚,不由暗暗驚訝。輕裝去,重載歸,一行人數不少,卻多了十來只箱子,而兩人卸一箱,似乎還很沉手。

  趙青河說夏蘇膽子該小的時候從不小,實在一點不錯。

  夏蘇退入艙廳,不叫醒那幾個睡得東倒西歪的丫頭僕婦,推開一條窗縫看甲板上的情形。也是她運氣好,劉徹言和戚明都在船下盯著,不知道她還沒睡。

  夏蘇這回連箱子的雕花和漆色都瞧得見,卻大吃一驚。

  那箱子,她分明早見過,在鬍子的賊船上面,裝著貴重的古董和字畫。

  岑雪敏的箱子為何落到劉徹言的手裡?

  夏蘇驚訝歸驚訝,不好再窺,帶著滿腹疑問,回艙房去了。

  第二日清早,劉徹言當著夏蘇的面,教訓沒照顧好四小姐卻貪睡的丫頭僕婦們,一不小心打得重了,竟個個起不了身。正好,有個丫頭在碼頭上到處找活幹,戚明臨時雇下,這才開了船。

  丫頭挺機靈,叫禾心,除了有點過分崇拜狐仙,其他還好。

  --------------------------------------------------

  午光明媚,園子雪亮,無風,升熱,給人盛暑的錯覺,甚至還詐出了一兩聲蟬鳴。

  大驢睡飽起來,自個兒到廚房盛了一大碗飯菜,端著就立在趙青河的屋門口,唏哩呼嚕趴飯,又口齒不清地問,「少爺怎麼樣了?」

  裡頭,泰嬸正同喬嬸做針線活,瞥滿嘴飯粒的大驢一眼,就有些好氣又好笑,「大老爺隨時能來,你這樣子要被他瞧見,又是沒上沒下,回廚房吃去。」

  大驢不以為意,「我不。大老爺瞧不慣,別瞧就是。過世的夫人說了,忠心不是低頭哈腰。我還知道,吃飽了好幹活,可又心急少爺,這樣兩全其美。」

  「你怎麼不說,從前家裡小,才能端著飯碗到處走?」不著邊際,泰嬸搖頭又道,「少爺的臉色倒是好了不少,就是不醒,你吃完飯跑一趟千斤堂,問葛紹要不要換個方子。」

  大驢嘿應,順眼就瞄到夏蘇的房門,想起來說,「蘇娘昨晚進屋瞧過少爺,然後就出了門,老嬸今早見她回來沒?」

  泰嬸也是習以為常,「沒啊,八成早睡下了。」說到這兒,會心一笑,「這姑娘啊,說不醒就不瞧,結果到底還是關心著。」

  這時,喬連捧著墨硯和筆進了園子,見夏蘇的房門關著,就問,「小姐昨夜裡出門很急?井邊放了這一堆,才洗到一半。」

  泰嬸有些奇怪了,「蘇娘做事一向有條理,文房四寶更是當寶貝收著,怎會洗一半就放在井邊?」

  喬嬸道,「許是還未回來?」

  泰嬸立刻回,「不可能,蘇娘從未隻身在外過夜。」喜歡夜行是不錯,卻守分寸。

  「看來蘇娘擔心少爺到了魂不守舍的地步。」大驢還開玩笑,「老嬸,等少爺一醒,估摸著咱家就能辦喜事啦。」

  泰嬸皺著眉,心裡不知為何,感覺不太安穩,正打算去夏蘇屋裡,園子就來了客。這客大嗓門,頓時打斷她的思路。

  「糟了!糟了!一瞧你們這樣,我就知道趙青河還沒醒。」來得是董霖,熟門熟路,沒臉沒皮,就跟在自己家一樣,「這位老兄還睡出念頭來了,打算一回就補足還怎麼?他是睡爽了,苦了我這個兄弟,要幫他擦屁股。」

  大驢護主不偷懶,「董師爺,明明是我家少爺幫你們官府,到你嘴裡反倒成了你們的累贅。再說了,我家少爺的屁股輪得到你擦嗎?那該是我和喬連喬生的活兒,你擦乾淨蘇州府衙的屁股就好了。」

  「本少爺的屁股,本少爺自己擦,不勞諸位費心。」沉聲氣笑,簾子一動,趙青河那張睡滿青髭的臉乍現。

  人剛剛甦醒,身形卻筆直峻拔,即便步子走不快,眼峰銳厲,氣勢已充滿整間外堂,全方位無死角。

  眾人心中一塊大石落地,卻沒有表現出大驚小怪。

  對他們而言,趙青河醒來是遲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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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9:49:22 |只看該作者
第164片 極惡淒慘

  泰嬸和喬嬸連忙去廚房準備吃食。

  大驢嘀咕,「這叫什麼事兒?平時嘴上老疼的姑娘喚不醒,居然讓個大老爺們喚醒了,這算口是心非呢,還是成了斷袖啊?」

  董霖沒好氣,罵道,「你個腦大沒處使的笨驢,誰跟誰斷袖?本師爺只愛姑娘,對五大三粗的男人一點興趣也沒有。」

  大驢跳腳,「姓董的,除了我家的人,誰也不能罵我!」

  誰知,他腦袋挨了趙青河一記狠拍。

  「董師爺罵得沒錯,你腦袋白長那麼大,鬼扯什麼東西!我早醒了,有點乏力才沒立刻起身。」也許被照顧得周到,醒來後沒多久就有了些體力,並沒有趙青河想像得那麼虛弱。

  趙青河轉看喬連,「你說蘇娘把筆硯留在井台?」他在屋裡聽得分明。

  董霖不耐煩地插嘴,「別管這等小事了。趙青河,你猜怎麼著?」了不得大事,「那位了不起的岑姑娘死了!」

  大驢喊,「什麼?!」

  喬連也愕然。

  只有趙青河,抬抬眉毛,一臉漠然不關心的表情,「喬連?」

  喬連有點回不過神,好半晌才答,「是,我一早起來便瞧見了這些東西,以為小姐忘了,或是出門太倉促,不及收起。」

  趙青河略一沉吟,吩咐他,「你請老嬸或你娘到蘇娘屋裡看一看,到底人在還是不在,再來回話。」

  老嬸有句話說得不錯,夏蘇當文房四寶真是寶,每回洗得仔細,收得也仔細,他連踫一踫都難。

  喬連應聲而去。

  趙青河再問大驢,「蘇娘來瞧我時說了什麼?」

  大驢的表情立時促狹,「蘇娘在裡屋,我和喬生在外屋,如何聽得到?少爺這般著緊,莫非是睡得昏昏沉沉之間聽到了好話?果真如此,就不枉少爺你遭了這番罪,躺了好幾日。」

  「滾!我要是聽到了,還問你幹嗎?」趙青河從不介意大驢的沒大沒小,甚至感謝智慧的母親,給他如此親近的家人。

  「小姐說她辦好事即刻回轉。」喬生聽娘說少爺醒了,興沖沖趕來瞧,正好見趙青河問起夏蘇,便連同心中的疑惑一道說了,「小姐原本說少爺不醒就不必喚她來瞧,這幾晚一直在屋裡作畫。昨晚終於出屋子洗筆硯,可沒一會兒,空著手進了少爺的屋。當時我瞧小姐臉色不太好,神情也不算高興……」

  大驢來一句,「少爺躺著,生死不知,能高興得起來麼?」

  「除了少爺中毒的當夜,小姐就不曾沮喪過。」喬生道。

  喬氏兄弟自跟著趙青河,長進飛快。喬連不但只身闖蛇寮,問出魯娘子的事,並挖出秘藏的銀子,大功一件件拿。而這時的喬生,一番洞察力,說話條理分明。

  董霖點頭無聲贊,眼楮還悄悄發亮,想趙青河不肯到官府當差,能挖到喬家兄弟也不賴。

  倒不是說大驢不能幹,實在是那份經年累月的忠心不可撼動。

  至於中毒那晚,趙青河不知夏蘇如何沮喪,但能想起來的,只是那一瞬間,明亮到燙心的一對眸子,令他咬緊牙關要撐下去。

  「趙青河,別婆婆媽媽好不好?一個園子裡住著,就算幾日不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沒聽到我說嗎?岑雪敏死了!死得離奇!死得淒慘!再也不可能問出這些案子的真相來!」

  趙青河撇笑,「董師爺說話好不有意思,那晚在趙府家宴上的人都知道了真相。岑雪敏為首的這幫人,不但盜古造偽,販賣人口,手上更是人命累累,實在死不足惜,偏你還想讓死人說真相。岑雪敏雖從未親口承認殺我,我卻不需要她認罪。她死得好啊,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叫老天有眼。」

  終覺體力流失得快,趙青河扶桌坐了下來,眼望門口,心道喬連怎麼還不回轉。

  董霖不在意趙青河嘲諷的語氣,唉唉嘆道,「你不吃官家這碗飯,怎知我的苦處?大明有律,岑雪敏縱然惡跡敗露,要想扣她窮凶極惡之名,仍需知府大人開堂設案,呈堂證供,由她親口認下罪狀,親手畫下押訴,方能判得她每一樁罪。這人就算要死,也該死於秋後斬首,可如今死得不明不白,娘的,我就必須正經當成命案來查,不得不為她找凶手了。」

  「我說你想太多,查不出來就是懸案。你家知府老爺不是最能幹這種事?」過去一年來,趙青河經手的案子,只要一遇到瓶頸,那位大人就想當成懸案結掉。

  董霖白趙青河一眼,「也不知是誰屢破凶案,讓我家知府老爺獲朝廷嘉許,吏部考績節節高,眼看升官有望,好了,明明只是泥瓦匠,急巴巴非要攬下瓷器活。他自然只需動動嘴皮子,卻苦了我們這些末品當差跑腿的。既然這人由你招惹,我不找你,找誰呢?」

  「你的意思,讓我給仇人報仇?」岑雪敏屢次害他,之前不提,這會兒他才下得了床,就想他調查她的死因?「真是世間無奇不有,活著處處踫驚喜。」

  「不是……」董霖想著怎麼說才像話,「……你確定岑雪敏就是這一系列的主謀,絕對不會另有黑手了?」

  「我說確定,你能馬上滾蛋?」趙青河笑模樣十足可惡。

  「滾你的蛋。」董霖覺著自己這一年,長進最快就是一張臉皮,「你連命案現場都沒瞧過,就能說確定?」

  趙青河正想駁回,見喬連來了,立刻等他開口。

  喬連道,「小姐不在屋裡。」

  這個答案果然不出他所料。趙青河當即站起,往夏蘇那間屋子走。

  董霖太知道夏蘇在趙青河心裡的份量了,嘟囔一句見色忘義,搓搓鼻子跟在後頭。

  「不用這麼緊張吧?夏妹妹那身跑快的功夫可是非比尋常,只要沒人拖累她,幾十號人也未必踫得到她身上一片衣裳。」

  董霖說得很對,夏蘇的輕功如臻化境,關鍵在於——沒人拖累!

  洗一半筆硯就出門,說不看他又突然看他,從未徹夜不歸卻不歸,而蘇州城裡,趙府之外,能拖累她的人並非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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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9:49:32 |只看該作者
第165片 即刻回轉

  趙青河的心突突地跳,一急就想提氣跑,眼前卻發黑,腳下居然跟著踉蹌。

  董霖眼明手快扶住,見趙青河一口氣提不上來,他也不由感覺不妙,嘴上卻道,「拜托你這會兒千萬別瞎猜,沒事都給你猜出點什麼事來,而且還是張烏鴉嘴,一猜一個準。」

  趙青河難得遵從董霖的建議,一句不猜,但掰開董霖扶著自己的手,抬眉丟一枚嫌棄眼神,調整呼吸和步子,走進夏蘇那間屋去了。

  「趙青河,本師爺好心扶你一把,你那是什麼眼神啊你?!」董霖沒好氣,手掌往布衫上擦了又擦,不甘示弱地表示,「我沒嫌你,你倒嫌我?」

  喬連從董霖身邊過去,輕飄飄道,「師爺不用傷心。」

  接著,喬生陰陽怪氣,「師爺想多了。」

  大驢笑嘿嘿,「董師爺,咱北男不愛你們江南男人溫嗒嗒的動作,跟小娘們兒似的。你要扶,就得學我,這麼幹——」一臂伸來,勾上董霖的脖子,將他擄到胳肢窩下,用力擠。

  董霖身手不凡,只是一時不察,讓大驢勒個正著,氣笑又罵,「格老子的,誰是江南娘腔男人?!我生於北,長於北,天地男兒。」說著話,他要進屋。

  不料,喬氏兄弟一左一右,把門守住了,不讓進。

  喬連道,「我生於南,長於南,不娘腔,天地男兒。」

  喬生道,「橫豎師爺進去也瞧不出名堂,還是等我家少爺出來吧。」

  報復!

  董霖叫,「說江南男人溫嗒嗒的,又不是我!」

  趙青河手下盡出拽鳥,個個不把他這個當官兒的放在眼裡。

  「師爺眼楮長哪兒了?瞧不見我跟你一樣,都被攔在外頭麼?」混痞兮兮的大驢,靠著廊柱坐翹二郎腿。

  董霖以一敵三,正感吃力,卻見趙青河走了出來。

  那張沉眼堅稜的臉,以及周身不怒而威的氣魄,莫名令他頭皮發麻,心頭大喊不對,又不敢開口,直覺這時好奇只會死得很慘。

  董霖能看得出來,直屬趙青河的那三隻也看得出來,沒一個咋呼,神情都變得不太好而已。

  「喬連喬生,你倆分別跑周家和桃花樓一趟,問問蘇娘到過沒有。」然而,趙青河說話的語氣很冷靜,再無剛才提不上氣的焦灼,「大驢,去運河碼頭打聽,近日是否有來自京師的富貴船。」

  董霖突然想起,夏蘇在寒山寺遇襲那回,趙青河也是這般調兵遣將,簡直料定馮保會對夏蘇下手。

  他實在憋不住話了,「讓你別瞎猜,你怎麼還猜?蘇娘又非堪憐嬌弱的女子。」

  「倒是寧可她嬌弱些,多學學你,有點事就蹦我面前咋呼。」趙青河斂眸,那姑娘啊,絕對是裝膽小,其實有一顆好勝心,「董霖,作為好兄弟,我再多教你一條,偶然連著來,超過三回以上,就存必然。你數數蘇娘從昨晚起有哪些偶發事件?」

  她說,辦完事即回轉。

  趙青河的問題在於,這個「即」字是指多久。

  她也許有耐心,但他卻不想等。

  董霖掰手指,想一會兒說一會兒,「她洗東西洗了一半……又說辦事去……從不在外過夜卻還未歸……就算你說得對,存了什麼必然呢?岑雪敏都死成那樣了,難道還有誰會對蘇娘不利?無緣無故的……」見趙青河突然皺眉,他腦中靈光一現,「你可別告訴我,蘇娘跟你似的,身世不一般。」

  「比起她而言,我那點破事不值一說。」且不說趙大老爺的頑固爹作派,至少出發點是好的,屬於正常父母。

  「啊?!」董霖從沒多想,「別告訴我,蘇娘是哪家名門千金,抗婚偷跑出來,或是……」

  「你原來也挺能猜。」烏鴉嘴幾乎精準言中,「名門說成巨富更貼切些。」

  董霖一張嘴合不上,「到底是誰家?」

  用巨富而非名門來形容的話,多從商,且不是官商就是皇商,天下沒幾家。

  「等她回來,你自個兒問她吧。」事關夏蘇最深的秘密,趙青河不想當大嘴巴。

  這時,泰嬸雙手捧了一卷畫軸出來,比起趙青河深不可測的態度,她的擔憂十分明顯,「老天保佑蘇娘莫出事才好,便是我不懂這等雅藝,瞧著立時心酸。只是少爺,這畫真要送去董先生那兒?分明畫得是——」

  「董先生布置給蘇娘的功課,至少要給他過過眼。」趙青河對八道好奇的目光視若無睹,打斷泰嬸的話,再道,「煩請喬阿大送去,董先生留還是不留,先看他的意思。」

  不是未被觸動,看到畫的瞬間,甚至雙眼發燙,靈魂滌蕩,然而眼下,他最想,見到夏蘇而已。

  人不在,畫活了,只有無邊恐慌。

  他可不想,已決心陪她夜行到老的這一世,僅能睹畫思人。

  原來,貪心如斯,一念執著,是這樣的感覺。

  八隻眼楮好奇得要命,卻沒一人阻撓泰嬸的腳步,都知此刻不是解決好奇心的時候。喬氏兄弟和大驢緊跟著出去,卻是按吩咐辦事。

  董霖覺得自己好像被晾了,「我能幫什麼忙?」

  「把前頭馬廄裡的車給套上,我得坐車去。」趙青河不是逞強之人。

  「去哪兒?」董霖老興奮。

  趙青河喜歡調侃這位好兄弟,「嘖嘖,越發痴呆了你,這麼快就忘記為什麼找我來?你要是不知道去哪兒,我又如何知道?」

  董霖啊了一聲,「你要去岑雪敏的命案現場?那你剛才一副沒興趣的樣子,擺給誰看的?」耍他啊。

  趙青河不置可否,聳了聳肩,「我改主意了。你到底帶不帶路,不然過了這村沒這店……」

  董霖還不算沒良心,「你家妹妹怎麼辦?」

  「若她真下定決心去辦自己的事,大概已經走遠了,我這會兒著急也沒用。」劉家遠在北方,「即刻回轉」這樣的話,至少要有離開半年的覺悟。

  所以他覺得,這個「即」字十分不恰當。

  若說即刻回來,沒有人會認為要等上三兩月,甚至耗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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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9:49:42 |只看該作者
第166片 謀財害命

  董霖知趙青河說話做事時不打誑語,瞧著猜來猜去挺玄虛,其實心裡十分有底。如此一來,他要再問下去,就成了瞎操心,於是不多說,摸摸鼻子,認命為這人當車夫去。

  命案發生在城南小山一座隱秘的小莊子裡,而且現場實在不冷清。

  前院中橫陳二十來條屍體,亦不難辨認他們的職業。

  蘇州第一大鏢局「颶雲」大大小小鏢旗插在一列馬車上,風裡威武飄揚,雄赳赳氣昂昂,可惜它們的主人這日都成了紙老虎,雖非坐以待斃,反抗顯然沒起多大作用,劍中要害,少外傷,死得快又快。

  莊後院的小門外,岑雪敏仰倒在不起眼的一輛烏蓬車裡,身中十來柄飛刀,如同刺蝟。眉心一刀最致命,兩眼瞪得驚恐大,表情痛苦萬分。她一身車夫打扮,手裡緊握趕馬皮鞭,而車裡空無一物。

  「怎麼樣?」董霖三兩步湊著趙青河的腳步,「瞧出岑雪敏的仇人沒有?我知道你最煩添亂,特地囑咐不準踫屍體,不準進莊子,只能守在莊子外頭。」

  趙青河上前,探頭進車裡掃視一圈,又旁若無人搜過岑雪敏的袖袋,裡袋和腰間各一隻香囊荷包,連靴子也拔下來看過。

  死的樣子不淒慘,不過這麼嗜財如命的一個人,身懷巨富,死後卻連買棺材的銀子都不剩,恐怕會化成淒慘鬼。

  趙青河冷笑一聲,「都沒了。」

  「嗯?什麼都沒了?」董霖也算反應快。

  「銀子,銀票,各種值錢的東西。」趙青河說到這兒,笑了一聲,「這位姑娘若能早一點走上正道,其實可以過得很舒坦。到如今,原本替她賣命的人死光光,自己就請了鏢局押送身家,倒很光明磊落,卻也太遲了。」

  「可不是嘛!咱這幾日盡在賭場幫舵等處轉悠,水旱私運兩道打探,誰知道她能找上鏢局,還是咱蘇州城最大的鏢局。連你都沒料不到,也算她略勝一籌了吧。」任何能打擊趙青河腦力的人和事,分一分性質好壞之前,董霖心裡會先暗爽一下。

  「一山還有一山高嘛。」誰知趙青河油鹽不進,「可惜爹娘沒教好。」

  董霖不能更認同,連連點頭之後就道,「錢財肯定讓仇家順手牽羊了。」

  「岑雪敏帶領的這伙人行事隱秘,作案手法神不知鬼不覺,受害者要麼多財大氣粗,要麼弱貧無依,讓人恨是一定的,只怕恨也無奈,壓根都不知道恨誰去。」趙青河一直不說仇殺。

  董霖終於有所察覺,「如今這伙人卻已無所遁形,被你整鍋端了,城中人人熱聊此案,很快就會散播全國。」

  「前幾日才破得案子,這會兒仇家就能找上門來?再說,是讓蘇州府衙的你們整鍋端,我只是配合官差,從旁協助,絕對不敢居功。」開玩笑,他分明就是平頭老百姓一個,千萬別樹立成青天老爺。

  董霖瞧趙青河的眼神十分了然,「你這調調,倒是跟知府大人一模一樣,怕你搶功,一個勁兒說成不關你的事。」

  「這一點上,我還是很欣賞你家大人的,愛民如子,知道保護無辜百姓。」趙青河語氣認真。

  董霖道,「我欣賞你的是,黑與白皆任你翻嘴皮子,竟然還不招人反感。」

  知府大人平常自私勢利,卻對趙青河言聽計從。要不是趙青河只肯管這系列的案子,他這個師爺早一邊歇著去了。知府大人如今跟他萬事都聊,他很懷疑正是因為自己和趙青河私交甚篤,變相向趙青河尋求解決之道。

  「我有什麼說什麼而已。」趙青河那張酷稜的臉上,沒有一絲傲慢,正氣浩然。

  董霖才想嘲兩句,卻見趙青河蹲身去看車輪印子,知這人雖骨子裡冷傲,做起事來還真不含糊。當下他也不好再說,乖乖跟著對方,將其在現場辦案的那一套仔細記在心裡。

  趙青河也不吝嗇,只要有六七成以上的把握,就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而董霖聽著聽著,最後對於趙青河得出劫財殺人的可能結論,也就不感到吃驚了。

  董師爺但問,「普通劫財多是盜匪所為,選在人煙稀少的山林荒原,此案雖明顯見財起意,行凶者如何得知岑雪敏藏匿處,並知她要運巨資?莫非是相熟之人?」

  誇董霖的話,趙青河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只是順著接下,「也不是不可能。岑雪敏手下方大掌櫃就曾有私吞名畫之心,公然作亂。既然方掌櫃敢這麼做,也難保他或其它手下將岑雪敏藏匿財寶之處透露,計劃這回打劫。如今方掌櫃已死,但你抓到了另兩人,均是岑雪敏左右手,好好審審,說不準漏出蛛絲馬跡。」

  董霖道,「你不說,我還差點忘了那兩位主。對了,岑雪敏有罪無罪,由他倆再加物證就可判定。」一拍腦袋,懊惱自己傻白了。

  「真是服了你,白長一顆好看腦袋瓜。」與其別別扭扭誇著,不如嘻嘻哈哈打趣,趙青河和董霖屬同類相聚,不打不鐵,不罵不義。

  「都是因為聰明不得了的岑姑娘死得太突然……啊?你去哪兒?」董霖見趙青河大步往外走,趕緊跟著。

  誰知趙青河忽地躍起,向後一個回旋踢,將董霖逼退,「岑雪敏死有餘辜,她的案子到此為止。兄弟,接下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暫時各顧各的吧。」

  必須轉腦的時候,董霖並不笨,「你去追姑娘啊?」

  趙青河瞇了眼,「與其說追她,不如說去會一會她的兄長。」

  董霖奇道,「夏妹妹既有兄長,為何還與你們同住?」

  「哥哥不親,親姐姐親妹妹倒有四個。」算是給董霖一個關於夏蘇出身的暗示,趙青河沒再回頭,叫了一個衙役送他回趙府。

  董霖分得輕重,留在莊裡慢慢整理,約摸過了半個時辰,拍腦門大叫一聲,「劉——」

  他又頓時閉緊嘴,鼓著眼珠子看看周圍的衙差,揮手粉飾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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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片 拋棺引淚

  董霖已無人能聽見的聲量嘟噥,「京師,抗婚,養子,五千金,巨富皇商……小氣巴拉的夏妹妹居然是劉家女兒……天下當真無奇不有……」

  董霖祖家就在京城,他又長在那兒,崔劉二姓如雷貫耳,是不輸於任何高官皇貴子弟的權富門,由皇上,最有勢力的娘娘們和廠公公們直罩。

  崔家男丁眾多,反觀劉家,則以又漂亮又刁蠻的千金們聞名。

  他甚至在不少熱鬧的場合見過四位劉小姐。

  一個個,容貌均明亮姣美,身姿妖嬈,言行舉止皆別致迷人,引人矚目。不過,他家的人都不喜歡她們。用他祖父的話來說,不正經。

  事實證明,這四位千金雖都嫁入了極富之家,夫君卻非老即病,其居心明顯,是以家族為先的婚姻聯合。

  劉四小姐則以神秘出名,養在深閨少有人識,借四位姐妹的光而已。

  但董霖離開京城那年,劉四小姐與劉公公的婚事傳揚得十分喧嘩。他娘還唏噓,沒準這是劉家唯一的好姑娘,就這麼讓父兄賣給了權貴,實在可憐。

  不料,那位四小姐得了重疾出城將養,從此婚期變為遙遙無期。

  坊間謠言,四小姐得病的消息傳出來前,劉府那幫厲害的護師快進快出忙碌了好一陣,而城門盤查也突然密實,郊縣鎮和要道上官兵衙役到處走,所以那位小姐不是得病,而是逃婚了。

  「夏蘇……劉蘇……」劉家大名鼎鼎,自以為不輸男的大小姐,叫劉莉兒?

  董霖想起來,「劉蘇兒!」

  剎那,他替趙青河感覺頭頂壓下一座大山。若真不幸讓他猜中,夏蘇就是劉公公要娶的人,趙青河縱為趙家之子,劉公公也絕不會顧忌。這年頭,官不如貴,貴不如宦,就算是王爺,還得討著公公的好呢。

  董霖那頭為了好兄弟的事幫著絞盡腦汁,這頭的趙青河還是很沉定的。

  午後,大驢和喬連喬生來回話,趙青河一邊安撫泰伯泰嬸他們安心,一邊吩咐三人去收拾行李。他知夏蘇的身份已有大半年,如今她被劉家找到,雖比他的預料發生得快,還不至於慌了手腳。

  等趙大老爺在外屋喊他時,他的行裝整理完畢,乾淨利索一只包袱。然後,他將包袱拎給大驢,叫大驢先到門外等,這才理會黑臉老爹,對一旁的趙大夫人只是輕輕點個頭。

  「趙大老爺。」喊出一聲爹,他相信需要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

  「你毒才清,今早剛醒,這卻是要出遠門?」趙大老爺錯過兒子二十年,顯然沒多大耐性再等這個漫長的過程,一臉急切關心的表情。

  趙青河哦了一聲,沒有更多的字眼蹦出來。

  「青河,別看你爹這樣,其實是擔心你。這幾日你昏迷不醒,他也整夜整夜不能合眼。」有人黑臉,就有人白臉,趙大夫人婉和道,「適才進來就一直沒瞧見蘇娘,她不在家麼?」

  「蘇娘出門了,我就是要追她去。」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

  趙大老爺臉更黑,「姑娘家家的,獨自出門不妥當,而你一個尚未成親的男子,追著她去亦不像話。真要找人照顧,就該稟了我夫人,派些丫頭婆子,還有府裡武師。」

  「蘇娘是我未婚妻,不好勞大夫人操心。」趙青河自覺措辭客氣。

  「這事……」趙大老爺正要把話說絕,卻見妻子朝自己使個眼色,緩道,「一日未成夫妻,就當避嫌。我瞧你精神不錯,便跟我去見老太爺吧。多虧你平靜解決了岑……岑氏之事,沒讓她連累趙氏聲名,如今各房長輩都已認可你,連老太爺也說要早些認祖歸宗。這月大吉,沒剩幾日,有好多事要抓緊辦的。」

  這對夫妻對他始終不棄的期盼,算不算不見棺材不掉淚?

  趙青河笑了,漠傲而起的壞心思,「趙大老爺確定這時要急辦我的事,而不是另一個兒子的事?」

  夏蘇捉私奔捉得大好!

  簡直是他手中一張王牌,足夠他暫時擺脫這對夫妻一心一意的關注。

  趙大夫人聞之色變,到底是自己肚子裡出來的親生兒,「四郎有何事?」

  「岑雪敏之所以在杭州對我痛下殺手,又突然轉情於二房六郎,皆因她對我也好,對四公子也好,已斷去嫁念。岑雪敏一直立志嫁為趙府長孫媳,其實不如說她的目標是未來當家主母的地位。也就是說,我和四公子當不了家主,便輪到六公子了。照她的計劃,我死是遲早的事,而四公子——」他頓了頓,看著那位賢良的大夫人神情轉為驚恐,「大夫人莫想過了頭,四公子性命無恙,只不過岑雪敏對已婚男子興趣缺缺罷了。」

  趙大夫人半張著嘴,「……已婚?」

  趙大老爺氣得鬍子都要飛起來,「四郎怎會——」

  「就是啊。」趙青河自己樂見其成,卻打算撇個門清,「董師爺不是抓了岑姑娘幾個手下嘛。聽他們說,岑姑娘親眼瞧見四公子與胡氏的女兒坐一船,一大堆家當,帶著胡姨一道往北去了。後來打聽下來,才知兩人在杭州成了親,辦得桌席雖不大,胡宅鄰里都吃到了喜酒……」

  趙大夫人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裡,不停喚著「我的兒」,又陡然質問,「子朔不是由你送上船的麼?」

  是的,這才是真性情,實在不必到他這兒來溫婉嫻淑。她端得累,他也不心存感激。就算認了這個爹,不一定非要顯得一家和美。要知道,感情這東西,在人前越近乎,在心裡越遙遠。

  因此,趙青河對這聲質問並不當回事,「四公子不無知,我更不是他爹,送得他上船,還能包他一路順風。」

  不期待,也就不失望,他擁有已經夠多。

  「老爺……」趙大夫人聽出趙青河的暗諷,知道自己並無理由質問他,訕訕然轉向夫君,「......這可如何是好?」

  趙大老爺自然訓得親兒,「你平素幫官府破案緝凶,自詡觀察力一等一,自己的弟弟要做出這種有辱家門之事,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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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19:50:07 |只看該作者
第168片 歸家時節

  趙青河在這兒等著呢。

  「四公子在船上倒是說起一句自己像極趙大老爺,也能一鳴驚人。只不過,我當時壓根沒想到,是違背長輩和婚姻自主,這樣的一鳴驚人哪。」

  趙青河話意分明︰「上梁不正下梁歪」。

  趙大夫人看丈夫的眼神裡立即生出一絲怨懟。事關兒子,與丈夫那些表面禮節亦可以不顧,她等不到丈夫的喜愛,至少要守住兒子。

  「老爺別再怪誰了,趕緊找到四郎才是正經。」但終究,趙大夫人本性不壞,內心對趙青河的不滿來得快去得快。

  所以趙青河也不自私,「老爺夫人莫急,我已打聽出四公子落腳之處,想來以胡姨慷慨寬厚的為人,應不會讓自己的女兒躲公公婆婆一輩子。撇開兩人情深似海不說,胡氏身家——」他記得與胡氏的約定,會幫著說服趙家人認可這門婚事。

  「此事不由你一個小輩多言。」趙大老爺卻打斷了趙青河,問過趙子朔的落腳處,踏出屋門又想起來問,「你究竟要去哪兒?」

  趙青河走到門邊,望著在園子裡立了不知多久的周旭和老梓,答他爹,「北上都城。」見他爹張口欲言,「可惜我的事十萬分急,等不了與老爺夫人同行,到京裡再聚罷。到時,我與蘇娘一道,拜見你們二位。」

  趙大老爺聽著,就覺兒子短短幾句意味深長。

  他立感疑惑,卻讓他夫人催著走。盡管他想兩個兒子一起顧,但無法同時同刻顧得到,思想再三,決定先解決「已婚」的那一個。

  當然,待他知道自己弄錯,應該緊緊拘著「未婚」的這個兒子的時候,這個兒子也成「已婚」了。

  這對夫妻走得太急,對於園中兩位來客,也顧不上問。

  「周叔。梓叔。」走掉的那兩位,趙青河只敬在他們歲數大,眼前這兩位才是自家長輩,打內心尊重。

  「你家可真熱鬧。」老梓撇撇嘴,不用人請,自動自發走進正屋,翹殘腿上桌,倒茶喝茶,「丫頭不太好嫁你。她又笨又慢,被人罵一句,要半個時辰後才能回嘴,根本幹不了伺候公婆的事兒。」

  趙青河討好笑著,「這回把蘇娘接回來,我們就搬走了,和她一早說好的,今後就過自己的日子。」

  老梓哼哼,「不過,你小子窮啊——」

  「兩人還年輕,又很有本事,就怕貪心而已,哪能窮得到他們。」周旭比老梓清楚這個小家的家底,「就這會兒,不算那間已有進項的畫片作坊,青河手裡少說有百兩銀票子,用不著你這個吃光賭光的叔叔操心。」

  「靠兩位叔叔幫忙才開得張,叔叔們便是吃光用光也不怕,有我們將來養老。」趙青河這話,不僅是說說而已。

  世上所有的感情,都並非想當然,應該有得有報,盡力經營,否則就算親如父母子女,一昧向對方索取,也只會漸行漸遠。

  血親之情,縱然比其他感情寬容得多,卻不可貪婪無邊,最終是可能全然失去的。

  真正的情,為彼此付出,彼此就不求而得,看似自然而然,其實皆需一顆珍惜對方的心。

  「不必說大話,怕你養不起。」老梓總是嘴硬,對夏蘇的疼愛之心卻滿溢。

  周旭一向溫和,但論起疼愛夏蘇,半點不比老梓輕,「阿梓老來由我養,青河你只需把丫頭帶出來,今後別讓她受苦就好了。」

  趙青河畢恭畢敬道聲是,「恐要再借叔叔們一臂之力。」

  老梓嘟囔,「個個小看老子,當老子敗家子。」一搓手,不計較,又道,「你就算不借,老子這兩隻胳膊一條腿,外加一根鐵拐,早已準備把劉府拆了。」

  如此,才是親情,不用靠血緣強加。

  「說得容易,劉家之富可壓死一城人。不過,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我們一道上京去,總有辦法可尋。」周旭道。

  見喬嬸子抱著寶軸進內園,而不是那位花蝴蝶嬸嬸,趙青河心思陡轉,「周叔若一同上京,軸兒要給周嬸照顧麼?」
 
  「軸兒娘誘蘇娘被捉,大概已拿了錢財遠走高飛,再不可能回轉。軸兒暫請你家兩位嬸子照顧,我很放心。」

  喬連喬生來找夏蘇,周旭趕回家中,發現院門敞開,屋裡所有蠟燭點殘,唯有自己那盞寶貝燈讓人仔細熄滅蓋住,而寶軸娘已不見蹤跡,他就猜到了前因後果。

  他待寶軸娘的夫妻之情雖淡,初衷著實不惡,想給她一回全新的生活。膝下有女,還有丈夫可依靠,如此互相照顧,過一輩子。她一直不甘平淡,他也不強求,任她像花蝴蝶一般飛展。蝴蝶之命天生,她自己活得開心就好。

  然,那女人實不該拿夏蘇換取富貴。他從未阻止她追逐所求,她卻不應該傷害他的家人,因此他決定就當軸兒有爹沒娘,再不會讓那女人靠近他們一步。

  「是我過於放任她。」他的錯。

  老梓撇撇嘴,「早說那女人會惹禍。」

  趙青河一聽,立即就把整個畫面拼湊完整,「恐怕周嬸露出了破綻,蘇娘已看出端倪。」所以,才說辦事去了。

  周旭怔道,「既已看出端倪,為何——」

  「因為她不想逃了。」縱能隱居山林,肆意寄情筆墨,以夏蘇的性子,心病難消,惶惶不可終日。

  他和她,皆是只肯躲一回的人。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但老子寧可她是一片瓦。」老梓護犢子的心,自又不同。

  「她捨不得江南勝景。」

  比起無人的清靜山間,熱鬧的畫集書市才是那位姑娘的所愛,夜行精彩繽紛。

  只要她一日不放棄畫畫,就難保畫中顯她,引得劉家人找上門來。遲來,不如早來,還能放手一搏,爭取早日安居於江南,心無旁騖。

  趙青河目放長空。

  初夏的天,高而清朗。

  夏蘇選得好時候,那麼,他也毫不猶豫同意,這確實是個完美的,回家的好時候。

  季節正好,到北方避暑,回南方過冬,克服候鳥症候群。

  他,就陪她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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