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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我想吃肉】詩酒趁年華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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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3:50:14 |只看該作者
230  務實的老人

   山璞聽妻子建議他去上表,當時被嚇得不輕,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我?”

    顏神佑覺得他這個表情實在太好玩,含笑回道:“當然是你,不然是誰?”

    山璞在這件事情上卻頗不自信,帶一點扭捏地問道:“我能行?”

    顏神佑反問道:“你怎麼就不行了呢?”

    山璞道:“我怕應對失據。”

    並非他妄自菲薄,實際情況是,文化課原本就不是他的長項。在山民裡,他是撥尖兒的,原本的歸義縣里,他學得也是不錯。只是自從去京城見識了國子監與太學的宏偉,更有丁號等名士陸續來到昂州之後,山璞對於自己的文化水平,再不敢有什麼好評了。

    再者,山璞更是明白,就算文化課好了,吵架能不能吵贏,那也是兩說。尤其掐架語言博大精深,朝臣們吵不贏顏神佑,不代表吵不贏他。萬一吵輸了,他自己倒是能看得開,就是怕耽誤事兒。

    顏神佑肯定地:“你剛才不就說得很好麼?”

    山璞還是有些躊躇的,上陣砍人,他是不怕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近來隨著日漸站穩了腳跟,便有些愛惜羽毛之意了。他倒是相信,縱然這一回他有些小失誤,顏肅之方還有這麼多的嘴炮技能滿點的傢伙,應該也不至於有什麼大問題。但是,會不會就此影響山民整體的評價?

    說完,自己也失笑:“我是不是太膽怯了?”

    顏神佑看了他半晌,才說了一句:“大勇若怯,”又正色道,“你不試上一試,又怎麼知道自己不行?”

    山璞道:“那我便試試罷。”其實心裡還是有些小膽怯的。不管是哪個時代,跟一群專業掐架黨干仗,都是一件讓人頭皮發麻的事情。

    顏神佑道:“你信不信我?”

    山璞認真地點了點頭。

    顏神佑道:“我說你行,你就行。”

    山璞露出一個給自己打氣的微笑,道:“好。我這就去寫。”

    留下顏神佑一個人抱著個茶壺在那裡感嘆,沒被“文明”荼毒過的人,看問題還真是一針見血啊!

    山璞這裡,得到了妻子的肯定,心裡也挺美。他的字雖然不頂好,卻也寫得頗為工整,一遍一遍地打著草稿,力求盡善盡美。他怕開始寫得不好,

    居然有一點“紅袖添香夜伴讀”的風味來了。只是別人家是“添香伴讀寫風流”,他們家裡是“夜半無人寫罵帖”,真是……天差地遠。

    更難得的是,小兩口沒一個覺得這樣不對。於山璞,得到妻子的肯定,令他信心大漲。作為一個“歸化人”,他對於自己的文化底蘊是頗不自信的,縱現在覺得門閥裡也有些銀樣鑞槍頭,對於文章還是覺得不如人家。現在得到了認同,山璞的心裡比自己做了將軍還美。

    顏神佑見他近來紅光滿面的,啐道:“你這齣息。”

    山璞卻正色道:“娘子,你不明白的。你本生在□□,只消知道'軍功最重'即可,縱然本是武勳出身,只要立住了,略讀一讀書,幾代之後,自然是名門望族。我……唉,我本是山野之人,要比娘子多走一步,才能有結果呢。”

    顏神佑伸手拍拍他的狗頭,山璞將她的手抓了下來,道:“如今倒要辛苦娘子了,說來……”原本想說,是他高攀,可轉念一想,婚都結了,再說這個還有什麼意思?他原就比人要多走一步的,只要盡力追趕妻子就好,別總讓老婆在前面為他趟路。便又住了口。心道,這件事,也是為她解憂,我只盡力去做便是了。

    顏神佑道:“世人誰個不辛苦?”

    山璞笑道:“正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罷了。不說這個了,我打了個稿子,娘子給我看看?”

    說完,便將稿子拿給顏神佑。顏神佑細看了一看,這一篇作文山璞寫得極認真,將他先前說給顏神佑聽的論點都給寫了出來。洋洋灑灑,居然寫了好有萬把字。顏神佑指著這厚厚一疊字紙道:“還說自己讀書不好?你用典可真紮實。”稱得上是旁徵博引了。

    山璞撓撓頭:“是不是有些累贅了?”

    顏神佑當即給他指點:“不要一次將話全說了出來。”掐架麼,這一回是鬧事兒的不嫌事大,就是要鬧得大一些,傳出去讓大家都知道了。臨安城裡的事情,她多有耳聞,曉得現在還有人要掐她。她得搞個更大的事情,把掐點給轉移了才好。這一架,就得掐得大些、持續的時間長一些。

    想鬧大,就不能一擊脫離,就得有來有往。比如說,山璞的頭一篇作文,就不能把要說的話全都說了,只要拋出一個主要的觀點就行了。論據的填充,是後面的事情。先說廣招宦官不好,等人反駁了,再拿現在休養生息、當恤民來說事兒。等到對方說以犯人充做宦官時,再拋出遠小人之論。

    山璞頗為受教,將這草稿當時裁作三份,每份再拿去擴寫。觸類旁通,他還特別狡猾地在每一份奏摺上都留那麼一點小尾巴,讓人去抓!

    顏神佑看了他的新草稿,頓時覺得壓力很大!

    ————————————————————————————————

    山璞是武職,從前線回來之後事務就少了許多,原本的部族那裡,許多已是編入了戶籍,自有地方官來操心。山上的舊址那裡倒是還有些族人,卻是阿婉一直在管理。如今山璞與阿婉見下山的族人生活得挺不錯,正在計劃著讓這一部分住在山里的族人也遷出來。畢竟,山下的生活更便利些。

    這一件事情,山璞便放手給妹子去做了。作為一個兄長,他對自家妹子了解甚深。她跟顏神佑還不一樣,別看顏神佑能掐能打,擱家裡,也是個稱職的主母。阿婉從小就不是當成山下淑女的模式去養的,顏神佑不掐不打的時候,還能在後宅安逸,阿婉如果沒一點事業,非得憋屈死不行。姜家算是講理的人家了,可是風俗畢竟是不同的。

    所以,山璞就要給妹妹再安排一條出路。哪怕做山下的主母不是特別讓人滿意,至少還有個事業做藉口。兩項成績一累加平均,能讓婆家人覺得她還不錯。

    顏神佑聽了他的安排,笑道:“你還真是操心的命。”卻一點也不反駁。山璞便知道,他這個主意,是對的。

    因山璞有了計較,顏神佑也樂得輕鬆,休息幾日,開始著手組建她的那一套班子。原本顏肅之做昂州刺史的時候,這一套班子就是七拼八湊才湊出來的。幾乎是把最有能力的人都收攏了去,能力差一點的就拿親友去湊,至少比較值得信賴。

    現在,那一些人跟著顏肅之來了一個乾坤大挪移,成了相府的工作人員了。顏神佑版的昂州府,空了。她現在手底下,就那麼幾個人好用了,還有一大半兒是女人——算上女人,還缺了很多職位。雖然眼下有顏肅之坐鎮,幫她管著,還沒出什麼問題。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顏肅之還要著眼大局,現在不可能只盯著一個新昂州。

    顏神佑第一件要幹的,就是把這些空缺給填滿。她比顏肅之當初倒是有一條好處——她不計性別!在她看來,一些受過良好教育的女性,反而比好些個酸丁更能做實事。比如她現在用的這幾個小娘子,就沒見著有不稱職的。更有甚者,因為出身的關係,受父兄長輩的熏陶,對於一些業內的規則,反而比寒士們更了解。

    這麼想著,她就開始划拉人了,比如說她大表姐姜宗,再比如,她堂妹顏靜嫻。姜宗自不必說,顏神佑打小的時候就跟舅家更親厚一些,姜宗的素質她也是相信的。就是顏靜嫻,顏神佑也覺得這個姑娘的腦筋是清楚的。至於能力問題,好歹也是楚氏教導過的,顏神佑觀其行止,實在是比顏靜媛靠譜太多了。

    考慮到新州府也需要一些武力,尤其是刑曹那裡(昂州府的建制,仿現在的相府,只是稱六曹而不稱六部,顏神佑的用心也是昭然若揭的),目前來看,還是有個男子為宜。顏神佑便將鬱陶的一個孫子鬱科也划拉進了名單裡,同時,又錄李彥之孫李紀入府。再請霍亥搬取家著來昂州,也給霍家人留了一個職位。

    繼而又召來杜黎,問他那裡可有合適的人選推薦。

    杜黎終於是等到這一天了,想當初他領著一干同好,不遠千里,從京城一路跑到了昂州。到了之後,雖然生活算是比較平安了,到底不如想像中的那樣能夠一來便得到伯樂之三顧。不得不說,同行者裡,太平難求之時,是想求太平的。太平來了之後,就開始想要求抱負了。此時便已經忘了最初只要太平就好的想法,一旦不能如願高官得做,怨氣也就漸生。

    偏偏杜黎知道自己的本份,曉得顏家父女不是善茬,並不敢在初到之時便大肆推薦自己人。這些日子以來,他頂著很大的壓力。識時務的,自然不會催他,反而在努力學習新知識,適應昂州的風氣。就是那一等酸丁,嘴巴又毒,一面搖頭晃腦,說顏肅之縱容閨女這樣搞不好,一面又要當官。搞得顏肅之不把親閨女拿下,換了他們去做昂州刺史,便是識人不清一樣。

    杜黎恨不得抽死這些人!

    現在好了,輪到杜長史發威了。他先推薦了兩位同來者,一姓朱名芳,字長華,一姓王名宜,字子安。皆是他觀察許久,都頗有能力之人。且兩人年紀都在四旬上下,又接了家眷來住,在男女大妨上,可說嘴的地方也少。世人的嘴巴最能傷人,杜黎既不想這艘船沉了,就得方方面面都考慮那麼一下。

    顏神佑聽了他的說辭,讚道:“長史有心。”

    杜黎心里高興,面上不顯,還要謙遜地說:“這是應該的。”

    顏神佑便避二人入昂州府,授與官職,具表到臨安去,一併請批准。事實上,她就算不打申請,也一點不妨礙她在昂州本地任命官員。昂州人被朝廷來回折騰,是不大肯認這個朝廷的。況且,有朝廷的時候,大家日子過得苦,等顏家管事兒了,大家的日子過得好極了!誰TM還想再回去呢?您老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只要您老別走!

    而朝廷,現在真是“臨安”,兵,不聽他們的調遣,錢,他們丟了京城國庫,糧,現在被阮梅吃一碗倒一碗!剩下的,也就是一張嘴了。不然還能怎麼樣呢?

    更何況,朝廷現在的精力放在了皇后的人選上。沒錯,現在顏肅之是權勢熏天。但是,一旦皇帝有了岳父家,那未嘗不可以一爭了。尤其,顏肅之的閨女和侄女們都嫁了。這是給人讓路了。皇帝要倚重岳父家,這沒話說吧?或許可以趁此機會,削一削顏氏權柄,再搞起一股勢力來分庭抗禮也說不定。

    此時向朝廷推薦人材,不但寫明本人年齡籍貫履歷,通常還要附上父祖三代的姓名、官職一類。由於都是男人做官,這個性別,反而被忽略了。姜宗和顏靜嫻就這麼被夾塞進去了。

    於是有杜黎、朱芳、王宜等,又有丁琳、李家姐妹、金家姐妹、姜宗、顏靜嫻等,竟是差不多男女對半開了。思及杜黎的顧慮,又重劃州府之佈置。

    原本的昂州府現在改作相府,新的昂州府,便在相府旁邊的一處房舍裡。這個時候,顏神佑就慶幸當初昂州人少,她又比較有小市民心理,當然,你也可以說是有遠見——她手里屯了不少房子。

    顏肅之不想女兒離他太遠,指了最近的一處給她裝修。顏神佑也無可不可,這樣摸魚回娘家也方便。新州府裡的佈局,不按各處職能劃分,只按男女主官之性別劃分,男左女右,倒也相映成趣。

    州府人手配得差不多了,眾人皆來與她道賀。

    方章前後一看,嘆道:“舊年在歸義縣時,是萬萬沒想到會有今日的。甘令昔年衙署……”說了半句,想到這是個好日子,便住了口。

    顏神佑知道他的意思。方章是個有良心的人,顏肅之給他前途,他便為顏肅之出牛馬力。生於斯長於斯,便為安鄉父老盡心盡力。是甘縣令將他帶入仕途的,尤其甘縣令現在沒什麼消息,他自然要牽心。

    於是也不顧什麼好日子壞日子,對方章道:“我已使人去尋他了,只是不好聲張。怕一旦有人知道咱們尋他,又要生出事端來。”

    方章心道,當時甘縣令是往那富饒一點的地方去的,那里後來出了事,就是重災區,多半……搖了搖頭,忙岔開了這個話題。

    ————————————————————————————————

    人最不能背後說人,才說完甘縣令,沒想到他老人家就跑了過來了。同來的,除了他帶在身邊的一個兒子,還有一些路上遇到的士子。

    甘縣令的模樣很寒酸,一襲破衣,蓬頭垢面,就是個逃難老頭兒的模樣。事實上,這些人這一路也近乎討飯了。他到了驛站,那老驛丞還認得他,細細辨認一番,當即拜倒:“老令,您老怎麼來啦?”

    甘縣令也是老淚縱橫:“你還記得我!你還記得我!”

    驛丞道:“你是好官,我自然是記得的。”

    甘縣令便哽咽難言,驛丞也是大哭,周圍人等也觸動愁腸,都哭了起來。哭了好一陣兒,已經有人開始打哭嗝了,才漸漸止淚。驛丞一疊聲催著燒熱水,上好菜!

    甘縣令道:“不忙,先給丞相遞個名帖求見,我有事要稟。”

    驛丞擦著眼淚笑道:“您不說,我也是要報的。”

    驛卒見驛丞熱情,辦事效率很快提升了八檔,不消片刻,先上熱茶,再奉八碟糕餅墊肚子。甘縣令等人風捲殘雲般消滅了這些茶點之後,那邊冷菜也來了,酒也上了。驛丞知道甘縣令原本就過得清苦,此時再見他這些人眨眼功夫連冷碟都划拉得半片菜葉不剩,心裡酸得要命。

    驛卒見狀,飛快地又端了一大盆粥來,請他們墊著。每人一大碗粥下肚,甘縣令以為飯食結束了。這個時候,正菜才上桌——也不過是一刻的功夫而已。先是易熟的,接次才是吃火需要慢燉的。

    甘縣令看著這一桌子菜,對驛丞道:“你不要太破費了,我只是個丟了百姓的縣令,不當吃這麼好的東西。”

    驛丞道:“您老只管用,這個不違制,咱們昂州日子好了。”

    甘縣令捏著筷子,垂淚道:“他們做得好啊,我做得不好。”竟沒吃多少東西。驛丞左右勸慰,灌了他一壺酒,甘縣令有些糊塗起來,才在驛丞的勸導下又多吃了兩碗飯,再吃了一條雞腿、半碗大肉。

    驛丞看他是餓得狠了,不敢讓他再多吃,怕傷了身。親自扶他去房裡躺下,見服侍甘縣令的人與甘縣令相貌有些相似,便問他是不是甘縣令的晚輩。甘縣令之子道:“晚生名迪,一路隨家父來此。”

    驛丞便問甘迪:“這是怎麼回事?”

    甘迪道:“一言難盡。家父去到那裡,那裡的門閥便難纏。賊起時,家父勸眾人出資修葺城牆,無人肯應。賊來時……家父欲招募壯士與賊決戰,他們又不肯,各人自掃門前雪,緊閉塢堡不出。不但如此,還與五逆勾結,晚生的家人、晚生的家人QAQ”

    驛丞道:“別哭,慢些說,老令搬取家眷了?”

    甘迪道:“那裡富裕些……”

    驛丞道:“你們自那時逃了來?花了這許多功夫?”

    甘迪氣憤得話都說不全了,手抖了好一陣兒,才說:“他們勾結五逆,要獻城與賊,家父不得不攜眾出奔。路上人又散了一大半,他們都不想走。五逆初時……並不搶掠的。家父卻不肯從逆,家人死傷累累,家母又亡故了。家父傷心難當,路上病了一場,又沒有好醫藥,就拖了這麼久……”

    驛丞知道,這一路之艱辛必然不止這些,看甘迪情緒太激動,忙安撫他,讓他先休息。自己卻又問了同來之人,前面的事情他們不知道,卻是中途與甘家父子遇到的,都想來昂州,就結伴而行了。

    驛丞心裡有數,等顏肅之帶著女兒、女婿,身後跟著方章、何三過來親自迎接甘縣令的時候,先將這些事匯報了。

    顏神佑道:“不對!他們為什麼不奔臨安?那裡才是朝廷所在!”

    這麼一說,眾人都醒過味兒來,甘縣令並不是顏肅之的嫡系,也沒什麼大交情,更不是親戚朋友了。如今皇帝仍在,怎麼不去臨安,反來昂州?

    甘令年高,一路疲乏,又喝了酒,此時未醒。甘迪不敢沉睡,聽到聲響,不等驛丞安排的人喚醒他,便匆匆起身,洗一把臉、漱了漱口,對著掌心呵了口氣,一聞,略有點酒臭,又拼命灌茶衝去了氣味,跑了出來。

    正聽到顏神佑此問,急忙上前道:“晚生甘令之子甘迪,見過丞相……呃,諸位。”

    顏肅之對他十分和氣,親自扶起他來:“何須多禮?汝父是我老前輩,昔年多虧他指點。”

    方章對甘縣令很有感情,恐怕甘令與顏肅之有誤會,又將顏神佑的疑問又問了一回。甘迪憤憤地道:“他們不可信!兄弟相爭、叔侄兵刃相向,諸公賣主求榮,害得士庶朝不保夕。我等路過臨安,原本想去面聖的,沒想到他們大敵當前,還在爭吵雞毛蒜皮。沒救了!”

    顏肅之嘆道:“你們這一路,辛苦啦。”

    顏神佑也正式向他道歉:“是我多疑。”

    甘迪苦笑道:“要是能夠,誰不想當忠臣呢?可是……奈百姓何?奈蒼生何?這位娘子,我們聽說過你,你卻未必知道百姓有多慘!這天下,不能再交到那些人的手上了!”

    顏神佑心下惻然,山璞低聲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進去說話罷。岳父大人,甘令——”

    顏肅之道:“我們等!不要去打擾他。”

    甘令醒得也不太晚,驛丞到底不敢讓顏肅之等太長的時間。估計著等了兩刻鐘,給了顏肅之這禮先下士、不忘舊交的面子,就使眼色,讓人去請縣令起來了。

    縣令一身敝衣過來,進門脫了鞋,襪子上還破了個大洞。驛丞深悔竟然疏忽了,沒有給他馬上準備一身新衣。山璞是甘令親自領下山來的,方章是他提拔的,兩人一見他乾瘦如柴,破衣爛衫,便再也坐不住了。身子往上一拔,就要起來與他見禮。

    顏肅之行動也不慢,遠遠先說一句:“老翁一向辛苦!”

    甘令拜倒,顏肅之忙扶起了他:“何須多禮?”

    甘縣令道:“應該的,我在這裡時,百姓窮苦。自明公來,安居樂業,富饒安康,這是應該的呀!”說著便哭了起來。

    顏肅之垂淚道:“我不過佔了有個將軍爹的便宜罷了,實不如老翁之務實清苦。”

    甘縣令道:“不不不,寧願天下官似明公,也休要似我。能讓百姓過得好的,才是好官。這天下有好爹的人多了去了,卻將百姓禍害成這個樣子。明公可知,我這一路行來,也不是瞎眼趕路的,也會問些山川地理、人物風俗,有些地方,秋稅已經收到二十年後啦!”

    顏肅之輕拍甘縣令的肩膀:“都會好的。”

    兩人敘話畢,各自落座。顏肅之問他一路辛苦。甘縣令這一路歷盡艱辛,簡直能寫一部西遊記。可是到了此時,也許是苦吃得多了,反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只說:“都過去啦,都過去啦!”

    顏肅之當場表示,要錄甘迪做官,認為他是個孝子,又隨父安於清貧,自然是做得官的。甘縣令道:“有德無能,也是禍害。明公真瞧得上他,且試一試,可行,再用,休要坑害了百姓。”

    顏肅之道:“聽老翁的。”卻先讓人錄了甘迪的名字。

    顏神佑便說:“不管令郎如何,我們卻是知道老翁的,”轉臉對顏肅之道,“阿爹,同昌坊的房子,他們是住定了。”

    方章小聲向甘縣令解釋了一番,甘縣令卻連說愧疚。顏肅之道:“先前之事,並非老翁之過,還請不要推辭。”又要請甘縣令做官,顏神佑知道山璞對甘縣令感情頗深,也跟顏肅之爭。

    甘縣令道:“我原是朝廷命官,明公用人,此時恐還要上報朝廷,到時候又是一件麻煩事。”

    顏肅之道:“朝廷?皇帝連自己都沒能囫圇個兒逃出來,往昔之行狀名冊,全沒啦!”必要留他做官。

    甘縣令卻鄭重離席,向顏肅之一揖:“是我們將天下弄成了這個樣子,又怎麼敢貪圖安逸?請予一縣,我願做親民官。”

    顏肅之哪會讓他做縣令這麼累?方章也不肯讓老上司比這自混得差這麼多,顏神佑乾脆說:“我有一事,正合適老翁去做。”

    顏肅之便問何事,顏神佑便要請甘縣令做她昂州府的吏曹。甘縣令不知這個吏曹是從哪裡來的——這乃是後來經顏神佑提議改的,只有在南方四州才是這般,甘縣令在北方,並不知曉。方章低聲道:“便是原來的功曹。”

    甘縣令辭以能力不符,顏神佑道:“我看老翁很明白道理,只要務實便好。不瞞老翁說,吏曹我都空下來親領,就怕不得其人,只管看虛名。老翁要為百姓好,便多多提攜務實的好官。”

    甘縣令這才答應了,從此,就該稱為甘吏曹了。錄名時,顏神佑才知道,甘吏曹單名一個銘字。從此,顏神佑的州府裡,便又多了這麼一位讓人敬佩的老先生。

    甘老先生到後,顏肅之帶著全州上下給他慶祝,山璞、方章等舊人日日請他赴宴。甘老先生皆辭以家人新喪,不肯歡宴,眾人便改為送東西。顏神佑把他全套家甚都給配齊了,顏肅之劃給了他五十頃地,方章等各送金帛、奴婢,將甘府的架子先給撐了起來。

    甘老先生以自己受了這許多禮,更當用心做事,將務實的作風帶到了州府,惹得杜黎得言必稱師,以為自己大有不如。雖無法見賢思齊,卻也著實佩服。

    至如有不曾為杜黎推薦,又或自薦而被甘老先生打回者,便嘲諷老先生沒骨氣,為做官卻奉承女人。甘銘也不以為忤,只說:“先時我的上司全是男子,卻丟了大半座江山,開門揖盜。現在我的上司是女子,卻將這裡治理得很好。我為百姓計,個人之榮辱且拋到一邊吧。”

    他在原歸義之境頗有德聲,有了他這話,附和者眾,州府之政令便更暢通,顏神佑對他也是心存感激的。有了他這話,顏神佑再啟用女子,阻力便小了許多。

    正當一切走上正軌之時,臨安卻傳來消息——岳茂提議,以鬱陶的孫女鬱氏為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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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岳茂被完虐

   以甘銘路過之人,在臨安呆了那麼幾日都能得出“城里為皇后人選掐得腥風血雨”這樣的結論,可見朝廷上掐得有多激烈了。就像前面說的,正經的國家大事,沒有他們決策的份兒,這些人,也就剩下磨嘴皮子了。

    所謂朝廷政令,連丞相都在皇帝跟前……呃,從這一點上來說,岳茂等人挑剔顏肅之,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反正,京城就是這麼個情形了。大家閒著沒事兒,一點小事都能吵半天,何況立後這樣的大事?照顏神佑的看法,哪怕大長公主很著急給侄子娶媳婦兒,朝上至少也得吵個一、兩年才會有結果。

    這個估計原本也是不錯的,朝上真是吵得亂七八糟。這個朝廷,還是延續了舊傳統——舊族居多,大家提名,多是名門淑女。可誰都不服誰,有些家族,比如柴氏之旁枝,縱有淑女,就被翻出柴丞相“獻城賣主”這樣的黑歷史來了。當時參與這件事情的人太多了,基本上誰家都會沾個邊兒,情況就又僵住了。

    虞堃比較信任蔣廷尉,詢問他的意見。蔣廷尉的意見就是,虞堃一提,他就哭,哭得倒抽,一邊哭,一邊喊:“七娘,痛煞我也!”佐以搥胸的動作,真是想孫女兒想得想死了。三回過後,虞堃就不敢再問他了。

    直到大長公主在虞堃面前抱怨:“照我看,什麼名門都是狗屁!出了事的時候,賣你最快的就是他們!也甭管什麼家族姓氏了,掰開了看,哪家都不干淨。小娘子人好就行了!都說顏二家的閨女太能乾了,要我說,她要沒嫁,越是能幹越好,我就把她說給你!”

    艾瑪!這想法真是太好了!對啊,要是已經娶進自己家門的媳婦兒,能乾一點有什麼關係?還不是給婆家拉犁?

    受此啟發,岳茂卻又想到了一個人——鬱陶!

    對啊,現在的名門,手上有勢力的沒幾個,還不如將眼睛放到實權派的身上了呢。鬱大將軍從來忠心耿耿,手上又握有重兵。將他爭取了來,比什麼都有用!岳茂等大長公主走後,便以此遊說虞堃。虞堃一想,也對。

    這個人選一出,許多人就息了聲音。閒人們吵歸吵,還是挺識時務的,雖然依舊有些嘴炮在刁難,說鬱家是暴發戶,鬱陶的地位與聲望還是讓爭吵之聲平息了許多。連大長公主聽了這麼個人選之後,都覺得事情可行。事情,幾乎就要這麼定下來了。

    卻把鬱陶給急壞了!

    他一點也不想當虞堃的長輩!

    自虞喆時起,鬱陶就有了“你們家算了吧”這樣的想法,現在虞堃活著,他已經覺得仁至義盡了。虞家的氣數也是盡了,非是他不肯忠心,只是不想逆潮流而動。天下已經夠亂的人,再為了他們這些人爭一個“忠臣”的名頭,拖延時日,讓戰亂再多幾年,那是天下的罪人。

    有這麼個想法,他就不肯讓孫女兒去跳火坑了。不顧自己還在前線跟阮梅僵持,一天寫八本奏章,就一個中心思想:對不起,我孫女兒真的不能當皇后。

    最簡單的理由:我孫女們都定了親了啊!雖然他的孫女很多,年紀也是參差不齊的,不可能馬上就訂下來。可他說訂了,那就是定了。原因也簡單,因為他當初要領兵,怕自己回不來,所以臨走之前把能訂的都訂了。

    岳茂傻眼了。

    受岳茂的啟發,反對派們也像被打通了仁督二脈,又提出一個可以與大將軍抗衡的人來——太尉。楚豐自虞喆時期便奔回了自留地雍州,虞堃登基他就沒回來,虞堃復位,他還沒來。如果能以此籠絡他,也未嘗不是一個好辦法。虞堃與大長公主頗為心動,大長公主還覺得,楚豐是顏肅之的親舅舅,有這樣的親戚關係,倒也不錯的。

    岳茂更傻了,楚氏一出,此時的名門,大約也就姜、唐可與之抗衡了。其餘各家損失慘重,雖有令名,實力卻是大減的。楚家也不是沒有可挑剔的地方,但是綜合看來,也就是他了。

    於是發出詔書。

    顏神佑接著邸報,整個人都不好了,匆忙跑到隔壁家後院找楚氏去。

    楚氏聽到消息,靜默了半晌,道:“看緣份了。”

    顏神佑:“啥?”

    楚氏卻好像心情很不好的樣子,擺一擺手,嘆道:“都是命。”

    顏神佑見她的情緒實在不高,也不敢再問,悄悄退了出來,迎面看到走過來的顏肅之,忙攔下了他。

    顏肅之道:“怎麼了?”

    “阿爹也是為立後的事情來的?”

    顏肅之道:“正是。”

    顏神佑道:“我才跟阿婆說過了,阿婆興致似乎不高。”

    顏肅之籲出一口氣,吐了吐舌頭,對女兒道:“既然你阿婆知道了,那我就不去打攪她了。”又命令奴婢等守好門,都不許擾到楚氏。

    顏神佑道:“阿婆是個明白人,咱們遲些時候再來看她,興許她就已經有成算了。眼下卻有一件急事,須得阿爹拿個主意。”

    顏肅之因問何事。

    顏神佑道:“皇帝大婚,阿爹是丞相,去臨安不?去了……回來嗎?”

    顏肅之:“……”MD!開會!

    ————————————————————————————————

    開會的時候,顏神佑一點忌諱也沒有地跟山璞坐了鄰座,其他人也只當沒有看見。只有顏孝之,正坐在他倆對面,狠盯著兩人座位間的空隙看了一陣,才氣咻咻地收回了眼睛,也不知道他氣的什麼。

    與會諸人都已知此事,也就不用再做一次情況介紹了。

    李彥此時又肯在相府裡露面了,聽了這個人選之後,哼了一聲道:“螳臂擋車而已。”

    也對,楚豐又不傻!

    顏孝之道:“不如修書往雍州去,好歹通個氣兒。”

    顏肅之不置可否,道:“晚間咱們去見阿娘,請阿娘執筆為佳。”

    顏孝之便不再多言了。

    顏神佑道:“這些只是小麻煩,我只怕有人以此為藉口,召阿爹去臨安。”

    丁號冷笑道:“難道還要扣住了人不讓回來不成?”他是個結巴,這麼個冷笑法,真是讓人覺得頭皮發麻。

    葉琛道:“無論如何,丞相都是不能不去的。去,要想好了怎麼去。哪怕去,昂州這裡也不能無人留守。”

    霍亥卻一捋鬚,笑道:“諸位差矣!天子娶婦,怎麼可能說娶便娶?沒個一年半載的,不到時候。一年之後,情勢如何,那便不由這些人作主了。”

    這個……好像也對啊。

    顏神佑還是覺得不對勁兒,如果真是這麼樂觀,楚氏就不是那個樣子了。與顏肅之對望一眼,顏神佑發現,她爹好像也是這麼想的。看來,等會兒得去朝見太后了。想到“太后”這個詞兒,顏神佑心下一哂,這詞兒可真應景。

    無論如何,這終究是一件大事,最後還是議定。如果真的天下太平的時候虞堃結婚,那顏肅之就去,而且得帶兵去。還得先跟唐儀串通好了,還要讓蔣廷尉盯緊了朝廷動向。又有李今,顏神佑建議:“還是請阿姊往臨安走一趟吧,總是分居兩處,也是不好。好歹去探望探望。”

    顏肅之知道大侄女兒比大哥靠譜,但是大哥在此,他還是徵詢了一下顏孝之的意思。顏孝之瞅瞅侄女兒,再瞅瞅坐在下手的閨女,鬱悶地道:“去罷。孩子留下來,你阿娘最近心情不太好,就這一個孫子輩兒,讓孩子多陪陪她,也好解憂。”

    顏希真道:“阿爹與二叔都放心,我必看緊了臨安。”

    不知道為什麼,大家聽說顏家要派個女兒到臨安去,都覺得沒那麼緊張了。方章看看古尚書,古尚書看看方章,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

    顏肅之道:“皇帝要大婚,自然是要有許多事情準備的了。諸臣少不了進貢方物,從現在開始,都準備著吧。”

    顏孝之卻忽然下了決心道:“我與大娘一同去。”

    顏肅之:“?”

    顏孝之冷笑道:“你是丞相,我是尚書令,我們兩個都不在,難怪有人要說我們了。再者,有雍州來客,我也好見上一見。”他還是覺得不能放閨女獨個兒去冒險,如果只是去跟丈夫團聚也還罷了,這明顯是另有任務的。當爹的,怎麼能讓女兒獨自涉險?顏孝之雖然為人刻板了一點,從肯擔責任來說,他還是相當稱職的。

    顏肅之道:“無論如何,都要見過阿娘,哪怕要走,也要吃頓團圓飯的。”

    ————————————————————— ———————————

    團圓飯就擺在楚氏的前廳裡,出嫁的女孩子都回來了。連顏氏,也帶著兒女過來給大哥餞行。

    顏神佑看楚氏的臉色,沒有下午的時候難看了,知道她已經調適過了——只是依舊不太開心就是了。

    分別總是讓人不開心的,尤其是亂世裡的分別。顏氏的表現最直接:“這都是造的什麼孽?就不能讓人好好一處過了麼?又要搬!”

    她女兒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就聽楚氏道:“行了,不要再提了,聽了就心煩。臨安離這裡也不算遠,但有事,休要管旁人,只管奔回來就是了。且吃酒!”

    有些重要的話,當然不能在這個時候說。吃過了飯,將不適合知道秘密的人送走,顏靜媛則被姜氏拉去說話。楚氏這裡,這才開始了正式的對話。

    楚氏彷彿不能忍受一般,先丟下了一句話:“他們只要答應了,楚家就立於不敗之地了。”

    對,楚豐是不傻。但是李彥還是對世家不夠了解。想當年,陰差陽錯之下,竟然能將楚氏嫁給顏啟,現在又如何不能將孫女兒嫁給虞堃呢?楚豐是心疼妹子,也會護著外甥,但是不會拿全族的利益來開玩笑。

    現在顏肅之看起來勢力也不小,然而南方開發得晚,新得的地方還沒有收拾好。人口少、頭上還有虞堃,北面阮梅是個瘋子,旁邊還有一個濟陽王。便是楚家,也是雍州的土皇帝。又有益州,一直關門裝死。這天下,將來究竟會如何,楚豐心裡,肯定會打一個問號。

    楚家此時,其實是有這個爭天下的心,卻沒那個膽——顧慮實在是太多了。家大業大的,幾百年的積累,不到了萬事俱備,東風刮起,他們是不肯冒頭的。家族歷史悠久,有時候也是一種負擔,容易影響進取心,一切都是以自保為要。

    眼下的情況,在楚家看來,哪怕是支持外甥,也還沒到萬事俱備的時候。楚豐不怕別的,就擔心朝廷內鬥。

    用楚氏的話說就是:“你忘了趙忠是怎麼死的了嗎?”

    對啊,趙忠是怎麼死的?被關門打狗打死的!顏肅之的武力值雖然不低,可比趙忠還要差著一點。趙忠都被弄死了,顏肅之呢?

    楚氏道:“你若要入京,袍內著細鎧,片刻不得離身。帶甲士,凡命你解劍之處,都不可踏入半步!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你與神佑必有一人在昂州,六郎必須在昂州。聽明白了麼?”

    風行草偃,一群兒孫俯首稱是。

    楚氏喃喃地道:“又來了,他們又來了。也罷,看那個丫頭的造化了。能拖,你們就拖一拖吧。”

    顏肅之小聲答應了。

    楚氏又囑咐顏希真道:“你自己也要小心。你也是,多帶甲士到臨安去。如果有事,不要管李今了,自己逃出來再說!記著,你還有孩子在等你!孩子能沒親爹,卻不能沒有親娘。”

    這話說得,就十分露骨了。顏希真不得不分辯一句:“郎君也是……為了盡一份心罷了。”

    楚氏道:“我只盼他對你,也有這樣的心。”

    顏希真面紅耳赤,發誓必要將李今給掰回來。

    楚氏道:“都散了罷,二郎留下。”

    諸人告退。

    顏神佑與山璞走到一走,遇到阿方送顏靜媛過來:“夫人將三娘好好地交還姑爺啦。”姜氏其實更想跟女兒多說說話的,又怕催得太緊,小兩口反而不好意思,搞不出孩子來,那樣就不好了。只得憋著,然後天天燒香拜神,求讓她閨女早點生個孩子出來。

    顏神佑跟阿方極熟,對她道:“跟阿娘說一聲兒,我們這就回去了,我明天再來看阿娘。”

    阿方與姜氏是一般的心思,忙道:“小娘子且去,我說與娘子。”

    山璞亦請阿方致意,阿方見他跟顏神佑正手牽著手,心說,你們行的,以為我上了年紀看不見嗎?我眼神可好使了!娘子現在給外孫做點針線,都是我給穿的針!娘子連給小孩子的肚兜都開始繡了,你們倒是給她生個外孫啊!

    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問題,山璞覺得這個中年大媽眼神很可怕,拉著老婆飛快地跑掉了。出了大門,才跟顏神佑說:“剛才阿方的眼神真奇怪。”

    顏神佑回憶了一下道:“我也覺得很奇怪,”聳聳肩,“明天來問。”

    山璞翻身上馬,向顏神佑遞出一隻手來:“天黑了,別撞到一起。娘子跟我共乘一騎吧。”

    顏神佑伸出手去,順著他一拉的力道,翻坐在他身後,將下巴擱到他的肩膀上,輕笑道:“你以後說話,把前面那一句去了罷。”下巴底下,山璞全身都僵掉了。惹得顏神佑一路笑個不停。

    ————————————————————————————————

    次日,顏孝之父女啟程。兩人作個伴兒,家里人也放心。顏肅之見哥哥侄女帶了近千的部曲,也覺得安全。

    顏孝之父女曉行夜宿,不幾日便到了臨安,恰遇到雍州來使,果然是應了這門親事。

    顏孝之嘆道:“還是你阿婆看得明白。”

    顏希真道:“阿婆就是太明白了。只盼過了這一件事後,這世上少些讓她老人家煩心的事兒。”當著顏孝之的面,她就沒好意思再深說。畢竟,晚輩說長輩,還是有些不禮貌的。

    顏孝之道:“好啦,我去面聖,你去家裡等女婿。”

    顏希真無奈地道:“阿爹,我也要面聖的。”

    顏孝之慢半拍地想起來,他閨女也不是個正常人,顏希真也是虞堃欽封的四征將軍之一,來了,自然是要面聖的。只不過平常因為顏神佑過於不正常,倒讓他忘了,還以為自己閨女是個正常人了呢。

    面聖的時候,父女倆都發現虞堃處於一種亢奮的狀態。也對,要結婚了呢。虞堃的態度是相當好的,更兼顏孝之也來了,就代表著顏家並不像有些人說的那樣有異心。尤其顏孝之的水平比這裡這些水貨強太多了,顏孝之是在原來的朝廷裡擔任過尚書令的人,對於各種事務十分熟悉。經他之手,又有蔣廷尉等人配合,虞堃能夠明顯地感覺到朝廷運轉得流暢得許多。

    這種感覺在處理他的婚事上,越發地明顯。不但是各種禮儀,還包括用器、典章制度、乃至於皇后屬官的設置,不需要爭吵,尚書令的腦子裡都記得清清楚楚,且都有佐證。

    京城為阮梅所佔,所有典籍都不在手裡了,顏孝之的經驗和知識就顯得尤為可貴了。顏孝之在他那個神(經病)一樣的弟弟面前,是顯得木訥而刻板的,可再刻板,他也是混朝廷混得風聲水起的人。多少紈絝子弟,出身並不比他差,可能混到尚書令的,還真沒幾個。這還真不是憑著有個好爹好岳父好舅舅能辦到了的。

    他也煩臨安總拿他家說事兒,於是伸伸手,把跟岳茂掐得最狠的那一位能人的弟弟,給推出去當了皇后的詹事——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這一位詹事也是安心展奇才,想用出色的表現刷一刷存在感,壓岳茂一頭。他一努力,事情就更順暢了。

    然而,正是因為這樣的順暢,使得另一件顏神佑期盼已久的事情,飛快地來臨了。

    皇后詹事也被顏孝之坑了一把,分派他去掌管有關中宮的佈置事宜。皇后不但有詹事,有女官,照例,那還是得有宦官的呀!

    詹事目前是沒有辦法命令各地進貢宦官,又或者發命令招募宦官的。他還得打申請。這申請一打,好戲就開鑼了。

    臨安離昂州並不算很遠,在顏神佑有意經營之下,消息來得特別快!就在詹事的申請打上去的第三天,山璞就開始炮轟詹事了。

    山璞能被顏肅之相中當女婿、還讓他在荊州這樣新佔領的地方去主事,能被顏神佑推出來吵架,心腸自然不是一般二般的壞。是金子總會發光,是嘴炮終有開噴的那一天。

    事實證明,山璞沒讓顏神佑失望。

    山璞經妻子稍一佔撥,很快就參悟到了真諦。他先祝賀皇帝要結婚了,繼而說,聽說您結婚要做一些準備,祝您順利啊,我也送點禮物來。

    然後再提出自己的疑問——好奇怪,你們為什麼要把人閹了呢?——“要閹人做甚?”

    接著解釋——對不起啊,我是山上才下來的野人,不太懂規矩的,真的,我啥都不懂,這回是純屬好奇啊——“新近歸化”、“頗為不解”。

    這一招真是太賤了啊!我知道你肯定會罵我是野人不懂事兒,所以我先自罵,對,我就不懂你們的道理,那你說說唄?

    然後就提出疑問了——不是說萬事萬物都得遵循規律的嗎?不是說要陰陽有序的嗎?你們人為製造不男不女的怪人來,這特麼是符合天道的嗎?你們倒是解釋解釋給我聽啊。現在天災人禍的,少了那麼多人口,不是得鼓勵生育嗎?你特麼鼓勵閹割,邏輯呢?邏輯是抽像畫老師教的吧你!

    不得不說,山璞寫個話的時候,是帶著濃濃的怨氣的——MD!叫你們拿封建迷信攻擊我老婆!再深層次地挖掘,山璞他親娘,也是個會干預正事的女人,他妹妹也是……這個,罵他老婆多事,就是把他家女人全罵了。難怪他的怨氣這麼深了。

    朝廷看了他的書信,哭笑不得,頂多順著他說一句“新近歸化,不懂禮數”,再要說什麼,發現山璞已經自罵完畢了。連虞堃都啞口無言了,下令解釋。顏孝之自然不肯自己去當炮灰了,認為這事兒不歸自己管,還義正辭嚴地說,一個規範化的朝廷,就是要各司其職。

    推了岳茂去送死。

    岳茂一面罵跟顏神佑沾邊的人都麻煩,一面去解釋。他寫的解說詞是相當用心的,說這是為了防止后宮有淫-亂之事,同時也說了婦人最好就守在後宅里,出來鬧騰會出事等等。並且,閹的也不是什麼好人。

    在岳茂這樣的士人的心裡,閹割是可恥的。不管因為哪一種原因,男人肯做太監,那都不是好人!

    不好意思山璞在其他方面是很羨慕山下禮儀的,但是對於這個“女人生孩子煮飯當保姆就好”,他是持異議的。除了生孩子這一條,那是得老婆去親力親為,其他的方面,他從小就是特權階級,自然有人去做,不用他家女人去幹。

    山璞一看岳茂拐彎沒角罵他老婆,當時就取了另一份草稿出來,還臨時修了一修。然後發了出去。

    他發稿的時候,把原先跟顏神佑說的話作了個調整,問岳茂——你明知道這些人不是好人,還要把他們弄到皇帝身邊,這是幾個意思?你想死啊?我成全你!你給我等著,我這就去掐死你,免得你再禍害皇帝。

    岳茂暗罵這個野人真是太難纏,不按牌理出牌。顏孝之肚皮都要笑破了,卻抄著手看熱鬧,說“一事不煩二主”,讓岳茂自己解決。

    岳茂只得解釋:不是的,親,你誤會了,不是讓小人跟皇帝親近,真的,真的不是的。此“小人”非彼“小人”,不全是罪人啊,還有良民啊,失業貧民什麼的……

    山璞這時候就拿出來下一封奏本來了,就問,貧窮是罪嗎?百姓貧窮,難道不是你們的過錯嗎?怎麼能對貧苦百姓“非罪而刑”呢?你咋不自宮呢?

    岳茂這個時候才驚覺,自己好像落到套兒裡了。更可怕的是,他後知後覺地發現,不知道為什麼,他跟山璞對掐的貼子已經被置頂飄紅還被各大論壇轉載,圍脖輪了八萬多圈……

    他、岳茂、名門之後、讀書人,被山璞、武夫、下山的野人……在嘴炮項目中……完虐了。

    簡直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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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3:50:42 |只看該作者
第232章 一家大忽悠

    這事兒還真不能怪岳茂輕敵,實在是山璞招數太賤了。對掐,哪有不許別人還嘴的呢?山璞雖然沒有明著說“只許我罵你、不許你罵我”,可他搶先自罵了,把岳茂的詞兒都搶光了,岳茂還能怎麼辦?罵不能罵,難道要學習山璞,進行一下自我批評嗎?

    自省這樣的事情,岳茂不介意做,但是要讓他當著大家面兒把自己罵得狗血淋頭,對不起啊,罵不出來啊!

    岳茂就這麼被山璞給坑了。岳茂本來是不大瞧得上山璞的,非但瞧不上,心裡口上,還會說他幾聲“野人”。可現在山璞開口前先自稱“野人”,自罵完畢之後,就接著說“:我讀書少,學問不好,所以請教……

    他問出來的問題,擱到後世,那就是搗蛋學生的風格。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偏偏他還擺出一付特別向學、特別認真的學術範兒跟你討論!岳茂回答了,被他抽回。不回答,那就是自己認輸。

    岳茂就這麼被架到了牆頭上。

    岳茂受到打擊,是許多人樂見的,他這一派雖然不開心,只是戰鬥力又不如了。輸人不輸陣,要死一起死!岳茂閉著眼睛就把皇后詹事給拖下水了!我焦頭爛額,你也別想清清爽爽!

    阿米豆腐!

    這一位正在一旁看熱鬧呢,冷不防被岳茂一把拉進戰場,整個人都不好。岳茂的理由也很充份,事情是因為你跟朝廷要宦官引起的,你說說你當時是怎麼想的吧。他也學會了無賴,直接說,他自己也說不太明白了,誰有需求誰來傾訴好了。

    詹事:“……”岳茂坑我!岳茂坑我!

    這一下,原本正在爭執的兩派都笑不出來了。

    不但是這兩派,連虞堃也被坑了一把。雖然這事兒他是躺槍,但是事情因他而起。

    兩派心裡,都是好氣又好笑的。許多人認為,山璞這個野人真是多事。宦官這種事兒,有需要才有市場,對吧?之前皇權再被轄制,也沒人想過拿這個來說事兒。理是這麼個理,可是吧,皇宮對於宦官也是有實際需求的不是嗎?在這些人的眼裡,這好比一個人跑到大街上要所有人都當紅領巾。

    你嘴炮能幹贏了又怎麼樣?我還是不鳥你。

    這些人裡,以皇后詹事為代表,果斷地回答說:你甭問了,跟你說不明白。你不是才“歸化”嗎?對,你就是見識太少,只管看著就行了,時間長了,你就明白了。

    可是不好意思,他們大概忘了,野人的老婆是個狠人,野人的岳父是個病人。並且,最重要的是,現在的虞堃,還真是寄人籬下的。顏家人對於虞家,實在是沒有什麼正面的感情。

    於是,在並不遙遠的昂州,顏肅之和顏神佑父女兩個,開始了給山璞的加油打氣行為。一個白天女婿談心,教授許多無賴知識,並且對於他先自罵這麼賤格,表現出了由衷的欣賞。一個下班後跟老公聊天,兼為他審罵戰稿。

    受到了鼓勵的山璞越戰越勇,在詹事兄“挺身而出”之後,再次發揚了勤學好問的精神。調轉砲口對準了詹事,很認真地問:我讀書少,你別綠我!不是說為了表現你們是文明人,所以已經廢除肉刑了嗎?!

    這個問題本來是給岳茂準備的,沒想到岳茂戰鬥力太弱,沒用上。

    詹事也傻眼了,開始跟山璞扯。山璞卻不傻,憑你怎麼扯,你扯,我聽著。扯完了吧?再問你:我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呢,肉刑是怎麼說的?

    如果說,提出宦官的事兒出來,又是君子又是小人的,還有許多人覺得山璞這貨就是來挑事的壞學生。現在一旦扯到廢除肉刑這麼有學術性的話題,再一想,還真特麼是啊!

    詹事和岳茂一起,做了難兄難弟。

    自此,山璞才算是真正的“一戰成名”。

    蔣廷尉在一旁看了,不由翻了個白眼。心說,一對傻貨,也不想想山璞後面那個人是誰?此時,蔣廷尉的心裡,還是覺得這事兒是顏神佑代為捉刀的。目的也很簡單,顏神佑這個丈夫嫁得,略虧。憑顏家現在這個樣子,這是絕對的低嫁了。嫁都嫁了,為了面上好看,怎麼著也得給丈夫刷點存在感不是?

    由於他是廷尉,關於刑罰的討論,他就不能置身事外的。拉偏架也不能拉得太明顯,只好裝成無奈的樣子表示:沒錯,肉刑什麼的,早就廢除啦!現在只有五種刑,笞、杖、徒、流、死。死刑分絞、斬兩種,再往上,有三族刑。但是,殺就殺了,絕對沒有虐殺!國家法律是不支持的。

    他說的這些,正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也是不偏不倚——想偏也沒法兒偏吶!虞堃也鬱悶了,他就是想好好在呆著,娶個媳婦兒,能盼到光復河山最好。為了這個目標,他都已經放權了好嗎?哪怕心裡有那麼一點點的擔憂,也一點也沒有表現出來啊!為什麼事情還是會鬧到這麼個地步?

    虞堃年紀雖小,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卻也不是沒有長進的。山璞發聲,要說後面沒有顏家的意思,他也是不肯相信的。

    那這個問題就值得玩味了。

    原本顏家的態度還是相當不錯的,怎麼到了現在就……一細尋思,似乎就是從臨安這裡鬧得太兇開始的?可虞堃還能怎麼辦呢?這個時候會過來投奔的,都是忠臣吶!他能將人拒之門外嗎?收了下來,這些人就開始吵!吵!吵!

    自己掐架就算了,還特麼掐起顏肅之來了。虞堃原本就在京中,頗知虞喆那一夥人跟顏肅之的恩怨,現在又出這等事,想讓顏肅之不起戒心,懷疑是他授意,似乎有點強人所難。

    虞堃一個頭兩個大,想做個安靜的美男子怎麼就這麼難呢?

    他的智商顯然比他大哥高出好幾個檔次,直接召了唐儀過來,請這個表哥做個中間人。好歹想個辦法,把這個事兒給糊弄過去吧!宦官的事兒,他不能承認,也不能否認。非要宦官,他的名聲就完蛋了。不要宦官,就給人一種好拿捏的印象,那就更壞了。

    單是他自己,是非常樂意承認山璞說的對的——幾個宦官而已,並沒有重臣的支持要緊。只是一旦認了,又不知岳茂等人會怎麼想了。武將當然重要,文臣也不可忽略啊!尤其這些人背後都還有家族,也是一股不小的勢力。

    不知道有沒有人覺得他軟弱,便不想來投奔於他了。承認不可怕,承認之後的連鎖效應是可怕的。他沒有一個有力的文宣機構,不會被塑造成“知錯就改”、“仁心仁政”、“善於納諫”,說不定會被抹黑成“軟弱可欺”、“沒有主見”。不一定就是顏家,阮梅、濟陽王等處,也是不會放過這麼個機會的。

    唯今之計,就是明面上不說話,暗中手書予山璞,表揚他,表示你說的對。然後,請拿個主意給我。你說,我就聽!

    這個中間人,非唐儀莫屬了。

    ————————————————————————————————

    唐儀對虞堃的印像還是不錯的。主要是有虞喆作個對比,虞堃只要是個正常人,都顯得十分可愛了。更何況,還有大長公主在,大長公主對於娘家人,還是十分照顧的。

    唐儀從宮裡一出來,就被大長公主詢問是有什麼事情。唐儀也不隱瞞,都說了。

    大長公主當時就嘆氣:“都是好孩子,怎麼就鬧到這一步了呢?”

    她是最不樂見雙方出現矛盾的人了,私交上說,唐儀跟顏家關係好,京城出事,顏家想著撈他們。於公,顏家勢力很大,不能翻臉。

    再者,她雖然是個半文盲,也知道這可能是顏家的反擊。臨安城裡,說顏家壞話的人還真是不少。虞堃竟然不能將他們都折服,反而由著他們說(這也是冤枉了虞堃了,他也沒什麼耳目,真是製止不了)。活該被顏家打了臉。

    而虞堃,畢竟是皇帝,跟皇帝不合,能有什麼好名聲麼?顏肅之作為丞相,一直不到皇帝跟前來,這一點,確實也是不對的。考慮到顏、虞兩家的恩怨,大長公主又將這一條給劃了去。

    是以大長公主的心裡,倒是覺得是朝廷這裡錯得多一些。她有心鎮壓,可惜只會放賴。不由著急,催唐儀想辦法。唐儀心裡,他病友說什麼都是對的,他病友的閨女是天真可愛的。虞堃這個表弟,不當皇帝也是可以的。

    OVER。

    所以他出工不出力。只負責把話帶到,旁的,就聽天由命了吧。

    唐儀是個中二病,病得比顏肅之深多了。這兩個人與阮梅也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比較喜歡肯擔事的人。虞堃眼下,恰恰最缺這麼一口仙氣。被逼急了的時候,倒是顯出一點決斷來了。等安頓下來了,又瞪著大眼看著岳茂與詹事那頭兩邊亂吵,一面互掐,一面還要伸出爪子來往昂州那裡掐。

    傻乎乎的,連程妙源都沒留住。

    唐儀的耐心委實有限,一切敷衍,只是為了安慰他老娘而已。

    而顏家這邊,顏希真也沒閒著,她攜帶厚禮,來拜訪了大長公主。

    虞堃讓唐儀去做中間人,顏希真也過來請大長公主做說客,向虞堃解釋一下,山璞這事兒,根本不是為了針對虞堃的。

    大長公主母子對於顏希真還是很客氣的,顏希真見到了大長公主,大長公主還說:“來便來了,還帶什麼禮?”

    顏希真卻是一臉的懇切,道:“實在是有件關係我家存亡的大事,不得不慎重啊!”

    大長公主嘆道:“在生死之際的,又豈是你們一家而已啊!”

    顏希真的姿態放得越發的低了,用急得幾乎要哭出來的聲音跟大長公主道:“我不到臨安來,還不知道家父與叔父迎奉了陛下,卻反而成了罪人了。”

    大長公主道:“他們都不壞啊。不過啊,你阿爹來了,你叔父做著丞相,怎麼能不過來呢?朝廷,還是得丞相來攬個總吧?”

    顏希真當場淚奔:“殿下救救我叔父吧!他手裡有兵啊!”

    大長公主就更覺得奇怪了:“這有兵,不是挺安全的麼?聽我老婆子一句話,這亂世裡有兵,再好不過了。他就來了,又有誰能將他怎麼樣呢?”

    顏希真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道:“殿下不知道,叔父自做刺史開始,就被人行刺過啊!他養了多少日子的傷,連我妹子二娘,也險些一道遇險。那會兒,就是這些瞧不慣我叔父忠君愛民的窮酸,覺得他們自己家有些個年載,就見不得叔父這等辦實事的人比他們官大,就要害他呀!”

    唐儀聽得心頭火起,罵道:“還反了他們了!”

    大長公主拍拍胸口:“還好還好,他命大,事情都過去了,你也不要哭啦。咱們把眼下的事兒給糊弄過去吧。”

    顏希真哭得更慘了,抱著大長公主的胳膊就哭:“您忘了嗎?趙忠是怎麼死的?他那個人,家事上頭糊塗得緊,可是忠心是大家眼睛都看得見的!為什麼要弄死他?還不是因為他忠心、有兵!弄死了他,再弄皇帝,還有誰能攔得住啊?我叔父……如今危若壘卵,正經就是當日趙忠的地步啊!趙忠全家,現在在哪兒呢?!”

    臥槽!

    大長公主驚悚了!還真特麼是啊!大長公主坐不住了,袖子裡摸出塊手絹兒來,給顏希真擦臉:“來,擦擦,擦擦,好好的小娘子,哭成這個樣子了,不好看。”

    顏希真道: “有命就行了。府上大娘說與我家六郎,從此是一家,我在這臨安城裡,再找不到旁的可以信的人了,這才斗膽來說。說句到家了的話,我叔父來了,自己出了事兒不打緊,可他一旦有事,奈陛下何?那些人,能獻一回京城,就不能再獻一回臨安嗎?他們的話,能信嗎?”全然忘了那挑頭拿主意的,就是她親外公。

    大長公主覺得她說得十分有道理,也坐不住了,對顏希真道:“我這就去見三郎(虞堃),”指著唐儀道,“叫媳婦兒和阿萱出來,陪陪她阿姊(顏希真),洗把臉,緩緩氣,萬萬等我回來。”

    唐儀道:“我陪阿娘進宮去。”

    顏希真哭完了,洗把臉,沒事兒人似的在唐家等大長公主回來。蔡氏與阿萱是十分關心顏家的,顏希真道:“只求殿下能說通了陛下,則一切無礙。”說不通也沒關係,就是……顏家現在還想要聽好名聲。如果這起子掐貨把顏家的名聲都給敗壞掉了,那就不好意思了,老子要是連名聲都不要了,想想你們的下場吧!

    蔡氏道:“這又是要鬧什麼呢?技不如人,偏不肯服輸,大敵當前,還要內鬥。”

    顏希真苦笑道:“您還不知道他們麼?幾百年的門閥,多大的傲氣?縱面上不說,心裡能服?有見識的人,都在悶頭做事呢,就這些閑漢,才有嘴巴詆毀於人。蔣、唐、姜、楚幾家,哪一家像他們這樣的?”

    蔡氏道:“誰說不是呢。這天下,終是留給做實事的人的。”

    顏希真卻振奮道:“這天下,還是會有明白人的。”說完,又拉著阿萱的手問長問短,十分關心。阿萱定給了她的親哥哥,這姑嫂之間,心理上自然是親切的。又有阿榮,顏希真也沒忘了問候,說家裡都在想著她。還說顏神佑從阮梅那裡搶了好多軍馬,都是訓好的,要送幾匹給阿茵玩耍。

    那一廂,大長公主風風火火將話帶到,虞堃也頗覺驚悚。這麼一想,好像還真的有那麼一點道理呀!現在顏孝之也來了,就等於是顏家押在臨安的人質了。哦,怪不得他帶了好些部曲過來!

    唐儀也懶得和稀泥了,直接跟虞堃說:“天下的事兒吧,最怕的就是黏黏乎乎沒個決斷,你要做,就一條道走到黑。不要做,趁早散伙,這麼上不上、下不下的,兩頭都不討好。”

    說完,被大長公主拍了一巴掌。大長公主揍完兒子,也跟虞堃說:“他雖然經常胡說八道,這一回卻說得有道理。三郎,你怎麼想的啊。”

    虞堃苦笑道:“我現在為人所製,還能怎麼想呢?”

    唐儀道:“誰制你啦?”

    虞堃道:“表兄你不知道,我自從做了這個皇帝,就像被許多看不見的線給纏成了繭,又像整個人被凍到了冰塊裡,凍得瓷實。仔細想來,只有城破後那幾日,才覺得是自在的。等朝廷重建,百官雲集,又不得動彈了。”

    大長公主罵道: “出息呢?”

    唐儀卻說:“也不怨三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也罷,且將此間事了罷。那些只會嚼舌頭的,就讓他們嚼,嚼完了,我看他們還能咽了不成?只要咱們心裡明白,陛下和丞相中間別夾了人,就都壞不了事兒。”

    虞堃道:“正是。”

    唐儀心道,你特麼做了皇帝,卻為人所製,一點也不合格!不過要是能平穩過渡,那也是不錯的。我跟我娘都能跟我舅舅有個交代了,當下便對大長公主使了一個眼色,口上說:“我這便去尋尚書令。”

    其實是一起回家,跟顏希真蹉商。

    大長公主覺得兒子這一回說得有理,臨走還囑咐虞堃:“三郎,自己拿主意啊,你才是皇帝!”她的心中其實早就有些動搖了。開始知道京城易主了的時候,她就做了最壞的打算,就當虞堃已經死了,那她寧願支持顏家。

    現在看來,實在不行,她也背後有沒有陰謀了。寧願讓顏肅之做皇帝,好歹她還有點老臉,能保著虞堃廢而不死,做個國賓。換了其他人,濟陽王肯定要搞死虞堃的,阮梅是個神經病,也不會讓虞堃活著。真不如顏肅之。只要虞堃現在別太過份,最好的下場,當然是繼續做皇帝,顏肅之繼續做忠臣。退一萬步,至少能好好活著。

    ————————————————————————————————

    兩處通了氣,一場詭異的,關於宦官的爭論居然讓皇室與相府達成了共識。

    虞堃出面調解,說雙方都是好意,岳茂等人是為了他過得舒服一點,而山璞則是為國為民。

    最後,還是顏肅之做了個好人,請求虞堃招募原本京中的宦官。並且,願意拿俘虜來的阮梅那裡的士卒換幾個太監來給虞堃用。顏神佑當初俘虜了不少阮梅方的士卒,一個對一個的換,都夠虞堃拿宦官開個佳麗三千的后宮的了。

    也算是平息了這件事情。

    事實上,表面上的平靜,只是為了醞釀更大的風暴。雙方的頭子現在都不想撕破了臉,可是底下人就不好說了。唐儀說,別讓中間夾了人,事實上,哪邊頭子的周圍,都圍了許多人。

    李彥心說,你們這對父女,真是好算計。

    於顏神佑,把丈夫推到了前台,至少證明山璞嘴炮技能也很強大,讓別人少惹她老公。

    於顏肅之,這是一把攪亂阮梅後方的好棋。交不交太監,虞堃都有了一個“前面打仗,後面享受”的美名。阮梅要是想換回這些士卒(肯定是想的),沒交夠足夠的太監,就得再閹,那他治下的百姓……

    老闆行動了,底下人怎麼能夠不賣力?李彥現在也不修書了,開始琢磨著另一件事情:怎麼不動聲色搞死虞堃?思來想去,他結婚是個好機會。要結婚,就要再添女傭。跟虞家有仇的人多了去了,至少李彥就認識許多。他給這些人一個機會,成全了別人的孝道,也給顏肅之省去許多麻煩。

    而岳茂與詹事等人此番吃了大虧,更不甘心。他們許多舊識因見識到了顏肅之方的厲害,相繼有了退意。一個明顯的證據就是,顏孝之在臨安的府邸外面車水馬龍,拜訪都絡繹不絕。

    岳茂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復與詹事聯手,於是臨安說顏家不好的人又多了起來。

    除了先前關於顏肅之父女的剩飯,現在又添了顏孝之的岳父是賣國賊,山璞這個野人茹毛飲血一類。

    害得李今在家裡被太座上了一堂政治課,三觀開始重組。

    李今無疑是個對虞家相當有感情的人,回到家裡,看到老婆在哭。一問,說是聽到了謠言,他還勸慰妻子:“清者自清,這些謠言都是那些個亂臣賊子亂說的,你不要放在心上。聖上還是個明君的。”

    顏希真一邊抹淚一邊問他:“什麼樣的明君會用亂臣?什麼樣的明君會縱容亂臣攻訐賢臣?”

    李今啞口無言。這麼一想,好像還真是啊……

    顏希真見狀,知道他的態度已經開始變化了,見好就收,怕逼急了他反而不美。心裡卻委實有那麼一絲得意的,她外公獻城是有些不厚道,但是虞家這個樣子,明顯氣數已經盡了,難道還要留著過年不成?她可不想讓李今給虞氏王朝陪葬,揀了虞堃一條命來,已經夠了。

    這個時候,無論是在昂州的顏肅之等人,還是在臨安的顏希真等人,都沒想到顏肅之一個交換戰俘的建議,居然給了阮梅以啟發,又給他們添了一回堵。

    這個時候,他們都在傷心另一件事情——姜氏的堂叔,死了,全家殉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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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3:51:06 |只看該作者
第233章坑爹的阮梅

   自從希真姐姐到了臨安,那效率高得不是一點半點。以前玄衣輿部都沒有過這麼高的效率,也就只有當時的楚氏能有這種效果了。

    顏希真一到臨安,臨安的許多消息都傳了過來。包括顏神佑猜到了一點,但是始終無法證實的程妙源出走之原因。接到消息之後,顏神佑還真是感慨萬千,她的世界觀也被刷了一回。不可否認的,她對世家其實有那麼一點看不上眼的。跟她曾經學習過的歷史課本上寫的“腐朽勢力”的評價有關,也跟她生在土鱉家庭裡、小時候親爹沒出息,時常被鄙視一二有關。

    現在乍一聽說程妙源這樣的士人居然這麼有原則,雖然有些迂腐吧,到底還得敬他一聲君子。既然是好人,那就得另有打算了。顏神佑跑到自己衙門的隔壁去找她爹,跟她爹建議:“程先生恐怕咱們是再難請得動了,不如看他家有沒有什麼有意思的子侄呢?”

    顏肅之對此也頗感興趣,但是還是搖頭了:“現在不是時候。他原本是個好人,我們現在就要錄他的子侄,對他的名聲不好。”

    顏神佑一想,也是,便說:“總之,阿爹心裡有數就是了。誰錄他的子侄,都不如阿爹親自出手強,”說完,還摸摸六郎的腰,覺得手上濕乎乎的,鬱悶地道,“不要總坐著啦,胖子會被媳婦嫌棄的。胖子沒人權的,大熱的天,你不難過嗎?”

    隨著你來我往的嘴仗,時間已經進入了五月末了,這個時候,在昂州這樣的地方,真是酷熱難當。哪怕有冰,還是不行。六郎年紀還小,又不敢讓他受大寒,小胖子的夏天,真是過得格外的辛苦。

    六郎年紀漸長,顏肅之每日總有半日將他帶在身邊,讓他接觸一些事務,將腦袋磨得靈光些,不要跟虞家兄弟似的,底子不差,卻總會被人帶歪掉。

    六郎一張一點也沒瘦下去的胖臉上帶著一絲無奈,用比顏神佑更鬱悶的聲音道:“是。”坑爹啊!親娘想把他養得胖一點,親姐姐讓他瘦一點。到底聽誰的好啊?要說起來,親娘不會想坑他,但是親姐姐是年輕人,應該更符合實情吧?他姐夫好像也不胖的樣子,他爹也不胖呢。誰說只有女人才會苦惱外貌的?男人也一樣,小男孩子也一樣!

    顏肅之已經能夠讀出兒子那嚴肅的胖臉下糾結的內心了,頭疼地對顏神佑道:“我看你就是閒的,你去後面陪你阿婆說說話吧,六郎我來說。”

    顏神佑聳聳肩:“也好,近來有阿歆在,阿婆心情好了不少呢。”說完就走了。這個阿歆,是她姨母大姜氏的兒媳婦楚歆,大姜氏的兒子蔣歆求娶於楚家,娶來的這個媳婦兒恰恰與他同名。當時一換庚帖,所有人都笑開了,直道是緣份。

    顏肅之見他祖宗走了,才拎過六郎來上政治課,中心思想就是:有時候,女人的話,聽過就算了,男人麼,外形不是那麼重要的。當然,也不要太胖了,會不靈活。如果想做個壞事,爬個牆頭、鑽個狗洞什麼的——尤其是後者——會相當地不方便!

    六郎聽得腦門兒一抽一抽的。顏肅之小時候親爹不管他,他特別渴望父愛。輪到自己當爹的時候,就將自己小時候的願望統統實現。比如親自教功課(這樣挺好)、比如教導一些為人處事(這也很好),又比如自己偷偷夢過的父子可以玩笑、說一些心裡話啊、說一些不著調的話啊,講一講自己犯過的二啊(……)

    六郎對這個親爹,實在是頗為無奈的。

    還好顏肅之念叨完了,又開始跟他講程妙源的事情了。六郎就開始認真聽了,聽完了,還眼巴巴看著顏肅之。總覺得……他爹要不再說一點裂三觀的總結語,他居然有點不太習慣了。沒想到顏肅之也傻乎乎地看著他,彷彿在說: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嗎?

    在顏肅之將這個話問出來之前,六郎嘴角一抽,心說,雖然沒有說傻話,不過這個樣子也是一種正確的打開姿勢呢。笑一笑,發現自己這樣有點不太恭敬,馬上又恢復了標準樣兒。

    顏肅之翻了個白眼。

    六郎心說,對了,就是這個樣子!然後自己也不小心翻了一個白眼。

    顏肅之:……怎麼覺得這個小子這麼欠揍呢?

    這邊父子倆對翻白眼,互相覺得對方挺傻。那邊顏神佑到了楚氏這裡,正遇到一群女人在聊天兒。不但楚歆在,姜氏也是,顏氏也在,都在一處說話呢。

    見顏神佑來了,姜氏便問:“你今天得閒了?”

    顏神佑道:“方才有事來稟告阿爹,阿爹命我來向阿婆問安。”

    楚氏最近已經收拾好了心情,聽顏神佑這麼說,還嗔道:“你們本來就忙,那些糟心的事情還收拾不完,又來為我費心了。”她並不經常情緒外露,然而一開口,子孫無不遵命,是將她的話放到了心上,這無疑讓她的心情好了很多。整個人也越發地柔和了起來。

    顏神佑笑道:“我也沒怎麼樣,就是看看屯田什麼的。”那些事兒,主打是山璞,也是給他找點事情做。

    楚氏失笑,顯然是明白她話中之意,遙指著她道:“看你這得意的樣兒。我看山侯都被你帶壞了!”

    顏神佑也不覺得難為情,居然大大方方地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能跟我湊到一處,可見是氣味相投的。”

    顏氏便笑道:“你又促狹了,這裡的人,哪個不是與你湊作一處的?”

    弄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顏神佑一面笑,一面想,得什麼時候把程家孩子錄過來好呢?

    姜氏堂叔一家殉難的消息就是在這個時候由顏肅之命人傳遞過來的。

    大家都有點懵。

    ————————————————————————————————

    顏神佑小的時候,因為爹不靠譜,天下也還沒亂,做不到亂中出頭。姜氏為了女兒,十分操心,硬壓著背了好些個人物表。不能說倒背如流、如數家珍,也是舉一反三,對這些關係門兒清。只是後來顏肅之正常了,越混越好,也越混越正經了,這些東西,就不是特別重要了。

    各路義軍起事,門閥就受到了很大的衝擊。京城變亂之後,原本的門閥世家死的死、散的散,這些譜牒什麼的,背了也白背啊!好比你學了十幾年的英語,完全是硬著頭皮學的,就為了應付個高考,輪到你要高考了。哢吧一聲,天下掉下個雷來,告訴你,今年高考改革了,不考英語了(……)真是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世家如今在人心裡還是頗有聲望的,但是在顏家這裡,就成了雞肋了。顏神佑這幾年事情又多,已經挺久沒有復習這些知識了,是以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還怔了一陣兒,想,這是哪位啊?

    她的腦子還是有點轉不大過來彎的,因為這會兒,她正在琢磨著怎麼把程妙源家的子侄拉過來呢。

    直到對面姜氏落下淚來,顏神佑才反應過來:哦!原來是他!

    這一位,是姜氏的一位堂叔父,在外地做官的,娶的妻子也是名門之後,還是唐儀家的親戚。

    她對姜家的這些親戚的感觀其實沒那麼好,舅家很照顧她們母女,其他人的眼神就複雜得多了。這一位,如果沒記錯的話,當時好像姜家辦喜事兒,那家與她年紀相仿的小娘子們還給過她兩個白眼?時間太長,記不太清了。她現在的仇人多了去了,各個都比這些個事兒嚴重得多了。

    再說了,大浪淘沙,門閥死傷慘重,再計較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這會兒突然聽說他們全家都死了,顏神佑也是十分意外的。天下大亂,音信不通,實在是太正常的一件事情了。便是顏家現在的勢力,想知道北方的具體情況,也是十分困難的一件事情。探子沒少派,可能傳回多少消息,全看運氣。也有陸續南奔的人,再從他們的口中得到一些消息。

    只是南奔之人,許多都受到了些搓磨驚嚇,回憶出來難免就會帶一些藝術加工。如甘銘父子那般比較實在的人,不是沒有,卻也不多。這事兒,跟個人素質有著極大的關係。

    是以薑氏堂叔一直在敵後堅持鬥爭的事情,昂州這裡,還真是不怎麼知道的。顏氏見姜氏落淚,忙去安慰,顏神佑便問:“消息是如何傳來的?為何我先前不知?來人是否可信?”

    來人道:“正是老府君使人送來的消息,過揚州時被大將軍截獲,大將軍已驗其真偽。隨身攜的書信,正是府君親筆。”嗯,姜氏這個堂叔,之前是做郡守來的。

    顏神佑這才細問經過。

    原來,自從史九、金井欄開始,後有五王逆反,朝廷壓不住了,就下令各地士紳自保。姜老郡守倒是有一點本領,本人又有些背景,所轄之地倒是被他硬保下了。套句政治課本的詞兒“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是封建割據的經濟基礎”,同理,即便從大面兒上看來,這次變亂席捲了大半個國家,但是在他們“席捲”的範圍之內,還是有許多像姜老郡守,又或者是各家塢堡那樣的獨立王國。

    便是廣、昂、荊、揚等地,也不是沒有這樣的經濟組織的。只是昂州、廣州被顏氏父女掃蕩得厲害,只剩些宗族聚居的村落,不似其他的地方,那是真的修了塢堡抵抗的。這其中,又是揚州的釘子戶最多。

    哪家打天下的時候,天下也都是這麼個德行。

    反正,姜老郡守是在強敵包圍之中頑強地扛了過來了,又歷盡辛苦,跟京城取得了聯繫,還得到了當時朝廷的表彰,只可惜,這表揚信也沒能寄到他手裡,還在半道被截了。

    但是姜老郡守始終覺得能扛得到援軍的那一天,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叛軍。阮梅坑到了京城,在吃了個悶虧之後,居然不死扛了,與南面的朝廷媾和之後,又跟濟陽王達成了諒解。他調轉了矛頭,開始清理自己內佔領地裡的釘子戶了。

    姜郡守這就開始倒霉了。

    阮梅這個傢伙,能下面跟鬱陶這樣的老將僵持,顏神佑要坑他,還是靠著開掛。收拾姜郡守這麼一個半路出家守城的人,還是比較方便的。只可惜阮梅因為這一路中二得厲害,黑歷史太多,士人都不信他,百姓也有點防備他。姜老郡守一點也不肯鬆氣,死守不降。

    陸橋使人勸降,告訴姜老郡守,京城已經被他們拿下了,還將抄來的許多大印拓了一份給姜郡守,以證所言不虛。告訴姜老郡守:大勢已去,虞家已經沒了國運了,投降吧,你原來的老上級統統都降了,現在我家阮老闆才是正主兒。你別死撐著什麼忠義了,難道不怕天命嗎?

    姜老郡守倒也硬氣,更生生回他一個字——“呸!”更鼓勵守城士卒“阮賊謀逆,先叛朝廷,再叛其主,天下豈會為這等反復小人所得?逆賊有何可畏?又有何可敬?若朝堂諸公不肯盡忠,我輩當為天下先。”

    可是吧,有的時候,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光有骨氣是不行的。城破,姜老郡守自家自縊,堂上鮮血淋漓四個大字——毋傷吾民。

    姜老郡守竟不派子孫出城送信,只託於忠僕,以全家並不苟活。後來的事情,這僕人就不知道了,後續的消息,還是鬱陶逮到人後輾轉打聽得來的。

    ————————————————————————————————

    顏神佑心道,哪個階級哪個階層都有好人,也都有壞人。以前她的一些看法,也是有失偏頗了。與士人以姓氏論尊卑,好像也開明不到哪裡去。卻又忽對這個國家生出了希望來,這世上,終究還是正派人多的。她現在只恨己方勢單力薄,需要休養生息,不能即時提兵北上,好讓這樣的正人君子少損失一些。

    正在咬牙切齒間,忽聽咕咚一聲,姜氏栽倒了。

    姜氏原本只是難過,這會兒一聽後續描述,整個人瞬間就厥過去了。

    顏神佑也慌了,撲過去扶起她來,一疊聲地叫:“阿娘。”

    楚氏穩了穩神,道:“別慌,這是急怒攻心了,”又命喚郎中來,且說,“掐掐人中試試。還有,你外婆那裡,先與你舅舅他們商議,再告訴她。”蔣氏上了年紀了,更連聞噩耗,怕她經受不住連續的打擊。現在的世家,死人太多,漸漸地開始死不起人了。

    顏神佑都答應了下來。

    不一時,姜氏被救醒,第一句話就是跟顏神佑說:“可不能跟你外婆說。”

    顏神佑道:“放心,我已經編好了。先跟她說,被圍城了,再說情況不妙,最後再說死了。嗯,我得跟朝廷磨牙去,好歹,死後哀榮也是要有的。我手裡倒是有不少俘獲阮賊的士卒,拿他們換屍首。”

    姜氏忍痛道:“人已死了……他們要辱屍,也早已經辱了。放了這些逆賊回去,又不知道要死傷多少精兵,不划算的。我於軍國大事並不知曉,卻知道對陣不可以失了銳氣,與逆賊講條件,就是自己給自己洩氣了,你可以記著了。”說完,以帕覆面,躺在榻上再不吭聲了。

    顏神佑心道,我娘都知道的道理,只可恨朝廷裡的大臣一個個的聽說拿俘虜換太監,都沒一個反對的,真是一群王八蛋!早晚讓他們捲鋪蓋滾蛋回家吃自己去!

    發完了狠,又輕聲道:“阿娘且寬心,我去見舅舅,這事兒,不好叫外婆知道得太急,還得跟他通個氣兒。您放心,總有一天,我親手砍了那個瘋子的腦袋。”

    說完,便將薑氏託付給了顏氏母女,自己往前面去跟顏肅之商議事情去了。

    顏肅之那裡,已經在開會了,見到顏神佑來,點點頭,示意她坐下:“都知道了?”

    顏神佑道:“是。”

    顏肅之道:“如何?”

    顏神佑道:“可見阮賊之後方也不是鐵板一塊的,克復有望。士人或許未必是心系朝廷,卻肯定不是心向逆賊的。”

    顏肅之道:“你這與軍師說到一處去了。還有呢?”

    顏神佑道:“請朝廷追贈、予諡,這是必得有的。還有,我在想,既然能換宦官,何不用來換忠烈之遺骸?只是阿娘並不願意。”

    顏肅之心頭一動,問道:“這話怎麼說?”

    顏神佑嘆道:“阿娘說,人都已經死了,何必為了死人再去死更多的人呢?這些俘虜都是精壯,歸了阮賊,只消再與他們一把刀,又能上陣殺忠良了。”

    葉琛與李彥等一齊嘆道:“真是賢明婦人也。”

    顏肅之不好意思地清清喉嚨道:“先前也是我思慮不周。”

    顏神佑道:“不然阿爹還能怎麼樣?要咱們接著與那群喪家之犬對著狂吠不成?”喪家之犬四個字,罵人真是刻薄到了骨頭里。

    顏肅之敲敲桌子,道:“那便這樣罷,換與不換……唔,還是換了吧。夫人深明大義,我等卻也不是無情之輩。”

    顏神佑也很是為難,輕聲道:“其實……先把俘虜裡老弱病殘換給他,也是可以的。”她坑起對手來,向來是極沒節操,也完全不知道下限在哪裡的。

    丁號忍不住笑了:“甚好。”又說不知道阮梅那裡的宦官準備得怎麼樣了。

    顏肅之道:“主意是我出的,只是過於陰毒了些。”

    葉琛道:“也沒有那個嚴重,想臨安要用的宦官,二、三百足矣,並不需要太多的。阮賊也不至於蠢到激起眾怒的。”

    山璞一直當佈景板,此時卻又插了一句:“他做沒做,有什麼關係?只要百姓信他要做,就可以了。”不是還可以造謠誹謗嗎?

    葉琛等人齊齊看向顏神佑,目光裡帶著深深的譴責:你怎麼把這麼個誠實厚道的人給帶得這麼刁鑽了呢?

    顏神佑忽然覺得很對不起山璞死去的爹娘,自己好像給山璞打開了一扇通往掉節操新世界的大門……

    只有顏肅之一撇嘴,大大咧咧地說:“我就知道你小子蔫壞蔫壞的。”在葉琛譴責的目光下,顏肅之很想再翻一個白眼。

    李彥截口道:“那此事便這麼定了罷?”向顏神佑使了一個眼色,準備跟她私聊,建議她將薑氏的話傳上一傳,好跟臨安那邊做一個對比。顏神佑收到信號,緩緩眨了一下眼睛,表示知道了。

    且不說李彥與顏神佑密謀,那邊顏肅之將葉琛特意給留了下來解釋:“別逗了,哪家十幾歲的小王八蛋在娘爹舅舅被人一勺燴了、自己還帶著個拖油瓶的妹妹的時候,能當時報仇的?出手那叫一個狠,以為別人都看不出來嗎?”

    葉琛苦笑道:“明公說的是。”

    顏肅之特別誠懇地道:“我從來不說謊的。”

    葉琛心說,得了吧,看你閨女跟你女婿那樣兒,誰信啊?肯定是上樑不正下樑歪,不過他不是唐儀,不會當面拆穿顏肅之,只是哼哼哈哈地答應了。搞得顏肅之十分之鬱悶,再三強調:“我真的不是壞人。”

    —————————————————————————————— ——

    顏神佑這邊,跟李彥串通完畢,再跟她舅舅串通好了哄她外婆。其次是清點一下戰俘,把質量次的先拿去換給阮梅,反正宦官也是殘疾,這些人也……(她做買賣好像還是挺公平的

    豈料她在這裡坑人,那一邊,阮梅也想坑她。阮梅現在漸漸接受了一個事實:馬上打天下,真的不能馬上治天下。所以薑老郡守死了,他也沒把人家屍首拿去餵狗,相反,他還捏著鼻子一人一口薄棺,給裝了一埋,居然還給立了碑。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那麼美妙了。

    受到了“交換戰俘”的啟發,阮中二的中二病又發了,突發奇想地寫信問虞堃:太監你都肯換了,那你爹、你爺爺的屍首,哦,還有你們那裡好些人的親戚什麼的,要不要換?

    虞堃自然是樂意的。那些獻城的人,他不想要,但是親爹親爺爺的屍首,那是必須要的!他是真沒想到阮梅會這麼賤吶!拿人家長輩的屍體來威脅。可要不換,他就枉為人子了。

    於是虞堃明知道這是敲詐,明知道這事兒得磨牙,明知道答應了就表示他連姜氏一介婦人都不如,他還是得應了下來。他畢竟,沒有阮梅那麼無賴。以顏肅之的中二,顏啟的墳被刨了,他還得做個樣子,何況虞堃要做天下的表率?

    於是虞堃說:換,你要啥?兵嗎?

    阮梅說:不,要你家丞相他閨女,她來迎,我就把棺材挖出來,讓你們那邊兒人的親戚抬著棺材去交給你。不然,我還挖你爹的棺材,不過呢,挖出來會怎麼樣,我就不能保證了。

    虞堃:阮梅我氧化鈣你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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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混亂的臨安

    虞堃快要被阮梅給逼瘋了,心裡咒了一萬八千遍:顏壽怎麼就沒弄死你這個王八蛋呢?你腦子有病吧你?正常人誰特麼不要臉會提這種要求啊啊啊啊啊!

    你要以為阮梅就是個純粹的精神病、出這種沒天理的損賤、正常人都不會答應這種蠢條件,那你就錯了。可以說,他這一手棋下的,比岳茂不知道高明多少倍。無論最後決定如何,換是不換,都免不了君臣離心。這一招,究其本質,跟山璞自罵一樣,是無敵賤招。

    擺明了就是說:我就是賤,我就是不講道義,就是要刨你家祖墳,你能怎麼樣?我挖了坑,你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

    人至賤則無敵呀!

    別說,這他這條件一開,真是不能讓人不心動。君子不會心動,卻會痛苦。道德標準沒到君子,但是也不是小人的人,這個時候跟小人的選擇都會差不多。不只是虞堃,差點跳起來。阮梅的手裡,還有整個京城上層名流當人質。沒錯,殺了很多,糟蹋了很多,但!是!那不還是有沒死的嗎?你們要是不要呢?

    留著噁心,也沒多大用——就算有本事,現在也不肯跟他配合了。現在再殺,又開始擔心起輿論來了。人呢,沒錢的時候可以拿節操賣錢,等有了錢吧,又想裝自己有節操。阮梅如今,也有一點這麼樣的心理。哪怕他沒有,陸橋也已經體會到了。

    現在好了,阮梅腦洞大開想到了這麼個主意,陸橋是舉雙手雙腳贊成的。真是個一舉數得的好辦法!一般的賤人想不出來!至少陸橋,他好歹自詡是個讀書人,他就想不到這麼“妙”的主意!

    事實上,阮梅賤招一出,整個南面朝廷都傻了,顏肅之這一頭也傻了!阮梅出了賤招,大家還不能把他怎麼樣。他跟水貨們還不一樣,水貨們的一切,都是虞喆給的,自己沒有一點根基,想抽就抽,大家只要擺個姿態施個壓,虞喆就得妥協。可到了阮梅這裡,他不在體系內,不受你們的管。想抽他?只有戰場見真章!

    阮梅的用兵水平……全天下就沒一個人敢說“我能打贏阮梅”的。

    虞堃把阮梅家十八代祖宗都問候完了,捧著阮梅的“國書”開始發呆。理智告訴他,這是個坑,不要跳!阮梅肯定沒什麼好心,他肯定有陰謀,最輕也是弄來噁心自己,離間君臣,重的就不好說了,要趕緊狠狠地拒絕他!要義正辭嚴地駁斥他!

    可是從情感上來說,這個年頭,誰能說不在乎自己家的祖墳呢?虞堃就算不去考慮其他的人質,他也得考慮自己親爹的屍首不是?當兒子的,尤其是當皇帝的,能說置先帝的首身不理?

    虞堃整個人都不好了,急忙召大長公主過來商議。

    這個時候,召大長公主過來已經晚了!基本上,阮梅的信使這一路沒幹別的,就宣傳了這麼一個交易條件。整個臨安都已經知道了,消息也飛快地往昂州那里傳遞過去。南部四州一京,陷入了一種莫名的不知所措裡。

    別說跟顏家關係不咋地的人了,就算是大長公主,一想到她爹她兄弟,就心疼得想撞牆。可拿人家閨女去換這個話,她實在是說不出口,只好閉門不出。以她家庭婦女的智商,也能看出來這裡面不對。可她跟虞堃一樣,一想到親爹的屍首,就完全沒有辦法直截了當地拒絕。

    姑侄兩個面面相覷,還是大長公主說:“要是有個聰明人能給個辦法就好啦。三郎,你可別先這麼答應了啊!這不厚道。”她也沒辦法親口說出來不要爹。

    再聰明的人,也得有一個取捨。因為素行不良,沒有人懷疑阮梅會幹缺德事兒。反正就是虞、顏裡面選一個做犧牲,支持哪一個,從一定意義上來說,就是站隊了。縱然許多人這麼個政治敏感度,預估出十年二十年後,必然有一個選擇,可沒人願意在這個時候選!虞喆再混賬,虞堃現在看來還是好的。哪怕大勢所趨,也不能明晃晃地站隊太早。

    至於有親人在北方的,心情就複雜得多了。憑良心說,這事兒是不太應該答應的。但是,大家跟顏家又沒太深的交情,而骨肉至親還陷於賊手,不知道受什麼樣的折磨。想想都心疼!

    就這樣,阮梅一手賤招,將顏神佑又給拎出來掛牆頭上去了。

    虧得這天下雖然有很從庸人與小人,卻也不乏君子。程妙源在荊州聽到了消息之後,登時急火攻心,差點被氣成癱瘓,醒了之後就哆哆嗦嗦寫了個奏章,派他兒子連夜給送到臨安。

    出了這種事兒,連蔣廷尉這樣的顏派只敢說:“阮賊反復小人,豈會守信?臣恐陛下兩處皆不得,悔之晚矣!”

    程妙源卻是實實在在地指責:您老想什麼呢?跟賊人妥協,讓功臣寒心,你這樣乾了,就不堪為人君了呀!因為是給虞堃看的,所以後面還加了一句,你已經坑了人家一回了,還要再坑另一回嗎?您當功臣是什麼?當士人之女是什麼?那是功臣之後啊!你能當奴婢似的送出去嗎?想什麼呢?

    可這個事兒吧,擱了誰,誰能痛快地拒絕呢?那是祖墳啊!以楚氏一係對顏啟之不滿,水貨刨了顏啟的墳,他們還要誓死掐死水貨。何況虞堃對親爹還沒那麼大的意思呢?

    更有一等有親朋好友在淪陷區的,恨不得顏神佑大義凜然地站出來說:為了救你們那些誤國害民的親戚,我願意犧牲。

    只是這些人心裡明白,這事兒,不是虞堃說了算的。哪怕是虞堃,也得看看顏家的章程。至於想不想顏家屈服呢?那就是人心隔肚皮了。

    顏孝之直接稱病,卻在家裡接待了唐儀、蔣廷尉等人。

    唐儀旗幟鮮明地表示:“絕沒有答應的道理。”那雖然是他舅家,顏肅之在他心裡的份量也不低。作為一個中二病,他還有一種擔心:這特麼要是把丫頭害了,他卻今天丟一根大棒骨、明天扔一根骷髏頭,後天再跟你要顏肅之的腦袋,說虞堃他親媽的墳還在他手裡。虞堃豈不是要被他治得死死的了?

    蔣廷尉卻又說出一番話來,他問顏孝之:“尚書令可知戶婚承嗣之法?”

    顏孝之開始還迷糊著,慢慢地悟道:“老翁是說?”

    唐儀不耐煩地問道:“什麼意思?”

    顏孝之態度卻很好,眼睛很亮地道:“有人心嚮往之,卻非想等我家自己認栽,自然就有人不願意那些亂人回來。這些人,你還不知道麼?外頭光鮮,內裡污穢的可也不少。譬如有一家,哥哥陷於賊手,弟弟逃了出來,到了臨安,朝廷許他襲爵了……”

    唐儀大笑:“那可就不想讓他哥哥回來啦!”

    這只是其中一例,每逢亂時,這種家庭倫理劇就會演得特別狗血。什麼前妻後妻,前妻之子後妻之子,嫡出庶出,父死子繼還是兄終弟及……

    顏孝之略略放了一下心。

    蔣廷尉卻擔心地問道:“不知小李將軍是何計較?”他問的是李今。

    唐儀也目不轉睛地盯著顏孝之,顏孝之:“小女正在與他談。”

    一聽說顏希真在跟李今談判,蔣廷尉就打了個哆嗦。原本在京城的時候,顏希真還是挺標準的一個淑女的。現在看來,顏希真雖然還達不到顏神佑的變態程度,可是“不中亦不遠矣”。竟跟顏神佑是個同類!真不知道是不是老顏家的祖墳埋錯了地方,兒孫一個比一個怪!

    唐儀道:“那便好。這臨安,我也不想呆了,咱們走罷,隨他去死!我接我阿娘,咱們便回昂州去。”

    蔣廷尉詫異道:“要走?大長公主樂意麼?我們走了,將朝廷丟給誰?又將置聖上於何去?”

    唐儀看著不著調兒,畢竟是這個圈子里長大的,一聲冷笑道:“還沒看出來吶?這是在死拖著吶!說答應了呢,不好意思。不答應呢,心裡又不甘!這是在等著昂州那裡發話呢!呵呵……”

    這事兒,誰先開口,誰就輸了。顏肅之難道要旗幟鮮明地說“我管你爹是不是曝屍荒野”?就像虞堃但凡智商及格,就不會推出功臣去死一樣一樣的。不過,在唐儀看來,他這個表弟,現在智商已經不及格了!不在第一時間反駁,那就是不及格!

    顏孝之默。

    唐儀指著他的鼻子道:“你是長子,從小什麼都顯得比他好,出仕也早他許多,你父母也更重視你。現在卻不如顏二。你知道你缺了點兒什麼麼?你敢不敢有點決斷?你不沒有,那宮裡坐著的,也沒有!都不是痛快人!活該!”

    顏孝之被他罵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他就是這麼個脾氣了,楚氏看重他,卻也留下了一個後遺症:他習慣了聽從。

    蔣廷尉素知唐儀無禮,也不挑剔他的禮儀了,卻對他說的話頗為贊同。略一尋思,道:“還是先問一下昂州那裡吧。走,也不能全走了。臨安難道要留給那些人不成?”

    三人商議了一回,唐儀勉強同意留下。說話間,顏希真拎著丈夫回娘家來了。

    顏孝之眼角一跳,覺得女兒跟侄女是越發的像了。

    唐儀卻很開心,覺得這樣的顏希真是越來越順眼了,笑嘻嘻地道:“喲~小兩口兒一道來了呀?”

    顏希真笑得陽光燦爛的:“是呀。唐叔父好。”

    李今卻是一臉便秘地跟著打了個招呼。不用說,被太座給強力鎮壓了。李今對虞堃的表現,說不失望是假的。他忠心得近乎於愚,卻也不是不明白道理。如果顏神佑只是個普通女孩子,這個……朝廷逼急了的時候,拿公主和親也不是沒有過。可顏神佑還有另一重身份,人家剛立了大功的。這一條好像被人忘了似的。這樣作踐功臣,是李今這個好孩子所不能容忍的。

    李今過來表示:“阿婆阿娘都上了年紀了,不忍遠離,想辭官去盡孝。”不管了不管了,老子不管了,你們愛怎麼掐怎麼掐吧。

    唐儀樂了,大力拍著李今的後背道:“小子,明白人兒啊!”

    李今:“……”你媽還是大長公主呢,你這麼個態度真的沒問題嗎?

    蔣廷尉得到了這麼個好消息,就起身告辭了,說要去聯繫一下一些“有識之士”。顏孝之心知肚明,這裡面固然是有真君子,也有一些想繼續霸占著遺產名不正言不順的傢伙。

    顏孝之便給他弟寫信,再次說明了這裡的情況。並且讓李今趕緊寫辭職信,指點李今:“政務一個字也不要提,就說你是去盡孝的。昂州地氣炎熱潮濕,老人家病了!”

    李今依言行事。唐儀一咧嘴:“正好,將我家那幾個也帶走吧。”這時候才想起來,顏孝之跟他也是親家,於是跟顏孝之說:“咱們兩家,把喜事也辦了吧? ”

    顏孝之心說,你這會兒又來添的什麼亂呢?不過,這個時候也是不錯的,至少表明了名門唐氏的立場。於是也點頭:“好。”

    唐儀興沖沖地道:“現在有急事,最遲年前,容我把嫁妝給她們姐妹收拾好了。”

    顏孝之現在也抽不出身來,馬上就同意了。

    又有顏希真開心地湊趣兒,兩家的關係砸得更瓷實了。唐儀一摸下巴:“那丫頭已經回去好些日子啦,不知道懷上沒有,生男生女。”

    顏孝之頭上青筋直跳!媽蛋!你個老不修!有你這麼胡亂說別人家女兒生育的事懷的嗎?

    顏希真曉得唐儀就是這麼個德行,別說在顏孝之跟前了,就是在顏肅之那裡,他也是這麼個樣子。顏希真更隱約聽過,唐儀十分不死心,很想等老婆生下個孩子之後,再來結一回親。

    於是戲言:“您還沒死心吶?”

    唐儀道:“那是。”

    顏孝之這才反應過來,這個不著調兒的,又要出麼蛾子了。真是恨不得現在就一腳把他開到顏肅之那裡,讓他們湊作一堆,別在他面前鬧騰。只是現在還不是他走的時候,得讓唐儀留下來盯著虞堃,沒人比他更合適這個工作了。

    唐儀聽了,很快也就答應了。卻堅持把妻子送回昂州待產,說是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顏希真拍胸脯答應了,保證一定把人安全帶到。

    ————————————————————————————————

    虞堃焦頭爛額,萬沒想到李今居然在這個時候撂挑子。李今的理由十分充分,一個字也沒提什麼朝上紛爭,就說自己祖母身體不好,要去盡孝。

    這能攔麼?

    虞堃又讓他帶一封信給顏肅之,特別解釋了自己的為難。

    李今一點猶豫也沒有地接下了,虞堃鬆了一口氣。這也是他想出來的辦法,一個字:拖!

    他也在拖著阮梅,阮梅等不到答復,應該暫時停手的,對吧?

    他猜得也不算錯,阮梅的重心本就不在這件事情上。

    阮梅就是拿這個事兒攪亂南朝,讓臨安朝廷這裡亂成一團。他自己,正好得了喘息之機,趁這個機會,跑到北邊去清理一下釘子戶什麼的,把基礎打牢了。

    陸橋畢竟是有些見識的,他分析得也很到位:“天下治亂,早有定數。無論史九、金井欄如何聲勢浩大,終歸於塵土。天下初時幾分,現在還是幾分。顏肅之經營昂州是一股勢力,大王與濟陽皆出自五藩,雍自先帝時便自成一國,益州從來是旁邊者。看似熙熙攘攘,實則界限分明。左右脫不出這幾人了。”所以他建議阮梅,把自己地盤裡的釘子戶清一清,人已經得罪了,現在再挽回也來不及了,還不如就依靠群眾的力量,取得民心,然後一爭天下。

    這個策略可以說是相當正確的,佐以阮梅的賤招,現在南方是被纏得不能動了。北方那裡,楚豐正在跟濟陽王對峙。濟陽王也是,也為兒子求娶楚豐的孫女兒。楚豐沒答應。

    結不成親,那就只好結仇了!

    對阮梅來說,這真是個整理內務的大好時機。

    可現在的問題是,阮梅扔了個雷下來,消停了。可後續的影響,遠遠沒有停止!

    首先,南邊朝廷就亂了。相府與臨安,產生了微妙的對立。

    其次,朝廷內部也亂了,君子與小人掐作一團。有了程妙源打頭兒,一些厚道人就覺得這事兒不能行。另一些人有私心,哪怕沒有親友在北方,藉此機會,除了一個禍害,又有何不可呢?顏家過於強勢了,對大家可不太好啊。

    最後,戰亂年代的倫理狗血劇,也可以開拍了。

    總之,臨安城裡,一片混亂。偏偏虞堃像得了失語症一般,死活說不出一句話來。這回情勢是危急了,卻逼不出他的決斷力來了。愁得他連娶媳婦兒的事兒都擱到了一邊,連詹事來匯報,新招的宮女可以開始入職培訓了,他都以“知道了”三個字打發掉了。

    屋漏偏逢連陰雨,那邊楚豐又說,不能如期送孫女兒過來了——他正在跟濟陽王乾仗,怕路上有風險。

    虞堃:……痛苦得頭髮都要掉光了。

    ————————————————————————————————

    昂州這裡,也不太平。

    姜氏心心念念,把閨女給接回來,給她好好調養,讓她趕緊懷孕生個孩子。這樣的人生才能算圓滿。

    閨女回來了,也調理得差不多了,眼看女兒女婿處得也不錯,姜氏就等著好消息了。

    結果來了個晴天霹靂!她叔死了,說句涼薄一點的話,也就難過那麼一陣兒,主要還是擔心親媽受不了這個打擊。越是上了年紀的人,越聽不得噩耗。好容易徐徐向蔣氏透出了風聲,蔣氏昏了一昏,救回來之後好歹沒出什麼大毛病。

    只是醒了之後就下令:“把五郎的親事給辦了吧!別拖了!我怕拖下來再有不好的事兒,孩子就不用成親啦!就說是我說的,臨死前要看孩子成家。”

    於是又是一通忙亂,虧得春耕已經結束了,姜雲在吳郡的一應事務也走上了正軌。別說,韓鬥這麼一鬧,吳郡著姓死傷殆盡,倒是方便了姜雲的政令暢通。

    就在要發喜貼的時候,臨安那里傳來了消息——阮梅提了交換條件!

    這事兒是捂不住的!

    且不說顏神佑自己手裡就有一整套的特務機構,消息來得不要太快!就算是昂州消息閉塞,阮梅也有意讓人喊了一路,單靠口耳相傳,這消息來就不會慢了。不消半月,竟是天下皆知了。

    不止顏神佑被掛了牆頭,連顏肅之,也被架到火上烤著了。

    虞堃裝死不發聲,要被程妙源等君子以及蔣廷尉等噴,更有一些倫理劇中人在煽風點火。指責他不該這麼苛待功臣。哪怕裝死,都不能掩蓋他有犧牲功臣的意圖!論起壞來,倫理劇演員也不遑多讓的,乾脆花錢雇了些窮士子去上書。指責皇帝這樣是忘恩負義,還是拿功臣不當人。

    顏肅之裝死,也要被噴的。

    輿論樂見的是,顏肅之要送女兒去死,虞堃不讓。可事實上,兩個人的心意都與群眾們的主觀意願相違背。

    這就不好了!

    噴,一起噴!還有人兩手板磚,一手拍虞堃,一手拍顏肅之的。

    乃至於有人寫信給顏肅之:你就從了吧。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至今無人敢惹顏神佑。

    這些人真是惟恐顏家不反啊!【1】

    局勢亂成這樣,連百姓也不得不被捲了進去。與旁處不同的是,廣州、昂州兩地是顏家的忠實擁躉,皆以皇帝忘恩負義。李彥趁機便推出了新編的各種歌謠。

    作為當事人,顏神佑初聽了消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臥槽!阮梅這是瘋了吧?他還真敢想啊?我長了一張忠臣臉嗎?我長了一張好人臉嗎?”

    山璞冷怒不已,看妻子雖然口上說得不在乎,但是一個勁兒的用排比句,就知道她也是被氣著了。一個人生氣了,另一個人就得冷靜。山璞道:“是不是好人不要緊,別吃虧就行。我寧願你是個惡人,別那麼高尚。”

    說得顏神佑也熄了火:“行啦,我去午睡去啦。”

    等她一覺睡醒,發現,山璞正坐在床頭。眨眨眼,再看,還真不是做夢,就是真人。山璞見她醒了,俯身親親她的鬢角:“好啦,沒事了。”

    “?”她就睡了一個覺,她爹不是國王,她不可能睡一百年啊!她好久不碰紡車了!這就沒事了?

  ————————————————————————————————

    作者有話要說:【1】南北朝時期,南樑與東魏對峙。東魏大將侯景在國內呆不下去,要投靠南梁,梁武帝答應了,還派了自己侄子去接應。結果侄子太矬,被俘虜了。兩邊兒議和,梁武帝對自家人特別關照的,想要回侄子來。兩邊聊得特別投機(……)

    侯景也不傻,假冒東魏寫信給梁武帝:拿侯景來換你侄子,換不換啊?

    梁武帝:換!

    侯景:我去年買了個表!

    掀桌造反了!

    這就是史上有名的“侯景之亂”,南朝士族受到了沉重的打擊,梁武帝自己被餓死。據說還有倆閨女被侯景搶去當小老婆了……

    ——以上,出自《南史》。唔《梁書》里木有侯景誆蕭衍的話,不過也明確記載了蕭衍跟東魏一直眉來眼去啥啥的。真是讓侯景想不誤會都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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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3:51:40 |只看該作者
第235章 姐夫小舅子

   顏神佑不明白,她就睡了一個午覺,山璞過來告訴她,事情已經搞定了!

    顏神佑從來沒有這麼莫名其妙過啊!甭管什麼事兒,事先知不知道的,只要擺到她眼前了,她都能猜出些前因後果來。邏輯推理推不出來的,可以開腦洞來補。最後總給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來。

    只有這一次,她是真的驚呆了。

    這個事兒呢,顏神佑是明白的,除了擺明了翻臉,否則連顏肅之也只有裝死了。就算顏肅之出面,說他不肯交出閨女來,那他也得擺出個解決問題的姿態來。比如說,哭著喊著,說要不讓他去死算了……之類的。

    總之,不能沒個交待。

    現在……顏神佑伸頭看了看外面,從光線來推薦,她睡了頂多一個時辰,這就搞定了?

    看著妻子呆乎首的樣子,山璞失笑,撫著她的頭頂說:“莫惱,莫惱,莫憂,莫憂。”

    顏神佑深深地覺得,自己好像打開了什麼奇葩世界的大門,把這貨的精分給放出來禍害人間來了!

    山璞看到顏神佑眼神頗為不善,也不敢裝腔作勢了。阿琴帶著小侍女一溜儿地捧著臉盆茶盅漱盂進來,服侍著顏神佑起床。山璞搓著手,站在旁邊兒,大內總管似的,尷尬地道:“我把金印還給小皇帝啦!你的……我也還啦!他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咱們不跟他們玩兒啦!”

    顏神佑一口漱口水就噴了出來!

    臥槽!你還真敢干啊!

    阿琴如今不用自己端盆兒了,手裡正擰著擦臉巾呢。哢,一個用力,差點把手裡的擦臉巾給擰破了!顏神佑共有三枚金印,一個收在辦公室、兩個在家裡呢。這個阿琴知道。可沒聽說金印丟了啊!他是從哪兒偷來的?

    山璞手忙腳亂地給給老婆擦嘴:“別生氣啊,我覺得這個辦法還行,我的印已經封了,你的也拿來吧。咱不稀罕他這個!有他沒他,咱們照樣過日子,照樣管事兒。稀罕麼?”

    顏神佑:“……”她是真的打開了奇葩世界的大門,放出一個無賴來了啊!臥槽!這殺傷力好像比她爹年輕的時候還強啊!你別說,這件事兒,旁人幹都不大合適,就他行!他本來就是這片土地的主人,歸化了是他給面子。否則……人家也只是遵循傳統的生活方式。

    顏神佑洗完臉,漱完口,眼神危危險險地看著山璞,口氣也很危險地問:“你上書說什麼啦?”

    山璞靦腆地道:“我就跟他說,咱們不跟他玩兒了。老婆是我的,他們山下人拿老婆不當回事兒,我們山里人老婆金貴。”

    顏神佑:“……”是很感動啦,可是還是覺得他已經變異成一朵大奇葩了,腫麼破?

    山璞又解釋道:“我這麼一鬧,岳父也好順水推舟,由著我們去啦。其實岳父也生氣來著,不過我看他這是不好驟然開口,一樣是憋著什麼壞呢。”

    聽聽聽聽,這是正常人跟老婆評論岳父時會說的話嗎?禮貌呢?被你吃了嗎?

    真是距離產生美啊!時間是把殺豬刀!還我靦腆小帥哥來!

    顏神佑眼神複雜地看了山璞一眼,最後還是下定了決心,對阿琴道:“去吧,取了我的印來,一併送到京里。”壓下了好奇心,竟不問山璞要奏章的稿子來看。索性將此事都交給了山璞去辦。

    山璞也不負眾望,一氣將辭職信加罵帖送到了御前。這傢伙的掐架才能大概真是與生俱來的,被打通了仁督二脈之後,賤得一發不可收。

    上來就指出了,你們這麼沉默著,是等著我老婆自己送死嗎?你們多大的臉啊?以為就你們聰明是吧?當□□還要立牌坊,把人賣了還得說人是自願的,壞就壞了,智商還不夠高,還被人看穿了,丟人不丟人啊?就你們那點節操、那點智商,還配活著嗎?

    你們一個個的,喪家之犬一樣的奔了來,現在居然要賣恩人。禽獸都知道銜草結環,你們真是白披了一張人皮了。

    然後再罵,那些反對的人,你們就知道打嘴炮,敢說一點實在的嗎?袞袞諸公,安危託於婦人,現在我老婆不借給你們了!你們自個兒玩兒蛋去吧!什麼驃騎將軍,老子不做了,什麼歸義侯,還給你!我呸!老子出力,幫你報仇,打得你仇人痛了,讓你把我再送給你仇人嗎?

    我算是看透了,在你們這兒混,忠臣好像都沒得到好報啊!

    對不起啊,我智商雖然不高,我雖然是山上的野人,可也知道人做事一人當啊。如果是我們家自己缺德冒煙儿出了事兒,我一準兒自己扛啊!我特麼是個男人啊!不是個窩囊廢啊!

    我是山上的野人啊,我是單細胞,本來很羨慕山下人這麼會裝逼的。可你們真是讓我三觀都碎成渣了啊,你們是把節操技能點都砍了,專點到裝逼上面來了吧?要是裝逼都裝成你們這個樣子,我特麼寧願一輩子做野人啊!你們那點智商,都放到損人不利己上面了吧?

    媽蛋!要知道給你們幹活賣完力還要賣命,老子還不如跟阮梅干呢,至少,阮梅沒坑過他自己人。打贏了,被你們賣給阮梅,那還不如一開始就跟阮梅混了。至少不是戰俘,是功臣。

    山璞的咆哮體運用得相當嫻熟自如。

    他不但自己上陣掐朝廷,還寫公開信給鬱陶,給霍白,給一干將領,將四州一京,鬧了個沸沸揚揚。

    特別指出:你們都不害怕嗎?“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今天要拿我老婆的命,你們猜,明天輪到誰了啊?這麼大個朝廷,我老婆都把阮梅打成狗了,他們還能拉下臉去跟逆賊和談,還特麼叫逆賊拿捏住了。這得有多蠢,又得有多賤吶!你們就給這樣的朝廷賣命啊?

    不但如此,他還特意發了封公開信給楚豐。特別語重心長,特別真心實意地勸:別跟濟陽王打啦。你不打,什麼條件都滿足濟陽王的,還能跪著當條狗。你要打贏了,等人家叔侄一家親了,把你全家做成狗肉火鍋吃團圓酒你信不信啊?他們家賣隊友可不是一次兩次了。

    這個時候,大家才發現,這貨不是個勸人向善的紅領巾,也不是天真不懂權謀的原始人。大家笑話他天真聖母……真是笑得太早了!吐羊吐森破啊!被他點名的人,無異於下副本被BOSS點名攻擊,瞬間套了N個負狀態,真是想死都晚了。

    你能想得到,南方首先喊出要單幹,要帶老婆回家,不給朝廷賣命的人,居然是……一直默默無聞,名氣沒有老婆大,罵人還要被認為是老婆代寫罵稿的那個小野人嗎?

    霍白首先發聲了,表示,他一直就是反對這樣的,請皇帝趕緊的給個明確的表態。不要讓前線的戰士寒心吶!

    緊接著,一干人等相繼表示:對,就是這樣。不能咱們拼死拼活打江山,你們當敗家子兒。敗家還不算,還要咱們的命。

    整個臨安都傻眼了!以往罵山璞的時候,說他是野人不懂禮法什麼的,還不是仗著自己是文明人,佔著優勢,山璞得向他們學習先進文化,那就得給他們出力拉犁。現在好了,人家不干了,回去當野人了——你能奈我何?

    圍剿嗎?對不起啊,兵不夠啊!山璞的兵馬,到現在手裡得有五萬開外了,想剿?不派上十萬人,不能速戰速決。前頭調兵去剿他了,後頭阮梅就得回來揀漏。

    虞堃這時才發現,臥槽!光想著跟顏神佑她爹溝通去了,忘了她已經結婚了,她有老公了啊!

    看吧,你忽略了人家老公,人家老公可不就要出來刷一刷存在感了麼?

    虞堃不得不派出唐儀帶著旨意去安撫。別人出行,風塵僕僕,唐儀出差,拖家帶口。他把全家都給弄到昂州去了,只恨大長公主此時有些尷尬,不願過來。只說等年底辦喜事兒的時候,她再來。唐儀還要堅持的,蔡氏將他勸住了,說是讓大長公主在臨安躲躲羞,不然夾在中間難做。

    唐儀這才帶著老婆孩子一塊兒回來了,又托顏孝之照顧他娘。神經粗成這樣,也是讓人佩服。顏孝之的神經看起來比他還粗,居然還答應了。真是不服都不行。

    到了昂州,楚氏等與蔡氏敘舊。姜氏看著侄媳婦與兒媳婦就覺得一陣可樂,又看阿茵,覺得這小子也越長越不錯了。

    顏肅之倒是悶不吭聲地接了唐儀去喝酒,唐儀把旨意就扔給顏肅之,讓他自己看。顏肅之看都沒看,就讓封起來送到山府去了。

    這一回,開火的不是山璞,是他妹。阿婉是個女人,有時候男人不能撒的潑,女人做起來毫不費力。扯了聖旨,還朝上面吐了口口水:“呸!晚了!早幹什麼去了?這回來的好快!怎麼不接著裝死啊?”

    這可真是好問題。

    唐儀聽說了,一點也不生氣,反而跟顏肅之商議起了婚事來。先辦長女的,再辦次女的,長女的今年年前辦了,次女的明年夏秋再搞。因為這中間,他媳婦可能得生育,得休養,會忙不過來。他還得回去盯著他老娘。

    同人不同命,虞堃裝死,被山璞揪出來吊打。顏肅之裝死,還得病友安慰,兩人一起小住了好幾天。

    終於到不得不走了的時候,才戀戀不捨地分別開來。

    顏肅之還要為唐儀設宴送行。

    ————————————————————————————————

    這一設宴,不止兩府屬官,連顏家家著等也都來了。唐儀對此是十分滿意的,覺得顏二真是個好朋友,給他把麵子都做足了。他也投桃報李,原本對楚氏偏心,不疼顏肅之是有意見的。現在也規規矩矩對楚氏執子侄禮,還說太夫人您真是個有福氣的人吶!

    他只要正常了,樣子是十分能迷惑人的。楚氏近來心氣也頗順,看唐儀也就十分順眼。還說他這一路辛苦了,又關心蔡氏,說她這來回的奔波,真是太辛苦啦,來了就別走了,好好休養。

    唐儀也就心很大地把老婆孩子又再拜託給顏家了。

    大家給他敬酒,祝他一路順風,唐儀也喝得很痛快。輪到山璞,他還抬手拍了人家好幾巴掌:“小子!往日看你傻不啦嘰,現在看來,還是個男子漢了呢。”

    顏神佑將山璞從他手底下解救出來,笑道:“伯父這是不信我的眼光麼?該罰關小黑屋,一路關車上關到臨安去。”

    唐儀道:“小丫頭不學好,就會拐著彎兒生事兒。我不過喝些酒,你就怕我騎不得馬。罷罷罷,聽你的,我乘車~”說完,還比了個舞蹈動作。

    楚氏聽了,心說,我的孫女婿,自然是好的。他當家之前,他們族裡窮得吃不上飯,他當家之後,現在過得比一般士人體面。誰再說他傻,誰就是瞎子。聰明人好啊,聰明人生出來的孩子也聰明。

    她對山璞這一鬧,顯然是相當滿意的。

    除了蔡氏有些擔心丈夫的安全之外,這一場送別宴,還是吃得很痛快的。又有歌舞助興,還有投壺等小遊戲。一時之間,居然很有昔日京城歡宴的繁華熱鬧之感了。

    只可惜,這世上的事情,有抬轎的,就有添亂的。

    相府裡吃酒正吃得熱鬧,相府外,已經有人在哭喊,指名要見楚氏。以楚氏的身份,又豈是誰想見就見的?這一位,卻似是有些來頭。一通報姓名,始知乃是世家女,與楚氏是一輩兒的只是年紀比楚氏小上許多,跟楚氏的娘家還能扯上一點親戚關係。

    此人姓家姓范,與顏神佑的大舅母倒不是一家人。這位范氏嫁的,自然也是世家子,好巧不巧的,嫁到了柴家去。京城被阮梅詐開的時候,柴家死得差不多了,范氏在兒子的護衛下,倒是逃了出來。這兒子也是孝子,想到親爹還在城裡,又要去尋。這一去,就沒有回來。

    范氏逃了出來,一路南奔,到了臨安落了腳。發現自己除了幾個奴婢、一點細軟,竟是什麼也沒有了。什麼叫辛辛苦苦二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這就是!旁的尤可,兒子丟了,這可就要了老命了!再嫁再生都來不及了好嗎?!

    日盼夜盼,就盼著兒子能活著,母子團聚。

    顏神佑大破阮梅軍的時候,她把顏神佑當神仙,就盼她第二天就拿下京城,把自己的兒子好好兒給送到面前來。可朝廷忽然就議和了,不打了,范氏整個人都蔫了。

    待聽說阮梅提出了交換的條件。旁人尚還能按捺些,還有人不想遺產競爭者活著的,范氏這樣的,那就是紅了眼了。世道太亂,過得太艱辛,固然有然堅守節操,也有些人只圖生存而不顧道義了。這與出身無關,只與個人的良心有關。

    范氏一看,兩個都在裝死,她比誰都急。可惜了,她又不是官兒,兩頭親戚都死得差不多了,往一些知道的人那時送了禮物,也沒起到什麼效果。眼看手上的錢財都要送盡了,這才想起來:我傻了呀!這些貨能頂什麼用呢?顏家要是不答應,這事兒就不成啊!就換不回我的兒子呀!

    她收拾收拾包袱,就想往昂州來,哭求顏家救她兒子。至於怎麼救……阮梅已經擺出條件來了,地球人都知道了,也主不用她複述了。她也覺得這樣有些不妥,但是思及自己家都要絕後了,讓人不絕後,應該是個君子該做的事情吧?

    這世上,總有那麼一些人,用聖人的標準去要求別人,卻用賤人的標準去要求自己。

    這樣的人,還不止一個。除了范氏,還有她來回跑門路時遇到的幾個人。范氏想自己一個老婦人,孤身上路,又怕不妥當,便邀人同往。萬萬沒想到呀!這些人裡,催朝廷的時候很用心,等到聽說要到昂州,居然有一半兒的人縮了。

    另一半是真的思念親人了,死道友不死貧道。有這老太婆打頭,他們就跟著嚎一嚎,興許就能見到親人了呢?

    這麼一想,竟有三、四個人要跟著范氏一起來的。

    一路上,奉范氏做個頭兒,恭維她是長輩,說她情面大。范氏為了兒子,也是什麼都不顧了。上門就說了來意。她的意思,還是想實施道德綁架的,草稿打了無數遍,在相府門口就哭了自己的孤苦無依等,引了好些人觀看。

    聽了這樣的匯報,在座有不少人就看向顏神佑。顏神佑都被氣笑了,臥槽!這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賤人啊!山璞伸手撫了撫妻子的脊背,眼中一片陰霾,MD!老東西,當老子是死人吶?!

    唐儀當場就要捲袖:“我打不死這個老虔婆!”

    顏肅之扯住他的領子往後一拎,對六郎道:“六郎,你去做,可便宜行事。”

    六郎離席,一揖拜別。

    姜氏很擔心,卻也不能在這個時候露出對兒子的懷疑來,還要裝得很鎮定地招呼蔡氏等吃酒。

    不多時,聽到外面一陣囂鬧,接著,侍婢來報:“幾個小的都打死了,一個老媼被押送去臨安了。”

    哢吧!姜氏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顏肅之和唐儀一對沒心沒肺的中二病,重演了當年京城神經病二人組的盛況,勾肩搭背,笑得快要瘋了。還一個勁兒地說:“好小子!就是這樣!”

    楚氏看不下去了,直接問:“究竟是怎麼弄的?”

    ————————————————— ———————————————

    原來,六郎出門,有著他爹的命令,就點了五十人一塊兒,府門前把幾個來鬧事兒的圍成一個圈兒。范氏等見有人出來了,哭得更大聲,後面的人漸漸止了聲音,留下舞台給范氏表演——好叫范氏說得更清楚一點。

    六郎卻是越聽越生氣的。哪家親弟弟聽了別人要他姐去死,他能開心啊?聽這老太婆翻來覆去那麼幾句話,無非就是要讓拿他姐去換這老太婆的兒子。范氏近來辛苦,原本比姜氏等大不了幾歲的,現在看起來,卻是老態龍鍾的。六郎估計不出她的年齡來。

    等她哭得沒力氣了,才冷冷問一句:“您嚎完了?”

    范氏一怔。

    六郎這才問:“我是宰相子,你們是誰。”

    聽了范氏自報家門,他還詢問了跟著范氏一起來的人。幾人只肯說是路上遇到的,沒想到范氏是個豬隊友。他們推范氏當炮灰,范氏也把他們給賣了,說這些都是跟她一樣“骨肉離散之人”。六郎看這些人的眼神就很不善了,媽蛋!你們還組團來忽悠了啊?!不知道老子家裡是乾什麼的嗎?

    六郎對著圍觀群眾團團一揖,自報家門:“我乃宰相子,也讀聖賢書。這位老婦人卻是要拿旁人的骨肉去換她的兒子,我在書裡看沒讀到有這麼個道理的。損人而利己,不是做人的道理。她既然不是人,我也就不用聽她的話了。念她也活了這麼些年,我不與她計較了。至於這些人——”

    四人初時沒把六郎這個肉墩子看在眼裡的。姜氏還是說錯了,男人長得肥壯一點,有存在感。小男孩長得肉墩墩的,實在是……讓人覺得這小東西不夠機靈。沒想到六郎一點也不傻,還挺像那麼一回事兒的。一想到他爹他姐他姐夫都不是善茬,四個人才覺得這一回真是兇多吉少了。

    果然,六郎不再理會他們,而是轉向看向衛士:“主憂臣辱,主辱臣死!都叫破落戶嚎到家門口來,要家裡小娘子的命了,你們還乾看著嗎?想害我阿姐性命,這是我家仇人!你讓我阿姐死,我先讓你死!”

    侍衛一擁而上,一頓亂毆,直將四人活活打死。圍觀群眾還一個勁兒地叫好!六郎一看,樂了,這裡本就是顏家的主場,山民因為有山璞鎮著,十分聽話還挺勤快,取得了不少城鎮居民的資格。在山民心裡,用阿婉的話說就是“我阿嫂是我哥的,想搶的都去死!”

    要不是侍衛太多,圍觀群眾很想跟著摻一腳來的。這樣打死人不用償命的機會……可不多吶!

    范氏嚇得亂抖,可還是大喊:“你們擅殺士人,是死罪!”

    現場有一瞬間的靜默,昂州對於門閥是不如外界那麼尊敬的,但是隨著著姓南遷,也不得不受一點影響。

    六郎從從容容一拂衣袖,對范氏道:“我就殺他們了。命令是我下的,你只管去臨安告狀。我姓顏名璋,你不要記錯了,”又安撫眾侍衛,“令是我下的,你們聽命行事而已,做了我吩咐的事,有什麼後果,我擔著!我們顏家,不做過河拆橋,拿出力的人頂罪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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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3:51:55 |只看該作者
第236章 對比太傷人

    讓六郎去獨當一面,這還是頭一次。顏肅之雖然還幫作鎮定地勾著唐儀的脖子,倆人湊一塊兒喝酒,心裡還是挺緊張的。可是他又不能不讓六郎邁出這一步。

    六郎今年十一周歲了,顏神佑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跟著爹媽到歸義,被神仙託了個夢,開始發家致富了。十二歲的時候,已經眼睛都不乏地砍了數以千計的腦袋,給親爹換了個侯爵過來了。

    顏肅之雖然覺得閨女是朵大奇葩,不是用正常人的邏輯能夠推斷的。可是兒子也不能差太多吧?他是縱著閨女不假,那兒子也是親生的呀!怎麼著也得把他推出去歷練歷練。光學有個P用?不上手,永遠都不可能出師。沒見過光聽聽就能會游泳的,想會水,你得先下水!

    再者,他家的後代,不能只靠閨女一個人撐著吧?那成什麼了?

    這還沒讓他去領兵打仗呢!就處理個鬧事兒的,應該是可以的吧?

    就算不可以,也得讓他走這麼一遭,誰不是從丟人現眼走過來的呢?顏肅之年輕的時候,荒唐事兒辦得可比這多多了。饒是如此,顏肅之還是緊張的。搞得唐儀也跟著緊張,直到外面把處理結果給傳到了裡面來。

    裡面這才鬆了一口氣兒。

    李彥雖然對這個學生有那麼一點點的不滿意,認為隨隨便便就搞死了幾條人命有些狠戾,但是敢擔事兒,敢放話,不是想名聲想得瘋魔了,裝逼裝成了傻逼。這真是顏家的福氣,也是大家的福氣了。六郎的話,重點是在後面,他肯擔事兒,這真是跟虞堃的裝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李彥就決定,現在不掃大家的興了。等眼前的場面過了,再徐徐跟顏肅之父子聊上一聊。打啞謎是裝逼的一種,裝得太過,就是傻逼。但是,有時候說話得說得明白了,反而不好,適當的打打啞謎還是需要的。比如說,今天這事兒說到“主辱臣死”就可以打住了。等到侍衛把鬧事兒的搞死了,再說這事兒主人家扛了。這就要斯文得多了。

    想到這裡,李彥便悶頭喝了一口酒,不罵,但也不去誇。

    其他人卻像被打了一針強心針!

    後生可畏!

    葉琛大喜過望,舉觴而賀:“明公大喜!”

    顏肅之平素是不飲酒的,遇到唐儀來了,兩人才湊到一塊兒又喝了起來。現在兒子做下這樣有事情,他居然也很開心,別人敬酒,他也來者不拒,與眾人又喝到一起去了。唐儀見他女婿有出息,也很開心,跟大家也喝成一團。

    蔡氏見了,心塞得要命,恨聲道:“這回好了,今天是走不了的,好生喝吧!喝得醉死過去,明天再走罷!”

    姜氏很贊同地道:“那就留一天吧。”楚氏也表示贊同。萬一唐儀這麼醉熏熏的出發,在路上出點兒什麼事,那算誰的呢?

    多留一天是一天,唐儀表示,他同意留下來。於是又敞開了喝,見六郎進來回話畢,顏肅之說他:“說話略過,省兩句更好。”唐儀便說:“他還小,慢慢教,今天開心,來,喝一杯。”硬讓六郎這個小朋友喝了兩杯酒,這才作罷。

    顏肅之百醉之中,抽空對六郎道:“做得不錯,有不足處,明日再說。你們休再誇他啦,誇得他得意,就不好了。”

    六郎:“……”

    這個時候的孩子,都是這麼過來的,爹媽不是喝醉了,是不會誇他們的。有時候喝醉了也不誇,還本能地記得“謙虛”。當然,也有愛炫的父母,時不時就把兒女抬得高高的,向外人炫耀。一旦這樣做了,子女又會覺得不好意思。沒錯,人心就是這麼地矛盾。

    六郎因為是二房長子,平素父母對他的管束頗嚴,倒是挺習慣被這樣對待了的。默默地行一行禮,乖乖地被楚氏支使去招呼跟唐儀一塊兒來的人。李彥等人細細觀察,見他行止如常,對他的評價不免又高了幾分。

    顏神佑卻問:“那個老婦人,現在怎麼樣了?”

    六郎轉頭答道:“讓人好生送回臨安去了,為防她自戧,我命人盯緊了的。”

    顏神佑招招手,六郎乖乖地過去,顏神佑在他耳邊道:“你去派人,大聲告訴她: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已所不欲,毋施於人。我們不會拿她去換什麼奇怪的人,她也別妄想天下人都得圍著她轉了。”

    六郎耳朵癢癢的,又覺得有些羞愧,自己剛才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句的呢。顏神佑見他這樣,伸手在他臉上擰了一把:“你才多大?你要現在就能全想到了,我們豈不是白長你這些歲數了?去吧,不要提這是誰說的,我現在且得避著嫌呢。”

    六郎哼唧一聲,果然去吩咐了。

    原本范氏來鬧事兒,是一件很掃興的事情。因六郎表現得十分出色,倒讓昂州系喜上眉梢。次日,唐儀妨著宿醉回臨安的時候,都哼著不成曲的小調兒,一搖三晃的。懷裡還抱著個匣子,這是顏神佑交給他的,讓他帶給虞堃。唐儀頭還疼著,也沒問裡面裝的是什麼,捂著腦袋就爬到車上去了。

    相府裡,六郎就沒有這樣的好命了。他被顏肅之打發去跟李彥請教,被李彥狠狠地訓了一回。

    李彥是他老師,老師訓學生,天經地義。六郎被灌了兩耳朵:“不可流於狠戾。動輒取人性命,會移了你的性情的。”搞得六郎蔫頭耷腦的。

    可名士就是名士,水平不是一般二般的高,與尋常只會訓斥的老師比,更添了一個給甜棗的技能。

    說完了狠戾的壞處,卻又給六郎詳解:“他們之可惡,在於以大義相凌,卻是為了達成他們的私慾,這與謀殺無異。你只須揭破他的虛偽,令其陰謀不能得逞,便是大功一件了。這一條,你做得很好,看得很明白。這世上最缺的,就是這樣不被這些曲解了的正義迷惑了雙眼的人。然而縱是謀殺,不曾傷人性命,也是罪不致死的——這才是你的錯處。”

    六郎聽到這裡,才算是服氣了。

    李彥見他能聽得進去人勸,也是欣慰,又和顏悅色地教導了他當日的失誤:“縱要殺傷——這也不算大過,咳咳,這句忘掉,打成個殘廢也就夠了——以德報怨,只會縱容小人、委屈君子,時間長了,誰還肯做君子呢?一個國家,若是小人過得比君子好,那就是一個惡世界。我輩須澄清宇內,重整綱常,懲惡而揚善才是。可也不能露出狠戾來!中間那一句可以不用說的!”

    六郎細一琢磨,又拿顏神佑跟他說的那句話來問李彥,李彥細細聽來,嘆道:“就是這麼個道理啊!”又對六郎細解此語,他也是一面想,一面說,說得極慢。六郎也聽得很認真。

    李彥看這學生愈發順眼了起來,對六郎道:“我並不心疼那幾個自私小人的性命,卻擔心你啊。你打殺人的時候,要是覺得快樂,我會憂心得睡不著。懲惡揚善是件好事,可快意就不必了。”

    六郎雖然覺得他說得是對的,只是此時還是覺得李彥這要求略高。人要是沒有了喜怒哀樂,還有什麼意思呢?倒是記得李彥是一片好人,他也乖乖地點頭應下了。

    李彥笑道:“寫完功課,就去向你父親問安吧,多聽多看,有不懂處,儘管問。親父子,有何不可問?縱是責你幾句,也是親近。有人肯指出你的不足來,也是將眼睛放到你身上,不理你了,才是該難過哩。”

    這一句十分有理,六郎又記下了。向李彥一揖,去寫功課去了。

    不特六郎,連顏神佑,也被杜黎給勸諫了一回。顏神佑以為自己這事兒辦得挺漂亮,不想還是被杜黎這個人精給看出不足來了。

    聽到杜黎說:“娘子有件事情,從頭到尾都錯了,娘子可知?”

    “啥?”顏神佑驚呆了,她做錯什麼了?

    杜黎提醒道:“娘子看,六郎與山侯,近來如何?”

    顏神佑挺開心地答道:“他們很好呀!難道這是我的錯?”

    杜黎認真地道:“正是。他們先前,為何不顯呢?六郎年幼,估且不論,山侯卻早已成年,為何總是不顯?是因為娘子擔心他們,生怕他們吃虧。你不讓他們歷煉,他們就永遠沒辦法冒頭。只有獨當一面,才是最能磨練人。不特是六郎與山侯,便是娘子麾下之士,又何嘗不是如此?娘子一面嘆人材難得,一面覓得人材卻又護在羽翼之下……如何能讓人展翼高飛呢?”

    顏神佑沉思中。

    杜黎道:“我觀娘子用兵,亦是如此。什麼事兒都要替人想完了,底下的人,又哪來機會磨練去?這一條上,您是不如丞相多矣。再多說句僭越的話兒,娘子總有不方便的時候,夫人的心思,有幾個猜不出呢?您撫育兒女的時候,這些事,要交給誰來拿主意?還要自己硬撐著麼? ”

    顏神佑“……”好像真是這樣的。她認真謝過杜黎,開始考慮調整。不論杜黎目的為何,說的,都是實情。

    ————————————————————————————————

    昂州與臨安,原本離得就不遠,唐儀縱然一路乘車,不幾日也到了。這一路上,他急得抓耳撓腮的。當時腦袋還不太清楚,忘了問一句裡面是什麼,顏神佑也就沒跟他說。等過了一天,他徹底醒了酒,再想知道,又要到哪裡問去?

    匣子是上了封條的,破開了再交給虞堃明顯是不妥當的。害得唐儀一路上對著這個四四方方、長寬高都只有一尺的匣子直撓桌子!搖一搖,還咕嚕咕嚕響,裡面好像是個球狀體,這特麼到底是什麼呢?唐儀差一點就要強行打開來看了。

    終於,到臨安了。

    唐儀舒了一口氣,再多一天時間,他肯定要被好奇心打敗,擅自開了匣子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到了臨安,他先不回家,徑自跑到宮裡去複命。

    一路上,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他自認還是個美男子,雖然做事不被愚蠢的世人理解,但是顏正條也好!經常被圍觀!可這一回,大家看著他,都露出了“真不敢相信”、“臥槽!這不是真的吧?”、“太可怕了”之類的表情,讓他十分鬱悶。

    見了虞堃,虞堃也兩眼發直,看著他抱著的那個方匣子,顫抖著聲音,哆哆嗦嗦地指著他抱的匣子問:“這是什麼?”

    不應該啊!昂州那裡的答復已經明明白白傳了過來了,顏璋杖殺了想要逼死他姐姐的人。唐儀抱的這個盒子,怎麼看怎麼像是裝人頭的啊!一放到地上,還覺得里面咕嚕咕嚕響……

    唐儀憤憤地道:“我也不知道!他們沒告訴我!”

    =囗=!……

    聽眾們先囧後無語,卻也都鬆了一口氣。活著就好,顏神佑要真的死了,這事兒就鬧大了。甭說顏肅之是不是答應了,明顯的,她弟弟記著仇,她老公立場十分鮮明。日後有的是清算的時候。

    唐儀有點不耐煩,他的神經粗得能當立柱蓋房子,對虞堃道:“打開不就知道了?我開封了啊!”

    虞堃匆忙點頭。

    唐儀打開匣子一看,樂了:“嘿!這烏漆麻黑的,什麼玩藝兒啊?”

    一個頭盔,還是阮梅的頭盔,被顏神佑繳獲的時候,正趕上被地雷轟。煙熏火燎的,掉地上還被踩了好幾腳。

    唐儀頗覺無聊,口上說不知道這是什麼,過一刻也想到了。當時顏神佑沒上繳這個戰利品,而是留在了昂州。

    虞堃的表情,真是相當的精彩。說不上是失望,也說不上是慶幸,又不知道他是不是失落,總之,很複雜。唐儀越發覺得虞堃沒意思了起來,他甩手不干了。跟虞堃說,他要回家看他媽去了。

    虞堃還能怎麼樣?虞堃他爹活著的時候,都拿唐儀沒辦法,到了虞堃這裡,就更沒有辦法了。

    岳茂全程旁觀,此時也是沒有了脾氣。不止是他,朝上立著的新到的百官也都覺得很晦氣。看了六郎,再看虞堃,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許多人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向顏肅之輸誠了。

    沒辦法,除了死忠,誰也不想跟著這麼個沒前途的領導去陪葬啊!事已至此,也是時候表明立場了。這些人,心情本就搖擺不定。能安全逃出來,至少不是傻子,多少有那麼一點眼力見兒。要說看不出顏家勢力超過了皇室,那是不可能的。開始必須是做忠臣模樣,也是覺得其他的勢力不太合適。沒錯,是勢力,南方的勢力,是顏肅之,不是虞堃。

    像岳茂的對頭們,已經挺沒壓力地決定賭顏肅之贏了。在此之前,已經有不少人跑顏孝之的駐京辦了。自打六郎杖殺四人的消息傳來之後,除了四人之親眷,竟是所有人都覺得他做得很對!

    是啊,天下多難,就是盼著一個強有力的人帶著大家蕩平天下,開創一個太平局面。盛世什麼的,都是隨口亂誇的,盛世哪有那麼容易來的呢?只要太平就能讓飽經離喪的人滿足了。眼前的虞堃,明顯不能滿足大家的需求。

    六郎的表現,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虞堃在大義名份之下的威信,被打成了碎渣渣。

    虞堃若有所覺,卻也無可奈何。他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可真要是能輕易改了,那就不會拖到現在了。況且,這種感覺也很微妙。大臣們對他依舊禮敬有加,行動上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可感覺就是跟以前不一樣的。這大概就是氣場,就是運數了。

    最後,虞堃只得命人將這頭盔收到庫裡。國庫、內庫裡存的稀奇古怪的東西很多,不止是金銀珠寶,還有一些古玩字畫啦,兵器書籍啦,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這裡不收集的。【1】

    自此之後,顏孝之愈發地忙碌了。不特是接待許多客人,還被唐儀纏著早點給兒女舉行婚禮。唐儀沒皮沒臉的,女方催婚,顏孝之早已經習慣了。自己也覺得,這婚事早點定下來為好。被唐儀煩得不行,冒出來一句:“你要這般急,就不該將孩子送到昂州去,我們還得過去給他們辦事兒。合該當時我將大郎喚了來… …”

    唐儀一拍大腿:“對呀!嘿,我以前以為你們兄弟裡就顏二聰明,旁人都是木頭,現在看來,你也不錯啊!”

    顏孝之:“……”他能悔婚嗎?!

    大長公主近來興致卻不大好,聽了山璞與六郎連番對朝廷的指責,自己也覺得羞愧。竟有些不大敢見人了。

    還是唐儀厚著臉皮過來開解她:“阿娘,您要什麼都明白了,這丞相就該您去做了。您就是想大家都好好的,這有什麼錯呢?您跟別人不一樣的,他們都明白的。要怪,都怪阮梅那個王八蛋。”

    大長公主最怕顏家誤會,忙問:“真的?”

    唐儀肯定地道:“真的!丫頭還說,她非弄死阮梅不可!”接著又說了許多顏神佑發的誓,這都是他編的。可大長公主偏就信了兒子的話,低聲道:“也罷了。畢竟,也是我們欠了她的,我當時……”

    唐儀道:“阿娘,我說句難聽的,您別打我。您要是有那丫頭的本事,這會兒這朝廷也就不是這個樣子了。換了她在您的位置上,京城也丟不了,朝廷也壞不了。要是她遇上您這個事兒,不開口,那就是心裡有壞念頭了。可您不是,您就是一內宅婦人,別想把朝廷大臣的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成不?”

    大長公主居然沒有暴打他,反而說:“這是件良心事兒,跟有沒有本事沒關係。我的良心也沒那麼好,很偏。人家幫是人情,不幫是公道。可是要我不顧先人遺骸,我也是做不到的。這兩家子的糊塗賬,早算不清啦。硬要算,也是咱們欠了人家的,可我卻不能拿先人的遺骸當補償。”

    唐儀無奈地道:“那邊兒讓我捎話給您,事情並沒有壞到那個地步。您看阮賊動了麼?一動,他就再沒有什麼可以要脅咱們的啦。”

    大長公主一想,也對,心下稍安。

    唐儀道:“那……咱們給兩個孩子把事辦了吧?”

    大長公主的眼神堅毅了起來:“好!”

    ——————————————————— —————————————

    兩邊兒父親都不在昂州,全在臨安,可這事兒,又不想在臨安辦,這事情就麻煩了。相較之下,姜家的喜事就簡單得多了。大亂之世,事急從權。春耕已畢,秋收未至,正好辦事兒。

    也就是姜雲請了假到昂州,然後兩家把事兒給辦了。

    山璞這裡,人口簡單,顏神佑又是做慣了計劃的人,很容易就將事情搞定。姜家人口齊全,做事的人多,操辦起來效率也極高。

    山璞是十分捨不得妹妹的,不但不捨,還有一點擔心:“先前不該寵她的。”

    顏神佑笑道:“又說傻話了,憑什麼不寵呀?在婆家總要小心些,在娘家還要狠管,女人這一輩子,可真是太慘了。”

    山璞道:“不是那個意思。”

    顏神佑道:“才說你聰明了,你又傻了。吳郡怎麼能長久缺了郡守?婚事畢,自然是要夫婦二人一同赴任的。我看這樣就不錯,一個主文一個修武,看誰敢亂!”

    山璞道:“舅家不會將阿婉留下?”侍奉公婆什麼的,是兒媳婦應該做的呀。

    顏神佑奇道:“幹嘛留她?哪個做官的獨個兒去?應酬交際都交給誰呀?只要能走得開,就沒有讓媳婦兒不跟著的道理。”

    山璞這才放了心。

    到了正日子,還是有些不大安生,顏神佑就看他在院子裡轉了八百多圈,看得眼睛都暈了。忍不住推他出去招待客人。夫妻二人雖然把大印還給朝廷了,虞堃再授,他們也不接。可在昂州,有沒有這個印,都不能改變他們的地位。山府也是賓客如雲。

    阿婉的嫁妝頗多,她父母在世之時,就已經準備了好些。後來山璞怕寒酸,又陸續添置。顏神佑來,又給她重新歸整添補。隊伍這頭進了婆家門,那頭還在娘家沒出來。

    而姜家,確如顏神佑所說,並不曾留阿婉在昂州,而是讓她跟著姜雲去赴任。姜家心裡,姜雲的武力值確實不大夠,有這麼個老婆跟著,大家也都放心。所以阿婉直爽點就直爽點罷,佔著一頭就行。

    山璞是寧願妹子略辛苦些做事,也不想她太辛苦與人周旋。此舉正合他意,送別時也對阿婉囑咐再三,讓她跟姜雲好好配合一類。

    顏神佑跟姜雲兩個聽了直翻白眼,姜雲用手肘搗搗他表妹:“不對吧,這話不是該你囑咐阿婉的麼?”顏神佑白了他一眼:“叫阿嫂。”姜雲道:“這話你跟阿婆說去。”

    兩人鬥了一回嘴,那邊話也說完了,終於啟程。

    此後,霍白之父母亦至,霍白馳歸,相府再辦婚禮。他與姜云不同,姜雲是文職,霍白是武職,且現在還在戰時,是以顏靜嫻婚後並不隨他同往荊州,依舊在昂州居住。

    霍白的父母對兒媳婦還是比較滿意的,只是聽說兒媳婦在幫娘家姐姐的忙,還在做官,不免驚詫。不好跟相府多理論,先向霍亥詢問,請他拿個主意。

    霍亥讓他們且遵本地風俗。霍白父母頗為無奈,也只得暫時按捺了下去。

    顏神佑這裡,卻正在培養自己的屬官們。杜黎說得也對,她總將事情把持著,確實不利於其他人的成長。顏靜嫻正與丈夫分別,顏神佑就給她多分一點任務,好讓她少些“閨怨”。

    顏神佑自己,卻密切關注著臨安。她手頭有輿部,更明白李彥等人的心思,現在也是煩了虞堃這樣黏黏乎乎。察覺出李彥想搞死虞堃,她便暗中命令大開方便之門。什麼工具身份證活動經費,能給就給。

    她與李彥都沒想到的是,他們的行動還慢了一步。這麼有組織有計劃,居然快不到一個小宮女。

    就在顏靜媛生產的時候,顏神佑接到輿部的消息:虞堃遇刺,危在旦夕!

    【臥槽!這不是我幹的啊!】

    當下也顧不上顏靜媛這頭了,顏神佑直接去找顏肅之。顏肅之一拍桌子:“人呢?都來議事!”

    除了盧慎,其他人都來了,顏神佑將事一說,李彥的臉色也變了——這是誰幹的啊?

—————————————————————————————————————

    作者有話要說:【1】漢魏時期的國庫裡,有著許多奇葩的收藏,據說,有標本(王莽頭)、臭鞋(孔子屐)、菜刀(高祖斬蛇劍)、凶器(兩百零八萬件的兵器)……直到晉代,繼承了這份豐厚的遺產,然後一場大火,燒掉了(……)——《晉書·五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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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3:52:12 |只看該作者
第237章 虞堃的不甘

   虞堃遇刺?

    這事兒相府的都覺得奇怪,不是瞧不起虞堃,而是他根本沒有被刺的價值啊!如果是敵對勢力的話,留著他給顏肅之添堵不是更划算嗎?要刺殺,也是刺殺顏肅之這樣的人吧?

    這不科學!

    這是在場所有人內心的吶喊。

    留著他噁心顏肅之也是好的啊!

    經過了阮梅這麼個損招,真是不翻臉也翻臉了。一個有著正統身份,卻沒有一點實權的皇帝,一個有著實權,卻仍舊做著臣子還不跟天天在皇帝面前打卡上班的丞相。多妙的內鬥經典人設呀?

    李彥的心情更複雜了。在沒聽到消息的時候,他是多一刻都不想讓虞堃活著的。他已經意識到了,此時的虞堃已經是一個負擔了。所以他才會籌劃著搞死虞堃,免得他再礙手礙腳。

    可一旦聽說虞堃遇刺重傷,很難活過來了。李彥又開始反醒,覺得自己尋人謀刺這件事情,做得很失君子之格調。忽然覺得自己大錯而特錯,怎麼就鬼迷心竅用起這種招儿來了呢?

    這位老先生這個時候,一向精明的腦子也有了那麼一點漿糊了。

    顏肅之陰沉沉地開口了:“無論如何,我都得往臨安走一趟了。”

    丁號道:“臨安離此地並不遙遠,不如待消息證實之後……”

    葉琛道:“來不及了,如果真是傷重,再證實,就是死訊了!無論如何,丞相都須見聖上最後一面,以防有變。”

    丁號心說,死了也沒什麼,不過萬一要出個什麼“遺詔討賊”那就不好了,所以支持葉琛的提議。此君入戲太深,已將自己代入謀朝篡位大反派的角色裡面拔不出來了,議事的時候,已經完全不見知名學者的儒雅風範了。

    顏神佑道:“什麼人能夠行刺成功呢?這事兒很不對。”她倒不介意背個黑鍋,反正她已經有計劃了,做與不做,差別都不大。只要顏家有正位大統的那一天,總會有各種猜疑的。真要為了虛名而收手,那就是傻子。惜名的時候惜得要死,一旦打定主持拋開,最不重要的,也就是忠臣的名聲了。死活是掙不來的東西,還在乎它幹嘛呢?顏神佑也完成了向篡位小BOSS轉變的心路歷程。

    不在乎忠臣之名了,卻不代表不在意真相。

    顏肅之道:“無論真相為何,我都要過去一趟。你留下。”

    “啥?”

    霍亥看了李彥一眼,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心下有些奇怪,卻仍然建議道:“如此,丞相須多帶甲士。兵圍臨安,以防不測。”

    顏肅之道:“我也有此意。”誰知道這是不是一計呢?反正,他過去了,不見他病友和他哥,他是不會輕易進宮的。

    顏神佑道:“讓阿胡跟著阿爹一同去。”

    顏肅之也點頭答應了。山璞又主動請纓,表示要去路上接應。顏肅之想了一想,道:“你留下。兩地並不遙遠,不須中途等候,有事我手書召你們。”

    山璞與顏神佑對望一眼,不再反對。

    顏神佑還是很不解,究竟是什麼人,又是怎麼辦到的?她跟李彥搞這個兒,還要從醫藥上面下手。虞堃去年受這重傷,雖然救了回來,仍然體弱多病,離不開藥,找對了路子,下手是極方便的。顏神佑猜想,李彥的醫學水平是挺高的,成功的機率極大。

    可究竟是誰搶了先呢?

    顏希真在臨安住過,對臨安的情況很熟悉,對顏神佑道:“出了這樣的事情,廷尉必是知道的。”話卻只說半截,因為李今也在,不好當著丈夫的面說太多。只說希望能和丈夫一起陪著顏肅之去臨安。

    顏肅之也答應了:“你阿爹也在那裡,不看到他,我也是不放心的。”

    南宮醒見狀,連忙主動請纓:“願先往查探。”

    他素來機警善變,顏肅之同意了。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點齊兵馬,便往臨安進發。李今有些吃驚:“要帶這麼些人?”這麼大的隊伍,一看就知道,至少在兩萬開外。顏肅之道:“情勢未明,有備無患。”

    李今:“……”總覺得哪裡不對,這個叔丈人好像真的不太像個大忠臣啊!

    ————————————————————————————————

    因為出了這等事,一行人不敢耽擱,白興當天便啟程。顏肅之要點兵,次日動身。

    南宮醒這裡,一路跑到了臨安,才發現臨安氣氛並不低靡。恰恰相反,反而有一點暗流湧的樣子。這讓南宮醒頗為警覺,深恐是有什麼陰謀。他沒有往宮裡去,而是先見顏孝之。

    顏孝之不在家,去宮裡了。

    南宮醒越發擔心了起來,很怕顏孝之等人已經被什麼陰謀分子給扣作人質了。再摸到唐府那裡,說皇帝遇刺,大長公主等去宮裡了,人都不在!蔣廷尉府也是這般。南宮醒深恨此時李今不在城中,顏希真當時不該把李今給拉走的,弄得現在兩眼一抹黑的。

    他沒有先進宮,而是往集市等處去聽了一回,繼而失笑。如果是他想做局,這會兒肯定向民間發布錯誤信息啊!咬咬牙,他往詹事那裡去,不想詹事已經被宮裡軟禁了。這事兒就不大對了,詹事是已經向顏肅之輸誠的人,把他抓起來,還說他可能跟行刺事件有關……這風聲很不對。

    南宮醒一拍腦門兒,又往張瀚那裡去。張瀚卻是在的,他告訴南宮醒:皇帝是確實遇刺了的,並且情況很不妙。京城這樣的情況是“人心思變”,倒不是有什麼陰謀。

    南宮醒放下心來,急忙往宮中求見,顏孝之接見了他,告訴他,虞堃已經不行了,行刺的消息是真的。他已經派人往昂州送信了,估計現在顏肅之已經知道了。

    一件很簡單的事情,被一群複雜的人一想,卻弄出了這麼大的陣仗,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南宮醒鬆了一口氣,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顏孝之道:“這世上的奇人異士還真是不少!”

    原來,虞堃要結婚了,詹事奉命準備。阮梅那貨突發奇想,顏肅之不肯跟他做買賣了,宦官的事兒暫時是黃了,可宮女還是需要的。原本給配的那些個奴婢是肯定不夠用的了,就得另招。

    問題就出在這另招的人上了。也是他沒開天眼,招了一個跟虞家有仇的人進來。半夜當值的時候,趁虞堃睡著了,拿簪子把虞堃差點沒給戳成個篩子!非常不巧的是,還沒等她戳死虞堃,被個巡邏的衛士發現了。

    虞堃身體不好,睡前會服一劑湯藥助眠。可他睡得再深,那也是睡,還不是死了。被紮成那樣,不痛醒了才怪。可惜體弱,痛得都叫不出來了。但是衛士很警覺,覺得窗上影子很不對,立刻衝了進來。人贓並獲。

    大長公主等人連夜進宮,急召了御醫。顏孝之等人衣服都沒穿好,也奔到宮裡來了。最苦是蔣廷尉,老人家本來睡得就少,好不容易睡著了,告訴他皇帝被人捅了,讓他去審刺客。整個臨安都被攪了起來。

    大長公主看侄子被包紮好了,喝藥睡了,就氣沖衝要去“撕了那個小賤人”,見面就罵。沒想到這宮女比她還兇殘,她罵,宮女也罵:“老賊婆,你爹害我阿翁的時候,可沒想到有今日吧?”

    大長公主:什麼玩意兒?怎麼扯到我爹啦?

    仔細一想,她爹的仇人實在是太多啦!

    她爹那個時候吧,前朝勢力可頑固,還沒經過什麼大的起義。搞死的前朝忠臣不要太多!不像顏肅之現在,最壞的事情都讓阮梅和五王做了,他的仇人就會少很多。

    這一個,大長公主都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了,還是蔣廷尉給審出來的。原來,這小姑娘肯定也沒見過她祖父,但是她爹到死不忘父仇,念叨著都是虞家人害的他家。小姑娘打小就是受這個教育長大的,只恨自己不是個男子,不然一準兒投了阮梅,好搞死虞堃。

    阮梅詐開了京城的大門,大肆屠戮,搞得她都絕望了:虞家人這回得死絕了吧?輪不到我出手了,真是太遺憾了。

    萬萬沒想到半路跳出個李今,把虞堃給救了。小姑娘又是開心又是失望,開心的是,自己有機會手刃仇人之孫,失望的是,這貨怎麼這麼命大呢?

    她一路來到了臨安,恰逢詹事招人。她便冒充是逃難的良家子,上了戶口,再報名入宮。像她這樣“戰亂時期跟家人失散,想入宮保平安”的孤女還是不少的,她的個人素質又挺不錯,就這麼被召了過來。

    人一旦有了一個更大的目標,對一些個人得失就看得很輕了。正因為這樣,她不與人計較,能多乾就多乾一點,對人也很好,人緣好,肯幹活,就容易晉升。【1】不久就被提拔到虞堃身邊工作了。

    值夜這種工作,一般人是不願意做的。尤其是虞堃這裡,睡前先吃安眠藥的,一步登天的機會都沒有。

    小姑娘就得到了許多的機會,觀察一下,就決定下手了。只是不巧,遇上了盡忠職守的侍衛而已。

    讓人哭笑不得的是,這個侍衛的祖父,跟小姑娘的祖父以前是同事,還都死在同一個人的手裡。

    南宮醒:……

    ————————————————————————————————

    南宮醒放下心來,也給顏肅之發了一個消息過去。顏肅之當成個大事兒來辦,身後拖著三萬大軍,走到半道兒上,告訴他這是個烏龍!顏肅之的臉色也不好看了起來。

    葉琛卻認為這樣很好,他尤其感謝那個盡忠職守的侍衛。如果沒有這個侍衛,或者說這個侍衛沒有這樣離奇的身世,不管顏肅之做沒做,這件刺殺的事情可能都要栽到他的頭上了。

    現在好了,這麼奇葩的事情都出現了,大家商量著怎麼善後吧。

    顏肅之道:“來都來了,我還是去看一看罷。”同時想,也可趁機整肅一下朝廷,沒用的讓他們滾,不跟自己一條心的要收拾,有本事的,那必須禮賢下士。

    李今卻十分憂鬱,他並不想虞堃去死的。事到如今,卻也只能嘆一聲:“天意如此!虞氏於今是絕嗣了呀!”說完,便伏地痛哭了起來。

    顏希真拎著他的領子將他提了起來:“你哭什麼?只是傷重,還沒死呢,到了臨安,看到他真駕崩了,你再哭也不遲!”

    顏肅之記在心裡,作出焦急的樣子來,下令星夜兼程,往臨安去。好在兩地不遠,他們又已經走了不少路,次日便至。到了城外,見城上也沒掛白幡,顏肅之舒了一口氣——總算沒有來晚。

    命甲士駐於城外,命人上前喊話。

    驗明了身份,知道是他,城上忙不迭便開了城門。原本見這大軍逶迤而來,城上是驚得關了城門的。現在見顏肅之來了,豈有不歡迎之理?

    顏肅之來不及多寒暄,徑往宮中救見。虞堃才轉醒,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聽說他趕了過來,道:“總算……全了君臣之義,不曾有什麼大齟齬。”便要見他一見。

    顏肅之入見,見虞堃正躺地那裡,轉頭也很為難。忙上前去,緩聲安慰。

    虞堃道:“我不成啦,命本來就是揀的,看來天不讓我活了。身後者,交付與丞相啦。我只剩姑母一個親人了,望丞相多多關照。我死後,有一日還葬京師,便是丞相對我的恩德了。”

    顏肅之忙說不感。

    虞堃吃力地道:“先前的事兒,是我軟弱了,我的錯,我知道的。只是丞相,你知道嗎?我不服!若當初不是大郎做天子,我……我能做得比他好,可是現在這樣,縱然是我,也做不下去了。都託付給你啦!”

    顏肅之心裡一陣的難過。因阮梅那個損招,他對虞堃的意見是相當大的。裝死不是他沒意見,而是心裡的怒火已經累積到了一個可怕的高度,他當時已經憋著大招準備扯旗造反了。可虞堃這將死之言又說得如此實在,顏肅之也不想跟他多計較了。

    說來虞堃也是倒霉,他哥虞喆接手爛攤子的時候,只要綜合素質超過八十分,就能把天下給盤活了。問題是虞喆也就是個六十五分的水平,所以把一盤不算太爛的棋給搞成了個爛泥潭。虞堃倒是有八十五分的水準了,可輪到他下棋的時候,對個人素質的要求已經超過了九十五分,要命的是,這個時候,他的對方綜合評分已經破百。虞堃就算是累死了,也搞不定這天下了。

    對此,顏肅之也只能說,萬般皆是命。不過這種話是不能說給虞堃聽的,只好安慰他安心養傷,先前都熬過來了,這一回也能行的。

    虞堃緩緩露出一個笑來:“我是不行的啦。丞相去召大臣們來吧,我有話要說。”

    唐儀扶著大長公主,對顏肅之使了一個眼色。顏肅之領命而去。

    虞堃卻又突然對大長公主道:“快!時間不多了,姑母對我好,我心裡明白的。表兄與丞相素來交好,丞相必不會為難表兄。我再送姑母一場大富貴。”命人取來玉璽,交付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失聲痛哭,唐儀心裡也頗不是滋味。虞堃催促大長公主快些將玉璽收好:“他們就快來了。”大長公主擦擦眼淚,將玉璽揣到了懷裡,握著他的手,不肯鬆開,又開始掉眼淚了。

    顏肅之再領人進來,從他開始,個個都跟死了親爹似的,就差直接哭出來了。虞堃吃力地道:“後事悉付丞相,唯楚氏,不曾婚配,叫她改嫁罷,別為了一個死人耽誤了青春。我平生有兩大恨,一是阮賊,一是五逆,丞相為我討平。尚有一願,欲歸葬父母身側。”

    顏肅之終於落下了淚來,憑心而論,倒比他親爹死的時候還難過些。哽咽著答應了,且說:“陛下但安心休養,吉人自有天相。”

    虞堃慘然道:“什麼吉人!什麼天相!我只不服老天不公!”最後一句,簡直聲嘶力竭。喊完了,人也洩了氣,漸漸合上了眼。

    唐儀上前試了試虞堃的鼻息,手上一僵,又招手,示意御醫過來。御醫連滾帶爬,過來一摸頸側,哭道:“陛下駕崩了!”

    大長公主便號啕了起來。什麼玉璽,什麼富貴,全都忘了!只記得一件事:“這連個老盆兒都沒人摔啊!”

    朝臣原都是極不喜歡這個街霸的,現在看她滿頭白髮,哭得忒慘。一想她娘家已經死得不剩人了,真是人間慘劇,也都惻然。

    顏肅之一面勸大長公主節哀,一面說:“聖上身後事還不曾辦呢。”又指揮著去取白布等物,焚香,取火盆好焚化物事。

    大長公主抬起袖子,一抹臉,鼻涕眼淚都沾到衣服上了。她也不管,撐著唐儀就起身,居高臨下地道:“顏二郎,我問你一句話,你敢不敢應?”

    顏肅之嚇了一跳,心說,您老不是瘋了吧?您這侄兒,不是我搞死的啊!口上卻道:“殿下請講。”

    大長公主道:“你敢在這孩子麵前立個誓,討平阮賊,不與他講和。光復京師,將這孩子用他該有的禮數安葬麼?”

    顏肅之心道,只要你別說拿我閨女去換你爹的死人骨頭,說什麼我都答應你!當時就立誓,要弄死阮梅,討平天下,以帝禮迎虞堃回京安葬。如果他違誓,便遭短折。

    大長公主道:“你寫下來!”

    這是在搞什麼鬼啊?所有人都有些不安,從伏跪於地的姿勢中緩了回來,有交頭接耳的意向。也有心思靈敏如葉琛、蔣廷尉等人,呼吸已經急促了起來。大長公主是個潑辣大媽不假,有時候也不講理。不過現在這個樣子……這倒好似是菜場講價,把價談完了,她就要亮寶貝了吧?

    顏肅之也猜著了兩分,痛快地寫了。大長公主給化在了新抬進來的火盆裡,想了一想,還是覺得不放心,要跟顏肅之盟個誓。

    南宮醒見這事兒沒完沒了,只得代顏肅之發問:“殿下要盟誓,總得有個說法吧?這沒頭沒腦的,怕神仙也要糊塗。”

    大長公主露出了蠻橫的一面,兇巴巴地道:“要你管?!給我退下!”

    南宮醒:“……”縱然辯才無礙,還是不要惹到躁狂中的潑婦吧。他摸摸鼻子,縮了。

    顏肅之只得硬著頭皮問:“您要盟什麼誓呢?我好準備。”盟誓也不是隨便盟的,最鄭重的是要歃血。

    大長公主道:“天下吧!”

    得,這就得隨她老人家折騰了。

    於是盟誓,塗了半臉的血,顏肅之發誓,一定會給虞家人報仇的,一定會搞死阮梅這些人的,一定會善待虞家的宗廟陵寢的。大長公主猶豫再三,還是沒說出要保下濟陽王等人血脈的話來。五逆當初已經被虞喆削了宗籍了,不算是她家的人了。

    顏肅之塗了半臉血,看大長公主,大長公主也塗了半臉的臉,回看他。看了半天,嘆道:“你們倆一塊兒偷雞摸狗的時候,我都沒想到你們會有現在的出息。”說完,從懷裡掏出了玉璽。

    眾人:=囗=!

    大家都以為現在宮裡的秩序沒有亂,沒有人覺得需要現在就搜尋玉璽——吃相未免太難看。沒想到這寶貝竟然在這裡!

    顏肅之:……

    大長公主道:“你現在給這孩子個體面,讓他用皇帝的身份走吧。等他喪事兒辦完了,你再當家,成不?”

    顏肅之可不敢當這個話,當場就跪了下來,跟大長公主發誓:“不破阮梅,不敢言其他。”

    這個態度很好地緩和了大長公主的情緒,她戀戀不捨地交出了玉璽,往後一仰,昏了過去!

    唐儀嚇了一大跳!顏肅之忙揪了御醫來,御醫嚇個半死,生怕把他殺了給虞堃抵命。此時見要用著他,急忙粘了過來,當大長公主是救命的稻草。摸了一回脈,道是年紀大了,又受到了很大的打擊,需要調養。又表示自己會調養之法。終於逃了一命。

    接下來便是辦喪事了。

    顏肅之玉璽在手,辦事果然方便了許多。先是給各地發消息,該戴孝的戴孝,該奔喪的奔喪。楚豐那裡,特別說明了虞堃的意思,讓楚家孫女兒另嫁。又下令,年前禁一切婚嫁娛樂。鬱陶那裡,要他暫時不歸,好生防範阮梅,恐阮梅趁機生事。現在的官員一律留任。

    一條一條,理得分明。

    顏肅之卻自稱攝政,並不即時掛新招牌。

    消息傳到昂州,顏神佑怔住了,茫然地問山璞:“就這樣死了?”心裡空落落的呢。

    山璞對虞堃卻沒啥好感,差點害他沒了老婆的人,有什麼好懷念的?撇一撇嘴,山璞道:“岳父這樣做得對。”很快就把顏神佑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善後事宜上來。勸她去相府那裡宣布這個喜訊,又說顏靜媛生了兒子,但是現在的情況明顯不好慶祝,所以要安撫一下盧慎。

    顏神佑果然被恍恍惚惚地轉移了注意力。

    山璞動動眉毛,心說,這才對麼。

—————————————————————————————————————

    作者有話要說:【1】據說,當初一大批兔子就是這樣在禿子內部步步高升,被立為模範當標兵的。然後奏越升越高,因為實在是太符合要求了,所以很多兔子坐到了禿子內部很重要的位置。然後,地球人就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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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3:52:28 |只看該作者
第238章 山璞的計劃

    虞堃死了,最無動於衷的大概就是山璞了。山璞從前羨慕的是山下的文明開化,對當初帶他下山的甘縣令充滿了孺慕之情,對後來當了他岳父的顏肅之頗有一點崇拜之意。至於丁號、李彥等人的學問見識,也讓他很是欣賞。老婆和老婆娘家女人們身上表現出來的另類凶悍,也令他覺得十分親切。

    但是對京城,對皇室,那就真沒啥感情了。朝廷在他心裡,就是一個奇怪的符號而已。他既沒有受過個狗屁倒灶的朝廷什麼恩惠,也跟這個朝廷沒啥感情。給他啟蒙的是甘銘,幫他走到現在的是岳父家,他看得真真兒的,什麼封侯,什麼拜將,他該領的是老丈人的人情,這裡面,就沒朝廷什麼事兒。

    相反,朝廷還挺對不起他這兩個恩人的。甘銘一心為民,過得還這麼清苦,可不就是朝廷懲獎不公麼?他岳父如此殫精竭慮,還得兩頭受氣。最最不能忍受的是,居然把主意打到他老婆頭上,這口氣他要是能忍下去了,那他就不是男人了!

    山璞很有男子漢氣概地記仇了。

    所以他很不理解顏神佑幹嘛對虞堃這麼個討厭鬼的死這麼惆悵,完全沒有邏輯的好嗎?如果虞堃是壯烈犧牲的,山璞還能分一點“悵然若失”的感情給他。現在死得也窩囊,活得也窩囊,有啥好可惜的?要山璞說,真是該鬆一口氣才是。

    對此,顏神佑只說了一句:“你不懂的。”

    山璞很有求知精神地道:“我不懂什麼呢?這樣的人,本就不該做皇帝的。一點決斷也沒有,才有一絲剛毅之氣,又消散了。他比六郎大著好幾歲,我看他再活十年,也未必有六郎現在有決斷。”

    這事兒跟顏肅之那群人評價的一樣,山璞小時候也算是個土皇帝家的土太子,沒成年的時候遭遇政變,全家親戚死得只剩他和一個小妹妹。對手還是烏泱泱一大群根基頗深的長老,就這樣,還愣讓他翻了盤。有過這樣的經歷,要讓他能看得上虞堃,也確實挺強人所難的了。

    顏神佑:“……”

    山璞頭一回把老婆辯得說不出話來,心裡升出一絲成就感,又不太好意思笑。只好咳嗽一聲,岔開了話題,問起顏靜媛才生下的孩子了。顏靜媛這運氣還真是不錯,爹媽作死,親姐姐作死,難得家裡其他人還把她給撫養長大了,還給她弄了這門不錯的親事,她還順順噹噹生了個兒子。既不像她親妹妹那樣整天得繃著,也不像他堂姐們那樣有操不完的心。

    就是這孩子生的不太是時候,趕上虞堃死了,也不能大肆慶祝。

    顏神佑處理這些事情連想都不用想,張口就來:“我們去盧家去看看也就是了,這個時候,大家都明白的。禮單我已經叫他們開好了,到時候看一回東西,沒什麼紕漏就成。”心裡卻嘆,一個時代結束了。而新的時代裡,不知道她沒有立足之地?

    山璞跟盧慎處得還不錯,小聲說:“你這妹子太軟了。”很有點打抱不平的意思。顏神佑笑道:“軟就軟點兒罷,她有點兒糊塗,性子軟些,擔不起事兒,就不讓她擔事兒,也還免得她給夫家惹事兒。”

    山璞道: “盧慎人不錯,就是命不大好。”

    對此,顏神佑不予置評。

    山璞卻好像來了談興一般,他往常的話都沒有這麼多,輕易也不議論人,更不會說人是非。今天卻說完了盧慎又扯到了李今:“還有姐夫,也不大對頭。”

    顏神佑到這時就明白了,前面扯這麼多,都是為了說李今。她對李今也有一點擔憂,這位姐夫從聽說虞堃重傷開始,就跟失了魂兒似的,非得跟著去臨安不可。顏神佑也不得不懷疑他心裡是怎麼想的,李家從來是以忠誠著稱的。看來,山璞跟她有著差不多的擔心。

    對視一眼,山璞知道,妻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小聲道:“李家一門忠烈,我怕他想不開。當今天下,要說還有人對虞氏不能忘懷,又能掀起點風浪的,也就只有他了。”李今家舊有的部曲就得幾千戶,他自己成年後又一直領兵,勢力並不小。只是沒有一個根據地,且於民政方面十分短板。他要是沒有短板了,顏神佑一點也不懷疑,李今刨出小皇帝搖活了之後,會直接帶到自己地盤上,然後聽虞堃的命令征討四方。

    顏神佑默,長嘆一聲,張張口,又什麼都沒說出來。不知道當年楚氏要把顏希真嫁給李今,是不是就是為了現在這個情形呢?她不敢深思。

    山璞慢慢地道:“我想了很久了,這位姐夫,其實論操行……在天下人心裡,恐怕……比岳父還要好些。”他說得頗為猶豫,似是擔心說人家爹的壞話會激怒人家女兒一般。

    顏神佑道:“你也不要吱吱唔唔的啦,本來就是這樣。我家與虞家,中間的破事兒太多了,想做純臣也是做不得的。李家就不同了,他們就一開始就沒有這麼多的麻煩。”

    山璞道:“所以,姐夫便很重要了。他有兵,還不少,皆是能征善戰之士。有忠義之名,就有人望,會有很多人看著他的行事來決定自己的選擇。”

    顏神佑的臉色變得很不好。

    山璞繼續道:“得跟臨安說一聲,好歹勸服了他才好。眼下的情形,咱們很缺人,他不好閒著的。我就怕他因為這小皇帝死了,弄得心灰意冷,就此袖手旁觀。如果是京城變亂的時候,小皇帝已經死了,他還能一腔熱血想著報仇。這一二年的搓磨,臨安朝廷又不爭氣,他也該看出來… …這裡對那個朝廷,並無敬意。小皇帝活著,一切都好說。死了,哪怕是別人弄死的,他心裡也會有芥蒂。”

    顏神佑道:“且看阿姊能不能說服他吧。 ”總覺得顏希真會有辦法的。

    山璞贊同道:“也是,有些話,我們說,倒不如他們自家人說來得方便。”

    顏神佑低應了一聲,琢磨著是先跟楚氏聊聊,還是先給臨安寫信。山璞卻收起了“對說老婆親戚壞話的擔心”,開始琢磨著:要怎麼樣才能搞死阮梅呢?

    沒錯,虞堃黏黏乎乎的讓他噁心了,可歸根究底,最近這件大事兒還是阮梅這個神經病惹起來的。有個神經病惦記著他老婆,這可不是什麼讓人能夠開心得起來的事兒。不搞死這個神經病,誰知道他還會不會憋著什麼壞呢?

    山璞站起身來,踱到地圖前面,盯著京城開始發呆。能奪回京城就好了,京城歷年經營,金城湯池。又有武庫敖倉,內外府庫,歷代典籍,四周人煙茂盛。南面就是顏肅之的地盤,是一個很好的北上基地。

    能夠光復舊都,也是一件很有像徵意義的大事。顏肅之又許了諾言,要讓虞堃歸葬京師。不論從哪個方面來看,京城都必須在近期拿下。

    顏神佑則拿定了主意,先跟楚氏見個面兒,商議好了再跟臨安那裡發信。見山璞正對著地圖發呆,輕輕說一聲:“我先去見阿婆。”山璞下意識地點點頭,顏神佑便出了書房,命人在外面守著,不許去打攪山璞。

    相府。

    楚氏似乎正在等著她的到來。室內閒雜人等已經清了,顏神佑一進來,就有熱茶奉上了。顏神佑見狀,也不客氣,跟楚氏問過安,便坐了下來。

    楚氏揉揉地眉心:“為了臨安的事來的?”

    顏神佑道:“正是,不止是臨安,還有以後。”

    楚氏道:“慢慢說。”

    顏神佑便說了李今的事兒。楚氏嘆道:“那孩子是個直腸子,他的心眼兒,不及山小郎十分之一。”

    顏神佑心道,這是誇山郎呢?還是在損我老公?只聽楚氏續道:“就是心眼兒太直了。這樣的人,勸起來也是容易也是難。”

    顏神佑看著茶盞裡往上冒出來的蒸氣變幻出奇怪的圖案,輕聲道:“他要是就此消沉,又或者不肯出仕,不知道天下人會怎麼想了。”

    楚氏道:“這可由不得他。”

    顏神佑道:“誰還能強迫他不成?便是阿姊,怕也只有勸著的。小皇帝是他救回來的,忙裡忙外,人還是死了。還生出這許多事端來。換了我,也要難受一陣兒。再說了,阿爹又累月不朝,難保他不會有什麼想法兒。人一死,有萬般不好,也都人死債消,提起來也就只有好了。倒是我,先時恨這小皇帝磨磨嘰嘰,現在也覺得他可憐了。何況於李今?”

    楚氏道:“你阿姊與他夫妻日久,總能摸得著他的脈門的。”

    顏神佑道:“他的脈門,先前不過是一個忠字,為的是他家的家風。現在,就不好說了。”

    楚氏道:“有一人忠字,就夠了。難道他這個忠臣,不想為光復京師出一份力麼?”

    顏神佑道:“但願如此。”

    楚氏道:“你有這個心思,不如想一想接下來要怎麼辦。”

    顏神佑道:“聽說阮梅眼下不在京中,依著我,倒想拿下京城,也算了了一樁心事。再者,京城那裡補給充足,可比咱們在南面四州拆了東牆補西牆好多了。”

    楚氏道:“要秋收了,”又說,“你爹要是腦筋清楚,就該先把你和山小郎的金印還回來!你也好名正言順的接著主政,山小郎也好跟著出征。”

    顏神佑笑道:“阿爹不會忘了的。”

    楚氏道:“這個不用你管了,你只管寫信說旁的,我叫你阿姊提醒他一下兒才好。”

    顏神佑道:“好。”有好事,她幹嘛不接著呢?虞堃死了,昂州的許多事情就可以繼續了呀。比如那個勘刻石經的事兒,秋收結束後,就可以徵石匠來動手了。又比如,修整了這一年了,雖然再修整一年更好,但是時間不等人,說不定還要有大戰,部隊也該操練起來了。婦女活動,也可以繼續開展了。

    ————————————————————————————————

    且不說顏神佑正在昂州籌劃著重啟計劃,臨安這裡,也確實是遇到了麻煩。

    第一個跳出來說心死了,不想乾了的居然不是李今而是岳茂。岳茂也是個奇人,開始是一門心思給虞堃謀劃,讓虞堃當個手握實權的皇帝,他也跟著做個重臣。功利心不可謂不重了。

    待虞堃一死,他居然不投靠明顯日後有大發展的顏肅之,反而穿得跟個孝子似的在虞堃靈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完之後,就把官袍一脫,大印一封,他不干了!

    這真是讓人措手不及!

    他的死對頭皇后詹事目前自顧不暇,來不及跟他對掐,因為那個行刺的宮女是他招進來的。小宮女也硬氣,揭露完了大長公主她爹的血腥發家史,就在監獄裡吊死了!她死了,一了百了,總得有個人為這事兒負責吧?詹事因此惶惶不可終日。更有大長公主,一面哭侄子,一面死咬著要把這事兒給徹查。

    顏孝之為此焦頭爛額,判刑的事兒用不著他管,自然有蔣廷尉這個老狐狸來擔待。可這個皇后詹事似乎是他保舉來的,弄得他也有點怵這位女壯士了。

    現在岳茂又說要不干了!

    要說,岳茂這種唱反調的人,滾得越遠越好。可誰叫他過於活躍呢?不到最後關頭,顏肅之還想要一點臉,不想被人說虞堃一死,人走茶涼,虞堃生前得用的人都被整死了。這對顏肅之也不太好。

    於是又是派人勸,又是下令安撫的。可岳茂就是王八吃秤砣,他鐵了心了,死活要走。弄得顏肅之也暴躁了起來:“他想滾就想,我看他是投阮逆還是投濟陽!”

    話雖如此,氣憤之餘,還是派了逃難而來的查家的一個旁支老者,帶著書信,跑到荊州去請程妙源回來。

    程妙源也是,死活不肯回來。

    一個一個,真跟故意作對似的。要不是虞堃遇刺的事兒鬧得太大,又有大長公主背書,顏肅之這弒君的嫌疑就有了旁證了。

    到了這個時候,李今也就不好意思說他要走了。他的心裡,也是十分矛盾的。一方面,他早就覺得虞家這氣數盡了。另一方面,冷靜下來一想,顏家近來的表現,確實是對皇室十分冷淡的。這讓他有些不舒服。開始的時候,兩處有矛盾,顏家受委屈,作為親戚,他自然是偏心親戚的。現在虞堃死了,人一死,千般不好也都變成好了。他又動搖了。

    不過是看著岳父忙得腳打後腦勺,不好意思說出來罷了。

    顏希真接到了楚氏的書信,且不忙著跟李今談話,先去跟她爹、她爹提了一提:這個時候,應該團結一切能夠團結的力量,幹翻阮梅這樣的逆賊,對吧?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召回山璞等人呢?虞堃先前可沒有撤他們的職,也沒有批准他們的辭職報告不是嗎?

    朝廷舊臣自然是不樂意的,哪怕顏神佑是顏肅之的親閨女,以前也受過封。可那時是從權,現在顏肅之又不是弱雞,幹嘛讓女子跳上前台?山璞要是想入朝為官,倒是勉強可以接受。就是顏希真,已經有了在背地裡說些閒話,想勸一勸顏孝之,讓他閨女別太出格,跟顏神佑一樣,自己辭職了吧。你看,顏神佑要不跳出來,阮梅知道她是誰呀?怎麼會點了她的名?女人出風頭,那就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

    顏孝之在焦頭爛額之餘,又平添一股心亂如麻。

    這樣的暗流,顏希真自然是知道的,正好,趁此機會,她就明明白白地指了出來:“當今之世,除卻大將軍與阮梅互有勝負,也只有興寧侯曾大破阮逆了,阮賊的頭盔可還在庫裡擺著。這樣的人不出戰,難道要推別人去送死?”

    她這話一出,將許多人的臉都擦得熱辣辣的。顏家一家神經病,這已經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了,眼前這一個,也不是什麼善茬儿。很多人覺得,如果這個時候再反對,眼前這個女人說不定會來一句:“不讓她回來,你去。”那這事兒就壞了!

    對敵他們倒不是很怕,阮梅卻不是普通的敵人。

    於是,顏神佑與山璞就又接到了自己的金印,往身上一掛,依舊做他們的官兒去了。

    顏神佑再次受封,總得有所表示,便派了杜黎往臨安去,重提了錄程妙源子侄為官的事情。虞堃死了,程妙源不肯出來,那就折中一下好了。退一步說,程家子侄如果遇到了難題,程妙源難道會坐視不理嗎?

    杜黎要往臨安去,山璞知道了,便與顏神佑商議,也派銀環攜密信去見顏肅之。顏神佑笑問:“你又有什麼主意啦?”

    山璞道:“京城。”

    “嗯?”顏神佑一驚,“京城可不易下。阮梅便是以詐術而得京城,想騙他,可不容易。要是強攻……咱們現在恐怕還不行。”沒有個三倍五倍的兵力,想攻下京城,那可難了。

    山璞道:“我又不與他見面的。趁他們都不在京里,正好行事。”

    顏神佑因問何計,山璞道:“要秋收了。秋糧總是要入庫的,平素不好接近京城,到了這個時候,京城的糧倉必是開門納糧的。”

    顏神佑秒懂!就是裝成送糧隊嘛!不過她還是提醒了山璞:“糧倉可不在城內。”

    山璞笑道:“還不許人家送完糧去見識見識京城麼?”人又不要太多,數百人運糧,不算多了。進得城去,趁夜突襲一處城門,足矣。

    顏神佑對兵事還真不敢說精通,只說:“那你真要與阿爹好生商議商議了。”

    山璞道:“我醒得,並不著急的。這裡秋收還沒完呢,那邊稻米熟得晚,又要收,又要裝,總還有些時候的。”

    顏神佑道:“辦法不錯,我只怕時間,不過,若是今年不成,明年也是一樣的。”說完便笑了,阮梅再有本事,聽說是要清理佔領區,那也不大可能這幾個月就完工了。南方也需要時間休養生息,能再休整一年就更好了。明年再用這個辦法搞下京城,似乎也是可以的。

    山璞道:“我怕明年情勢有變,還不如今年就動手呢。聽說太尉與濟陽軍正在交戰,勝負還未可知。阮賊生性奸狡多變,不知會不會從中生事?”

    顏神佑道:“那便早些送信往臨安,早作決斷。”

    —————————————————————————————— ——

    山璞的信送得很是時候,彼時虞堃的喪事已經辦完了,只是棺槨並不曾入土,暫時停於臨安行宮內。只等著光復了京師,好還葬於陵區。他的棺槨在這裡,大長公主便不肯去昂州,李今也請命,要攜本部兵馬,鎮守於此。

    顏肅之:……

    他對這個侄女婿還是很抱期望的,他家女孩子嫁的丈夫都是有些能耐的。這樣的苦力不用白不用。現在一個苦力說不干了,要給別人家免費扛活。這未免令顏肅之覺得盤算落空。

    那一邊,任憑顏希真怎麼勸,李今就是死活不肯點這麼個頭。發誓要當望夫石,就立在臨安這裡給虞堃守棺材不走了。氣得顏希真想抽他,手抬了起來,又放下了。不得不說,李今雖然氣人,可有這份兒堅持,實在是比那些個整天往顏肅之面前湊,或者矜持一點,想通過別人的推薦,讓顏肅之“發現他是賢才然後求賢”的傢伙,讓人覺得舒服多了。

    山璞的信恰在此時送到,顏肅之便與哥哥、侄女兒組成聯合陣線,要激出李今的鬥志,讓他肯領兵出征。

    李今聽說要光復京師,略一猶豫,便慨然答允了。

    顏家兄弟父女叔侄,都鬆了一口氣。

    顏肅之也便有心跟杜黎聊天兒了,顏孝之與杜黎也算是有緣,一塊兒跟著喝茶。杜黎心道,這樣的好機會,可真是難得!除開轉達了顏神佑那個錄程妙源子侄的主意之外,又說了自己的看法。

    “公等過於計較名聲。”杜黎的觀點是,你做得再好,想黑你的人怎麼找也能找到黑歷史了,哪怕是扭曲的、生造的,無中生有移花接木到身上的,用陰暗心理揣測的、譁眾取寵的……反正,你到了這個位置,就肯定會有罵名。要是為了這名聲束縛住了手腳,還不如趁早捲鋪蓋回家。

    在顏孝之皺眉的時候,杜黎又不慌不忙地添上了一句:“但求無愧于心便好!便如眼前事,明明錯是在阮逆,是在刺客,是在昔年舊怨,怎地臣一到臨安,更覺得這里人人都覺得是自己錯了呢?明公束手束腳,豈非與少帝(虞堃)一樣沒有擔當了麼?”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顏肅之本來就不是一個很在乎這些虛名的人,聽他一說,頓起知己之感,以手加額:“非公不足以解吾惑。”

    杜黎心下得意:成了。面上卻愈發謙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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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23:52:45 |只看該作者
第239章 無巧不成書

    杜黎南下,就是奔最大個兒的那個去的,要說他是一片真心跟在顏神佑身後,這話騙鬼都不信。但是顏肅之分派他去給顏神佑當助手,他也一道煙地去了。這並不代表他就此真心去給顏神佑扛旗兒去了。

    無論他覺得顏神佑有多能幹,又或者覺得她十分高尚,很得顏肅之的心,都不能掩蓋一個事實:大家都認為,最後的繼承人會是六郎。六郎也開始嶄露頭角,表現出了強硬的一面。那他還跟顏神佑手底下聽用,啥時候能一展宏圖報負呢?對吧?

    杜黎自認在才學是不敢跟李彥、霍亥,甚至於丁號這樣的人比拼的,心機上大約也算不過李彥。論起智商,顏神佑也不是傻子。但是呢,比前者有個優勢——年輕。比後者也有一個優勢——性別。所以他深信自己有出頭露臉兒的那一樣,作為一個獨立的政治個體,而不是某個人的附屬。

    他沒想過什麼背叛、出賣顏神佑之類的,人家是一家人,他夾在中間,那叫里外不是人。聰明人不會做傻事,也會盡量少做缺德事,是因為知道這麼做了,是損人不利己。

    他作為一個正常的男人,只是有一顆再正常也不過的事業心罷了。他想抓住機會,能夠擺脫“聽憑婦人差遣”的陰影。他跟甘銘不同,甘銘不計較個人得失,視功名利祿不是浮雲糞土也差不多了。杜黎並不是這樣的。好歹得抓一個機會,能夠獨當一面,對吧?

    現在,機會來了!

    姜氏對顏神佑的關切,周圍的人都看在眼裡,也大概齊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杜黎一想顏神佑要生孩子,就得耽誤很長的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是沒有辦法理事的,這是個機會!顏系缺人,他如果能夠表現出足夠的才能,不用顏肅之說話,顏神佑大概就會想辦法讓他獨當一面了。

    這麼想可能有一點對不起顏神佑,不過,杜黎也不是太善良的人。他既然沒有背叛舊主,也就不會良心不安。

    今天,他抓住了機會,加深了顏肅之對他的印象。過不多久,顏神佑真要有了不方便的時候,要麼昂州府的事情就要交給他管,要不,就會對他另有安排。

    杜黎信心滿滿,顏肅之等人也沒有發現他的小算盤,此時,顏肅之的思想得到了解放(……),再次回歸了中二的狀態裡。十分霸氣地決定,自己現在就回昂州,收拾兵馬,跟女婿等人商量怎麼坑阮梅。至於臨安這裡,誰特麼願意呆誰就呆吧!全當是個擴大了的君子裡。

    最後一句,他沒有說出口。

    顏孝之聽說他要回去,倒是也贊成。其實臨安離昂州並不遠,昂州城的一應設備可比臨安周全多了。顏肅之在昂州經營日久,總比這處處是舊族的臨安,更能讓人安心。比較遺憾的是,近期沒辦法讓長子完婚了。

    顏孝之也很支持回昂州,至於臨安這裡,既然李今已經同意了不再守著虞堃的屍首,那讓他暫時鎮守臨安,就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了。

    顏肅之推己及人,問道:“那大娘和孩子怎麼辦?”

    顏孝之也有些愁。

    顏希真道:“我便留在這裡又如何?孩子自有阿家、阿婆照看。他那個樣子,沒個人看著,我且不放心。”她總以已經能夠左右丈夫的決定,這一次現實卻潑了她一盆冷水。總有一種“你居然為了他不理我”的詭異感覺,這讓顏希真覺得需要多陪一陪丈夫。

    顏孝之卻有些不滿了:“你怎麼能拋下孩子不管呢?”男人在外拼搏是正常的,女人自然是有義務看家的。

    顏希真低頭不語,顏肅之道:“你也不要訓她啦,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只要別。”

    顏孝之才不說話了——總覺得他弟的氣場又變得奇奇怪怪的了,顏孝之對於他弟的這種中二特質曾經十分之熟悉,一感覺不對就知道他要鬧事兒。

    顏孝之有點不想跟這個神經病的弟弟呆在一起,便說:“這裡舊族頗多,我與廷尉還是暫時在此處住下的好。免得他們又生出事端來。”

    顏肅之道: “大郎管事,自然令人放心,不過……你太綿軟古板,我怕一旦有事,你下不去手。把唐大留下,你們一處商議著辦,如何?”

    顏孝之:“=囗=!”臥槽!逃離一個中二病,又塞來一個病情更重的!可話已經說出去了,他也只能捏著鼻子答應了,嘴巴里好像被人塞了一大把的黃連,真是苦不堪言。

    顏肅之又問他這臨安城中,有沒有什麼能人異士,可以錄用的。顏孝之說了幾個,顏肅之一聽,竟然都是舊族,心裡有些猶豫:“他們可靠麼?說句難聽的,丟了大好河山奔過來的,會有真本事嗎?”

    顏孝之對於舊族還是頗為維護的,聞言就斥道:“這是什麼話?詩禮之族,怎麼就不可靠了呢?先前京城變亂,也是虞家氣數盡了,更是他們不能知人善任。再有本事的人,上頭不會用,又能如何?”

    顏肅之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道:“大郎好大氣性。平日里作斯文樣,怎地一說到他們,比被掘了祖墳還生氣來的?”

    氣得顏孝之拍案不已:“你混蛋!這種話是能亂說的嗎?”

    顏肅之的嘴裡能跑馬,被親哥罵了也不生氣,反而好脾氣地道:“對對對,我一直都混蛋,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的。”流裡流氣的樣子讓顏孝之氣結,顏希真見這兩個人吵架,不好插嘴,只得給她爹順氣。

    顏孝之平靜下來,才又苦口婆心地道:“你今日地位與往日不同,說話前要三思,可別跟在京里時的那樣了。”

    這倒也是好意,顏肅之固然覺得他多事,倒也點頭應承下來了。

    顏孝之覺得自己瞬間老了三歲,恨不得這個王八蛋弟弟早點滾蛋。卻又突然想起一事來:“阿爹的骨殖……”

    顏希真手上一頓臉上也僵了,說起來顏啟真是現世報,死了被挖了一回墳不說,移到塢堡安葬沒多久又遇上了變亂。當時是顏希真與顏神佑兩個守塢堡,阮梅來攻。姐妹倆心裡都沒底,怕祖墳再被刨,又把他刨了出來,顏神佑作主,燒成了灰,找個壇子一裝。跑路的時候帶走也方便。

    本應該跟昂州那裡商議的,結果阮梅來得急,後來事情又多,阮梅被擊退後,把骨灰壇子一埋。居然忘了再跟昂州通氣兒……

    顏希真額下冷汗滑下,顫聲道:“阿爹,二叔……”

    “嗯?”

    “那個,阿翁的遺骨,已經燒了。”

    顏肅之:“……臥槽!”

    顏孝之:“什麼?!!!!”

    顏希真也緊張了起來,道:“當時阮賊攻得太急,怕運送不便,我們便將阿翁遺骸火化了。後來阮賊退了,又埋了回去……”再然後就忘了說了QAQ

    顏肅之一擺手:“我當是什麼事兒呢?燒了就燒了,以後搬動也方便,省得被人再糟蹋了。”他一聽就知道,這事兒他閨女也有份兒。

    顏孝之正在運氣準備發火,見他弟這個死德性,一口氣卡在嗓子裡沒提上來,差點噎死。一陣兒咳嗽之後,氣勢也洩了。只好說:“那這回運回來吧。”總比運棺材方便多了,以後再搬運,那是真的更方便了。

    顏希真如蒙大赦:“是。”

    顏孝之不放心,又仔細問了一回其他的事務,覺得再沒有疏漏了,才大手一揮,放閨女離去。然後對弟弟開火,一個勁兒地說:“我知道你對舊族有些不滿,可舊族能屹立數世不倒,自然有它的道理。這世上寒士固然有俊材,卻未必經得起推敲……”

    顏肅之:“……”不對啊,原本他已經蔫兒了,現在怎麼有了精神了?

    被灌了兩耳朵教訓之後,顏肅之終於忍不住了,一拍桌子:“大郎就在這裡看這些蠢貨,看看能挑出幾個有用的吧!我走了!他們的腦子好使,都用在了私利上了!哼!”

    顏孝之這個時候卻不吃他這一套了,也拍桌:“你就知道寒士可用了?我告訴你,一件事,世家子做錯了,他家里人得給我找補回來!寒士做錯了,你找誰哭去?!上點心行不行?”

    兄弟倆大吵一架,還是顏孝之拿了姜氏堂叔家的例子出來,顏肅之才承認,士族裡也有好人。等顏孝之捏著鼻子比出唐儀來,說世家也不總是腐朽古板的,顏肅之才哼唧道:“那也不能說都是好人。”

    顏孝之頭疼地道:“總是知根知底罷?”

    顏肅之最後答應,會好好考慮的。

    兄弟談話這才告一段落。

    顏肅之不日啟程,與唐儀話別。唐儀也覺得憋屈:“這都是些什麼事兒呀?”

    顏肅之道:“兄弟你且在這裡,我琢磨琢磨怎麼把京城搞回來。”

    唐儀道:“那可快著些,我娘近來總念叨。這事兒能成,她也能安生些,”又壓低了聲音道,“你也少了一件麻煩事兒。”顏肅之又去拜別大長公主,大長公主旁的沒說,就讓他別忘了誓言的事兒。顏肅之也滿口答應了下來,他覺得他女婿的主意不錯,完全可行。當然,還是要跟鬱陶等人商量一下才能決定。

    ————————————————————————————————

    顏肅之要走,臨安城的舊族頗為恐慌,有種被拋棄了的感覺。以前虞堃在的時候,這種感覺還不明顯,他們還有一種投注的心理。現在沒了其他的選擇,看到顏肅之不呆在這裡,還只錄了很少的人帶往南方。許多人心裡都沒了底,有一些人開始計劃著自薦、走門路,又或者……另謀高就。

    阮梅那裡是不准備去了的,跟濟陽王打交道也有風險。雍州楚氏倒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選擇,首先,楚氏是有底蘊的世族,對大家總有幾分香火情,會客氣一些。其次,楚家和顏家有親戚關係,不像阮梅和濟陽兩處,如果被顏家打敗了,遇到“從逆”的,殺了也是白殺。楚家不同,楚家得勢,他們跟著得勢,楚家失勢,也不會被怎麼樣。

    主意打定,忽忽幾日,臨安城竟走了不少人。

    顏孝之知道之後,只嘆氣搖頭,心裡埋怨弟弟是個神經病,裝裝樣子收收士人之心都不肯。又生氣,這些傢伙真是太不識貨了!明明他家很有前途的!

    在這樣矛盾的心理之下,顏孝之又被女婿給堵了個正著!

    李今自從聽說要光復京師,便開始早起晚睡地練兵,顏肅之讓他且鎮守在這裡,北上光復京師時會帶上他。他也就留下了,只是日日催問何時動手,卻總得不到一個確切的答復,每次都告訴他:正在商議。

    李今有些按捺不住了,虞堃活著還不覺得,虞堃一死,他對岳家的曖昧態度也有些看不大慣了。

    顏孝之被煩得不行,額上青筋也爆了起來:“催催催催催!現在正秋收呢!敖倉被一群敗家子敗給阮梅了!四州一京,一粒存糧也無!不得收了秋糧才好動身嗎?現在敢耽誤了秋收嗎?”

    把李今罵得目瞪口呆,在他的印象裡,這個岳父是個裝腔作勢的高手。現在這暴跳如雷的樣子,真是五百年難得一見。李今骨子裡還是個聽話的好孩子,摸摸鼻子,自認倒霉,跑掉了。

    他手下的兵就倒了霉了,李今不好跟岳父叫板,只好拼命操練他們。

    顏孝之罵完李今,自己卻寫信給顏肅之:別忘了你答應的事兒啊。再拖下去,怕有不好的傳言,說你磨洋工不干活什麼的。

    顏肅之看了他哥的信,差點沒掀桌。

    他現在,也焦頭爛額了。

    虞堃死了,糾結的不止是顏神佑等人,覺得這世界太危險了,不想繼續混了的也不止一個岳茂。

    李彥李老半仙,在虞堃死了,他的處境不尷尬了的時候,突然說,要!辭!職!

    顏肅之:……這TMD都在搞什麼鬼啊?!!!

    心裡的Q版小人兒已經跳起八丈高,面兒上顏肅之還得禮賢下士地跑到李家去挽留,去自省:“是我怠慢了您嗎?是底下的人怠慢了您嗎?是我這裡沒有發展前途嗎?是您的計策我沒有聽嗎?是我的德行不夠嗎?只要有毛病,您只管提,我一定改啊!”你TM跑什麼跑啊?

    沒想到李彥居然流下兩行老淚來:“不是明公的錯,是我的錯啊!”

    顏肅之就更不明白了:“我沒覺得您對不起我啊!”

    李彥哭到一半,被這句話噎住了,打了一個嗝兒,憋屈地道:“我是做了正人君子不該做的事情呀。”

    顏肅之:“我也沒覺得呀!”

    李彥可能覺得丟人,吱吱唔唔地不肯說,顏肅之急了:“到底是什麼事兒啊?您看吧,我死了皇帝都沒說要不干,還有比這更大的事兒嗎? ”

    “差不多。”

    “啥?”

    李彥將心一橫,說了自己也準備行刺的事兒,只可惜集體單位要走的手續有點多,還沒來得及行動,人家個體戶先辦成了。

    顏肅之:“……”這個問題,是心結呀!顏肅之知道,這事兒,是不太厚道。不過為了留下老李,他也拼了:“您看吧,您這跟我說了,我要是個忠臣,就該現在掐死你了,可我沒有。要不,咱倆一塊兒撂了不干了,把這天下讓給阮梅?您看怎麼樣啊?”

    李彥苦笑道:“我們不一樣。”

    顏肅之急了:“怎麼就不一樣了呢?您老該不會真修成神仙了吧?”

    李彥:“……”他乾脆閉起眼睛來不說話了。

    顏肅之看了他半天,李彥就是不睜眼,顏肅之被氣跑了。回去就發動所有人來勸李彥,並且懸賞,能勸得動的,可以跟他提一個要求。十分可惜的是,不管是霍亥還是丁號,又或者是盧慎等人,過去了,李彥就是不搭理,採取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

    顏肅之將李三娘與李五娘派了回去,兩人更慘,是人家晚輩。做祖父的一聲令下,哪裡有孫女兒說話的份兒?虧得是孫女,這要是孫子,早吃一頓家法了。

    顏神佑無奈,只得去問顏肅之到底出了什麼事。知道了實情之後,默默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然後就去了李彥家。

    李彥還在非暴力不合作,飯照吃,覺照睡,就是不工作。

    顏神佑去了,也沒說別的,就說了一件事兒:“濟陽逆賊道是虞氏只餘他這一脈了,自立為帝,號稱正朔……”

    李彥的眼睜刷地就睜開了,顏神佑道:“還請老翁做這最後一件事情,辯駁一下,可乎?”

    李彥沉默了半晌,跟顏神佑對了半天的眼,才說:“霍、丁皆博學之士,杜亦不差,何須老朽?”

    顏神佑道:“沒您說得明白。此事甚急,沒功夫磨牙。”

    “取筆紙來吧。”

    李彥很快就寫完,從宗法講到繼承,什麼承嗣啦,什麼大宗小宗,又什麼是出繼,什麼是開革。

    看完了,顏神佑道:“這些,懂的人就一直懂,不懂的人,說了他們也不懂。愚夫愚婦,只會覺得五逆皆是高祖子,今虞氏只留這兩人,縱有千般不是,他們也是正統了。如之奈何?”

    李彥:“……有話便直說。”

    “這天下,最難懂的就是正經的道理,總會被曲解。因為極端不需要動腦子,一個勁兒往一頭走就行了。可正經明理不行,得把什麼都看透、說透。這也是當時我請老先生勘刻石經時要極簡極明的原因。”

    李彥道:“這個你說過,我知道。”

    顏神佑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只知道,您要再這樣這世上就又少了一個明理的人了。到時候,歪理邪說橫行天下,如之奈何?別說還有其他人,要是君子一有了過錯就自裁了,這世間剩下的人未必就全是君子,還有可能全是小人。”

    李彥道:“小娘子說得太悲觀了。”

    顏神佑搖頭道:“並不是的。看看阮梅,您還不覺得可怕麼?這樣的人一多,做出了壞榜樣。壞榜樣是最容易學的,因為最痛快。天下寒士,有為者頗多,可是似阮梅這等,卻也不少,只是不如他明顯罷了……”

    李彥手指動了一動,顏神佑看在眼裡,繼續道:“還有前一陣兒跑到我門前要我去死的,口裡說著大義,讓我去殉道,為的不過是要換他們的家人而已。他們也配說大義嗎?我當時要死了,那可就成笑話了。這虧得是在昂州,虧得我爹不糊塗,虧得我爹和山郎有勢力。不然,嘿嘿。”

    “君子可欺之以方,君子不當被欺的。如果君子這麼脆弱,這世上小人橫行,把陰謀當智慧,把偽善當正義,後來愚人以此為真理……您想看到這樣的世界嗎?您不想著有一天,濟陽這樣的敢僭稱大義,不須我們反駁,百姓便當他是瘋魔麼?”

    李彥哼唧一聲:“真有那樣的一天,百姓也不會跟著他謀逆。”

    顏神佑聳聳肩:“所以啊,教化之責,任重而道遠嘛。我輩有一分力,便出一分力。對吧?逃避容易,求名容易,做事難……”

    話沒說完,就被李彥瞪了回去。

    李彥是個痛快人,很快就想明白了,站起來抻了個懶腰:“哎呀,休息了這麼多天,也該去銷假了。”

    外面忽然想起顏肅之大笑的聲音:“我已經給您銷了假了,就等老先生回來了。六郎還等著你上課呢!”說完,還把兒子給推到前面給李彥行禮。

    原來,李彥自以行事有失陰鷙,不堪再為人師,已經曠課很久了。看到六郎這胖墩墩的樣子,李彥還很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肩膀:“留的功課都做完了嗎?”

    顏神佑:“……”我為什麼以前沒發現你這麼不要臉?!

    ——————————————————————————————

    隨著李彥的回歸,藉機奪取京城的計劃正式提上了議程。到了相府,李彥才發現,不但霍、丁、顏、山等人都在,連鬱陶這個本來在揚州的人,此時也悄悄地出現了。

    直到這個時候,李彥才知道,顏神佑這個小王八蛋根本是在綠他的。濟陽王根本還沒有稱帝,也還沒有說自己是什麼正統。

    可顏神佑多無賴呀,一揚眉:“這事兒,他現在不做,以後也會做。至少,能保下他的命,不是麼?”

    李彥:“……”他默默地把譴責的目光投到顏肅之的身上:你這當爹的怎麼教閨女的?

    顏肅之:……對不起啊,我閨女不是我教的。

    盧慎忙來打圓場,請大家穩步去看沙盤。

    由於是山璞首倡的,便由他來做主講。眾人圍著沙盤,聽他講如何冒充押送糧草的百姓,如何進城,又要埋伏幾支伏兵,再怎麼打開城門,一支隊伍牽制住城外的阮軍,一支隊伍進城。

    同時,希望鬱陶在東線作出佯攻的舉動,以牽制周邊的阮軍。

    這個計劃做得很好。

    顏肅之主要詢問了鬱陶的意見,鬱陶道:“後生可畏!”卻也指出,“籌劃得再好,也須得能辦得到。用兵宜簡不宜繁。想繁時,要能保證軍令通暢,士卒用命。再者,長途奔襲,第一是要隱蔽。”

    山璞道:“我想親自帶人入城。”

    這個提議被否決了,大家同意山民是比較靈活的,適合搞潛伏活動,但是山璞本人就不要這麼冒險了。顏神佑道:“京城的地圖,等會兒我默出來,看你們怎麼樣吧。玄衣倒是可以攔牽制城外之敵。”

    玄衣的奔襲能力,大家是知道的。

    鬱陶道:“東線有我。攻城……”

    顏肅之道:“我親提一軍前往,李今正在臨安練兵。荊州有霍白,阿胡可進駐臨安,他原本就在那裡駐防過。”又問顏希禮能不能保證揚州的治安,不要求他打仗,只要他能管得住小打小鬧。

    鬱陶道:“他也是兵家子,怎麼做不到?”顏希禮兩頭的長輩都是混三五門出身的,還真遺傳到了這麼一點基因。

    現在的問題是,究竟是今年就行動,還是等明年?

    葉琛終於發言了:“今年若能行動,今年最好。等到明年,阮賊騰出手來,恐怕便不容易了。縱不能親自坐鎮,也會有更多的兵馬守衛——京城糧倉,令人垂涎。”鬱陶也估算了一下阮梅的戰鬥力,認為明年秋天的時候,阮梅的補給也跟上了,後方也比較太平,確實不太好打。

    顏肅之相信了鬱陶與葉琛的判斷,自帶了女兒、女婿,路上捎上侄女婿,隨軍有葉琛、盧慎,命丁號、霍亥、杜黎看家。杜黎心裡很有一點小激動。

    顏神佑又要出征,這回還是跟山璞一塊兒,夫妻兩個都覺得有些新奇,還興致勃勃的說起要怎麼配合。卻把薑氏給急壞了:剛剛調養好,怎麼又要走?!

    顏神佑安撫了她許久,還是沒有成效。姜氏越聽她說,越不開心,怒道:“三娘孩子都要會叫娘了……”

    顏神佑馬上道:“那小子才滿月……”

    姜氏氣得要命,險些要找顏肅之理論:讓顏神佑去臨安坐鎮,也比去前線強呀!她也不是不講理的婦人,危急關頭,責無旁貸。現在又不是當年,好歹顏家也有幾員大將了,哪用閨女去跟人拼命呢?

    楚氏見狀,只好做個和事佬,提出建議:“讓郎中當著你的面給她把把脈,再給她帶兩個郎中去。要是說沒事,就讓她走。”

    婆婆的話,姜氏還是要聽的,按下了焦慮,去請了郎中來,險些想暗示買通郎中,留下女兒。郎中一摸脈,開口就是恭喜。

    得!

    顏神佑這回不用走了,姜氏開心了!忙不迭派人去通知顏肅之,你快要當外公了,自己掂量著辦!

    顏肅之:……(≧▽≦)!!!我要當外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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