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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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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閑聽落花]穠李夭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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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0 23:53:43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一百九章 賞菊

    隔天呂豐帶著李小麼去看了呂府別院,李小麼前前後後轉了一圈,滿意非常,回去就將這重陽請客的事交到紫籐和淡月手裡籌辦,又讓呂豐去擅長梁地菜餚點心的酒肆裡請了幾個大廚回來,連酒也備了梁地官宦世族愛喝的桃花春,一幅定要請得人人滿意的鋪排,呂豐疑惑不已,卻拿定主意看熱鬧,反正說什麼他也不相信李小麼請客,就單單是為了請客。

    重陽前兩天,蘇子誠轉了寧王妃的邀請,要在重陽前一天,請呂豐和李小麼過府喝杯重陽酒,次日,李小麼穿了件蔥黃長衫,頭髮綰起,戴了頂同色軟角帕頭,和呂豐一起出門上了車,車子繞到梁王府,跟在蘇子誠的大車後面,轉了幾個彎,就進了寧王府側門。

    呂豐跟在李小麼後面跳下車,悠悠然然的搖著折扇,轉頭四下張望不停,一邊張望一邊低聲和李小麼評論著:「我跟你說,這北平的園林屋子就這點不好,總不夠精巧雅致,這寧王府,你看,也不過而而,你看看那月亮門,胖成這樣的月亮門,還真是頭一回見」蘇子誠猛的轉頭盯住喋喋不休的呂豐,李小麼極不仗義的往邊上閃了半步,呂豐硬生生收住口,想想不對,忙又訕訕的解釋了一句:「胖了好,富態。」李小麼一通大笑悶在胸口不好出來,只好低著頭深吸深吐換著氣,蘇子誠錯著牙,狠狠的瞪了呂豐一眼,轉身進了那扇胖胖的月亮門,呂豐落到李小麼後面,經過月亮門時,沖李小麼無聲而誇張的說了個『胖』字。

    進了二門,幾個青衣內侍抬著三頂竹布小亮轎已經候著了,蘇子誠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逕直沿著花木扶疏的林間小道,熟門熟路的往後面花園走去,李小麼眼巴巴的看著轎子,蘇子誠步行,她和呂豐也只好跟著步行進去。好在路上的景致怡人,連轉了幾個彎,樓台亭閣漸多,兩邊不時看到忙碌的丫頭婆子,見一行人過來,垂手低頭侍立路邊讓過。

    又轉了個彎,蘇子誠突然頓住了步子,李小麼和呂豐忙跟著頓住腳步,順著蘇子誠的視線看向側前方,前面一處怒放的菊花叢邊,低頭躬身侍立著一群丫頭婆子,中間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一身大紅極是顯眼,背對著眾人,抬手指著個粉衣丫頭,聽不到在說什麼。

    蘇子誠拐到旁邊小徑,從背對著小姑娘的方向疾步過去,呂豐興奮的挑著眉梢,拉了拉李小麼,急步緊跟過去,有熱鬧看了!

    離得近了,漸漸聽到小姑娘怒氣沖沖的呵罵不止:「蠢貨!沒用的東西!」呵罵之下仍不能解氣,突然抬腳,一腳接一腳重重踢在粉衣丫頭身上,蘇子誠『啪』的收了折扇,幾步衝過去,提著小姑娘的胳膊往後拖了兩步。

    「混帳東西!敢拉我!」小姑娘大罵著,努力扭轉著身子,另一隻手用力往後揮去,蘇子誠忙捉住揮過來的手,手裡的扇子直直的跌落在地上,白玉扇骨碎成一片,周圍的丫頭婆子屏息斂容,心驚膽顫,一動不敢動。

    小姑娘轉頭看到是蘇子誠,氣焰一下子從頭頂落到了腳後跟,硬生生的擠著笑容叫道:「二、二叔早。」

    蘇子誠冷著臉,鬆開小姑娘,轉頭看著幾個婆子訓斥道:「你們做的是教引嬤嬤!郡主胡鬧,能勸就勸,若不能勸,就該趕緊打發人告訴王妃去!就這麼看著郡主撒潑渾鬧?郡主丟了臉面,你們就有臉了?」李小麼同情的看著裙角抖個不停的丫頭婆子們,這就是給人做奴婢的苦楚,主人胡作非為,打的罰的都是侍候的奴婢,這奴這婢,萬萬做不得,一失足就翻不得身了!

    李小麼暗暗歎了口氣,調轉目光打量著面前的小姑娘,這就是北平皇室唯一的第三代,十歲的柔嘉郡主蘇碧若了,蘇碧若眼睛極似蘇子誠,面孔圓嘟嘟,兩頰浮著桃紅色,紅潤的嘴唇緊緊抿在一處,一身大紅,上身是紅底百蝶穿花緙絲裌衣,下面一條同色紅石榴裙,頭髮抓成兩隻丫髻,各套著串蓮子大小的珍珠,脖子上掛著根細巧的金項圈,項圈上林林總總掛著足有五六片寄名符、平安鎖、護身符等等物件,果然是蘇家之寶,怪不得有這樣的脾氣。李小麼打量著蘇碧若,蘇碧若眼珠轉來轉去的看著蘇子誠,見他呵罵婆子,舒了口氣,敏感的迎上了李小麼的目光。

    李小麼衝她笑了笑,蘇碧若瞪著李小麼,惡聲惡氣的斥呵道:「看什麼看!」蘇子誠抬手重重敲在蘇碧若頭上,蘇碧若抬手捂著頭,痛的淚眼汪汪,扁著嘴想哭又不敢哭,呂豐樂不可支,雙手抱拳胸前,滿臉幸災樂禍看看蘇子誠,再看看蘇碧若。蘇子誠指著蘇碧若命令道:「去你母親處領罰去!」蘇碧若扁著嘴,狠狠瞪了李小麼和呂豐一眼,轉身提著裙子就跑,蘇子誠氣得『哼』了一聲,低頭看了看碎了一地的折扇,背著手,大步往前走去。

    沒走多大會兒,就到了一處寬敞的花廳前,花廳前後滿滿盛開著各色菊花,廳裡也擺滿了各類珍本菊花,寧王妃迎在花廳廊下,微微曲膝笑著和蘇子誠見著禮:「二叔快請進。」

    「大哥過來沒有?」

    「來了。」隨著聲渾厚溫和的聲音,蘇子義背著手也迎出來,蘇子誠忙上前兩步,長揖給兄長見著禮,寧王妃打量著呂豐和李小麼,溫婉的笑著說道:「這位是呂二公子吧,和令祖倒有幾分神似。」呂豐忙恭敬的長揖到底:「在下呂豐,見過寧王妃。」寧王妃微微頜首算是還了禮,上前兩步,拉著李小麼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起來:「果然是個難得的,真是好看。」

    「王妃過獎了。」李小麼笑著蹲了蹲,算是見了禮,寧王妃被她笑得一時竟有些恍神,不由自主的跟著李小麼笑起來:「李姑娘笑起來令人心曠神怡,快進來坐。」寧王妃拉著李小麼的手,客氣的讓著呂豐,兩人進了花廳,蘇子誠和蘇子義已經落了座,蘇子義坐在上首左邊,蘇子誠坐到了左排第一椅子上,呂豐上前給蘇子義長揖見了禮,度著座次,坐到了蘇子誠對面。

    寧王妃拉著李小麼,給蘇子義見了禮,讓著她坐到了蘇子誠下首,李小麼一邊聽著蘇氏兄弟說閒話,一邊悄悄打量著四周,這花廳處處擺放著各種各樣奇特的菊花,必定都是什麼珍本極品,她一本也沒認識,斜對面放著個一人來高的汝瓷大花瓶,一串串水晶球般的深黃淺黃色菊花球零落有致的從瓶口往下垂掛著,別緻而賞人悅目。

    李小麼欣賞著青潤的汝瓷和菊花,相比於這青瓷的美麗,那花就不值一提了,這瓶當是汝瓷中的珍品,瓶身光亮如鏡子,李小麼身後晃動的人影映在瓶身上,清晰可見,正欣賞間,一個孩子的身形躍於瓶身,突然頓住,拉著那托著茶盤的丫頭往後倒出了瓶身,不大會兒,那托著茶盤的丫頭又現於瓶身,蘇碧若卻從屏風另一面跳出來,伸手圈著寧王妃的脖子,頭往母親肩上靠了靠,直起身子靠著母親站著,眼睛轉來轉去、滿臉得意笑容的看著李小麼和呂豐。李小麼警惕之心驟起,不動聲色的盯著托著托盤送茶過來的丫頭,那丫頭咬著嘴唇,臉上雖說看不到什麼異色,行動間卻顯的拘謹晦澀失了從容,王侯之家待客的丫頭都是清挑細揀出來的,不從容大度可當不得這份差使。

    那丫頭停在蘇子誠和李小麼中間,將離自己最近的一杯茶小心的放到蘇子誠一邊,垂著眼皮,放了杯茶在李小麼一邊,轉過去將最後一杯茶送給了呂豐。

    李小麼嘴角帶著笑,看著一直看向自己的蘇碧若,自自然然的將手臂到椅子扶手上,手摸到几上,一路探過去,勾到蘇子誠旁邊的那杯茶,順著光滑異常的紫檀木幾面悄無聲息的拉過來,又將自己那杯,緩緩推了過去,蘇碧若死盯著李小麼的手,眼睛越睜越大,一直看到李小麼換好了兩杯茶,突然抬手堵在嘴裡,不讓自己叫出來,李小麼悠悠然然的端起杯子,衝著蘇碧若抬了抬,閒閒的抿了一口,這小丫頭還嫩得很呢,不過敢用這樣避不過人的老套路,看來她根本不怕父母的懲罰,或者,根本沒人懲罰過她,蘇子誠剛才也不過讓她去找母親領罰,這寧王妃大方溫婉,看起來也是個知書達禮的,怎麼能把孩子縱成這樣?真是奇怪。

    呂豐帶著笑、穩穩妥妥的不時答著蘇子義一兩句話,李小麼瞄見蘇子誠端起了杯子,忙抬頭看向蘇碧若,蘇碧若已經退到了屏風旁,緊盯著蘇子誠手裡的杯子,突然轉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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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0 23:57:51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一百十章 好宴

    蘇子誠一口茶含在口中,苦澀的臉色大變,『噗』的一口又吐回了杯子裡,旁邊侍立的小丫頭急忙上前接過杯子,蘇子義片刻驚訝後,立時明白過來,抬手重重的拍在几上,寧王妃急忙站起來,轉頭看向蘇碧若,一回頭才發現蘇碧若早就沒了蹤影,寧王妃歎了口氣,一迭連聲的吩咐小丫頭們端了溫水、帕子等過來,親自端過小丫頭捧上來的溫水,侍候蘇子誠漱口,蘇子誠連漱了幾遍才覺得好些,寧王妃苦笑著說道:「阿若越來越胡鬧了。」

    蘇子誠轉頭看著一臉怒容的蘇子義,遲疑了下,笑著寬解道:「阿若性子活潑跳躍,還小呢,以後慢慢拘著性子就是。」蘇子義又重重拍了幾下椅子扶手,看著陪笑望向自己的寧王妃,歎了口氣吩咐道:「阿若也不小了,要嚴加管教。」寧王妃鬆了口氣,忙曲膝答應,李小麼驚異的看著眼前幾人,怪不得這蘇碧若肆無忌憚,難道蘇家都是這麼養孩子的?那蘇子義和蘇子誠沒養殘,真是萬中之幸。

    一直到蘇子誠等人辭別出來,蘇碧若再沒露面,李小麼跟著蘇子誠回到梁王府,呂豐躊躇了片刻,到底不願意跟蘇子誠一處,顧自回去了柳樹胡同。

    李小麼跟在蘇子誠身後進了外書房院子,緊走幾步趕上蘇子誠,笑著說道:「郡主真是可愛,這麼可愛的小姑娘,身邊人可要精心再精心。」

    蘇子誠聽出李小麼的話外之音,停住步子,轉頭看著她,等著她往下說,李小麼暗暗歎了口氣,賣關子要引得人問才算賣成功了,賣給呂豐次次成功,賣給他,每次都是人家篤篤定的等著自己往下說,也是,她都開口了,自然會一路說下去。

    「郡主這麼天真活潑,若身邊人心地不夠純良,或是哪天突生邪念,或是得了什麼好處,往湯啊茶啊飯啊什麼的放點什麼落胎死人的東西,或是藉著郡主的玩笑調了包什麼的,這事可就說不清了。」李小麼抬頭看著蘇子誠,開玩笑般說道,蘇子誠的臉色卻一點比一點難看,呆站了半晌,突然揚聲叫過東平吩咐道:「去趟寧王府,跟大爺說,就說我說的,今天這事姑息不得,只怕引來有心人。」東平答應一聲,正要退出去,蘇子誠又交待了一句:「悄悄的跟大爺說一聲就行。」東平答應了,見蘇子誠沒了吩咐,急步退出去送口信去了。

    蘇子誠轉頭看著李小麼,鄭重的謝道:「多謝你提醒。」李小麼笑盈盈的拱了拱手,似是而非的誇讚道:「郡主真是太惹人憐愛了。」蘇子誠盯著李小麼看了片刻,背著手、一聲不吭的往裡進去,李小麼追了幾步邀請道:「明天我請梁地的俘官過節,你若有空,過去一喝杯水酒?」

    「在柳樹胡同?」

    「不是,我那裡待不了這樣的貴客,和呂豐借了呂家別院,巳末開始。」

    「午後吧,明天我要先進宮賀重陽,領了賜宴才能出來。」蘇子誠看著李小麼答應道,李小麼笑容燦爛:「那好!我們等你,你一來,說不定就有什麼好事兒!」

    「你也早點回去吧,你大哥他們今晚回來?」

    「嗯,水桐的案子還有點東西要再看一遍,過了重陽節就三堂會審了,今天都做好,明天好好過節!」李小麼點著腳尖跳了兩步,跳進垂花門,一路跳舞般轉進了東廂。蘇子誠看著她飛動不停的長衫,這長衫不好看,要是換成石榴裙該多眩目。

    李宗梁他們直到臨近酉正才回到柳樹胡同,范大娘子一直站在二門裡,望眼欲穿,李小麼吩咐張狗子搬了張椅子坐著,慢慢喝著茶,和范大娘子一起等在二門裡,月亭跟在范大娘子身後,不時瞄著李小麼,李小麼雖說一直和顏悅色的,卻不大肯跟她說話,她對李小麼莫名其妙的打心底裡發悚,呂豐和張狗子站在大門口張望著。

    外面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李小麼一下子跳起來,往大門口衝去,李宗梁走在最前,滿頭是汗,神彩奕奕的大步跨進門,李小麼跳上去抱住李宗梁的脖子吊住又鬆開,不等李宗梁反應過來就退讓到一邊,促狹的擠著眼睛示意著自己身後的范大娘子,李宗梁臉色飛紅,伸手拍著李小麼的頭,李小麼低頭躲過,魏水生扶著范先生緊跟在後,范先生人瘦削也黑了些,可精神卻很好,臉上也隱隱能看到些笑意,李小麼忙長揖見著禮:「先生辛苦!」范先生笑著扶起李小麼,仔細打量著她:「小麼氣色極好,看來這一陣子事事順利。」

    「托先生的福!」李小麼笑著轉到另一邊扶著范先生,和大家一起往正廳進去。

    廳裡已經擺放整齊,水陸齊備,天色已晚,李宗梁等人不再回去沐浴換衣,淨了手臉,就圍著圓桌團團坐下,李小麼不客氣的擠在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間,范大娘子和月亭退到後面忙去了。

    李小麼挨個打量著幾個人,除了范先生黑瘦了些,其它人倒沒什麼變化,李宗梁坐在范先生下首,端酒讓著眾人,倒很有幾分氣勢了,魏水生臉上帶著笑,那股子陰鬱之氣彷彿被那笑沖淡了不少,李二槐半分變化也沒有,眼睛只盯著桌上的菜,筷子飛個不停,李宗貴和呂豐眉飛色舞的說著話。

    一頓飯直吃了一個多時辰,連范先生也喝了七八成醉,才搖搖晃晃的各自回去歇息。

    第二天,李小麼早早起來,也顧不上旁的事,早早和呂豐趕到呂府別院準備著去了,張狗子和趙六順兩人點了卯,看看十九名俘官都齊了,安排他們分乘了四五輛車,拉著往呂府別院過去了。

    進了別院二門,車子停下,二門裡擠擠挨挨站滿了青衣小帽,整齊青秀異常的小廝,見眾人下車,如見主人般,上前長揖先見了禮,半躬著身子,一個引著一個,恭恭敬敬的引著眾人穿花拂柳,往旁邊幾個院落進去。

    劉明義等人如墜迷霧中,又似夢中還鄉,呆呆怔怔的跟著小廝進了院子,沿著抄手遊廊,到了一間間的闊大精緻的屋子前,小廝止住步子,恭敬的讓著眾人進屋,屋門口左右各侍立著一個錦衣華服的丫頭,眾人暈頭轉向的進了屋,只見屋子正中放著熱氣騰騰的沐桶,屋角侍立著幾個丫頭婆子,幾個丫頭上前,恭敬體貼的替他們去了衣服,侍候眾人沐浴洗漱,絞乾頭髮,綰了頭髮,取了上好地絲綢新衣,從裡到外換了一遍,眾人出來,小廝已經躬身等在門口,引著眾人往後院行去。

    趙玉先落在後頭,輕輕拉了拉劉明義,帶著哭腔說道:「劉大人,怕是要大辟了。」

    「別胡說八道!」安在海轉頭呵斥道:「殺頭還讓你沐浴更衣?」

    「唉!如在夢中,如入夢中!」錢謙左右轉頭看著衣履光鮮乾淨的眾人,突然悲從心來,抬手捂著臉,淚如雨下。劉明義安慰般拍了拍趙玉先,半晌重重一聲歎息:「這五爺好心計!諸位還願再回那鮑魚之肆麼?」一行人垂著頭,無人回答。

    小廝引著眾人進了後花園,宴席擺在湖邊的幾間用遊廊連在一處的花廳中,一陣絲竹聲自湖中水閣中隱隱傳來,俞遠山呆呆的站在花廳前,恍然又回到了中舉那年,他進宮領鹿鳴宴,也是這般,如入仙境,如聞仙樂!

    花廳裡並無主人,小廝往花廳裡恭敬的讓著眾人:「各位大人,我們爺吩咐了,請各位大人隨意。」劉明義直趨至內落了坐,眾人亂了片刻,各自入了座,湖中樂聲漸高,水閣簾子四下捲起,幾個舞女舒展著廣袖,邊歌邊舞,花廳裡,青衣白裙的小丫頭流水般送了各式菜餚上來,侍酒的婢女跪坐在後,溫酒斟酒,侍候周到。

    李小麼和呂豐站在後面小山上的暖閣裡,居高臨下的看著花廳內的情形,呂豐搖著折扇,擰著眉頭問道:「下面呢?就這麼讓他們吃好喝好,然後走了?」李小麼白了他一眼,轉頭看著暖閣門口侍立的小廝客氣的吩咐道:「你到門口看著,王爺若是來了,趕緊進來稟報。」小廝拱手答應一聲,退出暖閣,到門口看著去了。

    李小麼轉頭看著呂豐,認真的說道:「我是看著他們可憐,再給他們一次機會,王爺來了,他們若肯效力,大家都好,若真是那有骨氣的,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骨氣這東西,是要付出安樂享受榮華富貴交換的,那就讓他們回去好了。」

    「有骨氣的人要敬重。」呂豐皺著眉頭建議道,李小麼攤著手說道:「我敬重啊,哪裡不敬重了?你說說看,我哪裡折磨過他們?什麼時候折辱過他們了?若是城破時他們自裁,現在該在梁園享著香火祭祀,若立了志不降,在監獄裡備受折磨,和如今的自由自在,你說說,我到底哪一處對他們不好了?」

    呂豐眨著眼睛,還真說不上來哪一處不好,還真是哪兒都好,可怎麼就是這麼彆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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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0 23:58:03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一百一一章 心灰歸鄉

    李小麼和呂豐說著話,剛吃了飯,小廝就急奔進來稟報,蘇子誠的車子快到門口了。

    兩人忙迎出去,蘇子誠已經在二門裡下了車,大約是剛從宮裡出來,一身黑底緙絲團龍長衫,腰間繫了玉帶,更顯得冷峻凌利,小廝前引著,幾個人緩步往湖邊花廳過去。

    遠遠的,俞遠山先看到了蘇子誠等人,忙『呼』的站起來,往前抬起腳,卻又硬生生的轉過去,兩步奔到劉明義身邊,低聲說了幾句,這會兒功夫,花廳內眾人覺出異樣,互相推搡著,都看到了蘇子誠。

    劉明義緩緩站起來,抖了抖長衫,突然長長的歎了口氣說道:「諸位我等心意已盡,往後,都各隨心意吧。」湖中水閣裡傳來的絲竹聲餘音裊裊,漸漸沒入虛空,花廳內靜得能聽到樹葉落地的聲音。

    蘇子誠背著手,在花廳門口四五步遠處停下步子,平靜漠然的打量著廳子裡的眾人。劉明義深吸了口氣,步履凝澀的從花廳裡出來,下了台階,拎起長衫跪在地上,蘇子誠一言不發的看著他一絲不苟的行完了三跪九磕的大禮,才伸手虛扶起劉明義,帶著絲笑意說道:「老夫子有年紀了,往後不必行此大禮。」

    劉明義身後,十八名俘官跟著也三跪九磕行了大禮,起來垂手侍立,蘇子誠心情愉快的讓著大家:「不必這麼拘謹,大家隨意就是,咱們進去說話。」

    這會兒功夫,紫籐、淡月已經指揮著眾多丫頭婆子,抬走花廳內放著殘羹冷酒的矮几,換了乾淨几凳,奉了茶水上來。

    蘇子誠徑直坐到上首闊大的扶手椅上,左右看了看,滿意的點了點頭,呂豐四下打量著座位正要往蘇子誠下首坐下,李小麼拉著他一徑往後退,直退到了東平旁邊,東平忙往旁邊讓去,悄悄示意南寧尋了兩隻圓鼓凳搬過來給兩人坐了。

    眾人長身危坐在圓凳上,劉明義站起來,長揖到底謝道:「王爺教導,我等受益良多,本該盡殘力以謝王爺再造之恩,只是在下實在是老朽不堪著力,已經是油盡燈枯之際,心有餘而力無。」蘇子誠皺了皺眉頭,手裡的杯子緩緩放到了几上,劉明義眼角瞄著蘇子誠放到几上的杯子,面色黯淡,摳摟著身子跪倒在地,雙手伏地正要說話,俞遠山突然起身站到廳堂正中,長揖沉聲道:「王爺,在下俞遠山,平符十年進士,原梁地戶部堂官,擅理財貨,願效犬馬之力。」

    李小麼暗暗鬆了口氣,蘇子誠嘴角露出笑意,抬了抬手吩咐道:「這是小王之幸,既如此,你就入幕我梁王府,往後梁地客商百姓得俞先生照管,是小王之福,也是梁地百姓之福。」俞遠山忙長揖謝過,不等他退下,安在海也跟著起身長揖,錢謙緊隨其後,餘下的十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忙跟著站起來,言願效綿薄之力,

    蘇子誠卻轉頭看向伏跪在地的劉明義,客氣的抬了抬手笑道:「快扶劉夫子起來,夫子是年老有德之人,小王敬重的很,夫子既無心世事,這自然要尊夫子之志才好,回頭讓小五送你回鄉,有她照應,夫子必能在鄉間安享晚年。」

    劉明義輕輕打了個寒噤,抬頭看著蘇子誠,嘴唇抖動了片刻,低聲請求道:「王爺,老朽有個不情之請,想當面拜謝五爺教導之恩。」呂豐忙捅了捅李小麼,貼到她耳邊低聲說道:「你看看,人家怕你!」李小麼橫了呂豐一眼,沒接他的話,蘇子誠躊躇片刻,轉頭看著李小麼笑道:「小五?」

    李小麼忙笑著站起來,走到劉明義面前,拱了拱手,笑著說道:「夫子客氣了,小五市井鄉野之人,當不得『教導』二字,往後夫子返鄉,教化鄉民,宏揚聖德,造福鄰里,這是市井鄉民之福,小五先謝過夫子,往後若有機會,必至夫子那裡聽夫子教導。」

    劉明義愕然看著李小麼,呆了片刻,長揖到底謝道:「多謝五爺指點,老朽回到鄉間,必如五爺指點,宏揚聖德,教化鄉民,做這盛世安樂之民。」

    李小麼轉頭看了蘇子誠一眼,笑盈盈的說道:「盛世裡也沒有桃花源,夫子要做好這個鄉紳也不容易,若有什麼難處,別忘了梁王府,夫子也算是梁王門下出身,不要見外了才是。」

    「小五說的是,梁地諸事初定,夫子回到鄉間,也不要一味高臥養老,也要多念著鄉鄰百姓才是,若有什麼事,只管打發人過來尋我,或是尋小五也成。」蘇子誠笑著接過李小麼的話吩咐道,劉明義忙跪倒在地,連磕了幾個頭,能回鄉養老,這是做夢都想不到的事。趙玉先站在人群中,滿眼羨慕的看著劉明義,他也老了,也累了,也想回家,抱抱孫子,看看家人,頤養天年

    趙玉先正羨慕間,刑部堂官王濟海顫微微站出列,跪倒在地請求道:「王爺,在下老病多年,也願象劉夫子一樣,回去鄉下,宏揚聖德,造福鄰里,教化鄉民,為王爺,為皇上清明之治歡舞鄉間。」王濟海話音未落,趙玉先也跟著跪倒在地,趙玉先之後,又有十來個人跪倒請求回鄉養老。

    蘇子誠並不介意,一個個打量著站著的四五個人,又轉頭看著地上跪了一片或黑或白或花白的頭髮,笑著抬了抬手:「都起來吧,回鄉也罷,留下也好,只要有心,都能為國出力,回頭讓小五安排你們回鄉就是,好了,小王還有事,就不陪大家了,若有什麼事,只管尋小五就是。」說著,蘇子誠自顧起身,轉頭看著俞遠山等幾個溫和的吩咐道:「你們先跟我回府吧。」

    李小麼拉著呂豐將蘇子誠等人送出呂府別院,再轉回來,看著心神不寧呆站在花廳四周的俘官,轉頭吩咐張狗子道:「你和六順兩個,看看這幾位夫子還要不要回去取什麼東西,若不用回去,就先在這裡住一晚,明天準備車輛馬匹,送他們回鄉。」張狗子乾脆的答應了一聲,趙玉先長長的舒了口氣,抬手抹了把汗,劉明義謹慎的看著李小麼,沒到家前,他不敢相信她,先賢說的對,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張狗子招呼著眾人去前院歇息,李小麼急著要趕回去,轉頭看著呂豐說道:「我直接回柳樹胡同了,你去哪裡?今天過節,要不要去看看你的頭牌相好去?」

    「不去!」呂豐忙斷然拒絕:「我跟你說過,不過是些玩意兒,過節看她做什麼?咱們回去,我也好長時候沒見李大哥他們了,走,回去找二槐和貴子喝酒去!」李小麼笑盈盈的挑了挑眉梢,和呂豐一起出了別院大門,上車回去柳樹胡同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宗梁等人就啟程趕回虎威軍營,李小麼和范大娘子將眾人送走,范大娘子拉著小麼細細說了半天織坊籌辦的事,她們本錢小,又要合適,又要便宜,實在不太容易,李小麼聽了半晌,垂頭思量了片刻,低聲說道:「先不急,能做多少是多少,銀子的事,我再想想辦法。」

    范大娘子看著李小麼,突然伸手摟了摟她又鬆開,看著李小麼,五味俱雜的低聲說道:「難為你,這一大家子的難為事都靠著你,你大哥太耿,男人又粗,都是甩手掌櫃,誰知道這柴米油鹽中間的難為,我那裡還有些銀子,雖說少,先拿出來再說,你說呢?」

    「不必,留著給姐姐做嫁妝,大哥他們是甩手的,范先生也一樣是個不管事的,這織坊若是開起來,就是李家,還有水生哥的產業,姐姐的嫁妝是姐姐自己的,無論如何,姐姐自己手裡有銀子,萬事都方便,不急,總能想出法子來,我先走了,今天還有要緊的事。」李小麼笑著答道,范大娘子點了點頭,將李小麼送到二門外,才轉身回去了。

    李小麼出門上了車,車子也不往梁王府去,一徑往開平府衙門去了。

    今天是水桐案三堂會審的日子,顧忌著開平府知府南修德出自寧遠侯門下,李小麼看了案卷沒幾天,就和水巖商量著,這案子要往上提,提到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堂會審才好,水巖尋門下與南知府相熟的幕僚,勸到了南知府那裡,南知府自然是求之不得,這案子無論如何,都是堆燙手的旺炭,能推出去,那簡直是燒了高香,當天就上了折子,隔天皇上批了折子,『茲案重大,責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三司會審』。

    這會審的地方,還是在開平府衙門,李小麼在衙門後的一條小巷下了車,戴了帷帽,水家幾個小廝護著,從衙門側門進去,穿過一間穿堂,進了府衙退座處,小小的一間屋子,掀簾進去,水巖和水蓮已經在屋子裡坐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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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0 23:58:19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一百一二章 訟師

    見李小麼進來,兩人急忙站起來,水蓮幾步過來,親自幫李小麼去了帷帽,笑著說道:「五爺來得正好,三司衙門的幾位大人剛到,正在後堂喝茶呢。」李小麼笑著謝了水蓮,轉頭看著水巖,水巖不等她問,笑著說道:「放心,處處妥當。」李小麼舒了口氣,走到黑沉沉的帷幔後,用手指挑起帷幔,往外看去。

    這府縣之衙門,正中靠後,是一個半人來高的檯子,那審案官就坐在這檯子上頭俯看眾生,當真是高高在上的,檯子後面和兩邊都垂著厚重威嚴的帷幔,如今李小麼和水巖等人,就是在檯子左邊的帷幔後聽審,從這裡看出去,大堂中的情形一覽無餘,可卻看不到台上的三司官員。

    「三司的人?」李小麼放下帷幔,轉頭看著水巖問了半句話,水巖點了點頭,低低的答道:「刑部是二爺署理,大理寺那邊,大理寺卿周海齊竟然親自來了,這周海齊雖和郭家旁支有點親戚,卻是剛正之人,御史台來的是嚴申遠。」李小麼微微皺了皺眉頭,這嚴申遠青州人,貧寒出身,以清廉強項著稱,士望極高,是個海瑞式的人物,怎麼是他來了?誰讓他來的?李小麼輕輕呼了口氣,算了,這會兒也顧不上這個了,這真成了刀尖上跳舞了,跳得好,就沖嚴申遠這三個字,士子那邊的激憤就能平伏的一乾二淨,至於周海齊剛正也好,這一場,是陽謀,也不怕剛正。

    帷幔後一陣腳步聲起,幾個人忙住了聲,不敢再多話,前堂威武聲起,李小麼挑起帷幔看著外面,水巖挑著另一邊帷幔,面容凝重的看著大堂內威風凜凜的三班衙役,這一場官司,一道道都是陽謀,只看人心。

    水桐跟著兩個獄婆上來,垂頭跪在大堂右邊,沈氏纖瘦可憐的跪在大堂左邊,肩膀不時聳動著,彷彿在抽泣不停。

    高台上一聲凌利的驚堂木響,一聲帶著濃重地方口音的官話響起,長篇大論的唸了一通,威嚴的問著水桐:「陳水氏,本官所念,可都屬實?」水桐跪伏在地,不動也不說話,那口音濃重的官話停了半晌,大約是在聽著誰的耳語,『噢』了一聲吩咐道:「既托了訟師,就叫進來吧。」

    沈氏忙抬起頭,半轉著身子緊張的看向衙門口,水巖伯父、鎮寧侯水清明門下清客蘇萬方一身青布長袍,手裡拿著柄竹紙素折扇,面帶笑容、神情謙和的進了大堂,先衝著檯子長揖見了禮:「學生蘇萬方見過各位大人。」

    「你既是有功名之人,怎麼做起這訟師來?」那口音濃重的官話明顯不悅的問道,蘇萬方拱了拱手,誠懇的答道:「這是大人關愛學生,回大人話,學生這是頭一回做訟師,只盼著也是最後一回,是這案子讓學生心中如堵石塊,鬱結於胸,實在不能視若無睹。」

    「既然如此,這訴紙你也看過了?訴紙所言可屬實?」

    「回大人,訴紙所言陳水氏花瓶擊殺其夫陳忠良一事,屬實無誤。」蘇萬方答的極是乾脆,這一答出乎幾乎所有人意料,大堂裡一時鴉雀無聲,這麼一認,這案子還審什麼,這就能定斬立決了!

    「大人,學生有些話要問一問陳沈氏及其家僕,求大人恩准。」蘇萬方恭敬和氣的請求道。

    「准!」

    蘇萬方得了准許,往左兩步,離沈氏七八步遠,先長揖見了禮,客氣的說道:「陳嫂請節哀,在下蘇萬方有些請教處,若有不妥,先此陪罪。」沈氏警惕而驚愕的看著蘇萬方,咬著嘴唇沒有答話,這姓蘇的,客氣的過了份,她一個小妾,哪裡當得了一個『嫂』字?

    「請問陳嫂現居何處?」

    「東門五指胡同。」沈氏警惕更甚,一個字不肯多說,蘇萬方客氣的接著問道:「府中都有何人?」

    沈氏死死的盯著蘇萬方,咬著嘴唇沉默片刻,才低聲答道:「現只妾及子。」

    「那從前呢?」蘇萬方追問道,沈氏猛抬頭看著高台上的主審官,見三人看著她,並沒有發話的意思,只好垂下眼簾,低聲答道:「爺活著的時候,還有爺。」

    「就是說,陳大人在時,東門五指胡同的宅子裡,就陳大人,您和令子三人,可是這樣?」

    「是!」

    「東門五指胡同是陳氏祖宅?」

    「不是!」沈氏斷然否定:「是妾進京後置辦的宅院!」

    「咦?!」蘇萬方從言語到表情都表達著自己的驚愕:「陳大人中舉前,寄於寺廟食粥度日,中舉後娶了水氏之女,聽說一應用度,皆依水氏嫁妝支撐,陳大人就任德州,連年卓異,官聲清明,本朝俸祿雖說不算少,可也不多,不過三四年,陳大人哪來的銀子在東門五指胡同那一帶置辦宅院?」

    沈氏驟然明白蘇萬方的意圖,臉色鐵青,狠狠的盯著蘇萬方,冷冷的答道:「用的都是我的嫁妝!一應用度,都是我的嫁妝!」

    蘇萬方轉身衝著台上拱手說道:「大人,學生想調陳沈氏嫁妝單子一觀,五指胡同宅院五進連著花園,價值不菲,請大人恩准。」台上一片嗡嗡聲,片刻,一個和緩標準的開平府官話答道:「准,著人提沈氏嫁妝單子。」台下侍立的一個書吏答應一聲,退後幾步,帶著兩個衙役出了大堂。沈氏臉上帶著絲冷笑,泰然自若,如今她孤兒寡母,這錢財的事最要緊,老爺嚥氣那天,她就把府裡所有的資財,寫成了自己的嫁妝單子,這會兒再想起來,晚了!

    蘇萬方看著書吏和衙役出了門,轉頭看著沈氏接著和和氣氣的問道:「令郎今年幾歲了?」

    「三歲。」

    「大人,」蘇萬方轉身衝著台上拱了拱手說道:「沈氏子如今就在外頭,學生想請沈氏子進來,請大人過目。」台上靜了片刻,沈氏茫然的看著蘇萬方,他到底要做什麼?難道奪了財,再奪子不成?

    「帶進來吧。」台上發了話,衙役引著個三十歲左右的僕婦進來,膽顫心驚的跪在沈氏身邊,蘇萬方蹲到沈氏子身邊,從懷裡摸了塊酥糖遞過去,笑容可親的對在奶娘懷裡扭來扭去的沈氏子說道:「你真是個好孩子,叫什麼名字?」沈氏子伸手抓住蘇萬方手裡托著的酥糖,舉到嘴裡舔了兩下,含糊的答道:「玉!」

    「阿玉,這是誰啊?」蘇萬方指著沈氏問道,

    「阿娘!」阿玉說著,就要往沈氏懷裡撲,奶娘忙抱緊他,蘇萬方示意奶娘轉過身子,讓阿玉看著水桐問道:「阿玉真厲害,你再告訴我,那是誰?」

    阿玉順著蘇萬方的手看過去,重重的搖晃著腦袋,清脆的答道:「不認識!」蘇萬方站起來,看著奶娘問道:「你抱的是誰?」

    奶娘正緊張中,也聽得莫名其妙,忙答道:「我家少爺。」

    「她是誰?」蘇萬方指著沈氏緊追問道,奶娘更加摸不著頭腦:「我家奶奶。」蘇萬方站起來,衝著台上拱了拱手:「大人,沈氏子學生問好了,外頭還有陳家東門五指胡同宅院幾個僕從及沈氏舊僕,學生也想請他們過堂一詢。」

    主審官答應了,衙役帶了奶娘和阿玉下去,引著一個中年僕從和兩個婆子、一個丫頭進來,蘇萬方先走到站在最右邊、面容老實中年僕從面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什麼時候進的陳家?現做什麼差使?」

    「回大人,小的叫張有喜,三年前賣身到了我們老爺府上,如今在門房上當差,兼做點採買的差使。」

    「陳家都有些什麼人。」

    「回大人,我們老爺家人口簡單,就是老爺,現在老爺也沒了,還有我們奶奶,還有我們小少爺。」張有喜笨拙的答道,蘇萬方往後退了半步,笑著問道:「哪個是你們奶奶?你指一指。」張有喜一臉的莫名其妙,手指卻乾脆的指向沈氏。

    「那那個人呢?見過沒有?她姓水,總聽說過吧。」蘇萬方指著水桐問道,張有喜嚥了口口水,垂著頭答道:「回大人,從沒見過,聽是聽說過了,老爺死那天,才聽說的。」

    「怎麼說的?聽到哪些,照原樣說一遍。」

    「說是老爺被從前的奶奶打死了,就這句話,小的當差,從來不敢聽話傳話,老爺死了,這麼大事,我才聽到的。」張有喜跟著又解釋了幾句。

    「從前的奶奶!」蘇萬方伸手拍了拍張有喜的肩膀,感慨的說著,轉頭看向挨著張有喜站著的婆子問道:「你姓什麼?在哪一處當差?」

    「回大人,小婦人姓顧,是常走陳府的梳頭婆子。」

    「陳府都有些什麼人?」

    「回大人,小婦人知道的,就是陳老爺,沈大奶奶,還有一位小少爺,陳老爺死那天,小婦人聽人說,陳老爺是被正房奶奶砸死的,倒把小婦人嚇了一跳,小婦人往來陳府小一年,上上下下都尊著沈大奶奶,小婦人自然也當正房大奶奶尊著,從沒聽說還有位奶奶,提也沒聽人提個一個字!真是!小婦人到現在也弄不不禁哪個才是正房奶奶,許是兩頭大?反正打死小婦人,小婦人也不相信沈大奶奶是妾,那妾是什麼東西?通賣買的,能這麼尊貴?那不反了天了?」這婆子越說越多,蘇萬方忙笑著止住她:「顧嬤嬤說的真清楚,謝過顧嬤嬤。」說著,轉頭看著顧婆子身邊站著的,四十多歲的老婦人問道:「你姓什麼?做什麼差使?」

    「回大人,奴婢姓崔,是奶奶的陪房。」

    「你們奶奶是怎麼進的陳家門?」

    「回大人,我們奶奶也是識書達禮的官宦之家出身,嫁妝又豐厚,怎麼會給人做妾?自然是三媒六聘,坐著花轎進的門,只是我們老爺說宦囊羞澀,無力大辦,奶奶雖說嫁妝豐厚,卻不愛那虛名兒,老爺既這麼說了,那些虛熱鬧事作,自然是能省的就都省了,成親那天,不過請了德州府幾家常來往的人家喝了杯水酒。」崔婆子憤然說道,沈氏緊緊抿著嘴,死盯著崔婆子,渾身顫抖不停,他們要做什麼?崔嬤嬤怎麼會說這樣的話?她家裡窮極了,父親趁黑,一頂青布小轎將她送進老爺屋裡,什麼時候有了三媒六聘了?她是她奶娘,她不會害她!她要做什麼?!

    沒等蘇萬方說話,崔婆子憤然的接著說道:「老爺從沒說過還有個什麼正房奶奶!他和我們奶奶說,原是成過親,不過那水氏驕橫惡妒,持著出身高貴,眼裡沒有他,也沒有陳家祖先,犯了不孝惡妒之條,他早就把那水氏休了,誰知道今兒竟然又出了個正房奶奶!我們奶奶算什麼?這是什麼理兒?被休之人還有臉以陳家媳婦自居?!」

    蘇萬方長長的歎了口氣,回身衝著台上長揖到底:「大人,這就是學生胸堵石塊,鬱結憤然的緣由!實在是不吐不快!這陳忠良先是慕水家清貴,要攀上這棵根深葉茂之大樹,娶了水氏女,後迷戀沈氏,以計騙娶沈氏人及財,這陳忠良戀沈氏之柔婉,椒房專寵,以正妻之位待之,拋水氏棄親子,卻又以水家婿之名交遊仕林,實在是無恥之極!可憐沈氏女深居內宅,哪知此無恥之人在外所行之事?落的如今不妻不妾,子嫡庶難明,可憐水氏女被休卻無休書,獨守弱子苦若黃連,卻又擔了這惡妒不孝之名,那無恥之尤卻人財俱得,清名在外,大人,我等束髮受教,讀聖賢之書,修身齊家,卻任由此無情無義、寡廉鮮恥、不仁不義之人混跡仕林,禍害這等可憐弱女子,於心何忍?學生思之,徹夜難眠,不能不言,不能不為之訟!請各位大人明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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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0 23:58:29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一百一三章 良才難得

    大堂一時靜寂得彷彿能聽到呼吸聲,半晌,台上突然傳來聲手掌重重拍在几案上的聲音,緊接著,一聲低低的叫聲:「嚴大人!」

    李小麼輕輕呼了口氣,放下帷幔,轉身出了衙門大堂,水巖和水蓮緊跟其後出來,李小麼徑直上了車,水蓮急急的拉了拉水巖:「怎麼就走了?」水巖輕輕拍拍她的手,低聲說道:「這案子今天結不了,你先回去吧,等我的信兒,放心。」水蓮糾結不定的鬆了手,水巖示意她趕緊回去,自己忙上了車,跟在李小麼車後,吩咐趕往梁王府。

    李小麼坐在車上,鬱鬱的有些悶氣,蘇萬方這個訟師做得極好,比她原本預想的還要好,嚴申遠那一聲飽含怒氣的拍桌聲,拍的她心神落定,可這案子,從頭到尾都讓她悶氣,看一次氣悶一次,可這是她能想出來的最好的法子了,以正妻的位置引誘沈氏,讓她證供陳忠良早已休了水桐,這就脫了惡逆大罪,就像蘇萬方最後說的那樣,陳忠良就被翻出了寡廉鮮恥的醜面目,這就有了做誤殺的餘地,誤殺可贖,沈氏小精明卻無大智慧,把銀錢看得極重,不過花些銀子,水桐也就能從此案中脫出條性命,李小麼掀起簾子,茫然的看著車外來來往往的人群,她無法認同這個世間男子的姬妾成群,無法接受呂豐說的,妓家不過是個玩意兒,若是她自嬰孩起就來到這個世間,在那些女書的教導下長大,她能和這個世間融合的更好一些麼?唉,還是轉世前喝碗孟婆湯的好,忘掉前塵往事,也忘掉另一個世間的思維和理念,好好開始另一切生命。

    李小麼進梁王府前,水桐案的當堂筆錄卷宗就送到了蘇子誠手裡,蘇子誠細細看了一遍,輕輕拍了拍椅子扶手,站起來,拿著卷宗,要了車,逕直出門往寧王府尋到蘇子義,將卷宗遞過去,舒適的坐到旁邊椅子上,伸展著腿腳說道:「你看看,倒是堂堂正正的陽謀,己若取之,必先予之,這沈氏已經當堂畫押認了陳忠良是休妻另娶,她才是陳家三媒六聘迎娶的正妻,水桐一案,就這麼從不赦之惡逆,撕擄到誤傷上頭,陳忠良拋妻棄子,停妻再娶,這案子,水家倒翻成了苦主。」

    蘇子義仔仔細細看了卷宗,站起來,背著手來回走了幾趟,在蘇子誠面前站定,笑著說道:「這位李姑娘心思縝密靈動,更難得這份坦蕩大氣,較男兒猶有過之,處置梁地俘官的事,水桐這案子,一步步都是算計在明面上,謀的是這中間的人心,那梁地俘官忍不得庶民生活之困苦,這沈氏貪婪正妻之位,都怪不得別人。」

    「她坦蕩?」蘇子誠神情古怪的接了句,蘇子義挑著眉梢看著他,蘇子誠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解釋道:「這是這丫頭絕頂聰明處,這是在開平府,她入幕我門下,行事自然要時時小心,這兩件事若動了陰謀,一來落了下乘,二來,難免讓人有機可尋,她落草為寇那會兒,行事可不是這樣。」蘇子誠話說到這兒,抬頭看著蘇子義,帶著絲尷尬,將鄭城那些事簡要說了一遍,只略過了冒他的名聚暗娼裸舞之事,這事胡鬧的過份了,大哥性子端方,只怕容不下這樣的事,蘇子義凝神聽了,沉吟片刻才擊節讚賞道:「雖說是你大意輕敵才讓她得了機會,可這串連環計環環相扣,以小搏大,算計人心步步得利,是難得之才。」

    「嗯,這是這丫頭最聰明之處,在什麼位做什麼事,識相的很!」蘇子誠看著蘇子義接著說道:「我原以為她的長處只在陰謀算計人心上頭,沒想到竟不止於此,用師父收三弟為徒一事換水桐案,咱們倒是佔了大便宜,師父的回信昨天已經到了,應允收下三弟,由呂華、呂豐代他授藝,呂華身為天師嗣子,必不能在開平府久留,這授藝之事,只好呂豐代勞,三弟那樣懦弱優柔的性子,跟著呂豐學學也好。」蘇子誠一臉的好笑,蘇子義疑惑的看著蘇子誠的笑容:「我看呂豐舉止得體,言談有度,人品氣度極其出色,你這是?」

    蘇子誠仰頭看著蘇子誠,一時不知道怎麼和他描述這個呂豐,想了片刻,才笑著說道:「呂豐路過唐縣時,路見不平,要行俠仗義,小麼幫他出主意射殺吳欽差,嫁禍袁大帥,他因此欠了小麼一千兩黃金還不上,就以身抵債,可抵到現在,一千兩黃金一分沒少,利息倒生出不少來......」頓了頓,歎了口氣:「他事事聽小麼調遣,唉,總之,你以後就知道了,要不是他是師父嫡親的孫子,我好幾回真想一巴掌拍死他,太給師父丟臉了。」蘇子誠說著,不知想起什麼,恨得錯著牙,蘇子義聽得怔神,半晌,突然轉頭看著蘇子誠問道:「這位李姑娘,你打算怎麼安置?」

    蘇子誠呆了片刻,皺著眉頭沒有答話,蘇子義坐到蘇子誠旁邊,看著他溫和的說道:「福寧公主的事,都過去一兩年了,吳國那邊,也很能交待過去了,你也不小了,這親事不能再拖,我想過了年就給你選妃成親,這位李姑娘,是個極難得的,我看,不妨先納進後院,也別定了名份,就讓她跟到外書房隨身侍候著,你身邊有這麼個人,也能省心不少,若一味拘在後院,就可惜了她這份心智才情,你看呢?」

    「嗯,選妃的事大哥看著辦吧,至於小麼,她與常人不同,她若願意跟在我身邊,我自然求之不得,只怕她......」蘇子誠苦笑著轉頭看著蘇子義:「肯不肯還在兩可,她如今替我理些雜事,一個月前是陳方燕養母六十生辰,小麼和我說了這事,說想用我的名給老人家好好慶賀慶賀這六十生辰,我就答應了,這是小事,前天收到陳方燕謝帖,感恩涕零,竟是滿紙淚痕,陳方燕是個悶葫蘆,跟了我十幾年,不苟言笑,號稱鐵石心腸,從來沒這樣失態過,我問了小麼,她說這陳方燕舅父是個算命的半仙,陳方燕一生下來,就算出來他殺氣過重,若留家裡就要剋死全家,父母就把他交給家裡一個幫傭的僕婦,吩咐她帶回家養,這僕婦青年喪夫,無子無女,視陳方燕如親生,後來趕著幾場天災,陳家避災去向不明,這僕婦就白天幫傭,夜晚紡紗供養他,直到陳方燕十六歲那年,陳家才尋到陳方燕,把他接了回去,隔年,陳方燕就離家從軍,直到現在。」

    蘇子義凝神聽著,半晌才歎了口氣,正要說話,蘇子誠看著他接著說道:「這樣的事還有幾件,有她料理這些事,常有出奇之效,她這樣的人,若是無名無份的跟著我,只怕她不肯。」

    「這名份早晚的事,也委屈不了她,要不,讓你嫂子探探她的話?她今年也不小了,若嫁了別人......她入幕你處,也嫁不得旁人了。」蘇子義緩和的說道,蘇子誠緊皺著眉頭,半晌點了點頭:「也好,這事不急,先等一等,我讓長遠去池州打聽打聽這李家,等長遠回來再說吧。」

    「嗯,這是你仔細處,凡事小心為上。」蘇子義點頭贊成道,兩人放下此事,又商量起旁的事,蘇子誠在寧王府吃了飯才回去。

    沒兩天,水桐案就判了下來,陳忠良停妻再娶,兩相欺瞞,喪德無義,判陳忠良自德州暗娶沈氏之日起,與水氏再無夫妻之義,水氏子仍為陳家嫡長子,由水氏扶養成人,水氏憤恨失心,誤殺陳忠良,判流徙三千里,憫其子幼無依,允以銀贖刑。

    水巖托人說合,賠了沈氏現銀一萬兩,沈氏畫押息訟,此案算是了結清楚,沒幾天,沈氏收拾了行李,帶著家人僕從,扶陳忠良棺槨返鄉安葬。水巖看著沈氏一行人出了開平府城門,往青州方向回去了,長長鬆了口氣,只覺得輕鬆愜意無比,站在城樓上吹了會兒風,下了城樓,一徑往梁王府尋李小麼致謝去了。

    李小麼仔細聽了沈氏離京的情形,慢慢喝著茶歎了口氣,水巖忙問道:「有什麼不妥?」

    「沒有,我是可憐這沈氏和那個孩子。」李小麼放下杯子,看著水巖感歎道:「這個世間,女子獨活不易,沈氏年青貌美,得了那麼多銀子,只有一個幼子,後頭又沒有娘家可依持,她自詡聰明,其實目光短淺,黑眼珠子盯那白銀子又盯得太緊,這些都是禍根,早晚招來大禍。」

    「青州是陳家祖籍所在,她回去自有陳氏本家照應,你是多慮了。」水巖疑惑的看著李小麼說道,李小麼看了他一眼,沒有答話,只笑著問道:「水桐病好了沒有?」

    「好多了,小蓮陪她在城外別莊裡靜養,讓她先在那裡住一陣子,對了,伯父和家父托我向你致謝,多謝你替水家脫了這惡逆殺人的名聲。」

    李小麼歪著頭想了想,笑起來,年青這東西真可愛,水巖和水蓮謝她救了水桐一命,那兩位侯爺想的卻是水家的清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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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四章 家務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水巖告辭出來,站在簷廊下想了片刻,踱出垂花門叫了小廝進來,低聲吩咐道:「我記得咱們有個莊子離青州不遠?」

    「是成山莊子。」小廝忙接道,水巖用折扇點著小廝的肩頭接著吩咐道:「你讓人捎個信給莊頭,讓他留心著青州陳忠良妻子的信兒,記著,悄悄留心著就是,別驚動了任何人。」

    「是,爺放心。」小廝乾脆的一聲答應,水巖揮了揮手,看著小廝疾步出去了,才搖著折扇,轉去正屋尋蘇子誠說話去了。

    沒有了梁地的俘官取樂,李小麼又早出晚歸,呂豐無聊之餘,帶著張狗子和趙六順在開平府四處尋樂子,沒過幾天就和開平府那些無聊愛玩的二世祖們混到了一處,若論會玩,呂豐也是數得著的,一個月一千兩銀子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了,漸漸玩得風生水起,李小麼聽張狗子說了,仔細想了一夜,第二天和呂豐商量,現在這柳樹胡同住的都是女眷,他再住在這裡不合適,勸他搬回呂府別院去住,呂豐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這麼住著,與小麼清譽不利,這麼一想,雖說不情不願,還是答應下來,當天晚上就回去呂府別院住著去了,可還是每天晚上到柳樹胡同和李小麼一處吃飯說笑,說這一天玩的樂的那些人和事兒。

    開平府的秋天極短,一晃而過,雖說照規矩也是十月一日過開爐節開始生火取暖,可一般人家,嚴格遵著這規矩倒不多,到九月下旬,各家各戶就陸陸續續生火燒炕取暖了。范大娘子學著開平府的風俗,臨近十月,也看著人查好各外火牆火炕,升火取暖。

    李宗梁打發人送了幾人的俸祿回來,北平國官員的俸祿,銀米各半,柳樹胡同的家裡人口少,范大娘子和李小麼打了招呼,將俸米票糶給米行換了銀子。李小麼托著腮想了半天,大哥他們都有俸祿,自己的俸祿呢?這做幕僚,也不能白干吧?得找個合適的機會問問這事。

    剛進十月,水蓮打發人送了帖子過來,說要上門拜會李小麼,李小麼拎著帖子擰眉思量片刻,吩咐紫籐替她寫了回帖,約了後天上午在家接待水蓮。打發水府婆子回去,李小麼吩咐流雲去隔壁范家請孫大娘子到前院花廳,自己穿了斗篷,先一步去了前院花廳尋范大娘子了。

    范大娘子接了李小麼進去,月亭站起來,曲膝福了一福,李小麼笑著說道:「我和姐姐有點事兒要商量,月亭妹妹先回去歇著吧,明天再來尋姐姐說話。」月亭沒有答話,只轉頭看著范大娘子,范大娘子笑著拿起斗篷披在月亭身上,溫和的說道:「我讓玉硯陪你先回去。」月亭攏了斗篷,垂眼答應了,也不看李小麼,跟著玉硯出了花廳,沒走幾步,迎面看到跟著流雲趕過來的孫大娘子,停在路邊回頭看了片刻,才被玉硯輕輕推著回去了。

    花廳裡,孫大娘子和范大娘子忙著從花廳一角的紅泥小爐上拎水壺泡了茶端過來,李小麼默然看著取杯泡茶的兩人,相比那些官宦之家,她們這日子過得過於艱難了。

    李小麼接過孫大娘子遞過的茶,轉頭仔細打量著孫大娘子,她這一陣子事多而煩,也不記得多長時候沒見過她了,從進了開平府,孫大娘子安靜的彷彿不存在一般,這會兒神情小心中帶著拘謹,規規矩矩坐在炕上,被李小麼看得滿身的不自在,見李小麼打量孫大娘子,范大娘子笑著說道:「孫妹妹總是怕人家笑話她山匪出身,不懂規矩,不知禮法,從進了開平府,連門都沒出過一趟,我勸了她多少回,她也聽不進去,你跟她說說。」

    「山匪出身怎麼啦?咱們不都是山匪出身麼?」李小麼帶著絲漫不經心說道,孫大娘子連連搖著頭:「不能這麼說!范姐姐出身書香門第,范先生是做過官的!你更不一樣了,我跟你們不一樣!」

    「擱別人眼裡,咱們都是一樣的,都是吳國來的山匪。」李小麼看著孫大娘子笑著說道:「你若想著這個,總想著別人怎麼看,這日子可沒法過了,反正張鐵木又不嫌棄你,張大姐也不嫌棄你,張家不嫌棄你,你管別人做什麼?」李小麼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說道,孫大娘子紅漲著臉,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李小麼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轉頭看著范大娘子,將水蓮要過來的事說了,范大娘子微微蹙起眉頭,等著她往下說,她這個未來的小姑子,照父親的說法,生著玲瓏七竅心,這水七娘子過來拜訪她,她這麼鄭重的和她和孫大娘子說,必是有所打算。孫大娘子驚訝的看著李小麼,她雖說二門不出,每天只跟著嚴嬸子埋頭做針線,可也聽月亭嘀嘀咕咕說過這水家無數次,知道這水家是北平國數一數二的名門高族。

    李小麼喝了幾口茶,看著范大娘子,想了想,將水桐的事簡單說了:「這位七娘子和水桐大奶奶情份極好,過來看我也是為了表個謝意,我想著,范姐姐和孫姐姐也和她認識認識,大家年紀差不多,那位七娘子是個爽氣性子,和兩位姐姐說不定能處得好,若是處得好,大家能常來常往,往後姐姐們在這開平府也有了說話走動之處,孫姐姐年後除了服,就是成了親,也不好一味呆在家裡悶著,交些朋友進學走動著,人也開朗,姐姐說呢?」李小麼看著范大娘子和孫大娘子徵詢道,范大娘子凝神思量了片刻,眼睛裡閃著神彩,忙笑著點頭應道:「小麼說的極是,就是這個理兒。」

    孫大娘子遲疑茫然的看著李小麼和范大娘子,范大娘子不等李小麼說道,輕輕拉了拉孫大娘子說道:「咱們剛到這開平府,人生地不熟,大爺他們又都在軍中,日常連個交往的人家也沒有,如今若能得水家引見,能和這開平府的女眷圈子掿上線,常來常往,這日子也能過得活泛些。」

    「活泛什麼?」孫大娘子不解的問道,李小麼一邊笑,一邊推了推孫大娘子,乾脆半開起玩笑來:「比如你出嫁的時候,總要有幾個小姐妹送嫁吧,成親後鐵木在營裡,你一個人在家,總要有個走動的地方,有個說話的人吧,總不能整天一個人悶在家裡,那不得悶出毛病來了?鐵木要心疼的!」孫大娘子聽的漲紅了臉,看著笑彎的眼的李小麼,低聲嘀咕道:「不是有你們的麼?還有張大姐她們。」

    「我們這才幾個人哪,也不能就我們這幾個人往來,咱們到了新地方,總要認識些新朋友。」李小麼笑著說道:「到一處就要入鄉隨俗,跟大家處到一處,這樣,日子才能過得舒心,這跟咱們合併山頭一個理兒啊,兩個山頭合到一處,兩家的人就要多走動走動,彼此親近了這日子才好過。」

    孫大娘子聽得笑起來:「看小麼說的,這是什麼地方,哪能跟咱們那山上比。」

    「這倒是,這還真比不得咱們山上。」李小麼笑道,

    「我不是這意思,我是......」孫大娘子忙急著解釋道,李小麼推著她笑不可支:「我知道你的意思,和你開玩笑呢。」

    范大娘子看著兩個人笑了一陣子,憐惜的撫著李小麼的鬢角,關切的說道:「你也別光替哥哥們打算,你自己的事才最要緊,有什麼合適的人家沒有?」李小麼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輕輕咳了一聲,沒接范大娘子的話,只接著剛才的話題說道:「我來找姐姐,不光是說水家七娘子後天要來的事。」

    「還有事?你說就是。」范大娘子笑著說道,李小麼歎了口氣:「這事吧,早就該辦了,咱們銀子上頭緊,就拖到現在,到現在,是不能再拖了,家裡人手不夠,總不能事事都要姐姐們自己動手,真要出門做客應酬,連個隨身丫頭也沒有,這是一樣,還一樣,孫姐姐說的這不懂規矩一樣,不光孫姐姐,咱們大家都不懂這開平府的規矩習俗,這也得學一學才行,還有言行舉止什麼的,最好尋個有見識懂規矩的教引嬤嬤過來,張大姐她們月底就到開平府了,正好,連張大姐一起學學,往後出門心裡也就有了底,姐姐說呢?」

    「這樣好這樣好!我是得好好學學這規矩什麼的!」孫大娘子喜悅的搶著說道,范大娘子點頭答了,看著李小麼問道:「這人手上,你有什麼打算沒有?還有這嬤嬤,到哪裡尋這樣的嬤嬤?」

    「人手上,家裡的再添幾個粗使婆子丫頭吧,這個姐姐斟酌著辦,貼身使女丫頭上,我的意思,你和孫姐姐,還有張大姐,一人先添兩個丫頭,明後天就叫人牙子過來,挑年紀相當、好的買六個,交給紫籐調教個一兩個月就能用了。」

    「嗯,我有玉硯了,再添一個就行了,倒不用太多。」范大娘子笑著應道,孫大娘子楞神的看著兩人商量,用使女丫頭,呼奴使婢這事,她還從來沒想過。

    「六個也好,五個也罷,也不多這一個,姐姐這裡,三個也不夠,往後還是要添的。」

    「嗯,就聽你的。」范大娘子從善如流,孫大娘子呼了口氣,轉頭看著兩人正要說話,李小麼瞇起眼睛笑著說道:「孫姐姐,正好問你一聲,過了年,你就滿了孝,這成親的日子,就定在三、四月裡好不好?先辦大姐和二槐哥的親事,接著就辦你和鐵木的親事,行不行?還有一樣,你也別總在內院窩著了,前些天我就讓張狗子在留心外頭的宅院了,這成親的宅子,放在范家自然不合適,放在這裡,也不大好,說出去不好聽,你自己的宅子,總得自己看中了才行,你先看著,等月底鐵木和大姐到了開平府,再和他們兩個商量商量,定下了宅子,還要收拾粉刷,打家俱,一堆的事。」李小麼說得擰起了眉頭,轉頭看著范大娘子說道:「我可管不了這事,姐姐操心吧。」

    孫大娘子臉色通紅,頭垂的抬不起來,范大娘子看著李小麼,笑容裡滿是愁雲,這宅子又連著兩場大事,哪來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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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0 23:58:52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一百一五章 往來

    三人沉默片刻,范大娘子笑著說道:「這請嬤嬤的事,還得煩勞小麼妹妹,我看這樣,先添丫頭婆子,特別是幾個丫頭,買回來交給紫籐調教還要時候,請教引嬤嬤的事,要不等張大姐她們回來再請?也不好偏了她一個,宅院家俱什麼的,我跟孫妹妹就先看起來,你們說呢?」李小麼聽她說的井井有條,笑著應了,孫大娘子自然無有不可,也忙點頭答應。

    隔天李小麼和蘇子誠告了半天假,專程在家招待水蓮,水蓮在二門裡下了車,李小麼和范大娘子、孫大娘子熱情迎上前,水蓮好奇的打量著滿身重孝的范大娘子和孫大娘子,范大娘子大大方方的含笑打量著水蓮,孫大娘子拘謹的只盯著范大娘子行事,匆匆掃了水蓮一眼,微微垂著頭,不敢再多打量。

    李小麼將三人相互介紹了,和范大娘子一起,讓著水蓮進了花廳,海棠和青橙奉了茶上來,水蓮環顧四周打量著,笑著說道:「早就想過來拜會,二哥說你們剛到開平府,要忙著收拾東西,我就沒好過來打擾。」

    「七娘子客氣了,我們到這開平府,多虧二爺照應,要不然還不知道怎樣呢。」范大娘子客氣道,李小麼笑著接著說道:「范姐姐和孫姐姐都是重孝在身,也只好等除了服,再登門拜會七娘子。」

    水蓮忙笑著說道:「五爺客氣了,等兩位姐姐除了服,我專程設宴請兩位姐姐過府說話,這進了冬天也不過就是賞雪看梅,等明年春天到了,那才熱鬧呢,從清明起,郊遊花會差不多月月都有,兩位姐姐一定要好好看看咱們開平府的熱鬧才行呢。」

    李小麼暗暗舒了口氣,這水蓮果然是個玲瓏剔透的,四個人說說笑笑,海棠捧了點心上來,水蓮吃了塊點心,驚訝的轉頭看著海棠問道:「這芙蓉糕和我們府上的味兒一樣!」海棠抿嘴笑著曲膝答道:「回七娘子,奴婢原是靖江侯府上婢女。」

    「她們兩個都是,我這幾個使女都是水二爺送過來的。」李小麼接過話解釋道,水蓮有些驚訝的打量了兩眼海棠和青橙,笑著轉頭看著李小麼說道:「差點忘了正事,桐姐讓我代她謝五爺活命之恩。」水蓮說著就要站起來,李小麼忙一把拉住她,微微用力按著她坐下:「我領了心意就行了,也不必謝,她也是個苦命的。」水蓮急急的點著頭,眼圈泛紅:「我就說,五爺就懂桐姐這苦,算了,不說這個,桐姐現在在雪峰山別院住著,雪峰山沒別的好處,就是這個時候的野山菊,漫山遍野,再美麗不過,想請五爺和兩位姐姐到我們別院盤恆一晚,別院裡還有兩眼溫泉,最養人不過,五爺可別推辭!」

    李小麼遲疑的看著范大娘子和孫大娘子滿身的縞素,水蓮心思極靈動,忙笑著解釋道:「雪峰山別院就住了我和桐姐母子,桐姐五爺也知道,也是那樣如今也是一身的素麻,要不是和五爺不見外,兩位姐姐也是這樣,我也不敢開這個口。」李小麼想了想,轉頭看著范大娘子笑著說道:「過去散一散也好,姐姐說呢?」

    「嗯。」范大娘子含笑答應了,李小麼轉頭看向孫大娘子,孫大娘子忙跟著點著頭,水蓮輕輕呼了口氣,和三人約了後天一早遣人來接,四個人又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水蓮才起身告辭,李小麼和范大娘子也不多留,三人一起將水蓮送到二門裡上了車。李小麼看著水蓮的車子走遠了,要了車,一徑往梁王府忙去了。

    李小麼尋蘇子誠告了假,說要去雪峰山看野山菊去,蘇子誠盯著她看了片刻,面無表情的點頭應允了。

    隔天一大早,李小麼難得起了個大早,紫籐和淡月幾個,將滿箱衣裙抖在炕上,李小麼愕然不已,她什麼時候得了這許多裙子!海棠抱了只一尺見方的花梨木匣子過來,一層層抽開,李小麼轉頭看著匣子裡的各式釵環簪鈿,伸手掂了只紅寶蝴蝶雙股釵,對著窗戶瞇眼看著,海棠憨憨的笑著說道:「五爺今天就戴這股釵吧,穿那條銀紋百蝶度花裙,前兒王爺剛讓人送了件大紅腥腥氈羽緞斗篷,穿起來肯定好看!」

    李小麼呼了口氣,將釵遞給海棠,轉頭看著紫籐問道:「都是王爺讓人送過來的?」

    「嗯,八月裡,有一回南爺抬了一大箱子送過來,還有這個匣子,也是那回一起送過來的,過了重陽節又送了一箱過來,都是應季的秋冬衣服,看樣子像是跟著府裡的四季衣服做出來的。」紫籐仔細解釋道,李小麼下巴頂在懷裡的靠枕上,輕輕歎了口氣,她是真喜歡這些精緻美麗的衣裙首飾!

    紫籐、淡月幾個手腳利落的挑著衣服,一件件拿給李小麼看過,包在包袱裡,她們要在水家別院住上一晚,紫籐和淡月昨晚上就收拾了兩個大箱子出來,再加上今天的衣服包袱,簡直跟搬家一樣,李小麼也不多話,只任紫籐張羅,看看時辰差不多了,懶洋洋起來坐到妝台前,青橙輕巧的給她綰了個時新的百合髻,將那股紅寶蝴蝶釵仔細的插上,李小麼換了衣服,從善如流的披了大紅腥腥氈斗篷出來,淡月和海棠帶著流雲、櫻桃跟在後頭,一路往二門出去。

    二門裡,水家跟出門的婆子和車輛已經到了,李小麼楞神的看著緊挨著范大娘子站著的月亭,范大娘子忙上前幾步,拉了拉李小麼,低低的說道:「月亭也想跟過去玩玩,她拘在家裡,也沒地方走動,我想著也不多她一個,你看?」

    李小麼暗暗歎了口氣,看著范大娘子,張了張嘴想說話,想了想又嚥了回去,算了,這兒、這會兒都是不是說話的時候,回來再說吧,她這樣,不是幫月亭,而是害她!范大娘子輕輕鬆了口氣,臉上露出笑容來,回身示意玉硯扶月亭上車,月亭上了車,伸手掀起車簾,挑釁的緊盯著李小麼,李小麼順著她的目光看回去,半絲表情也沒有。

    車子緩緩出了二門,出了城門,一路往雪峰山行去。

    梁王府門口,水巖踩著踏步下了車,轉頭看著貼身小廝挑雲、伴月小心的各捧著盆葉片高大、勁節蒼然的蘭花來,蘭花中間已經生出兩支花莖,各有十數個花萼含苞待放,水巖後退半步,滿意的看了看兩盆蘭花,帶著小廝,轉身進了梁王府。

    水巖一路進了外書房,進了垂花門,直奔東廂第一間,推了推,卻沒推開,北慶忙迎上來笑著說道:「五爺今天去雪峰山賞菊去了,要後天才過來。」水巖滿臉失望,轉頭看著兩個小廝手裡捧著的蘭花,用手裡的折扇敲了敲額頭,示意挑雲、伴月跟著往正屋進去。北慶稟報了,親自掀起簾子讓著水巖進了屋,挑雲等捧著那盆風姿千萬的蘭花緊跟其後。

    蘇子誠正端坐書案後寫著字,知道是水巖進來,頭也不抬的吩咐道:「坐吧。」水巖長揖見了禮,四下轉身尋著放蘭花的合適地方,連轉了幾圈,看中了蘇子誠那張巨大的書案,隨手將折扇交給侍立在旁的南寧,親自動了動移了移筆架,示意小廝將兩盆蘭花放到了書案一角。

    蘇子誠抬頭仔細看了一會兒兩盆蘭花,低頭寫完,放下筆,站起來,背著手圍著蘭花看了一圈,笑著誇讚道:「你府上這蘭花越養越好了,這盆吳蘭能養成這樣,難得之極!」

    「這要的品相,一共只養出五盆,大伯府上送了一盆,大爺府上送了一盆,父親留了一盆,還有就是這兩盆了。」水巖欣賞著兩盆吳蘭,搖著折扇笑著說道,蘇子誠轉頭看著水巖,指著兩盆吳蘭笑著說道:「我要一盆就夠了,那一盆你拿回去自己留著吧。」

    「那一盆是給小五的,北慶說她後天才回來,先在你這兒寄兩天。」水巖解釋道,蘇子誠驚訝的轉頭看著水巖,水巖收了折扇,看著蘇子誠笑著說道:「小五幫了我大忙,幫了我們水家大忙,一盆蘭花不過表個心意,若送別的,怕她嫌俗氣。」

    蘇子誠轉頭看著蘭花,發怔的出了會兒神,伸手輕輕碰了碰墨綠高大的蘭葉,嘴角帶著笑意,轉頭看著水巖說道:「這會兒,山上的寒蘭正是盛開的時候,好多年沒去雪峰山看寒蘭了,那寒蘭比這吳蘭風姿更勝。」

    水巖眨了眨眼睛,忙笑著接道:「我也好多年沒去雪峰山看寒蘭了,姑母最愛寒蘭」水巖看著臉色瞬間陰鬱下來的蘇子誠,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好好兒的提姑母做什麼,水巖腦子轉的飛快,順著剛才的話接著說道:「今天天氣正好,正是看寒蘭的好時候,咱們去雪峰山看蘭花去,雪峰山近,也不過半天功夫就能來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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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0 23:59:04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一百一六章 別院

    「嗯。」半晌,蘇子誠竟然答應了一聲,水巖有些楞神,他不過隨口一句,壓根沒打算他真會去。

    「現在就走?」水巖的楞神瞬間既逝,一邊笑著答著話,一邊飛快轉著心思:「既然去了,就住一晚上吧,明天一早看晨曦中的寒蘭,懸崖峭壁間的寒蘭映著朝陽那會兒風姿最好,不容錯過!去翠微別莊?」水巖看著手指碰著吳蘭葉、彷彿有些出神的蘇子誠,心裡微微一動:「翠微別莊看寒蘭最好,可那一處好些年沒人去住了,一應物事只怕不夠妥當,要不到雲棧院?離翠微別莊近,過去看寒蘭方便,就是離四叔家別院極近,不過四叔家別院裡不過住了七妹和小五她們幾個,倒不會過於吵鬧,你看?」

    「嗯,就住雲棧院吧。」蘇子誠收回手,轉身吩咐東平:「騎馬過去就行,住一晚。」東平躬身答應了,垂手退出去,遞了話給水巖的小廝,又讓人往後院取蘇子誠的衣服用具,小半個時辰後,蘇子誠和水巖在梁王府門口上了馬,往雪峰山賞蘭花去了。

    李小麼等人的車子不急不慢的走了兩三個時辰,車子停下,李小麼扶著淡月的手下了車,仰頭打量著面前景色秀麗的雪峰山,這雪峰山在開平府北邊偏東一點,山體不高,卻險峻秀麗、樹茂花繁、水瀑眾多,是開平府周邊夏季避暑,冬天欣雪的絕佳所在,這山上別院不多,林林總總也不過幾十座,卻座座或樸拙或精緻,隱於山景林樹中,能在這山上建別院的,都是這北平國數得著的名門望族。

    山腳下一排停著三頂青竹小亮轎,兩個管事嬤嬤著急的商量了幾句,一個嬤嬤招手叫了個婆子過去交待了幾句,那婆子急忙往山上急奔上去。

    李小麼歎了口氣,招手叫過管事嬤嬤,笑著說道:「這山上景色真是好,看的讓人捨不得走了,你們別院離這裡遠不遠?」

    「回五爺,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照這些抬轎婆子的腳程,要走小半個時辰。」管事嬤嬤陪笑答道,李小麼滿臉愉快的呼了口氣,聲音微微抬高,帶著絲雀躍和興奮說道:「那我不坐轎子了,我要走上去!出來就是看景的,我要好好欣賞欣賞這雪峰山的美景!」

    管事嬤嬤感激的看著李小麼,正猶豫間,李小麼已經跳到范大娘子和孫大娘子旁邊,滿臉笑容的說道:「我要自己爬山,這山這景這路,要自己慢慢走上去才有意思,你們先走吧。」

    「我陪你!好長時候沒走山路了,這山景比咱們筆架山強多了!真是好看!」孫大娘子興致勃勃的轉頭四下看著,范大娘子尷尬的掃了眼別著頭根本不看眾人的月亭,笑著說道:「看爬到一半走不動了怎麼辦!」

    「那倒沒事!」李小麼轉頭看著管事嬤嬤笑道:「煩勞嬤嬤到別院後讓人來接接我們,若是真走不動了,也好把我抬上去!」

    「是!」管事嬤嬤面容輕鬆、滿臉笑容的答道,范大娘子帶著月亭上了亮轎,轎子抬起,不大會兒就轉過山路看不到了,管事嬤嬤在前頭引著,兩個婆子抬著頂空轎,跟在李小麼和孫大娘子後頭,一行人停停走走,由著李小麼和孫大娘子嘰嘰咕咕說笑著,一路看景一路走。

    走了大半個時辰,山上兩個婆子引著頂竹轎,一路接過來,李小麼呼了幾口氣,轉頭看著孫大娘子問道:「你累不累?」

    「不累,這點路算什麼,這才多遠!」孫大娘子興致正濃,她在開平府范家那個四方天井裡困了這些日子,這會兒見了山,心情飛氣揚著正在興奮中,李小麼在一處平整的石階上站定,放下裙子,轉身環顧著四周,笑著說道:「早知道爬山,就不穿這裙這鞋,你的腳不痛的?」孫大娘子提起裙子看了看,點頭笑道:「你這麼一說,倒真痛了,算了,不爬了,坐轎子吧。」

    兩人上了轎,管事嬤嬤親自上前捲起李小麼轎兩邊的竹簾,笑著說道:「讓她們慢些走,五爺坐在轎裡,好好看看這景色。」

    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前面高大林木間,現出一片青瓦粉牆來,管事嬤嬤上前幾步,走到李小麼轎邊,熱情的介紹道:「這一處一共四處別院,半山那一處是我們大爺府上的,最右邊那處,雲霧籠著的,是二爺府上的,這兩處,大些的是三爺府上的,我們府上的別院最小,也最靠裡,五爺別笑話!」李小麼順著管事嬤嬤的指點看著幾處別院,一共四處,這四家應該是水家嫡支了。

    轎子很快進了蒼苔遍佈、爬滿古籐、彷彿古舊異常的大門,轉過花牆做成的影壁,水蓮正站在一處彷彿古籐天然生成的月亮門前等著她們了。

    李小麼下了轎,和孫大娘子上前見了禮,笑著說道:「是我任性了,多有煩勞七娘子。」

    「五爺這麼說就見外了,自家姐妹,哪有煩勞之說的?!」水蓮一邊熱情的笑著應著話,一邊讓著李小麼和孫大娘子往裡走,李小麼和又拘謹起來的孫大娘子並肩而行,轉頭看著水蓮,笑著說道:「叫我小五吧,我行五。」

    「那好,我就不客氣了!我今年十八歲了,肯定比五妹妹大。」水蓮爽快的答道,李小麼笑著點了點頭:「姐姐比我大一歲。」兩個人一路說著閒話,轉了幾個彎,上了幾層台階,到了一處花廳前,早有丫頭稟報了,水桐已經迎在花廳門口,范大娘子和月亭也跟在後面迎了出來。

    李小麼仔細打量著水桐,上次見她,她一直坐著,這站著身量高佻,只是過於瘦削了些,一身素白麻衣裙很寬大,衣服捲了邊,做工也精緻,跟上次獄中比,面色裡的灰敗沒有了,那股寂靜卻還在,嘴角雖然帶著笑,卻笑得毫無生氣,山風拂起衣裙,裙袂飛揚中,更顯得人靜寞到死寂。李小麼微微吸了口氣,忙帶著笑,上前幾步曲了曲膝,水桐已經一絲不苟的深曲膝到底行著福禮,李小麼忙轉頭看向水蓮,水蓮兩步過去扶起水桐,笑著說道:「小五妹妹也不是外人,桐姐不用跟她客氣!」

    水桐寂靜的笑著:「五爺於我在大恩。」聲音平緩而慢,李小麼聽得心酸,水蓮彷彿沒聽到水桐的話,熱情的介紹著孫大娘子,孫大娘子同情的看著水桐,拘謹而恭敬的見了禮,幾個人讓著,進了花廳。

    花廳四面開窗,兩面對著別院內,另兩面正中兩扇窗戶用通透的水晶琉璃鑲嵌,正對著外面的山崖峭壁,看來是賞景之所,這會兒水晶琉璃旁的窗戶大開著,屋裡卻溫暖異常,淡月和海棠侍候著李小麼和孫大娘子去了斗篷,水蓮笑著說道:「這一處看山景最好,先祖父冬天最愛這一處,他又是寒腿,就把這花廳連底下也挖空通了火道,這會兒不大冷,我就讓人把地火龍燒上,火牆和火炕都沒燒,不然就太熱了。」

    李小麼走到琉璃窗旁,探頭往外看去,離這花廳一丈多遠,就是山崖盡頭了,邊上修著半人高的石欄,石欄內擺放著各色晚開的菊花,李小麼看了一會兒,退回來坐到炕上,接過杯子喝了口茶,范大娘子正和水桐說著話,水蓮和孫大娘子不知道聊的什麼,月亭端坐在范大娘子身邊,仔細打量著花廳內的陳設。李小麼正要再轉回去欣賞她的風景去,門口丫頭恭敬的稟報:「大奶奶、七姑娘,明少爺來了。」

    水桐一下子直起了身子,水蓮輕快的跳下炕,門簾掀起,一個三十多歲,乾淨利落的媳婦抱著位三四歲的小男孩進來,小男孩身形瘦弱,臉色卻還好,團在奶娘懷裡,膽怯的看著屋裡的陌生人,這就是水桐的兒子,也是陳忠良的嫡子陳明深了。

    「阿明,來,七姨抱。」水蓮迎過去,舉手過去,阿明臉上綻放出羞澀的笑容,轉身撲往水蓮,又從水蓮懷裡轉頭看向母親水桐,衝著水桐伸著手,水蓮抓回他的手,抱著他先走到李小麼身邊,指著李小麼笑著說道:「這位李家五姨最疼我們阿明瞭,阿明給五姨磕個頭好不好?」不等水蓮放下阿明,李小麼已經跳起來,利落的拉住了水蓮和阿明,也不伸手抱他,只拉著阿明的手,笑著誇獎道:「阿明好可愛!你幾歲了?」

    「四歲。」阿明的手被李小麼握在手裡,兩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撲閃著看著李小麼,停了片刻,才聲音細細的答道,李小麼從海棠手裡接過只做工精緻、用兩塊墨玉嵌做眼睛的布牛,舉到阿明面前笑著說道:「誰屬牛啊?」

    「我!」阿明伸手抓過笑瞇瞇的布牛,翻來翻去看個不停,水桐已經站到水蓮和阿明身後,曲膝致著謝:「五爺費心了。」

    水蓮抱著阿明轉到孫大娘子面前,孫大娘子笑著取出早就準備好的一隻小巧的赤金長命鎖片,奶娘忙上前接過,范大娘子也給了見面禮,月亭袖出只嶄新的荷包,拉開取出只明晃晃的赤金手環,扭開結扣,笑盈盈的給阿明戴在了手上。李小麼喝著茶,看著月亭給阿明戴上金手壞,轉頭掃了眼范大娘子,暗暗歎了口氣,這見面禮都準備的妥妥當當,看來不是臨時起意,是怕她不肯讓月亭跟過來,才這樣先做再說?還是肯定是自己想多了,自己凡事想得太多,回去尋個機會,好好和她聊一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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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0 23:59:15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一百一七章 雨後天睛

    有了孩子,花廳熱鬧起來,月亭耐心和阿明拍著巴掌玩、取了繩子玩交繩,水桐目光溫和的看著阿明,臉上總算有了表情,范大娘子和孫大娘子圍在旁邊,說笑著看著月亭和阿明玩。

    水蓮陪著玩了一會兒,悄悄退到李小麼身邊,輕輕拉了拉她,兩人出了花廳,沿著遊廊進了旁邊一處極小的茶室,在榻上坐了,水蓮歎了口氣:「五妹妹別怪我,請你到這別院來,就是想讓你看看桐姐這個樣子,你看看,這事都過去了,你看看她這樣子,我好話歹話說盡,要不是有阿明,她!」水蓮又是生氣又是焦慮,一個『她』字堵在喉嚨口,說不下去了,李小麼抿著茶,沉默著沒有接話,水桐這是哀莫大於心死,這樣的哀法,她愛著陳忠良麼?這沒什麼好懷疑的,這個世間,不管什麼樣的世間,有人,有男女,就有愛,她救了她,也殺了她,蘇萬方的那些話,赤裸裸的撕裂了水桐心底那層自欺欺人的掩面紗,也斬斷了她和陳忠良最後一絲聯接--那名義上的夫與妻。

    李小麼輕輕打了個寒噤,這就是付出的代價,自己曾經為付出而付出了生命,李小麼閉了閉眼睛,同樣的錯誤,有一次就夠了,這一世,那份心念,到此為止,如果自己不愛自己,沒有人愛自己。

    唉,她能有什麼法子?她自己都救不了自己,這愛的傷,只有時光的流逝,也許能沖淡,也許不能,若是她要工作,要掙錢養自己養孩子,要打掃衛生接孩子做家務,要這個那個無數事情要做,這傷痛也就沒時候傷痛了,可她不用,她也不用,她是高貴的水家姑娘,除了悲風傷月,什麼也不用做,每一個人都一臉小心翼翼的提醒著她的不幸和傷痛,有什麼......嗯,也許這是個法子!

    李小麼抬頭看著水蓮問道:「我聽說水家在城南門外設有一家養濟院?」

    「嗯!專門收容老疾孤窮,有時候賓旅之人窮病,也送藥食。」水蓮怔了怔答道,她和她說水桐的事,她提這個做什麼?

    「水家是慈悲之族,前天我看到份慈幼局的折子,現今管著慈幼局的王先生病重,連折子也是兒子代寫的,這慈幼局雖是官設,卻不入官制,也沒有俸祿,全憑著一份慈悲心腸,要不,讓水桐先去管一管這慈幼局去?」李小麼笑著建議道,水蓮愕然看著李小麼,哭笑不得的說不出話來,這是什麼話!她們水家姑娘,豈能拋頭露面去管那些孤兒?

    「王先生之前,慈幼局是李太夫人管著的,這你也知道,李太夫人極慈悲的人,朝廷的旌表就不說了,聽說開平府好多人家家裡都供著她的牌位呢,水桐現在這個樣子,心如死灰,讓她有點事做,一忙起來,也就不那麼難過了,再說,做點事,心情也能開朗些,這是一,二來,伸手幫一幫這人世間的窮苦悲傷,做這樣的善事,也能積福贖罪,為子求福,為己求福。」李小麼看著水蓮勸道,水蓮遲疑不定的看著李小麼:「沒有這樣的先例,我們水家......」

    「凡事都有第一回,你們水家有人去管慈幼局,對水家只有好處,這事不急,你先回去和水二爺,還有你父親他們商量商量,聽聽他們的意思。」李小麼打斷水蓮的話說道,水蓮擰眉想了想:「還是先問問桐姐,萬一二哥他們覺得好,桐姐不願意,那就不好了。」

    「水桐那裡不用問,到時候你就和她說這是做善事以贖罪,替阿明積福,她必定願意的。」李小麼傷感的低聲說道,水蓮呆怔了片刻,潸然淚下,哽咽著說道:「你說的是,桐姐心裡,就覺得自己是個罪大惡極、罪不可恕的人,她說她死後肯定墜到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李小麼輕輕呼了口氣,她無從評判誰,她自己的那份道德和標準,只好也只能自己默默的守著。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閒話,小丫頭過來請了兩人,登上台階,往另一處吃飯去了。

    靖江侯府的管事跑得忙得恨不能生出翅膀來,總算趕在蘇子誠和水巖在雲棧院門口下轎前一刻,把一切收拾妥當了。

    蘇子誠看起來心情不錯,也不進雲棧院,和水巖沿著山間小路直登到山頂,任山風吹動斗篷,極目遠眺,看了半晌,轉頭看著水巖,笑著說道:「上回咱們到這裡,像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七年前,我記得清清楚楚,你站在這山頂上,叫囂著要踏平北寧,一年後果然踏平了,大爺封了寧王。」水巖攏了攏斗篷,笑著說道,蘇子誠臉上的笑容凝了下,轉眼間褪了個乾淨,又回復了平常的陰冷,背著手看著遠方,水巖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頭,大爺、二爺都不願意提平北寧的事,自己今天真是混了頭了!

    水巖不敢再多話,蘇子誠也是一言不發,兩人在山頂上吹了半天風,一前一後下了山。蘇子誠在前,沿著雲棧院旁的幽靜小路,一路走到翠微別莊門口,守門的內侍遠遠看到蘇子誠,一半急迎出來,一半疾奔進去叫別莊總管,沒等別莊總管奔出來,蘇子誠已經背著手又往來路轉回去了,水巖緊跟其後,這一天淨說錯話,他也不敢多開口了。

    兩人吃了晚飯,水巖遣人知會了翠微別莊的管事,明天一早過去看寒蘭,諸事安排妥當,陪著蘇子誠喝著菊花茶說話,水巖看著蘇子誠,謹慎的試探著問道:「明天要不要請小五過來?小五倒是個真正的雅人。」

    「真正的雅人?」蘇子誠放下手裡的書,不知道想起什麼,嘴角帶著絲笑意說道:「你若有機會領教,就知道她到底是雅還是俗了。」

    「那她到底是雅還是俗?」水巖興致十足的追問道,蘇子誠凝神想了半晌,看著水巖一眼,端起書,慢吞吞的說道:「她那兒沒什麼雅和俗,俗到她那兒也能雅,雅到她手上,也能俗不可耐,只看她的心情。」

    水巖高挑著眉梢,驚訝的看著蘇子誠,想再問,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另外一句:「我讓人去接她,小五必定喜歡寒蘭。」蘇子誠專注的看著書,彷彿沒聽到水巖的話,水巖斜睇著他,帶著笑意挑了挑眉梢,悄悄站起來,到外間寫了個帖子,叫了挑雲過來低聲吩咐道:「你去四爺別院,尋五爺的丫頭,把這個帖子送給五爺,得了回信再回來。」

    挑雲接了帖子,躬身退出去送信去了。

    李小麼接了帖子,吩咐海棠去和水蓮說了一聲,第二天一早,李小麼打著呵欠起來,閉著眼睛洗漱完畢,由著淡月綰了頭髮,海棠和流雲舉著幾件衣服讓李小麼挑,李小麼轉頭盯著衣服出了一會兒神,擺擺手,示意再換幾件來,海棠驚訝的笑著想要說話,又嚥了回去,李小麼看著她,笑著說道:「嫌我挑衣服了?」

    「不是!是,五爺從前不大管這個的。」海棠被李小麼說破心思,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李小麼指著那幾件衣服解釋道:「太艷了,我不喜歡顏色太過艷麗、或是花樣過於繁雜的衣服,這幾件,你看看,不是桃紅就是翠綠,又到處繡的都是花,看的人頭痛。」

    「我知道了,五爺等著,我再去挑幾件來。」海棠愉快的答應著,轉身進去,很快又取了幾件衣裙過來,抖開給李小麼看,李小麼挑了條銀白底用銀色絲線繡著大大小小各式蝴蝶的寬幅裙,海棠笑著贊同道:「我也喜歡這件,多少雅致!這些個蝴蝶不動看不出來,一動就跟從裙子上飛出來一樣!五爺看,配這件裌衣好不好?不穿棉衣了,棉衣到底厚,配這蝴蝶裙不夠輕靈,五爺外頭穿件厚些的斗篷就行。」李小麼看著海棠手裡的淡妃色緊身齊腰寬袖裌衣,笑著點了點頭。

    李小麼換了衣服,披了件海棠紅羽緞素面厚絨斗篷,帶著淡月,出了屋,一徑到了院門口,挑雲和南寧早就候在門口,見李小麼出來,一時呆怔住了,南寧先反應過來,忙笑著長揖道:「差點不敢認五爺了。」李小麼笑著示意兩人引路,一行四人,穿過初冬的輕寒,幾步就轉到了靖江侯府別院門口的小徑,水巖和蘇子誠已經站在別院門口等候著了。

    蘇子誠遠遠看著從初冬枯落的樹林間轉出來的一抹嬌艷的海棠紅,斗篷間,銀色的裙袂和蝴蝶隨風飄動,冬天裡看到這樣的海棠紅,真是讓人心喜。

    李小麼走到兩人面前,笑語顏顏的曲膝行著福禮,蘇子誠被她笑的心情如雨後初睛,抬了抬手,瞄著李小麼沾著枯草葉的裙角,笑著說道,:「不用多禮,過去還有幾步路,你坐轎子吧。」水巖急忙轉身吩咐垂手侍立的小廝:「快傳轎子!」

    小廝躬身急步退下,片刻功夫,兩個婆子抬了頂青竹轎出來,李小麼也不客氣,上了轎,跟在蘇子誠和水巖身後,往翠微別莊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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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0 23:59:26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一百一八章 秘密

    不過幾步路,轉眼就到了,李小麼在二門裡下了轎子,滿院的內侍宮人恭謹的垂手而立,水巖笑讓著李小麼,和她並肩跟在蘇子誠身後,沿著乾淨之極的粗糙青石路,進了一間雕樑畫棟的花廳,花廳極大,一進門,熱氣撲面而來,蘇子誠在前,逕直穿花廳而過,到了花廳後。

    李小麼站在蘇子誠身邊,驚歎的看著對面近在咫尺、幾近垂直的山崖上星羅棋布、一簇簇的艷黃野菊和白花碧葉的蘭草,襯在青黑滄桑的巍峨山崖間,越發顯得生機勃勃,嬌美明艷,有的地方,菊和蘭相伴而生,野菊的潑辣奔放,映著蘭草的淡然脫俗,更是透著股奇異的美,朝霞穿過山澗,照在崖壁上,面容猙獰的山石對那溫暖無動於衷,山石上的菊蘭卻興奮的舒展著身子,藉著山風招展不停,肆意展現著滿滿的生機,李小麼屏著氣,失神的盯著那些小極又美極的山花,它們的生機是那樣濃烈,濃烈到讓人窒息,彷彿只要它們願意,眨眼間,它們就能把這山漫延成艷黃和碧翠的海洋,滿山滿谷,都是它們跳躍的喜慶。李小麼下意識的伸出手,彷彿想去撫一撫那些喜慶跳躍的生命,蘇子誠看著她,笑出了聲:「這山崖看著近,離的也有幾十丈遠,哪能夠得著。」

    李小麼收回手,呼了口氣驚歎道:「這野菊真是動人心魄!」蘇子誠轉頭看了看山崖,水巖笑著說道:「要看菊花,得到野菊崖,看野菊崖雲眠居最好,就是你住的那一處,雲眠居最後面的菊隱廳對面就是野菊崖,那菊花開的漫山遍野,壯觀的很。」

    「那裡昨天去看過了,不如這裡好,開得太滿,滿得簡直要溢出來,這花和畫一個理兒,要有留白,給看花人留下足夠歇眼漫想的空白處才最好。」李小麼笑著說道,水巖重重拍著手裡的折扇讚歎道:「我就說,你是個雅人!」蘇子誠瞥了他一眼,背著手往旁邊慢步走去,水巖忙讓著李小麼:「咱們往那邊看,那一處,有幾叢蘭草,可以入畫!」

    三個人走了十來步,轉了半個彎,到了山崖另一邊,這一處山崖光滑幾近明鏡,幾條狹長的裂紋或橫或豎的撕開鏡面,縫隙裡,幾叢蘭草噴湧而出,細長的葉子風姿萬千,幼小的白花隨風舞動,比之那如火般絢爛奔放的野菊,別有一番寧靜優雅的美。三個人靜靜的仰頭看著那幾叢在山崖中寂寞綻放的蘭,半晌,水巖輕輕歎了口氣:「幾年沒來,這幾叢蘭長得更好了。」蘇子誠背著手,一動不動的仰頭看著那幾叢蘭,李小麼看了眼石像般站立著的蘇子誠,轉頭看向水巖,水巖示意李小麼噤聲,李小麼輕悄的往後退了兩步,和水巖站到了一處,半晌,蘇子誠才動了動身子,往後退了半步,轉過身,歎息般低聲說道:「到花廳坐著看吧,這裡冷。」

    李小麼緊裹著斗篷,立即贊同的連連點著頭:「這裡風太大,吹得人骨頭都涼了。」

    三個人轉進花廳,李小麼脫了寒氣逼人的斗篷,轉頭打量著四周,花廳極大,南面盤著炕,北面放著張巨榻,榻與炕之間,擺放著幾張舒適的扶手椅子,炕、榻、椅間錯落有致的擺放著各式花架,都是烏沉沉的紫檀木,花架、炕幾、榻幾上或擺花草,或放古玩玉設,滿屋深斂於內的奢華,李小麼站了片刻,只覺得陣陣溫暖從腳下、裙間湧上來,這地下也鋪了火龍,怪不得開著窗也能溫暖至此。

    李小麼坐到蘇子誠另一邊,接過熱茶喝了一口,舒服的歎了口氣,蘇子誠看著兩頰凍得緋紅的李小麼,嘴唇微微動了動,彷彿想說什麼卻又嚥了回去,水巖瞄著蘇子誠,心裡閃動不停,垂頭喝了兩口茶,放下杯子,懊惱的說道:「差點忘了,七妹讓我帶兩罐茶粉給她送過去,她待客用,我竟忘得乾淨,真是該死!」說著站起來,拱了拱手說道:「我得趕緊送過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會兒就回來,且等我會兒!」說著,歉意的陪笑告了辭,拎著長衫急步出了門。

    蘇子誠笑著搖了搖頭,李小麼狐疑的看著水巖的背影,心裡飛快的盤算了片刻也就淡然了,放下杯子,站起來轉到敞開的窗前,遠眺著對面那些跳躍般的艷黃色。蘇子誠也放下杯子站起來,踱到李小麼身後,順著李小麼的目光看了眼野菊花,收回目光,居高臨下的看著看花看得出神的李小麼,她的頭髮細而軟,彷彿有流動的光澤,幾縷髮絲垂落在白皙柔軟的脖頸間,蘇子誠心裡劃過絲奇異的漣漪,他從來沒注意過女人的脖頸這樣誘人!

    山風吹進窗戶,吹得李小麼寒意又起,寒瑟的抱著雙臂往後退去,卻一腳踩在蘇子誠腳上,蘇子誠忙伸手扶住趔趄著往前撲去的李小麼,李小麼站穩,轉身低頭看向蘇子誠的鞋子,花廳門口,南寧正要奔出取鞋子,卻看到蘇子誠跺了跺腳,若無其事的和李小麼說著話,東平衝著南寧擺了擺手,兩人往旁邊退了半步,繼續一動不動的垂手侍立。

    李小麼不動聲色的往旁邊讓了半步,從蘇子誠懷裡讓出來,指著山崖上笑著說道:「我記得從前看過不少寫菊花的詩,這會兒想念兩句應應景,可一句也想不起來了。」

    蘇子誠失笑出聲,笑了一會兒,才忍著笑說道:「你都看過誰的詩?說說,我替你想想。」李小麼收回手指,訕訕的笑著,她到這個世間至今,一直艱難求活,讀書的時候少、能找到的書更少,在她知道的那些和這個世間的文章詩詞得到印證對比前,她哪敢亂說?蘇子誠低頭看著她,等了片刻才笑著說道:「若論詩,梁先生最精通,等他回來你跟他請教請教,讓他挑幾本書給你看。」李小麼忙點了點頭,這是好事,不管學什麼,有人指點事半功倍,蘇子誠頓了頓,彷彿想起什麼,看著李小麼問道:「你說到這詩,我正好想起件事,你送過幅對聯給梁先生?」

    「嗯?」李小麼一時沒想起來,正要否認,突然想起那年逃出太平府的事,搖了一半的頭忙又往下點去:「是送過。」

    「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

    「是。」李小麼乾脆的答道,蘇子誠皺了皺眉頭,疑惑的問道:「這是你自己聯的?還是你從哪裡看到的?梁先生學問極好,幾乎無書不讀,他說沒見過這聯,寫信給我,我拿去翰林院,也沒人見到過,聽說是你當年遊歷閻王殿時所見,哪裡的閻王殿?」

    李小麼垂著頭,腳尖在地上劃來劃去的劃著圈,飛快的轉著心思,這事,還有很多事,總要有個說法,似是而非的說法,這神鬼之事,自己能來,誰能說得準呢?嗯,就這樣,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是真是假隨他去想,李小麼打定主意,抬頭看著蘇子誠,咬著嘴唇滿臉的困惑迷茫,她呆在碧藍冰冷的海中,怎麼會到了這裡?這件事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也許,只能歸於神鬼之道。

    蘇子誠看著李小麼臉上的茫然困惑,下意識的抬手想替她撫平,抬到一半,硬生生折回背到了背後,李小麼垂下頭,看著鞋尖上彷彿要飛起來的蝴蝶低低的說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也不知道那是哪裡,也許是閻王殿,我就把那兒當閻王殿了。」

    蘇子誠沒聽明白,李小麼抬頭看著蘇子誠,困惑的解釋道:「大哥說李家村被剿那晚,我受了傷暈死過去,一直暈迷了十幾天,後來一天夜裡,在一間破廟裡,下著暴雪,電閃雷鳴,我突然醒了,可是......」李小麼舌頭打著結,輕輕拉了拉蘇子誠的衣袖,低聲說道:「我不知道怎麼說,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一直想忘了這事,就是忘不了,我從來沒敢說過,連大哥也沒敢說。」蘇子誠伸手按著李小麼的肩膀,溫和的說道:「別怕,有我呢,都過去了。」

    「嗯,我看見父親和母親倒下,滿身的血,後面,我就不知道自己到哪裡了,也不知道......」李小麼仰頭看著蘇子誠,彷彿不知道如何描述,困惑了片刻,才接著說道:「我看不到,聽不到,聞不到,可有時候不知道怎麼的就知道好多事,就像這樣,」李小麼將自己的手按在蘇子誠手上,抬頭看著他說道:「你閉上眼睛,是不是也能感覺到什麼?」

    蘇子誠翻手握了李小麼的手,閉上眼睛沉默片刻才睜開眼睛,溫柔的說道:「很溫暖。」

    「嗯,」李小麼稍稍用力,將手抽出來:「就是這樣,我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卻能感覺到好多東西,包括那幅對聯,那裡,好像過了很多年,天荒地老,日月滄桑,後來,像做夢一樣,突然就醒了,我不敢說,從來沒敢提過這事,怕人家說我說胡話,把我當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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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21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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