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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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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閑聽落花]穠李夭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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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0 16:21:32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九十九章 蓮與藕

    連轉了幾個彎,不遠處一片大湖,湖中尚有晚開的荷花,一處精緻暖閣,三面臨水,南寧在暖閣門口站住,讓著李小麼進了暖閣。

    蘇子誠已經在暖閣裡了,正背著手看著湖裡晚開的荷花,聽到動靜轉過身,李小麼明朗的笑著長揖到半,直身打量著蘇子誠,氣色不那麼好,陰鬱裡透著絲疲倦,李小麼心裡生起絲疑惑,怎麼回到這開平府,倒煩成累成這樣了?這北平,不是握在他們兄弟手裡麼?大皇子蘇子義主理內政,他主外戰事,這回到開平府,應該輕輕鬆鬆,好好歇歇才是,照她聽到的那些,這兄弟兩個沒什麼不合的理由啊?唉,這不管什麼事,一沾到皇家,那就統統沒了常理。

    沒等蘇子誠說話,李小麼也站到了窗前,滿臉驚歎的看著湖裡的荷花,低聲讚歎道:「這個時候看到這麼滿湖的荷花,真是太好了!」蘇子誠轉頭看著笑容明淨如荷花的李小麼,嘴角露出絲笑意,轉頭看著荷花,沒有說話,李小麼扶著窗欞,探出頭看了看,轉頭問道:「荷下生藕,這荷花下面有沒有藕?」

    蘇子誠被李小麼問怔了,他只觀荷,這藕的事還真是不知道,呆了瞬間,轉身看向侍立在旁的東平,東平上前半步,垂手答道:「回五爺,有藕。」

    「那可是好東西!這個時候的藕,都是長老了的,挖出來做糯米藕吃再好不過,再淋上些糖桂花汁。」李小麼說的垂涎三尺,蘇子誠手裡的折扇停在半空,直看著李小麼,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原來她看著荷花,想到的是糯米藕。

    東平看向蘇子誠,蘇子誠抬了抬折扇,東平乾脆的應諾一聲,正要出去,李小麼又叫住他吩咐道:「糯米最好用泡好的,煮的時候就放糖桂花進去,出來趁熱切片,稍稍淋上一點點糖桂花汁就行。」東平一一記下,垂手退了出去,蘇子誠挑了挑眉梢說道:「這是太平府的吃法。」

    「你去太平府的時候吃過?」李小麼彷彿隨口問道,蘇子誠『嗯』了一聲:「聽說是吳宮裡秋季時令小吃,宮眷們都喜歡吃這個。李小麼看著蘇子誠,遲疑了片刻,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福寧公主的事,不是她該問的。

    蘇子誠用折扇指了指,示意李小麼坐下,自己也在上首坐了,李小麼端起自己面前的普洱茶喝了一口,彷彿想起什麼,忙放下杯子,站起來鄭重長揖到底,直起身子看著蘇子誠謝道:「多謝你,城外的莊子極好,後面一片桑樹林尤其難得,已經都安置好了,大哥他們準備明天一早啟程去虎威軍,范先生隨行過去,管管文書,大哥他們文字上差些。」

    「那就好,我交待過了,那片莊子就歸在你們兄妹名下,這樣賦稅勞役就能免去,往後的日子也能好過些。」蘇子誠笑著示意李小麼坐下,李小麼坐回去,幾個青衣丫頭輕悄無聲的擺了七八樣小吃點心上來,李小麼一樣樣仔細看過,轉頭看著蘇子誠問道:「這豐樂樓是開平府最好的酒肆麼?」

    「嗯?就算是吧。」蘇子誠看著李小麼,這話後頭必定還有後話,李小麼出神的看著那七八樣算是開胃的小吃食,自顧自掂起筷子,伸到碟子裡才想起蘇子誠,忙笑著讓道:「別客氣,別客氣,吃吧。」

    蘇子誠『噗』的笑出了聲,一邊笑一邊看著挨個嘗著那幾碟小吃的李小麼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不對?」

    「沒什麼,我嘗嘗味道如何。」

    「如何?」

    「不如何,我要是在這開平府開家酒肆,生意肯定好!」李小麼放下筷子,看著蘇子誠認真的說道,蘇子誠收了折扇,驚訝的看著李小麼問道:「你精廚藝?」

    「不精,也不會,我會吃,尋幾個有靈性的大廚,我在旁邊指點著就行了。」李小麼淡定的說道,蘇子誠笑到一半,神情漸漸認真,看著李小麼說道:「開酒肆要投大本錢,開平府大酒肆六十幾家,有八家是官營,豐樂樓是其一,你若願意,不如挑一家指點一二,若是真好了,你拿紅利就是。」

    「跟那六十幾家比,這八家官營酒肆生意如何?開平府生意最好的酒肆是哪家?」

    「居中吧,生意最好的是東城長慶樓,是曹國公族裡產業,如今的曹國公是曹貴妃長兄。」蘇子誠說的很詳盡,李小麼眨了眨眼睛,原來是曹國公家的產業,這曹國公家除了有個貴妃,還有個公主兒媳婦,曹國公嫡長子娶的就是蘇子誠嫡親的姐姐英惠公主蘇玉如。李小麼看了看蘇子誠,就是有本錢,這酒肆開起來也艱難,這六十幾家,除了官營的八家,餘下的,只怕家家都是有背景的。

    「好,挑家生意最不好的吧。」李小麼乾脆的答應道,蘇子誠笑著點了點桌子:「就這豐樂樓,開平府的酒肆中,就數豐樂樓的院子屋舍最典雅幽靜,這裡最早是一位老王爺養老用的園子,開張到現在,生意一直沒有大起色,從明天起,就交給你管著,一年為期,若生意有了起色,能比現在好三成就行,這多出來的紅利裡頭,給你七成!」李小麼瞄著蘇子誠,突然笑起來,一邊笑著一邊看著他問道:「這豐樂樓是你開的?」

    「不是!這是官營,是我剛管戶部那年開的。」蘇子誠被李小麼笑的有些狼狽,也就這丫頭敢跟他這麼說話,她難道不知道,他是君,她是臣麼?

    「你喜歡這樣的幽靜典雅?這是酒肆,來尋歡作樂找熱鬧的地方,這麼個幽靜典雅法,酒肆生意肯定好不了!」李小麼不客氣的說道,蘇子誠呼了口氣,惱怒的看著李小麼,李小麼停住話,看著青衣丫頭們撤了小吃,端上熱菜,專心的一樣樣看著擺了滿桌的熱菜,示意丫頭端了只蟹釀橙放到自己面前,嘗了一口,慢慢品了片刻,點頭誇讚道:「味兒很正,這廚子不錯。」說著,轉頭看著蘇子誠讓道:「吃啊,別客氣,先吃這蟹釀橙,這個一定要趁熱吃。」

    蘇子誠呼了口氣,示意丫頭取了橙子過來,剛吃了一口,李小麼一邊吃著蟹,一邊隨意的問道:「你剛管戶部那年?是哪年?那時候你多大?」蘇子誠正吃著蟹,抬頭盯了李小麼一眼沒有答話,東寧嚥了口口水,上前到李小麼身邊,低低的說道:「五爺,食不言。」李小麼恍然大悟,連聲贊同道:「你說對!美食當前,就該埋頭苦吃,說話就太浪費了!」

    蘇子誠一口蟹嗆在喉嚨,連聲咳嗽不停,李小麼一言不發的看著他,蘇子誠漱了口,喝了兩口茶,看著李小麼說道:「你是該好好學學規矩。」李小麼一言不發點了下頭,挑著喜歡吃的,顧自吃自己的去了。

    不大會兒,兩人吃了飯,丫頭小廝撤了碗碟,奉了茶上來,兩人轉到屋外簷廊下坐著,湖水幾乎與簷廊相平,夕陽的餘暉已經散盡,荷花荷葉中間,亮著盞盞燈光,四周靜謐而安然,李小麼往後靠到椅背上,半晌沒有說話,這裡哪像酒肆,誰家的後花園還差不多。

    「我管戶部那年十四歲,大哥說要讓我知道知道北平國的柴米油鹽,就讓我去署理戶部。」蘇子誠接著剛才的話說道,李小麼轉頭看著他說道:「十四歲?那麼小?」

    「不小了,大哥十歲就跟著大軍出征了,我小時候風一吹就病,大哥說小時候我吃的藥比飯都多,母親急病去世那年,我病的起不了床,後來遇到師父,給我調理身子、打熬筋骨,才漸漸健壯,大哥先讓我署理戶部,後來又跟著大哥出征北寧,征北寧那幾年最艱難。」蘇子誠聲音裡透著濃濃的苦澀傷痛,李小麼轉過頭,憐惜的看著蘇子誠,他那個異母弟弟,三皇子蘇子信今年都十歲了,他母親過世不過一年,新皇后、年青美麗的郭氏就被抬進了宮,年青的郭後和蘇子義同齡,進宮時算起來只有十九歲,真是水一般花一樣的年紀,皇家立後典禮繁雜冗長,那就是說,先孝慈皇后屍骨未寒,皇上就忙著立新後了,唉,都說皇上和先孝慈皇后伉儷情深無二,原來也不過如此。

    「好在都過去了。」李小麼看著蘇子誠低聲說道,蘇子誠出神的看著湖裡的燈光荷花,半晌才重重的歎了口氣,李小麼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這歎息沉甸甸沒有半絲輕鬆,李小麼打量著他,想了想,低聲說道:「我要是想家想爹娘了,就去廟裡上柱香,每次去的時候都想著一定要好好訴訴苦,再哭一場,可跪到廟裡時,又不想說一句不好的事了,淨挑著好事叨念,我總覺得他們能聽到我的叨念,要是淨說那些難心事,他們肯定又擔心又難過,一想到他們難過我就更難過,唉!」

    蘇子誠看著滿臉傷感的李小麼,正要說話,李小麼又歎了口氣,接著說道:「父母心麼,都是盼著兒女好,過得越舒服越稱心越好,為了不讓他們難過,我只好好好過日子,吃好喝好玩好,不委屈自己。」蘇子誠被李小麼說的哭笑不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這話聽著像玩笑話,可仔細想想,父母心,不就是這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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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0 16:21:56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一百章 生意

    兩人隨意說著閒話,蘇子誠心情漸漸放鬆,舒適的靠在椅子上,慢慢品著茶,微涼的風中滲著荷花的清香,這樣的安然和放鬆多久沒有過了?

    「你真要把這豐樂樓的生意做上去啊?」李小麼隨意的問道,蘇子誠肯定的『嗯』了一聲,李小麼一聲長歎:「你可想好了!你看看這裡,真是清幽啊,這園子現在是蟲鳥蛙的福地,要是生意好了,這福地可就沒了!」

    「清靜之地多得很,不在乎這一處。」蘇子誠漫不經心的說道,李小麼重重點了下頭:「這倒是,其實也不用找,心中無事,哪兒都是清靜地。」蘇子誠悶悶的歎了口氣,轉頭看著李小麼問道:「梁地俘官的折子你看到了?」

    「嗯,是那份一個月前的折子?已經處置完了?」

    「人是直接押到開平府的,總要見了人才好處置,準備發到白頭山牧馬去。」一說到梁地的俘官,蘇子誠眉頭又皺了起來,李小麼轉頭看著他問道:「這是廷議出來的處置?」

    「這事不用廷議。」蘇子誠頓了頓,接著說道:「我封了梁王,過幾天就有旨意下來了。」

    「恭喜你!讓他們去牧馬?這些沒用的書生哪會牧馬!」李小麼隨口恭喜道,蘇子誠看著李小麼,等著她下面的話,李小麼心念電轉,笑著說道:「這些書生,赴死鼓不起勇氣,從龍又抹不下面子,就這麼左右為難撐著,聲聲句句為萬姓黎民,若是天天為暖飽奔波憂心,就知道那走卒販夫,營營眾生,誰管皇上是哪家哪姓?能讓大家過上安穩日子,貪官少些,稅役少些,才是正理。」

    蘇子誠挑著眉梢,直盯著李小麼,半晌才呼出口氣來:「你這話......」

    「我這話不過說白了,聖人不是說過,民意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不是一樣的理?」李小麼截過蘇子誠的話說道,蘇子誠沉默片刻,點了點頭,看著李小麼,突然笑著說道:「你既然不贊成把那幫沒用的書生送去牧馬,要不,就送給你吧,給你當家丁用!」李小麼嚇了一跳:「我要他們幹什麼?我可養不起!不要!」

    「一共十九個,人給你用,銀子我出,一人一個月十兩銀子夠不夠?隨你役使他們做什麼去,只兩件,一不准離開開平府,二不能死了人,病死老死除外。」蘇子誠看著嚇得跳起來的李小麼,心情大好,笑容滿面的說著條件,李小麼抬手擰著下巴,仔細思量了片刻,點了點頭:「也行,湊個整,一個月二百兩銀子,你讓人把這十九人履歷親眷家族詳情給我,還有,人既給我,只要不死不跑,別的一概都行?」

    「行!只要不死不跑,其它一概隨你!」蘇子誠乾脆的答道,李小麼瞇著眼睛想了想,這事倒兩全了,又算聽了范先生的話,又掙了銀子,蘇子誠看著李小麼笑道:「行大事者,不能總盯著銀錢之類小事,這些自有下人們去打理。」

    「你這話,讓我想起一個笑話來,你聽不聽?」李小麼彎眼笑著,瞄著蘇子誠說道,蘇子誠看著李小麼點了下頭,李小麼慢條斯理的說道:「從來有個皇子,最節儉不過,袷褲穿破了也捨不得扔,讓管家拿去打上補丁回來再穿,有一回,和一個家境貧寒的大臣說家常,問大臣:「先生早上吃的什麼?」大臣說:「在下家貧,早上就吃兩個雞子。』皇子大驚失色:『先生家貧還敢一頓吃兩個雞子?那雞子極貴,要二兩銀子一個!我一頓只敢吃半個!』大臣無言以對。」

    蘇子誠斜著李小麼,李小麼笑嘻嘻的說道:「還有呢,這皇子那可是個聰明人,聰明的不得了,回到府裡就把管家叫過來質問這雞子的事,管家不慌不忙的解釋道:『王爺不知道,他們吃的是民雞下的雞子,王爺吃的是皇雞下的雞子,這中間可差了百倍千倍呢!不光這個,像王爺上次補的那褲子,為了挑塊一模一樣的料子,足足剪壞了兩三匹料子才挑出來,這一塊補丁,就是一百五十兩銀子。』」蘇子誠聽得默然不語,看著李小麼,半晌才長長舒了口氣說道:「你這笑話很有意思,明天我說給大哥聽。」李小麼笑著不說話。

    天色漸晚,兩人起身出來,沿著遊廊往外走去,蘇子誠背著手,看著李小麼隨意的說道:「我明天想去開寶寺上柱香,你陪我去吧。」

    「嗯,好!」李小麼乾脆的答應一聲,兩人到了門口,蘇子誠看著雙手袖在袖子裡,縮著頭等在門口的張狗子,輕輕皺了皺眉頭,這小廝也實在不像樣子,算了算了,隨她去吧,蘇子誠叫了南寧過來,吩咐他帶人送李小麼回去,看著李小麼上了車,才上馬回去王府了。

    李小麼坐在車上,長長舒了口氣,今天算是大有收穫,這豐樂樓生意不好,不過是源於蘇子誠那份所謂的雅靜,這酒肆又不是書院,弄成這樣誰還願意來?只要把酒肆該有的都添進來,比如女伎什麼的,菜式上再翻翻新,有什麼生意不好的?這筆銀子到手,府裡的日常用度一時半會就不用愁了,撐個一二年,若是織坊起來了,對了,忘記說請他幫忙請織工的事了!不急不急,明天再說,反正明天還要陪他去開寶寺上香,只要織坊的生意起來了,這個家就算有了立家之本,做完這些,自己也許就能輕鬆些了,然後......

    然後自己做什麼去?嫁人嗎?如果不能嫁給自己最想嫁的那個呢?那就不嫁?是啊,幹嘛要湊和呢!若明知道他往後會有妾,也許還不只一個,嫁不嫁呢?要不,嫁過去再理會這事?嫁過去總有辦法唉,算了,不想了,現在想有什麼用?誰知道明天什麼樣?

    第二天天剛亮,長明就過來接了李宗梁等人送往虎威軍營,李小麼爬起來將幾人送出府,打著呵欠又鑽進被窩睡了個回籠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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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0 16:22:08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一百一章 相人術

    辰末時分,南寧過來接了李小麼,開寶寺離李小麼住的柳樹胡同不遠,車子在開寶寺偏門停下,李小麼下了車,仰頭打量著面前乾淨整齊的黃牆青瓦和油漆光亮的兩扇小門,越過院牆,只見裡面的屋舍勾心鬥角,威嚴而鮮亮。

    「是皇家寺廟?」李小麼緊走兩步,跟上蘇子誠問道,蘇子誠點了點頭:「算是吧,宮裡做法事或是停靈,都在此處。」

    「噢。」李小麼明瞭的應了一聲,看來先孝慈皇后也是停靈此處的,怪不得他要到這裡來上香。李小麼不再說話,跟在蘇子誠身後,不緊不慢的往寺院進去。

    東平在前引導,並不見有僧人迎接出來,路上偶遇幾個僧人,不過雙手合什微微垂首讓到一邊,看來這裡是蘇子誠常來之地,只怕常來的還不只蘇子誠,所以這寺內僧人見多識廣,就有了這樣淡定的氣度,李小麼一路張望,各處殿堂遊廊,極見富麗宏偉,觸眼所及,沒有一處油漆斑駁或是骯髒不潔之處,屋簷下層層疊疊垂著的嶄新的明黃短幔隨風舞動,透過殿門間隙,隱約能看到殿內金光閃閃的佛像和明晃晃的長明燈燭,這開寶寺,寺如其寶,真是寶氣十足。

    東平引著兩人進了後面一處大殿,西安和北慶一左一右垂手侍立在殿門口,蘇子誠進了大殿,李小麼躊躇了下,在殿門外停住了步子,蘇子誠轉頭示意道:「進來吧。」

    李小麼跨進門檻,大殿正中放著兩隻蒲團,上面墊著織錦緞薄墊子,佛像前合什立著名灰衣僧人,見蘇子誠和李小麼進來,動作舒緩有度的掂了香點燃,先遞給了三支給蘇子誠,又遞了三支給李小麼,李小麼拿著香站在旁邊,看著蘇子誠磕頭禮佛畢,才跪下磕了三個頭,將香插進香爐中。

    等她站起來,佛像旁邊的僧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蘇子誠一件淡灰緙絲長衫,搖著折扇,正仰頭仔細看著殿堂四牆的佛畫,李小麼插好香,輕輕吁了口氣,走到蘇子誠身邊,順著他的視線看向佛畫,佛畫畫的是佛祖講經,觀音掂花而笑,畫畫得很是生動傳神,李小麼轉頭看著殿堂正中的蓮花觀音坐像,相比之下,那畫上的觀音笑得更煙火氣些,李小麼跟著蘇子誠,一言不發的慢慢看著周圍的壁畫,兩人轉了個圈,蘇子誠歎了口氣,指著壁畫說道:「母親生前最敬觀音,她說世間悲苦太多,觀世音菩薩化身三千也無法濟遍眾人,凡夫俗子,凡事當自助。」李小麼驚訝的看著蘇子誠,這話令人敬仰!可這樣理智的母親,不會像俗人那樣愛孩子,她的愛都在心裡,她不會寵孩子,不會抱著孩子一邊親一邊寵溺的喊『寶寶噢』,不會一看到下雨就去送傘,更不會幾天不見孩子,聽到一聲『媽媽』就泣不成聲,唉,就像自己一樣。

    「有母若此,人生至幸。」半晌,李小麼才自言自語般感歎道,蘇子誠轉頭看著李小麼,李小麼彎眼笑得明亮如殿外陽光,一邊笑一邊說道:「咱們往前面看看去?聽說這兩天各個寺裡都在開壇講經說法,看看熱鬧去吧。」蘇子誠跟著笑起來,出了殿門,兩人沿著旁邊的遊廊,一路往前殿過去。

    穿過中間的大殿,人流密集起來,東平等人前後散開,不露聲色的將蘇子誠和李小麼護在中間,殿前就是講經所在,一行人尋了處角落站定,李小麼仰頭望著端坐在高台上的高僧,高台前或坐或跪或站,人頭密集,卻安靜的只能聽到高僧和緩的說法聲,蘇子誠將李小麼拉到靠遊廊欄杆一邊,站在她背後,彷彿將她拱護在自己懷裡。

    踏實的溫暖穿過衣衫透到李小麼背上,暖洋洋如同泡在溫泉中,李小麼一動不動的站立著,唯恐動一動,這份踏實和溫暖就沒有了,那講經聲太和緩了,彷彿催眠曲,李小麼下意識的想抬手掩住嘴,她很想打個呵欠,然後擠進後面的懷裡,好好睡一覺。

    講經聲靜默的流淌著,突兀的停住了,人群中瞬間喧囂四起,李小麼猛然驚醒過來,下意識的往後退去,一腳正踩在蘇子誠腳上,沒等踩實就反應過來,急忙往前跳去,邊跳邊紅漲著臉陪著不是「是我不小心,踩著你了。」

    蘇子誠低頭看著鞋面上那道明顯的污垢,皺著眉頭歎了口氣,算了,這個還不算髒,比這髒得多的東西她都讓他領教過了,東平和南寧對視了一眼,一時不知道是彎腰給王爺拍一拍鞋子好呢,還是不拍的好,他家王爺的鞋子還從來沒被人家踩髒過。

    李小麼見蘇子誠只顧低頭看著鞋子,並沒注意到自己,暗暗鬆了口氣,忙轉頭看向殿前,她的臉這會兒熱的很,肯定是紅了,這講經聲果然是最蠱惹人心的東西,連自己都聽得心神失守了。

    南寧作了個手勢,悄悄退出去到車上給王爺取鞋子去了,蘇子誠無盯著鞋子上的污垢看了片刻,無奈的歎了口氣,搖著折扇隨口問道:「看到什麼好東西了?」李小麼忙指著剛從前殿穿進來的一個四十歲左右,穿著件半舊灰綢長衫,穿著看似簡單平常,卻處處透著考究的中年人說道:「那個人,你看,那是個有大志的。」

    「嗯?」蘇子誠猛的收了折扇,拉著李小麼往後退了退,隱住身形,笑著問道:「你見過他?哪裡看出來了?」

    「沒見過,能看出來的地方多了,先說人,他這一身,從上到下只灰、藍兩色,沒有一處不搭配的,連手裡的折扇,你看看,也是同樣的藍色,衣服搭配得好,可能是內眷下人侍候得精心,可這折扇,必定是自己挑的,你的折扇,也是自己挑的吧?」

    蘇子誠舉起自己手裡的折扇看了看,忙點了點頭,李小麼掃了眼蘇子誠的衣著和折扇,接著說道:「連折扇也要搭配著衣飾,可見這人是個極講究愛修飾的,你再看他頭上的珍珠和腰間的玉珮,一灰一藍,看著不起眼,可這樣的灰色、藍色,可遇不可求,難得二字就足夠了,可見家裡必定豪富,可只穿半舊綢長衫,這麼委屈自己,必是有所圖。」

    「許是他愛穿半舊衣呢?舊衣舒適。」蘇子誠看著李小麼說道,李小麼撇了撇嘴:「若為了舊衣舒適,就該貼身穿舊,你看看他裡面的褲子,雪白織錦緞,可像舊的?若說是天性節儉,那你看看他那幾個僕從,稱得上豪奴吧?還有周圍的那些清客們,你看看,連穿緙絲的都有,卻都拱尋著他,以他為主,他不但富,而且貴,嗯,你認識他吧?」

    「認識,你接著說。」蘇子誠滿臉笑容的示意李小麼,李小麼盯著蘇子誠看了一會兒,才慢吞吞的接著說道:「我這相人術一向不靈,十有八九是指東打西,一點不能作數的!」

    「我知道,取個樂罷了,你趕緊說。」蘇子誠臉上的笑容更濃,催著李小麼,李小麼接著說道:「剛才他們進來時,你注意了沒有?那中年人看到那位老人家被家僕差點擠倒,彎腰伸手要扶,還訓斥了家僕,又避路讓過老人家,看著是不是極謙和有禮,憐貧惜老?哼!若真是謙和有禮、憐貧惜老之家,這樣嘴臉,看著那老人還能直衝直撞的僕從,如何容得下?從家僕看門風,再說他吧,作勢要扶,慢慢彎腰慢慢伸手,就等著僕從清客趕在他前頭扶起老人呢!他必定也是個愛乾淨的,嫌棄老人家髒呢,讓過老人,顧盼四周,一邊『哪裡哪裡』一邊得意,是不是很有些演後謝幕的樣子?這樣年紀的人了,在眾人面前這樣表演,必有所圖,有富有貴,所圖必名,富貴名並收,不算大志麼?」

    蘇子誠聽得高挑著眉梢,正要說話,眼看著那一群人簇擁著中年人往這邊過來,蘇子誠忙拉著李小麼,急步往後退去,幾步轉過正殿,又轉了幾個彎,離中年人一行遠了,蘇子誠才鬆開李小麼,笑個不停,李小麼斜睇著他,等他笑好了說話,蘇子誠笑了一會兒,挨到李小麼身後,稍稍彎著腰,低聲說道:「他姓郭,寧遠侯郭敏銳,郭皇后嫡親的三哥,北平國出名的賢臣名士,雄才大略,敬賢禮士,乃我北平國擎天之柱石!」

    李小麼緊挨著蘇子誠,那股溫暖的熱氣襲來,只覺得臉上又要發起燙來,忙往前跳了一步,攤著手說道:「我就說麼,我這相人術一向是指東打西的,你看,又錯了吧!」

    蘇子誠笑不可支,伸手推著她往寺外走去:「咱們回去吧,再逛就避不開了,你這相人術,果然指東打西的厲害,你若安頓好了,明天我讓南寧接你過來,我這裡正少個能有這個指東打西本事的人來理理那些亂麻。」

    「好!明天什麼時辰過去?」李小麼乾脆的答應道。

    「不用早,辰正一刻南寧到你府上,辰末到我這裡就行。」蘇子誠低頭看著李小麼,笑著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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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章 敗家子

    李小麼回到柳樹胡同,張狗子和趙六順正伸長脖子等在巷子口,見車子過來,急忙一路跟著回到宅院門口,見李小麼下了車,急忙上前稟報道:「五爺,衙門裡送來了十幾個人,說是要交給五爺您的。」

    「人呢?在哪兒呢?」李小麼忙轉頭問道,張狗子指著大門旁的倒座間:「都關在裡頭呢,衙門的人說有事,不肯等五爺回來,走了!我和趙六順只好先把人都關在屋裡。」張狗子解釋道,李小麼頓住腳步,想了想,一邊繼續往裡面走,一走抬手叫著張狗子和趙六順:「你們兩個先跟我進來。」

    兩人跟著李小麼一路過了二門,剛沿著抄手遊廊走沒多遠,呂豐不知道從哪裡突然竄出來,躍過遊廊欄杆,衝到李小麼面前問道:「你去哪兒了?也不說一聲,我找你半天了!」

    「你去哪兒了?昨天夜裡沒回來,今天早上大哥他們走的時候也沒見你,你去哪兒了?」李小麼繞過呂豐,一邊走一邊問道,呂豐嘿嘿笑著,含含糊糊,彷彿有些心虛的說道:「沒去哪兒,隨便玩玩,哪有什麼地方去。」

    「去找開平府頭牌玩了一夜?咦,我倒忘了問你,你哪來的銀子?這開平府的頭牌可不便宜,你這花資酒錢是哪兒來的?」李小麼轉頭看定呂豐,好奇的問道,呂豐揉著鼻子,懊悔不迭,下次這去哪兒的話可千萬問不得!

    「你銀子哪兒來的?欠著帳呢?還是你小師叔替你會帳?這開平府頭牌陪一夜,要多少銀子?」李小麼笑盈盈的緊盯著追問道,呂豐清著喉嚨,努力顯得自然平淡的說道:「沒多少銀子,我上回不是跟你說過嗎,天師府在開平府有處宅子,有宅子就有帳房,我去那裡支的銀子。」

    「既然這樣,你趕緊把那一千兩黃金還我!我現在手頭緊,正少銀子用。」李小麼忙笑著催討道,呂豐攤著手:「不是不給你,是還不起,我到帳房,一次最多只能支一百兩銀子,一個月最多不能超過十筆,你那一千兩黃金,得支多少個月?再說,我要是月月支足一千兩,管事就得告訴大哥,大哥臘月就進開平府了,咱們還是消停點,惹惱了他,萬一停個半年幾個月不讓我支銀子用,那就慘了!」

    李小麼轉頭看著呂豐問道:「那昨天支了多少?一百兩?這開平府的頭牌,一百兩就肯陪你玩上一整夜?也太便宜了吧?那頭牌看上你了,肯倒帖?」

    「一百兩哪裡夠?我和管事打了個商量,一次支了一個月的。」

    「一千兩!」李小麼猛的止住步子,轉頭怪叫道,呂豐不自的扭著頭岔著話題:「咱們不說這個,你去哪兒了?我找到一種酒,你指定喜歡」

    「一千兩銀子,一分也沒剩?」李小麼心疼著那一千兩銀子花資,這就是一擲千金?這個敗家子!

    「還有點散碎銀子,反正就快到下個月了,就這兩天,撐一撐就過去了。」呂豐捻了捻癟癟的荷包,不知道是在寬慰李小麼,還是在寬慰自己,李小麼重重的呼了口氣,眼珠微轉,一邊走一邊斜著呂豐說道:「我前幾天就想找你說這事,這兩天忙,也沒顧上,你在我家住,自然沒什麼不行的,只一樣,在哪兒也沒有白吃白住的理兒,你說是吧?你要是住在我家,這房錢、飯錢、茶錢、水錢、燈油錢、花草樹木錢、洗衣服掃地各種錢,該給的都得給,要不,我看哪,你還是搬回呂府去住吧,又不用花錢,又比我們家舒服!」

    呂豐眨著眼睛看著李小麼,回頭看了眼緊跟在兩人後面、伸長耳朵聽著兩人說話的張狗子和趙六順,衝著兩人揮揮手,拉著李小麼的衣袖往前緊走了幾步,低聲問道:「你生氣啦?不過是些小玩意兒,你看......」

    「你看我像生氣的樣子?」李小麼打斷了呂豐的話,她不是生氣,她是心疼那銀子,呂豐疑惑的盯著李小麼,李小麼拍開呂豐的手,接著剛才的話題說道:「你看你,我說東,你偏說西,你要在我家裡住,也不多,一個月二百兩銀子,要不,你就搬回天師府去住。」

    呂豐困惑的揉了揉鼻子,倒也乾脆:「二百兩就二百兩!我還是住這裡,天師府有什麼好住的?!小麼,我跟你說,我找到古書裡說的那種濁米酒了,你肯定喜歡,味道跟蜜水一樣,就你這酒量,也能喝上七八十來杯,怪不得古人一喝起酒來,動不動就一壇一壇的喝,喝十壇也醉不了!」呂豐說的眉飛色舞。

    「你買了幾壇回來?」李小麼笑著問道,

    「就兩壇,這酒若沒人訂,那家酒坊平時也不釀,這兩壇是人家訂了準備坐月子用的,誰知道這酒釀好兩天了,孩子還沒生下來,再放就酸了,就轉賣給了我,我已經訂好了,讓那家酒坊每五天送兩壇過來,走,咱們賞菊喝酒去!今天天氣正好!」

    「我還有點事,晚上吧,秉燭賞花飲酒,賞心樂事!」

    「那好,我先回去睡一覺,睡醒了去找你。」呂豐爽快的答應著,送李小麼到了半畝園門口,見她帶著張狗子、趙六順進了院子,才搖著扇子,悠悠然回去百草園睡覺了。

    李小麼吩咐張狗子和趙六順在垂花門外等著,自己進了正屋,紫籐和海棠迎出來,侍候著李小麼洗漱換了衣服,不等李小麼吩咐,紫籐就捧了錦袋過來稟報道:「五爺,昨天那份折子問過南寧了,南寧說,因那些俘官從梁國徑直押到開平府了,爺說見了人再處置,就到了這會兒,這一卷是十九名俘官的履歷,南寧說是爺讓拿過來的。」

    李小麼點了點頭,先取過那卷履歷大體翻了一遍,垂著眼簾想了想,招手叫了紫籐過來吩咐道:「你把這履歷上各人的家眷親屬師長這些抄出來,字抄大一些,一人一張紙,我一會兒就要用。」紫籐答應一聲,取了履歷過去,也不出屋,取了筆墨,就著旁邊的小几,不大會兒就抄好了,李小麼接過十幾張竹影紙翻了一遍,滿意的點了點頭,跳下榻,握著紙出了垂花門,叫了張狗子和趙六順,將十幾張竹影紙遞給張狗子:「你看看,字能認得全吧?」

    「看五爺說的!咱雖說書還沒讀好,這字上頭,差不多的都認全了,范先生可沒少誇我!」張狗子一邊嘟嚷著,一邊翻著竹影紙,剛翻到第三頁,臉就苦成一團:「五爺,你說說,這起名字是讓人認的,還是難為人的?怎麼淨這些怪字!這?」

    「不得意了吧?你認的那點字,差的遠呢!好了,別管那些怪字,不用都認識,能認過半就行了,聽我說。」李小麼的聲音慎重起來,張狗子忙收了竹影紙,和趙六順凝神聽著李小麼的吩咐。

    「門房裡那十九個人,從今天起,就交給你們兩個管著了,那些人都是梁地的大官。」張狗子和趙六順面面相覷,李小麼接著說道:「不過這個你們不用管,反正現在他們什麼也不是了,你們兩個,第一件事,先到離咱們府上不超過兩刻鐘路程的街上尋有房子往外賃的大雜院去,不要整個賃院子的那種,就是要這個院子一間,那個院子一間,好把他們分開,一人一間,一共賃十九間,這十九間房子,都只交一個月房租,」

    張狗子和趙六順聽得連眨著眼睛,李小麼笑瞇瞇的接著說道:「找好房子後,第二件事,狗子把那些紙拿給他們看,告訴他們,一,往後他們在這開平府城內就自由了,只不得出城門半步,誰敢踏出城門半步,他名下那張紙上列了名字的,統統砍頭!」李小麼笑嘻嘻的做了個殺頭的手勢,張狗子打了個機靈,趙六順嚥了口口水,李小麼理著思路,接著說道:「你們兩個要學著察顏觀色,這話說完,仔細看各人神情,若是憤怒驚懼,這話就算說到地方了,下面,就是第三件事,告訴他們,往後他們就得自食其力,在這開平府,各顯神通,想法子自己養活自己吧,第三件,定下規矩,每天辰初、酉正,必定要到咱們門房報到,你們兩個,輪著看人畫到,一次未到就要去尋,第二回再犯,就帶他到咱們院子門口立著做一天門房。」

    張狗子和趙六順笑著不停的點頭,這活不難還有意思,李小麼想了想,補充道:「再跟他們說一聲,若沒本事養活自己,就過來說一聲,五爺就收他進府做奴僕好了,吃穿不愁,還有月錢。今天不早了,你們兩個算了,我不多交待,你們跟著我,要學著動腦子做事,從這會兒起,那十九個人就交給你們了,人要看好,房子要盡快尋,你們兩個商量著辦吧,若需用人手,過去找范大娘子商量去。」

    張狗子和趙六順張狗子和趙六順利落的答應一聲,張狗子小心的將竹影紙收進懷裡,告退出去忙這件大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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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0 16:23:58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一百三章 飲酒作樂

    夕陽西落,李小麼帶著海棠等人在園子裡尋了處景色不錯的亭子,海棠帶著幾個丫頭,各處擦拭收拾乾淨,抬了兩把竹搖椅和一張寬幾過來,又在亭子一角放下紅泥小爐,準備燒水溫酒用,李小麼站了片刻,轉回半畝園尋了件厚斗篷過來,又讓人多升了一隻紅泥小爐,放在亭子裡驅寒。

    沒等收拾好,呂豐就尋過來了,站在亭子裡四下張望著:「小五,這園子得好好打理打理,你看看,除了那幾棵樹還像點樣子,那些花花草草,那也叫花草?還有這亭子,今年肯定沒上新漆,你看看這柱子都褪色了。」李小麼懶得理他,跟這麼個二世祖沒什麼話說,他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窮,什麼是沒銀子的艱難。

    幾個丫頭忙著溫酒煮茶,兩個婆子小心的抬了只大銅火鍋進來,在寬几上放好,又將配菜一一擺在几上,呂豐的注意力又被火鍋引了過去:「這個天吃火鍋好!最好是鹿肉鍋子!」呂豐探頭過去,看著鍋子裡翻滾的鹿肉,滿意的點了點頭,不客氣的坐到搖椅上,掂起筷子先吃了一口,一邊呵著熱氣一邊含糊的說著話:「好!鮮鹿肉配上醃鹿肉,這個味兒最好,我可餓壞了!你也吃啊!」

    李小麼被呂豐的狼吞虎嚥誘得滿口口水,忙坐下來,和呂豐一起埋頭苦吃,一口氣吃了個大半飽,兩人才放下筷子,舒服的靠在椅子上,李小麼端起杯溫溫的米酒,一口氣喝了半杯,舒了口氣誇獎道:「這酒味道真好,酒就該這樣!」呂豐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喜歡!往後咱們一起無酒不歡!你喝這個,我喝梨花白。」

    兩人一個喝著淡極的米酒,一個喝著梨花白,慢慢喝著說著話,不知不覺就喝了七八杯酒,夜幕早就沉沉垂落,幾盞氣死風燈掛在亭子四角,紅暈的燈光搖曳著灑在亭子里外,呂豐和李小麼都已經喝得七八成醉,裹了裹斗篷,遠看著斜掛在天際的那弦細細的彎月,示意給呂豐:「你看,那月亮,這麼細細一彎,比圓月的時候好看多了,世人偏喜歡看圓月。」

    「嗯。」呂豐瞇著眼睛看了眼彎月,轉頭怔怔的看著搖曳燈光下裹著紅絨斗篷的李小麼,半晌才低聲說道:「世人愛圓月,愛的是那份團圓意。」

    「想家了?」李小麼敏感的問道,呂豐呼了口氣,往後倒在椅子上:「想我娘了,還有姐姐,還有父親,還有阿邁,還有......」李小麼笑出了聲:「都數全了,看來沒你不想的。」

    「小五,你跟我回家吧,我娘肯定喜歡你,咱們回去一趟,然後你想去哪裡咱們就去哪裡!」呂豐直起上身,藉著酒勁,殷切的看著李小麼說道,李小麼哭笑不得:「我跟你回去幹什麼?算什麼?我四個哥哥都在這裡,我的家在這裡!」

    「小五,你該嫁人了,要不就咱倆一處吧,咱們兩個一處多好,沒有比咱們再般配的了,吃喝玩樂都對脾氣,你說呢?」呂豐看著李小麼,帶著幾分討好的說道,李小麼一口酒差點噴出來,忙放下杯子,站起來將酒吐到欄杆外,居高臨下的看著呂豐問道:「你想娶誰就娶誰?你大哥,你父母都不管的?」

    呂豐張了張嘴,到底沒敢一口應承,將杯子裡的酒一口喝了,轉頭看著已經坐回去的李小麼:「他們要是敢不答應,我就不娶了!這輩子都不娶!要不,咱們兩個海闊天空,浪跡天涯去,怎麼樣?」

    「不怎麼樣!」李小麼不客氣的否定道,呂豐盯著李小麼,急切的說道:「你放心,我肯定能想出法子讓他們都點頭!我娘最疼我!咱們兩個一起想法子!」李小麼目光懶散的看著呂豐問道:「我聽說你們家門第很高?到底怎麼個高法?跟蘇家比呢?跟吳國、荊國那些皇室呢?怎麼個高法?」

    「他們可比不了!」呂豐話語裡透著濃濃的傲氣:「這天下分分合合,那些皇家權貴跟這園子裡的花草一樣,開過一春一夏,明年就是別人家的花季了,我們呂家不一樣,這天師世家不知道傳承幾百年了,他們怎麼比?」

    「那你祖父還要替你們呂家尋下一年百年的依靠?」李小麼不客氣的問道,呂豐連連咳了幾聲,尷尬的說道:「咱們說門第,又沒說別的,這門第再高,也抵不過刀槍強權,這些花草應季時,得罪不得。」李小麼笑得透不過氣來,這呂豐明白處極明白,混帳處極混帳。

    「咱們倆這麼合得來,你看看我,一表人才!我家門第高,家風好,這麼好的親事,天下第一,絕無第二!」呂豐越說臉皮越厚,李小麼眼睛睜得溜圓,睜了呂豐片刻,再也忍不住,大笑著倒在搖椅上,半晌才說出話來:「你這臉皮,天下第一,絕無第二!」李小麼笑得酒意湧上來,頭暈暈臉色緋紅,直起身子看著呂豐,認真的說道:「兩件,一,我容不下你淫亂!二,你的親事你做不得主!你醉了,我可沒醉!」

    呂豐撫著額頭倒在椅子上,唉聲歎氣了半天,彷彿下了決心般:「好!你在我就不去,就是去了,也不讓你知道!小五......」

    「停!」李小麼抬手止住呂豐:「我就說,你喝醉了,今晚酒好,風好,月光好,這景色更好,就是這話說的不好,你喝多了,回去歇著吧。」李小麼說著,搖搖晃晃站起來,裹緊斗篷跌跌撞撞下了台階,淡月急忙上前扶著她,金鈴在前面提著燈籠,李小麼往背後胡亂揮了揮手,頭也不回的走了,呂豐急跟到台階旁,看著李小麼緊裹著斗篷的瘦小身形被花影夜色掩映著,彷彿片刻就要淡沒在濃濃的夜色裡消失不見,呂豐喉嚨乾澀,心彷彿被誰用手捏了一把般痛成了一團,今天這是怎麼啦?那細的幾乎看不見的弦月,真是個不吉的東西!

    李小麼回到半畝園,洗了澡躺在床上,昏昏然想睡著,心裡卻又清明無比,成家立業,男婚女嫁,到哪兒都是這些東西!從前那些年,活下去是最大的事,生活倒也簡單明白,進了這開平府,各種她不願意想的事情撲面擠過來,嫁人?她要嫁什麼樣的人?就算到了這個世間,這個世間的規矩也沒能約束過她,她從前活得咨意順心,往後她一樣能這樣生活,嫁人,困於後院,相夫育子,若不是情之所至,心甘情願,她怎麼甘心?

    情之所至算了,很久以前,她一直活在雲間,不知道什麼叫現實,把自己的命都揮霍在那碧藍的水裡,情之一字,一字系兩人,姻乃結兩姓之好,是兩姓,不是兩人,這是誰告訴她的?父親?李小麼心底更加清明,腦子裡卻混亂無比,婚姻要門當戶對,要般配,從前是人家般配不上她,現在是她般配不上人家,般配!是的,要般配,要門當戶對,恍惚間,李小麼彷彿又站在那個富麗奢華的大廳裡,清清楚楚的看著那群扔開拘謹、放量狂吃的客人,掃得桌上碗碟皆無!他說她瞧不起他和他的家人,她真瞧不起了麼?也許是真的,他才又找了個門當戶對的,在她的遊艇上門當戶對!

    李小麼頭暈得天旋地轉,轉得她噁心想嘔,胡亂摸索著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混亂中,有人扶她起來,餵她喝的什麼?啊!舒服多了!她又喝醉了?這是哪裡?先別說話!言多有失,先等等,看看,先睡一會兒吧。

    李小麼直睡到第二天辰初兩刻,直到紫籐將她叫醒,才勉強爬起來,沐浴洗漱,吃了碗薄粥,就出門上車走了,呂豐無事一身輕,直睡到日上三桿,問清楚李小麼又要到晚上才能回來,百無聊賴的晃了一會兒,乾脆跟著張狗子四處看房子去了。

    沒幾天張狗子就賃齊了房子,呂豐尋不到李小麼,又沒有銀子出去玩,就是有銀子,他好像也沒什麼玩的心情,乾脆湊過去和張狗子、趙六順一起威脅梁地俘官去了,中間小露一手,算是給張狗子的話加了道震懾,三人將十九名俘官安置好,登記造冊,張狗子和趙六順準備好筆墨花名冊,興奮的等著晚上點頭一回名。

    晚上點名極順利,隔天一早,辰初過了小半刻鐘,這一群俘官中品級最高者,禮部尚書劉明義還沒來應到,張狗子擰眉錯牙的剛轉出大門,就看到劉明義拎著長衫,三步並作兩步的趕過來,走到跟前,張狗子看著劉明義,抬手指著他紅腫成一片的下巴,愕然問道:「你這是?幹什麼去了?你的鬍子呢?」一夜間,劉明義那半尺多長的美髯蹤影全無,呂豐急忙湊過來,劉明義惱怒異常的後退半步,強忍著氣拱了拱手:「老夫可是來過了!」說著轉身要走,張狗子忙拉住他,笑著說道:「劉先生慢點,我看你這臉上像是燒傷,傷得還不輕,我進去給你尋點獾油塗塗,你且稍等會兒。」

    劉明義猛的扯出自己的衣袖,瞪著張狗子罵道:「狗東西!老夫用不著你假惺惺!」呂豐瞪著眼睛正要罵回去,張狗子拉了拉他,看著劉明義怒氣沖沖的走遠了,才嘿嘿笑著低聲說道:「五爺說了,咱不跟他一般見識,咱可是識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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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四章 富不知貧

    劉明義甩著袖子,怒氣沖沖的直往回衝,經過一個胡同口,被人一把拉了過去,張狗子和呂豐站在門口正要進去,目光及處,轉眼不見了劉明義,兩人對視了一眼,忙輕手輕腳的貼著牆角過去,隱在胡同口,伸長耳朵聽話。

    拉劉明義過去的,是吏部右侍郎安在海,身後是其餘那十來個俘官,眾人一個個苦惱著臉,長揖拱手的見了禮,禮部堂管趙玉先指著劉明義,驚奇不已:「劉大人,您這鬍子?」安在海離劉明義最近,忙伸手就去摸劉明義紅腫的下巴,摸的劉明義痛的一聲悶叫,急忙往後躲閃:「別動!痛死老夫了!」

    「劉大人,您這是怎麼了?您的鬍子?」十幾個人擠上前,關切的問道,劉明義悲憤的閉了閉眼睛,低聲說道:「燒了!火沒升起來,鬍子竟燒了!」十幾個人一下子無言沉默,升火燒了鬍子!真是有辱斯文!劉明義一陣痛過去,轉頭打量著眾人,目光停在渾身上下沾滿白麵粉的安在海身上,指著問他:「你這?這身上這是什麼東西?成何體統?」

    「麵粉。」安在海垂頭喪氣的說道:「昨晚隔壁的婆子借給我一瓢麵粉,我想吃碗麵。」

    「你吃上了?安大人到底年青能幹!」趙玉先已經年過五十,羨慕的看著三十出頭的安在海說道:「學得快,下官從昨晚忙到今早,火還沒升著呢,到現在,連口熱水也沒喝上。」

    「哪裡吃上了?你沒看這麵粉都在衣服上呢?昨晚天黑,又沒燈,胡亂睡了,今天早上那些事,如廁,那馬桶那,唉!連臉都沒來得及洗,看時辰就差不多了,穿了長衫就走,出了院子才看到這長衫這樣了!」安在海滿臉晦氣,他雖說不是大富大貴之家,可從小到大,也是丫頭婆子小廝捧著長大的,被俘以來,一路西行至這開平府,雖說大吃苦頭,可也沒這樣過!茶飯總是有人送過來的,如今就是想喝口井水,都得先去打水,那桶放進井裡,就在井面上飄著,他急出一頭汗,桶還是在井面上頭飄著安在海悲從心來,以袖掩面,眼淚止也止不住,安在海的悲傷勾得眾人一片悲傷,這份苦楚,人人都正經歷中,劉明義憤恨懊惱的一聲長歎,抬手重重的捶著胡同一側的石頭牆,痛心的說道:「你我都是兩榜出身的官宦士子,何時操過這等賤務?這是要掃盡我等斯文!折辱我梁國士子!」眾人默然看著劉明義,半晌,趙玉先低聲說道:「劉大人,沒有梁國了。」劉明義嘴唇抖動了片刻,老淚縱橫。

    「劉大人且留青山。」趙玉先底氣不足的小聲勸道,劉明義痛苦萬公的以頭抵牆,連撞了兩下,就被眾人抱著拉離石頭牆,連聲勸道:「大人,保重貴體,國事為重。」劉明義拭了拭眼淚,轉頭看著大家:「不過一死!誰能不死?死又何妨?!」

    「可千萬死不得!」張狗子擺著手從牆角轉出來,劉明義等人愕然看著擺著手、一臉著急的張狗子,和後面搖著折扇,滿眼鄙夷的打量著眾人的呂豐。

    「死不得!我們五爺說了,誰要是敢私自抹了脖子,那紙上的人也是一個不留,全部殺頭!可死不得,我們五爺還說了,誰想抹脖子,先要想想,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麼好怕的?想好這個,還是定下來非死不可,唉!那就先到我這兒說句話,我稟了我們五爺,我們五爺好給安排個死法。」

    「比如馬上風什麼的。」呂豐搖著折扇,慢吞吞的插了一句,張狗子滿臉笑容:「那也成,倒風流!我們五爺有味藥,吃了就能馬上風,想怎麼死都成,你看看,我們五爺這話說的,這事做的,多在理!大家說是不是?」

    張狗子看著瞪目錯牙,恨不能咬他一口的劉明義,打了個呵呵接著說道:「好了好了,這會兒時候也不早了,幾位,趕早不趕晚,趕緊到東市看看去,找點活幹,好歹把今天的飯錢掙出來不是?幾位不但認字還會寫字,都厲害,掙錢必定容易,趕緊去吧,別光在這裡說話了,還有,我們五爺說了,各位要是實在沒地方沒法子掙口飯吃,就到我們家裡來,別客氣!我們五爺說啥也得給你尋個差使,讓你有口飯吃,我們五爺最心善不過,好了,各位趕緊掙錢去吧,掙錢吃飯是大事!」張狗子囉嗦得彷彿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劉明義顫抖著手指指定張狗子,張狗子瞇著眼睛,滿臉笑容的看著他,不等他開口,搶先關切道:「劉先生,我看你這下巴傷得厲害,厲害得很,我去給你尋點獾油去?」

    劉明義狠狠的往地上『呸』了一口,猛轉身,也不分東西南北,怒氣沖沖大步疾往前衝,趙玉先躊躇了下,拎著長衫跟在劉明義身後追了上去,安在海歎了口氣,垂著頭、有氣無力的甩著沾滿麵粉的衣袖,往東市走去,其餘十來個人,互相看了看,歎著氣、垂著頭各奔東西而散。張狗子看著各人走遠走散了,往地上『呸』了一口,籠著雙手,悠悠然然的回去了。

    南寧接了李小麼到王府外書房,看著她進了東廂房,轉身進了正屋,稟報一聲,掀簾進去,蘇子誠正端坐在寬大的出奇的書案後寫著什麼,南寧長揖見了禮,恭聲稟報道:「回爺,沒別的動靜,還是一早一晚簽個到。」

    蘇子誠『嗯』了一聲,寫完最後幾個字,放下手裡的筆,往後靠到椅背上,一時想不明白李小麼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思忖了片刻,看著南寧問道:「這些人怎麼樣?動什麼念頭沒有?」

    「回爺,動沒動念頭還看不出來,都不大好,都是生火、打水諸小事,禮部尚書劉明義昨晚上升火把自己鬍子燒了,下巴燒的一片火泡;吏部侍郎安在海打水把桶掉井裡了,得了鄰居送的一碗生麵粉,不知道想做什麼,一碗麵粉全撲在衣服上;禮部堂管趙玉先便後把馬桶放在院子裡,被隔壁婆子破口大罵;刑部堂管錢謙得鄰居相助,倒生好了火,沒往鍋裡放水,把鍋燒裂了,還有,除了戶部堂管俞遠山,其餘的人都不知道黎明倒馬桶的規矩,這會兒馬桶還都在屋裡放著呢,張狗子給他們把鍋碗被褥也算備齊了,就是馬桶沒給馬桶蓋,有碗沒筷子,有被褥沒枕頭。」

    蘇子誠聽的有些怔神,直看著南寧,南寧扯了扯嘴角,低聲嘟嚷道:「有其主必有其僕。」蘇子誠想了片刻,揉著眉間,看著南寧問道:「生火做什麼?」南寧立時明白過來,忙躬身解釋道:「爺,市井貧家,用不起炭,一日兩餐都燒木柴,要生火才能做飯。」

    「那茶水呢?」

    「回爺,講究點的人家備個暖窠,窮些的人家,就喝井水。」南寧抬頭看了蘇子誠一眼,垂下頭,接著說道:「市井人家,五更要起來倒空洗刷馬桶,照咱們開平府的規矩,夜香車要趕在天亮前從西門出城,一天只這一趟,一條街或幾個院子合用一口井,若要洗衣服菜疏,多去井邊,井邊修有下水處,若要吃水,也要從井裡挑水過來,咱們開平府的井深,井上一般架著轱轆,把水桶掛在繩頭的鉤子上垂下去打水,這桶是木製,下去自然是浮在水上,要抖動繩子把桶裝滿水,這裡頭有講究,沒用過的,就容易把桶抖落在井裡,這生火做飯上頭,還要難些。」

    南寧一口氣解釋了不少,蘇子誠微蹙著眉頭,漸漸明白過來,如今這些人,就算要喝一口水,也要先尋了桶,出了院子,到井邊打了水回來,這桶放到井裡,是桶落井裡還是水裝桶裡還在兩可,打了水再提回來,生火燒水,蘇子誠輕輕呼了口氣,擰眉想了想,轉頭看著南寧問道:「那些侯考的貧窮學子,日常茶飯也是這樣?這哪還有讀書的功夫?」

    「回爺,那些學子境況略好些的,一天五十文錢,湯水茶點,漿洗衣物,就都能找人代送代役,若是那極貧的,一是可以借居於寺院,二是各個書舍,一日兩餐一點、茶水什麼的,都是盡供的,倒不必如此。」南寧仔細答道,蘇子誠呼了口氣,靠到椅背上,猜測著李小麼的用意,隱約有些明白,卻又不甚明白,三餐無繼,諸事親為的苦楚,他哪裡能明白體會?

    東廂最外面一間,李小麼盤膝坐在榻上,專心的翻看著手裡的折子,她如今幫蘇子誠處置那些半公半私、半明半暗的事務,看好一份,就取張薄竹紙過來,歪歪扭扭的批好,夾在折子裡放到一邊,一筆好字,是要花大功夫的,這沒法子,她能用那軟乎乎的毛筆把字寫整齊,已經很不容易了。

    李小麼正專心看折子,只聽到遊廊上腳步聲漸行漸近,腳步聲像是停在正門口,小廝恭敬的稟報聲響起:「爺,水二爺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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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章 鬱悶的事

    水巖進去沒多大會兒,就晦氣著臉掀簾出來,南寧緊跟在後送出來,往旁邊走了兩步,輕輕拉了拉水巖的衣袖,衝著東廂使了個眼色,水巖順著南寧的目光看著東廂最外面那間半掩的屋門,他知道那是蘇子誠安排給那個丫頭五爺的屋子,南寧衝著那屋子使眼色是什麼意思?南寧又衝著東廂用力擠了擠眼睛,往後退了半步,微微躬了躬身子,看著水巖往後退了兩步,見水巖還在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又衝著東廂努了努嘴,才轉身回正屋侍候著去了。

    水巖用折扇輕輕敲了敲額頭,看南寧這意思,是讓他到那屋子裡去一趟,難不成他這事,那個丫頭五爺能有什麼法子?嗯,一定是這樣,可這事找一個外人,好像不大合適,王爺做事極度自我,御下極嚴、御下極嚴!水巖眼裡閃過絲亮光,王爺身邊的小廝,什麼時候敢自作主張過?水巖猛轉身看了眼正屋那肅靜而垂的靛藍織錦緞門簾,眉梢飛起又落下,轉身幾步走到東廂最外間門口,重重咳了一聲,帶著笑問道:「五爺可在屋裡?」

    李小麼正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聽到水巖的招呼,忙跳下榻,親自過去開了門,笑著拱了拱手:「原來是水二爺,請進。」水巖進了屋,轉頭打量著四周,笑著誇讚道:「五爺這屋裡清爽宜人,這幾品菊花神形皆佳,真是難得。」

    「這都是南寧放過來,我看著也好,水爺請坐。」李小麼客氣的讓著水巖落了坐,侍立在屋角的丫頭捧了茶上來,輕手輕腳的退到後面茶水間等著聽傳喚。

    李小麼讓著水巖喝了兩口茶,一時猜不出他的來意,水巖抿了口茶,將杯子放下,躊躇了片刻,下了決心般歎了口氣,為難的說道:「若沒有事,也不敢過來打擾五爺,想請五爺幫著開解件苦惱事。」李小麼驚訝的看著水巖,他找她開解苦惱事?!

    「水爺客氣了,這話可當不起,水爺若有什麼吩咐,只管說就是。」李小麼笑著客氣道,水巖又重重歎了口氣:「那我就直說了,這事,實在是我水家家教不嚴所致,我有個沒出五服的堂姐,叫水桐,自小跟著父親輾轉任上,也沒進過族學,直到十六七歲,才隨父職回到開平府,隔年嫁給了那一年的新科進士陳忠實,剛成親那半年,兩夫妻倒也相得,年底陳忠實選了德州府推官。」

    新科進士能選到德州府推官可不容易,李小麼笑著掃了水巖一眼,水巖敏感的看了眼李小麼,帶著絲尷尬多解釋了一句:「是沾了水家那幾分薄面的光,其時,水桐堂姐已經懷了兩三個月的身孕,不便隨行,陳忠實到了任上兩三個月,就納了一名沈姓女子,送了封信回來,水桐堂姐性子惡妒,就是不肯應允這沈氏進門,接了信又氣又惱,這孩子就早產了,水桐堂姐九死一生,直纏纏綿綿病了一兩年,百般調理才算康復,陳忠實三年任期滿後,伯父就求了父親,將陳忠實留在六部任職,進禮部做了名堂官,其實,沈氏已經有了庶子,比嫡子小一歲,伯父原本想著等陳忠實回到開平府,兩邊勸勸,這夫妻間哪有隔夜仇,見了面自然就好了,誰知道那沈氏根本不願入門做小,就慫恿著陳忠實在東門置了外宅,陳忠實調任回開平府一年多,竟未入家門半步,半個月前,水桐堂姐在錦繡衣坊偶遇沈氏,不過問了幾句,陳忠實竟當眾責罵水桐堂姐,水桐堂姐怒極之下,摸了只花瓶砸在陳忠實頭上,可巧不巧那花瓶裡頭注滿了水,竟把陳忠實當場砸死了,那沈氏就帶著孩子鳴告到開平府衙,如今水桐堂姐被收押在牢裡,唉!」

    李小麼簡直像聽傳奇,水巖重重歎著氣:「這是我水家家教不嚴所致,水桐堂姐若不是如此惡妒,事也不至於此,只可憐那孩子,才不過五六歲,無父無母,母親又是惡妒弒夫之人。」李小麼聽得心裡悶得透不過氣,看著水巖,想說話卻又咬住了嘴唇,半晌才呼出口氣,看著水巖問道:「你要讓我解這事?這有事已至此,還解什麼?」

    水巖苦笑解釋道:「我也知道這事已成死結,可我是可憐那孩子,原本就早產體弱,這些天天天哭著要母親,吃睡不好,極是病弱,若沒有親生母親看護,真不知道能不能成人,不管如何,陳家也就這一個嫡子,水桐自是罪不可恕,可是......」

    「你想給水桐脫罪?」李小麼聽明白了水巖的意思,吐了口氣,心裡稍稍好過些,水巖垂了垂頭:「求了大爺,大爺說刑部二爺署理,我就來尋了二爺。」

    「弒夫是十惡大罪,不赦不免不贖,王爺沒答應你?」

    「唉!」水巖重重歎了口氣:「我也知道這惡逆大罪不可恕,不過冀了萬一之望,就是可憐那孩子!」

    李小麼若有所思的看著水巖,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以水家這族望,要掩過這事,不過舉手之勞,中間有什麼變故?」水巖眼裡閃過絲亮光,怪不得二爺對她另眼相看,果然通透!

    「事發時,寧意侯府二奶奶小隨氏也在場。」李小麼吸了口氣,寧意侯郭敏達是現皇后郭氏嫡親兄長,怪不得這事水家掩不過去,這沈氏敢鳴鼓開平府,後頭指不定有誰的影子,水巖又是一聲歎氣,苦笑著說道:「那陳忠實老家青州,貧寒士子出身,頭兩天水桐堂姐並未收監,太學和青州學子上書言我水家以勢欺壓寒門,縱惡妒悍女行兇殺人諸如此言。」

    李小麼緩緩呼了口氣,這事不簡單,水巖期待的看著緊擰著眉頭的李小麼,李小麼頭痛般揉了揉眉間:「光這麼想,想不出什麼,水桐這案的卷宗,能不能拿來我看看?」

    水巖忙點頭答應:「有,現成的,我早就讓人抄好了幾份,這就送過來。」

    「先看卷宗,總能想出法子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水桐為這樣的東西送了命,這個結,我接了,不過我沒有人手。」李小麼乾脆的答應道,陳忠實那個骯髒東西死有餘辜,話剛說完,李小麼心念微閃,不等水巖說話,接著說道:「我想見見水桐,還有那個沈氏。」這事聽到現在不過是一家之言,她要見見人再判斷這事,她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手我還有些,有什麼事你只管吩咐,要見水桐堂姐容易,就是沈氏......」水巖皺著眉頭,李小麼忙跟了一句:「那沈氏遠遠看看就行,還有兩個孩子,那個庶子,也一樣遠看看就行。」水巖點頭答應:「我去安排。」頓了頓,低低的說道:「開平府知府,原是寧遠侯府清客。」李小麼垂著眼簾,淡淡的答道:「這我知道。」

    水巖眉稜動了動,看著李小麼,暗暗舒了口氣,也許她真有法子。李小麼低著頭,細細想了想,抬頭看著水巖低聲說道:「水桐這是惡逆大罪,這會兒看,已經是死局,那要踩、要使力的,眼看這事已成死局,必不會再多動心思手腳,不過等著看最後砍頭的那份熱鬧罷了,這於咱們有利,只是行動中萬事皆要悄無聲息,明裡暗裡不能透出半絲波瀾去,動手時必要一擊畢全功,否則,這死局就死透了。」

    「你說的極是!極是!」水巖撫掌贊同,李小麼凝神想了想說道:「先讓人送卷宗過來,一張紙片也別落下,水桐現在監中,開平府衙上下皆有眼線,不知道連到哪一處。」

    「伯父經常遣人去探望水桐堂姐,就委屈你扮個丫頭跟著走一趟,你放心。」水巖乾脆明瞭的說道,李小麼仔細想了想,點了點頭,先看了卷宗、見了人再說下一步的事,水巖見李小麼沒再有什麼事,也不耽誤,起身拱手告辭:「我這就回去讓人送卷宗過來,若能救水桐堂姐一命,水巖日後必有重謝!」

    「水爺客氣了。」李小麼將水巖送到門口,看著他大步出垂花門,轉身回來,靠在榻上悶悶的想出了神,若這事真是這樣,這水桐也是遇人不淑,可憐還要擔著惡妒的罵名,小丫頭輕手輕腳的收拾了杯碟下去,重又換了杯熱茶端上來,李小麼端起杯子,卻沒喝茶,只怔神的看著窗外出神。

    午後,蘇子誠帶人去了虎威軍營地,李小麼悄悄托了南寧,讓他幫著留神看看大哥他們如何,南寧滿口答應。

    李小麼理完那些五花八門的折子,早早回到柳樹胡同,剛進了門沒多大會兒,紫籐進來稟報道:「五爺,水二爺剛打發人遞了句話過來,說他得了些好茶,明天午後想請五爺嘗一嘗。」李小麼『噢』了一聲算是知道了,看來他已經安排好了,明天午後能過去看水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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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0 23:53:13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一百六章 斯文掃地

    晚上,天都黑透了,呂豐才回到柳樹胡同,也不回去百草園,逕直進了半畝園,穿過垂花門,見紫籐掀簾出來,忙吩咐趕緊給他弄些飯菜來,餓死了,一邊說著,一邊掀簾進屋,轉頭找到歪在南窗炕上看書的李小麼,兩步過去,側身坐到炕上,眉飛色舞的說道:「這主意你怎麼想出來的?哈哈!太有意思了!我最喜歡看你整人,想別人之未想,這熱鬧看得太可樂了!」

    「你看到什麼了?」李小麼放下手裡的書問道,呂豐接過喜容遞過的帕子擦了手,接過茶一飲而進,踢了鞋盤膝坐到炕上,一幅說書的架勢:「從今天一早就有樂子看,你沒看到,劉明義,就是又瘦又高,渾身上下只剩骨頭的那個,整天寶貝的不得了的那把大鬍子,燒了!哈哈!說是生火的時候燒著的!這下巴,這裡,全是水泡,紅通通亮晶晶明晃晃,你想想!那張陰測測的馬臉,配上下巴這一片紅艷艷的水泡,太可樂了!我和張狗子兩個,挑了人最多的一撥跟在後面看熱鬧,這一幫七八個,還真去了東市,七八件長衫戳在那裡,要多礙眼有多礙眼!後來那個俞遠山一聲不吭的離了眾人,張狗子跟過去,後來說他竟然尋了家梁地客商開的鋪子,討了筆墨,那掌櫃還讓人搬了桌子椅子放在鋪子門口,俞遠山一天竟還真幫人寫了五六封信,掙錢了幾十個大錢。」

    李小麼驚訝不已:「這個俞遠山倒是個難得的。」

    「賣個字就叫難得?」呂豐嗤之一鼻,李小麼看著他沒有接話,只示意他接著說,跟他這種紈褲解釋不通這個,呂豐又喝了杯茶,笑嘻嘻的接著說道:「剩下的那幾個蠢貨,就那麼傻呵呵的站在街角,除了礙眼礙事沒別的事了,一群呆頭鵝!我尋了家茶坊,坐窗下一邊喝茶一邊看熱鬧,等到張狗子回來說那個俞遠山支了賣字攤兒,已經賣了頭一份字了,這班蠢貨還是那麼傻站著,我可沒功夫看一幫傻子站樁,就和張狗子尋別的熱鬧去,先去了那劉明義的住處,老貨果然躺在屋裡,虧他能躺得住!那屋子裡真是臭不可聞,一條窗戶縫都能熏死人!那個趙玉先也在,在屋簷下撅著屁股生水,沒見過那麼笨的,我和張狗子看了兩刻多鐘,那火硬沒生著!後來實在不耐煩就走了,旁的幾個沒在屋裡,沒找到去哪兒了,我們倆就又轉回了東市,那個俞遠山倒沒只顧著自己,自己到字攤邊上的小攤上吃了碗麵,給那幾個人一人買了一隻胡餅送過去,小五,你沒看到那幾個人那吃相!個個噎得脖子伸得比鵝還長,差一點沒噎死,真是斯文掃地!不過餓了一天,至於麼?」

    李小麼坐直身子,正要說話,海棠帶著紅桔、櫻桃托著飯菜送進來,呂豐話也顧不得說了,盯著幾個丫頭擺好碗筷,自己動手盛了碗湯幾口喝了,端起碗大口吃起來,風捲殘雲將菜吃了大半,才放下碗筷,撫著肚子舒服的歎了口氣:「嗯,吃好了!」李小麼笑得眼睛彎著,慢吞吞的問道:「你才餓了多少時候?不過晚吃了一會兒就這樣了,那些俘官,可是從昨天中午就沒吃過東西了。」

    呂豐挑著眉梢正要說話,李小麼轉頭吩咐紫籐:「看看張狗子和趙六順吃過飯沒有,若吃好了,讓他們過來一趟。」紫籐答應一聲,親自出去傳話去了,呂豐不解的看著李小麼,李小麼歎了口氣解釋道:「那些都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哪受過這樣的苦楚?今天晚上得挨個看看去,別真餓死了。」呂豐聽了忙跳下炕,興奮的攬著事:「你叫張狗子就這事?不用叫進來了,我去尋他,這就去看看去,你放心,有我呢!餓死還有什麼意思?你必定還有後手,哈哈,好戲還在後頭!不用吩咐別人,你只管說,我去!」

    李小麼無語的看著呂豐,看人狼狽相、起哄架秧子,是他最大的樂趣所在!

    「還有別的沒有?要沒有我走了,唉,對了,差點忘了,我告訴你,東市前的馬橋街上,有家羊肉鋪子,酥燉羊蹄,說是一絕!我要了一碟嘗過了,真是絕味,本來想帶些給你,可惜他家一天就賣一小鍋,沒了,我付了錢,把明天的一鍋全買了,明天一早做好了就送過來。」呂豐氣宇飛揚的說道,李小麼笑著謝道:「多謝你,吃點東西還能掂記著我,還是得讓張狗子進來,我得讓他明天帶著這些人找份活幹去,跟你可說不明白。」李小麼看著呂豐一臉的不服,輕輕笑著問道:「我要替這些人尋份既能做得了,可這活又是他們之前想都想不出的活計,你說說,做什麼合適?」

    呂豐兩隻眉毛高高抬起,把額頭抬得一片皺紋,想了半晌,看著李小麼,遲疑的說道:「勾欄的幫閒?」李小麼睜大眼睛,『噗』的大笑出聲,一邊笑一邊指著呂豐:「這主意,真是好!真好!他們若不肯做張狗子給尋的活,就讓他們跟你走,去做這勾欄的幫閒去,戴上翠綠帽子,穿上翠綠衣衫!要多風流有多風流!」呂豐也跟著大笑起來:「這活哪裡不好?除了這個,哪還有別的又做得了、又想不出的活了?」

    兩人說笑間,紫籐在外間稟報,張狗子已經在院門口候著了,李小麼下了炕,披了斗篷,出來外院花廳,叫了張狗子進來吩咐道:「讓張大廚熬些濃粥帶上,晚上你和呂爺、趙六順三個,挨個看看那些人去,若有餓倒的,餵他喝碗粥,再看看有病倒的沒有,明天早上,把這些人留一留,你帶著他們,到魚團、肉市這些尋份打雜的活幹干。」

    張狗子眨了眨眼,看著李小麼說道:「五爺,魚團那活,那腥氣,一般人受不了,還有肉市,打雜的活都是給殺豬的打下手,拿盆接血、拽個豬腿什麼的,滿地都是豬糞,太醃髒了!那些個人,能讀書會寫字的,不如給他們找份抄書的活,做個傭書匠指定行!」

    李小麼『哼』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說話,呂豐已經搶過了話頭:「笨了吧!你當你們五爺有這個好心幫他們找活?她就是要看熱鬧!越熱鬧越好!做傭書匠還有什麼熱鬧看?不嫌髒,只嫌不髒,那個,讓他們去做你說那個倒馬桶的,叫什麼夜香行?讓他們刷馬桶去!」

    「夜香行可是穩嫌不賠的好買賣,哪條街歸誰,都是把定的,他們想幹還沒路子呢!」張狗子把呂豐頂了回去,李小麼也不理呂豐,看著張狗子解釋道:「呂爺說的有一句還是對的,不嫌髒,只嫌不髒,就是類似魚團、肉行這樣的雜活,若是他們不肯做,就交給呂爺,讓呂爺帶他們去勾欄做幫閒去好了。」

    「是!」張狗子俐落的一聲答應,呂豐急不可耐的沖李小麼拱拱手,推著張狗子往外走,他急著去看那些餓暈在床的官員們,最好那個劉明義也噎得脖子比鵝長!

    呂豐等人直忙到大半夜,總算將十九個人過了一遍,把幾個餓得已經認不出人的官員喂個大半飽,又將喝了一天生水、拉肚子拉得到處都是的趙玉先用門板抬回來,連夜請了大夫診治餵藥。第二天一早,呂豐熬不住呼呼大睡,張狗子和趙六順紅著眼睛點了卯,將李小麼的吩咐說了,眾人中,除了病倒的趙玉先,只有俞遠山站出來,說要自己尋活做,張狗子乾脆的揮手答應了,轉頭看著其餘的人:「還有誰要自己尋活的沒有?先說明白了,我們五爺替你們尋活,就這一回,過了這村,可沒那店!」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看向劉明義,劉明義燒了鬍子,眼看著喝了幾碗生水的趙玉先拉得止不住,順著褲腳往下流黃水,昨天幾乎餓死過去,幸好夜裡被張狗子死灌活灌了一碗溫熱的粥才算活過來,從昨夜到現在,夢裡夢外,滿嘴都是那米粥的濃香,劉明義一陣悲傷猛衝上來,直衝得眼淚在眼睛裡打轉,原來這忠字,竟比不過餓到極處的一碗粥!早知受這樣的苦楚折磨,城破那會兒,倒不如隨丞相抹了脖子!死就死了,多少乾脆,何必落入今日這樣生死兩難的境地?

    眾人見劉明義垂著頭一聲不吭,也都跟著垂頭不言,算是答應了張狗子的提議,張狗子呼了口氣,和趙六順兩人,把家裡幾個男僕都帶上,引著十幾個人,浩浩蕩蕩的先往魚團尋能做的短工去了,張狗子引著眾人直找到申正過後,才算給眾人一一尋好了活。

    可憐這些原本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雅人,被張狗子扔在魚團收拾打掃剖魚扔出的魚鱗魚腸,在肉行幫屠夫拉著待宰的豬羊腿,在草料坊切馬吃的草料,在貓場將腥臭的貓魚切碎拌貓食,在駱駝坊洗刷駱駝這一天,只熏得黃膽水都吐乾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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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0 23:53:22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一百七章 水桐

    午後,水巖的小廝送了只包袱進來,恭聲稟報道:「五爺,我們爺在外頭車上候著。」李小麼點頭示意知道了,小廝退出東廂,李小麼示意丫頭關了門,提著包袱轉到屏風後,兩個丫頭侍候著她換了衣服,水巖讓人送過來的是一套嶄新的侍女服,月白掩襟窄袖綢上衣,水藍裙子配著條長長的湖藍宮絛,還有髮簪、耳墜、香袋、荷包等物,連帕子都是齊全的,李小麼抬著手臂由著兩個丫頭侍候著換了衣服,又打散頭髮梳成開平府各府丫頭中最常見的垂掛髻,將一花一葉赤金髮簪戴在兩邊髮髻上,李小麼站在落地銅鏡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還是銅鏡好,那水銀鏡纖毫畢露,太真實了,要這樣稍稍有些模糊,才最好看,李小麼輕輕轉了半圈,裙子揚起又落下,她還是喜歡裙子,喜歡這樣長及腳面的裙子,喜歡步搖,喜歡流蘇,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再有機會穿了。

    李小麼退後半步,又瞄了眼鏡子裡的自己,從丫頭手裡接過帕子,出了門剛跨出正院的垂花門,迎面正撞上蘇子誠,李小麼忙停住步子,雙手相扣搭在腰上,似是而非的曲了曲膝打著招呼:「你回來啦,我出去一趟,晚了就不回來了。」

    「水巖的事?」蘇子誠上下打量著李小麼問道,李小麼彎眼笑著點了下頭:「就那事,我去看看人。」

    「嗯,小心些。」蘇子誠往邊上讓了半步交待道,李小麼笑容更濃,正要謝過,蘇子誠皺著眉頭又交待了一句:「沒什麼事別笑,太招眼。」李小麼怔了怔,忙用一隻手捂在臉上擋著笑容,連連點著頭:「出去我就不笑了,這會兒實在忍不住。」一邊說一邊從蘇子誠身邊閃過,沿著抄手遊廊,一路快步而出,蘇子誠背著手,看著李小麼出了月亮門,才轉身進了垂花門,姑娘家還是穿裙子好看,明天讓人送幾條裙子給她,若是她肯改穿裙裝,肯進他府裡......蘇子誠在正屋門口停住,轉頭看著虛掩著門的東廂,她笑起來如朝陽初升,如荷綻新月,這笑容太讓人心喜。

    李小麼奔到側門,門外,一輛象眼格綢布圍子的大車已經等在門外,水巖的小廝站在側口內正往裡張望著,見李小麼過來,急忙引著李小麼上了車。

    李小麼坐在車裡,將簾子掀起條縫,往外看著,車子走了小半個時辰,在一條僻靜的巷子裡停住,小廝請李小麼下了車,換到了對面一輛車上,對面車上坐著個五十歲左右、面容端莊的婆子,伸手扶著李小麼上來,讓著她坐在中間,一聲不吭的衝著李小麼伏身磕頭,李小麼急忙伸手扶起她:「嬤嬤這是做什麼。」

    「奴婢姓吳,是奶奶自小的奶娘,又跟著她陪嫁到陳家,奴婢替奶奶謝姑娘。」吳嬤嬤說著又要磕頭,李小麼忙伸手扶起她,看著她低聲說道:「你還是不知道這事的好,與你家奶奶也更好些。」吳嬤嬤眼底閃過絲瞭然,答應了一聲,端正坐著沒再說話。

    沒多大會兒,車子停下,李小麼先下了車,回身扶著吳嬤嬤下來,提了車子裡的提盒,也不敢多張望,緊跟在吳嬤嬤身後,經過間門房,往裡面走去。李小麼邊走邊偷眼看著四周,這裡沒有獄所的陰森,倒更像處平常些的宅院,吳嬤嬤走到最後一排,轉進去,中間一間門前坐著兩個獄卒,站著四五個錦衣華服的丫頭婆子,見吳嬤嬤來了,丫頭婆子們忙曲膝見著禮。

    兩個獄卒忙站起來笑著打招呼:「吳嬤嬤來了,七娘子也來了,剛到,在屋裡陪水大奶奶說話呢。」吳嬤嬤帶著笑,站著和獄卒客氣的說了幾句閒話,邊說話,邊一人遞了一隻荷包過去,兩個獄卒喜之不盡、謝之不盡,一個不停的躬著身子讓著吳嬤嬤和李小麼進去,李小麼提著提盒,安靜的垂著頭跟在婆子身後,吳嬤嬤走了兩步,停住步子,轉頭看著領頭的婆子笑道:「我想和你們姑娘靜靜的說幾句話。」那婆子笑著抬了抬手,帶著眾人退開十幾步,遠遠站著等著,兩個獄卒見狀,忙往後退開幾十步遠,靠著牆,說著閒話遠遠看著。

    兩人進了屋,屋子很寬敞,中間用小孩子手臂粗細的鐵棒頂天立地的隔成裡外兩間,外間空無一物,中間站著一主一僕,七娘子見吳嬤嬤進來,忙用帕子拭著眼淚,低聲打著招呼:「嬤嬤來了。」吳嬤嬤曲膝見了禮,沒答她的話,遲疑的回頭看了李小麼一眼,李小麼垂著眼簾,似有似無的點了點頭,眼角掃著七娘子身後那個丫頭手裡的提盒和裡間地上放著的一個個匣子,也提著提盒蹲下來,打開提盒,將裡面的匣子一個個擺進裡間地上。

    七娘子緊盯著李小麼,突然轉頭吩咐身後的丫頭:「你到外頭等我。」丫頭垂著頭退出屋,走過去和眾丫頭婆子一處候在外頭,七娘子衝著蹲在地上收拾著提盒的李小麼深曲膝謝道:「我叫水蓮,若能救得桐姐一命,水蓮日後必報大恩。」說完,也不等李小麼答話,直起身子看著吳嬤嬤告別道:「我先走了,過兩天再過來看望桐姐。」說著,提著裙子出了屋,逕直走了。

    李小麼站起來,呼了口氣,這水家,倒個個是人精,吳嬤嬤滿臉歉意的看著李小麼,李小麼搖了搖頭,示意她沒事,轉頭打量著裡間,裡間一床一桌一椅,床上被褥乾淨整齊,桌子上堆著十幾本書,放著紙筆,一個全身重孝、背影瘦削的女子正端坐桌前寫著什麼,剛才種種,於她彷彿什麼也沒發生。

    吳嬤嬤貼到鐵欄杆前,輕聲叫著:「奶奶,有人看你來了。」婆子說完,忙退到門口,貼著門框,警惕著外面的動靜。水桐手裡的筆頓了頓,低著頭又寫了幾個字,才放下筆,緩緩轉身看向欄杆外,李小麼仔細打量著她,容貌並不算出色,卻給人一種雲淡風輕、極大方的感覺,臉上沒有半分表情,彷彿已是死人般,目光死寂的看著李小麼,李小麼簡直懷疑她看到自己沒有。

    水桐漠然靜寂的看著李小麼,不動,也不說話,李小麼暗暗歎了口氣,哀莫大於心死,這個水桐,這會兒心已經死了,李小麼往後退了半步,水桐緩緩轉過身,提起筆繼續寫起字來,李小麼又往後退了幾步,低聲說道:「走吧。」婆子怔怔的看看李小麼,又看看水桐,眼淚撲落不停,彎腰提起提盒,李小麼忙上前接過,吳嬤嬤痛惜的看著水桐,低聲告別道:「奶奶千萬保重自己,我明天再來。」

    李小麼接著提盒,垂首斂容跟在吳嬤嬤後頭出來上了車,車子晃動了下,李小麼透過簾縫看著車子出了院門,走了片刻,才放下簾子,轉頭看著婆子問道:「七娘子是水大奶奶的妹妹?」

    「是堂妹,我們奶奶和七娘子嫡親的姐姐三娘子年紀相仿,是自小的手帕交,情份極好,後來三娘子一病死了,我們奶奶就把七娘子當自己嫡親妹妹疼愛,整天寄信寄東西的,後來我們回來京城,兩人見了面,雖說年紀差了不少,卻極投脾氣,比嫡親姐妹處得還好,奶奶出了這事,七娘子最著急,到處求人。」

    「嗯,七娘子和靖江侯府水二爺是嫡親的?」

    「不是,靖江侯府只有一位姑娘,十四娘水櫻,七娘子和水二爺同一個曾祖,七娘子父親水四爺和靖江侯、安遠侯自小親近,平時走動的極勤。」吳嬤嬤耐心解釋著,李小麼沉默了片刻,轉了話題:「你們奶奶這個樣子多長時候了?」

    「從爺死後就這樣了。」婆子抹著眼淚說道,

    「這一陣子見過孩子嗎?」

    「從奶奶進來這裡,小少爺來過一回,也是這樣。」

    「也是這樣隔著欄杆?」

    「是。」

    李小麼擰眉想了想問道:「她平時疼孩子嗎?」

    「當娘的哪有不疼孩子的,小少爺是奶奶的命根子。」

    李小麼呼了口氣:「那就好,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不然,心死透了,有命跟沒命也沒什麼區別了,你回去跟你們老爺說,想法子打通關節,把孩子帶到裡間去,天天去,讓孩子抱她、纏她,叫她、哭給她聽。」

    「小少爺正病著,老爺說怕她擔心,不讓跟她說。」婆子低聲說道,李小麼歎了口氣:「她若覺得沒有她,孩子一樣活得好好兒的,心無牽掛,自然只求速死,孩子病了,就更要送給她看了,讓她看著孩子病,看著孩子痛,看著孩子哭,看她這個當娘的還能不能這樣心死如灰。」婆子眨了眨眼睛,連連點頭答應著:「多謝姑娘指點,我回去就和老爺夫人說,明天就帶小少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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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0 23:53:33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一百八章 請客

    車子停在一處園林的偏門後,李小麼上了另一輛車,一個面容嬌俏可喜的丫頭曲膝跪坐在車廂一角,見李小麼上來,俯身見著禮,聲音清脆如銀鈴般介紹著自己:「奴婢是靖江侯府水二爺院裡的一等丫頭暄晴,奉爺的令侍候姑娘更衣。」李小麼仔細打量了暄晴幾眼,笑著點了點頭,暄晴膝行幾步過來,侍候著李小麼脫了衣裙,換了件淺紅織錦緞琵琶袖短裌衣,一條素白百褶裙,又打開妝奩匣子,挪到李小麼身後,幫她打散頭髮,重又梳了個雙丫髻,從妝奩匣裡取了串極小的堆紗花串,套在了兩隻丫髻上。

    剛收拾妥當,車子頓了下停住了,車簾掀起,李小麼跳下車,轉到後面一輛油漆光亮、圍著墨藍織錦緞圍子的闊大車子上,水巖盤膝坐在車子一角,見李小麼上來,笑著說道:「今天巧了,沈氏這會兒正帶著孩子在開寶寺做法事,委屈五爺且扮作丫頭吧。」

    「水二爺客氣了。」李小麼笑著應道,轉頭看到車前橫板上放著的暖窠杯子:「我渴了,就不客氣了。」說著,自顧自取了杯子,倒了杯茶,水巖笑著抬了抬手,看著李小麼一口氣喝了杯子裡的茶,又倒了一杯慢慢喝著,才笑著問道:「聽七妹說,她和你正好碰到一處了?」

    「嗯,七娘子冰雪聰明,令人心儀。」李小麼客氣道,水巖無奈的歎了口氣:「她和水桐堂姐情份深,從出了這事,幾乎天天過來纏著我,我若有法子,豈能不幫?唉!」李小麼看著他沒有答話,那卷宗她看過了,仔仔細細看了七八遍,水桐其人也看過了,要開脫這十惡不赦之一的死罪,只有一個法子能試一試,只等看了沈氏再說吧。李小麼沒有接話,水巖也不再多說,兩人一個閉目養神,一個端著杯子,靠著靠枕出著神。

    沒多大會兒,車子停住,水巖示意李小麼先下車,暄晴已經站在車旁垂手侍候著了,李小麼忙站到暄晴身邊,學著她垂手侍立,水巖下了車,小廝前引著,一行四人進了偏門,沿著高牆邊的小路,一路往沈氏做法事的地藏殿進去。

    地藏殿後站著個小沙彌,遠遠看到水巖一行人過來,雙手合什遠遠致意了,轉身往旁邊穿堂回去了,幾個人到了殿後,小廝先推門進去探看了,回身讓在門側,暄晴守在殿外,李小麼跟在水巖身後進了地藏殿後殿。

    殿前一片悠揚安然的誦經聲,夾著木魚、鈸、罄聲,李小麼走到厚重異常的帷幔邊上,將帷幔掀起條縫,悄悄往外張望。

    這位置只怕是事先安排好的,一眼看過去,正好看到一身重孝、合什垂目跪坐在蒲團上的沈氏,沈氏身邊的蒲團上,歪著個兩三歲的小男孩,頭肩擠在沈氏懷裡,胖胖的手指緊抓著沈氏的衣袖,磕頭晃腦的打著旽,李小麼目光從孩子身上移開,仔細打量起沈氏,與水桐的清爽大方不同,沈氏削肩細腰,肌膚白膩,瓜子臉,尖下頜,一雙長長的柳眉看的人心軟,整個人柔媚異常,彷彿覺出了有人在看她,沈氏突然抬頭往李小麼這邊看過來,李小麼忙退後半步,輕輕放下帷幔,示意水巖好了,三人腳步輕快的退出後殿,出偏門上了車,李小麼坐在車上,長長的吁了口氣,看著水巖感慨道:「這陳忠良倒是艷福不淺,這兩個春蘭秋菊,各有所擅,又都這麼聰慧,他福份淺,消受不起這份美人恩。」

    水巖聽得苦笑不已,李小麼看著水巖,接著說道:「這事只有一個法子,也許能試一試,容我再細想想,什麼時候定案?」

    「過了重陽就沒法再拖了,必定要定了這案。」

    「嗯,陳忠良家裡和陳氏族裡的情形,煩勞打聽了給我。」

    「好,這容易。」水巖笑著答應道:「我先送五爺回府。」李小麼換了兩回車子,穿回長衫,直接回去柳樹胡同了。

    第二天,李小麼剛進王府書院院子,南寧就笑嘻嘻的上前知會李小麼:「爺封了梁王了。」李小麼挑了挑眉梢,蘇子義平了北寧,封寧王,蘇子誠如今又封了梁王,看來這北平國沒有封王就藩的規矩了。

    隔了兩三天,水巖過來,和李小麼說了陳家和陳氏族裡的情形:「陳忠良父母俱逝,又無兄弟,幾個姐妹都嫁了人,家裡倒沒什麼,族裡,陳忠良是青州陳家唯一的旗桿,也沒什麼。」李小麼呼了口氣,這陳家,可以不必多顧慮了,水巖擰著眉頭,看著李小麼接著說道:「你上回說的換郭家退步的事,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能換的事,軍國朝堂都是大事,除了這個,郭後和郭家還真沒什麼求而不得的事,只一樣,三爺自小也是身子弱,郭後曾跟皇上提過,想讓三爺也跟著呂師父打熬打熬筋骨,後來呂師父回了信陽,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這個可行!」李小麼驚喜的打斷了水巖的話,水巖眉頭擰得更緊,正要張口解釋,李小麼擺著手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去跟王爺說,這事我有法子兩全俱全。」李小麼一邊說著,一邊利落的跳下榻:「我現在就去,你也一起來吧。」

    正屋門口侍立的小廝傳了話,水巖和李小麼掀簾進去,見了禮坐下,李小麼笑著說道:「剛聽水二爺說三皇子體弱,皇上想讓他跟著呂師父打熬打熬筋骨,強身健體,聽呂豐說,臘月裡呂家大爺呂華就能到開平府了,聽說呂華功夫極好,青出於藍,正好,乾脆請呂華替祖授藝,這也是為人子該盡的孝道。」蘇子誠靜靜看著李小麼,等著她往下說,李小麼頓了頓,見蘇子誠看著她只不說話,只好接著說道:「只是呂華是天師嫡長,必不能在開平府耽誤太長時候,三皇子自然也沒有跟去信陽習武的道理,我看,就讓呂豐留下來教授三皇子好了,都是呂師父嫡親的孫子麼,也沒什麼分別。」

    「呂豐?」水巖疑惑的看著李小麼,他見過呂豐幾面,人品俊秀、舉止嫻雅,言談有度,卻不知道這呂豐的性情如何,蘇子誠抬手揉著眉間,想笑卻又強忍了回去,老三那樣的性情,跟著呂豐倒也好,蘇子誠鬆開手,看著李小麼答應道:「你說的是,這是為人子該盡的孝道,回頭我和大哥商量商量,你回去約束著呂豐,別出了什麼不好。」水巖聽的大喜,一時卻想不明白那樣人品出眾的呂豐能出什麼不好。

    轉眼離重陽沒幾日了,李宗梁遣人捎了信回來,要回家過節,范大娘子忙碌不堪的準備起過節的種種件件,重陽是大節,馬虎不得。

    李小麼起了個大早,早早趕到前院,和呂豐一處,躲在門廳閣樓上看那些來簽到的俘官,卯正剛過,有兩個俘官頭髮蓬亂,眼角堆著厚厚的眼屎,長袍前後都塞在腰帶裡,衣服上沾得污七八糟不知道都是什麼東西,剛進院門,隔了那麼遠,那股子魚腥味就撲面衝過來,呂豐捏著鼻子低聲介紹道:「這兩個是在魚市打雜的,你看看,很有那麼回事了吧?」李小麼彷彿沒聽到呂豐的話,只專注的看著兩人,這鮑魚之肆不必久入,就這麼十來天,就足夠了。

    不過小半個時辰,人就簽的差不多了,臨近辰正,劉明義拄著根木棍,面容浮腫,神情晦暗的在大門口站了片刻,見張狗子看見他了,一句話也不說,拄著棍往回挪去,李小麼皺著眉頭問道:「他還病著?」

    「嗯,什麼活也幹不了,俞遠山每天晚上給他買幾隻胡餅送過去,再幫他打桶水放著,不過他倒是學會燒火了。」呂豐趴在欄杆上,對這十九個俘官的情形,如數家珍,正說著,俞遠山頭髮整齊,衣衫乾淨的進了院子,李小麼轉頭尋找滴漏想看時辰,呂豐懶洋洋的說道:「不用看了,肯定是正正好好辰正,除了頭兩天,他都是這個點,一分不早,一分不晚,好了,人齊了。」李小麼看著俞遠山不急不緩的出了門,才轉身和呂豐一起下了閣樓,時機差不多了,正好重陽節也到了,李小麼轉頭看著呂豐,笑盈盈的說道:「快過重陽節了,回頭讓張狗子跟他們說一聲,重陽節那天,咱們請他們過節,好好熱鬧熱鬧。」

    呂豐眼睛一下子亮閃閃:「哈哈,你準備怎麼過?就在這裡?要準備哪些東西,你只管說!」

    「這裡不行,景致不夠好,你們府上,那個呂天師府,景致如何?一定要好,要極好才行!」李小麼看著呂豐問道,呂豐忙點頭答道:「就算不是極好,也差不多!就在那裡?要準備什麼好東西?」

    「不用,我就請他們好好過節,好好輕鬆一日,下午我早點回來,咱們一起過去看看,還有丫頭婆子、僕從下人,若不夠,得趕緊借些過來,咱們請客,可不能委屈了客人。」李小麼笑著說道,呂豐狐疑的看著李小麼,她這麼好心?就是請客?打死他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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