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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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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清楓聆心】慢春風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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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4:29:55 |只看該作者
第179片 天地一拜

  夏蘇蹙眉,「我爹以葛巾為暗示,讓我一時難以決斷。你來得正好,幫我想想,到底該不該信?」

  「葛巾?牡丹嗎?」趙青河問道。

  「不錯。前幾日我爹突然塞給我一條葛色巾帶,言辭之中提到牡丹,我才讀為葛巾。爹一直教我作山水畫,從不教花鳥,只挑選一些樣畫讓我自己揣摩,葛巾就是其中一幅,並無特別之處。所以,我不明白爹的意思,反怕他利用我,耍什麼同歸於盡的詭計。他和劉徹言一塊兒死不要緊,我卻不願陪上自己性命。」

  她的性命彌足珍貴,她娘的掌中寶,周叔梓叔全力守護,泰伯泰嬸他們關懷備至,更要為了眼前這個男子,愛惜自己萬分。

  「這態度好。」趙青河也算放下一半的心,掀起紗簾走出去,抱臂與神色茫然的劉瑋對視,「你爹裝傻?」

  「聽說神智不清,也難保一時清醒。」如果是這樣,倒還好。

  趙青河真瞧不出所以然,嘗試引劉瑋開口,「劉老爺,此時只有女兒女婿,大可說真話。」

  情定是一回事,名分又是另一回事,夏蘇面皮厚不過趙青河,「胡說八道。」

  趙青河咧開白牙,衝夏蘇拋出桃心顆顆,「我卻覺得正是良辰吉時,高堂在上,書畫為媒,拜了天地就成真真正正的夫妻,誰再打你我的主意,都是歪不成理。」

  夏蘇以為他不過鬧著玩的,豈料讓他一把拉著跪到床前,方才意識到他說真的。

  「趙青河!」她輕喝。

  趙青河卻從沒如此正經,眼底鋒芒定決心,柔情滲揉酷俊的稜廓線,「夏蘇,我趙青河今生今世只想與你相愛相守,無論江南晝或夜,永遠攜手同行。你——可願為我妻?」

  這番話,不是唱禮,像誓言,夏蘇只覺千萬斤重,心頭沉甸甸,卻美若醇酒,芳香四溢,甜愉到要流淚。

  她想說,他還沒找出她許乾娘的婚約信物,這麼拜堂,根本說不過去。

  然而,她一出口卻是——

  「我願意。」

  說罷,她立刻拭去尚在眼眶裡打轉的淚。因為她不想這麼開心的時候哭。哪怕是喜極而泣,也不想。

  夏蘇笑了。

  她本就美,開心的模樣更是明媚可人。

  趙青河目光灼喜,攤開緊握的手。

  寬大的掌心之上,靜躺一對毫不花哨的金指環。

  「你有一雙識寶的好眼,我想了很久,簡單易戴,純貴,就最好了。」

  夏蘇聽到純貴二字,撲哧好笑,「你還能拿出多貴的東西?」他那點家底,是她幫兜著的。

  「別小看,這金子我特意找人專門煉的,足足赤金……啊?不對啊,妹妹,你知道心意無價麼?」趙青河說著,自己也笑了。

  給夏蘇戴上指環,又給他自己戴了,再拉夏蘇起身,張開猿臂抱住她。大剌剌的動作,用力卻十分小心,怕抱壞了,那麼溫柔。

  隨後才想起岳父來,放開夏蘇,垂望病榻,「小婿我出身不高,有爹等於沒爹,由娘艱辛帶大,暫時身無恆產,還要靠蘇娘的手藝過活,除了一顆真心,沒什麼拿得出手。岳父您老人家要是反對,趕緊說出來,不然這婚可就真成了。」

  劉瑋眼神發散,喉頭滾動,一個音也出不來。

  由此,情定,婚也成。

  趙青河直眼望了片刻,轉頭對夏蘇道,「你爹應該不是裝傻,否則我都說成這樣了,他怎會同意這樁婚事?」

  夏蘇聽了,伸手去掐趙青河手臂,感覺卻是石頭一大塊,咬牙切齒也掐不動,只能打嘴仗,「敢情你是試探我爹真傻假傻,逗著玩呢。」

  趙青河的口才可不輸她,「妹妹嫌這喜堂簡陋,想反悔卻也不及,夫妻名份既定,就差洞房——」見夏蘇凝脂般的玉頰染了鮮艷桃紅,他自然也生綺思,不過仍要分一分輕重,乾咳一聲,「妹妹想要熱鬧風光,等我們回了蘇州,再補辦婚禮就是。」

  夏蘇一抬眼,望進趙青河灼目之中,剎那知曉他心渴。

  這份灼意,她並不陌生,劉府裡常見,劉徹言眼裡也肆無忌憚。可是,同等熱切的目光,由不同的心引領,便有了不同的價值。後者,她棄如敝履。前者,珍惜她為寶。

  她避開眼,吶吶言,「倒不是……」嫌簡陋。

  趙青河笑道,「跟妹妹說實話吧。我瞧你爹這樣,真不知能撐多久,萬一突然……與世長辭,你要給他守孝,少則一年,多則三年,怎麼得了。」

  夏蘇沒好氣,「你這是實話麼?」當她第一天認識他?

  「好了,你不可能沒事來串門,有事快說,沒事就滾。皇上這回徹查的大宦臣,劉公公雖不屬他手下,貪贓枉法的事也沒少幹,人人替劉公公覺得危機重重,府裡姨娘們才鬧著分錢走人。但她們不知道,夜深人靜時,劉徹言把值錢的寶貝一箱箱往外搬,可他一點兒都不高興。」夜,還是她的天空。

  「是給劉公公跑腿。可憐的,以為跳到米屯裡,到頭來不過一頭耕牛,幫人幹活幫人收割。」也是他的天空,「劉府的營生都在明面上,經過這些年,很難瞞過劉公公的耳目,要多少就得給多少。只有你爹藏起來的那一筆,可以盡歸劉徹言自己。」

  「劉公公真會倒台麼?」夏蘇挺想看到這種結果。

  趙青河沉吟,「別說,這位公公比皇上正在查辦的那位聰明多了,明裡不出他的錯漏。原先他在先帝跟前算得忠心耿耿,後來跟了皇太后,再派作內務大總管,掌管宮廷採買和制定歲貢,權力僅次於吃官司的傢伙。你家被他掏空了,我們也明知他一定貪了巨資,偏偏查不出來。沒有證據,就不能動他。他定然也是仗著這點,最後再搜刮一回。估摸等這回風波稍微平靜,他就會提出告老,到時便動不得他了。」

  夏蘇慢慢咀嚼著這段話。

  趙青河也不催,等她消化掉。

  「抓住劉徹言就可以了。」片刻後,夏蘇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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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
發表於 2016-11-17 04:30:07 |只看該作者
第180片 瑰寶之謎

  「對,抓住劉徹言就可以了。」趙青河笑瞧著夏蘇,喜歡把她往自己那條路上領,希冀達到夫唱婦隨的境地,「怎麼抓?他做生意守法,納稅及時,接掌劉家家業之後十分勤勉,即便劉家敗了,也可說成他經營不善,揮霍無度,告取不了他的罪。劉公公要告老,自然不會留人話柄,劉徹言也必須離開。這會兒兩人在前園商量得大概也是這件事,不出幾日就會有所動作。劉徹言若順利離京,劉公公篤定能逃脫一切罪責。」

  讓劉徹言不能忽略的貴客,非劉公公莫屬。

  「劉徹言殺人劫財,就是死罪。」夏蘇那對寶石眼瞳冷冷斂起。

  「又對。」趙青河實在欽慕極了這姑娘,那麼對他的胃口,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妙感,「妹妹可信我?」

  夏蘇毫不猶豫,聲音亦無畏,「說吧,我該如何做?」

  她從他那兒學的,豈止膽色。

  趙青河牽了夏蘇的手,還不忘同痴呆呆的劉瑋打招呼,「岳父早些休息,待小婿辦完了事,再來探望。」

  兩人走出屋去,一切恢復靜謐,只是藥碗已空,紗簾復捲,風驚不動。

  劉府前園花廳。

  便裝潛出宮的劉公公絲毫不覺自己行蹤暴露,珍酒佳肴,美人美舞之後,才交待劉徹言後日就離開京城。

  劉徹言雖有準備,仍然詫異,「這麼快?」

  劉公公答非所問,「怎不叫四姑娘出來一舞?與她相比,天下舞姬皆平乏,我迄今記憶猶新,那段月下醉舞,萬物失色,唯獨夏蓮之葉飛天仙,光華奪心魂,願折我壽,求得駕雲同去。」

  劉徹言答得小心,「四妹久病,舞技早已生疏,大伯要看,等我讓她重新修習一段時日,再獻給您。」

  「只怕到時成了你的內眷,你捨不得獻出來了。」劉公公呵呵笑,卻不讓人覺得好笑。

  劉徹言心驚膽顫,「侄兒不敢。」

  難道大伯還惦記著蘇兒?如今即將告老隱退,之前退婚要不作數麼?

  「你若真不敢,就不會用這麼幼稚的謊言搪塞我。久病?哼!分明是她逃婚出戶,你才把她捉回來。」當他權勢滔天是說說麼?劉公公陰陽怪氣女人腔,「我不過懶得同小東西計較,又看在你兢兢業業,就當賞了你,睜一眼閉一眼罷了。」

  劉徹言跪住,「大伯,我——」

  「起吧,不要為一個女人壞了大事。」到了劉公公這般地位,美人只是隨身一塊佩玉,戴著有面子,丟了卻也不可惜,「姓高的這回拿內官開刀,絕不會就此滿足。他與皇后聯手,而皇后身邊的大公公常德是我對頭,下一個必定對付我。只有你離開,他們就抓不住我任何把柄。」

  劉徹言起身,坐於劉公公下首,「佷兒明白,只是劉府雜務甚多,突然離京也引人起疑。不過,如今謠言紛紛,倒可借避暑的由頭出城,但不好顯得倉促,悠哉整理行裝,約摸需個四五日。這一避,就是三兩月,到那時,大伯也已離京,我再慢慢收了京城的營生。眾所周知,劉家做得是宮廷採買,大伯告老,採買權收回,遷居別地也屬常理。」

  劉公公想了想,「你說得不錯,就這麼辦吧,先避暑出城。」

  劉徹言應是,陪著小心,送劉公公出了小門。

  但他一轉身,小心翼翼的神情就不見了,倨傲又陰狠,對戚明道,「你那邊可有進展?」

  戚明謹首不抬,「暫無。」

  「不是暫無!是飯桶!一群飯桶!」劉徹言壓抑著怒氣,「那八幅畫到他們手上已有月餘,個個誇得自己天上有地下無,竟解不出其中半點奧秘。」

  「或許……」戚明權衡之下還是說了出來,「或許秘密不在其中?」

  劉徹言不怒反笑,森森寒,「你何曾見過劉瑋做無用功?他在《溪山先生說墨笈》上用的工夫遠遠超過其他事,累月經年,將裡頭的畫捧成瑰寶,而江南卷八幅畫皆出自蘇兒之手,耗時兩年,對每一處細節都苛刻到極致。為何?」

  「話雖不錯,既是秘圖,為何又要捧得人盡皆知,讓人人爭破了頭?難道不該放在自己手裡,才能保證錢財不失?」戚明問。

  「劉瑋最聰明之處在於,他不僅可以藉這些假東西牟取暴利,還是最安全的障眼法,以寶藏寶,放在你眼前都瞧不見。這隻老狐狸,要不是貪杯好色,越老越糊塗,成就何止於此?」人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看來,要解密就非蘇兒不可了。」

  戚明頗實在,「不過,老爺未必會告訴四小姐。」

  「不是未必,而是一定不會告訴蘇兒。」無論如何,劉徹言同養父生活了十多年,深知狹隘私心,「然,蘇兒由劉瑋親手教出,畫思顯心思,不知劉瑋的心思,又如何能畫到令他滿意。她如今還想不到《說墨笈》,否則只要她肯用心,必能解得出來。」

  「大公子說得是,只是五日內就要離開劉府,您打算何時請四小姐幫忙呢?」戚明待劉蘇兒不惡,至少在聽命主子之餘。

  「幫忙?」劉徹言往幽暗的內宅走去,「她寧可幫一個賤丫頭,也絕不會幫我,可只要她不夠狠心,就逃不出我的手掌。你去,把那群沒用的傢伙打發掉,再把禾心那丫頭捆了。原本我給蘇兒三日,如今卻由不得她任性,只好再當一回壞兄長。」說自己壞,卻無內疚,理所當然。

  戚明應了,隱沒入暗。

  劉府某處屋頂上,雲靴點瓦,無聲速進,青燕振翅,很快飛離這座廣深的宅邸,落入密集城區,準確鑽進自家的馬車之中。不待喘氣,卻見不速之客,比他這個主人還安然,居然側臥著閉目養神。

  趙青河喊聲大驢,驢腦袋一來,就連連賞他毛栗子,「吳二爺何等身份,你也好意思請他進咱們的破車?」

  大驢很冤,「吳二爺何等身份,他要進咱們的破車,我敢不讓他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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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
發表於 2016-11-17 04:30:18 |只看該作者
第181片 成人之美

  「二位打住,這破車好像還是我家的。」但吳其晗緊接著哈哈一笑,「有妙主,就有妙僕。趙三郎,你這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厲害啊。」

  「怎麼也比不得興哥兒機靈,二爺要是不信,咱們換一換。」趙青河盤膝坐直,似笑非笑,「二爺所為何來?」

  「不是你請我來的麼?」吳其晗也坐了起來,等得太久才放輕鬆,「吳某自十五歲起獨立行商,就不曾照他人所言按部就班,只有趙三郎敢支派我,何時何地出現,連說什麼話都要照搬。我如此合作,趙三郎不覺得自己也該拿出點誠意來?」

  丹青軒遇夏蘇,對劉徹言說那番話,均出自趙青河的授意,並非踫巧。

  趙青河要從蘇州出發的那日,吳其晗來拜訪,得知夏蘇入京就覺蹊蹺。他也聰明,提到京城裡父兄當著官,他也要去看一看墨古齋分號,問趙青河願否同往,還可居於他的別院,不大,勝在清幽。

  趙青河沒猶豫,直接點頭道好。

  有人提供食宿,自願貢獻力量,這樣都不答應,他就是拿喬了。他縱然覺得救一個人很容易,一勞永逸卻不簡單。夏蘇想徹底解決她的事,他怎能圖省力?把握既然只有七八分,他就需要借他人之力。

  顯然,吳其晗是最好的人選。

  第一,吳其晗待夏蘇真心。他這般的君子謙謙,為心上人做事,當甘之如飴,不求回報。第二,吳其晗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是自己做得了主的,並非一到關鍵時刻就要看長輩臉色的滋養哥兒。

  「二爺這話說得不對,我若不拿誠意,這會兒也不會住你的宅子借你的馬車,更請二爺幫忙混淆視聽,聲東擊西了。等順利接出蘇娘來,讓她為二爺白作幾幅畫,權當謝禮,可好?」趙青河抱拳。

  「聽起來,我這輩子只有當你家客人的份了。」吳其晗抬眉,卻一點不惱。

  「二爺又生分,怎會只是客人?二爺不嫌棄,青河高攀你,從此就是好兄弟一家親。至於蘇娘,你當她妹子也罷,弟妹也罷……」眼中湛明,不摻虛情假意,「青河不敢瞞騙二爺,就在剛才,我與蘇娘在劉老爺床前拜過天地,算是成婚了。」

  吳其晗垂目,半晌呵然抬起,「輸給你,倒也不丟人,不過若近水樓台的那個人是我,輸得人就是你了。」

  意料之中,不吃驚,但心裡百般不是滋味,泛上苦澀酸楚。不過,看那些為情痛苦,不修邊幅,夜夜買醉的風流之士,自己雖失去了,似乎也不算痛苦。那時的吳其晗尚不知,情思剪不斷理還亂,是一種後勁十足,後遺症難癒,自我糾結綿綿無期。

  吳其晗表現得大方,趙青河居然還不肯承讓,「那可未必,若兩人心不契合,住得近也只是有緣無份。」

  吳其晗的語氣終洩三分氣,「記得趙三郎在我畫船上時十分謙懷,如今身份顯貴,分寸不讓,咄咄逼人,哪裡真當我是好兄弟呢?」

  趙青河一笑,「並非我咄咄逼人,只不過蘇娘是我認定一生之伴,即便她遠至天邊,我也會將她找出來,並非就近才喜歡的緣故,而是唯一。有朝一日,二爺找到那樣的一個人,自會明白我今日小雞肚腸。」

  吳其晗斂眸定瞧了趙青河片刻,也笑道,「罷了,君子有成人之美,我還記住你這話,等著我小雞肚腸的那日。」

  趙青河正經神色,「二爺特意找來,是張大人那兒有了消息?」

  吳其晗言語之間似一直想拉開和趙青河的距離,卻其實很難不欣賞這個人。趙青河有本事,在江南就領教了,絕非能武不能文的莽漢子,心細如髮,不放過蛛絲馬跡的銳利,一出擊就中命脈要害,是難得的好對手。再看今日張大人來函稱趙侄,他方知,這個長相酷傲話鋒犀利的北男還長袖善舞,滑溜如鰍,竟能和張江陵叔侄相稱。

  張江陵是誰?

  大名鼎鼎。

  前宰相的右手,今宰相的左手,黨爭之中穩坐江心浪尖,看兩位相爺的人馬互相撕咬互相掐架,這位卻是該幹嘛幹嘛。他能和皇帝談心,受皇太后信任,二相怎能不看重,因為是真正的實力派,差事幹得一級棒,諫言從來代表自己。這等對事不對人的態度,令其超然於黨爭之外,聲名響亮,公認的賢臣,一大票自覺自發的追隨者,不需要刻意拉攏。

  而這樣的人,稱趙青河為侄,非親非故,自然很不簡單。

  趙青河本來就不簡單,早在不系園上就結交了張江陵,還從張江陵那裡知道了鬼山王夫婦的事,因為張江陵正是設計捉拿鬼山王的人。

  「張大人請你速去他府上。」帖上寫得是吳其晗的名,就如同他去丹青軒與劉徹言照面,皆為藏住趙青河的行跡。

  「正巧,我也要拜見大人。」趙青河點頭,下一句卻終讓吳其晗感受了誠意,「二爺隨我同去如何?張大人對你相當好奇,說吳家裡還能出不愛讀書的兒子,必有過人之處。」

  趙青河說得如此巧妙,即便名貴如吳其晗,也無法抵擋這誘惑,欣然應允。

  劉徹言走入夏蘇的園子。

  正好夕陽瑰燦,如火卷雲,風晚拂,搖蓮葉,水珠若珍珠,轉悠悠,折出七彩虹色。花台嵌在小小園子的一角,曾經種過花王花貴,如今肆長一大叢無名野花,生機盎然。青苔沿潮濕的台邊鋪下,爬過陰暗褚紅磚地,遇光乾縮,只留淡淡青影。

  他還記得,那個叫紫姬的女人,在他流連到這裡時,總會給饑餓的自己一塊糕點,一碗熱飯,一隻香噴噴的肉包子,以至於他後來會故意跑進來,說是說找四妹玩耍。

  紫姬死後,偌大的劉府,他再無別處可獲得同情,卻突然發現有人代替他成了出氣的倒楣鬼。

  就是劉晗兒。

  她被大夫人和姨娘們呼來喚去,被姐妹們欺負嘲笑,一頓饑一頓飽,連下人們都不遺餘力踩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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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4:30:28 |只看該作者
第182片 再不虛偽

  因為倒楣鬼劉蘇兒,劉徹言發現,除了養爹,就此少了很多雙盯著自己的惡毒眼楮。

  這讓他可以吃得飽,專心對付爹之外,還能藉著踐踏小可憐的共同愛好,引起女人們的好感,由此走上一條康莊大道,再不復以往。

  女人心,好操縱,尤其他越長越俊,輕易讀解那些關在宅院裡的蕩漾情思,一經控制,劉瑋的言行舉止皆在他掌握,防範不再艱難,進攻只需等待時機。

  都以為劉公公為他擋風遮雨,卻是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大伯也在觀望,看他夠不夠強大,一旦認定是朽木,立刻可以拋棄。他那個劉家雖貧苦,堂兄弟卻有一大堆,隨時有人願意頂他進來當大少爺。他在劉府站定腳跟後,大伯才向劉瑋施壓,卻也是藉他搭著順風,要由他先開出路來,再將九成的把握加到十成。

  起先,他同情過蘇兒。他並非天生冷血,對於蘇兒娘親的恩情,心底感激,也有過報恩之念。然而他很快切身體會到,弱者同情弱者,只能相互陪葬。如此心路走下來,他成為劉府冷情的大公子,無法向任何人示弱,而蘇兒恨他入骨。

  進了堂屋,不見人影,他的心頭猛跳,加快步伐,幾乎怒掀門簾,卻在見到纖美身影的瞬間,狂躁平息。

  她還在!

  「難得見蘇兒梳妝。」他可以傾心愛她,只要她幫他完成在劉府的最後一件事,從此就能信賴他。

  這樣的心情,令劉徹言的聲音充滿愉快,「兄長雖不似蘇兒擅畫,畫眉卻是妙手,待我為你添美。」

  長步當風,衣擺輕快。

  「只怕要讓兄長掃興,我不曾修過眉。」在這人面前,她的話自覺精簡,好像多說一句都浪費。她也不知劉徹言的心境,哪怕同樣記得小時候的一些事,這麼多年過去,卻已無波無痕。

  銀鏡比銅鏡照影清晰,劉徹言看著鏡中的女子,視線慢慢掃過她一對天然美好的眉葉,「蘇兒的眉要淡些,普通眉筆太深,確實會畫蛇添足,等我買了淡色來,再畫也罷。」

  夏蘇正想鬆口氣,不料劉徹言與她擠在一張凳上坐,還不容她閃,拽住了那根半長不短的手鏈。

  他語氣份外親昵,「蘇兒雖不像紫姨那麼明美,卻十分耐看,讓人越瞧越愛。」

  夏蘇眸色清澄,無話可說。

  劉徹言習慣她的沉默,自說自話也高興,「我伯父前兩日問起過你,說你當年一支醉酒飛天舞,天下無人可比。伯父卻不知,蘇兒的舞技能如此精湛,還多虧了我。我早說過,女兒家畫畫不但無用,還是累贅,不獲男子青睞,反而是超然的舞技討巧,醉人迷心。要不是我親自督促小妹,請名師指點,她怎能讓大鹽商相中當了續弦。那位老爺年紀一大把,還巴著喊我大舅子。小妹不如蘇兒有天賦,也算手腳靈巧,今後定比你三個姐姐好命。」

  她自不會忘,他如何強迫她喝酒,日復一日染上酒癮,不得不練媚舞換取酒喝。劉公公五十大壽那日,她身穿輕薄舞衣,手繪彩蝶,被打扮成妖嬈的模樣,最後也是灌足了酒,才會上場獻舞。劉徹言說她天生舞骨媚姿,不經意就能吸引男子的心神。她逃出後就練成動作龜慢,鼠膽呆顏,盡量不把臉抬平。

  至於小妹劉茉兒,大概是劉家五千金中最放得開,也最會看眼色的一個,早早選了劉徹言當靠山,撒嬌的本事很大,確實也得了最多好處。

  這會兒聽劉徹言把白的說成黑,夏蘇也懶得反駁,只道,「你還是自重些得好,若仍想我幫你解密。」

  劉徹言瞇起眼,笑得涼冷,「只怕蘇兒以此為藉口,不讓我親近而已。」

  「是不想讓你親近。」夏蘇坦言,「不在意,也不代表不厭惡。」

  劉徹言的臉色頓然青鬱,「劉蘇兒,你可不要惹怒了我。」

  「我不敢,只問你要錢還是要色。」這種話,換到從前,打死她也說不出來。

  劉徹言雖訝異,終究還是錢財更誘人,立起身,退開兩步,「這樣蘇兒可滿意?」

  夏蘇開始梳髮,慢條斯理,「我和兄長做個交易吧。」自從開始養家糊口,與吳其晗這樣的商家談買賣,她已非生手。「我幫你,你放我,從此山水不相逢,各走各路。」

  劉徹言淡哼一聲,「蘇兒,我允你任性,但我倆這輩子死也要死一塊兒了。」

  夏蘇不相讓,「既然我怎麼做下場都一樣,那我幫你有何好處?」真好笑,當她還是受盡委屈也不吭聲的小可憐?

  劉徹言噎了噎,「有我......」

  夏蘇沒法聽他說完,「魚肉熊掌不可兼得,你還是再選一選吧。」

  劉徹言目光寒冽,「劉蘇兒,你擺脫不了我。」

  是麼?夏蘇輕柔的音色偏冷,「你是爹正式認養之子,你我兄妹名份不同結義兄妹,與血親等同。你娶我,禮法不容,除非你想老死深山,再不出世。」

  劉徹言似乎性情冷淡,卻其實愛極俗世鬧城,追享極致的物質生活。這一點,像足劉府裡的每個主子,更像足劉瑋,窮奢極侈,還嫌不夠多不夠好。

  然而這一日,一個不道四妹,一個不道兄長,都不想虛偽下去。

  「禮法不容的是名份。」劉徹言之卑劣,由此更上一層樓。

  夏蘇卻笑,乾脆直呼其名,「劉徹言,我分明警告你了,你要敢踫我,我不會要死要活,你卻休想得到財富。劉公公已經掏空了劉府,你確定要我不要財?」

  劉徹言一雙眼越瞇越緊。他怕夏蘇耍計讓自己上當,其實根本不知劉瑋的秘密,到頭來自己賠了夫人又折兵。又怕她說得真,脾氣倔起來,死也撬不開她的嘴。而她,當真有倔狠的時候,就算被揍得骨頭斷,也絕不讓他毫髮無傷。

  於是,他採取激將之法,「劉蘇兒,你根本一無所知。」

  劉徹言自己卻不知,如今的夏蘇已非當年劉蘇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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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4:30:39 |只看該作者
第183片 兄妹避暑

  「總比恆寶堂新請的坐堂鑒師知道得多些,啊,或者是你請來解《說墨笈》江南八幅的高人?」拜劉徹言變態的炫耀感所賜,夏蘇不但去了丹青軒,還去過自家的古董書畫鋪子。

  劉徹言睜急了雙目,全然不掩飾貪婪的嘴臉,陰森之中又顯喜色,「爹果然偏心,全都告訴了你。」

  「錯,爹沒告訴我任何事。我若知道他藏了一大筆財產,早就拿了遠走高飛,逃一輩子也心甘情願。」夏蘇太了解劉徹言的性子,說話必須滴水不漏。

  劉徹言一想也是,「那你如何知道地圖在江南卷的八幅畫裡?」

  「地圖?」夏蘇搖頭,好笑看著劉徹言自以為失言的神情,「誰告訴你的?」

  劉徹言怔住,思前想後,還是老實道,「藏財自然要有地圖,標識藏匿之處,不是理所當然麼?」

  夏蘇笑得銀鈴般歡快,「你以為這是民間傳說麼?前朝古人留下巨大寶藏,誰能找到就歸誰?」

  劉徹言感覺到自己被嘲笑,卻不敢發作,心裡不知轉了幾轉,「不是地圖,是什麼?」

  夏蘇挑起淺葉眉,腳下鎖鏈叮叮響,走到書案後拿出一張紙,「你在上面按個手印蓋個印,我就告訴你。」

  劉徹言上前看了,竟是一紙少見的官方婚書,寫明趙青河和劉蘇兒兩人名姓,男方下方有官印,女方還差戶長同意。

  他幾乎立刻想到一種可能性,並被這種可能掀起暴怒,神色猙獰,「好一個不要臉的小賤人,怪不得開口閉口不在乎名節,原來已與男人攪和不清,做出下作之事。」早知如此,他根本不該憐惜她,白白便宜了別的男人。

  夏蘇隨他想得齷齪,「你同意這樁婚,我就告訴你圖中秘密。你得財,我得夫,任誰瞧了都不會覺得你吃虧。你想清楚,再來找我。」

  她逐客。

  「對了,你要想通了,這紙婚書就讓禾心送到官府去。」禾心一日未出現,不用想,都是劉徹言的手腳。

  他的方法,老掉了牙。

  「劉蘇兒,你以為我耗不起?就算你髒了,只要我拘著你,你一輩子也別想痛快。」劉徹言還耍口頭得狠。

  「我不痛快,你也別痛快,窮到你喝涼水墊肚皮,還只能跟我這樣的髒--人一起苦熬。我不得不失,原本就沒過過幾天好日子。」真不明白,挺公平的交易,這人非要跟自己過不去。

  「你--」不知道她能如此無賴。

  「劉徹言,我還能告訴你,八幅圖就代表八個人,幫我爹看管財產的人。地圖之說,純屬無稽。不過,我雖然告訴了你,卻篤定你的幫手仍一籌莫展。」笑容漸斂,夏蘇神情沉冷,「爹的構圖,我的畫筆,江南八幅與滄海遺珠毫無關係,是父女聯手之作,你可訪遍名山大川,也定有天賦異秉的高人最終解讀出來,不過你那時大概白髮蒼蒼,窮困潦倒,享受不到幾日富貴。」

  劉徹言大步而出,等夏蘇這番話說完,成了慢步碎步,為著驕傲的面子到底走了出去。

  只是,夜星朗朗時分,這人又來了,按手印蓋章,將原本用來要挾夏蘇的禾心放出了府,還滿心打著見不得人的小算盤,做出了自以為是的最好選擇。

  馬車在行,原本還有燈光映入,漸漸漆黑一團,彷彿迷失了方向。

  夏蘇看著對面的人,再度嘆口氣,閉上了眼。

  「嘆什麼嘆啊?」劉莉兒卻不讓她眼不見為淨,「怕我壞了你倆的好事不成?」

  夏蘇心想,以前覺得這位大姐手段挺狠,出遊三年回來,才看清這些手段皆仗爹的勢,爹倒了,自然也沒有用了。劉莉兒根本是外強中乾,怪不得鬥不過夫家正妻。歸根結底,劉家出名厲害的女兒們只是被寵壞的千金小姐,欺負弱者不留情,遇到心強者,全不對手。

  「說話啊,啞巴了?」劉莉兒心氣還特別高。

  「我在想,二姐三姐和小妹的日子大概也不好過。」一個比一個逞凶鬥狠,唇槍舌劍,施虐不留情,只是出了劉府,別家未必買她們隨心所欲的賬。在外生活了之後,夏蘇才明白,傻子真是少,聰明人處處是。

  「那肯定的,我都這樣了,她們比我還蠢,難道好得過我去?」

  瞧,這就是劉大姐的「蠻狠」,純粹自我滿足。

  夏蘇還能說什麼,除了一句,「等會兒要是覺著不對勁,你顧好自己就行了。」

  劉莉兒撇撇嘴,手指彈夏蘇的腦門,滿不在乎看著她額頭上那一點紅印,「這句話該我說才對,劉徹言想捲銀子跟你雙宿雙飛,你別做夢。」

  「.......」再說下去,是她白傻。

  夏蘇重新閉起眼,暗忖劉徹言什麼心思,發現劉莉兒跟車,不但沒有趕她走,還把她一塊兒帶上。

  劉徹言莫非以為能用劉莉兒牽制自己?

  她心頭冷笑,放空思緒,小睡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夏蘇忽聽劉莉兒一聲大叫--

  「劉蘇兒!」

  她立時睜眼,見劉徹言要笑不笑的一張臉,還有橫眉豎眼的劉莉兒。

  劉莉兒一副看白痴的表情,「你是豬啊?這樣都睡得著還罷了,居然讓我喊啞嗓子才醒。」

  劉徹言溫柔得多,只是語氣非誠,「蘇兒這是養精蓄銳呢?把我當成敵人,一直提心吊膽,是會體力不支的。」

  「你說得一點不錯,大敵當前,體力最重要。」是生是死,就待天明,夏蘇再不求清靜,出言又快又利,也不看劉徹言的老調子怒臉,徑自鑽出車去。

  一江無聲夏水,青山有色,不遠處金瓦紅牆,飛鳳檐,蟠龍宇。

  夏蘇作畫無數,對這處景致十分熟悉,脫口而出,「皇上的避暑山莊。」

  「罩上斗篷。」劉徹言給夏蘇和劉莉兒一人一件,「我可是為你們好,若驚動此處守衛的禁軍,必死無疑。」

  劉莉兒糊塗跟來,不知劉徹言和夏蘇真正目的,見夏蘇出神看著身後來路,問她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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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4:30:51 |只看該作者
第184片 步步圍局

  夏蘇調回視線,神情戚戚,「千算萬算,算不到劉徹言這麼大膽......」隨即苦笑一聲,「罷了,若......我命也。」

  劉莉兒還想再問,卻被劉徹言催促著上前。

  三人皆身著紅斗篷,行至別宮小門邊,然後劉徹言敲了敲門。出來兩個全副武裝的禁衛,張口就問腰牌。他遞了一個玉制方牌,便順利過了關。

  皇家避暑之地不是普通別院,比劉府還大些,劉徹言卻駕輕就熟,很快來到一座上鎖的庫房前,還發出咕咕幾聲喚。

  劉莉兒往夏蘇身旁湊了湊,終於意識到危險,「我不該來,是不是?」

  夏蘇一眼不眨,手緊握,目光隨一朵昏黃的燈花移動,直至光裡化出一道人形,瞧清那人穿著宮中統制衣,是一位年歲不大的小公公。

  劉徹言顯然認識他,掏出一錠金子,「麻煩公公。」

  「不麻煩,師傅還讓我告訴你,錯過明日船期,就要等半個月了。」小公公收好金子,開了庫房的鎖,「近來風聲緊,大公子早做決定,別連累我們。」

  劉徹言瞥一眼夏蘇,對小公公頗客氣,「那就明日吧,有勞你稟報。」

  小公公點點頭,站到門邊,「今夜輪值的禁衛都打點過了,不過還是老規矩,動靜不可太大,驚動其他人。」

  劉徹言一手捉了劉莉兒,一手推著夏蘇,進到庫房中。

  夏蘇的心怦怦,跳得緊張,卻不忘打量四周。這是一間放置著夏日用品的大屋,還有一隻隻攏得整齊的箱子,皆是隔水密造,就放在門邊靠牆,好像隨時要上船一樣。當她看到岑雪敏那十來隻花紋獨特的箱籠時,眼中發亮。

  果然,劉徹言沒捨得丟。

  「別看了,告訴你們也無妨,皇上下個月要來避暑,隔年用物多要重置,每十五日就有專船進出。主管此事的公公早被我買通,幫我將你們家庫房裡的東西運出京去。」

  劉莉兒咬牙切齒,「劉徹言,你這條貪得無厭的狗--」

  話沒說完,她悶哼一聲,翻白眼,居然暈了。

  劉徹言手裡,多了一根寸長金針。

  夏蘇目不轉楮盯著它,正暗暗吃驚劉徹言何時會用這等手法,卻忽然視線模糊,感覺身子一歪,天旋地轉。

  劉徹言接住她,「你該明白,若非我疼惜你,你早就死了不下百回。睡吧,這也是我給你的最後一回機會,再敢算計我,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夏蘇咬緊牙關,撐住一絲清明,「究竟是誰算計誰?」

  劉徹言大手蓋住她的眼,「的確,這世上沒有不算計的事,沒有不算計的人,只有算計到和算計不到的差別。」手挪開,望著已闔眼昏睡的姑娘,神情奇冷,抱起她就往外走。

  天微明,吳其晗的別園,花草郁郁芬芳。

  劉莉兒怒瞪趙青河,「你這話何意?」

  雖是個冷酷相的家伙,她原本還挺感激他救了自己,不待他問,就把事情一五一十說得清楚。他不但面無表情,當她告訴他劉徹言一定上了宮船出城時,居然問她怎知劉徹言昨夜會出府,明明與劉蘇兒不合,為何又非要跟著。

  「你不用妄加揣測,只需如實回答我問題的意思。」趙青河淡然道。

  淡然之下,一顆沸心。

  料不到劉徹言帶夏蘇進了皇帝的避暑山莊,阻滯他的行動;料不到劉徹言離開京城,他布下的網沒有派上用場,並失去夏蘇的行蹤。

  他並沒有低估劉徹言,只是這一局劉徹言更勝他一籌。

  「劉徹言帶四妹出門,吵吵嚷嚷的,我怎能不知?他將我家財搬空,如今風聲緊,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要跑,我是盯緊他,而不是跟著四妹。如實回答!可以了麼?」

  「趙三郎,照你這般問下去,仔細錯過宮船出發的時辰,還是趕緊想辦法弄個搜船的文書。」一旁只聽不言的吳其晗終於打破沉默,「你一句話,我也好去請父親幫忙。」

  劉莉兒心想,自從出嫁後,真是沒順利過,男人緣更糟糕透頂,但看四妹,一個不吝嗇寵愛的情哥哥,一位明蘭的世家公子,讓人羨慕的桃花運,莫非自己的性子確實惹人嫌?

  人說,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劉莉兒不帶嫉妒的這一念,將改變她今後的人生。此處不提。

  趙青河想了又想,把劉莉兒看了又看,直到她的神情中再沒火氣,卻仍能坦然與他對視,才轉而對吳其晗道,「也好,多謝二爺了。至於劉大小姐,還請二爺多收留她一日。」

  劉莉兒雖然開始檢討自身,不過一時半會兒改不了,小姐脾氣恁大,「我要回府。」

  「大驢。」趙青河比劉莉兒霸道,「送劉大小姐去東廂,你守著門口,沒我吩咐,不準她出來。」

  劉莉兒怎能不惱,「你敢囚禁我?」

  「劉大小姐這話不對,像你養兄對你四妹所作所為,才是囚禁。」對名義上的大姨子,趙青河不打算討好,一招手,讓大驢把人押了下去。

  吳其晗走後,趙青河仍坐堂中不動。

  喬連禁不住問道,「少爺不去找張大人?」

  「不急。」不,急!不過,這份急到慌張,若是對手期待的,他就要緩一緩。

  腦海中浮現夏蘇原地踩龜步的畫面,趙青河站起來,繞柱打起圈來,任喬連喬生面面相覷。

  朝陽蒸,萬支筆齊齊渲彩,繪一卷江山如畫。

  劉徹言兩夜好眠,即便對面的人兒精神氣不足,顯然是給他臉色看,也沒影響他的好心情。

  「蘇兒可還記得?以前你娘親尚在,每年來避暑,你們都住這裡,雖然景致差了些,但這泓山泉清涼,上面的竹亭可以望夕陽賞明月,不受打擾。還有你我,荒草地裡捉蟋蟀,爬老樹捉松鼠,結果......」他一人䱇吧䱇吧地說。

  夏蘇默默吃完飯,擱好筷子,本不想打斷這人的回憶,但等一刻鐘也不見他停,只好道,「劉莉兒到底在哪兒?」

  一醒來,發現這是自家的避暑山莊,且徹底被看管,二十來個武師守住四面牆,過去兩日來,她只可在這方小園裡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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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4:31:04 |只看該作者
第185片 狗咬狗歡

  雖然夏蘇弄不明白劉徹言的心思,卻知計劃有變。若照趙青河與她說定的,前晚進皇帝的避暑山莊時,劉徹言就該被捉拿。

  如今,要怎麼做?

  「你何時這麼關心家裡人了?」不知是山裡空氣清新,還是心境輕鬆,劉徹言的表情難得明朗,「放心,她死不了,這會兒在家裡絞盡腦汁,想著從哪裡弄銀子出來繳今年的稅呢。免得你再問,我就一次說完,你那位義兄趙青河,已經出城追船去了。那船是宮裡的,禁軍隨護,他沒轍攔,只能偷偷跟著,就算有本事混上去,也要過三四日。那時,蘇兒已離他千里之遙,今生都見不著面了。」

  夏蘇才悟,「你故意說給劉莉兒聽的。」讓趙青河以為她被帶上了船,其實卻只是城南城北的距離,從皇帝的地方轉到了自家的地方,仍在京中。

  劉徹言十分得意,「聽說趙青河為了討搜船令,把張大人都得罪了。」

  趙青河並非知無不言,夏蘇也不愛刨根問底,但她記憶力超群,想起上不系園那時,趙青河與一位叫張江陵的先生特別投契。難道趙青河早知那位先生的身份,才那般積極攀交,甚至為她回京建立人脈?若然如此,趙青河的謀略可是太驚人了。

  劉徹言看夏蘇恍惚,就當她心繫情郎,不由一陣厭惡,恨不得虐她百般。她越痛楚,他越痛快,從來如此,他卻不覺自己扭曲。

  夏蘇卻一字不提趙青河,因她太明白要害,不必逞一時強。劉徹言在等她找出守財的八個人名,今夜就是最後期限,也是她給自己的最後期限。

  到時,那人來不來,她都會走,豁出性命。

  劉徹言見夏蘇絲毫不理會自己就要回屋,哪怕知道她可能去解畫,心裡仍煩躁得不得了,手扣一片薄刃,正想朝她臉頰揮去,戚明卻來報信,說劉公公召見。

  劉瑋倒後,大伯反而成了自己最大的敵人。他鞍前馬後,勞心勞力,為大伯做盡一切,卻發現自己不過是大伯棋盤上一粒過河卒。劉家萬貫家財盡入大伯之手,一群堂兄弟如狼似虎惡盯著,大伯竟對他們說,他的繼承者還有待觀察。這話落到他耳裡,五雷轟頂,立刻清醒了。雖然大伯已掌握劉家所有財源,對劉瑋那本賬卻疏漏過去,他才能瞞得風雨不透。

  這會兒還是要應付著的,劉徹言想著,立刻出了門。

  日月轉輪,這夜悶潮,遠處烏雲蔽月,比夜空還暗,似墨將潑。

  轟隆隆!

  夏蘇猛地坐直,發現屋裡全黑,便慢騰騰打開窗。月光沒借到,忽迎來一陣大風,令她打個哆嗦,才知自己出了一身熱汗。

  點了燭,卻捲熄。

  再點,再熄。

  夏蘇瞇眼看進園中,恰巧一道電光霹靂打落半山腰,剎那之間,將她視線裡的一切映亮。

  一地死屍!

  夏蘇倒抽一口冷氣,咬牙未喊,但切切實實往後退了兩步。

  「把名單交出來。」

  森森寒音,傳自夏蘇身後。

  夏蘇慢慢轉過頭,另一道閃電讓她看清屋中狼藉,而桌案不遠分布數名黑衣。

  然後眾人清清楚楚聽到她懊惱的聲音--

  「老子竟睡得這麼死,不成毛病了麼?該改改了。」

  一個姑娘,尤其還是個不難看的姑娘,自稱老子?

  眾人呆怔之間,姑娘就這麼不見了。

  殺手們大驚,紛紛竄出屋子要找,卻聽一聲怒吼。

  「放開我!你們不要命,我還要命呢!」

  皆見這樣一幅畫面︰一姑娘雙手捉檐邊,地上卻有一管事拽住她腳上鏈子,一華衣公子立旁邊冷笑連連。

  夏蘇這次回來總擺平淡到無趣的臉,此時破例,又驚恐又咆哮,「劉徹言,你的人全死光了,還不放我逃命!」

  劉徹言也剛回來,見園門沒人看守,雖生疑慮,卻沒想到全軍覆沒的狀況,而經夏蘇一嚷,他看到了屋門前的黑衣們。

  「你們什麼人?!」劉徹言朝戚明使個眼色,後者急忙往門口跑。

  門旁的假山花叢中,立刻直起十幾道影子,將戚明逼到角落。

  戚明沒跑成功,夏蘇也沒跑了,因為鏈子落進劉徹言的手裡。

  夏蘇一轉念,鬆開手,保存體力。

  劉徹言再開口時,語氣沉冷,卻是對夏蘇說話,「是那個趙青河吧?出手真狠,幾十條人命,說殺就殺。不過如此比較的話,我有何處不如他呢?同樣都是惡人。」

  夏蘇白他一眼,「你說話前動動腦子,要是趙青河來了,我用得著上屋頂嗎?」

  劉徹言從不曾讓夏蘇這麼搶白,一時愣住,不知這才是她的真性情。

  「幾年不見四姑娘,竟是伶牙俐齒,活潑得緊啊。」一人走進門裡,身旁兩個小小子兒打著燈,大紅的袍子,錦繡宮帽。

  「大伯父!」劉徹言驚得無以復加。

  橫豎都被牽連了,夏蘇乾脆施禮,「劉公公。」

  同時她想,有意思了,狗咬狗。

  劉公公望著劉徹言的眼鋒冷峭,「學學四姑娘,榮辱不驚,禮不失,大家風範。我送你進劉府這麼多年,天生性子麼,總是陰森森不討人喜歡的模樣。那也還罷了,至少你聰明識實務,跟我有些相像,都不服窮命,有一股志氣。只是我料不到,這股志氣變成忘恩負義了,居然敢欺瞞於我。」

  「忘恩負義?」事到如今,再低頭哈腰也是可笑,劉徹言面色鐵青,與一直高高在上的大伯父正目相對,「若不是我,劉府家財能盡歸了伯父?若不是我,伯父告老也能高枕無憂?我自認這些年對伯父忠心耿耿,從不曾有過二心,然伯父你呢?心裡恐怕當我一條狗。或者,連狗都不如。叫我怎不灰心?怎不能為自己打算?」

  雷聲動,電光劈,雨如豆,一顆顆打在園中,將燈光收映,折射交織出朦朧輕盈的一層金紗。

  自有人給劉公公打傘,劉徹言沒想到避雨,被他緊緊拽著的夏蘇也只好淋著。但是,眼前這場好戲精彩,淋雨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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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4:31:14 |只看該作者
第186片 心愛撐天

  「徹言啊徹言,我當你狗又如何?沒有我,咱們家如今能有這麼好過的日子?我本以為你像我,終歸你還是你爹的兒子,父子倆皆不知感恩。你爹自以為是,不甘居我之下,跑得不見蹤影,而你說待我一心,卻在背地算計我的銀子。」勾心鬥角多了,劉公公面容顯老,眼浮皮垂,貪婪之色卻盛。

  「你的銀子?」劉徹言笑一聲。

  「當然是我的銀子。劉瑋年輕時固然機遇不錯,但他真正大富大貴卻是全靠了我。沒有我在宮中為他開路,他一介平民憑什麼保得住皇商之位,早讓人擠下去了。劉瑋的銀子當歸我,不管是明賬暗賬。而你,敢圖我的銀子,真是白日做夢。」人心不可信,唯金白之物簡單又有用,「從你對四姑娘有貪心,三年前搪塞我開始,我就不再信任你,要從你堂兄弟中擇義子。聰明如你,打個前陣還是可以的,最終卻要老實本分的人才能孝順我。我可不想跟劉瑋落得一樣的下場,讓兒子毒得神智不明,如同活死人一般。」

  劉公公看向夏蘇,「四姑娘,我圖劉府之財,卻不圖劉瑋之命,令尊被害成如此模樣,全是劉徹言的歹毒心思。」

  夏蘇不及回應,就讓劉徹言搶過話去,「蘇兒莫聽他花言巧語。他原本就有下手之意,是恨不得你爹立刻死的,這回朝廷起風波,就怪我不夠狠,怕你爹突然神智清醒,控訴其罪。」

  夏蘇腦中一閃,語氣淡淡,「我不信他,卻也不信你,你將劉府府庫搬空,難道不是運到了劉公公手中?分明是一丘之貉,這會兒卻互相撕咬,誰能信呢?」

  眼兒深邃,光芒內斂,她這回說給兩人聽,「二位不必裝腔作勢。」

  劉徹言想都不想,「我大伯身為宮中內務大總管,手中數十條貢船,我只將那些東西運到中轉碼頭,最後安置在哪兒,我卻半點不知。」

  劉公公冷笑呵呵,「好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曝我的財路,還污我的金銀,真是不殺你都不行!」

  這一聲如同下了格殺令,黑衣人竄來。

  劉徹言皺眉要退,卻覺手上一沉,讓不躲不閃的夏蘇拖累。眼看寒光森然劈來,他不得不先顧自己,放開鏈子,險險避開殺招,並喊戚明。

  那個讓殺手們逼進死角的戚明,忽然身手大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不但反要幾名黑衣的性命,更護到劉徹言身前,手中多了一柄軟劍,劍尖顫如蛇吐信,嗡嗡鏗鏘之音不絕於耳。顯然,劉徹言這最後一道保命符,是強手中的強手。

  雨豆成兵,傾若槍箭,園中局勢一變,頓然勢均力敵。

  「抓住劉蘇兒!」劉公公卻不忘今日所為何來。

  那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想得美!」劉徹言更不可能讓出。

  夏蘇立在大雨之中,髮絲滴滴嗒嗒落珠串匯溪,卻絲毫不狼狽。燈光編織的金紗讓雨打沉,但眷攏她周身,令容顏濯濯生輝。

  她哈哈大笑,好像要將所見的齷齪,所聞的卑鄙,所受的痛苦,統統傾倒入這一場暴風雷雨,從此再不必介懷。

  笑不止,眼淚雨水交混,濕袖抹過,目光明澈似泉,面對兩邊來捉她的手,突將一個火折子扔進身側屋窗。

  桌案立時起火。

  劉氏伯佷異口同聲,「滅火!」

  「價值連城」的八幅畫,還在屋裡。

  這時,劉徹言見夏蘇躍起。她的手腳明明鎖著鏈子,卻輕盈彷彿如一片飛羽。他衝上去就想再拽人下來,感覺手上抓住了什麼,自以為身手敏捷,心頭還一喜。

  「喲,你小子的手往哪兒摸哪?」

  人,倒拽下一個來,卻是大老爺們,狹細風流目,長得油里油嘰,一身九品官衣。

  劉徹言不認識這人,自然大驚,卻不死心,抬頭往屋頂上看。

  雨勢不減,夏蘇仍在,但她身上已淋不到雨。

  一把青竹鐵骨傘,一個布衣灰白的男子,為之撐雨,為之撐天。

  那個男子,劉徹言在蘇州見過,名叫趙青河。因為心厭,他不情願多看,此時對方卻不容無視,氣魄巍然,如山壓頂,令他喘不過氣。

  「喂,別當我死人啊。」狹目男子姓董,官居蘇州府衙師爺,手持刑部捕令鐵牌,「二位,今告你們強奪他人家產,陰謀殺人,貪贓枉法,呃--」

  「妄顧倫常,不忠君不孝父,不仁德不義富,其心詭狡,害命冷血。」趙青河提醒。

  董師爺不感激,附送白眼一枚,「你個平民老百姓,一邊看著,別插手本師爺官務。」

  趙青河哦哦,表示明白收到,「既然不用我插手,那我帶蘇娘走了。」

  董師爺大叫,「誰讓你走了?讓你看著,關鍵時候--」嘿嘿一笑,「撈一撈兄弟我。」

  劉公公見勢不妙,轉身要逃。

  四圍牆上,刷刷豎弩,雨水澆得鐵箭發亮。喊殺陣陣,鐵甲兵士湧進小小園子,圍得無縫無隙。大驢,喬連,喬生,從屋頂上砰砰落地,與官兵們一起,同殺手們交戰。

  「劉公公悠著點兒,你們伯佷剛才一番話,不止我,刑部尚書大人,閣部張大人,全聽見了。想不到,想不到啊,您老位高權重,還是巨賈,可惜來路不正,要吃官司。」董師爺抓人,罪狀數落不清,說話冷嘲熱諷,氣死罪犯。

  劉公公嚇得腿軟,呆坐雨坑中半晌,突然喊起冤枉來。

  只是,無人理會。

  戚明劍術卓絕,輕功也妙,這般鐵箍的包圍之下,一支劍使如月華之輪,無箭穿透,將劉徹言帶上半山小亭。

  年久失修,亭裡也下雨。

  然而,青傘在後,青河之側夏舞天。

  劉徹言雙眼恨到發紅,滿腔怒火令他吞不下一口氣,揮開戚明,回身瞪著對面一雙人。

  「趙青河,你居然沒上當?」

  這一晚,三年籌謀成為鏡中花,輸誰都無妨,為何偏偏是這個男人?而夏蘇,雙手雙腳皆繫鏈,又為何行走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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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片 青蘇一舞

  趙青河笑眼但看夏蘇,「劉大公子不服,這當如何?」

  心潮洶湧,夏蘇的動作卻靜,接過趙青河手中的傘,「那就說說清楚,讓他死也瞑目。」

  她沒信錯他,他終於來了!

  趙青河從善如流,向夏蘇小行鞠禮,才對劉徹言道,「蘇娘讓我說說清楚,她的話我不敢不聽。就從一開始說,某公公欺民霸女的案子,是我送交衙門的,哪知後來鬧得那麼大,嚇得你大伯父退婚,真是不好意思。不過,就此一件,之後高相上位,常大公公倒台,跟我一點關係沒有,我只幫張大人打打下手,順帶提了提你大伯的事。」

  劉徹言心驚,這麼算下來,趙青河豈不是比他還早到京城?

  趙青河可不管他什麼臉色,繼續玩心理刺激,「我確實比你早到京城,心急火燎,沒日沒夜趕路,想來劉大公子明白的。至於吳尚書的二公子,也是我請動他幫忙說親,誰知那位老兄有私心,讓你誤會了,我已經說過他了,劉大公子見諒。」

  夏蘇一旁淡哼,「怪不得吳二爺一番說辭糊里糊涂的,果真是你在背後指使。」一點不似吳其晗的做派。

  趙青河賠笑,「妹妹聰明,今晚要不是妹妹與我心有靈犀,讓伯侄倆互相揭短,我們還不好動手呢。」

  劉徹言見兩人旁若無人說笑,只覺刺眼。

  戚明起急,「公子,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他們人多。」

  趙青河道,「是,我們是人多,蘇娘人緣好,一聽說她被你抓回來,都趕來出力。所謂眾志成城,必推倒城牆啊。」

  夏蘇好笑。

  「妹妹別笑,我說真的。」某種程度上,趙青河和董霖說話一個調——渾棒子調,「劉大公子故意引劉莉兒跟從,當她的面說箱子明日上船,其實就是想讓她給我們傳遞假消息。且不說宮裡專船不好搜,搜不出來,還會觸怒龍顏,可謂高招。只不過,劉大公子忘了一件事。只要劉公公沒讓你走,你就走不了,而你不走,蘇娘也不會走。我思來想去,你們應該還在京城。不得不說,劉大公子足智多謀,盡管我想通了,你也同時打亂了我的計劃,因我原本與蘇娘商定,由她用假線索引你上鉤,讓我們找出你殺人越貨的物證,以此罪捉拿歸案,再由你捉劉公公的短柄。好在蘇娘拖延了這幾日,讓我重新布局。」

  夏蘇脫口而出,「是你告訴劉公公劉徹言隱瞞了藏寶之事?」

  「不是我說的,我讓別人去說的。」謙虛,乃君子之道。

  這不一樣嘛?夏蘇笑個不止。

  「劉公公別的事不上心,劉大公子在他心上的份量卻十分重,他一聽此事,立刻派人查到此處,今晚更是親自出面。我呢,就撿了個現成便宜。劉府在京城有多間鋪樓宅院,一處處找,我沒那麼多人力,若讓你知道我還在京城,又會打草驚蛇。」

  轟隆隆,轟隆隆,一電接一光,劉徹言臉色慘白慘青。

  「想來劉大公子也聽得明白,我的計劃就此倒了過來。」趙青河兩手一攤,表明說清楚了。

  「鶴蚌相爭……」劉徹言苦笑。

  是的,都清楚了,趙青河藉藏寶之事引他大伯動手,等同大伯自己招認謀奪他人家產,再讓大伯證實他毒害養父。

  「其實並不復雜。」趙青河應道。

  不,復雜!要洞若觀火,明察秋毫,看穿破解整個局。還需行動及時,心靈相通。

  劉徹言咬得牙都快碎了,忽對戚明道聲走。

  趙青河喝追,「哪裡走!」

  就在這瞬間,劉徹言陡然回身,抬起手,袖口對準了趙青河的心口,面目猙獰得意,「死吧!」

  一簇暴雨梨花。

  距離這麼近,趙青河絕對收勢不及。

  然而,劉徹言才笑半聲,就覺一陣疾風,趙青河便從他眼前消失了,暴雨梨花全部釘入亭柱。

  「公子!」

  劉徹言聽到戚明大叫,感覺戚明拉他,卻不知那聲淒厲是為何,直到他的視線,緩慢得,落在亭外雨地。

  那裡火把繁若星辰,一雙人,無可否認的一雙璧人,袖飛,劍飛,彷彿起舞,雨再大,也遮掩不去絕世風華。

  幾乎同時,舞出的那道劍光沒入劉徹言心口。

  甚至不覺得痛,他仰面倒亡,雙目難合。

  眼見一幅年代久遠的小畫,小小四娘抓一隻老大的筆正揮墨,那時她還會對他笑,甜甜喚著兄長快來。

  怎能合?

  這夜,雷雨轉為淅瀝,一直下到破曉時分,罪血淨,青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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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夏,朝中大事頻發,肅弊政,清君側,人心鼓舞。新帝上位兩年,終於有所作為,光輝載入史冊。未載入史冊,但市井街巷傳得熱鬧紛呈,泰半與劉府有關。

  劉徹言與其伯父謀奪劉府財產,功敗垂成。劉瑋於眠中長睡故去。劉府成為女戶,由劉大小姐繼承家業。脾氣不好的女主人,一上來就打發了家裡大小夫人和刁奴們,據說已經在為宅邸找買家,打算遷居南方。

  有好事者問起籍籍無名的劉四小姐,竟無人答得上來,好像這位姑娘從不存在一般。

  秋麥轉黃的這日,城郊碼頭上,一艘江船正準備出發,船夫們要收舢板。

  「等等!」

  數匹快馬,疾停在船下,一位身穿紅斗篷的女子大步上船。

  「趙青河,你一聲不吭就帶走我妹妹,小心我告你拐帶。」劉莉兒的聲音,潑辣不誤。

  「趙青河,你乾脆和夏妹妹再借一回我的劍,讓這位大小姐跟那位仁兄一樣,永遠閉嘴得了。」董師爺的聲音,調侃不完。

  那一招讓劉徹言自食惡果的反擊,董霖看得最清。

  夏蘇輕功超然,將趙青河拉開。趙青河藉他長劍,朝劉徹言擲去。劉徹言卻被戚明一推。這事到這兒本來就完了,不料趙青河擺出一個架勢,夏蘇反應極快,踩趙青河的手掌疾飛出去,凌空一腳,將長劍轉了方向,正中劉徹言心口。

  他不愛文縐縐用詞,而事後有旁觀的兵士誇大,稱其天舞之劍,就差沒把兩人供成劍仙了。

  不過,真要他說實話,最羨慕是,兩人心有靈犀,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我找我妹妹,關你姓董的什麼事?滾開!」心境再不同以往,劉大小姐的性子卻是難改。

  「這會兒是你妹妹了,讓我想想,你不會也以為……」董霖壓低了聲,「你爹真藏了一大筆銀子吧?」

  劉莉兒說什麼,坐在窗後的禾心卻聽不清了,搖搖篩子,繼續挑揀著陳色不好的肉脯乾,又時不時瞧著艙房另一邊的兩人,好笑連連。

  一人畫另一人,不過拿畫筆的是趙青河,被畫的是夏蘇。

  夏蘇聽到劉莉兒的聲音,就想出去看看。

  「別動。」趙青河摩挲著下巴,濃眉蹙刻山川,「你姿勢擺得不好,就不能怪我畫得不好。」

  夏蘇哦了一聲,卻滿滿嘲意,「那我最好還是動一動——」

  話音未落,她已從桌前躍到桌後,看宣紙上一團妖怪臉,立即撲哧笑出來,「呀,真是我不好,坐了半個時辰,呼氣吸氣,動得厲害。」

  趙青河把筆一擱,「妹妹知道就好。」

  夏蘇挑眉,「趙青河,你皮夠厚。」

  已是夫妻,稱呼仍如從前,說話方式亦不變,深情相愛,自在相處。

  兩人牽了手,從側邊艙門出去,船頭吵鬧的劉莉兒和董師爺瞧不見。

  「周叔和梓叔跟我們一道走就好了。」以前夏蘇怕人多,如今卻不怕熱鬧。

  「周叔梓叔都有難言之隱,這回雖然暗中幫了不少忙,但終究不能光明正大露面。然而他們之所以先走,卻是為了保護你。劉徹言雖死了,劉府卻並不平靜,你大姐一人未必整治得好。怕你今後還有麻煩,兩位叔叔就不想讓人知道他們和你的關係,別又被牽制了。」而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周叔搬好家後會再找我們,梓叔不挪地方,不過禾心自己非要賴著跟我們一起回家,皮厚得不行,我想讓大驢認她妹妹得了。」

  夏蘇眼微紅,又好笑,讓大驢認禾心當妹妹?

  「你自己怎麼不認?」

  「那不行。我這輩子已認了一個妹妹,就只負責這個妹妹的一輩子。本想讓你認,又覺得你姐妹太多,還都是那樣的,不大吉利。」

  「你還欠我——」夏蘇喜歡這般親昵說話,不過該討的東西,還是要討一討,以尊重她死去的娘親。

  趙青河抬起手,大袖一落,腕上一串紅玉珠。

  他眨眼,「謝妹妹贈情。」

  「天下有你找不到的東西嗎?」居然真讓他找到了,她本來想告訴他的,她給乾娘的定情信物在——

  「多的是。」他挺自負,卻沒那麼自負,「所以找到你,實在大幸。」

  她瞧了瞧,四下無人。

  「妹妹可曾仔細看過這串珠子?」他沒注意她的小動作。

  「怎麼?」她心不在焉,掂起足尖,手輕放上他的肩膀,悄悄靠來。

  「珠子上刻有葛——」一偏頭,他窺破她的意圖,無聲大笑,將她抱進懷中,貼上那兩片蓮色潤澤的唇,全心捕捉他的妻。

  錢財身外物,夠用就好。

  風帆起,往江南,夜如晝,晝如夜,怎麼都美。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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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4:31:36 |只看該作者
下馬,換驢(1)

  蘇州片天下聞名,其中專諸巷,山塘街,桃花塢,作畫高手雲集,制畫工坊薈萃,精良之片無數,向海內外販售。

  在民間無名,在同行盛名,青蘇坊就處在專諸巷深處。外面是一間挺雅致的畫鋪子,裡面是坊園。門旁黑底金字一對聯:說真說假莫聽人,無真無假本心珍。橫幅︰就愛心頭一好

  外頭供遊客和一般書生觀賞購畫,裡堂接常客訂單,再往裡,就只有老客能進了。蘇甦坊畫工們的仿片,最擅長大唐和北宋畫風,制作精巧,各道工序嚴謹,品質絕對有保證,一流入市面,頓如石沉大海,被收藏家們捂起。

  要是客人非常挑剔,又不管什麼唐朝北宋,非要指定南宋,元四家,明四家的,可以,捨得了「金孩子」,就能套得著狼,還要有等上半個月一個月的耐性,青蘇坊肯定滿足這份心頭好。

  市井傳言,除了唐寅之作,就沒有青蘇坊仿不了的畫。

  其實,不是仿不了,是某人特別崇拜唐寅,以前被逼是一回事,如今沒人逼了,就立誓不接「桃花居士」仿片的單子,以尊其師。

  人吧,求之不得,更想得。於是,上門求唐寅仿片者花樣百出。

  主流做法︰砸重金。人想啊,一個造仿片的畫坊,圖個糊口好過日子,給千啊萬啊的銀子,不信不動念頭。結果,青蘇坊老大趙三爺這麼說︰俺家缺好些東西,就是不缺錢,要不送點別的來?舉個例子︰天上掉下來的星星灰,諸如此類。

  第二種常用招︰咱朝裡有人。俗話說,官大一級壓死人。一個開假畫工坊的平頭百姓,敢不接單子,老子找後台,封鋪子查偽造,搞一大棒伺候,再來流放千里,然後霸佔你家畫工。結果,後台大不過蘇州知府的,直接被知府大人叫過去罵一頓沒事找事。後台六品以上,進京在堂的,直接被宰相叫過去罵一頓欺民霸市,嚴重一點就直接削官了。

  錢,權,都沒用,有人想了一招,賄賂趙三爺宅裡人,尤其是枕邊人。趙三爺的宅子在太湖邊上,很好找。結果,一拿出禮盒就被盤問祖宗十八代,說得口乾舌燥,最後門房才說不接待生客,奉送閉門羹一碗。想跳牆進去,運氣不好,直接踫上孔武有力的家僕,被扔出來,運氣好,能看到一道纖纖身影,卻怎麼也追不上,直到被家僕發現,被扔出來。

  反正,青蘇坊的鄰家鋪主夥計們,趙三宅的鄰居們,時不時看到雞飛狗跳貓叫鼠竄,不往惡處想,以江南人的溫和閒適去看,真是有趣之極。

  青蘇坊每七日休鋪,客人來得不巧,只好下回請早。趙三爺說啦,賺錢事小,陪夫人事大,一個不小心,賠了夫人必折壽,他會短命的。

  所以,滿蘇州都說趙三爺怕家裡婆娘,估計趙夫人掌著鋪面畫坊家產,才能把霸氣衝天的三爺當老鼠一樣,捏在手心裡頭,事事以夫人說為第一要務。

  也有人說,和趙夫人訂了親的三爺,當年曾不顧一切迷戀過某某氏,不料某某氏竟然是作惡多端的夜盜婆娘,自此就虧欠不離不棄的趙夫人,這輩子唯命是從了。

  蘇州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江南對女子拘得不嚴,而趙三爺名聲響亮,偏偏他那位夫人的廬山真面少有人識,大多數人以為她深居後宅,足不出戶。

  再然後,就有一種奇怪的謠言,說自古英雄配美人,趙三爺相貌堂堂,武藝超群,怎麼可能只有一房糟糠妻。不少人親眼看到三爺身旁有美人,肌膚凝雪,眼若秋泓,身姿輕盈若飛仙,更有人聽到過她的聲音柔美酥骨。那才叫郎才女貌,天造之合。但凡細心者,就會發現以上謠言皆一處共通︰所聞所見必在夜裡。

  這日,正是青蘇坊休鋪日,幾近傍晚。

  趙三宅的正園亭裡,一群人圍著石桌,興奮地喊,「開!開!開……」

  石桌上蹲著大驢,昂昂昂笑,撩著一隻袖子,手裡高舉色盅,念咒一般,「大!大!大……」

  另一旁,明顯要分群的一人,稜角分明,五官傲驕,坐朝對面的廂房,喝一口茶,就看一眼門,自言自語,「這麼吵還能睡?豬了,這是。」突然大聲,「大驢!」

  大驢落桌的手一抖,禾心眼明手快打開盅蓋,撲哧亂笑,「驢子耳長蹄子短,滑出三粒三點衰,哈哈哈哈,南海由你去啦。」

  大驢立刻橫趴在石桌上,抱住色盅不放手,「不算不算,要不是三爺突然吼我,我手一抖,怎麼也不可能衰成這樣!重新來!」

  「大夥說說,不聽使喚的驢子怎麼處置?」敢情他吼也沒用了,趙青河冷笑一聲。

  喬連道,「宰了。」

  喬生道,「賣了。」

  禾心最善良,「不用,咱買匹千里駒,跟驢子養一起,讓它時時刻刻覺著自卑。」

  大驢昂一聲,放掉色盅,飛撲住趙青河的靴子,「爺,我自小跟著您,忠心耿耿,有難同當,如今享福才幾天,您捨得趕我去蠻荒之地嗎?我倒是不要緊,橫豎吃苦過來的,不過那——麼——遠,天涯——海角——您要是思念我,突然想見見我,要半年我才趕得回來,多辛苦您啊。」

  趙青河抬腳就踹,知道驢能打滾,根本踹不著,但道,「少噁心我。你自己開的局,自己收拾。大丈夫說一不二,說話不算話,以後還怎麼帶兄弟?」

  門裡走出一女子,看似靜月美好,實則與眾不同的靈動,微微打個呵欠,揉著眼笑,「聽到驢子叫得好不淒慘,這是終於要牽去宰了嗎?那要趕緊,一了百了,全家安寧。」她的身段比起從前豐滿些,尤其是肚子,明顯凸起。

  大驢昂嗷長嘯,「悲憤抹眼淚」,「好啊好,平時我隨你們驢子驢子的叫,怎麼調侃我,我也不計較。如今個個沒良心,枉我當你們一家人,還終身不娶媳婦,以照顧小少爺小小少爺為己任……」

  欸?爺呢?周圍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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