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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我想吃肉】詩酒趁年華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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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2:04:29 |只看該作者
220 將軍下揚州

   顏神佑原就不是個肯吃虧的人,寬待蔣刺史,乃是因為不想留下一個跋扈之名,給她爹惹麻煩——畢竟,皇帝還是虞堃。是以她一路行軍,雖然是鐵血手段,駐紮下來之後,倒是懷柔了許多。

    可蔣刺史非但不領情,反而更端起架子來。如果只是他一個人端架子,顏神佑就當他是個用來刷聲望的道具了——向天下人展示,看,那個姓蔣的那麼沒眼色,顏家還待他很寬和。這也是千金買骨的意思了,顏家這里人手依舊不夠用,世家裡有本事的人也頗有幾個的,得吸引,跟阮梅形成一個鮮明的對比。

    可蔣刺史不但自己罵,又將已經被蔣巒軟磨硬泡拿下的人給搞得動搖了。這就很不美妙了,一個蔣刺史,這麼些年了,都不能光復揚州全境,被擠兌得守著個孤城,勢力範圍不出一郡,委實不算什麼大事。但是周圍的人要被他煽動了,那就不好了。

    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hello kitt啊?

    內戰不好,至少不能先動手。顏神佑拉開控制面版,直接點了“嘴炮”選項。開轟!

    蔣巒原以自己被留下來,縱被防範轄制,亦有用武之地。數日以來的事實也證明了,他確實有本事,也確實有用。因為連日遊說接洽,他在揚州東部的名氣也越發響亮了起來。

    萬萬沒想到呀!

    自家出了個豬隊友,蔣巒真想弄死這個本家!

    蔣巒是個聰明人,也很快發現了昂州系的弱點:人少。也就是說,大家出頭的機會到了!以前蔣家自然也是一等的門名,但是競爭者多,壓力大。不若昂州,競爭壓力小,而且還是親友——蔣廷尉還是姜氏的親舅舅。哪怕能力不是那麼強的,也能撈個不錯的職位。

    蔣刺史真是在作死!

    給臉不要,那就不用再給了,蔣刺史現在所有的面皮都會顏神佑給扯下來踩成了爛泥。日後蔣刺史怕是再難翻身了,縱有人推薦,顏神佑也要將他再拉下來。蔣巒哀嘆不已,也只能忍了。再次請命:“莫如下官再往宣諭?”

    他們手裡的一張王牌,就是虞堃發的詔書了。

    沒想到顏神佑跟蔣刺史對罵,將人家罵得狗血淋頭,說蔣刺史簡直是人類之恥,既不能保境安民,也不能教子成材,於公於私,全無一點益處,官逼民反,幫了五逆和阮賊天大的忙……言語之中,頗有一種“要命不要臉,要臉不要命,你還有臉活著麼?”的催人去死的氣息。

    事實上,這話顏神佑也說了出來了,聽得蔣巒心驚膽戰。城外的京觀還沒有爛出骨頭,蔣刺史就敢這麼挑釁,蔣巒真以為他是失心瘋了。饒是如此,蔣巒還想再去做最後的努力。哪怕保不下蔣刺史,能讓其他的士人認清形勢,那也是好的。至少保存了實力了。

    沒想到顏神佑壓根不搭理這茬儿,反對他道:“不要管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了,眼下是要看看有沒有人適合做吳郡守。”

    蔣巒:“……”這是當這些人已經是死人了嗎?不過,“那韓鬥?”

    顏希真撇撇嘴:“他哭著喊著說撐不下去了。”

    蔣巒頭上冒汗,這是什麼形容詞呀?這是要派他去八吳郡守嗎?虞堃的任命文書,一點花招沒耍,也沒有搞顏、蔣並立,來個制衡什麼的。就是特別心寬地把事兒都交給顏氏姐妹去做了,蔣巒是有個“中書舍人”加“散騎常侍”的名頭,卻是被派過來幫忙,絕不是讓他當太上皇監工的。

    如果顏神佑讓他去做吳郡守,他其實也是樂意的。那也是給自己搞了個地盤不是?未必是要獨立,可是手裡有田,心中才能不慌。他是勉強接受了“我的領導是個娘們儿”這個設定,並不代表就這麼甘心了。反抗是不太敢的,有機會出走,那也是想試一試的。

    豈料顏神佑根本不想讓他去做什麼吳郡守,只是說:“明日我親往吳郡去,與韓鬥會一會面,看一看他的兵。收繳了吳郡歷年之錢糧人口簿冊,將還剩下的人口梳理一回。蔣郎可願同往?”

    不願也得願吶!

    蔣巒捏著鼻子答應了,追問要準備怎麼對付蔣刺史等人,且說:“他畢竟是朝廷任命的一方刺史,只怕不好擅動。”

    顏神佑道:“那就讓朝廷動它好了。我已經具本了,他等著捲鋪蓋滾蛋吧!揚州城不知道比這顏家堡結實不結實?”

    蔣巒:“……”

    說話間,外面來報,葉先生來了!

    顏神佑知道葉琛的份量,對顏希真等人道:“這位葉先生極不簡單,咱們去迎一迎罷。”顏希真便知道葉琛的不凡了。

    ————————————————————————————————

    葉琛輕車簡從,倒是顏肅之很不放心他的安全,又另撥了五百護衛給他。

    蔣巒倒是略聽過葉琛的名號,只是不知其深淺。葉琛入世不深,實不似丁號那般滿負才名,也不像李彥和霍亥,折騰得天下都知道這兩個老頭子難搞。蔣巒能知道他,已是消息靈通了。

    葉琛到時,顏神佑向他執子侄禮,葉琛急還禮道:“不敢。”

    丁琳心說,你就受了吧,她對誰都很客氣噠!

    顏神佑慰問葉琛辛苦,寒暄畢,向葉琛介紹諸人。葉琛的心情有些複雜,這個……男女性別比例,真是……讓人驚訝啊!最突出的特點是:女的官居然比男的大!

    縱是葉琛這般人物,面上不顯,心裡也是有些怪異的。

    葉琛不動聲色地道:“使君命我攜五百騎來,以補護衛之數。”

    顏神佑笑道:“這可真是太好了,我這兒正缺人呢。先生請。”

    一時迎入堡內,但內秩序井然,葉琛看了,卻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旋即鬆開。一路行至前廳,賓主坐下,再致問候。顏神佑又問顏肅之有何吩咐一類,葉琛道:“使君有言,只管放手去做。頂得住便頂,頂不住便撤。”

    顏希真不覺莞爾,這口氣,還真是她二叔的。

    顏神佑笑道:“要撤也不是我撤。”

    丁琳便說:“葉先生遠道而來,何如請他歇息?我們”

    這些女子說話,都受了顏神佑的影響,逮誰都是先生,葉琛也只得聽了。他一路奔波,也確實有些乏累,更兼聽到有蔣氏子弟在此,不明其立場,也不好說太要緊的話,不如就此辭去,尋機再與顏神佑詳談。袖子裡取出一疊信來,遞給顏神佑道:“一路急奔,這是州府命下官捎來的書信。有與小娘子的,也有邰陽公處的家書。”又說還有代其他人捎的信,都在裡面了。

    顏神佑恭恭敬敬接了,命阿竹引葉琛往客舍休息。

    蔣巒見狀,問道:“葉先生來,所為何事?”

    顏神佑無奈地道:“怕是阿爹不放心這裡,故遣他來。”

    蔣巒道:“那便是使君行令了?是否為其單設一處,處理往來公務?”

    顏神佑笑道:“使得。”

    蔣巒識趣下去,留給顏氏姐妹看書信的空間。

    姐妹倆將信一分,把給丁、李等人的信也分一分,各據一案,拆信來讀。

    顏神佑這裡,姜氏多是慰問之意且說急救藥包又做出了許多,他處無戰事,先盡著顏家堡這裡來用。

    楚氏就說得簡單了,她向顏神佑透露,鬱陶有意代顏神佑禦敵,讓顏神佑去見山璞。她比較傾向於顏神佑自己在揚州搞出點名堂為好,她想讓山璞就揚州,目前正在磋商中。至於虞堃,寧願為他在湓郡整治宮室,也不想讓他到昂州來。又有顏孝之,原是朝廷尚書令,於庶務上頗為得心應手,顏肅之也不好拜他做“府佐”,只好就頂著前尚書令的頭銜,給顏肅之當參謀。

    顏肅之的信敘事部分與楚氏差不多,對於鬱陶的提議,他倒是想聽一聽顏神佑的意見。他也不想讓女兒女婿兩地分居,這樣易出問題——這也是姜氏提出來的。至於葉琛,顏肅之將他好一通誇,讓顏神佑有什麼事弄不明白,就跟葉琛商量著來。虞堃那裡,護衛都是顏神佑給撥的,昂州又送去侍婢等,有消息,一定要資源共享。末了還說,顏神佑掌輿部,一朝離開,真是十分地不方便。

    又有丁號等的書信,皆說虞堃是個大麻煩。

    顏神佑心裡有數,傳令下去,凡有消息,一式兩份,一份報與自己,一份報到昂州。

    丁琳與李三娘業已將信中內容告訴顏神佑:“使君歸來,未動小娘子舊策。我等這便代小娘子傳令下去。”亦告退,兩人也有事要商議,也是將地方留給姐妹倆。

    顏希真這裡,曉得父母要給顏希賢定阿萱,也是歡喜的。唐儀不靠譜,但是跟顏肅之關係好,又是親家。唐氏名門閨秀,這婚事結得也是體面。不由喜上眉梢,來與顏神佑分享。

    姐妹倆倚著熏籠說話。

    顏神佑自姜氏等人的書信裡業已知曉,笑道:“總算是這些日子以來聽到的一個好消息了。”

    閒說兩句,顏希真也提及換防之事。

    顏神佑道:“我也有些猶豫,大將軍秉性忠厚……”

    顏希真道:“只是你我其實並不長於軍事,你雖獲大勝,總覺不穩。”

    顏神佑道:“我只要不回頭想,便沒事。不過,聖上之安排,實在令人憂心。”

    顏希真咬唇道:“李今這個殺千刀的蠢物!”

    顏神佑道:“哎喲,可別罵了,原也沒什麼的。他若是事事趨利避害,忘了舊主恩情,你又開心了麼?”

    “那也不能這般不上不下!”

    顏神佑道:“你也別太心焦了,至少,我要收拾這蔣刺兒頭,有了他,那是極方便的。”

    “你這般有把握,能參得下他?”

    顏神佑道:“不是還有姐夫在呢嗎?再者,唐伯父也在呢。”

    顏希真道:“只盼他不要負隅頑抗,自尋死路才好。”

    顏神佑道:“怕什麼?清一清才好,否則留了下來,又是一樁頭疼的事情。”

    顏希真道:“你又淘氣了。且說正事,都是刺史,真真霄壤之別,二叔將有三州之地,他險些不能保一城。不過也須防他作困獸之鬥,不若以計賺之。揚州與京畿,一河之隔,這里內哄,須防阮賊坐收其利。”

    顏神佑道:“哪用這般?只消天子一紙詔命,他敢不朝見?!”

    顏希真撫掌道:“大妙!其餘人呢?”

    “能撫則撫,不能撫,是萬萬不能留的。揚州與京畿接壤,實是前線。地方官若有異心,則大軍也要受損。再者,揚州有銅鐵產出,昂州雖也有,老礦量少,新礦未成,離此地又遠,運輸也吃力。不似揚州,已成氣候。”

    顏希真笑道:“是這個道理!眼下吳郡已為韓斗拱手讓出,且餘三郡而已。”

    “再去刺兒頭那裡的,不過還有兩處而已。”

    “這麼一算,倒是省心。”

    姐妹倆相視而笑。

    ————————————————————————————————

    不多時,葉琛梳洗罷,來見顏神佑。見顏希真亦在,姐妹倆看似親密。也不鬼鬼祟祟請顏希真避開,略呷一口茶水,對顏神佑道:“不知小娘子有何打算?”

    顏神佑&顏希真:“(⊙o⊙)?”

    葉琛索性說得更明白一點:“向者小娘子在昂州之時,尚且以陰陽調和說諸君子,怎地到了此間,反而不注意了呢?”

    姐妹倆交換了一個眼色,顏希真道:“實是男多女少。”

    下面的話不用多說,顏神佑也明白這問題有點嚴重了。原本顏家堡的男女比例是比較協調的,因為都是部曲,攜家帶口,比例自然正常。一打仗,就要撤退。老弱婦孺先撤,精壯留下。這壯年男子便多了。縱還有些農夫在周圍,這性別比例一時半會兒也調不過來了。

    若是個男子坐鎮倒也罷了,偏偏顏氏姐妹都是女子,且帶侍婢。

    葉琛道:“情勢吃緊,且還不顯,略一和緩,又或長久對峙,便當深思熟慮了。”

    顏神佑腦筋轉得飛快,將對付蔣刺史之事說了,問道:“我意遷往揚州城,又擔心彼處不合適住,不知先生有何以教我?”

    葉琛便問顏神佑有何顧慮。

    顏神佑道:“塢堡雖狹窄,卻是自家地方,我是信得過的,揚州城自是宏偉,卻不知彼處之人……可信否?”

    葉琛道:“若不可信,小娘子便要拱手相讓了麼?”

    顏神佑愕然,旋即失笑:“先生說的是!明日我先往吳郡,阿姊守城,先生可願與我同往?”

    葉琛道:“收伏韓鬥?”

    顏神佑道:“他已別無選擇了。”

    “吳郡與誰?”

    顏神佑道:“我原想自昂州調派人手過來,昔年昂州親民官,也當是有些經驗了,正可升上一升。此事還須報與家父,擇稱職之人,再請旨。”

    葉琛見她說話滴水不漏,心道,這般仔細,行事當有分寸才是,或許是使君多慮了。也贊成她的意見。

    顏神佑也有點無奈的,照她的想法,這樣的亂世,正是重建規則的大好機會。譬如她想要做的提高女權,又比如同樣是她想做的破除門閥壟斷。若說門閥把天下的好事都承包了,也沒有那麼絕對,只是留給寒門士子的生存空間真的是太小了。顏神佑想要趁機再給它鬆鬆土,給寒門士子一點機會。

    當然,寒門出身,未必樣樣齊全,相反,如陸橋之輩,反有一股戾氣。門閥之中,如柴丞相等老狐狸,節操也不怎麼高。她就是想中和一下。

    只是眼下的揚州,再考試做官,來一個層層考核上來,眼下是不能夠了。事到如今,她也只得“任人唯親”。有些事情,只有自己親身經歷了,才能明白這其中的不得已。

    比如說,信任問題。又比如說,安撫親信、親戚的問題。昂州地盤擴大了,也是時候分一次紅利了。

    顏神佑想,吳郡守或可與姜雲。揚州這裡,若顏希真願意,可主政。只是顏希真孩子還小,怕是想回昂州的。只恨徐昭還是有些“肖舅”,肖的還是中二期的顏肅之,太平日子,讓他做郡守自然無防。眼下的揚州,卻不適合他了。還不如請顏淵之前來,主揚州之庶務。

    顏神佑早就想把地圖拆了再拼了,她計劃中的揚州,比現在的地方略小,偏東,劃六郡之地而治。

    又有蔣家,顏神佑的姨表兄蔣歆,倒可先頂著姜雲的空缺了。

    顏神佑思量妥當,卻寄書與顏肅之,自己卻與葉琛一道,往吳郡而去。

    ————————————————————————————————

    吳郡那裡,韓鬥已經等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這日子實在是太難熬了!起風時有多風光,現在就有多憋屈!庶務看起來一點意思也沒有,一點也不出風頭,跟軍事一比,一點也不夠看。

    可誰能想到,就是這些雞毛蒜皮、租賦徵發,將韓鬥捆得死死的呢?原也有個“軍師”的,竟被累得一病不起,現在只是用藥材吊命而已——已幫不上忙了。

    他又搞死了揚州袁家。顏肅之撕了越家一戶口本,那是因為越家惹到他了,撕了河間王的戶口本,是河間王算計得他爹死都死不安生。韓鬥這裡不一樣,袁氏沒招他沒惹他的,招惹他的是蔣刺史好嗎?

    就這樣,他把袁氏搞死了,怎能令人不介懷?

    世人尚門閥,袁氏雖滅,也將韓鬥的名聲給毀了。韓鬥之於吳郡,恰似阮梅之於天下。

    他把不住了!若非他治軍還有些能耐,早被人弄死了。是以蔣巒一勸,他推辭兩下,便同意與顏神佑合作了。山窮水盡之人,什麼聽婦人擺佈之語,都是扯淡了。且熬過眼下再說。

    聞說顏神佑親至,韓鬥親自出迎,遠遠便拜——顏神佑是衛將軍,比他級別要高。

    顏神佑等下馬,命杜黎扶起他,韓鬥垂淚道:“於今絲蘿得托喬木!”

    顏神佑對他道:“造化弄人。”

    韓鬥心裡有那麼一瞬間的疑惑,顏神佑這長相,真是……太不像個女壯士了!顏神佑卻不管他在想什麼,先問吳郡情況。

    吳郡不說亂七八糟,也是點像泥潭,主要是……韓鬥這個臨時政府沒有公信力。

    顏神佑即命玄衣駐紮城外,自攜隨從、兩百護衛入內。命人宣諭全郡,以奉聖諭,安撫全境,復邀三老等,設宴款待。又點府庫,見裡面存物居然還算豐富,想是韓鬥抄了不少人的家,這些人,估計也不知道在哪裡了。顏神佑便慷他人之慨,以衛將軍令,與女子百戶牛酒。

    暫時穩定了局勢,卻請葉琛與杜黎、丁琳等一道,將吳郡諸般檔案,都洗劫了。

    安撫之事,非一朝一夕之功,顏神佑在此盤桓數日,檔案方勉強點完。吳郡之民,先前聽說了她的戰績,也見了阮梅被四下展覽的頭盔,雖對她的性別有點疑惑,卻也接受了她的到來。再見她行事頗有法度,又不擾民,士紳之流對比韓鬥,對她反而能接受了。

    她與眾人議事之時,眾人便不如對韓鬥那般磨洋工了。顏神佑久掌庶務,熟悉程度上也不是韓鬥能比擬的。是以與諸人合作愉快,且曰:“新郡守將至,諸位稍安勿躁,必如君等所願。”

    又想探韓鬥軍之虛實,欲夜間往城頭一觀。杜黎慌忙攔住了:“此處風俗不同家裡,小娘子豈可夜間出遊?”

    顏神佑道:“我要用韓鬥,自然要看一看他的軍士如何。他能撐到現在還沒有被吞了,想是御下有方的。我須心裡有數,方知如何用他。”

    杜黎慌忙召人護衛,顏神佑一行出門時,也驚動了韓鬥。聞說她要登城,韓鬥有些猶豫:“這個時候?”

    顏神佑道:“這個時候,要說午夜最好,最鬆懈的時候,越能看出東西來。”

    韓鬥默默引她往城頭上去,一路上發現,城內治安居然還算不錯。到了城頭,卻有些不大好。顏神佑見士卒換崗倒也有章法,只是有些士卒似是眼盲,不由問道:“他們的眼睛?”

    韓鬥道:“是有些人,晚上便看不清了。小娘子可知,不是名將,不敢夜戰?”

    顏神佑奇道:“是這樣麼?”

    這個杜黎也知道,向顏神佑解釋了一回。夜間作戰的難度比白天大是肯定的,哪怕是搞突襲的一方,找不找得到路是一回事,找到了,趕到了,能不能保證沒人掉隊又是另一回事。還有就是,士卒會有夜盲症。

    韓鬥道:“我這裡還算好的啦,他們有些地方,天一黑,就是真瞎子了。”

    顏神佑知夜盲症是缺了維生素A,但是韓鬥應該待他的兵精細些,怎麼也捨不得點下水一類的呢?魚肝油好像也沒有,但是……可補充的東西也不少啊,怎麼就這樣了呢?

    她卻不知,行伍間固有同袍之,也有老兵欺負新兵一類。縱有些葷腥肉食,菜鳥也搶不過老鳥,總之,一支部隊,總有一部分人是夜盲的。

    顏神佑便留上了心,自言自語道:“不知阮賊那裡,又是如何了?”

    韓鬥苦笑道:“都差不多。”

    顏神佑點點頭:“知道了。”不好意思啊,她的兵沒有夜盲的啊!養得好嘛!就算以前有,現在也沒有了啊!偷一偷營,她一點壓力也沒有啊!只是這渡河……須得想上一想。

    顏神佑有了意外的收穫,杜黎勸她回去時,她便走得痛快。一覺睡到天亮,起來鍛煉身體。正打著拳,阿琴來報:“那個蔣使君路過吳郡,去面聖啦。”

    顏神佑笑道:“咱們再等一等,等到聖諭來了,我便去揚州城!”蔣刺史往湓郡,是再也回不來了的。運氣好些,給一虛銜,運氣不好,就削成白板。最後還是要發到昂州城,交給蔣廷尉去管束。到時候,只怕這位寄人籬下的使君,要氣破肚腸了。

    自此,顏神佑在吳郡住得便十分輕鬆,哪怕寒冬臘月,也不能阻擋她春天般明媚的心情。不止過問民政,還看了韓鬥軍操練。她這一來,極大地威懾了原本支援的人,一想蔣刺史一去無音信,其餘兩郡瞬間識時務了起來。顏神佑只作不知他們心中所想,派人行文與他們,道是新刺史將至。

    直住到年前顏淵之與姜雲過來上任,本地士紳方知她所言不虛。名門姜氏之子,比韓鬥真是靠譜得多啦。姜雲再說要選拔胥吏、僚屬之時,響應號召的人便多了起來。

    顏神佑與他辦了交割,奇異地發現:“怎地經這般大亂,本地人口竟不見少?”

    姜雲悶悶地道:“隱戶。”

    顏神佑秒懂。

    姜雲道:“你要去揚州,萬事小心。”

    顏神佑道:“放心。”

    顏淵之默默地等她們表兄妹說完話,才說:“還有我呢。”說完,覺得自己真是沒有存在感。

    反是他的兒子顏希禮,開心地蹦躂著過來了:“阿姊,阿婆許我過來啦!以後我就跟著你啦!”

    顏神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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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 昂州新刺史

    顏神佑聽到她堂弟這一聲,整個人都不好了!打仗不是兒戲好嗎?她都怕得要死好嗎?以為她搞那麼多詭異的火力打擊是因為什麼?就是因為戰爭是死人的買賣好嗎?

    現在堂弟上趕著送死,顏神佑特別想知道,楚氏心裡到底在想些神馬?!

    心里特別不解,顏神佑不動聲色地望了顏淵之一眼,那意思很明白了:您也是這麼想的嗎?

    顏淵之憋屈得要命!他一點也不想讓兒子上前陣啊!上前陣也別跟阮梅硬扛好嗎?他侄女兒上前線,他都跟著提心吊膽的。可那個好歹不是個正常人,跟阮梅這種神經病有得一拼,還能讓人覺得有希望一點。他那個傻兒子,就是個二逼少年,就這麼蹦躂著過來了,還能不能好了?

    豈料楚氏最後拍板,居然讓顏希禮跟著他過來了。顏淵之也想問問,這到底是為什麼啊?

    可是這話他又不能明著說出來,顏神佑一個女人家都出來拼殺了,他兒子好歹是個男孩子啊!哪有眼看侄女兒打流氓,讓兒子在一旁圍觀打醬油的?顏孝之的兒子們也長大了,但是長子次子都已經被抓了壯丁當地方官去了,這個不好比啊!

    顏淵之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顏神佑看她四叔那副蔫蔫的樣子,就知道這事兒不是他的主意。便不再逼問,只說:“我與你們一道去揚州城,有話路上再說。”

    顏淵之無可不可,讓他治民管庶務,這些年也歷練出來了。雖然對揚州還是略有些怵——地方變大了,揚州的底蘊也比昂州深。但是想到背後有兵、有靠山,揚州歷經兵禍,門閥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他就覺得,揚州也不算個事兒了。

    姜云有些捨不得,哪怕你知道她是個小變態,但是對著自己表妹要去拼命這件事情,做人家表哥的也不能不擔心。語氣殷殷,囑咐了很多:“知道有做事心裡有數,我就不多說了。只要記得,家裡有人等你回去,姑母很想念你。阿婆每提起來你來,都是懸心。此間事情辦妥,還是與山郎一處,對你們都好……”

    顏神佑耐著性子,聽他絮絮叨叨說了許久,方才笑道:“幾日不見,我都不知道你能說這麼多的話了。 ”

    姜雲斥道:“你還笑!有空多寫幾封信回去,那些人,恨不能將信裱起來掛在床頭,日也看夜也看!”

    顏神佑垂下頭,低聲應道:“知道了。”

    姜雲嘆道:“也是我們沒用……罷了,你萬事小心,你是做將帥的,不是去做馬前卒的。萬事先保自己。”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已經幾乎要趴到顏神佑耳朵上了。

    顏神佑耳朵一癢,閃了一下,輕笑道:“知道啦,你什麼時候見我吃過虧來?”

    姜云無奈地道:“是啊,你不吃虧,你快要將人坑死了。”

    顏神佑道:“那個可不怪我,我可從不污衊人,我都揀實話說來。”

    姜雲道:“罷罷罷,你總有理。你可想過沒有?這般坑走了他,你還要去揚州……仔細有人心內不服,又生事端。”

    顏神佑一揚下巴:“放心,這不有你提醒麼?我這一路上再想,也不遲噠。”

    她居然在賣萌!姜雲看了不由心塞,扶額擺手:“你快點走吧!”又小聲說,“你這兄弟,自己想想怎麼處置吧,還是與他些兵馬,慢慢帶。他外祖父也不是一般人,聽說,你這些玄衣原也有他的份。這路上你好好想吧。”

    說完,便不再理顏神佑,只與顏淵之等人道別,表示自己一定會配合顏淵之的工作的。又鼓勵顏希禮,祝他大展宏圖,也勸他戒驕戒躁,虛心聽顏神佑的指揮。大家在昂州時就已經是熟人,還有親戚,這告別倒是客氣又和諧了。

    顏神佑心裡卻在盤算著,要怎麼安排顏希禮。結合著之前的消息,說是想讓鬱陶過來換防。兩者未必有直接因果關係,但是顏神佑卻不能不考慮。再者,這個堂弟,既然來了,也是得安排個事兒做。

    玄衣雖然是出自顏啟部曲,然而分家之後,賬就不是這麼算的了。顏淵之跟著他二哥一條道走道黑,把手裡的武裝力量相讓。顏神佑領的玄衣內,實有不少,原是記在顏淵之名下之人。

    顏神佑一路思索,顏淵之以為她在想什麼重要的事情(這麼說也沒錯),也沒有打攪她。一路行來,直到晚間在驛站歇息,顏淵之才問顏神佑,有什麼計劃沒有。

    顏神佑道:“先安民,再剿匪。伺機看看岸北有什麼可乘之機。”

    顏淵之於軍事上並不拿手,便也不插言,只說:“不要輕舉妄動。天寒地凍的,出兵不易啊。”

    顏神佑道:“四叔放心,我省得。”

    顏淵之想了一下,還有些尷尬地道:“三郎這個樣子,少年心性,你也別太由著他了。”到底還是有些心疼兒子的,並且顏希禮讀書不成,在顏淵之這個受正統教育長大的人眼裡,這兒子無疑是不合格且腦子笨的。笨蛋上戰場,這不是找死麼?這就是顏淵之的邏輯。

    顏神佑道:“我要仔細想想,他還年輕,乍一見這麼大陣仗,我不大敢讓他上前線。不如剿匪的時候讓他先見見血。”

    顏淵之長這麼大,還沒經歷過這種見血法呢,當場打了一個哆嗦,將侄女劃進了不好惹的行列。又問:“那希真那裡?安全麼?”

    顏神佑道:“給她留了一萬人,守城是足夠了的。一旦有事,馳援也是來得及的。那裡……唉,阿翁選址,實在是巧妙。幼年時去住,只覺得風光好,如今才明白,這裡面的眼光。”

    顏淵之贊同道:“你阿翁行軍布陣,那是一等一的。”

    顏神佑唇角一翹:“是。”

    第二天趕路,顏希禮就蹦躂到顏神佑跟前,涎皮賴臉,就想討顏神佑一句話,必要跟著顏神佑去“擒殺阮賊”。顏神佑白了他一眼道:“你又來討打了!”

    顏希禮也覺得自己打敗阮梅,好像是有些難度的,嘿嘿一笑,道:“那阿姐一定能行的,阿姐擒殺阮賊時,帶上小弟我唄~”

    顏神佑好氣又好笑:“四叔新到揚州,揚州本不是咱們家的地方,難免有種種不順。你讀的書都白讀了呢,打仗只是拼武藝麼?後方不穩,給我十個膽子我也是不敢兵行險著的。”

    顏希禮抓抓後腦勺,碰一頭盔,硌得手疼,呲牙收回了手,道:“我明白的,剿匪啊、抓人啊,都行的,就是別讓我閒著。阿姐,我長大了,管旁的事兒又不成……”也想為大家分憂啊!

    顏神佑道:“這個成,慢慢兒來。你的長處不在讀書,興許就在打仗呢。”

    顏希禮被忽悠得開開心心地走了。

    當天,顏神佑就收到了楚氏的書信,她因往東去,故而楚氏寄往塢堡的書信沒有能夠在第一時間送到她手裡。

    拆了一看,楚氏很明白地寫了幾條:一、昂州係人少,能用一個是一個。二、小孩子也不能總是護著,眼前這個情況,哪裡還有什麼天真的小孩子了?三、揚州情況復雜,用自己人總比用來路不明的人讓人放心。四、同時,楚氏也坦言,這也是想讓四房別落得太靠後了。讚揚了顏神佑推薦顏淵之主管揚州,認為有利於家族和睦。五、玄衣的事情她知道了,建議顏神佑不需要分給顏希禮,治國最忌諱政出多門,何況軍事?跟顏淵之聊一聊,把話說開了,給顏希禮一些昂州兵就可以了。說白了,顏淵之拿部曲當投名狀,顏肅之還他揚州刺史之位,日後必還有重報,也不是虧待兄弟。

    顏神佑大概齊明白了這種家族式經營模式,想來也是,起步階段,真是家族式經營比較快捷。

    於是便放下了這一條。

    反是葉琛對她的提醒,讓她覺得有些棘手。

    ————————————————————————————————

    顏神佑原以為,葉琛來尋她,是要說反擊的事情。沒想到葉琛開口就是:“小娘子可知,現在不是反擊的好時候?”

    顏神佑驚訝道:“這話怎麼說?”

    葉琛道:“玄衣雖見血,卻不曾與頑敵廝殺過。心不寧。只是剿匪、設伏,又有諸多軍械,自然是穩贏的。日後對陣,怕要吃這個虧。”

    顏神佑道:“那樣傷亡太多,我供得起他們上等的軍械,何必要讓他們肉搏?”

    葉琛道:“不然。玄衣可曾主動出擊過?未曾。為保家業,防守時自然是肯拼搏的。可也不能總是被動挨打不是?等要出擊的時候,玄衣未必有老兵心穩!”

    顏神佑呆了呆,竟然覺得葉琛說得很有道理。是的,玄衣幾乎從來沒有出擊過。顏肅之倒是出擊剿過匪,也打過荊州。玄衣這裡,仍是以護衛為主。不過——“我一路下揚州諸郡,也是浴血殺過來的。”

    葉琛笑道:“小娘子莫哄我,那不一樣。揚州匪逆,比阮梅如何?何況天下並不止一個阮梅。”

    顏神佑嘆道:“凡事總有第一次啊!”

    葉琛道:“是以不能盲目進軍。跟隨阮賊南下的,雖然不如昂州兵精良,卻是轉戰數州,大小戰不計其數的老兵。經驗之豐,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可先試探,卻不可傾巢而出。州府計議,以大將軍換防揚州,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顏神佑想一想,道:“先生說的是。”卻又提出了夜盲症的問題,問可不可以藉此機會搞一搞。

    葉琛道:“下官亦知此事,只是小娘子知道阮梅那裡有多少兵士夜不能視?若不知,還是不要弄巧的好。夜裡劫營,倒是常有的,待玄衣適應了,做一做,亦無不可。”

    顏神佑見自己沒有被全盤否定,也是心安,復以虞堃事諮詢葉琛。

    葉琛道:“此事李將軍深明大義。”

    顏神佑道:“但求無愧于心罷了。若因一人而致姻親起了間隙,也沒什麼好開心的。”

    葉琛道:“不知小娘子心中,是否有成算?”

    聽葉琛這般問,顏神佑也不藏私,將自己的打算給說了:“有了皇帝,怎麼可以沒有朝廷?只是昂州太偏了,皇帝自當居中,我看湓郡在正在三郡交接之處,位置就很好,不如做陪都?改名臨安,如何?”

    葉琛問道:“則使君為相?鎮昂州?地方也偏,不便爭雄天下。”

    顏神佑道:“建城的時候,選擇我就留意到了,先生沒注意麼?昂州城建在原歸義境內,可沒有選昂州的正中間。若以舊揚州轄區論,還是現在的州府居中哩。”

    葉琛聽著這前後矛盾的話,心說,你這算得可夠遠的。我還以為是因為歸義是你家舊地盤,並且發展得最快、最好呢。你這一卦算到這麼多年後,也是你爹的福氣了。只希望這福氣能一直持續下去,你們家一家和樂,你還能HOLD住形勢,別打下了天下,有人要辦你就行了。

    男權社會啊,女人不容易,葉琛的擔心,實在是不無道理。

    顏神佑歪頭問道:“先生?”

    葉琛在走神,但是表情一點都看不出來,葉琛很自信,這項技能是滿級的。沒想到還是被顏神佑給察覺了,葉琛面無異色,繼續問道:“嘗聽使君言道,小娘子欲分三州為四?又或者五?”

    顏神佑聳肩道:“這麼多年了,也是時候分一分贓了。”

    葉琛失笑:“小娘子是痛快人。”

    顏神佑便將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我已修書與阿爹,先生看這樣可行?”

    朝廷要重組,那就給虞堃配人唄。也不用太難,比如說,楚豐就讓他官復原職,反正太尉老大人還在遙遠的雍州,管不了這裡的事情,對這裡的兵馬沒辦法指手劃腳。鬱陶還是大將軍,人家有聲望,草根出身的武夫,連世家都誇他。他還有兵,還是顏家親戚。這樣的人,算是有股權的。並且,以後征戰天下,還得讓人家幫忙。哪怕不上陣,做個參謀,也是綽綽有餘的。又有蔣廷尉等。

    算一算,原來朝廷的官員,倒是有好幾個到了昂州來的。不好讓他們插手昂州事務的,就讓他們到虞堃那裡好了。免得礙事。

    至於虞堃身邊的其他人,也得是她的人。哪怕不是她的人,也得是傾向於她家的。顏神佑的想法裡:“可令他們兼職。”

    葉琛因問兼職之意。

    顏神佑道:“既在州府,又在朝廷。”

    葉琛道:“不好!”

    “為何?”

    葉琛道:“州府諸員,還是只做使君之臣為妙。且我觀小娘子權分六部之設就十分好,這樣既有九卿又有六部,是分而又分,能擅權者便少。這般設置,還是保留為佳。翌日……也好說是留個留想。”

    高,實在是高,顏神佑沒想到,這世上還有比自己更會忽悠的人。於是也裝成被忽悠了的樣子,感動地道:“先生說的是。”

    兩人又議了一回,果斷將三州一分為五。歸義郡及揚州北部一郡、桑亭郡北部仍為桑亭、永安郡之西部部析出一郡、荊州一郡,仍為昂州。密林郡一分為二,與永安之東部、桑亭南部,新設廣州。

    揚州東部,仍為揚州。揚州西部,與荊州東部兩郡,並設為陪都之湓郡(臨安),稱為京畿,或曰直隸。

    荊州餘部,仍為荊州。

    各州內之諸郡、縣之地,亦有調整。

    葉琛看了,只將顏神佑並不知道的地理上的問題略作修改,便說:“此舉大善!”

    顏神佑便將這完整版的計劃書給顏肅之遞了過去。不多久,就收到了回饋——她被任命做了昂州刺史。

    ————————————————————————————————

    重新拆分版圖、劃定州界之事,顏神佑早跟顏肅之報備過。除著來投的人越來越多,越盤越來越大。顏肅之也在考慮這麼一個問題:得有足夠多的職位來回報諸位。

    這件事情就被顏肅之重新提上了議程上來,首先是問丁號,丁號覺得可行。再問李彥等,亦說可行。最後諮詢楚氏,楚氏說大好。

    顏肅之便具表,與重組朝廷的建議一起,送到了虞堃的手上。

    虞堃正在養傷,但是對於重組朝廷,還是十分感興趣的。他一方面覺得,顏肅之供奉他十分用心,另一方面又對唐儀、李今更加信任一點。當下便諮詢這兩個人。

    唐儀對顏肅之的提議,從來只有叫好的,便是大長公主也說:“這樣也體面些。”李今亦覺得這位叔丈人厚道又仗義,也投造成票。

    在人選方面,虞堃自己都兩眼一摸黑——他根本不知道原來的官員還有多少,就算有,他也不打算用了。柴丞相等出賣他,讓他十分不甘。而唐儀與李今對南方也不熟,最後還是得問顏肅之。

    顏肅之便開了名單來,並不提自己,卻將蔣廷尉、鬱陶、楚豐等都報了上去。

    虞堃因蔣廷尉沒有附和柴丞相(並不),鬱陶一向為國出力,楚豐也只是對虞喆不滿,都同意了。只是看到顏孝之的名字的時候,本能地有點不太開心——柴丞相是顏孝之的岳父——最後還是同意了。

    虞堃以顏肅之為丞相、晉位國公、加食封,妻、母這誥命隨夫。顏孝之為尚書令,大將軍鬱陶、廷尉依舊是舊人,唐儀、李今掌宿衛。

    下面的名單,他就不太熟悉了,只有顏神佑比較眼熟,顏肅之申請讓他閨女兼任昂州刺史。虞堃這會兒又有點猶豫了。唐儀便攛掇他:“那丫頭有本事,現在這麼亂,一切先打下天下再說吧!往年他們朝廷裡爭來爭去的,爭得天下都亂了,很好麼?”

    此言有理。

    虞堃也不想跟顏氏父女起衝突,當下也同意了。顏肅之還為他推薦了一位老師——程妙源,這個人虞堃不認識,但是顏肅之既然推薦了,他也就收下了。他確實,也需要一位老師。

    以原密林郡守為廣州刺史,原湓郡守張瀚升格為京兆,所轄之地擴大了。原桑亭郡卻去做荊州刺史。而永安郡升得更高,被顏肅之推薦去給虞堃做太府。其餘親友,並原先考試取中之縣令,大縣之令升為郡守、小縣之令變作大令。不能一一盡數。

    又有山璞與霍白,霍白授征西將軍,山璞授驃騎將軍,暫駐荊州。

    行文天下。

    總是理起了一個架子。只是丞相與皇帝,竟不在一城,分離數百里,各自養傷。

    顏肅之將程妙源支使走,也是因為道不同不相為謀,總弄這麼個忠於虞氏的人在眼前讓他帶傷去朝見,他也有點吃不消。他還要組建相府,實在沒功夫跟程妙源周旋。

    程妙源聞說推薦他去做皇帝的老師,十分推辭,自以才疏學淺,不堪此任。請求讓李彥、霍亥這樣的人去做虞堃的老師。他以為二人既肯仕顏,必是對朝廷還有感情的。卻不知道,這兩人仕顏,卻是為了倒虞。

    盧慎十分會忽悠,他如今小日子過得十分之好。顏靜媛性情軟糯,不似江氏那般樣樣都要插手,實在頗合胃口。又有背景,殷氏也收斂了,眼下他弟弟又升做了郡守,殷氏也品出些滋味來了。真是一家和睦。

    是以他忽悠程妙源的時候,就分外地和氣:“丞相薦程公,正因程公忠貞不二。再者,兩位老先生年紀大啦,已經靜養很久了,您看,他們這些日子,可還四處行走來著?不要耽誤了聖上的功課,才是最要緊的。”

    這倒也是,程妙源收拾著包袱走了。

    程妙源雖然與大家立場不同,但是行事卻令人佩服。是以顏肅之也沒想把他怎麼樣,盧慎對他相當客氣。另一個人就不同了。

    前揚州刺史蔣某見到佈告,簡直是暴跳如雷:“禮樂崩壞!婦人豈可主政?!還做一州之主!”

    蔣廷尉雖接了任命,卻辭以年高,請年後再行——主要是想跟妹妹、外甥們多聯絡聯絡感情,在顏肅之這裡刷刷存在感——現在還在昂州城裡。顏肅之將蔣刺史將給他看管,他也沒客氣,將人狠罵一頓,日夜派兩個人盯著,防止他做什麼出格的事兒。

    盯對了。蔣刺史大罵,越罵越難聽。

    蔣廷尉的嘴炮技能也不弱,張口就道:“要我將這婦人參你的奏本叫人念與你聽?哪條說錯了?”

    “我錯我認,你們呢?如何畏於權勢,不敢直言?”

    蔣廷尉伸一指道:“一、昂州百姓聽了,歡欣鼓舞;”再伸一指,“二、禮樂崩壞,正因爾等不能守境安民。 ”

    蔣刺史一噎,蔣廷尉將雙手往身後一背,慢慢踱去找妹妹說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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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2:05:01 |只看該作者
222 複雜的舊賬

    蔣廷尉也是滿心苦澀的,老年喪子,誰都不會開心,也就是因為還有個孫子,他還能硬撐下來。雖然京城告破,好些個世家受到了相當沉重的打擊,然而世家並不是聚在京城的,比如蔣刺史,這樣的,在外地任官,就逃過一劫。蔣廷尉思前想後,以蔣刺史能力雖然不夠強,然而太平時期做刺史也是可以的。自家雖然受到了重大打擊,但是收籠收籠這些在外的人,也是一小團了,互相支持,天下太平之後,未嘗不能佔一席之地。

    誰料到這是個傻貨呢?

    他對蔣刺史的要求已經放得很低了,能堅持下來,別再惹事,一切都好說。他捨了老臉,也要拉扯一下同姓。這樣的事情在全天下人眼裡看來,都是正常的。甚而至於,不這麼幹,大家還要說你絕情。

    但是蔣刺史惹誰不好?偏要偏個煞星?!自己黑歷史一團一團的,去挑戰一個掀翻御史台的人,跟人家打嘴仗?!這不找死麼?

    蔣廷尉在蔣刺史面前老神在在開嘲諷,一到親妹妹面前,眉毛也垂下來了、眼角也耷拉了,嘴角都往下拉了——愁的。

    蔣氏近來病情又有一點嚴重,雖不至臥床,卻也整個人懶懶地倚著憑幾。自從聽說娘家在京里,就逃出祖孫倆,她就大病了一場。虧得蔣廷尉來了,兄妹見面,倒是彼此有了些慰藉。

    見了面,蔣廷尉也心疼妹妹,對她說:“你別動彈啦,我就是來看看你。”

    蔣氏道:“家裡那個,究竟怎麼樣?”

    蔣廷尉道:“他還能怎樣?老實呆著罷!那個蠢物!”

    “你莫哄我。”

    蔣廷尉道:“你的丫頭,自家不知?怎麼會被那等蠢物轄制了?”

    蔣氏眼眶微濕: “可於名聲,確實不大好。女子主政,前所未有這事。先時,她是代父秉政,事急從權,我並無異議。要我們出面幫襯,我們也是責無旁貸。可是現在,她受這等閒話,我真是心疼啊!QAQ”

    蔣廷尉急忙安慰道:“不會不會,你看昂州,哪有人說這些鬼話的?她在昂州得人望,山侯之妹,可有人說她了?昂州風氣便是如此!你那女婿,疼閨女疼到骨頭里了,又想捧她,又不想人說她閒話,特特選的昂州呢。話說回來,山侯之妹……與小五郎能過到一處?”

    蔣氏擦擦眼睛道:“他們?倒沒什麼,只是出了這樣的事情,一時半會兒不得成婚罷了。那小娘子我也見過了,爽直了些,父母兄長又疼,不是個吃虧能忍的性子。這二年倒是好了些,想是受過教訓了。”

    “那便好。”

    蔣氏忍了一忍,還是說:“你看……神佑……真的不妨的?我是說,日後,我怕記恨她的人太多了!論本事,我敢說,我的外孫女是極好的,可誰叫她娘將她生做女身呢?怎麼能不招人嫉恨?!眼下還好,待大事已定,我怕有人跟她歪纏。”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蔣廷尉只得挑開了說:“她的想法,我是猜不透的,那不是我的本事能夠估量的人。既猜不透,咱們便靜觀罷。我總覺得,她所謀者大,卻又不止於帝位。”現在想來,那位嘲諷世家不過是世卿世祿的小小少女,她的傲氣,並非無因。

    蔣氏驚駭道:“這!”

    蔣廷尉見妹妹急了,便做了一個稍安毋躁的手勢,對她道:“我只是一猜。你想,她如今又建幕府,又引女官,連你們都上船了,誰還敢咬她?當平安無憂。我不明白的,是下面。聽說,析三州而為五,正是她的手筆,她的棋,下得太大,我看不懂。我只問你一件事情,你可曾聽說……當年歸義從縣升作郡,究竟是誰的主意?是不是她?”

    蔣氏道:“此事我並不知,你若想知道,須問女婿。”

    蔣廷尉嘆道:“我來才知道,你這女婿,運氣忒好。也罷,你總是放心罷,咱們家……總不會眼看她有什麼岔子。五郎還在她那裡呢。”說著,又是一聲長嘆。

    蔣氏知道他心情不好,自己心情也不好,然而自家兒孫能好,便好了。只是,她又想起一事來:“阿巒的親事……你是不是也要想一想?如今門當戶對者少,雖然他要守孝,還是早作打算為妙!”

    蔣廷尉道:“原本我中意唐氏女,誰料尚書令下手太快!阿妹若有合適的人,不妨說與我。”

    蔣氏道:“你要什麼樣的孫媳婦?”

    “我亦不知,自是想要樣樣都好的,只是……眼下只怕強求不得的。再者,孩子是個有主意的人,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隻請阿妹為了留意。”

    蔣氏道:“好,我應下了,只限名門?”

    蔣廷尉猶豫了一下,咬牙道:“唐楚最佳,鬱氏亦可,至於其他,可休矣。”

    蔣氏道:“那我留意著。”

    —— ——————————————————————————————

    被討論,並且被蓋了個“比廷尉還要高明”的戳子,又被外祖母好生擔心了一回,這些顏神佑並不知情。她現在正在生氣。

    先是,她與顏淵之父子領兵至揚州城,揚州城外駐紮,命人往城下宣諭。驗訖,屬官等前往迎他們。這些都頗為順利,蓋因顏神佑之前在塢堡的時候,宣傳活動十分到位,大肆宣揚了阮梅之惡,以及自己大破阮梅之勝利。被蔣刺史罵,降低了她的分數,不過她馬上反擊,又讓人覺得——哪怕不合規矩,能讓大家過得舒心,那也行啊,實在是被阮梅韓鬥之流搞得要死不死了。

    揚州城附近之地,對顏家軍的到來,是持著相當的歡迎態度了。

    問題是,顏神佑這裡,不但有自己的部曲、有昂州兵,還有韓鬥!韓鬥跟蔣刺史,那是出了名的不對付,連帶的,各自手底下的人,也不大對付。說起來,也不是沒有人心裡覺得蔣刺史的公子做得不對,只是這樣的人是少數。更多的人覺得是韓鬥氣量小,蔣公子看中的那女孩子的父親多事,女孩子是禍水。這其中,怪後者的顯然更多。

    這些都不算什麼。算什麼的是——韓鬥先是造反許久,單揀大戶來拷打,僥倖逃脫跑到揚州城裡來的人,恨他入骨;然後是與蔣刺史不對付,雙方未嘗沒有兵戎相見,連小兵、普通百姓之間,都有那麼點血仇。

    這問題就大了。

    韓鬥也不傻,自己跟顏神佑說了,他就在城外,並不入城。

    顏神佑也不能盡由他作主,將他的營盤安排在昂州兵營盤之側。位置依次是:揚州城—玄衣—昂州兵—韓鬥。算是作一個隔離,隊伍並不入城,只有玄衣以五百人,陪顏淵之父子叔侄入內。

    開始,這樣的安排是很好的。

    進了城裡,顏淵之也是風度翩翩的美中年一枚,氣質還是相當溫和又樸實的。看到他的人都覺得,比蔣刺史的賣相,看起來略遜一籌,然而後台極硬,又有兵馬,且態度和氣。不似蔣刺史,因出身好,態度裡常有凌人之感,他自己還察覺不出。

    再看後面,顏希禮也長得人高馬大,再著青年人的熱血,反比蔣公子之浮華更讓人覺得安心。揚州有蔣公子之前鑑,對刺史的兒子,也開始挑剔了起來。再看顏神佑,咳咳,完全不像是個女壯士!

    傳聞裡,這種領兵殺敵的女人……評價總是有那麼些偏頗的。雖然有些不明就裡的男人,總覺得這樣的女人,也得是長得好看、身材苗條、雖然凶悍,但是總是會有一個真愛的男子……咳咳,扯遠了。那些都是些不大懂事的酸丁的意淫罷了,真正有點見識的,都覺得這會是一位女壯士,胳膊上得跑得了馬,心狠得能殺得了人。正所謂,善不掌兵。

    揚州城屬官裡,顯然是有不少人屬於明智者。

    可等一看……媽蛋!這小臉蛋兒,尼瑪不對啊!說好的女壯士呢?怎麼跟酸丁腦補的形像一個畫風啊?

    顏神佑明白,此時她是來給顏淵之站隊的,以此並不氣勢外放,只安安靜靜攜人馬立在一旁而已。

    只不過,當這些屬官將目光轉到她身後的時候,眼神就已經變了。玄衣的氣勢,很難收。才砍完人,征衣都像是血色太濃以致變成黑色一般。

    直到此時,眾人才有了一些屏息寧神的意思。

    顏神佑也不以為意,依舊話很少。等顏淵之介紹到她的時候,才對眾人一施禮。眾人慌忙回禮——顏神佑的級別,特別高。再看她,依舊面上輕笑,說話也是輕聲慢語。只是一舉手一抬足,卻是縹緲已極,完全猜不出她的心思。聰明人此時已經品出些味道來了,並不敢小瞧於她。

    入得府內,也見雕樑畫棟,除開比昂州城略小些,其奢華並不亞於昂州府,而有甚者。葉琛與杜黎看罷,俱是冷笑。一般人不曉得,單是這花木一樣,耗費便不止千貫——皆是貴種。餘者亦然,果然是數百年名門的審美,不拿黃金為階玉為欄,卻樣樣不比金玉便宜,一般人還看不出來。

    入得廳內,顏淵之便命府內諸官,且各領原職,若有不願留任,欲追隨蔣刺史者,悉聽尊便。留下來的人,他會重新表奏天子,闢作他自己的屬官。

    顏神佑聽了,覺得她四叔的處置相當不錯。一直以為顏淵之只是個照章辦事之事,現在看來,她是小看了她四叔的。

    揚州府的官員,面面相覷,便有一白面有須的中年男子、一容長臉的青年男子,並一個個頭頗矮的黑臉男人聲稱要退出。說話時,還看了顏神佑一眼。顏淵之有些不痛快,討厭這些男人居然敢看他侄女,也有點氣乎乎地請他們自便了。

    顏神佑心道,這是瞧我不順眼?還是要維護禮儀?

    才想完,便又有三人退走。

    顏淵之的臉緊繃了一下,顏神佑依舊面色如常。她看到了,她四叔的行李裡,除了鋪蓋還有人,有幾個是歸義郡的屬官,這一回,顯然是跟著高升來了。

    最後,留下的不過一半人,顏淵之也不以為意,果以他自己的人來充數,且說:“既如此,請擅始擅終,且做交割。”又詢問錢糧人口籍簿等一應檔案、命召府內小吏、服役之人前來拜見新使君。

    那白面有須的中年男子原是揚州長史,與蔣刺史一樣,也是世家出身,據說姓姬。此時便道:“不知哪一位與我交割?”

    顏淵之便道:“四郎,你去。”這個四郎,是他的幕僚團裡第一得意的人了,顏神佑認得,此人姓馮,倒是業務熟練的人。見他出列,便說:“揚州頗大,怕檔案極多,近又有變,請將南郡與我作交割。”

    顏淵之道:“應該的,還有付與張京兆之檔案,也一併點出罷。”

    顏神佑便笑道:“杜長史,你也去。”

    杜黎微笑道:“謹遵命。”

    顏神佑再打一響指:“封千戶,兩百人,去幫忙搬取!我著急著呢,誰跟我磨蹭,我就讓他上旗桿子上清醒清醒。護好了,誰把文書給我燒了,我就燒他全家。”

    封千戶廊外應道:“是。”

    顏神佑又讓丁琳和李三娘也去幫忙清點,分出來劃分京兆的。

    姬前長史驚駭地看著門外無聲聚來的兩百人,簡直不能更心塞!

    有了玄衣壓陣,這活計就做得極快了。原本文吏欺士卒,戰亂時,武夫又逞豪強。現在在玄衣的絕對武力壓制之下,都老實了。

    顏淵之舒了一口氣,有兵幫忙,那是再好不過了。又分派了諸人的官職,請諸人辦交割的辦交割,匯報的匯報,一面發下安民告示:“將原寫好的告示拿去貼了。”他過來,顏肅之亦撥人馬護送,這些人,現在隨他入城,別的不做,先去貼告示,再敲鑼打鑼的宣傳他來了、會愛護百姓。

    顏神佑道:“我那裡交割已做,叔父且忙。我帶三郎去看看這裡守衛如何,也好教他一教,這裡終是叔父轄下。”

    顏淵之笑道:“好,你辛苦啦,”然後一變熊臉,對顏希禮道,“你傻笑什麼?還不與你阿姐去?好生學著,學不好,看我收拾你。”

    顏希禮灰溜溜地跟著走了。

    顏神佑便帶著顏希禮,一路巡視著州府、揚州城的治安。先看州府的守衛,小聲讓他把州府守衛接手。又指揚州城的治安,感覺還不錯,告訴他哪些通道必須保證暢通,哪裡又是守城之時需要注意的地方。

    顏希禮一一記下了,卻問:“阿姐何時剿匪,我還要練練手呢。”

    顏神佑道:“你須等上一等,我意思,你先將此處的兵馬拿下了再說。兵,不聽你的話,你拿了帥印都沒用。讓兵跟你走,不過幾條:一、讓他們信你能帶他們贏;二、讓他們知道跟著跟你有前程、能吃飯、能上進;三、知道你把他們放在心上;四、跟著你,哪怕死了,家人也有著落。除此之外,要緊的就沒幾條了,令行禁止一類,不用我說,你也該知道了。”

    顏希禮道:“不知道要收伏到什麼時候,我年紀還小,怕他們不聽話。”

    顏神佑道:“有我在,衝鋒用不著揚州兵,我現在也不信他們怎麼能打,還不如韓鬥呢。我原想將韓鬥留給你,怕你收伏不了他,他有股子狠勁,現在勁氣雖漏,卻是領兵老到的。我怕他再有反意,你察覺不出。揚州兵,我勸你上手之後先精簡,揚州被韓鬥一鬧,嘿嘿,閒地多了,退伍的也分田與他們,讓他們有後路。兵少了,能打,比一群烏合之眾強百倍!養兵耗的錢糧就能減上一減了,縱不減,每個兵頭上能落的好處也就多了……懂?”

    顏希禮咧嘴一笑:“這得跟阿爹商量著辦,不過我想,阿爹也是樂意的。只是,我怕這裡豪強的部曲也多,那些如何減,我便沒辦法了。”

    顏神佑道:“是要與四叔說,我看,不如授田。與百姓授田,男丁多少、女丁多少,稅賦多少,減賦,不加徵。”

    顏希禮道:“昂州這麼辦,是因為有阿姐,且有海鹽之利。揚州……”

    顏神佑道:“都一樣的,昂州就算沒有鹽,也是可以的。我讓你精兵,就是為了這個。揚州這裡,我看過地理志,似乎不好有大鹽場,可開鹽田的地方卻也不是沒有。不過……得他們服了,才能開,否則就是為了做嫁。至於豪強,不須擔心,韓鬥一鬧,揚州豪強也折了許多,可比以前容易得多啦。”

    顏希禮道:“我明白了。銅山,咱們也得收回來罷?”

    顏神佑道:“當然,還有鐵。鐵從來是官營的,不過看揚州這個慫樣,少不了有貓膩,必要一一探個明白。”

    顏希禮答應了。

    此後數日,一直這般。顏淵之等前面辦交割,顏神佑帶著堂弟四下巡邏,還往城外軍營去,教以行軍布陣之法。又說:“大將軍不定何時來換防,你可多向他老人家請教。”

    顏希禮十分歡喜。

    直到年前幾日,天下飄起雪來,顏神佑欲趁此時,再讓顏希禮感受一下行軍之苦。也是要看看自己的兵,看他們是否受嚴寒之苦。來時陳兵,自然是放到南門之外的。倒是背風,只是住著帳篷,冬天必冷。也不知柴炭夠是不夠,若不夠,又要調撥了。倒是可以用朝廷的名義,從揚州府庫裡撥,揚州府庫,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得起消耗了。這麼看來,京城附近那個大糧倉,真是該想辦法奪下來了。

    出得城來,見秩序井然。昂州這裡還好,帳篷是極好的牛皮大帳,間以羊皮等,防風還行。韓鬥軍就差著一些了,韓鬥的後勤,雖然能維持,卻實在不是長項。顏神佑又協調給他調撥物資,再不成,就匆忙搭點板棚。

    才忙完這些,便有來報:“南郡守攜諸員來見新刺史。”

    ———————————————————————————— ————

    南郡守也是覺得很晦氣的,沒事兒被分出揚州也就算了,還劃到昂州去了。劃到昂州就罷了,還特麼分到一個女人手下了。可這個女人不好惹,不說她爹,就說她自己,也是兇名赫赫的。媽蛋!敢拿阮梅的兵馬樹一排溜京觀的人,是一般人麼?

    大破阮梅已過去近兩個月了,能傳的地方都傳遍了,傳說越來越玄乎。這讓南郡守想反對都要考慮考慮,猶豫間,又被懷化縣令過來尋死覓活一回。顏神佑又從揚州城裡發了文書給他,告知現在已歸她管了。

    南郡守心裡也是吃不准的,在他心裡,女人主政固不可取。但是這個女人太兇,萬一她不開心,殺過來怎麼辦?這個女人殺人不眨眼啊!等她血洗南郡,不如先去探探風聲。看懷化縣令著實可憐,便將他也一起攜也來……讓他請罪,也是作個試探。

    南郡守的想法,其實是許多人的想法。

    顏神佑便在揚州府裡接見了這一行人。

    南郡守感慨萬千,三個月前來這裡,還是蔣刺史當家,現在不知道府裡怎麼樣了。希望這群武夫不要牛嚼牡丹,把府里花草都糟蹋了才好。

    進來一看,一切舊照,才感覺略好了一些。

    顏神佑在前廳接見的這一行人,施禮畢。南郡守等人各得座次,分賓主坐定。對面乃是顏神佑的屬官了,一看,居然混進了女子!南郡守嘴巴動了一動,差點沒噴顏神佑一臉。往上座一扭臉,嚴肅地道:“下官有一事,想說與使君聽。”

    顏神佑笑道:“何事?”

    南郡守便打招呼,讓懷化縣令入內。

    懷化縣令自認倒霉,他的轄區並不好,也就比當年的歸義縣好那麼一點看得見。級別又不高,是以出身其實也不高的。當時能顧得了眼前便不錯了,又經人一挑唆,自然就火冒三丈了。

    誰想到顏肅之這個因為得罪外戚而被“流放”的人又翻了身了呢?只好來請罪了。當時就伏地而拜。

    顏神佑訝然道:“這是怎麼了?快快請起。”命人扶起懷化令,懷化令還不敢起來。顏神佑更覺驚訝了。

    經南郡守解釋,才想起來有這麼一回事,當下溫言問道:“閣下當日,是為了境內百姓安寧麼?”

    懷化縣令忙說:“是。雖然是想本縣安寧,卻是……卻是,不顧他縣百姓了。是我狹隘了。”

    顏神佑笑道:“這有什麼?誰還沒有個年輕犯錯的時候麼?當時之事,難怪閣下惱火。換了我,轄下百姓因此苦受賊禍,也是要發怒的。”

    懷化縣令與南郡守來時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了,大不了一死謝罪,只希望不要牽連自己的家小才好。沒想到顏神佑會這般說,忙道:“不敢不敢,只是一生自覺謹慎,但有做錯的事情,總是覺得愧疚。常常想起,以作警醒,此後毋犯。”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父已忘此事,君又何須一直掛懷?如今天下攘動,盜匪四起,民不聊生。正賴我輩以正乾坤,以安黎庶。當此大有為之時,還請不要辜負。諸君有子侄者,可盡報與我,我當擇優而錄,或從軍、或治民。總有他們能做的事情。”

    南郡守心說,你這氣度,主事也是可以的了,看你好像本事也不小的樣子。唉,要是個男子,我現在就趴地拜你,從此跟你混了。不過,眼下就你先湊合著吧。

    與懷化縣令一併拜謝,顏神佑又安撫他們,讓他們暫領本職,又錄南郡守之幼子,將他送去給虞堃做散騎常侍去。還跟懷化令商議,看懷化沿海地形如何,要不要開個鹽田啥的。

    正要留宴,卻有玄衣飛速趕來——揚州兵與韓鬥軍發生了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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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2:05:16 |只看該作者
223 又在犯壞了

    顏神佑聽到匯報之後,表情差點裂了。還好,只是差一點,她現在臉上還是維持著原本的表情,眉毛都沒動一下,心裡已經在生氣了。面上卻還是很從容地對南郡守道:“諸位少歇,我去去便來。”

    南郡守等人不敢怠慢,皆說:“使君自便。”卻又不說要去湊熱鬧。雖然是要來就近觀察新上司的,如果是普通械鬥,圍觀就圍觀了,順便看一看這位新上司的處置方法。一旦是兩軍“毆鬥”,那就敬謝不敏了。拜拜了您吶,我們就在這兒等吃飯了。您快去快回,好走不送~

    顏神佑也沒想讓他們跟著去裹亂,見來報的戴千戶雖然腳步匆匆,面上卻並不著慌,便知事情應該沒那麼糟糕。當下請葉琛與杜黎招呼這南郡守一行人等,自己卻與戴千戶往城外行去。

    才出門,迎頭就遇到顏淵之與顏希禮父子倆,顏希禮已經穿上了鎧甲,腰懸寶劍,顏淵之亦佩劍,表情都不大好。顏淵之見顏神佑出來了,先問:“來人都安置好了?”

    顏神佑一點頭:“軍師與長史在內。”

    顏淵之道:“我隨你一同出城去看看,這事不對。”

    顏神佑冷笑道:“是不對,我這裡交割將畢,才將要走,怎地又出來這等事情?人就駐在城外,這些日子了,不會到現在才知道罷?縱知道了,無人煽動,也是打不起來的!他們要是嘩營,揚州兵砍了上峰,我才信是無人煽動。”

    顏淵之一跺腳,恨聲道:“究竟是什麼人?!”

    顏神佑道:“這可不好說呢,左右不過是些看不慣你我的人罷了。”

    “就不能是……群情激憤?”

    顏神佑道:“不太可能,不至於鬧這麼大。哪回亂後沒有招安?又見誰個鬧了呢?”

    顏神佑問顏希禮:“這幾日,你將城裡逛熟了沒有?守城軍士,你能握住多少?”

    顏淵之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顏希禮乖乖答道:“守城軍士並非部曲,倒是肯聽話。”

    顏神佑點頭道:“召集他們,不要讓城裡也亂了,一路宣講,關了坊門!再講一遍,寓居於城內之士紳,願歸家的,可登記造冊,田契為準。”

    顏希禮聽了吩咐,看一眼他爹,顏淵之一點頭,他飛快地跑了出去集合人。顏神佑這才請顏淵之與她同去:“畢竟事涉揚州。”

    顏淵之道:“責無旁貸。”

    ———————————————————————— ————————

    叔侄倆到了城外,發現情況已經被控制住了。阿胡就沒進城,一直在城外約束著士卒。顏神佑原本是為了防止韓鬥的部下生事,故爾讓阿胡留意的,沒想到歪打正著,遇上了這等事情。

    韓鬥軍目下尚有萬餘人,揚州兵也是差不多的數目。以兩人現在的地盤,能養活這麼多的部隊,再加上軍械一類,也是相當不容易的了。原本數目更多些,這些年連年消耗,著實去了不少。再徵,就有竭澤而漁之危了。

    顏神佑到時,阿胡已經將指揮著昂州兵將雙方分開了,玄衣整隊,在一旁虎視眈眈,卻並不聽阿胡號令。好在阿胡手上兩萬餘人,與足以壓制得了局面了。且揚州兵來者並不多,也不是所有人都與韓鬥有仇。來者不過千人而已。

    顏淵之忙傳令,命守將來見他。

    顏神佑小聲道:“還是太亂了,是時候精簡一下了。”

    顏淵之正要說什麼,韓鬥面色不好地過來:“是我們惹來麻煩了。”

    顏神佑道:“官逼民反,怪得了誰?各主其主而已。你且住,我自有分寸。”

    再看那邊,不止是揚州守將來了,守將周圍還被亂哄哄幾百號人跟著來了,嘴裡還喊著些不干不淨的口號。更不妙的是,這些人後面,好像還跟著一團人……手裡,都拿著傢伙。

    顏神佑的臉也沉了下來,一擺手,玄衣即刻扳鞍上馬,動作整齊劃一。

    遠遠的,守將一個哆嗦,大聲斥責著後面的人,後面更有些亂了。顏神佑抽出了箭來,搭在弓上,直指前方。玄衣跟著引弓搭箭,一聲不吭,箭指之處,皆隨主將。

    揚州守將大駭,下馬來拜見顏淵之。似揚州這等地方,自然是有駐軍的,原守將在跟韓鬥死掐的時候被韓鬥活活砍死了,這個守將,乃是蔣刺史後來提拔上來的。為蔣刺史效死的心沒有,但是要掂量掂量顏家份量的想法卻是難免的。現在一看,便有些後悔了,很怕被團滅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的這些人,跟韓鬥打,能扛得住。打阮梅,就是被虐的份兒。現在來了一個完爆了阮梅的人,他原本以為只是靠運氣,現在發現人家其實是憑實力。

    連忙向顏淵之請罪,顏淵之道:“你我文武兩班,何須多禮?你還是見過衛將軍罷。”

    守將的冷汗流了下來,匆匆向顏神佑一禮。顏神佑眉毛也不曾動一下,箭都沒放下,直對著他身後的人群。

    守將回身,大吼:“都他娘的給老子閉嘴!整隊!”揚州兵零零散散整著隊,有聽話的,也有真是有深仇大恨的,猶自憤憤。也有一些不安的,正在猶豫。

    顏神佑下令道:“警戒!”

    這才對他道:“約束不了?”

    守將的面皮脹紫,大聲道:“這也須怪不得人,打了恁些年……”

    顏神佑道:“不出三年。”

    守將:“……”

    “三五門裡,行軍打仗,各為其主,我就沒見過算後賬的。有私怨就沒腦子麼?一岸之隔就是阮逆,你們這裡打,不怕為人所趁?知道阮賊在京師做了什麼麼?要不要我告訴你?現在爭鬥,是收了阮梅好處了麼?”

    守將可聽不得這個話,梗著脖子問道:“這話可不敢這麼說!我們還收留了好些京城裡逃出來的人哩!”

    顏神佑一揚下巴,問道:“則眼前之事,你怎麼解釋?”

    守將生硬地道:“我有腦子,他們也有私怨!”這是一個五矮身材,十分壯實的中年人,一部亂蓬蓬的大鬍子,看起來頗不好惹。

    顏神佑道:“你不攔?”

    顏淵之越聽這話越覺得不對味兒,怎麼像是要激著人生氣似的呢?這不對呀!正想打個圓場,不想守將脾氣上來了,語氣更加生硬了:“末將本領不濟,只看將軍的了。”

    顏神佑道:“好說。都給我圍起來,一個一個查!對著名冊!查完了,我自有交待!我只問這先頭兩千人,餘者不論!我再問一遍,後面的人,你當真攔不住了?”

    守將見她粉面含煞,再看後面玄衣是真煞,又有韓鬥軍在旁,昂州兵列陣。思及她的兇名,當即開口道:“末將定當竭盡全力!拼死也要讓他們老實了。”

    顏神佑道:“你傳令吧。”就是不放他走。

    守將自認晦氣,命心腹等分頭約束。顏神佑看他也是分派有度,不多時,大致就有安靜下來的了。此時,卻又有人放聲悲哭,大喊他的父親兄弟死在韓鬥手上云云。

    顏神佑並不理會這個,只命便收軍冊,一個一個點名,許其訴冤,她自當有所處置。兩千餘人,她手上人極多,分了幾個通道,不多時便清點完畢。即指南郡籍貫之人道:“南郡現在歸我了,你們單列。”

    又挨個兒查籍貫,凡與韓鬥軍未曾踏足之地,皆問:“踏進三五門,死生由命,富貴在天!既應徵來,便當知命。廢帝已招安韓某,便與你們是同澤了,縱有舊怨,你們各據城之南北,他們挑釁你們了?”又指哭喊父兄死得慘的,許諾:“我不是旁人,不興作殺雞取卵的事情,若家中只有你一個男丁,許你歸家。授田!只徵租賦兩樣,一年服徭役兩月即可。”

    守將大急,這年頭,當兵是為混口飯吃。特麼給了飯吃,保證不用拼命,他這手下的兵,得散一半兒。當即便嚷了起來:“將軍,你這不厚道!”

    顏神佑道:“難道要讓人家絕後?”

    守將:“……”

    顏神佑抬手間,就給她叔把政策給宣傳出去了。顏淵之卻還不明白,這侄女兒這是要幹啥?這是要把揚州守軍給弄沒了嗎?不要啊!弄沒了,他怎麼辦?但是他不能拆侄女的台,只好跟著背書,再宣傳一回授田的政策,並且表示,只要是參過軍的,都比普通百姓多五畝,戰死的,家屬多十畝。並且表示,他手裡有田。

    一時之間,歡呼雷動。守將的臉,隱隱發青。顏淵之的臉,也不太好看,不過他堅持了下來,總覺得像是有什麼陰謀的樣子……

    顏神佑其實沒什麼陰謀,就是覺得,有事,守將不能控制局勢,還前呼後擁了一群人過來繼續找茬,這要不是他能力太差就是他故意的。總之,在這個時候,對面太遠的地方(也就百多里地)過河就是阮梅的地盤了,還敢生事,這就是眼光有問題了。

    趁早讓位。

    她一向喜歡精簡一下部隊,在保證一定數量的前提下,走精兵的路子。打到現在,田地荒蕪,光有兵,沒有糧,有個P用?韓鬥降得這麼痛快,就是因為他的後勤跟不上了。揚州這裡,因是州府,糧倉比較滿,目前還能支應。再繼續下去,恐怕就得啃樹皮了。

    無視了守將的臉色,顏神佑的命令並沒有停止。下令繼續查,她是絕不相信沒人煽動便會鬧出這樣場面的。這樣的場面,煽動的人必不會即時撤出,敢煽動,就不至於這麼膽小,也不會這樣停,他們得混在人群裡掌握局面。

    這樣大的場面,除非是經營日久,否則的話,人既多,心便不會很齊。遲早有人會攀咬,她只須要引導一下……比如,唆使的人現在沒事,你們出頭了,是不是認罰?

    果然揪出數人來,被一致指認了。

    守將的臉色更差了,他自然是知道的,他早有所覺只是不指出而已。萬萬沒想到,除了他覺得“心中有數”的幾個人,別還有他沒有察覺出來的人。他原想著,就看著這幾個人鬧一鬧,如果新來的上司有本事,壓住了,他能拿這幾個人當替罪羊。壓不住,他正好彈壓一下,也算是給新上司一個下馬威。蔣刺史提拔的他,他也有些想還人情。

    沒想到,事情居然不在他的控制之中。

    顏神佑一點也不客氣,在徵得了顏淵之的同意之後,當場就把揚州守軍給拆了。整軍,依舊是按照舊制,有父子、兄弟俱在軍中的,必命一人歸家,為家中獨子的,可以回家。百姓重授田。

    有軍官不想留的,照此辦理,並且,更加條件更加寬鬆——不願意幹的,就可以走,不拘於是否有兄弟父子同在軍中服役。你敢退伍,我就敢給你授田,並且,根本級別的高低,分別有比士卒更多的田。

    守將都要傻了,這TM是什麼事兒啊?眼瞅著兵就要散了一半兒了呀!韓鬥沒把他的兵給折騰完,這小娘子一來,折騰下去一半?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他強撐著,問顏神佑:“我亦受朝廷之封,乃是本地守將,你奈何散我軍士?”

    顏神佑很冷靜地告訴他道:“你現在不是了。”

    守將:“…… ”

    顏神佑對顏淵之道:“正好,上陣父子兵。”

    守將大悟,將要叫嚷起來,卻被顏神佑一個眼色下去,玄衣將人扣住。一個字還沒來得及吐,已經被堵了嘴使一條麻繩捆了。

    顏神佑親往揚州兵駐地去,再宣將令,分營,將可歸家務農的,另立一營,留守的,再立一營。以顏希禮為將,與他五百玄衣護衛,駐紮進來,開始練兵。

    守將則被她一本參到虞堃跟前,以縱容譁變、不識大體、不堪大用為由,強行發到了昂州去看管。守將自是不服,顏神佑卻也不理,只說:“大敵當前,無能是罪、內鬨是罪。”卻許他攜帶親信士卒同往,倒也消彌了許多反對之聲。

    ————————————————————————————————

    一切事畢,已至深夜。

    回城路上,顏神佑向顏淵之解釋了情由。顏淵之自嘲道:“我原還在愁,要如何弄來這許多糧草,現在一看,倒是省心了。”

    顏神佑道:“並非為了這個,這個人,本來就有些不妥。單說今日這事,他有本事,自然能約束得住。縱有疏忽,也不至於這裡已經打完了,那裡他還在看熱鬧。”

    顏淵之沉思道:“這倒也是。佈告已經貼出去了,文書交割完畢,我正在看籍薄,年後便要重新授田呢。如今,正好再說一回。只是有一樣,我還是不明白,從來只有天下太平了,才好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你怎麼現在就……”

    顏神佑道:“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了,養不了那麼多兵了。天下一亂這麼些年,原來的底子都耗得差不多了罷?戰亂之地,供養兵馬太多,總有一天要被拖垮的。不如趁此機會,就頒授田之令,願走便走,願留且留。走的,發給口糧,明春支給種子、農具等,令種田。餘者嚴加整訓,使成精兵。”

    顏淵之想了想家底子,也有些洩氣。昂州已經到了要發動婦女的地步了,揚州這裡,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默默點頭,又問要將韓鬥如何。

    顏神佑道:“我原也不打算讓他在揚州常駐的,只是現在還要用到他而已。收拾對岸那些人,我的人馬還不大夠。”

    顏淵之驚道:“你待如何? ”

    顏神佑道:“先試試水吧!”

    顏淵之沒有想到的是,顏神佑說試水,那就是真的試水。她命韓鬥整軍,年後與她一同往河岸趕去,先在岸邊紮營,再觀察河流的情況。韓鬥有些躊躇,決心倒是下得很快,向顏神佑請求,他的兵,也按著揚州兵的待遇來辦。

    顏神佑笑道:“你卻是躲不了清閒的,你的兵,可精簡,你本人還是留下來罷。你又不是不識大體之人。減人、加餉,依昂州兵例。無論去留,都不會虧待他們的,放心。”

    回得城內,顏希禮居然有幾分模樣,將城內約束得一片安靜。顏神佑回來,便即開了坊門,道是已太平無事。顏淵之重宣授田之事,顏神佑向顏淵之建議,緊盯城內之士族。

    顏希禮聽聞要讓他領兵,歡喜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到城外去。顏神佑道:“他們原先可是有主的,讓你去,你可得能降得住,不能犯渾!”

    顏希禮道:“阿姐放心,我省得。我與他們同吃同住,老實人,我也待他們好,不老實的,我也不是好欺負的。”

    顏神佑道:“我與你五百玄衣,你小心著用。這幾日,先隨阿胡學一學。”

    顏希禮歡快地答應了。顏神佑又將她暗中記下的原守將心腹的樣貌、名字,都告訴顏希禮,顏希禮記這個倒是很快,拍胸脯說:“阿姐放心,我自會看好他們。”

    顏神佑卻又要去應付南郡守一行人等,顏淵之見狀,對她道:“你且去忙,我亦有事。”他還得去整理出授田的具體事宜來,不止是條例,還須安排能用的人手。這件事,最好是跟剿匪同步才好。一面推進,一面鞏固,這樣才好。這事兒,他跟兒子就能商量了。

    顏神佑這裡,輕描淡寫一句:“已經沒事兒了。”就招呼大家吃飯,完全不像是解除了六千人的武裝,搞翻了一個守將之後應有的態度。

    南郡守等也不敢多問,既然無事,他們便吃吃喝喝,休息完了,趕回去過年。南郡守倒是關切地問了顏神佑一句:“使君新年,可以動身往陪都朝見?”

    顏神佑道:“不啦,對岸還有一群人等著我去弄死呢。”

    南郡守:“……” =囗=!好可怕!喝菜喝菜,吃湯吃湯……

    ————————————————————————————————

    南郡守等人走後,顏神佑卻著手整頓韓鬥軍。不幾日,已裁汰完畢。因有韓鬥配合,反比揚州兵那裡順利得多。韓鬥的部隊,比揚州兵留下的居然更多些,揚州兵只剩下七千餘人,韓鬥軍卻好有九千來號人。

    顏神佑道:“我表兄現是吳郡守,這些人,他自會妥善安置,只是你……在吳郡得罪了不少人,以後還是跟著我回昂州吧。”

    韓鬥原是走投無路的,現在也是兩眼一抹黑,有人牽著他走,便跟著走了。聽顏神佑有安排,自然是點頭答應了。昂州兵與玄衣的戰力,他算是領教到了,光看收拾揚州兵時的狠勁兒,韓鬥一掂量,就覺得自己不是對手。不如依附之。

    顏神佑道:“年後,我們便往北面去。”

    韓鬥遲疑地道:“只怕,那裡不太好啃。”

    顏神佑笑道:“我從來不是拿自己人的命去填溝的人。 ”

    韓鬥道:“如此,末將便遵將令就是。”

    因整頓了韓鬥軍,顏神佑的計劃便隨之一變,離開春還早,她要去折騰折騰河對岸。折騰完了,再回來一路剿匪,一路授田,正好掃蕩一遍揚州,一路南下,她也好回家了。打了這麼大的地盤,怎麼著也得鞏固鞏固,對吧?連年用兵,有點吃不消啊。

    葉琛聽了她的計劃,便問:“可是因為韓鬥?”

    顏神佑笑道:“正是。昂州兵見血不算太多,玄衣拼殺時更是不曾陷入僵局苦戰。韓鬥卻不一樣,有這樣的九千人領著,可以省不少事了。”

    葉琛撫掌大笑,繼而問顏神佑要怎麼搞對岸。

    顏神佑便說了她的計劃,也沒什麼複雜的,就是一直戳一直戳,騷擾,騷擾得對方吃也吃不香、睡肯定也睡不好,在最鬆懈的時候,突擊過去,一棍子打暈。

    葉琛失笑,這還是使詐。

    顏神佑將臉一板:“這是智取。”

    葉琛道:“與新君的賀表,還是要寫的。”

    顏神佑笑道:“長史已經遞上去啦,咱們年後就走。”

    大年初三,大軍開撥。雖然天寒地凍,仍然守著行軍的法門,一面行軍,一面也是練習。先灑斥侯,大軍跟進,一日行三十里,不急行軍,總要保留些戰力。唯恐到了岸邊紮營時,體力透支,被對岸所乘。

    行不兩日,居然與悄悄摸過來的阮梅部將發生了遭遇戰!

    說起來,阮梅行軍打仗,那是真的有一手的。在顏家堡吃鱉,不代表他就一定要啃這裡。顏神佑還是估計錯了,阮梅敗退之後整軍,修整完了之後,自己坐鎮京城,卻派得力部將常恢率軍三萬,往襲揚州城。

    阮梅曾言:“偽朝(朝廷)之人,互不相能,顏強而蔣弱,蔣必不服!防顏勝於防我!”這樣的事情,他在橫北方的時候,實在是見得太多了,“必調兵往西防,西面又有韓鬥,他們捏不到一處去!這是大好的機會!”反正,他是立意暫時避開顏神佑,再琢磨那個炸得他滿臉花的東西是個什麼玩藝兒了!

    顏神佑根本沒想到阮梅會跟揚州過不去,還以為他會中二病發跟自己死磕呢。

    真是萬萬沒想到啊。顏神佑抹了一把冷汗,對葉琛道:“這是老天在幫我。”她要是優哉游哉地在揚州城過新年,放鬆了警戒,這是被人一勺燴了的節奏啊!

    這下好了,又遇上了!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開打吧!

    常恢自以得計,乃是神兵突降的奇襲,沒想到半路被人撞上了。顏神佑還特別搞笑,讓人拿著大喇叭喊:“快投降吧,你們被包圍了!我們將軍已經知道你們的圖謀了!”

    常恢乃是少數幾個知道阮梅有多慘的人之一,一看玄衣,就知道事情不妙。他也光棍,掉頭就跑!硬拼,他也怕被不知名武器搞死。一面跑,一面想:跑出去就行了,幸虧糧草輜重還在岸邊沒過來。

    他行軍倒是很快,輜重累贅落在了後面,倒是保住了。

    顏神佑哭笑不得,她帶兵來,是要正面拼一拼的,對手一打照面就跑,這又算是個什麼事兒?

    下令去追,又命不可冒進。壓住了,把常恢往河裡趕。常恢是搭的浮橋,自己過河之後,便命放火。顏神佑只得暫時望河興嘆,恨恨地道:“看我弄不死你們!”

    葉琛抹了一把冷汗,對她道:“還是紮下營盤罷。”因指地勢頗佳,又離河床較遠之處,以防河水暴漲。

    顏神佑道:“好。”又命報捷,這一仗,因為常恢跑得快,斬獲並不豐,只有千餘級。顏神佑很沒興趣,把功勞給阿胡、韓斗等人分了。命用空糧車將屍骸運往揚州,又堆起一座京觀來。

    她自己,卻開始了日-常-騷-擾常恢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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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2:05:32 |只看該作者
224 阮梅的發現

    常恢很苦惱。

    他是阮梅的得力干將。

    自從跟著阮梅起,就一路順風順水。老闆的節操並不重要,能帶著大家過上好日子就行了。雖然天下亂七八糟,但是常恢同學跟著阮中二一路高升,兩人脾氣甚合,居然合作愉快。阮梅信他,他也信阮梅,阮梅這次對他委以重任,他也知道,這是給他撈油水的機會。

    領兵的人,不打仗無以暴富,吃空餉只是末等。行軍而不劫掠的隊伍,少之又少,稀有得可以寫進教科書、奉上神壇。哪怕是鬱陶這樣的厚道之人,也不能阻止手下發財,自己,也難免沾手一二,以免過於與眾不同。只是鬱陶不擾民,習慣於約束部下,繳了對方的府庫、自己扣下來一些,然後按等級、人頭髮放。這已經算是相當嚴明的軍紀了。

    阮梅、常恢則不同,他們的軍紀嚴明在令行禁止,卻不在不擾民上。普通百姓的東西,或許看不上,豪強士紳的家產,不知道被他們塞了多少進腰包。休要說是他們,昔年本朝高祖等人,也是不能免俗的——區別只是在於做得好看不好看而已。

    常恢素服阮梅,跟著阮梅一起坑了穎川王,又打下偌大的地盤。阮梅給他分析好了形勢,讓他帶兵,他自是感激,拍胸脯保證:“必拿下揚州城!”要不是不識字,他都要親筆寫個保證書給阮梅了。

    一路行來,常恢也是鬥志昂揚的。阮梅占領了京城,補給的檔次也提升上去了,給他撥了不少糧草輜重,士卒、戰馬,也都得到了很好的休整——京城,根本不是打下來的。

    渡河的時候,他還十分緊張,生怕過到一半被人再給推河裡。已是殘冬,河面雖結了冰,卻不堪大隊人馬踩踏,須先破冰,再設法過河。常恢倒是有幾分本領,徵了許多船隻來。船不夠,便以木筏,總算搭起一座浮橋來。上了岸,他便精神了。果然,岸邊並不曾設防,阮梅說對了!

    常恢的心情,真是緊張又期盼!揚州原本就是比較富庶的地方,尤其是揚州北部,更是魚米之鄉,想想還真是有點小激動呢!

    一路前行,倒也沒有忘記先派出探馬,派得併不多,恐探馬太多,驚動了揚州方面,打草驚蛇,反而不美。又不可不派,否則兩眼一抹黑,那就要糟。虧得派了探馬,與顏神佑這裡的斥侯總有碰上的時候。

    常恢聽說有揚州兵過來的時候,不由扼腕:“竟不能突襲了麼?”仔細想上一想,這也沒什麼,反正離昂州城已經不遠了,不是麼?現在突、一天以後突,也差不太多了哩。命後隊止步,前隊準備衝鋒,往前趕路,迎頭就撞上了顏字大旗。

    常恢後脊一涼!本能覺得要壞,這種本能可以說是與生俱來的、在第一次臨陣時便被激活了的被動技能。曾無數次幫助常恢死裡逃生、反敗為勝。常恢想都沒想,就下了止步的命令,命令下完,部下摸不著頭腦的時候,他忽然想起這是誰來了。

    這仗不能打了!

    常恢帶著這樣的念頭,丟了千把人,一氣跑到河對岸,這念頭還沒有散。並且在接下來的幾天裡,這個念頭像緊箍咒一樣地纏著他,讓他不得安生。

    不但心理上不得安寧,生理上也是!顏神佑壞得冒煙儿,她的兵輪番休息,每天都要派一隊人馬騷擾常恢軍。哪怕隔著河,也要使使損招。什麼跳樓大甩賣的大喇叭啦、午夜驚魂的驚悚鬼故事啦、半夜攜火把飛至的踏弩啦……還按時按點的來。特別有規律,把常恢軍都快訓出巴甫洛夫反應來了。

    隔岸天天唱大戲,晝夜不止,連白天補眠的時間都給常恢留。

    常恢熬了兩天,臉色灰敗,強打起精神道:“都不要鬆懈,這是他們的計謀。要攪得我們不得安寧之時,再從中漁利!”

    沒錯,顏神佑就是這麼想的,可是你有什麼招儿嗎?常恢怕地雷,人對於未知事物總是恐懼的。何況阮梅還被搞殘了,常恢更不敢掉以輕心了。

    部下小校道:“莫如退兵三十里紮營?時時遣探馬來查看,防其渡河,也便成了。”

    常恢怒道:“我是來防守的麼?”

    小校:“……=囗=!”對哦,是來偷襲的,現在被人給堵了……小校默默地在心裡扇了自己一個嘴巴,訕訕地退下了。

    可光這樣也不是個辦法呀?常恢頭大如斗,哪怕是個粗人,也開始神經衰弱了起來。從第三天起,黑眼圈沒消過。也嘗試圖跟對岸學著,也來個騷擾戰術。往河邊一站,他就洩氣了。顏神佑的大營並不在水邊,他這裡帶了京城武庫裡的許多器械,卻都無用武之地。

    對面顏神佑也有些焦急,常恢在嘗試進行遠程打擊的時候,她也作好了準備。原本已經準備得不錯了,一看到常恢拿出來的東西,她就變了臉色了,突然想起來,阮梅好像佔了京城,京城不但有糧倉,還有武庫!那裡的武器,不能說是天下最好的,那也是水平線上很多的。

    顏神佑憂心忡忡,召集了諸人來開個軍事會議。

    ————————————————————————————————

    丁琳與李三娘於軍事上面並不甚通,皆閉口不言,韓鬥十分不解,道:“縱好些,也沒什麼罷?末將當初,呃……”說到一半,他也住口了。未竟之意也是十分明白的,他當初,揭竿而起,哪有這樣的好條件?還是攪得大半個揚州不得安寧?

    這個……好像也有些道理吖!

    阿胡慢慢地道:“那是阮梅的部下,身經百戰,與當初揚州那些老弱病殘,不可同日而語。”

    好像,也是啊!

    顏神佑道:“我原想著,待敵因乏,無以為繼之時,再行突襲。如今見他們裝備精良,恐傷亡過重。”

    出乎意料的是,葉琛毫不客氣地反問道:“難道小娘子想不費一兵一卒,便得全勝?”

    顏神佑:“……”

    葉琛冷冷地道:“慈不掌兵,怎可有婦人之仁?我觀將軍下揚州時,何等的雷厲風行?須知一將無能,累死千軍。主將心志不堅,士卒如何能捨命拼殺?”

    杜黎心頭一驚,暗道,這話說得也是狠了些,原本他想從中緩緩相勸的,沒想到葉琛平時不哼不哈的,居然能說出這等話來。再往上看,顏神佑居然一臉沉思。只得暗中佩服一下葉琛了,杜黎原以為,顏神佑以女子掌兵,當忌“婦人之仁”之類的句子,先前為了“婦人”一詞,不知道開過多少嘴仗,虐了多少人。今日看來,她的容人之量,還是不小的。

    便也附和道:“小娘子,這般對陣,與剿匪還是不一樣的。”

    顏神佑緩緩地點了點頭,葉琛卻不給她緩衝的時間,起身道:“我觀小娘子行軍頗有章法,列陣當是弱項了?我倒有些布陣之法,不知小娘子願學否?”

    小娘子:“……=囗=!”臥槽!對哦,行軍布陣!我光會對砍,根本沒學過列陣啊!

    賬內諸人:“……=囗=!”臥槽!我們好像也不太懂啊!= =!這麼樣的一群人,是怎麼支撐到現在的?

    這真是未解之謎。

    葉琛也驚訝了起來,問道:“諸位不會是……也……”

    除了杜黎,餘人皆點頭。杜黎好歹是人家下屬,怎麼著也要為上司撐個場面,勉強道:“布陣之法,也皆由經驗中來,小娘子在昂州也創出小陣,作戰頗為靈巧,山民賴之於荊州立功。”

    就是因為在昂州聽說她跟她小姑子搞了這麼個玩藝兒,我才以為她懂的啊!誰想到她根本不懂啊!葉琛快要崩潰了,弱弱地吐出一句:“小娘子實乃天授也……”捂胸敗退,臨行還說,“你們便一起學著些吧!”

    顏神佑一面繼續派人騷擾常恢,一面命人沿河布下地雷,將帶來的地雷用得七七八八,只得重新再設法配來。自己卻跟著葉琛學習列陣之法,行軍布陣其實不像演義小說裡寫的那麼玄乎,照顏神佑的理解,其實是一種士卒的組合方式。往大了說,她那個“玄衣弩手在前、步卒在後”也算是一種簡單粗暴的陣法了。而三段射,要是劃個大圈兒,也能劃到列陣裡面去。

    有了這麼個概念,再學陣法就容易得多了。什麼一字長蛇陣、二龍出水陣、三才陣……直至七星北斗陣、八門金鎖陣、九字連環陣,萬變不離其宗。葉琛按照數字排一一道來,顏神佑記起來也方便。

    她從來記性極佳,不出兩日便記得妥妥的了,葉琛有這樣的學生,也覺得歡喜。再看阿胡與韓鬥,卻是記得慢了,阿胡又比韓鬥好些,他不但是記,還問了葉琛一些問題,估計是疑惑了很久了的。葉琛也給了他一些回答。

    葉琛問他:“原先學過?”

    阿胡鄭重地道:“追隨使君時,使君教過。只是先生教的,又與使君教的有些不一樣。”

    葉琛奇怪地看了顏神佑一眼,那意思也很明白了,怎麼你不會呢?

    顏神佑大汗,誰家教閨女這個啊?她是被逼上樑山的好嗎?

    葉琛一看她的表情,就猜到了原因,心道:真是時勢造英雄。嘆完,也不許他們鬆懈,一力逼著他們再學些:“縱自己不用,對陣之時,也好知對手之佈置,”頓一頓,又添上一句,“凡事不可拘泥,行軍亦如此。”

    顏神佑道:“正是正是,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從來是以正合、以奇勝的。”

    葉琛深深看了她一眼,讚道:“果然是家學淵源。”顏神佑隨口說來的話,在她自己看來並不離奇,不說什麼兵書了,滿天飛的小說裡都快爛大街了。然而放到此時,有些人也許打了一輩子仗,還都打贏了,無意中也用了這些原則,卻是未必能夠領悟得到這麼精簡的話語了。

    縱世上兵書不少,也不是人人都讀得的。有些將領不識字,給書都不認得——譬如阿胡,他就不識幾個字,都是後來參軍後學的。有些是即使識字,初發跡時,也沒資格能夠看到國家密藏的一些書籍——譬如韓鬥,他家小富,也讀過些兵書,更深奧些的,卻無緣得見了。

    顏神佑有些尷尬,清清嗓子,忙謙虛了兩句,又問葉琛:“此時再在對峙,現在就命士卒習練,是否不妥?”

    葉琛奇道:“怎會不妥?無論玄衣、抑或昂州兵,皆是訓練有素,令行禁止,只須稍加操練即可。又不是臨陣換將。”

    顏神佑聽他說得有理,便也試著練上一練。她總覺得己方缺了點什麼,尤其是玄衣,也很兇,但是就是少此一味。先時覺得是經驗,現在覺得,也有磨合。當下試練數日,又與阿胡等演習。將軍士按出身分為三股,兩部對抗演習,另一部便去警戒對岸。

    如此又是數日,正月將過。

    杜黎來報:“對岸有異動,似乎……有援軍!”

    ————————————————————————————————

    援軍是阮梅派來的,他自去年冬天敗績之後,又下狠心整頓了一回軍務,再擴軍。手上竟有十餘萬眾,反正倚著京城的糧倉,且還支應得下去。又有陸橋給他管著後勤,也開始準備恢復生產了。老天爺終於在用乾旱折磨了這片廣大的土地三年之後,給了點雨雪,照沒來得及跑掉的朝廷官員的“招供”,今天的雨水會比往年豐足。大豐收不能保證,但是蝗災應該不至於了,混個溫飽是不成問題的。

    陸橋鬆了一口氣,開始安撫士人,鼓勵百姓。

    阮梅手裡有兵,心裡就不慌,也安定了下來。只有一樣可恨,便是他的眼睛。他原本可以左右開弓,這是一項很不錯的技能,許多人可能一輩子都練不好,他這似乎是天生的。現在瞎了一隻眼,這技能也就廢了一半了,除非苦練,否則是沒辦法揀回來了。恨得他天天大罵顏神佑“小賤人”。

    他這裡罵著,顏神佑根本聽不到,不但沒聽到,連個噴嚏都沒打。陸橋見他這個樣子也不是個事兒,更兼如今已得京城,便請他自立門戶,何再提什麼“將軍”,哪怕不登基,也要稱個王什麼的。

    也是為了轉移阮梅的注意力,讓他別鑽牛角尖兒,在沒弄明白顏神佑的真正實力之前,陸橋也是反對冒然前進的。只是對於顏神佑也不進兵,陸橋又有些疑惑:“莫不是她也有顧忌?”

    以此寬慰阮梅,阮梅深以為然,捶桌道:“只恨我不知道她的軟肋在哪裡!”

    顏神佑的軟肋,現在反而是後勤。新得之地雖大,揚州天災人禍,也沒多少家底了,荊州也是戰場。鬱陶那裡,京城已經被阮梅占了,自然不會再發給他補給了。精簡之後,鬱陶手裡的兵馬再增減些,也有五萬之數。

    顏肅之眼巴巴地望著老天爺給點面子,讓今年風調雨順,來個大豐收。不然,這些士卒就得餓著肚子拼命了。是以顏神佑提出的精兵之議,得到了顏肅之的大力支持,幾乎是馬上就批准了。

    阮梅卻不知道,恨完了,也對自立一事,抱有了極大的興趣。思忖片刻,對陸橋道:“我欲稱天王,皇帝什麼的,等我一統天下再說!”非得把顏神佑那個小賤人活捉了來當戰利品,不然當了皇帝也有遺憾!

    陸橋也想,也對,與阮梅又敲定了諸般事宜,便去準備。

    入京時,原本的機構都得到了保留,除了阮梅軍禍害的,其他的都是完整的。雖然沒了官兒,底下乾活的人卻還都在。一一拎了來,上手也是極快的。這些工匠又不肯十分下功夫做得過於精細,既然你們要趕時間,那我就做得粗糙一點好了。反正……你們這群村里來的土包子也沒見過好貨。

    擇吉日時,陸橋以正旦為佳,阮梅偏說十五比較好。陸橋也不想在這樣的事情上與他爭執,十五再舉行大典,還能多半個月的準備時間,就它了!

    大典之後,各種成例也都翻著典籍做了,什麼賜百姓酒食一類,給官員升職一類,不必一一細說。阮梅也沒有老婆,什麼王后一類也不必有,兒子也沒一個,這讓他有些失落,決定著手娶妻生子。

    不過,眼下還是要“與民同樂”,往牆頭上站一站,然後回宮裡看看表演。

    表演也是精心準備的百戲。

    這一看,看出了件大事!

    演百戲,除了下苦勸,也有許多道具。都是吃這口飯的,想要不被淘汰,就得琢磨著創新。比如,這回一個變戲法的,就在大變活人環節裡,用到了……煙霧。嗯,用火藥製造的煙霧,還帶著響兒,滿場皆驚,回過神來時,台上的人已經不見了!

    阮梅渾身都顫抖了!

    就是這個!

    當時就下令:“抓起來!”

    大傢伙正開開心心吃喝玩樂,卻突遭此變,好些個阮梅手下乾將都跳了起來,手已按在刀上——此時阮梅的典章還未齊備,並無在殿前解劍的規矩。一時之間兵刃出鞘之聲此起彼伏,阮梅兩眼放光,他一定要揭穿這個秘密不可!

    耍百戲的都是些機靈人,都知道阮梅不是好惹的,不用如何拷打,便將實話給說了出來。

    阮梅猶不信,這個效果可比當日他看到的差得遠了。就這效果,不至於廢了他一隻招子。

    將耍百戲的嚇了個半死,兩腿直如篩糠一般,哆哆嗦嗦地道:“小、小人,就、就……就會這些了。”

    陸橋命他交出了方子,拿到將作等處,命他們驗看。將作十分鬱悶,對他道:“我們只管一營建之事呀。”陸橋找了一圈,才到對人,命去研究。這一點點的時間,如何能很快研究出來合適的比例?就算研究出來了,火藥不穩定,也不能用啊。

    然而阮梅卻心裡有底了,問了配製的方法,知道須若干物事,一時開採不到許多。便問陸橋:“昂州一帶,此物多否?”昂州這地方吧,十年前還是窮得人寧願棄官也不想去當官的地方,好些事情是以訛傳訛,陸橋知道得也不是很清楚,只說那裡貧瘠。

    阮梅心道,那便是少了。料她也沒什麼存貨!

    這世間的事情,未知事物永遠是最可怕的。既然已經知道了,那就不用怕了。常恢在前線還怕著,阮梅在京城已經心胸豁然開朗了。命加緊研製火藥,他的戰爭嗅覺十分靈敏,認為這是好物!

    正開心著,常恢的告急文書就來了——跟顏神佑遇上了!

    阮梅大笑:“今番卻不怕你了!”

    於是下令增兵,命另一部相井將率兵兩萬,增援常恢。至於火藥,他也問了一些使用方法和忌諱。聽說常恢是傍水紮營後,大贊:“就在那裡很好,你也依水紮營。火藥怕水!”欲以水克火,看看天時,命令做好準備,一旦春雨降下,便行反擊。

    他這會兒犯中二了,必要硬啃下顏神佑這個硬骨頭!

    相井領命而去,又攜許多輜重糧草,準備打持久戰,就這麼等著,什麼時候下雨,什麼時候開打。到得河岸,與常恢見面,只見常恢面色灰敗,相當地灰頭土臉。不由大吃一驚,問道:“老哥,你這是怎麼了?”

    常恢才要說話,對岸已經在喊話了,常恢苦笑道:“聽到了吧?按時辰嚎!我又不能退。”

    相井便說了阮梅的命令,常恢大喜道:“如此,甚好!”想了一想,又說,“只是這賤人這般鬧,委實不是辦法。士卒疲弊,春雨來時,他們怕也沒有力氣渡河了。”

    相井問道:“如之奈何?”

    常恢便請相井不要與他合兵,而是分立兩處,互為犄角。然後讓相井這裡假裝要搭浮橋渡河,讓顏神佑首尾不能相顧。“我觀她立營之法,兵馬並沒有我的多,如今你又來,她是不敢分兵的。”

    相井以為此計可行。答應著去了。

    顏神佑聽說常恢來了援軍,再一看,估摸一下,對岸的兵馬至少在五萬,整個人都不好了。抓狂地問道:“阮梅這是不要京城了吧?跟大將軍說,請他去奪京城罷!”

    葉琛道:“小娘子說笑了。大軍豈可輕動?”

    顏神佑訕訕地道:“得啦,又得重新想辦法了。這兩個傻帽,我只消派個百人隊,就能將援軍再揮個雞犬不寧……”

    葉琛道:“來人不簡單!抓住我們的軟肋了。我們人少。”而且背後的揚州也沒太多援軍,阮梅那裡,保守估計一樣還有兩到三萬人在京城。

    顏神佑沉默了,道:“我再想想。”
224 阮梅的發現

    常恢很苦惱。

    他是阮梅的得力干將。

    自從跟著阮梅起,就一路順風順水。老闆的節操並不重要,能帶著大家過上好日子就行了。雖然天下亂七八糟,但是常恢同學跟著阮中二一路高升,兩人脾氣甚合,居然合作愉快。阮梅信他,他也信阮梅,阮梅這次對他委以重任,他也知道,這是給他撈油水的機會。

    領兵的人,不打仗無以暴富,吃空餉只是末等。行軍而不劫掠的隊伍,少之又少,稀有得可以寫進教科書、奉上神壇。哪怕是鬱陶這樣的厚道之人,也不能阻止手下發財,自己,也難免沾手一二,以免過於與眾不同。只是鬱陶不擾民,習慣於約束部下,繳了對方的府庫、自己扣下來一些,然後按等級、人頭髮放。這已經算是相當嚴明的軍紀了。

    阮梅、常恢則不同,他們的軍紀嚴明在令行禁止,卻不在不擾民上。普通百姓的東西,或許看不上,豪強士紳的家產,不知道被他們塞了多少進腰包。休要說是他們,昔年本朝高祖等人,也是不能免俗的——區別只是在於做得好看不好看而已。

    常恢素服阮梅,跟著阮梅一起坑了穎川王,又打下偌大的地盤。阮梅給他分析好了形勢,讓他帶兵,他自是感激,拍胸脯保證:“必拿下揚州城!”要不是不識字,他都要親筆寫個保證書給阮梅了。

    一路行來,常恢也是鬥志昂揚的。阮梅占領了京城,補給的檔次也提升上去了,給他撥了不少糧草輜重,士卒、戰馬,也都得到了很好的休整——京城,根本不是打下來的。

    渡河的時候,他還十分緊張,生怕過到一半被人再給推河裡。已是殘冬,河面雖結了冰,卻不堪大隊人馬踩踏,須先破冰,再設法過河。常恢倒是有幾分本領,徵了許多船隻來。船不夠,便以木筏,總算搭起一座浮橋來。上了岸,他便精神了。果然,岸邊並不曾設防,阮梅說對了!

    常恢的心情,真是緊張又期盼!揚州原本就是比較富庶的地方,尤其是揚州北部,更是魚米之鄉,想想還真是有點小激動呢!

    一路前行,倒也沒有忘記先派出探馬,派得併不多,恐探馬太多,驚動了揚州方面,打草驚蛇,反而不美。又不可不派,否則兩眼一抹黑,那就要糟。虧得派了探馬,與顏神佑這裡的斥侯總有碰上的時候。

    常恢聽說有揚州兵過來的時候,不由扼腕:“竟不能突襲了麼?”仔細想上一想,這也沒什麼,反正離昂州城已經不遠了,不是麼?現在突、一天以後突,也差不太多了哩。命後隊止步,前隊準備衝鋒,往前趕路,迎頭就撞上了顏字大旗。

    常恢後脊一涼!本能覺得要壞,這種本能可以說是與生俱來的、在第一次臨陣時便被激活了的被動技能。曾無數次幫助常恢死裡逃生、反敗為勝。常恢想都沒想,就下了止步的命令,命令下完,部下摸不著頭腦的時候,他忽然想起這是誰來了。

    這仗不能打了!

    常恢帶著這樣的念頭,丟了千把人,一氣跑到河對岸,這念頭還沒有散。並且在接下來的幾天裡,這個念頭像緊箍咒一樣地纏著他,讓他不得安生。

    不但心理上不得安寧,生理上也是!顏神佑壞得冒煙儿,她的兵輪番休息,每天都要派一隊人馬騷擾常恢軍。哪怕隔著河,也要使使損招。什麼跳樓大甩賣的大喇叭啦、午夜驚魂的驚悚鬼故事啦、半夜攜火把飛至的踏弩啦……還按時按點的來。特別有規律,把常恢軍都快訓出巴甫洛夫反應來了。

    隔岸天天唱大戲,晝夜不止,連白天補眠的時間都給常恢留。

    常恢熬了兩天,臉色灰敗,強打起精神道:“都不要鬆懈,這是他們的計謀。要攪得我們不得安寧之時,再從中漁利!”

    沒錯,顏神佑就是這麼想的,可是你有什麼招儿嗎?常恢怕地雷,人對於未知事物總是恐懼的。何況阮梅還被搞殘了,常恢更不敢掉以輕心了。

    部下小校道:“莫如退兵三十里紮營?時時遣探馬來查看,防其渡河,也便成了。”

    常恢怒道:“我是來防守的麼?”

    小校:“……=囗=!”對哦,是來偷襲的,現在被人給堵了……小校默默地在心裡扇了自己一個嘴巴,訕訕地退下了。

    可光這樣也不是個辦法呀?常恢頭大如斗,哪怕是個粗人,也開始神經衰弱了起來。從第三天起,黑眼圈沒消過。也嘗試圖跟對岸學著,也來個騷擾戰術。往河邊一站,他就洩氣了。顏神佑的大營並不在水邊,他這裡帶了京城武庫裡的許多器械,卻都無用武之地。

    對面顏神佑也有些焦急,常恢在嘗試進行遠程打擊的時候,她也作好了準備。原本已經準備得不錯了,一看到常恢拿出來的東西,她就變了臉色了,突然想起來,阮梅好像佔了京城,京城不但有糧倉,還有武庫!那裡的武器,不能說是天下最好的,那也是水平線上很多的。

    顏神佑憂心忡忡,召集了諸人來開個軍事會議。

    ————————————————————————————————

    丁琳與李三娘於軍事上面並不甚通,皆閉口不言,韓鬥十分不解,道:“縱好些,也沒什麼罷?末將當初,呃……”說到一半,他也住口了。未竟之意也是十分明白的,他當初,揭竿而起,哪有這樣的好條件?還是攪得大半個揚州不得安寧?

    這個……好像也有些道理吖!

    阿胡慢慢地道:“那是阮梅的部下,身經百戰,與當初揚州那些老弱病殘,不可同日而語。”

    好像,也是啊!

    顏神佑道:“我原想著,待敵因乏,無以為繼之時,再行突襲。如今見他們裝備精良,恐傷亡過重。”

    出乎意料的是,葉琛毫不客氣地反問道:“難道小娘子想不費一兵一卒,便得全勝?”

    顏神佑:“……”

    葉琛冷冷地道:“慈不掌兵,怎可有婦人之仁?我觀將軍下揚州時,何等的雷厲風行?須知一將無能,累死千軍。主將心志不堅,士卒如何能捨命拼殺?”

    杜黎心頭一驚,暗道,這話說得也是狠了些,原本他想從中緩緩相勸的,沒想到葉琛平時不哼不哈的,居然能說出這等話來。再往上看,顏神佑居然一臉沉思。只得暗中佩服一下葉琛了,杜黎原以為,顏神佑以女子掌兵,當忌“婦人之仁”之類的句子,先前為了“婦人”一詞,不知道開過多少嘴仗,虐了多少人。今日看來,她的容人之量,還是不小的。

    便也附和道:“小娘子,這般對陣,與剿匪還是不一樣的。”

    顏神佑緩緩地點了點頭,葉琛卻不給她緩衝的時間,起身道:“我觀小娘子行軍頗有章法,列陣當是弱項了?我倒有些布陣之法,不知小娘子願學否?”

    小娘子:“……=囗=!”臥槽!對哦,行軍布陣!我光會對砍,根本沒學過列陣啊!

    賬內諸人:“……=囗=!”臥槽!我們好像也不太懂啊!= =!這麼樣的一群人,是怎麼支撐到現在的?

    這真是未解之謎。

    葉琛也驚訝了起來,問道:“諸位不會是……也……”

    除了杜黎,餘人皆點頭。杜黎好歹是人家下屬,怎麼著也要為上司撐個場面,勉強道:“布陣之法,也皆由經驗中來,小娘子在昂州也創出小陣,作戰頗為靈巧,山民賴之於荊州立功。”

    就是因為在昂州聽說她跟她小姑子搞了這麼個玩藝兒,我才以為她懂的啊!誰想到她根本不懂啊!葉琛快要崩潰了,弱弱地吐出一句:“小娘子實乃天授也……”捂胸敗退,臨行還說,“你們便一起學著些吧!”

    顏神佑一面繼續派人騷擾常恢,一面命人沿河布下地雷,將帶來的地雷用得七七八八,只得重新再設法配來。自己卻跟著葉琛學習列陣之法,行軍布陣其實不像演義小說裡寫的那麼玄乎,照顏神佑的理解,其實是一種士卒的組合方式。往大了說,她那個“玄衣弩手在前、步卒在後”也算是一種簡單粗暴的陣法了。而三段射,要是劃個大圈兒,也能劃到列陣裡面去。

    有了這麼個概念,再學陣法就容易得多了。什麼一字長蛇陣、二龍出水陣、三才陣……直至七星北斗陣、八門金鎖陣、九字連環陣,萬變不離其宗。葉琛按照數字排一一道來,顏神佑記起來也方便。

    她從來記性極佳,不出兩日便記得妥妥的了,葉琛有這樣的學生,也覺得歡喜。再看阿胡與韓鬥,卻是記得慢了,阿胡又比韓鬥好些,他不但是記,還問了葉琛一些問題,估計是疑惑了很久了的。葉琛也給了他一些回答。

    葉琛問他:“原先學過?”

    阿胡鄭重地道:“追隨使君時,使君教過。只是先生教的,又與使君教的有些不一樣。”

    葉琛奇怪地看了顏神佑一眼,那意思也很明白了,怎麼你不會呢?

    顏神佑大汗,誰家教閨女這個啊?她是被逼上樑山的好嗎?

    葉琛一看她的表情,就猜到了原因,心道:真是時勢造英雄。嘆完,也不許他們鬆懈,一力逼著他們再學些:“縱自己不用,對陣之時,也好知對手之佈置,”頓一頓,又添上一句,“凡事不可拘泥,行軍亦如此。”

    顏神佑道:“正是正是,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從來是以正合、以奇勝的。”

    葉琛深深看了她一眼,讚道:“果然是家學淵源。”顏神佑隨口說來的話,在她自己看來並不離奇,不說什麼兵書了,滿天飛的小說裡都快爛大街了。然而放到此時,有些人也許打了一輩子仗,還都打贏了,無意中也用了這些原則,卻是未必能夠領悟得到這麼精簡的話語了。

    縱世上兵書不少,也不是人人都讀得的。有些將領不識字,給書都不認得——譬如阿胡,他就不識幾個字,都是後來參軍後學的。有些是即使識字,初發跡時,也沒資格能夠看到國家密藏的一些書籍——譬如韓鬥,他家小富,也讀過些兵書,更深奧些的,卻無緣得見了。

    顏神佑有些尷尬,清清嗓子,忙謙虛了兩句,又問葉琛:“此時再在對峙,現在就命士卒習練,是否不妥?”

    葉琛奇道:“怎會不妥?無論玄衣、抑或昂州兵,皆是訓練有素,令行禁止,只須稍加操練即可。又不是臨陣換將。”

    顏神佑聽他說得有理,便也試著練上一練。她總覺得己方缺了點什麼,尤其是玄衣,也很兇,但是就是少此一味。先時覺得是經驗,現在覺得,也有磨合。當下試練數日,又與阿胡等演習。將軍士按出身分為三股,兩部對抗演習,另一部便去警戒對岸。

    如此又是數日,正月將過。

    杜黎來報:“對岸有異動,似乎……有援軍!”

    ————————————————————————————————

    援軍是阮梅派來的,他自去年冬天敗績之後,又下狠心整頓了一回軍務,再擴軍。手上竟有十餘萬眾,反正倚著京城的糧倉,且還支應得下去。又有陸橋給他管著後勤,也開始準備恢復生產了。老天爺終於在用乾旱折磨了這片廣大的土地三年之後,給了點雨雪,照沒來得及跑掉的朝廷官員的“招供”,今天的雨水會比往年豐足。大豐收不能保證,但是蝗災應該不至於了,混個溫飽是不成問題的。

    陸橋鬆了一口氣,開始安撫士人,鼓勵百姓。

    阮梅手裡有兵,心裡就不慌,也安定了下來。只有一樣可恨,便是他的眼睛。他原本可以左右開弓,這是一項很不錯的技能,許多人可能一輩子都練不好,他這似乎是天生的。現在瞎了一隻眼,這技能也就廢了一半了,除非苦練,否則是沒辦法揀回來了。恨得他天天大罵顏神佑“小賤人”。

    他這裡罵著,顏神佑根本聽不到,不但沒聽到,連個噴嚏都沒打。陸橋見他這個樣子也不是個事兒,更兼如今已得京城,便請他自立門戶,何再提什麼“將軍”,哪怕不登基,也要稱個王什麼的。

    也是為了轉移阮梅的注意力,讓他別鑽牛角尖兒,在沒弄明白顏神佑的真正實力之前,陸橋也是反對冒然前進的。只是對於顏神佑也不進兵,陸橋又有些疑惑:“莫不是她也有顧忌?”

    以此寬慰阮梅,阮梅深以為然,捶桌道:“只恨我不知道她的軟肋在哪裡!”

    顏神佑的軟肋,現在反而是後勤。新得之地雖大,揚州天災人禍,也沒多少家底了,荊州也是戰場。鬱陶那裡,京城已經被阮梅占了,自然不會再發給他補給了。精簡之後,鬱陶手裡的兵馬再增減些,也有五萬之數。

    顏肅之眼巴巴地望著老天爺給點面子,讓今年風調雨順,來個大豐收。不然,這些士卒就得餓著肚子拼命了。是以顏神佑提出的精兵之議,得到了顏肅之的大力支持,幾乎是馬上就批准了。

    阮梅卻不知道,恨完了,也對自立一事,抱有了極大的興趣。思忖片刻,對陸橋道:“我欲稱天王,皇帝什麼的,等我一統天下再說!”非得把顏神佑那個小賤人活捉了來當戰利品,不然當了皇帝也有遺憾!

    陸橋也想,也對,與阮梅又敲定了諸般事宜,便去準備。

    入京時,原本的機構都得到了保留,除了阮梅軍禍害的,其他的都是完整的。雖然沒了官兒,底下乾活的人卻還都在。一一拎了來,上手也是極快的。這些工匠又不肯十分下功夫做得過於精細,既然你們要趕時間,那我就做得粗糙一點好了。反正……你們這群村里來的土包子也沒見過好貨。

    擇吉日時,陸橋以正旦為佳,阮梅偏說十五比較好。陸橋也不想在這樣的事情上與他爭執,十五再舉行大典,還能多半個月的準備時間,就它了!

    大典之後,各種成例也都翻著典籍做了,什麼賜百姓酒食一類,給官員升職一類,不必一一細說。阮梅也沒有老婆,什麼王后一類也不必有,兒子也沒一個,這讓他有些失落,決定著手娶妻生子。

    不過,眼下還是要“與民同樂”,往牆頭上站一站,然後回宮裡看看表演。

    表演也是精心準備的百戲。

    這一看,看出了件大事!

    演百戲,除了下苦勸,也有許多道具。都是吃這口飯的,想要不被淘汰,就得琢磨著創新。比如,這回一個變戲法的,就在大變活人環節裡,用到了……煙霧。嗯,用火藥製造的煙霧,還帶著響兒,滿場皆驚,回過神來時,台上的人已經不見了!

    阮梅渾身都顫抖了!

    就是這個!

    當時就下令:“抓起來!”

    大傢伙正開開心心吃喝玩樂,卻突遭此變,好些個阮梅手下乾將都跳了起來,手已按在刀上——此時阮梅的典章還未齊備,並無在殿前解劍的規矩。一時之間兵刃出鞘之聲此起彼伏,阮梅兩眼放光,他一定要揭穿這個秘密不可!

    耍百戲的都是些機靈人,都知道阮梅不是好惹的,不用如何拷打,便將實話給說了出來。

    阮梅猶不信,這個效果可比當日他看到的差得遠了。就這效果,不至於廢了他一隻招子。

    將耍百戲的嚇了個半死,兩腿直如篩糠一般,哆哆嗦嗦地道:“小、小人,就、就……就會這些了。”

    陸橋命他交出了方子,拿到將作等處,命他們驗看。將作十分鬱悶,對他道:“我們只管一營建之事呀。”陸橋找了一圈,才到對人,命去研究。這一點點的時間,如何能很快研究出來合適的比例?就算研究出來了,火藥不穩定,也不能用啊。

    然而阮梅卻心裡有底了,問了配製的方法,知道須若干物事,一時開採不到許多。便問陸橋:“昂州一帶,此物多否?”昂州這地方吧,十年前還是窮得人寧願棄官也不想去當官的地方,好些事情是以訛傳訛,陸橋知道得也不是很清楚,只說那裡貧瘠。

    阮梅心道,那便是少了。料她也沒什麼存貨!

    這世間的事情,未知事物永遠是最可怕的。既然已經知道了,那就不用怕了。常恢在前線還怕著,阮梅在京城已經心胸豁然開朗了。命加緊研製火藥,他的戰爭嗅覺十分靈敏,認為這是好物!

    正開心著,常恢的告急文書就來了——跟顏神佑遇上了!

    阮梅大笑:“今番卻不怕你了!”

    於是下令增兵,命另一部相井將率兵兩萬,增援常恢。至於火藥,他也問了一些使用方法和忌諱。聽說常恢是傍水紮營後,大贊:“就在那裡很好,你也依水紮營。火藥怕水!”欲以水克火,看看天時,命令做好準備,一旦春雨降下,便行反擊。

    他這會兒犯中二了,必要硬啃下顏神佑這個硬骨頭!

    相井領命而去,又攜許多輜重糧草,準備打持久戰,就這麼等著,什麼時候下雨,什麼時候開打。到得河岸,與常恢見面,只見常恢面色灰敗,相當地灰頭土臉。不由大吃一驚,問道:“老哥,你這是怎麼了?”

    常恢才要說話,對岸已經在喊話了,常恢苦笑道:“聽到了吧?按時辰嚎!我又不能退。”

    相井便說了阮梅的命令,常恢大喜道:“如此,甚好!”想了一想,又說,“只是這賤人這般鬧,委實不是辦法。士卒疲弊,春雨來時,他們怕也沒有力氣渡河了。”

    相井問道:“如之奈何?”

    常恢便請相井不要與他合兵,而是分立兩處,互為犄角。然後讓相井這裡假裝要搭浮橋渡河,讓顏神佑首尾不能相顧。“我觀她立營之法,兵馬並沒有我的多,如今你又來,她是不敢分兵的。”

    相井以為此計可行。答應著去了。

    顏神佑聽說常恢來了援軍,再一看,估摸一下,對岸的兵馬至少在五萬,整個人都不好了。抓狂地問道:“阮梅這是不要京城了吧?跟大將軍說,請他去奪京城罷!”

    葉琛道:“小娘子說笑了。大軍豈可輕動?”

    顏神佑訕訕地道:“得啦,又得重新想辦法了。這兩個傻帽,我只消派個百人隊,就能將援軍再揮個雞犬不寧……”

    葉琛道:“來人不簡單!抓住我們的軟肋了。我們人少。”而且背後的揚州也沒太多援軍,阮梅那裡,保守估計一樣還有兩到三萬人在京城。

    顏神佑沉默了,道:“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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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2:05:57 |只看該作者
225 不平靜的夜

   顏神佑比較鬱悶的就是人口數了,昂州從一開始,人口就是少的,兵馬自然也不多。走精兵之路,也是迫於無奈。拼人海戰術,根本拼不過!她勝在有錢,精兵倒是做得似模似樣,也一向以此為傲的,小打小鬧的看不出來,真遇上大兵團作戰,這問題就凸顯出來了。

    如果在平地,兩軍對壘,她手上也好有三萬多人了,對上對方應該在五、六萬的樣子,也不是沒有勝算。難就難在雙方中間還隔了一條河!誰主動誰吃虧!“渡河未濟,擊其中流”,正是標準的教科書式打法。即使沒上過學的,見到有這種便宜,也是非揀不可的。

    大帳裡,正中一個大大的沙盤,顏神佑手裡拎著個馬鞭,一面敲打著手心,一面圍著沙盤打轉。她得想個招出來,否則,就這麼僵持著,會被拖垮的。更兼揚州新下,未必人人肯服。一旦此處失利,顏淵之那裡就要麻煩。整個佈局就要跟著全亂了。

    葉琛只是默默地看著,預備著她沒有辦法的時候,再出主意。他能夠看得出來,顏神佑的腦子還是夠用的,他雖然是被顏肅之派來的,一定程度上代表著顏肅之,但是這裡是顏神佑的主場,葉先生對自己的位置,看得很明白。

    杜黎、阿胡等想來也是聽到了一點風聲,也都往大帳裡去,都圍著沙盤來看。各自想著主意。

    幾個人將沙盤圍了個水洩不通,帳內光線本就有些幽暗,這一下,便只能看得到沙盤的大致輪廓了。過不多時,外面天色略暗一暗,裡面已經要點燈了。阿竹等人親自將賬內的枝形油燈一個一個點上,一切都在默默的進行,點完了,默默退下。

    帳內依舊沉默,直至外面飄來飯菜的香味。顏神佑舒了一口氣:“先用飯吧。吃飽了,才有力氣想。”

    杜黎看看葉琛,見他依舊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再看看旁人,表情卻又各不相同。他聽顏神佑話中之意,似是並不擔心,便疑她已經有些計較了,想了一想,便也不說破自己也有一些眉目了,附和著說要用飯。

    韓鬥眉頭動了動,也不提異議,其餘人更不多言。飯就擺在大帳裡,很簡單的兩菜一湯。出門在外,雖然不能完全做到上下一體,卻也是盡量簡便著來。不多時,飯吃完了,撤下席去,顏神佑又站到了沙盤前面。

    杜黎搶先道:“小娘子是否已有所得?”

    顏神佑一點頭:“不知諸位又有何策?”

    杜黎道:“我觀諸位,好似也有話說,不如各自寫下,如何?”

    顏神佑心說,別人不好說,葉半仙肯定已經心裡有數了。也罷,正好試試看我想的成也不成,反正我覺得是挺好的。

    這麼一想,她就點頭同意了。還好,這裡面文化水平最差的就是阿胡,可也已經從掃盲班畢業,被顏肅之拎去做過速成培訓了。當下一人一去筆,一片竹簡,忽忽寫畢,燈光下湊到起,不由大笑。

    原來,大家寫得都是大同小異,顏神佑寫的是“逐個擊破”,葉琛、杜黎與她寫的一樣,阿胡寫的是“各個擊破”,韓鬥寫的是“分而擊之” ,連來湊了一把熱鬧的丁琳與李三娘,也寫了“先破其一”。

    大家見彼此寫得都是一樣,開心的同時,也舒了一口氣。尤其是初次參與這等決策的丁、李二人,都有些小興奮。

    葉琛點頭道:“孺子可教也。”目光旋即落到了沙盤上。顏神佑等人的眼睛也看向了沙盤,現在最重要的問題只有一個——選哪一處?

    從兩營的大旗上可以判斷出來,一直正面相對的是常恢,新來在旁邊紮營的是相井。隨著阮梅一路猛進,攪得天下不安,他手下有名號的人,至少把名字給傳了出去了。論起來,常恢比相井還要略有名氣一些。

    阿胡介紹道:“常恢兵多,但一直為我所撐,人因馬乏。相井人少些,且不如常恢多智,相井部新來,士氣正旺。”

    現所以,先揍誰?

    杜黎道:“縱是逐個擊破,出兵之時,也須防另一處兵馬馳援。彼既成犄角之勢,必不會袖手旁觀。是以'攻擊主帥剛強者,令軟弱者不敢動'這一條是不必想了,只管看兩處孰優孰劣。下官想,還是擊相井軍為佳。”

    韓鬥道:“連日來,常恢軍為我日夜侵擾,已是強弩之末,為何不攻它?!倒也便宜些。”

    阿胡道:“不然。擊常恢,相井必救,擊相井,常恢必救。究竟是在激戰又添一勁敵便宜,還是再遇一疲乏之師易勝?”

    韓鬥道:“同樣是要一扛兩家的,何不先揀軟的來?手腳快些,打了便跑,相井縱來增援,也已經晚了。”

    兩人爭執許久,一齊望向顏神佑,請她定奪。

    顏神佑再問葉琛的看法。

    葉琛道:“敵眾我寡,是沒有機巧可言的。”

    顏神佑手中馬鞭往前偏了偏,直指沙盤:“相井!”

    韓鬥有些驚訝,顏神佑道:“他有糧草輜重。 ”曾幾何時,她也變成窮人了,沒打仗先琢磨著搶劫。

    這個理由韓鬥倒是能夠接受,仍然有些擔心:“相井兵雖不如常恢多,卻是新至,休息得還好,只怕夜間警醒。”說了便一頓,方才只議了先打哪一個,卻沒議出兵的時間。

    顏神佑一點頭:“是。卻也無妨,丑時再進兵。依舊是每夜鑼鼓招呼他們。每個時辰敲一次,丑時三刻,即渡河。”

    這樣的安排也頗周到,眾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沙盤上。顏神佑道:“要快,對岸援軍已至卻還沒有動靜,必有陰謀,必須不給他們施展的機會。再者,我們也不能再耗了。只盼經此一仗,阮賊不敢南窺,百姓也好休養生養。”

    於是,擇五日後下弦月時,月黑風高夜,正是殺人放火天。

    ————————————————————————————————

    顏神佑欲親自領玄衣去截相、常兩部的聯繫,命阿胡、韓鬥各率一部前往襲營,一作戰、一搶糧。葉琛留守,杜黎隨她同行。

    葉琛十分猶豫,勸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小娘子有這許多部下,何不坐鎮中軍?”

    顏神佑道:“玄衣非家父與我親至,旁人是支使不動的。 ”

    葉琛面頰一抽,道:“或可使玄衣留守,昂州兵一部並新降之揚州兵襲營,以昂州兵之餘眾攔截。”白天就算了,以逸待勞就算了,這黑燈瞎火的,怎麼著也不能放一個小姑娘走夜路呀!

    顏神佑道:“攔截之事,還是玄衣去做妥當。常恢部人多勢眾,雖是疲弊之師,也須防他作困獸之鬥。玄衣裝備精良,倒是可以壓他們一壓,免得他們醒過味兒來,拿人命換戰功。”

    葉琛深吸一口氣,深深地覺得熊孩子真是這個世界上最讓人想拍死的神奇生物。他又不能硬攔著不讓走,攔也攔不住,只得跟顏神佑約法三章:“一、不許衝殺在前;二、須再著一層鎧甲;三、戰罷即刻撤回。”

    顏神佑痛快地答應了,心說,我不站最前頭,他們看聽的信號啊?

    葉琛覺得她是個說話算數的人,見她點頭了,也以為無事。心道,我必寫信告訴你爹去,你下回甭想出來了!

    這一日,依舊是白天黑夜、按時按點地往對岸發送垃圾信息,攪得人家睡不好覺。南岸大營這裡,卻是吃飽喝足早早就歇下了,為夜間突襲作準備。

    到了丑時,悄悄地起身,也不大聲叫嚷,也不再多點燈籠火把。只藉著帳外燈籠微弱的光線,裝束停當。

    按照顏神佑的計劃兵分兩路,一路直奔相井大營,襲營,奪糧草。一路卻直插相井部與常恢部中間,截斷兩軍之間的聯繫,至少不能讓相井部在第一時間發出警報。同時,布列準備好攔截發現不妙而來救援的常恢部。

    連日來操練陣法,其中一個收穫就是人員隊列的重組變得十分的靈活熟練。百人一組、千人一隊,各依號令而行。

    人銜枚、馬裹銜,大隊人馬行進,一絲聲響也不許發出。到了河岸,正是對方抓緊兩次騷擾的間隙補眠的大好時光。此時已近二月,河面薄冰已開,船是悄悄藏下來的,推船入水,也搭成浮橋。一個跟著一個,以視力最好、方向感最強,且會觀星之人為前導,以天上星宿為指引,間以尋覓對方營寨之燈火——阿胡與韓鬥直撲相井大營。

    兩人都是打慣了突襲的,尤其是韓鬥,起兵之時頗有一點游擊隊的風範。對付這樣的營寨很有經驗,別的不急,先把相井派出來觀望的暗哨給黑了。再直撲相井大營前後營的連接處,進行快速的切割。

    銜枚急走的士卒早就憋得要命了,他自己不說話,和你不讓他說話,對情緒的影響是不同的。吐出口裡銜的樹枝,齊聲喊殺,然後韓鬥領人去劫糧草,阿胡從後營往前營殺去,一面殺人,一面放火。

    韓鬥也放火,搞得相井後營校尉以為他是來放火燒糧草的,開始還一個勁兒地組織人手去救火。

    韓鬥見他上當,心頭暗樂,指揮著人大力砍殺,先不運糧,先將人滅了再說。通常情況下,前營是兵、後營是輜重糧草以及馬匹等。韓鬥想是劫殺官員的時候劫出來的經驗,還找到了馬廄。沒說的,當即下令:“放開一角,點火。”

    他搞了個“火馬衝營”,幫了阿胡一把。大概是做賊做慣了的,原本的計劃就是糧草,先糧後草,他見獵心喜,發現了馬之後就改了主意,將馬也劃入了打劫的名單之內。

    凡戰馬,略好些的都是訓練過的,通常會騸,性情也比較溫和。以戰損率來說,今天這個兵死了,明天那個兵再補上來。要是性烈認主的馬,那還不夠費事的,是以韓鬥沒費多大的勁,搞死守衛之後,將好些個馬也搶了過來。因為阿胡在衝營,前面絞殺在一起,暫時沒心思來管後營了,保命要緊不是?

    韓鬥揀了個大便宜!一面趕馬,一面還命就地套車,就地裝糧食往南岸運去。幸虧他還記得要走浮橋,沒狠裝。就這麼前面打、後面搶,一氣戰了一個多時辰,兀自廝殺不斷。

    韓鬥這裡,已經相當訓練有素地將人家大半個營地的輜重給搬走了。一面搬,手下的小兵們還一面嘀咕:“奇怪,怎地與先前劫的物事一樣哩。”越搶越順手,特別特別地開心。

    弄得韓鬥都覺得不太對了,連打帶罵:“草就不要裝了,裝糧啊!他娘的!說你呢?糧裝完了,你不會裝弓箭?”箭是消耗品,儲存得比兵刃要多,還有好些弩,韓鬥見了,倒吸一口涼氣,吼道,“這些都裝上,帶不走的都毀掉!萬萬不能留給他們!”

    裝得差不多了,居然不見反撲,韓鬥還在那兒嘀咕:“這是怎麼了?”

    正巧,阿胡火急火燎地派人來通知:“相井東奔了,要是讓他與常恢夾擊了玄衣,事情就不妙了,你快些收手南撤。我去救援玄衣。”

    ——————————————————————————— —————

    玄衣這裡,倒沒有遇到太大的麻煩。

    顏神佑其實是個很惜命的人,穿插進中間地帶之後,命人陣列。不點火把,卻將隊伍一分為二,一大半面向東,支好了拳架子等常恢來。一小半面向西,用以防止相井派人救援。

    這樣的佈置讓她防止了被相井潰兵的背後偷襲。

    說是潰兵,也不盡然,至少有相井這麼個指揮者。阿胡與韓鬥來得突然,這個時間段,正是人最渴睡的時候,被突襲,在最初的時刻,完全是等死的節奏。許多人連衣服都沒來得及穿上,就已經丟了性命了。

    韓鬥又強力助攻,來了一個火燒連營,雖不至於一把火燒光了營寨,卻讓相井軍炸了營。相井自己都懵了!要打也是應該先打常恢呀!無論相井還是常恢,都認為顏神佑一直這麼騷擾著常恢軍,應該揀常恢軍欺負才對,根本就沒有準備。

    被阿胡殺得極慘。

    阿胡襲營也頗有特色,直插正中,擒賊先擒王。只消主將死了,這些士卒原是從逆的,本來就膽氣不壯,再難集結成軍。阿胡的目的,也不是將他們全都殺死了,只要擊潰即可。一面進擊,一面命人大喊:“相井死了!快投降!”

    不想相井懵完了,竟沒有等死,先是組織抵抗:“我還沒死呢?老子沒死啊!點起火把,亂者立斬!”這個時候,他還是不想向常恢求救的。不想昂州兵也不好惹,且早有準備,廝殺許久,己方點起火把來,成了對方明晃晃的靶子。

    相井連求援都省了,領著聚來的三千餘人,徑往常恢大營奔去。一面奔,一面還想:奇怪,這裡廝殺這麼久,火光沖天,居然不來救援!回去我一定要告狀。

    正想著,跑到半路,就聽到前面有喊殺聲。相井精神大振,大呼道:“是常恢援軍!緊著點兒,與他們夾擊敵軍!”

    一頭鑽進玄衣的口袋裡……

    相井這是今夜第二回被打懵,這劇本不對啊,不是應該他對偷襲的嗎?那前面的喊殺聲又是個什麼鬼?

    是顏神佑跟常恢死掐還沒忘了你呀!

    話說,常恢聽到相井營有異動的時候,半個時辰都過去了,這個時候,南岸的文宣小分隊還在盡職盡責地給他們放小廣播。常恢恨得要命,爬起來命人與南岸對罵,將顏家十八代祖宗都要罵盡了,卻突然發現西面有火光!

    本來安排巡邏守夜的人應該更早一些時候發現的,奈何大家實在扛不住了,睜一眼閉一眼,那睜的一隻眼還是看向南岸的。

    常恢心裡咯噔一聲,馬上命人整隊,卻又不敢傾巢而出,生恐自己這里為人所乘。他畢竟是個身經百戰的人,很快就判斷出——“西面廝殺是真,對方兵少,當不至於再有後著,來人,分兵。”命手下副將領兵八千去救援相進,自己卻點兵一萬五千:“渡河!”留下七千人守營,以備不測。

    顏神佑奔襲相井,常恢卻不走尋常路地去反抄她的大營。真是……不能因為人家戲份少就當人家是傻冒呀!

    副將領兵,紮起了火把,正好給顏神佑指明了靶子,沒什麼好客氣的,早就等著你們了。她已經形成了自己的特色打法,上來先火力打擊,把對方衝鋒的勢頭給打掉了,再說其他的。

    玄衣一身黑,在星光微弱的黑夜裡,根本看不到人!黑夜裡也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箭,破空聲襲來的時候,副將根本就沒來得及說話,這位在史書上連個姓氏也沒留下的副將就得了五個字的結局“中流矢而亡”。

    真是……死得太冤了!

    黑暗是人類在數百萬年進化中深深刻在基因裡的恐懼要素,如果這個時候有個人組織起抵抗來,或許還有挽回的餘地。可惜,副將出師未捷身先死,常恢部沒了指揮的人,就只剩亂打一氣了。

    顏神佑的下限並不比阿胡高,也命人喊:“常恢死了。”她根本不知道領兵來的是誰,就知道常恢了,所以喊常恢死了。

    真是一場鬧劇。

    對方衝鋒不敢衝,掉頭跑發現箭雨紛下,最後在黑夜裡迷失了方向。顏神佑原是為了阻礙他們衝擊的,也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正該見好便收。但是正因不知道對方底細,怕對方回過味兒來,以為自己人少膽怯,再反殺過來。依舊命令衝鋒纏鬥。縱然如此,顏神佑也沒敢放鬆對後路的監控。

    玄衣肉搏的時候並不多,頗為手生。相井來時,正是打得最激烈的時候。

    聽著後面有人喊:“相將軍來啦,並肩子上!”顏神佑心裡咯噔一聲,媽蛋!最不樂見的情況發生了。

    正苦苦支撐時,阿胡隨後也殺到了。

    這一回,阿胡就明晃晃地打著火把來了,把相井嚇了個半死。相井人少,在相井被戴千戶瞅准了,招呼著一個百人隊的弩手熱鬧地貢獻了百把支箭、活活插成只刺蝟之後……僅有的一點人也一呼拉散了。

    兩軍合流,再戰常恢軍。

    打著打著,覺得不對勁兒,對手這個……手感很不對啊!不多時,對面的常恢軍也散了,阿胡來見顏神佑。平素他的話不多,此時卻先發問:“怎麼覺得對面人也忒少了些?”

    顏神佑道:“難道他們有什麼嫌隙不成?可這也不像是見死不救的樣兒呀… …”

    話音未落,對岸傳來了地雷的悶響!

    顏神佑的臉在火把下都能看出蒼白來:“壞了!”她手裡兵少,滿打滿算的,只給葉琛他們留了五千人。結合剛才砍人的手感,顏神佑粗略估計一下,對面人數不足一萬,可能也就是五千。那剩下的人呢?常恢至少有三萬人,多的可能有五萬人馬!

    顏神佑倒吸一口涼氣:“回軍!”

    常恢不怕被抄大營,她怕,她身後就是揚州了!

    ————————————————————————————————

    大營那裡倒是沒有被打懵,本就是準備好了接應的。並且,從西路已經開始接收糧草和戰馬了,真是特別有乾勁!

    冷不防聽到地雷響了,葉琛還以為是火藥不穩定自爆的,命人去查看,說是常恢來了。葉琛反倒鬆了一口氣,果斷下令:“糧草不要了,收隊,守營。架踏弩!”

    常恢那裡正一頭冷汗,長期的睡眠不足到底是影響了他的判斷。居然望了還有地雷這等大殺器,而且,現在沒下雨。臥槽!不是說好了,這小賤人手裡已經沒有大凶器了嗎?那眼前這是什麼玩藝兒啊?!

    常恢陷入了兩難,到底要不要賭一把?賭顏神佑手裡的大凶器所剩無幾,士兵用命趟一趟雷,就能殺奔她的大營?這正是他與阮梅的不同之處了,換了阮梅,別的不問,先趟一回再說,豈能無功而返?

    常恢卻比劃了一下距離,決定回撤。

    葉琛這裡,急命人擊鼓,卻又並不追擊。常恢大駭,以為前面地雷不少,等他踩完了,人家也列陣以待了。士卒爭搶過河,又落水淹死不少。待回到大營卻遇到逃回來的敗兵,又將常恢氣得半死。

    此後便如驚弓之鳥,也顧不得將令了,急命往京城撤退。

    讓常恢奇怪的是,顏神佑居然沒有乘勝追擊。

    很快,他就知道原因了……逃不幾十里,他便接到了阮梅的命令:你小子要是現在打不過來,那就別打了,趕緊回來吧。方會搞死東海王之後,他自己也得急症死了,嗯,現在濟陽王收降了方會餘部以及東海王的殘餘勢力,與汝南王合兵一處了。

    顏神佑這裡,也神色詭異地收到了虞堃的詔書:布防,休兵。

    原來,阮梅在陸橋的指點下,直接發了“國書”與虞堃,用他大陳國天王的名義,跟虞堃通個氣兒。大意如下:還打不打?你要打,我就跟老上司他兄弟聊一聊,給他讓路。你要不打,那咱們各自休兵。

    虞堃手上又沒兵權,也指揮不動人。不得不諮詢鬱陶,鬱陶老成持國,也知道己方如今補給困難,建議休兵。然後他帶人駐防揚州,以備阮梅,顏神佑部連番征戰,也是時候回來休整了。

    天下,進入了一個恐怖的和平時期,幾方勢力都明白,現在越平靜,以後就越的廝殺就會越慘烈。至少,兩個有兵的中二病,都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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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2:06:45 |只看該作者
226 終於回家啦

   雖然已經成了個實際上的房客,但虞堃卻是整個天下名義上的主人。哪怕此時此刻,他丟了祖宅、死了老婆、沒了大半的家當,另一半的家當也不歸他管了。他還是名義上的天下共主。

    他的命令發出來了,顏神佑就得認。

    不但要認,還要認得痛快一點。麻利的表示她知道了不算,葉琛和杜黎都建議:“班師時,往臨安朝見。”

    顏神佑戲言道:“早知如此,那封奏凱的文章就不該發得太早,合該兩表合一表,也好省些事。”

    杜黎正色道:“世事難料,豈有凡事不上達天聽之理呢?寧可繁瑣些,”

    顏神佑無奈地道:“先生說的是,那這一回的表章——”

    杜黎額角一抽,還是答應了下來。

    顏神佑不是不會寫作文,只是現在事情太多,抽不出空來。她一要研究布防,二要研究怎麼跟鬱陶交接,還已經早早地愁上了補給問題。她的兵拉回昂州去,後勤就有了保障了,哪怕多了韓鬥這麼些人,也不算吃力。現在的問題是:鬱陶部的補給,要怎麼辦?

    現在才是初春,揚州亂了這好幾年,將將恢復生產,鬱陶來便是幾萬大軍,是得好好籌劃一下了。她必須得回昂州主持局面,身為刺史,長期不在本州,想想也是不妥。何況,她在昂州還有一些將將鋪陳開來的事業還沒有做完呢。又有輿部,對北方的滲透也沒有展開,也需要調整一下工作方向。

    杜黎寫作文的時候,顏神佑一面寫計劃書,一面又看丁琳與韓鬥、阿胡等人清點戰果與占損。三部都戰死了不少人,合計戰損了將近三千人,也就是說,凡是帶出來的兵,十個人裡得死一個。

    顏神佑搖搖欲墜。

    命人渡河收屍,又命令收縮布防,等鬱陶過來交接。

    葉琛發現了她情況不對,與她進行了一番長談,倒是讓顏神佑下定決心,早些將這些破事搞完了,才能少死人。有些事情,逃避不得。陣亡之士卒,各按名牌一一辨認,棺木來不及做,便火化,尋了好些個壇子,裝骨灰運回安葬。

    不數日,鬱陶已至,到先不見女婿與外孫,直奔前線,先來與顏神佑換防。

    顏神佑官比他小,輩份更小,乖乖見禮。鬱陶嘆道:“你阿翁這些子孫裡,男兒郎不像他,倒是你們兩個女娃娃有些天份。”

    顏神佑道:“三郎五郎承兩家之長,將來尚未可知。”

    鬱陶道:“差著些,成名須趁早。”

    顏神佑道:“大器晚成也是美談。”

    寒暄畢,鬱陶主動談交割之事。顏神佑道:“都在這裡了。”又指繳獲之輜重糧草,並一半馬匹,都付與鬱陶。

    鬱陶再嘆:“後生可畏。”

    兩人親自交割,顏神佑又敘說當時情況,相井營裡發生的事情,她未親見,便讓阿胡與韓鬥來說。鬱陶心裡,對韓鬥有些淡淡的,對阿胡卻頗為親近。然聽了韓鬥的所作所為之後,卻也莞爾:“倒是有些門道。”又點評了兩人行為之長短。

    私下對顏神佑道:“韓鬥有些本事,用得好時,可以省許多力氣。只是出身不大正,須將他的舊部拆分一下。讓他出力,又讓他不能為惡,也是保全了他。”

    顏神佑道:“是。”

    不一時,顏淵之與顏希禮也飛奔了來。有了大將軍鎮場子,在揚州這樣的地方,確實比顏神佑更有威懾力。顏神佑的名望,在昂州是沒話說的,出了昂州,這才將將開始揚名而已。鬱陶卻是四朝老將,定海神針。

    顏神佑與顏淵之父子見了面,即請葉琛等率軍先返昂州,自己卻減少了隨從,只帶杜黎等數人,並一百玄衣、二百昂州兵,往臨安而去。

    ————————————————————————————————

    虞堃這邊,才發了休兵的命令,第二天就得到顏神佑的捷報,說她又砍了好多人頭,還搶了很多輜重糧草啥啥的。還感慨了一句,好多都是官員的裝備,想來是從京城武庫取的,真是太傷感了呀!

    搞得虞堃又大哭一場。

    他因折了一臂,擦眼淚都不方便,還是侍女給他擦的。程妙源一直與他相伴,見他這般模樣,忙出言寬慰:“阮賊不得人心,殘害士庶,今丞相精明強幹,上下一心,克復京師,指日可待。只是……以婦人領兵,世所罕見,這個……”

    虞堃的主意卻十分正:“憑她誰,只消能克復京師,剪滅諸逆,朕什麼都捨得!”又哭他的祖宗陵寢都在京城附近,也不知道怎麼樣了。還哭他的忠臣們,比如蔣家,只剩祖孫倆了。

    哭得程妙源也難過了起來,看著虞堃難過,忙請罪:“主憂臣辱,主辱臣死,臣等之過。”

    虞堃道:“非卿等之過,實是數代積累之事發在今朝而已。你我既遭逢此危局,便當戮力同心,共渡難關。”

    程妙源連聲稱是,心道,我真是好運氣啊!遇上了這麼個明白的皇帝。程妙源頗為忠義,卻不代表他是個愚忠之輩,更不會認為只要是姓虞的做的事,那就都是對的。恰恰相反,他對先帝和廢帝的很多行為,那是相當看不順眼的。忠臣便是這個樣子,哪怕你錯了,你還是君。

    相較之下,連鬱陶,都不如程妙源這份忠心了。

    又說了一會兒,程妙源便開解虞堃道:“目今聖駕南巡,仕女聞而南奔,民心猶在,士望猶在,何愁不能中興?”

    虞堃也振奮道:“卿言之有理。”

    程妙源見他打起了精神,心下少寬。他不是不擔心虞堃的,虞堃畢竟殘疾了,雖然對皇帝來說,只要腦子清楚了就行。在皇帝身殘與腦殘中間,大臣們普遍樂於選擇前者。但是,如果身殘影響到了健康,那就不好了。

    虞堃的臉,就沒有恢復過血色。程妙源倒是相信顏肅之送來的是良醫,縱使不信顏肅之,還有大長公主呢。便是程妙源自己,也是通一些醫理的。他受的是正規的教育,其實什麼都懂那麼一些,這其中就包括一些醫藥知識。虞堃的傷病,是出逃的時候耽誤的,現在倒是在調養了。

    就怕調養不好!

    程妙源很擔心虞堃短命!

    這就很不妙了,一個不腦殘的皇帝,難得呀!

    君臣二人正相對時,李今親自來報:“原甘城縣令岳茂來奔。”

    程妙源笑道:“恭喜陛下,又得一忠貞之士。”

    虞堃也開心地道:“這天下,終是正義之人居多。”即時召見,又授其官職。

    凡肯投奔者,皆有升賞。賞之一項,虞堃自己都沒什麼積蓄,鬱陶又來哭一回窮,讓他明白,京城丟了,府庫丟了,現在的生活是不如以前的。是以金帛之物賞得便少,倒是賜了一處宅子令其安置。

    臨安原是湓郡,被義軍和土匪光顧了很多次,許多大戶死的死、逃的逃,倒是死的居多,留在城裡的房子自然也就充公了。正便宜了虞堃。

    這岳茂也是一片赤誠的,其家並不如姜、唐等顯赫,卻也是小有名望,更因這不上不下的位置,立意要走一條類似於姜家的路子——求名。岳茂選的,就是走忠臣的路線。

    來見虞堃,先哭一場。虞堃對於這樣的劇情已經相當熟悉了,落淚也是相當痛快的。程妙源十分擔心他這樣哭,對身體有虧,連忙勸止。虞堃慰問岳茂辛苦,岳茂也說:“終於得見天顏了。”因自陳一路之見聞,且說天下還是忠義之士多的。先前那麼多逆賊,完全是當時朝廷處置不當造成的。

    反正,當時決策的皇帝也廢了,丞相也自己作死了,這樣的說法真是毫無壓力。

    虞堃正是需要有人給他打氣的時候,聽他這般說,也是十分悅耳的。因覺他談吐可愛,形象氣質也不錯——白面有須之中年美大叔——撥拉了一下手上的職位,便拜其為太常少卿。

    因投了眼緣,此後數日,便常與岳茂聊天。岳茂與程妙源也漸相知,更在顏神佑請求朝見的表章到了之後,給虞堃出主意:“彼有此大功,陛下何不加封賞?”

    虞堃很是為難地道:“如何再加?”往上,她老公是驃騎將軍,大將軍有人做了,她爹現在是丞相了,請問!怎麼加?

    岳茂便出了個主意——封侯。

    虞堃訝道:“女子封侯?”

    岳茂道:“是陛下破除陳規,封其為將,將既做得,侯如何不可做?”

    虞堃道:“好像……也是這麼回事。”

    程妙源道:“不可!此一時彼一時,彼時乃是事急從權。眼下卻不可如此,若想酬其功,何不冊為某國夫人?”

    岳茂道:“此人豈同於尋常婦人?”說完目視程妙源,程妙源福至心靈,一時驚訝失聲,倒吸一口涼氣,又怒道:“豈能行此鬼魊之事?”

    虞堃雖然聰明,卻不明白他們打的是什麼啞謎,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岳茂嘆道:“如今陛下有什麼呢?只要多動動腦子,制衡罷了。他們要是一門忠烈之士,這樣也無妨,也是顯貴其門。若不是… …嘿嘿。”讓他們內鬥去吧!從這些時日的描述來看,顏神佑是個不安於室的婦人,沒事還要生出些事來。他索性幫這個女人免了掙扎出頭的麻煩,給她一個大大的舞台,讓她去鬧。從來女子從父、從夫、從子,現在讓她自立門戶,到時候她會甘心居於人下麼?

    顏家要是沒二心,那上頭就有虞堃壓著,顏神佑再蹦躂,也跳不出圈兒。要是有二心,顏家家業有她一半的功勞,會願意拱手讓人?在夫家,她比丈夫更有存在感,她丈夫要是個有野心的人,到時候又是一番狠掐。

    程妙源沉默了,對虞堃一揖禮:“請陛下如岳某所言。”

    虞堃對程妙源倒是信任,點頭道:“便如卿言。”

    程妙源的腰彎得更深了,沉聲道:“請陛下許臣辭官歸家。”

    虞堃大驚:“太傅這是要做什麼?”

    程妙源搖頭道:“逞心機、謀算功臣,非君子所為,只是陛下這裡,情勢確實危急… …我也不得不……唉,說來臣是顏相所薦,彼一向忠心耿耿。臣預謀此事,有失大臣體,有失士人顏面。已不堪為人師,請辭去。”

    言畢,又指天為誓,絕不會說出今天這里三人對話的內容。然後不顧挽留,去昂州接了妻兒老小,再回荊州老家去了。

    ————————————————————————————————

    因有此一著,顏神佑陛見的時候就接到一個大餡兒餅,她居然就成了興寧侯了!

    顏神佑整個人都不好了!

    從虞堃的行宮裡出來,她有點昏頭脹腦的。走不兩步,就被唐儀給攔下了。顏神佑吃了一驚:“伯父?”

    唐儀挺開心地應道:“哎~”將她上下一打量,說,“哎呀,怎麼像是瘦了?不過看著倒比以往更精神啦!有住處沒有?嗐,別管那些了,走,到伯父那裡去!”他在臨安自然是有府邸的,還是比較不錯的地段,且與在長公主同住。大長公主在柴家生的兒子沒能逃得出來,現在越發重視兒孫了。

    顏神佑笑道:“伯父少待,我還帶了些人馬來,須將他們安排了。”

    唐儀不以為意:“你去弄,我等著。”必將顏神佑給劫到他家去了。

    去了先拜見大長公主,大長公主看著比當初在顏家堡的時候精神倒好了一些。見到顏神佑也高興,道:“多虧了你們了,三郎這才揀回一條命來。”

    顏神佑不敢攬功,推李今才是大功臣。大長公主道:“你們都很好。”萬萬沒想到,原本顏家已經是有爭天下之勢了,居然還會願意迎奉虞堃。又留顏神佑吃吃。

    顏神佑也想打聽一下她這爵位是怎麼來的,卻先說命人去給同在臨安的姐夫李今那裡下貼子,互致一下問候。大長公主一拍大腿:“廷尉也在這裡呢!你們有親戚,別忘了他。”

    顏神佑笑道:“他家五郎也來了,已去先廷尉了。”

    大長公主罵一回阮梅,又對顏神佑道:“你還不知道吧?咱們在這裡重立了朝廷,好些人都趕過來了呢!”

    唐儀無聊地報了一串的名字,顏神佑聽在耳內,心道,比上一回我接到消息的時候又多了一些人呢。這朝廷,還真並沒有完全失去人心吶。也是,讓人不開心的是虞喆,又不是虞堃。換一個皇帝,其實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啊。

    顏神佑又問蔡氏,唐儀有點得意地道:“她現在不方便挪動,就在昂州啦。”

    大長公主小聲道:“養胎吶,開始奔波沒在意,到了昂州才發覺的。”

    顏神佑忙給她道喜。

    又說了一些閒話。顏神佑總覺得唐儀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好像有什麼奇怪的事情要發生了。

    果然,酒過三巡,唐儀開始胡說八道了。東拉西扯,說到了當初跟顏肅之訂的婚約,特別惋惜地對大長公主道:“看吧,我眼神好吧?當初要是阿萱是個男孩子,這多好的一對兒啊!”

    大長公主想到阿萱婚姻之波折,心有戚戚焉:“對。”

    唐儀又回憶了許多京城舊事,最後,臉紅脖子粗地問:“我說,丫頭,我說了這麼多,你就不想說點兒什麼?”

    顏神佑對中二病的威力知之甚深,不敢直攖其鋒,順著他的話頭小心地道:“說什麼?我要娶她,您現在也不能把她嫁給我呀!”

    唐儀道:“誰跟你說這個呀,我是說!我家阿茵不錯吧?”

    顏神佑笑得前仰後合:“伯父,你醉了,阿茵還小,我都嫁了呢。”

    唐儀打個酒嗝,一擺手:“又錯啦!你這回回去吧,是不是得跟你家小女婿傳宗接代啦?要是生個閨女,嫁給阿茵吧!”

    顏神佑:“… …=囗=!”顏神佑已石化!

    唐儀道:“你爹已經允啦,讓我來問你。”

    顏神佑心說,他答應了也不算數啊,你不還得來問我麼?不過這個輩份兒,岔太遠了吧?見唐儀還紅著眼睛盯著她,忙說:“我這還得跟山郎商議商議。”

    大長公主越想越覺得這事兒可行,忙說:“親上做親,從來是再穩妥不過的啦!”

    顏神佑:“……”三觀已裂。但是在這對母子麵前,實在不好推脫。此時再說跟山璞商議,似乎有些不給他們面子了。她對唐儀母子的感觀,還是相當不錯的。當下道:“此時說來,為時尚早,我便應了,只要孩子長大投了脾氣,我再沒二話的。”

    這樣……倒也可以,大長公主比唐儀更實在些,覺得投脾氣也是挺重要的一件事情。便說:“好!”

    唐儀道:“一準兒投脾氣。”又列舉了阿茵,以及還沒出世不知道男女的小朋友的性別,表示,無論顏神佑生男生女,孩子們的年齡怎麼樣,反正,總有一款能配得上的!至少,他家男孩子已經準備好了!

    顏神佑:……中二病真是生命不能隨之折騰!

    當晚就寫信,快馬遞給顏肅之:親爹!這是怎麼一回事?

    除卻與唐儀見面被敲了這一悶棍之外,顏神佑在臨安的行動還是很順暢的。唐儀給她開宴,慶祝她加官進爵,席間見了許多熟人與半生不熟的人。有些面孔是在京城常見的,比如蔣廷尉。有些是半生不熟,但是至少姓氏是聽說過的,比如岳茂。比如奇怪的是,岳茂的眼神有點複雜。這讓唐儀相當不快,趁岳茂魂不守舍轉身走開的時候,他伸腳絆了岳茂一個四腳朝天!

    簡直不能更熱鬧!

    顏神佑與姐夫李今見了面,因有鬱陶換防,顏希真亦得還家。卻不曾在臨安,而是去了昂州城。李今的母親和祖母都在昂州城,因上了年紀,又長途跋涉,居然水土不服起來,顏希真便留在昂州上奉婆母、下撫幼子。他們的兒子也得虞堃賜名,取名李濟。

    兩人網頁,顏神佑問李今好,又說自己不日回昂州,問他有何捎帶。李今托她看顧一下家裡,顏神佑自然答應了下來。

    顏神佑在臨安蹓躂了一圈兒,又見了張瀚等顏系官員,問了些事情。更從唐儀與李今那裡得知,程妙源已經辭官歸故里。而封她的詔書,是在程妙源和岳茂二人面聖之後發出的,這裡面的事情就相當微妙了。

    不是她有小心之心,總覺得……這背後有陰謀!程妙源在昂州的時候確實有點討厭,但是不可否認,他其實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此人對虞氏既忠,斷不會在此百廢待興之時一走了之。還是悶聲不響地走的!如果是理念不合,他估計得在宮門口大哭三百聲。

    帶著這樣的疑惑,顏神佑飛快地趕回了昂州——還是得跟家里人商量商量!尤其是楚氏,顏神佑認為,在這件事情上,需要藉助祖母的智慧。

    ————————————————————————————————

    昂州也在等著她的歸來。

    一場大仗,前線固然是風餐露宿,流血犧牲。後方也是提心吊膽,生怕親人有個意外。顏肅之等人先接了好幾車的骨灰壇,設祭,搞定了善後事宜。正等著顏神佑回來。

    顏中二覺得老婆快要成母老虎了!希望閨女能回來勸一勸老婆,至少是幫他分散一點火力。

    姜氏展現了自己強硬的一面,逼著顏肅之想辦法把山璞也給弄回來!

    還是早些時候,盧家那里傳來好消息——顏靜媛懷孕了。顏家自然不能視而不見,也使人問候,更常與盧家走動。

    時至今日,顏靜媛肚子都能看出一個弧線來了,顏神佑還在外面砍人頭!全加起來跟老公相處還不知道有沒有一個月!姜氏不開心,不開心的時候,買多少個包包都沒用,她要小包子外孫,沒外孫,外孫女也行。反正,不能就這樣。

    荊州也打下來了,新刺史也有了,領兵的也有了,少一個山璞能怎樣啊?夫妻不見面,拿什麼生孩子啊?

    顏肅之天天被她念,還無法反駁,只好說:“我先把閨女調回來。”

    才讓姜氏的火力稍減,又忙著去找良醫,好給顏神佑調理身體。據姜戎說,在外征戰的,看著身體壯,許多人都會因各種原因而有些暗疾。女人而得小心了!

    顏神佑萬萬沒想到,外面砍完了人,回來就要面對親娘的“關愛”。所以當她被她弟接回家的時候,面對姜氏給她的一長串的保養計劃,整個人都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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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3:49:12 |只看該作者
227 好事又將近

    顏神佑是被六郎接回城的,原本顏肅之已經捲起了袖子要去準備接閨女了,最後被楚氏給拍了回來。顏肅之自覺膽氣略壯,默默給自己打完氣,將脖子一梗,很拿出了一點當年中二病發時的戰鬥姿態來,想跟楚氏理論一下下。

    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顏肅之一仰脖兒,楚氏就知道他是個什麼意思了。楚氏卻不像當年那樣帶著容易被他氣著了,輕飄飄一句:“叫他姐夫陪六郎去。”這個姐夫,說的便是盧慎。

    顏肅之哢吧一下,腰也彎了,脖子也塌了。嘟囔了一句什麼,楚氏沒聽清楚,也不多問,只是說:“你要真想出去,讓六郎他們走遠些,你就在門口等她就是了。”

    顏肅之的臉上這才有了笑影,喜道:“對對對,阿娘說的是。”

    楚氏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以前只是覺得這個神經病兒子忒煩、忒不懂事兒。現在看來,比先前也好不到哪裡去。不不不,至少他小時候還是挺聽話的,現在反倒顯出幾分任性來了。真是日子過得順了,什麼樣的脾氣都出來了。楚氏也不與顏肅之計較,由著他歡天喜地地去準備。

    於是顏神佑就在離城三十里外見到了她弟,見著了就有點犯傻:【臥槽!這個小胖子是誰啊?!!!!小孩子太胖了不好啊!】

    六郎比她離家裡整整圓了兩圈,這讓顏神佑感覺特別心塞!抽抽嘴角,顏神佑笑得有點僵硬,下馬來跟盧慎等人見禮,順手捏了一下六郎的臉,發現小臉上皮膚雖然比較嫩,但是肉居然還挺結實,這特麼是減肥的困難體型啊!六郎長大了,不太喜歡被人捏臉,看在今天這個場合的份兒上,還是忍了。

    一抬眼,卻看到他姐那麼個悲憤的眼神兒,六郎有點懵,我出了臉被捏啊,您老這是什麼表情啊?

    女人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難搞懂的生物!

    除了這麼個插曲,其他的一切都還正常。雙方講完了場面話,跟著來迎接的韓斗等人也匯報一下他們早到的這些天,除了休息之外,把善後工作也都做得差不多了。顏神佑也用標準化的語言表揚了他們,肯定了大家工作的成果。

    敘話畢,一同回城。

    顏肅之已經在城門那裡等著了,見面之後,父女倆對話如下。

    顏神佑先說:“阿爹清減了,還請保重。”其實並不,顏肅之也白胖了許多。

    顏肅之感動得熱淚盈眶,心疼地道:“我兒黑瘦了……”

    顏神佑:“……=囗=!”(╯‵□′)╯︵┴─┴快要被氣死了。

    顏肅之看女兒這悲憤的眼神,還要安慰她:“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外面風大雨大,家裡總有你呆的地方。”又取笑她這麼大的人了,還受了朝廷的冊封,居然還作小兒女態。

    顏神佑對上這麼個親爹,把自己憋了個半死,憤憤地牽過六郎的手,跟他一起回家了。

    照說她已經嫁了,應該先到歸義侯府去的。顏肅之卻以公務為名,先把她給接州府裡去。顏神佑小聲問道:“阿婉呢?是山上有事,還是我外婆有事?”

    顏肅之千算萬算,沒想到閨女是個鬼靈精,只好說:“開春之後,你外婆便小有不好。”

    顏神佑一驚,十分關切地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也沒有人跟我說。”

    顏肅之道:“上了年紀啦,時不時病一病,倒也沒見大壞。你要不放心,回去見過你阿婆、阿娘,便去你舅舅家探望她。 ”

    顏神佑聽他這般說,便知蔣氏病情並不嚴重,雖然懸心,倒也不很焦急了。

    回到州府,先去拜見祖母和母親。姜氏思念女兒,等不及顏神佑去看她,早早便到楚氏這裡等著了。楚氏知道她的心思,也不點破。她也有些想孫女兒,於公於私,都想跟孫女兒多聊上一聊。

    不多時,顏神佑便到了,進門給兩位長輩叩頭問安。楚氏雙手虛扶:“快起來快起來,坐下來說話。”

    及坐下,姜氏將女兒一看,便止不住鼻頭髮酸。在家時養得白白淨淨的女兒,出去一趟回來就成了黑炭,這個反差未免太大了!楚氏也覺得顏神佑黑瘦了些,說的話卻比顏肅之中聽多了,楚氏道:“清減了許多,回來便好,好生補補。”

    姜氏明知道外出征戰是件辛苦的事兒,可輪到自己閨女身上,又比對丈夫更心疼了幾分。她是不反對顏神佑刷存在感,搶話語權,但是如果代價是把人累壞的話,她又懷疑開始自己的決定是不是正確了。

    楚氏倒是覺得,顏神佑趁年輕時辛苦辛苦,也就行了,功勞攢下了,聲望有了,資本也夠了,也是該回來了。昂州才是顏神佑的根基之所在。再有就是姜氏擔心的那樣,縱然以楚氏之剛強,也覺得顏神佑還是有幾個自己的孩子比較圓滿。

    才一見面,因近來事情頗順,楚氏也沒有在這當口提什麼封侯拜相一類的事情。只是與姜氏一道關心顏神佑的起居,又有鬱氏,也是準備近期往揚州去的。鬱陶與顏淵之父子都在揚州,開始是因為揚州局勢不穩,不好帶家眷,現在朝廷與阮梅媾和,揚州還是比較穩定的,鬱氏也就準備動身了。也是思念親人,也是為了穩定人心。

    鬱氏見顏神佑黑瘦了些,也擔心起在揚州的丈夫和兒子,話便不太多,附和而已。又有顏靜嫻,也只是在開始與她打招呼而已,並不去搶話,只聽楚氏、姜氏二人噓寒問暖已經沒旁人插嘴的空兒了。

    說不多時,楚氏便命顏神佑去梳洗。姜氏亦向楚氏請辭,楚氏笑道:“她是嬌客,你去看看她罷。”嫁出去的女兒和沒嫁出去的,待遇那是完全不一樣的。

    姜氏正有此意。

    其實顏神佑現在依然是個白白淨淨的大美人兒,可姜氏與她好有一年沒見了,顏神佑又是風吹日曬,也確實比出差之前略黑了那麼一點。這落在姜氏眼里便了不得!顏神佑只想洗把臉,換件衣服,然後跟楚氏、姜氏聊聊天兒。

    姜氏卻在她清水淨面之後,又讓拿了淘米水來,洗完了臉,再取一隻海棠式的小銀盒子,打開一看,裡面放的還是珍珠粉。姜氏一面給顏神佑上粉,一面說:“出去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你再這樣,就不要再想有下回了,”又念叨著以後,“都照著我給你的單子來,還有,不要四處野了,收收心……”

    顏神佑被念得神魂顛倒卻不敢反駁,一一答應了。姜氏這才有些滿意,又與她說起了山璞的事情。顏神佑道:“荊州新附,總要有人鎮守著,這……還是以大局為重。”

    姜氏啐道:“呸,你們休要哄我,荊州那裡,既有刺史主庶務,又有霍白領軍,哪裡是缺人手的樣子?”

    顏神佑啞口無言,姜氏說的,也是在理。姜氏念叨了好一通,說得顏神佑整個人都蔫了,方才住口,又將她打扮一番,才勉強道:“總算收拾得勉強能見人了,去見你阿婆說話罷。”

    顏神佑便趁機問蔣氏的事情,姜氏嘆道:“京城那個樣子,蔣家……唉,你也是知道的,你外婆如何痛快得起來?又上了年紀了,常有些病痛。”

    顏神佑道:“這倒也罷了,只是……阿婉他們兩個的婚事,又要延期了。”

    姜氏道:“也是好事多磨。我倒覺得晚些個也好,讓她多磨練磨練。她與她哥哥不一樣。”

    顏神佑輕聲道:“也是。”又說明日要出城。

    姜氏奇道:“你要出城做甚?”

    顏神佑道:“去祭一祭林大娘。”

    姜氏便沉默,將要走到楚氏院門前,才說:“應該的。”

    顏神佑見她情緒有些低落,忙轉了個話題,問道:“我看六郎怎麼肥壯了這麼多?”

    姜氏聽到兒子的事兒,打起精神問道:“肥壯不好麼?”

    顏神佑道:“看起來不甚靈便呀。”

    姜氏嘲笑道:“他又不是癡肥!不但是他,你阿爹,也該肥壯一點才好……”

    顏神佑目瞪口呆,姜氏道:“這又什麼好奇怪的?他們又不是要做什麼風流名士!”

    顏神佑從記憶的犄角旮旯裡翻出了審美標準來,美男子的標準固然有許多,頭一條是要顏正。但是,如果歸納起來,作一個極端的分析,符合上流社會審美標準的,也就只有兩個樣板:一、年輕時的顏肅之與唐儀這樣的翩翩佳公子,衣帶當風,擲果盈車;二、就是赳赳丈夫,於武人,顏啟趙忠這樣的為佳,於文士,白面有須為妙,體型上看,腰帶十圍,要有個將軍肚才好!

    不信你去看所有帝王將相的在畫像!挺腰凹肚是沒有的,一般是肚子和腰一起挺!

    顏神佑:=囗=!

    以顏肅之現在的身份呢,身體貴重了,體型也要貴重一點為好。六郎這裡,也是一個道理。

    姜氏這是適時給丈夫、兒子調整了造型。

    顏神佑:……山璞要是敢肥成這樣,她就離婚!

    ————————————————————————————————

    楚氏那裡的家宴小巧別緻,一家人吃頓酒席,為顏神佑接風而已。楚氏舉杯笑道:“正經的大宴外面他們會為你慶功的,咱們自家用飯,隨意自在便好。”

    顏神佑先為楚氏上壽,次敬父母,再次請顏孝之夫婦等。然後才是大家一起祝她凱旋。顏靜媛也跟盧慎過來了,她的肚子已經微微凸起了,顏神佑還多看了一眼。顏靜媛叫一聲:“阿姊。”便有點羞澀地低下了頭去。顏神佑也跟盧慎打了個招呼,兩人就隨口說些政務一類。

    顏肅之頗為得意地道:“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還沒你這般威風哩!”搞得顏孝之瞪了他好幾眼,大概是想起來當初為他收拾爛攤子時的苦逼來了。那個時候,顏啟不管顏肅之,楚氏之身份也沒有四處為他道歉的道理,許多事情,都是當大哥的去辦。真是苦不堪言!

    顏氏並不曾歸來,她的丈夫去尋清遠侯,最後爺兒倆一同不見了。顏氏如今身上有重孝,只閉門生活。

    楚氏看著這滿堂兒孫,又一次沒有到齊,也是一嘆,心道,世事豈有十全十美的?

    顏神佑見她爹有胡說八道的跡象,忙岔開了話題,說顏靜嫻也長大了,是不是得尋個好兒郎嫁了。

    姜氏知道楚氏對顏靜嫻還有安排,便說:“她還小呢,你好歹留她多陪你阿婆些時日。”

    顏神佑笑道:“不小啦,又不是即時要她嫁了,只是先相看呢。”

    楚氏道:“你有什麼好人選?”

    顏神佑道:“還沒有呢,正因為沒有,才要早選。”

    楚氏心裡,顏神佑應該不是個信口開河的人,便說:“也對。”弄得姜氏有些個奇怪——這又是在打什麼啞謎呢?她便猜是不是要將顏靜嫻嫁與阿胡。不猜韓鬥,因韓鬥的履歷過於奇葩,實不是正常長輩擇婿之選。阿胡則不同,雖然出身寒微,卻已打拼出來了。這樣的履歷,放到哪裡都是年少有為了。

    縱然阿胡不行,還有霍白呢,那才是正經的樣樣周全。姜氏越想,越覺得可能是霍白。隨著山璞歸來,霍白獨自領兵在外,確實需要加強些聯繫的。

    顏靜媛倒沒想這麼多,只伸手輕輕推一下妹妹,有點逗弄地沖她笑。顏靜嫻再落落大方,也有些羞澀,低頭不語。心裡卻想,阿姊雖長我幾歲,卻不是長輩,本不該這般放肆來說我的婚事的。她素來是個有成算的人,這麼說,一定是有什麼變故了,我且靜觀其變。顏靜嫻總覺得,自家人,不至於謀算她什麼。以顏靜媛的經歷來看,總會給她安排妥當的。

    楚氏也懷疑顏神佑是有什麼目的,第一猜霍白,第二便懷疑是臨安那裡有什麼變故了。否則顏神佑不該突然提出這樣的建議來。

    還是楚氏了解顏神佑,和諧友愛的家宴結束後,顏孝之等人各歸其家,顏神佑被留宿。顏靜嫻被楚氏摒退之後,顏神佑就在楚氏這裡,向楚氏與顏肅之鄭重建議:“皇帝業已成年,又失其偶,如今傷也養得差不多了,是該擇淑女以配天子了。”

    姜氏驚道:“五娘?”

    顏神佑搖頭:“不是她。她得早早嫁了,以免被人拿出來說事兒。”

    楚氏贊同道:“正是。二郎既做了丞相,自己又不肯常駐陪都,遲早有人不滿!恐怕現在已經有人心存疑慮了,縱然天子感念你忠誠,也經不住小人的挑唆。你又不朝,疏忽他的婚事就是你目無天子的佐證了。總要有人提的,不如你來提,這是丞相的職責所在。”

    顏神佑見楚氏把她想說的都說完了,也就默默點了個頭。她沒辦法讓虞堃不結婚,虞堃是天子,許多事情不能用常理來約束他。哪怕蔣廷尉孫女死了不到一年,這都不是虞堃不立後的理由。顏神佑能做的,就是讓自己家親戚別遭這個罪。顏家反不反的另說,單就說當這麼個半壁江山的“皇后”,就是個催人短命的活計。

    顏肅之笑得十分流氓:“我提議卻不插手,請大長公主去做好了。”

    楚氏道:“你有數便是了。”

    顏神佑道:“這便又生一事了——既有了后宮,宦官呢?”

    楚氏道:“他要,便給他。”

    顏神佑心裡卻是不希望有宦官什麼的,明確地說:“眼下正缺著人呢,還要將好好的人,弄得殘疾了,只為侍奉一人……”

    楚氏嘴角一翹:“那你就上表,跟他們吵一吵。”

    姜氏下巴都要掉下來了:“這樣能行?哪個皇帝沒有宦者的?”

    顏神佑道:“我手裡,就不想有!有也要越少越好。”

    顏肅之想了想,贊同道:“可以一試。”想他閨女有事精神,沒事蔫,找件事做,也是不錯的。

    楚氏道:“未必是非要吵贏,不過是,探探路罷了。”顏神佑明白,這個探探路,其實跟指鹿為馬,那是一個作用的。

    說完這件事,楚氏便雷厲風行地道:“五娘的婚事,霍白如何?”

    顏肅之道:“不好!”

    “嗯?”

    “勉強也算門當戶對,只是不知脾性如何。五娘是阿娘教出來的,想來不錯。霍白那小子,卻是氣性極高。”

    楚氏想了想,道:“那就阿胡,反正不能是阿斗。”

    顏神佑道:“為什麼是阿胡?當初……”

    楚氏道:“此一時彼一時!”那時的阿胡與現在不可同日而語。而顏靜嫻的重要性,也比不上顏神佑。退一萬步說,嫁阿胡也比跟虞堃捆一塊兒強。楚氏就擔心,顏肅之上表之後,有想拍顏家馬屁的提名顏靜嫻,那樂子可就鬧大了。現在把家裡姑娘嫁給虞堃,純屬資源浪費。

    顏神佑不再爭執,顏肅之道:“我明日去問問阿胡。”

    楚氏道:“好。”

    顏神佑這才說出自己一直疑惑的事情:“授我將軍,是從權。授我刺史,是無奈。何以又封侯了?”

    楚氏與顏肅之仔細問了她細節,良久,楚氏道:“事兒大概還出在岳茂身上。”

    顏肅之慢慢地道:“程妙源一定知道,這是個古板的人,大約是看不慣女子封侯?這也不太對。”

    楚氏道:“是很不對!他要看不慣,早在授丫頭做刺史的時候就該走了。不是這個,那就是,另有謀算,讓他看不過去了。能讓一個古板的人看不過去的,必然是陰謀。讓我想一想……唔,要是我……大約是……”

    三人異口同聲地道:“離間!”

    是的,把顏神佑推牆頭上,娘家婆家兩不沾,然後又是一場大鬧。

    分析出這麼個結果,一屋子的人都不開心了起來。楚氏是最早回神的,她只丟下一句:“山侯是該回來了。”就讓大家散了。

    ————————————————————————————————

    顏神佑這一天睡得併不很踏實,還在想虞堃的事兒,她實在不願意相信虞堃是這樣的人。可換了她在虞堃的位置上,也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大廈將傾,獨木難支,又不肯讓它塌了。人被逼急了,是什麼招都能想出來的。哪怕不是他想的,也是他默許的。

    這讓顏神佑有點難過:我特麼糾結了這麼久,就這麼被抽醒了。

    第二天一早,爬起來後,顏神佑先去看了蔣氏。顏肅之因她剛回來,給了她半個月的假,隨她休息。昂州的事務,晚些再移交也沒什麼關係。原來的州府現在已是相府,還是原來的那套班子在管事兒。顏神佑這個真昂州刺史,現在沒了辦公的地方,她的班子還沒組建,想管事兒,得先搞這些。也不急在一時了。

    蔣氏還是老樣子,好了跟沒好也差不多。見到顏神佑卻也高興,精神也好了一些。蔣氏也不與她提什麼政事,只說原先她領的那一份慈善事業,都轉交給范氏打理。

    顏神佑道:“您看著合適便合適。”

    蔣氏道:“禮不可廢。”

    顏神佑含笑應道:“是。”

    蔣氏對顏神佑道:“趁著我還有精神,索性與你多說幾句。你與山侯,聚少離多,這樣不大好。夫妻之道,縱是情投意合,也該多相處。人吶,離得太近了,煩,遠了,又生疏了。尤其是夫妻,以禮合,卻總要添些情意才能走下去。相敬如賓,也不是什麼好話。”

    顏神佑道:“是。”

    蔣氏道:“你沒聽明白。這是一輩子的事兒,添了這一樣,多些歡愉,何樂而不為?嫁都嫁了,怎麼就不讓自己過得好些呢?”

    顏神佑道:“是。”

    蔣氏道:“這才是。還有,趁著我還能動,我想把山侯妹子給娶進咱們家裡來。”

    顏神佑道:“那——”

    蔣氏道:“我還不知道能活幾日呢,聽我說,早早了了心願,免得再耽誤事情。以後吶,死人的時候多著呢,難道個個都等?”

    顏神佑道:“山郎回來,我與他說。”

    蔣氏續道:“你如今是被架到火上烤啦,婦人之勢,莫有強過你的,你好自為之。”

    顏神佑唯唯而已。

    蔣氏道:“我不知道你的打算,只覺著你所謀甚大,凡事,都要留一線。你看,人要翻牆,先退兩步再跑跳起來,可比站在牆根子底下直接跳有用得多。”

    顏神佑十分受教。

    蔣氏又說了幾句話,便覺精神不濟,讓顏神佑自便了。

    顏神佑與舅母等說一回蔣氏的身體,互致問候,又詢問姨母大姜氏的情況。得知皆無變故,唯姨父至今沒有消息,安慰道:“既已與阮梅休戰,事情或許會有轉機。只是還沒個結果,就先不要跟他們說了,免得空歡喜一場。”

    范氏等都說:“我們明白的。”心裡卻有些傷感,大姜氏的丈夫還有可能活著,范氏等人的父親卻是去直接見阮梅的……那就是一個死了。

    顏神佑見此情狀,不免又安慰數句,見勢不妙,她連忙將蔣氏要姜雲儘早結婚的話給說了出來。周氏道:“這個時候,也沒辦法講究了。再講究,不定什麼時候才能……也罷。只是,他才去揚州,這個……”

    顏神佑道:“也不是今天就要辦的。等春耕完了,他大約也能閒下來了。辦喜事兒的時間,還是有的。”

    女人們的注意力被婚事吸引了過去,顏神佑這才得以脫身。

    抹了一把汗,她回了歸義侯府,換了一身素服,取素帛,親自寫了一篇祭文,壓上三枚印。卻攜眾徑往塢堡那裡祭林大娘去。

    ————————————————————————————————

    林大娘的墓時常有人打掃,墳也沒塌,墳前荒草也時常有人來鋤。看著倒是比較乾淨整齊,顏神佑親自擺了祭品。也不讀祭文,只默默將帛書燒了給她。千言萬語,都隨火光化成了灰燼。

    阿琴恐她久在墳前呆著感傷太深,上來勸道:“娘子,天色不早了,還是早些回城的好。”

    顏神佑站起身來,阿琴給她拂去下擺上的浮土。顏神佑扶著阿竹的肩膀道:“甭弄了,回吧。”

    回到城裡的時候,險險遇上關城門。一行人飛奔回了歸義侯府,正遇到阿婉從山上下來。顏神佑笑道:“錯過了兩日,終於見著了。”

    阿婉笑道:“還好,見著了。”頭一天,阿婉陪蔣氏,沒接顏神佑。等顏神佑去姜家了,阿婉卻接到山上有事的消息,又去處理問題了。到了這個時候,姑嫂倆才遇上。

    兩人下馬,相攜入內時,又有玄衣匆匆而來:“小娘子,山侯回來了!此刻當在五十里外,明日一早便能到了。”

    阿婉喜道:“這下咱們一家可齊算聚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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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3:49:27 |只看該作者
228 可愛的意外

   有的時候,男女之間的小情趣,就在一個“不知道”上。因為“不知道”,所以才有“驚喜”。相知互信難能可貴,可有的時候,也確實是少了一些小波折,讓相處變得未免有些乏味了。

    沒有醋海生波,沒有誤會波折,這樣的生活固然省心,可細品起來,總覺得少了那麼一點味道。

    打個比方,結婚紀念日,你買了條項鍊準備送給老婆。打開盒子的那一剎那,不管是她故意責怪“買這麼貴做什麼?”還是開心得眼睛晶晶亮說“老公你真好!”都挺讓人期待且滿足。

    如果你前腳進了珠寶店,發票還沒開完,已經有人把你買項鍊的事兒告訴你老婆了,不但告訴了她,連價位、金多少克、寶石多少克拉、哪裡出品的,捎帶還附上一張項鍊的照片統統已經匯報給你老婆了。那她當時反應的激烈程度就會大大降低。再遇上一個性格穩定的老婆,說不定接了盒子就說一聲“謝謝”。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你說憋屈不憋屈?

    同理,老婆對老公也是這樣的。

    這不是矯情,事實上,男女相處,也就是這麼一點一滴的小感動匯聚起來的。據說,再相愛的夫妻,一輩子也至少有五十次在吵架的時候想掐死對方。時常有點小驚喜、小感動的,吵架慪氣的時候,恨不得摳死對方的時候,還能翻出來跟自己說:看,這人還行,別弄死他了。

    平常沒什麼起伏的,尼瑪吵架的時候一回想:好像也沒什麼甜蜜回憶啊!

    這還不得打死了賬啊?

    山璞,就是這麼個倒霉的幸運兒。他看上老婆了,老婆也覺得他挺不錯,最初那點心靈悸動之後,倆人的事兒就成了。一點誤會也沒有,老婆也不給他出什麼難題煩他、更不會問“我和你媽同時掉到水里”這種突破智商下限的問題,連岳父也只是意思意思地為難他一下。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什麼“讓人身心俱疲”的“考驗”了。這讓他得以全身心地投入到為族人謀福利的偉大事業中來。更因為山璞牢記要“守禮”,並對禮法有了一定的誤解,而顏神佑本人也比較忙,兩人沒有什麼天天的情書往來,也沒有半夜翻牆頭被老岳父提刀追出八條追。婚後也一樣,各自打拼著事業。

    他老婆能幹有理智,雖然本來娶老婆就是喜歡上她能幹能擔事兒,可是這麼累死累活跑過來想給老婆個驚喜。“連岳父都串通好了,還是被老婆提前知道了”這種事情,真是一點也不夠浪漫。

    誰叫他老婆現在可以說是天下最大的特務頭子呢?放心把他放到荊州,是因為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輿部的眼皮子底下擺著呢。

    早就知道她要回來,再聽說他要到了。開心是真的,並不驚喜,也是真的。

    讓顏神佑裝成驚喜的樣兒呢,她也不屑去做。擱外頭裝,弄家裡還是裝,累不累啊?合則聚,不合則散,對於顏神佑來說,完全不是一件難事兒。

    這事兒,就一點也不夠有趣了。

    兩人提前進入了老夫老妻的模式。

    這一點,顏神佑以前一直也沒有發現。直到玄衣(其實是輿部)來報,阿婉那不加掩飾的喜意擺在她的面前,姑嫂倆你看我、我看你……

    都覺得對方:你這樣子,好像跟我不太一樣啊,這不太對吧?

    顏神佑看看阿婉,這小姑娘已經開心得跳了起來了。心道:你哥這就回來了,你這也太激動了吧?

    阿婉看看顏神佑,見她只是口角含笑,心說:你老公回來了,你不開心嗎?這樣淡定是鬧哪樣啊?

    都有點淡淡的坑爹感呢。兩人心裡都有些觸動,倒是沒有什麼交流了,還是顏神佑先開口:“他離城還有五十里,總要明天才到了。來了還會先去州府那裡,也不是先回家裡來。咱們先歇了罷,明天好等他回來。”

    阿婉道:“也好,那我也去歇著了。”

    一時無話,各自回房。

    阿婉開始揣摩顏神佑的表現,琢磨著是不是山下的當家主母們,都會表現得這麼淡定。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名門風範?她結婚以後是不是也是要這樣的?阿婉心裡默默地又添上了一條:原來,喜怒不形於色是這個樣子的。

    顏神佑這裡,卻是將玄衣打發走了之後,則開始思考著讓她覺得違和的事情。山璞要回來了,她也不是不開心,但是跟阿婉一比,她是不是表現得太理智了一點?不是說理智不好,只是覺得倒是做菜少放了一點調料,不是那麼刺激誘人了。

    因為想得太入神,她連自己是怎麼洗漱躺平的都沒注意,腦子裡就在想剛才的問題。自打姜氏跟她說,把山璞弄回來讓她生孩子開始,她就有那麼一點別彆扭扭的感覺。照說已經結婚了,要個孩子也是應有之意,可為什麼這麼彆扭呢?現在想來大約還是覺得像是任務一樣的生孩子,讓她覺得不自在吧。

    兩人沒結婚的時候,還偶爾會有那麼一點小互動,現在竟是要平淡如水,相敬如賓了。縱是書信往來,也多是淡淡幾句問候,肉麻的話,彼此都說不大出來。這等事,沒一個人開個頭兒,另一個人也就不好意思掉下限,互相也就裝成有禮的樣子。

    這是不對的。

    洞房都入了,還這樣……顏神佑有了淡淡的坑爹感。

    ————————————————————————————————

    人一想事兒,就不容易睡著。姑嫂二人皆有觸動,各自想了大半夜,第二天一早,便都起晚了。

    阿婉起得略早一點,洗漱完遇上山璞已經進門兒了。兄妹二人見面,自有一番歡喜。阿婉撲到哥哥懷裡,山璞也高興,抱著她轉了好幾個圈兒。問道:“你阿嫂呢?”

    阿婉笑道:“你想媳婦了!”取笑完才說,“阿嫂也是才回來,看起來是累壞掉,現在好像還沒起身,要不… …你去看看?”她雖近習禮儀,終帶了一絲促狹之氣。山璞放下妹子,拍拍她的腦袋:“你又淘氣了。”

    說完,叮囑道:“你別亂跑,過一時我有話與你說。”然後自去正房見妻子去了。

    顏神佑才起身,她後半夜才瞇了一會兒,天夜才睡穩。因姜氏囑咐過,這幾天就讓她好好歇歇,不令她早起,阿琴等人便也不喚醒她,由著她睡。若放在平常,以阿琴之仔細忠心,縱顏神佑睡得晚,她也會早早將人叫起——總不好丈夫回來了,妻子還在睡懶覺。然則近來顏神佑身價大漲,不因自己封侯之故,乃因顏肅之為相,天下人眼裡,顏肅之的女兒,比之公主,也就差這麼一個名份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委屈了她呢?反正,阿琴是這麼想的。先前勸慰顏神佑守禮,乃因其只是尋常婦人。此一時彼一時,也是該讓她別那麼累了。

    顏神佑一覺睡到快中午,才睡醒,覺得身上有些熱。她知道這算是自然現象,剛起床的時候,體溫都是比較高的,也不驚慌,只是推開了衣裳:“洗完臉再穿吧。”看看外面的天色,就知道不早了。心裡有數,大約是阿琴等人不捨得叫醒她。想山璞開城門後才能入城,再跟大家交流一下荊州的情況一類,沒兩個時辰且說不完,便也不大在意。

    才洗了臉,還不及穿衣,阿梅便快步走了進來:“娘子,山侯回來了!”

    顏神佑:“=囗=!”不時間不太對啊!山璞估計得午飯後才能回來。姜氏再怎麼想把小兩口湊一堆儿,也不會急在此時,更不至於打擾正常公務。通常情況下,官員中午……都是不回家吃飯的,午飯都擱單位食堂裡吃的呀!

    顏神佑腦子有點亂:這不科學!

    她想起昨天想了半夜的事兒,腦袋到現在還有點懵,完全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毛巾一放下,就跑到門外去了。阿琴心下正自懊悔,一時不察,讓顏神佑跑了出去。她原是不想顏神佑起得那麼早去州府或是旁處迎接,卻不是想顏神佑被山璞撞到晚起的。

    顏神佑跑到門前廊下的時候,阿竹與阿琴急忙提著裙擺追了上來,阿琴手裡還撈著顏神佑的外套。

    外面太陽正好,顏神佑瞇起了眼睛,適應了一下光線才把山璞看得清楚。山璞並沒有著鎧甲,只著一身錦衣,腰間並沒有佩劍,想是在過來之前便解下了。

    直到對上山璞帶點驚訝的目光,顏神佑才驚覺自己這個樣子有些不妥,她還沒穿衣服沒梳頭呢!

    顏神佑:“=囗=!”

    山璞:“(*⊙o⊙*)”

    單是顏神佑自己,骨子裡帶著那麼點子草根氣息。這輩子卻攤上一個名門淑女的媽,打小便一舉手一投足給她耳濡目染,給她熏陶栽培。生活細節上,那是相當地能裝。縱然自己有時候疏忽,阿琴等人比她還要緊張。

    因相處得少,兩人之間自然就沒有那般隨性。在山璞面前,顏神佑就沒有衣冠不整的時候。哪怕同宿共眠,她也很警醒,她身邊的侍女比她還要警醒,見她起身便奉櫛沐。再不讓人見她不整肅的一面。

    山璞原本覺得,這就是守禮人家的規矩了,一直覺得這是對的。他向來傾慕文明開化,以山下諸般皆對,對世家更是推崇有加。婚後遇有習慣不同處,少不得自己一一改了來,皆依了妻子的生活方式。

    近來經的見的多了,方覺得先前自己的想法有些狹隘了。人生在世,大節不錯,小處自在些又有何妨?只求其表,那是捨本逐末。至於禮儀,在外面周到就可以了,回到自己家裡,又何必這須如見大賓?他想了許多,回來也想跟妻子稍作討論。

    萬萬沒想到,回來就見到這麼一幅景象!

    顏神佑自到昂州,毛病又添了一樣——睡覺必要換睡衣。蓋因昂州天氣炎熱,若著褻衣入眠,難免出汗,次日起來在褻衣外再著正裝,總覺得渾身的汗味兒都被摀在了身上。這會兒她還沒來得及換衣服,正是一身白色的睡衣。

    一頭烏髮垂在身後,雙肩上還略搭了一點,黑白相映,顏色分明。頭髮有點亂,人也帶一點初醒時的怔忡,整個人看起來呆呆的。連眼神都有一點呆,傻乎乎地看著山璞。

    山璞忽然就覺得不好意思了起來,將眼睛從她的臉上慢慢往下移,一直落到了她的腳上。

    歸義侯府是按著山下的習慣來建的,室內有席,入室必除鞋。顏神佑在自己臥室裡休息,連襪子也不曾穿,光著腳跑了出來。此時微風拂來,吹起長長的褲角,露出了白生生的腳趾。

    山璞的眼睛有點直。

    心裡癢癢的。

    那種初始的悸動,好像又回來了。

    顏神佑呆了片刻,阿琴已經追了上來,將衣裳給她披上,又輕觸她的肩膀:“娘子!郎君回來了!”

    顏神佑驚覺回神,往日那股精明勁兒又回來了。順著山璞的視線往下一看,臉便燒了起來,只覺得這股熱勁兒一路從上往下燒,連腳趾都變成了粉紅色。幾枚腳趾小貓爪兒一般輕輕抓了一下腳下舖的席子,頓一頓,微一動,悄悄地往後縮了縮。

    山璞已經大步走了過來了。

    顏神佑才說一句:“你回來了,我……”今天起晚了真不好意思。

    山璞已經蹲下了身去,輕聲道:“襪子呢?”

    顏神佑:“啊?”

    阿琴飛快地道:“在裡面!我去取!”踉踉蹌蹌跑去拖了兩隻羅襪過來。

    顏神佑嗔道:“你這是做什麼?”聲音輕輕的,微微帶著顫。她的一隻腳被山璞握在手裡,山璞的手很熱,熱氣蒸騰得整個腳心都酥麻酥麻的,這股酥麻的勁兒自湧泉而上,半邊身體都像是被人點到了麻筋,又麻又癢。

    阿琴已經跑了回來,跪下來將羅襪遞與山璞,山璞屈起一膝,將顏神佑的腳放了上去,仔細地給她穿襪子。一隻穿完了,再換另一隻,他的耳朵,也漸漸泛上了一抹紅。

    阿竹極有眼色地扶著顏神佑。唉,顏神佑縱然習武,這金雞獨立的姿勢,也不是一般人能堅持太久的。

    顏神佑素來能言善辯,此時舌頭也不像是自己的了,半晌沒能說出一個字。直到山璞直起身,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輕聲道:“地上涼。”

    顏神佑整個人的顏色從粉紅變成了朱紅,竟有點不大敢看山璞的眼睛,只胡亂應了一聲。阿竹一把拉過阿琴,兩人交接了一個眼色,悄悄地退了下去。

    出得門來,阿琴一拍胸口:“嚇死我了,常年早起,不見有事,一朝想讓娘子多睡一小會兒,就叫逮個正著。”

    阿竹抿嘴一樂: “我看這偶爾晚起一回也是什麼壞事。”

    阿琴舒了一口氣:“我去廚下看有什麼吃的,娘子還沒用飯呢。郎君此時回來,午飯怕也沒吃。這個時候,叫他們兩個一處吃才好。就是不知道那位小娘子……”

    阿竹道:“兩個都回來了,有的是相處的時候兒,不在此一餐飯,一處用就是了。無論那位小娘子樂不樂意,都邀她一起才好。”

    阿琴一拍腦袋,道:“你說的是,我被嚇得傻了。我這便去問小娘子想吃什麼。”

    兩人分頭行事。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阿竹阿琴去收拾午飯,顏神佑與山璞卻共入內室。

    兩人成婚一載,相處僅區區幾十日,此時獨處,竟都有些羞澀了。山璞小聲道:“不要赤腳踩地,地上涼,對身體不好。”

    顏神佑原本已經清醒了,這會兒又熱得有些糊塗了,脫口而出:“今天不是聽說你回來了麼…… ”說了一半,便覺不妙。再看山璞,他已經笑了起來。

    恨得顏神佑將手裡的梳子砸到他胳膊上,又添了一句:“已是暮春,不冷了。”

    山璞手一轉,將梳子抄在了手裡,湊上前來道:“她們也不知道去哪裡了,你坐好了,我來給你梳,”說完,又特意添了一句,“等下就吃飯了。”就從權了吧。

    顏神佑:“哦。”

    山璞的手還算巧,梳通了頭髮,卻不會挽複雜的髻子,顏神佑搶過梳子:“這般笨,要罰。”

    山璞因問:“罰什麼?”

    顏神佑笑而不答,卻又問他:“你一向辛苦,這一回能在家裡歇息多久?”

    山璞道:“你想讓我歇多久,我便歇多久罷。”

    顏神佑輕啐一聲,不理他。

    山璞卻將臉伸了過來,眼巴巴地問道:“娘子想讓我歇多久呢?”

    顏神佑將頭髮挽頭,鏡子裡看山璞給她往頭上插簪子,哼唧道:“懶死你算了。”

    山璞也不懊惱,只管笑。他似乎找到了與妻子相處的正確模式,心裡頗為自得。

    等到阿婉過來一同吃飯的時候,只見她哥和她嫂子兩個都是容光煥發,不由翻了個白眼道:“真是如魚得水。”一語未畢,被山璞曲起食指敲在了額頭上,捂著腦門兒不說話了。

    顏神佑豈會輕易被取笑了去,應聲道:“嗯,今天午飯就有魚湯,有魚有水,你也好好潤一潤。”

    阿婉扮了個鬼臉,復又活潑了起來。

    顏神佑看看山璞,再看看阿婉,心中似有所悟。其實,真的不需要特意去尋找什麼刺激,這樣,就挺好。

    ————————————————————————————————

    自山璞回歸,顏神佑便也不出去了,兩人只在城中安樂。安樂而不清閒,兩人身上畢竟有官職,顏神佑須管著昂州諸般事務,便是山璞,也須時常與顏肅之開會,討論一下以後的進程。

    山璞回來便時常與顏神佑嘀咕:“李先生他們幾個,並不在府內見了,可是因為臨安宮中客?”

    顏神佑道:“你也看出來了?他們都有氣性,萬沒想到造化弄人。”

    山璞將“造化弄人”念了幾遍,道:“也是這麼個道理。”十年之前,他也想不到自己會有今日。一時之間,感慨萬千。

    就在夫婦二人才說完李彥沒兩天,李老先生卻登門而來了。

    山璞與顏神佑掃塌相迎,卻見李彥不是一個人來的,後面還跟著霍亥、丁號等人——都是已經很久不去上班的傢伙。

    顏神佑笑道:“怪不得今天我聽外面的鳥兒叫得都好聽了幾分,原來是有貴客到了。”

    霍亥不客氣地道:“貴客難道不是在臨安?”

    顏神佑道:“先生說笑了,裡面請。”

    分賓主坐定,丁號與顏神佑最熟,一點也不拐彎地問:“賢父女究竟有何打算?”

    顏神佑也不跟他玩虛的,徑自回答道:“彼未盡失人心。況且,今上不同於其兄。”

    丁號冷道:“難道要半途而廢麼?”他的聲音一字一頓的,很有一種機械音的冰涼感。

    顏神佑道:“我經臨安,在聖駕那裡遇到一件奇事。有一縣令,感念君恩……”緩緩說出了岳茂的事情,末了道,“十有八、九,是他作祟。他倒是為皇帝著想,我也不想束手就擒,為人作嫁!”

    李彥的表情一直很冷,此時方拍案道:“好!”有這句話就夠了。

    這也是幾乎所有權臣的難題,出力流汗,幹出了業績,自然就會有威望。坑爹的是,你這是給老闆打工賺錢,他收錢的時候不嫌你能幹,幹完活了,又嫌你有存在感了。非要搓磨你一回,證明他這個沒幹過什麼實事的老闆比你更高明才行。縱使老闆不這麼想,老闆身邊一群想刷存在感、別人種完了樹他想來摘桃的人,也要這麼想。

    霍亥便問:“不知娘子有何計較?”

    顏神佑聳聳肩,道:“聖上也該成婚了,既有后宮,這光宮女怕是不要不夠,恐怕是要宦官的。”

    李彥笑道: “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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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3:49:49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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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彥等人最近過得頗為憋屈,原因就是這世上多了一個虞堃。

    尤其李彥與霍亥兩個,遇到這種情況,很有自打耳光的嫌疑。兩人都是不仕本朝的,卻偏偏都跑到顏肅之這裡來了,還當了顏肅之的官兒。原本天高皇帝遠的,這也沒什麼,反正來了就是要攛掇著造反的。

    可虞堃來了!

    他們要正經得到任命,那就是推翻了之前的堅持,這耳光真是扇得特別響亮。

    換了一般人,有一個正經的走合法程序、把身份過了明路的機會,那是千好萬好的。但是對於李、霍這等“名士”來說,這就是難堪了。名士麼,總有一些比別人更多的堅持。這樣的堅持,在許多功利主義者看來簡直就是龜毛!

    尤其是李彥,十分後悔自己跳上前台的時間太早!早知道該再等兩年的,等到虞堃也死得透透的了,自己再出山!

    現在可是被架到牆頭上去了。不過這一回,他倒沒有罵丁號,反正在丁號過來謝罪的時候,認為這事兒怪不得丁號,只是造化弄人。再者,他是被丁號騙過來的不假,可是出仕的決定卻是自己做的。有一說一,李彥還是極少推脫責任的。

    弄得丁號越發愧疚了,發誓:“我看那位娘子就快要回來了,丞相這裡,已經不能讓他說得再多了。還是須從那位娘子那裡敲個邊鼓才好!”他這說的,就是顏神佑了。自打顏神佑出嫁之後,叫她小娘子的人就漸漸少了,及至領軍而封侯,顏肅之又擺明了車馬要支持她,她的地位越發地高了起來。

    李彥沉吟半晌,嘆道:“只得如此了,成大事者……唉……”

    丁號道:“您這是怎麼了?這個,她原就與我們是一路人呀。”

    李彥道:“你不懂!”

    “?”

    李彥緩緩地道:“她一個婦道人家,被推得這麼高,日後如何收場?心養大了,再要收了她的權,她難受不難受?”

    縱然丁號也是當世之學問大家,心胸比腐儒們開闊得多了,也說不出讓顏神佑就這麼自由發展的話來。畢竟,她親爹還在,她還有很多兄弟。更重要的是,如果是普通人家,婦人能幹些也沒什麼,可大家都盼著顏家登頂,那麼,顏神佑這個處境,就真的是尷尬且危險了。尤其,她現在嫁了,禮法人情上說,跟山璞才是一家人了。

    丁號沉默了,猶豫地道:“或者……先跟丞相說一聲?別捧她太高?”

    李彥道:“你先不要輕舉妄動,我再想一想。”

    他早就在尋思這事兒了,所謂君子,與小人的不同之處,大約在於君子的底線更高。萬一因為事態緊急而不得不從權、利用一下人,也會考慮好善後的事情。李彥作為一個比較君子的人,想到眼下這些事情需要藉助顏神佑的力量,但是她一個女人家被推得太高,容易出事。現在就開始為顏神佑思考日後的事情了。

    想了一想,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了。他都已經默許了孫女兒去給顏神佑當助手了,這立場,不是早就確定了麼?再看顏肅之,好像也是有一點打算了。既如此,他便不是孤軍作戰,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大地提高了。

    【只要天下太平,百姓安樂。旁的事情,是我欠了你的,你要怎麼折騰,我奉陪就是了。】

    這麼一想,李彥的眼前就豁然開朗了。

    與一干人等加緊了串連,同時也制定了一些對策,這些對策,計劃得是相當周密的。只是有一個缺點:需要實權派的配合,光有盧慎還不夠,他們需要顏神佑的支持。

    顏肅之這裡,已經默許了這些人的主張,卻是不能直說的。再問他,難道能讓他現在就扯旗造反嗎?

    甚而至於,李彥的本心裡,對李今這個同姓晚輩的評價還是很高的。他不喜歡虞家,卻不反對李今對於虞氏的忠心。從來忠臣義士,都是值得欽佩的。這些人裡,只能暗恨李今怎麼就把虞堃給找到了呢?如果李今繼續忠於虞家,他們也只好搞一搞李今了——卻沒有一個說李今做錯了。

    各為其主吧,咱們本來就不是奔著虞家去做官的。在這一點上,盧慎尤其看得開。

    ————————————————————————————————

    幾人過來尋顏神佑,聽了顏神佑將臨安城中事一說。

    山璞先關切地道:“竟有小人君前作祟麼?真是豈有此理!”岳茂本是為了虞堃才出的主意,沒想到對方並不比他傻,一旦被識破,反而起到了反效果。如顏神佑、山璞這些人,對於虞堃這麼個好相處的老闆本有愧疚之心的,現在被這麼一弄,將這愧意去了,再沒什麼事能阻攔他們的腳步了。

    李彥拿眼角瞄了他一下,心道,你也長本事了,嘖,以前都不怎麼發言的。

    霍亥卻毫無顧忌地道:“逢此亂世,虞氏氣數已盡,中興無望了。為天下蒼生計,我等也不得不從權一回了。”

    顏神佑道:“只是不知道大長公主母子,又當如何安置?他們要是出事,我是不依的。”

    李彥道:“這也不難。”本來就不難,近世頗亂,改朝換代很頻繁的!也沒見哪個前朝公主要鬧騰著復國造反的。還不是改個封號,老實趴著了?他並沒有貿然將此言道出,只是說:“唐氏與丞相結為姻親,又怎麼會有事呢?”

    顏神佑贊同地道:“這倒也是。”

    李彥便不再說其他,只與顏神佑說這宦官之事。同樣的招數,楚氏已經用過一次了。那一次,是為不讓虞堃好過,不讓以虞堃為代表的勢力在昂州這里扎根。現在朝廷建在臨安,政令不出宮門。能出宮門的政令,都是顏肅之遙控指揮認為可行的內容。

    監控人:蔣廷尉。

    再用這一招,就是殺氣騰騰了。如果說上一次是守,這一次就是攻。顏神佑要用它來試探一下朝廷的虛實,看這個新朝廷硬氣不硬氣。而李彥這裡,卻又有另一層心思,他把這當作一次進攻,目的是削弱這個朝廷的聲望。

    包括丁、霍、盧等人,他們樂見顏神佑去噴虞堃,讓虞堃下不來台。壞了這個小皇帝的名聲,讓這小皇帝下台成為順理成章的事情。哪怕這個小皇帝死了,都沒什麼人說他可惜。

    李彥知道顏神佑掐架的功力了得,聽她這一說,登時就開心了。贊完之後,再問顏神佑有什麼說辭。顏神佑道:“非罪而刑,還不夠麼?如今正當休養生息之時,卻又取宦者,難道是明君所為?肉刑原就不可取。”

    李彥便趁機指點顏神佑:“不要將話說得太絕,不是取,是多取。”

    君子是不大瞧得上宦官的,他們恨不得宦官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但是卻又知道,宦官消失不得,宦官沒了,后宮怎麼辦?這不是在跟皇帝作對麼?

    顏神佑知道此事急不得,謝了李彥的提醒。

    李彥見她很配合,便也說出了自己做的一些事情。比如說,已經在編各種兒歌、讖語了。主要內容就是虞家不好,以及“將有聖人出”。都說出來,也是為了去疑。他算是發現了,顏肅之不好說,但是顏家的女人們,都是搞這些的好手。這些女人,雖然也敬鬼神,但是更多的時候,真是太會利用鬼神之說了。此類手段,她們玩得精熟,瞞是瞞不住的,不如攤開了說,開誠佈公,以示自己無私。

    事實上,李彥籌劃的可比這個多得多,這其中包括往臨安滲透,以及借刀殺人等等。阮梅、濟陽王,哪個不能當替罪羊呢?虞堃要結婚,要祭祖,總有辦攛掇著他北上。到時候……

    山璞聽李彥這麼“坦白”,忍不住看了他好幾眼。近期以來,尤其是見識了荊州門閥的下限之後,他對世家的認知碎了。李彥這會兒,又給他刷了一遍三觀。於是山璞又成了沉默的那一個,默默地拼著自己的三觀。

    那一廂,話題已經進入到了一個詭異的階段。

    顏神佑下巴都要掉了,吃驚地問李彥:“先生是說,霍征西與舍妹?”

    李彥一捋鬚:“然也。”

    顏神佑:“……”下巴真的摔碎了啊!

    ————————————————————————————————

    不是顏神佑看不起顏靜嫻,顏靜嫻好歹是她堂妹,拖後腿的爹媽的親戚都已經死了。單從顏家來算,顏靜嫻的身價是相當可觀的。

    只是霍家不同別家,雖不是門閥世家,卻也不是輕易就會與人聯姻的。尤其出了霍亥之後,隱隱地在仕林之中頗有聲望。更兼霍白本人也相當地不簡單,在同輩幾十號人裡脫穎而出,一路跟著霍亥來到昂州,可見是家庭中的佼佼者。

    連楚氏都沒有十足的把握,去把顏靜嫻說給霍白。楚氏看人倒是準,這個霍白本事有,脾氣也有。萬一婚姻不合意,結婚結成仇,那還不如不結。

    是以顏神佑再次跟霍亥確認:“霍征西(霍白)是麒麟種,舍妹多有不及。縱先生與他父母有意,不知征西意下如何?”

    霍亥聽顏神佑誇他侄孫,嘴角一翹,也一捋鬚,有些得意地道:“我已經問過他啦,他自己是聽命的。”

    顏神佑道:“他是真的願意?”

    李彥聽她這話有些不對,便問道:“我尚未向丞相提及,先請諮之娘子,此事是否不妥?”怎麼覺得顏神佑像是另有隱情的樣子?難道是顏家另有安排?那這事兒,霍亥就臉上無光了啊。

    一家有女百家求,不論男家身份之高低,是否女方高攀、是否女方先提出來的。最後走禮的時候,都是男方主動去女家求娶。但是,這不代表男方就要受氣受挑剔。

    顏神佑也明白這個道理,打死她也不能說他家覺得霍白不太好收拾,所以盯上阿胡了。聽李彥這樣問,忙說:“並不是,只是眼下只有這一個妹子的婚事要操心,不免就要仔細些。”

    霍亥矜持地點了點頭,再次保證,這事兒他已經確定了。放心,霍白那小子也是願意的,並沒有人逼他,還特別說:“他那個樣子,我是不敢強壓著的。”言語之間,不無得意。霍白的表現,委實不錯。

    顏神佑心裡抹了一把冷汗,笑道:“真要是這般,祖母與家父自然是樂意的。”

    霍亥心裡舒坦了,李彥笑道:“既如此,我便去向丞相提親去。”言畢起身,霍、丁等人也離席告辭。

    顏神佑急忙站了起來,還拖著山璞,口上道:“正好,我們也一同去,這般好事,正好湊個熱鬧。”心裡念了八百回老天保佑,別讓顏肅之已經跟阿胡說了!

    畢竟是夫妻,山璞覺出她情緒不對來,也說:“我與娘子同去,請先生們乘車。”卻又吩咐給顏神佑也套車,他自己也不騎馬了,跟著顏神佑鑽進了車裡。

    顏神佑一放下車上竹簾,臉就垮了。山璞極少見她這個樣子,不覺有趣道:“這是怎麼了?難道是霍白不妥?又或者是五娘那裡不妥當?五娘聽說不錯呀。難道是……岳父對她另有打算?”

    顏神佑哭喪著臉道:“我本來就說,能將她說與霍白最好,只是擔心霍白不好相處。大家看著阿胡老實本份,最後……”

    山璞:“ ……”

    夫妻二人面面相覷,還是山璞道:“不急,到了府裡,我拖住他們,你抄近路去見岳父!還有,家裡還有旁的姊妹沒有?”

    顏神佑道:“六娘?”

    山璞一想起六娘的年紀,整個都不好了。沉吟道:“舅家那裡呢?又或者姑家?”

    顏神佑想了一想,道:“舅家有些不大妥,還是姑家吧。”她姑媽顏氏倒是有個女兒,與她年紀相仿。清遠侯家在京城變亂裡就逃出這麼幾個人來,小姑娘的娘家已沒什麼勢力了,隨著母兄,依著舅家居住。

    山璞道:“她為人如何?脾性如何?”

    顏神佑道:“倒是個爽快脾氣,與五娘有些相似。”

    山璞道:“那倒差不多了。”先把這事兒給糊過去再說!

    顏神佑卻有些緊張,這種類似“換嫁”的事情,可比不答應還膈應。霍亥的心思她明白,這其實就是對於將來派系的一次站隊。要緊緊地跟顏肅之拴牢了,免得以後有人來摘桃兒。也是為了在顏肅之面前說話更有份量,更好攛掇著顏肅之另起爐灶。這婚姻,是一定要結的。

    就是這樣才坑爹!顏神佑就想起她家往上兩輩的代嫁風波來了,十分為表妹擔心。

    老天爺顯然喜歡跟她開玩笑。

    到了府裡,山璞去拖著李彥,顏神佑去找顏肅之。李彥本能地覺得這裡面有文章,但是作為一個聰明人,就要知道不要去自找難看。就像去動物園裡看孔雀,你看著它正面開屏就行了,非得繞後面去,活該看菊花。

    如果顏神佑搶先一步,能跟顏肅之溝通一下,不管之前有什麼變故,只要他們過去一提親,事便成,結果好就行了。何必要去找不自在呢?

    是以李彥故意放慢了腳步,順了山璞的意,跟他一起慢慢踱步。口上卻還說:“山侯先時只說荊州公事,未嘗言及私交,不知在荊州時,看征西如何?”

    山璞自然是要誇獎霍白的,說他十分整肅,又屢立大功一類。

    那一邊,顏神佑在顏肅之書房的門口卻遇到了阿胡,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顯然是說過了啊!

    阿胡見了她,倒是很規矩地行禮。顏神佑壓下焦慮,也回一禮。看他這個樣子,又覺得先前將人家當備胎,現在又嫌他礙眼,自己這等心思未免小人。說話時便分外地客氣。

    阿胡心道,我並沒有答應啊,您這樣客氣,我怕……想到這裡,一個哆嗦,溜了。

    顏神佑衝進顏肅之的書房,見顏肅之正在揉額角,心說,這是有為難的事兒了?這麼想,也便問了出來。

    顏肅之苦笑道:“可不是!這個傻貨!真他媽是個好東西!可惜了,我又要尋侄女婿了。”

    顏神佑開心得差點哭了出來:“你侄女婿這就來了。 ”

    “?”

    顏神佑便將李彥如何來探她口風又為霍白提親的事情擇要說了兩句,再問:“阿胡竟沒有答應?這是為什麼?看不上五娘麼?簡直豈有此理!”自省歸自省,還是容不得別人瞧不上自家女孩子的。

    顏肅之嘆道:“並不是。他與我說,原先從軍前,他有個打小一塊兒長大的未婚妻,小娘子等了他這些年。從他還是個小卒子起,因他不在家,便為他照顧老娘。那一年,他老娘獨個兒在家,燎了房子,小娘子為了背他老娘出來,將眼睛也熏壞了。他便立誓衣錦還鄉時,必要迎娶的。先時事情急,沒來得及操辦。如今正好將事辦了。”

    顏神佑道:“恭喜阿爹,恰得其人。”

    顏肅之道:“也罷,你們都多多與他賀禮。”

    顏神佑道:“這還用說?”

    父女倆才說完正事,顏肅之還沒來得及讓閨女去後面見老娘老婆,李彥等便至。

    顏肅之一見這幾個人,臉上就笑開了花:“可把你們盼來了!”

    於是李彥有所請,顏肅之無不答應。兩家遂約為婚姻。顏靜嫻爹死了,自然是叔伯做主。霍白人不在,霍亥受其父母之託全權負責。

    顏神佑笑道:“你們都有喜事了,豈能忘了聖上?”

    顏肅之道:“正是,我這便具本!”

    顏神佑卻又提出一事:“勘刻石經一事,還請暫緩。”

    山璞問道:“要做是娘子,要緩也是娘子,這是為何?”

    顏神佑道:“聖上南巡了啊。”這會兒刻出來了,算誰的啊?她一點也不想把這筆賬算到虞堃頭上,以後有人拿這個當理由,要“除舊立新”。

    山璞默,頗覺得這個小皇帝也真是個大麻煩。比他更鬱悶的是李彥等人,石經之事,提議的是顏神佑,出了大力的是他們。現在搞出來了,不能刻,眼看著書稿堆在家裡,真是令人惆悵。

    丁號不以為意,輕聲道:“也不用等多久麼……”

    還是顏肅之看得開,一挑眉:“正好,現在正是農忙的時候,人手又少,還是讓石匠們種田吧。我這便去稟告家母,究竟如何操辦,你我皆不如她們。”

    說得眾人大笑。

    顏靜嫻與霍白之事,就此定下。而準新郎和準新娘,其實並不曾見過面,也不曾搭過話。顏靜嫻對這門親事還是很滿意的,霍白也是新貴,頗有戰功,前途無量。又有顏靜媛之婚事在前,顏靜嫻深信伯父不會害她。

    事定後,顏靜媛回娘家來看妹子。她自懷孕,便有些多愁善感。與妹妹親起門來說悄悄話,沒開口便先落淚,對顏靜嫻道:“我又想起阿姊來了,她要不犯那個糊塗,長輩們給她的安排也不會比我們差,她怎麼就這麼糊塗呢?”

    顏靜嫻將臉一沉,捂著耳朵啐道:“呸!我的好日子,你又提她!她那不是人做的事情!你是嫌自己過得太舒服了,非要找不自在麼?你是顏家女、盧家婦,與她有何干系?我勸你,甭自己過得好了些,就覺得可以四處散你那慈悲心腸了。你拿什麼去慈悲?你有的,都是旁人給的,慷他人之慨,你真氣派。”

    說得顏靜媛又哭一回,搞得顏靜嫻也不痛快。

    楚氏等知曉此事,一哂而已。顏靜媛天生膽小,縱有些想法,從來不敢自己去做。楚氏便也懶得去管她想什麼了。

    ————————————————————————————————

    顏肅之也沒功夫去理會一個不出挑的侄女,奏本寫到一半,覺得煩了,便喚了盧慎過來,讓他代筆。

    奏本上時,旁人不知,大長公主卻是沒口子地誇:“我說怎麼著?那是個好孩子!還有奸賊說他呆在昂州不過來是有異心,有個甚的異心?這不,我還沒想到的,他都想到了。”

    這個“奸賊”她也是意有所指的,說乃是岳茂等人。岳茂出入宮廷越發的頻繁了,隨著他的出入,關於顏肅之這個丞相“居然不在陪都呆著、恐怕有什麼不好的打算”的流言就越來越多了。並且隨著一些自北方逃來的士人的增加,類似的說法也多了起來。搞得大長公主十分心煩,拿出街霸的氣勢來與人吵了兩架,就有人上本,說她這個婦道人家太霸道。

    大長公主更生氣了。

    其實士人們並不是針對著她,至少現在,她沒這麼大的吸引人。眾人不過是指桑罵槐而已,藉著參她“驕橫”,實際上卻總想捎帶著把顏神佑給繞進去,醉翁之意不在酒。

    同是士人,岳茂以為自己目光深遠,慫恿虞堃將顏神佑捧高,等著昂州系內亂。而自認比他更正統的士人們則以為,一介女子,管事太多,真是陰陽顛倒、以地為天。

    沒等大長公主開罵,這兩撥人便先吵了起來。

    虞堃自己倒沒他們這麼多的心思,虞堃就一個念頭:光復山河。是以他支持岳茂,認為顏神佑如果有本事,就讓她去搞好了,只要搞死那些反賊,能讓他回京重祭陵廟。

    臨安城裡,掐得熱鬧非凡。搞得蔣廷尉老當益壯,一天裡能掀八回桌,身體得到了極好的鍛煉。一面掀一面罵:“縱無阮賊,豎子輩也要亡國破家!”就你們這眼神兒、這素質,大敵當前,還特麼內亂!還是老子眼光好!

    老先生罵完,麻溜就給昂州寫信去了╮( ̄▽ ̄)╭

    蔣廷尉的信才送出,顏肅之的奏本便到了。臨安城中,又是一套好忙。大長公主罵完了“奸賊”,一頭就扎進了給侄子討老婆的大業中去。大長公主自己的孫女兒都嫁了,她便想讓虞堃娶顏家的女孩子,算來算去,顏靜嫻正合適。

    這麼個人選,又讓岳茂等人吵作一團,自己人吵還不算,又與大長公主吵。

    直到蔣巒一路急奔,帶回來顏靜嫻已經定了親的消息,這事兒才作罷。吵架的各方,都是沒贏沒輸,又開始爭執起什麼樣的人合適做皇后來了。

    顏神佑在昂州等得不耐煩,她一直等著這些人廣招宦官呢,然而皇后比宦官重要得多啦,且還沒有討論到。這讓顏神佑頗為遺憾,每每看著自己的掐架稿嘆氣,弄得山璞暗笑不已。

    顏神佑還怕他太正義凜然,指責自己這種坑老闆的行為不厚道。不想山璞同志作為一個原本三觀十分端正的孩子,這段時間正處於世界觀重組中,媳婦兒跟人掐架居然不阻攔,反而有種“放著我來”的衝動。宦官這種生物,在山民中是不存在的。是以山璞初次知道宦官的時候,還大大驚訝了一把。今見顏神佑拿宦官說事兒,不以她無事生非,反覺得妻子這樣做是很對的。

    顏神佑對於他說:“宦者本不該存於世,不過是帝王之貪念作祟。”十分感興趣,問他是怎麼想的。

    山璞皺眉道:“當初,是在甘令那裡聽到有宮刑的。我便想,明君當親賢臣、遠小人,為何當世卻要反其道而行之,使犯罪之人侍君王,與人主朝夕相伴?這可比與賢臣相處的時間多得多啦。刑餘之人,本就不該在人主面前侍奉的。”

    顏神佑駭笑道:“你這想法可真難得! ”

    山璞得了妻子誇讚,很想搖一搖尾巴,清清嗓子,低聲道:“否則,便是非罪而刑,這也不是做人的道理。為人君者,愛護百姓且來不及,何以令人絕嗣。至於貧而無計,不得不入宮之人,這難道不是君主和丞相的過錯嗎?百姓不能安居樂業,不但不去想辦法,反而趁火打劫。只為了……咳咳,自己不戴綠帽子?明君本來就不該好色,要那麼多后宮做甚?”

    顏神佑將寫好的掐架稿一扯,撕成了碎片,對山璞道:“我是白寫了!這事兒,你來辦罷!”

    真是沒想到啊,你還是個嘴炮潛力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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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8 0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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