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力寶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側側輕寒]簪中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1
發表於 2016-12-22 00:01:34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 十無形無聲(三)

    東閣內一切都和出事那天一模一樣,雖然經過了細細搜索,但搜查的人都時刻記得這是皇宮裡,竭力在過後恢復原樣。

    而這一模一樣的環境中,卻躺著一個已經面目全非的少女。她身上穿著一襲黃衫,頭上鬆鬆挽著一個留仙髻,腳上一雙素絲履,和失蹤那日一模一樣。

    然而她全身皮膚已經潰爛烏黑,膿血橫流,早已看不出那張臉的本來面目,誰也無法從這樣的屍體上看出她曾擁有怎樣艷若桃李的芳華。

    黃梓瑕默然凝視著她,一瞬間腦中閃過那一日,她鬢邊嬌豔的一朵綺琉璃,人面花顏相交映。

    不過,也只是一瞬間的恍惚,她便抿住了嘴唇,走到屍體所躺的床前。

    周子秦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床前,又從身上摸出一雙鞣製得極薄極軟的皮手套戴在手上,才俯下身,先捧住她的面容細看。

    饒是黃梓瑕這樣見慣了屍體的人,也無法猝睹這樣膿血橫流腫脹模糊的一張臉,她偏開了頭,問:“你不是沒帶工具嗎?這雙手套是什麼時候帶來的?”

    “早上出門時。聽說街上出命案,好像是被毒死的,我就趕緊帶上了,沒想到當時沒用上,現在卻用上了。 ”周子秦一臉嚴肅地教導她,俯身細看屍體的七竅,又掰開嘴巴查看裡面的舌頭牙齒,“驗中毒的屍體時,尤其是這種劇毒,萬一你在檢查時勾破一點皮膚,毒血滲進來,馬上就要糟糕,所以非戴著手套不可。 ”

    黃梓瑕不想聽他說這些,只問:“死者既然穿著王若的衣服,那麼年齡身材什麼的,都對得上嗎?”

    “死者年齡大約十六七歲,身材纖細高挑,有五尺七寸左右。這樣的身高在女子中比較少見,基本上還算是符合。不知道王若的身上有沒有什麼黑痣、痦子、胎記之類的?”

    “我想想看……”她努力回憶著自己之前與王若的接觸,“痦子和胎記什麼的倒是沒有,好像右手腕處有小小一點雀斑,你看看有嗎?”

    周子秦將她的右邊衣袖挽起,看了看,喪氣地說:“皮膚黑得完全看不出來了,別說雀斑,就算黑痣估計都看不出來。”

    “嗯”黃梓瑕看著腫脹黑紫的那一雙手,有點黯然地想起她第一次和王若見面時,在馬車內,從她的衣袖中露出的那一雙纖細美麗的玉手,而眼前這雙令人不忍直視的手掌,讓她胸口微微抽動了一下,“這個手……怎麼會腫脹成這樣?她以前的手,纖細柔美得讓所有人都會羨慕的。”

    “纖細嗎?”周子秦握起屍體那一隻巨掌,從手掌一直到各個手指都摸了一遍,說,“不可能吧,她的手掌骨骼,在我檢驗過的女屍中,算是比較大的,就算在之前也不能算是纖細之類的吧?”

    黃梓瑕詫異地“咦”了一聲,向著那雙腫脹不堪的烏紫色的手看了看,然後用手肘撞了撞周子秦的肩,說:“把手套給我。”

    周子秦疑惑地看著她,問:“幹嘛?”

    她不說話,下巴一抬,眼睛一瞇,周子秦立即乖乖地把手套摘下來給她了。

    雖然是雙軟皮的緊貼手套,但男人的手套畢竟比較大,黃梓瑕戴上去略微有點鬆垮。她也顧不得這個了,隔著手套捏住那具女屍的手,又隔著手套和女屍的手比了比——腫脹只能橫向脹大,但畢竟手指不會變長太多,而對方的手指,卻比她這雙曾被陳念娘稱之為適合彈琴的大手還要長一些。

    周子秦在旁邊說:“你看,雖然你是個男人,但我猜你肯定是很小時候就淨身了,所以手比她的還要小點。”

    “淨身跟手掌大小有什麼關係。”黃梓瑕在心裡暗道,又隔著手套捏了捏自己的骨頭,再捏了捏對方的骨骼。雖然因為皮肉腫脹所以很難摸到骨頭,但她用力地一寸一寸試探著捏下去,終究還是摸到了一點硬東西,證實了周子秦的說法——這雙手的骨骼,絕對不纖細。

    周子秦在旁邊緊張地說:“崇古,別太用力了,本來皮就潰爛了,再被你捏爛了就不好了……”

    黃梓瑕趕緊放鬆了手指,一邊轉過來看掌心有沒有被自己捏破捏爛。幸好,只在下掌沿破了一點,而那裡恰好有一層薄薄的白色浮皮,雖然被她涅破,卻並沒有出血。

    “這個,應該是一層薄繭,所以就算破了也沒關係。而且她全身的皮膚本來就潰爛了,破一點繭皮也沒人在意的。 ”周子秦說著,又仔細端詳著她繭子所在的地方,見是在小指下面的掌沿,不由得微微皺起眉,“真奇怪,這麼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驗屍看見繭子長在這裡的。 ”

    “嗯,按道理來說,人的手掌用力的地方在虎口,外掌沿這邊應該是最不可能長繭子的地方。”黃梓瑕再仔細觀察,見左手中間三指的指尖、右手大拇指也一樣有略硬的皮膚,思忖良久,比劃著寫字、繡花、漿洗、擣衣等各種姿勢,卻沒能得出任何一個結論。

    周子秦收好她脫下的手套,說:“除此之外,沒有什麼值得在意的地方。這女子出身應該不錯,頭髮和牙齒都十分光澤,身體上似乎沒有做過重活的痕跡。如今穿著王若的衣服出現在雍淳殿,又面目難辨,我們要說不是王若,又似乎拿不出有力的證據……”

    黃梓瑕乾淨利落地說:“為免打草驚蛇,你先在驗屍冊上記錄下來,但不要直接說破,只說死因吧。”

    兩人打開門,到外殿見過各位等候的人。

    周子秦向眾人行禮,然後捧著手中的驗屍記檔,只撿了簡略的說:“驗訖:死者某女,身長五尺七寸,面目模糊,全身肌膚烏黑腫脹,遍體膿血。死者牙齒齊全,頭髮光澤長及腳踝,全身無外傷,應系中毒身亡。”

    王麟連連哀嘆,說:“可恨,太可恨!真沒想到,我侄女會在重重宮闈之中死於非命……”

    身後王若兩位從瑯琊趕來準備參加大婚的兄弟,也都個個面露慘色。年長的一位問:“不知我妹妹的死因是……?”

    “死於毒箭木無疑。”周子秦回答道。

    “毒箭木……”眾人都沒聽過這名字,唯有王蘊問:“可是南蠻稱為‘見血封喉’的那種毒?”

    “是啊,京城是很少見的。”不過昨晚也有幾個人死於這個毒下。周子秦看了看黃梓瑕,見她沒有要對他們說明的樣子,就閉上了嘴巴不再說話。

    不多久,王皇后也親自來了。她隔窗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屍,頓時回身,身後的長齡趕緊扶住她,才沒有跌倒在地。她踉蹌地掩面離去,連一句話也不曾說。

    長慶領著後廷一干人收拾遺體,一群人都是默然無聲。王家的馬車馱了棺木離開,李舒白佇立在宮門口,目送他們遠去。

    周子秦奔向了崔純湛的車,黃梓瑕拉過備下的馬準備爬上去,坐在馬車內的李舒白隔窗一個眼神看過來,她只好把腳從馬鐙上收回,上了馬車,照例坐在那張矮凳上。

    車馬一路向著永嘉坊而去。

    李舒白一路上並不看她,只用手指輕觸著那個養魚的琉璃瓶,引得里面那條紅色小魚不停地曳著薄紗般的尾巴追逐著他的手指。

    “驗屍結果我聽到了,還有沒說出來的​​呢?”

    黃梓瑕坐在矮凳上托腮看著那條小魚,說:“確是死於毒箭木,死亡時間是昨晚,但與那幾個乞丐不同的是,她的咽喉處腫脹不如外表,所以她致死的毒並非下在食物中,而應該是外傷——若周子秦可以解剖屍體的話,這一點應該能更確切。”

    “如果是外傷,傷在哪裡?”

    “這又是奇怪的地方,雖然全身潰爛腫脹,但她身上並無利器傷害的痕跡。從肌膚變色的痕跡來看,最大可能斷定為毒從右手蔓延而上,然後才遍及全身。”

    “右手。”李舒白思忖著,“毒箭木是否沾染肌膚便可以滲進去殺人?”

    “不能,所以死者如何中毒,依然是不解之謎。”

    李舒白的目光從小魚的身上轉到她的面容上,忽然問:“之前,你父母去世,你男裝從蜀地逃出來的時候,一路上……都沒有人懷疑你不是女子嗎?”

    托腮望著那條小魚的黃梓瑕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忽然提起這件事是為什麼:“沒有啊,我自小常男裝跟著父親外出查案,三教九流都看多了,一路上逃亡雖然顛沛流離,卻也有驚無險。”

    他沒回應她疑惑的神情,只凝視著她的模樣。穿著絳紅宦官服飾的少女,屈膝跪坐在矮凳上,右手支頤望著自己,那一雙眼睛,清澈明透如清晨芙蓉花心的清露。馬車在顛簸中,她的睫毛間或一顫,那清露般的眸光就彷佛隨著風中芙蕖的輕微搖曳,瞬間流轉光華。

    他一直緊抿的唇角,在這一瞬間不知不覺微揚。

    黃梓瑕莫名其妙的摸摸自己的臉,還在遲疑中,他卻已經轉過頭去了,沒有糾正她這過於少女的姿勢,只問:“除此之外,屍體上還有什麼痕跡?比如說— —那具屍身,是王若的嗎?”

    黃梓瑕微有詫異:“王爺未曾見過遺體,也這樣認為?”

    “我相信任何事情都有原因。會特意用毒箭木將屍體弄得如此不堪入目,面目全非的,定然是要掩飾什麼事情。”

    “王爺猜得不錯,那具屍體並不是王若,因為皮肉雖然難以辨認,但骨骼卻無法作偽,那具屍體的手掌骨骼比王若的要大上許多。”黃梓瑕說著,舉起右手,翻轉掌心在自己面前看了看,“還有件事讓我想不明白,那就是女屍手上的繭子分佈——左手中間三指的指尖、右手大拇指以及右手手掌沿上,這裡—— ”她比劃著自己的手,指給李舒白看,“小指下面這一片掌沿,長了一層薄繭,雖然平時可能看不出來,但這邊的皮膚比之其他地方起了一層略硬的皮。”

    “長用這裡的動作,確實不多見。”李舒白攤開自己那雙修長白皙的手,又握拳收攏,比劃了一下,若有所思。

    黃梓瑕問:“王爺可有什麼線索?”

    “剛剛似乎覺得有個動作在我面前一閃而過,但倉促間想不起來。”他皺眉說著,索性放開了手,說,“這個案件,目前想來最大的點,應該在於隱形兩字吧。”

    黃梓瑕點頭,說道:“仙遊寺內那個男人的突然出現和消失,王若在重兵把守下在我們眼前眼睜睜的失蹤,甚至那具女屍手上不存在的傷口,都是看不見的,隱形的難解之謎。”

    “其實有些時候,就和變戲法一樣,只是因為從常人意想不到的角度下手,明明是簡單的一個小把戲,但旁觀者卻因為腦子轉不過彎,所以才無從得知真相。而另一種可能… …”李舒白說著,又用自己的手執起小几上的琉璃盞,舉到車窗邊。

    在外面透簾而來的光芒中,明淨清透的琉璃盞和清水瞬間消失了形狀,恍惚間黃梓瑕只見李舒白的手掌上懸空漂浮著一條靜靜遊曳的小紅魚,在日光下恍若幻影。

    “另一種可能,就是它明明就在我們的面前,但因為角度和感覺,讓我們失去了判斷力,以為它並不存在。”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2
發表於 2016-12-22 00:01:45 |只看該作者
第31章 十一隔牆花影(一)

    黃梓瑕凝視著那尾小紅魚,長出了一口氣,喃喃道:“迄今為止,所有我見過的案件中,沒有比這個頭緒更多,線索更雜亂,也更無從下手的了。”

    “不止。你繼續查下去,還會發現,這個案件的背後,才是更可怕的暗流。”李舒白將手中的琉璃盞放回小幾,唇角浮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這個案件將關係著,皇后在后宮和朝廷的力量起落,瑯琊王家一族的盛衰榮辱,益王一脈的存亡,反賊龐勳的餘孽,甚至是……”

    說到這裡,他卻不再說出口,只看著那條小紅魚,那張臉上的表情明明是慣常的平靜無波,卻讓黃梓瑕隱約覺得胸口一滯,有一種無形的威壓讓她的呼吸都幾乎困難了幾分。

    她望著他淡漠的側面,在心裡想,甚至,是什麼呢?還有凌駕在他列舉的世家大族,皇親國戚,反賊餘孽之上的東西嗎?那樣高不可攀的存在,又是什麼呢?

    她看著面前這條彷彿兩根手指就能捏死的小紅魚,又想起第一次見面時,李舒白在她議論小紅魚時所說的話——

    你可知道這件事,就連當今皇上都明言自己不能過問,你卻敢包攬上身,說你能處置此案?

    黃梓瑕凝視著這條無知無識的小紅魚。這條李舒白一直帶在身邊的小紅魚,到底是什麼來歷,又關係著什麼樣的秘密呢?

    日光透過車簾,照在李舒白的面容上。他那輪廓極其清晰乾淨的側面輪廓,並沒有如那個琉璃盞般被光線減弱。他在陽光的背後,那往常清雅高華的面容反而顯得異常鮮明奪目,灼眼迫人。

    她靜靜望著李舒白,在微微顛簸的車上,一時之間忽然感覺到天意高難問的茫然。

    夔王府,語冰閣。

    李舒白和黃梓瑕兩人面前鋪著一張七尺長,一尺八寬的紙,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這應該是這個案件幾乎所有的線索了。”黃梓瑕說。

    李舒白站在案前,一條條看過。

    王若身份:世家大族的閨秀,卻由雲韶苑琴師護送上京,且自小隨間坊女子學過市井艷曲。

    馮憶娘之死:她的故人是誰,為何會死在幽州流民中,王若是否知情。

    仙遊寺預言:該男子如何在重重守衛中來去自如,什麼身份,他暗示過的王若不為人知的過往是什麼,射殺龐勳的箭頭為何出現。

    雍淳殿:公然在宮中行刺王若的人是誰,王若如何在眾目睽睽下失蹤,突然出現在茶杯下的半塊銀錠來歷和用意。

    京城乞丐之死:與此案是否有關?為何與出現在雍淳殿的女屍同時死亡,中同樣的毒?

    假冒女屍:女屍的真實身份,中毒的傷口和手掌的異狀,她如何出現在王若失蹤的地方,誰要用她假冒王若的屍體。

    李舒白看了一遍,將這紙放入博山爐內燃化了,然後回身在椅上坐下,說,“理一理有動機和嫌疑的人。”

    黃梓瑕躊躇著,說:“若按照表面來看,第一個,應該就是歧樂郡主了。她有動機,仰慕你的事情京中人盡皆知;她有時間,王若失蹤的那一天就在宮中。”

    李舒白一哂置之:“還有呢?”

    “第二,鄂王爺。去西市學戲法的人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他,收留陳念娘的動機雖然說得過去,但似乎有點過於湊巧了。”

    “其他?”

    “第三,亂黨龐勳的餘孽,為了報復王爺所以藉這個機會下手。”

    “還有?”

    黃梓瑕遲疑許久,才說:“朝廷中與王爺政見不和,或者有意打壓王家的人。”

    “這個說起來,倒是有一大堆人選。”李舒白臉上又露出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漫不經心的問,“沒有別的了?”

    “還有幾個可能性很小的猜測,比如王若在瑯琊那邊,或者揚州馮憶娘那邊的仇人之類的。”

    “但此案還是衝著我來的跡像多一些,不是麼?”

    “是。”黃梓瑕點頭,“所以說她們之前結仇的人追殺到京城可能性很小,更不可能有辦法在皇宮之中行事。”

    “關於案件真相,還有一個可能性,你沒有說。”李舒白靠在椅背上,唇角微揚地看著她。

    黃梓瑕詫異的把案情又在自己腦中過了一遍,說:“不知……遺漏了什麼?”

    “就是京中人一致認為的,鬼神作祟。”李舒白抱臂靠在椅上,臉上那種冰涼的笑意更加明顯了,“不是麼,被我射殺的龐勳,一定要實現那張符咒上對我下的詛咒,所以才先在仙遊寺留下了箭頭預警,後在重兵之中奪走了我的準王妃,最後將慘死的王妃遺體又送回原處。”

    “不錯,只要這樣解釋,那就動機,手法,過程全都圓滿了。”黃梓瑕說。

    “如果你真的找不出來,那就讓刑部和大理寺就這樣結案吧。”

    黃梓瑕緩緩搖頭,說:“我一定會查明真相的。這個兇手,不僅殺害了王若,還牽連了馮憶娘和無辜的四個乞丐。就算為了陳念娘,就算為了沒有任何人在意的乞丐們,我也一定要將兇手繩之以法。何況——”

    李舒白望著她,見她神情決絕,眼中毫無猶疑之色,她目光灼灼地望著他,聲音中帶著疲憊的喑啞和堅決的意念。

    “若沒能幫你破解這個案件,我怎麼能回到蜀中,去洗雪我父母家人的冤仇?”

    李舒白自然記得她對自己的承諾,所以也不說話。他凝視著面前的少女,而她的目光投在更遠的窗外天際。

    彷彿想起什麼,她又忽然轉頭看他,問:“對了,你那張符咒,如今怎麼樣了?”

    “你猜?”他站起身,到後面的櫃子中取出一個小方盒。

    方盒沒有明鎖,只有盒蓋上九九八十一個格子,排列著八十個字塊,上面分別寫著散亂的字。

    黃梓瑕知道這個是九宮鎖,只有那八十個字在準確的地方,才能打開這個盒子,否則的話,只有毀去盒子才能打開。

    她轉過頭去,自然不會去看李舒白那個盒子上的字是怎麼排列的。到盒子打開,李舒白伸手到裡面,又取出一個橢圓形的小球。球呈半圓,穩穩放在桌面上。上面半球有細細的裂痕,就如一個雞蛋被剖出蓮花菡萏的形狀,下面底座是圓的,一共三個圈,每一圈上都有細微的凸起。

    “這三圈鎖匙上。各有二十四個小凸點,全都可以左右旋轉,只有在都對準到正確位置之後才能打開這個圓盒子,否則的話,裡面的東西就會在圓盒被打開的一剎那,絞成碎片。”李舒白一邊調整暗點,一邊說。

    看來,對於那個符咒,李舒白確實是藏得非常好。

    隨著下面三圈旋轉到正確的位置,李舒白將圓盒子放在桌上,抬手按了一下圓頂,那如同菡萏般的圓盒,被機鈕扯動,頓時一片片綻裂開來,就像一朵木雕的蓮花,在她們面前瞬間綻放。

    在片片蓮花的中間,正靜靜躺著那一張符咒。

    符咒的紙張厚實而微黃,兩寸寬,八寸長,在詭異的底紋之上,“鰥殘孤獨廢疾”六個字,依舊鮮明如剛剛寫上。

    在那“孤”字上,血色的圓圈依舊朱紅淋漓。而“鰥”字上面,那原本鮮紅的圈,卻已經褪去,只剩下淡淡一點紅色痕跡,與當初那個“殘”字一般,褪去了本已被圈定的血色。

    黃梓瑕愕然抬頭看著李舒白。

    他雙手輕拂,綻放的圓盒又如起初時般,片片花瓣合攏,回歸成半個橢圓。

    “很顯然,這樁婚事,已經消彌無形了——我似乎又躲過了一次被詛咒的災禍。”

    李舒白似乎毫不在意,將圓盒收歸方盒中,打亂了上面的九宮鎖,依樣收在櫃子中,姿態舒緩一如方才。

    黃梓瑕默然問:“你這張符咒,一直妥善收藏在這裡?”

    “不知道是否妥善,至少我很少示人。”他緩緩地抬眼看她,說,“或許可以說,在離開徐州之後,除我之外,你是唯一一個看過的人。”

    黃梓瑕的心口,不覺微微湧過一絲異樣的血潮。她抬頭看見他的目光,幽邈而深邃,他似乎是在看著她,又似乎不是在看著她。他在看著一些遙遠而虛幻的東西,又或許,只是在看著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的東西。

    黃梓瑕不由自主地側過臉,避開他的眼睛,逃避般望向窗外。

    語冰閣內只輕輕迴盪著兩人的呼吸聲,窗外的鳥叫聲中,夾雜著一兩下鳴蟬,讓人忽然驚覺,暮春已盡,初夏來臨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3
發表於 2016-12-22 00:01:57 |只看該作者
第32章 十一隔牆花影(二)

    崇仁坊周府前,黃梓瑕去敲門。門房應聲開門出來。

    “這位大叔,麻煩幫我通報一下你們小少爺,就說我姓楊。”

    開門的大叔趕緊出去了,還有其他幾人請黃梓瑕坐下,給倒了茶。黃梓瑕就喝著茶,坐著聽他們聊天。

    “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好啦,距老爺定下的離京日期只有一個月了,什麼東西都得收拾周全了啊。”

    “不過小少爺最近好像不太雀躍的樣子。”

    “是啊,前段時間小少爺被皇帝欽點為川蜀捕頭,他不是一直喜不自勝歡欣鼓舞的麼,怎麼一下子就連門都不出,悶在房中了?”

    幾個人正說著,他們口中沉寂多時的小少爺周子秦就連跑帶跳的出來了:“崇古,你可來了!”

    “小少爺!”門房們趕緊個個站起來招呼。

    “你們忙去吧。”周子秦隨意揮手,只抓著黃梓瑕問,“是不是案情有什麼新進展了?是不是是不是?”

    黃梓瑕搖頭,說:“只是找你一起探討一下。”

    “進來進來。”他拉著她的手,趕緊往裡面跑,“我聽說啊,因天氣漸熱,那具屍體又太過難堪,就算放在冰窖裡也鎮不住,已經開始腐爛了,所以皇后親自詔示王家,已經決定頭七都不等,三日後立即發喪了。”

    “嗯。”黃梓瑕與他到了屋內坐下,才低聲說,“所以我們最好是在三日內查明真相,不然屍體一下葬,查案就更麻煩了。”

    “這麼說,被我害死的那幾個乞丐,還是毫無頭緒啊……”周子秦沮喪道,“可是,這麼錯綜複雜的案情,怎麼可能在三日內查明呢?就算我最傾心仰慕的黃梓瑕到來,也不一定能辦結此案啊……”

    黃梓瑕的唇角幾不可見地抽搐了一下,乾咳了一聲說:“不過,夔王說,若三日內實在無法查明真相,那就只能先將這具屍體不是王若這件事先披露出來,只要沒有蓋棺,就不會定論,我們還能爭取時間再查下去。”

    “查……怎麼查,從哪裡下手,線索的一開始是哪裡,我毫無頭緒啊……”周子秦抓著自己的頭髮,苦惱地趴在桌上,“啊……這個時候要是黃梓瑕在就好了,她一定能迅速找出一個最有價值的點查下去的……”

    黃梓瑕覺得自己的嘴角肯定又在抽搐了。她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緒,輕拍桌角:“好了,我和夔王已經將案情理了一遍,並且提出了一個我們現在急需查找的方向。”

    “什麼方向?”周子秦抬起頭。

    “景軼已經到徐州去調查龐勳那枚箭頭失蹤的事情了,到時候若是能清楚當初夔王射殺龐勳的箭頭為什麼會出現在仙遊寺中,或許也能成為本案的一個重要線索。 ”她說著,拿出一塊銀錠,放在面前的桌上,“而這個,就是我這邊要追查下去的線索。 ”

    “銀錠?還是半塊的?”周子秦拿著銀錠,翻過來看著上面的字樣,問,“你缺錢啊?我借你啊!”

    黃梓瑕無語,指著銀錠後面的字樣:“你看這個。”

    “副使梁為棟……內庫使臣張均益,鑄銀二。”他念著,疑惑不解,“沒什麼問題吧?”

    “但是,內庫中所有歷年鑄造的銀錠中,都沒有這兩個人的名字。”

    “私鑄的?或者是假的?”

    “私鑄的,當然會鑄上主人的名字,幹嘛要冒充內庫?也不是假的,而是絕對的真銀子。”黃梓瑕捏著這錠銀子,正色看著他,說,“最重要的是,這半個銀錠,是在王若失蹤時,我和夔王爺在東閣內發現的。當時它被一個倒扣的茶盞罩住,放在桌上,夔王爺喝茶的時候發現了。”

    周子秦很開心地說:“夔王爺果然是我輩中人,在那種膿血橫流的屍體旁邊也能悠閒自在地喝茶,真是見過大局面。”

    “那個時候女屍還沒出現,王若失蹤只有片刻。”黃梓瑕忍不住提醒他。

    周子秦根本不在意這些細節,他手中捧著那塊銀錠,問:“所以,按照你的想法,我們接下來應該是去哪裡?”

    “當然是去吏部查看歷年的官員名檔,看這兩個人究竟是不是能在記錄上查到。”

    吏部今日當值的知事捏著黃梓瑕遞上的那張條子,看著上面“梁為棟、張均益”兩個名字,臉苦得都快滴下黃連汁來:“兩位,我建議你們不要等了,十天半月能查到就算運氣好。”

    “十天半月?”周子秦目瞪口呆,“需要這麼久啊?”

    知事抬手一指面前兩層七間的屋子:“喏,那裡就是歷年官員名冊存檔,從本朝開國到現在,雖然資料散軼了一些,但存著的檔案還有這麼多——這只是第一排檔案房,因為放不下,後面還擴建了三排一模一樣的。”

    “……”兩人站在那裡,覺得此事確實不是辦法。

    “怎麼辦呢?有什麼辦法能從這麼多資料中迅速篩選出我們想要找的人呢?”周子秦問。

    黃梓瑕想了想,忽然向著那位知事走去,說:“麻煩您幫我找找看徐州最近十年來的官員檔案。”

    “徐州?這種地方上的官員資料,估計不太多。”知事說著,叫了個小吏過來,小吏帶著他們到了第二排的第四間,打開門說道:“這就是歷年來徐州的官員資料。”

    周子秦目瞪口呆地看著裡面滿滿一排排的書架,書架和書架之間擠得幾乎人都走不進去的距離,喃喃地說:“還是感覺……工程浩大啊……”

    “多謝,我先找找看。”黃梓瑕丟下一句,已經抬腿進了房間。

    周子秦看到她直奔咸通九年的官員檔案,從架子上取下大中初年的那一大摞資料,迅速翻開到龐勳所授偽官及朝廷處置那裡。

    屋內有點陰暗,瀰漫的灰塵在窗外斜照進來的陽光中輕輕飛舞。周子秦轉頭看著她,她原本抹了黃粉的面容被陽光淡化,在灰塵中顯得玉白無瑕,長而濃密的睫毛如蝶翅般覆著那雙春露般的眼睛。

    他一時之間怔了怔,心想,楊崇古應該是在很小的時候就去勢了吧,不然的話怎麼會這麼清致,有種從骨骼內部散發出來的柔軟。這麼些年來,他也曾見過許多嬌柔如好女的宦官,但是以他對各種人體骨頭的研究來看,總覺得楊崇古的身上,有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他端詳著那圓潤的下頜,纖細的脖頸,還有柔削的肩膀想,如果某一天楊崇古只剩下一具骨架的話,自己一定會將他的屍骨當成一個女人的。

    難怪京城流言說,楊崇古是夔王身邊的新寵,出則同車,入則同屋……

    隨即,他又趕緊強行制止自己對這個小宦官和夔王進行什麼聯想,慌忙搬起大中年間的那一摞資料翻著上面的記錄。

    房間內一時悄然無聲,只聽到沙沙的翻書聲。在一片寂靜中,周子秦忍不住又轉頭看黃梓瑕。只見她的手指一路向著右邊滑去,一目十行掃過一個個人名及條例,然後指尖終於停在一處,又將前後看了一遍,輕輕籲了一口氣,將手中的冊子遞到他面前,說:“你看。”

    周子秦探頭看去,只見上面寫著——

    龐勳所設內庫,授偽官:內庫主使一人張均益,副使五人魯遇忻、鄧運熙、梁為棟、宋闊、倪楚發等。夔王俱撤之,融所有私鑄金銀錠,歸於內庫。

    黃梓瑕抬頭看著他,說:“看來,那銀錠就是龐勳企圖自立為王時,私下鑄造的。”

    周子秦一拍那本冊子,不顧被他拍得飛舞瀰漫的灰塵,又驚又喜地大吼:“原來此事又是龐勳餘孽搞的鬼!”

    “然而就算是龐勳餘孽,拿什麼東西不好,為什麼要留下銀錠呢?”

    “難道是留下買命錢的意思?”周子秦摸著下巴若有所思,“但怎麼可能一個王妃只值十兩銀子?”

    黃梓瑕沒理會他,去借了紙筆將那段話抄錄下來,說:“不管怎麼樣,總之也是一個線索,先回稟王爺吧。”

    周子秦和她一起走出吏部,天色近午,周子秦摸著肚子說:“哎呀好餓,崇古我請你吃飯吧!”

    黃梓瑕微有猶豫,說:“王爺那邊我還要及早去回話呢……”

    “王爺身兼數職,每天這麼忙碌,現在還沒到散衙時刻,怎麼可能在府中等你?”周子秦說著,不由分說拉起她的手,就往西市走,“來吧來吧,我知道一家特好吃的店,那裡的老闆做的牛肉太好吃了!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切牛肉是按照肉的紋理,一絲不苟橫切出來的,味道煮出來就特別入味!說起這個肉啊,我覺得殺禽畜和殺人的時候一樣,下刀也是很有講究的,如果橫砍斷肌肉紋理的話,傷口綻開來就會像一朵貼梗海棠,而如果順著紋理豎劈的話,傷口就行雲流水,血流起來也就分外流暢,不會噴濺得到處都是……”

    “血噴濺不噴濺,主要還是看是否砍到了經脈吧。”黃梓瑕打斷他的話,補上一句,“要是你再提血肉骨頭之類的一個字,我就不吃了。”

    “那提內臟之類的呢?”

    黃梓瑕立即轉身要走,周子秦趕緊將她的肩膀扳回來,說:“好啦好啦,我發誓,絕對不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4
發表於 2016-12-22 00:02:08 |只看該作者
第33章 十一隔牆花影(三)

    不過這家店的牛肉湯餅確實好吃,兩人都吃了一大碗。今日店裡沒有其他客人,老闆和老闆娘坐在店中看著這兩個客人,一個小宦官,一個公子哥,小宦官眉宇輕揚,有一種雌雄難辨的漂亮勁兒,吃著飯聽著公子哥說話,面無表情。公子哥一身衣服是絳紅配石青,浮華豔麗的撞色,一身掛了十七八個飾件,香袋火石小刀玉佩金牌活銀墜,遠看跟個貨郎似的。

    真是一對奇怪的同伴。

    吃完飯,黃梓瑕走出這家店。外面是擁擠的人群。她在人群中看見一個人正在匆忙往前走,不覺低低地叫了一聲:“張行英?”

    周子秦好奇的問:“他是誰啊,你認識他嗎?”

    “嗯……他曾經幫助過我,他被我拖累了。”她說著,嘆了一口氣,然後不自覺地便跟著他一路走去。

    周子秦不明就裡,見她一路悄悄跟著,便也不多話,只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兩人慢慢跟著張行英。

    張行英提著沾滿泥土的一麻袋東西,慢慢走進了普寧坊。黃梓瑕年幼時對京城十分熟悉,記得普寧坊中有一棵合抱的大槐樹,而張行英的家似乎就在大槐樹的附近。

    果然,大槐樹依然枝繁葉茂,而張行英的家就在大槐樹的旁邊。正是初夏時節,樹下的石凳上,幾個婦人們一邊做著針線活一邊談天,看著自己的兒女們在樹下嬉鬧。

    黃梓瑕慢慢走近張行英的家,他的院牆雖然只有半人高,但上面還長了一片一人高的樹籬,剛好遮住了她的身影。她透過樹枝的空隙往裡面張望了一下,看見張行英把那個袋子中的東西倒出來,原來是一些剛剛採來的草藥,放在院子中的青石上晾曬著。

    旁邊有個老婆婆看見了她,問:“這位大人,你找誰啊?”她認不出宦官的服飾,以為黃梓瑕是官差,面帶笑容地問,卻只敢看了周子秦一眼,彷彿怕被他全身金銀珠玉的光芒閃瞎了眼。

    黃梓瑕趕緊說:“我是張二哥的朋友,過來看看他近況。”

    “哦,張家小二?他不是被夔王府趕出來了麼,現在跟著他爹在端瑞堂呢,說是學徒,其實據說是打雜,有時候遇上短缺的藥材,還要跟著採藥人進山呢。”老人家畢竟話多,一下子就全都抖摟出來了,“前段時間不是說他在王府做錯了事,被打了三百軍棍趕回來了麼,怎麼兩位還來找他……”

    “二十軍棍。”她有點無奈,傳言真是離譜,打了三百軍棍還有人能活麼?

    “哦,總之就是被發回來了,肯定是行差踏錯了,有人說啊……”老婆婆口氣興奮又神秘地打聽著,“據說和那位夔王妃的死有關啊?”

    黃梓瑕更加無語了:“哪有的事,他離開的時候,夔王妃還沒有定下來呢。”

    老婆婆便搖頭嘆氣,“哎,這麼好一個小伙兒,長得又好,身材又高,不然怎麼能進夔王的儀仗隊呢?都是人尖兒才能被選上的!當初去的時候大家都羨慕得不得了,可沒成想就這麼幾個月,被打回來了。”

    黃梓瑕怔怔站了一會兒,低聲說:“也沒什麼大事,夔王府不定還找他回去呢。”

    “還有這樣的事?可他們都說夔王爺御下最嚴,怎麼可能會讓犯過錯誤的人回去呢?”老太太左右一看,立即滿臉掛上八婆神情,小聲地說, “哎喲你們不知道啊,以前我們街坊十幾戶人家都託人說媒,想要把女兒嫁給他,現在倒好,連本來正在說的一門親事,現在都沒了聲息啦——你看,還不如我兒子呢,早早就在劉木匠那裡學著,現在都快出師了!”

    黃梓瑕默然許久,才轉身往外走去。婆婆在後面問她:“你不進去了?他今天在家呢。”

    “不了,多謝婆婆了。”黃梓瑕說著,轉身向外走去。聽到身後老婆婆自言自語:“這挺好一小伙子,就是有點女人相,倒像個宮裡的小公公似的。”

    周子秦忍不住哈哈笑出來,黃梓瑕卻沒心思理會他。他們除了普寧坊,一路行過大街小巷。直到來到寬闊的朱雀大街上,她才回過神,對周子秦說:“今日多謝你幫我到吏部查詢,等接下來有了什麼頭緒,我們再會吧。”

    周子秦見她神情低落,抬手拍拍她的肩膀說:“好啦,你那個朋友叫什麼……張行英對吧?別擔心,我幫你解決。”

    黃梓瑕詫異地抬頭看他。

    “我好歹在京城混跡多年,六部多少也認識幾個人。我一哥們最近跟我說,京城防衛司的馬隊最近剛好要擴充人手。你是知道的,各衙門之間,馬隊是最風光的,每天騎馬在大街上巡視兩圈,穿著制服帶著刀,一大堆的姑娘小媳婦倚門偷看,找媳婦是絕對不用愁的。再有,每月的錢糧也多,這可是個肥差啊,好多人擠破腦袋走後門的,要不是你這個朋友長得挺拔英俊一身正氣,我還不敢引薦呢!”

    “真的?”黃梓瑕驚喜問。

    “當然了,京城防衛司馬隊的頭兒就是我鐵哥們,包在我身上了!”周子秦拍著胸脯保證,“等這個案件告一段落,我們帶你去見隊長許叢雲。”

    “那就多謝你了!”黃梓瑕十分感動,仰頭對他說道,“若真的能成事,怎麼感謝你隨便開口!”

    “哈哈,到時候讓我吃飯的時候隨便說話就行了。”他說著,見黃梓瑕一臉尷尬,又抬手拍著黃梓瑕的背笑道,“開玩笑的啦,其實一點小事不足掛齒,畢竟你是除了黃梓瑕之外我最崇敬的人,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我就是!”

    黃梓瑕被他拍得差點吐血,嘴角抽搐著朝他笑了笑,說:“既然如此,等這個案件結束後,我在綴錦樓設宴請你,到時隨便你說什麼我都洗耳恭聽!”

    “那也得你有錢啊,我聽說你在夔王府才當差不久,你發月銀了嗎?”他說著,又用大拇指比比自己,“不過小爺我正巧家中有倆糟錢,你儘管來找我,好吃好喝供著你……”

    “什麼時候夔王府的人需要你供著了?”他們身旁有人問。那冷漠淡然的口氣中無形透出的威壓讓黃梓瑕不由得頭皮一麻,回頭一看,果然是李舒白。

    李舒白的馬車正停在街口,他掀簾看著他們,神情淡淡的,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但黃梓瑕還是覺得他眼中隱隱有不悅的跡象,於是只能選擇了縮著頭站在那裡,默默地向這位難以揣測的夔王挪近一點。

    沒心沒肺的周子秦卻毫不自覺,笑著衝李舒白點頭:“好巧啊,王爺也從這裡過?”

    “送突厥使臣下榻驛站回來,剛好遇到你們了。”李舒白隨口說。

    京城驛站正遙遙在望,周子秦也不以為意,指著黃梓瑕對李舒白說:“王爺你看,崇古這人就是這樣,平時老是板著臉,要不是王爺剛好經過也看不到,她笑起來的時候真是頂好看的,春風拂面,桃李花開。以後王爺可以命他多笑笑嘛。”

    黃梓瑕覺得自己的臉都快抽搐了——明明是那種抽筋的笑,明明夔王看到之後臉色如烏雲壓頂,周子秦這人居然還感覺不到,真是什麼眼力勁兒。

    “是嗎?”李舒白側目看了黃梓瑕一眼,問,“有什麼好事,讓楊崇古這張石板臉都居然開顏了?”

    “沒什麼,只是……他幫了我一個忙。”黃梓瑕趕緊說。

    李舒白見周子秦點頭,也便不再追究,只是依舊沉著一張臉看黃梓瑕,問:“今日去吏部,可有什麼收穫?”

    “今天簡直大有發現啊!”周子秦興奮的說,拉著李舒白的衣袖就要在大街上談論案情。黃梓瑕實在無語,輕輕咳嗽了一下。周子秦還恍然不覺地看著她。

    李舒白指指後面一家酒館,周子秦才驚覺過來:“不行不行,我們不能站在街上講這個!”

    李舒白下了車,三人移師酒館,進了僻靜的二樓雅間。

    一壺清茶,四樣點心。其他人都退下之後,周子秦才壓低聲音說:“還是崇古精明,他斷定那銀錠是與龐勳有關,因此一開始就直奔那一批龐勳所授的偽官去,果然一擊即中,這錠銀子,確是龐勳在徐州私鑄的庫銀。”

    李舒白看著黃梓瑕遞上來的那張謄抄的字條,若有所思。

    周子秦則用崇拜的目光看著黃梓瑕:“崇古,你是怎麼推斷這銀子與龐勳有關的?”

    黃梓瑕隨口說道:“從這銀子外表發黑的痕跡看,我想應該是近年鑄造的。既然排除了民間私人鑄銀和假銀錠的可能,又寫著內庫字樣,那麼也有可能是有心謀反之人所鑄。而近年來的亂賊,能發展到鑄內庫銀地步的,只有一個龐勳。”

    “說的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周子秦拊掌,嘆息自己錯過一個破解疑問的時機。

    黃梓瑕又說:“現在就是不知道這銀錠當時鑄造了多少,又流出去多少了。如果很多的話,又是無從查起。”

    “並不多,而且都是有數的。”李舒白淡淡說道:“龐勳起兵謀反之時,因為倉促,並未開始設立內庫、封冊偽官。直到我聯合六大節度使圍困徐州,他才大肆封官賜爵,企圖收買人心,並將他們與自己捆綁在一起,以免人心渙散。所以內庫設立時日極短,而且因為戰事節節敗退,根本就沒鑄造多少錠銀子。龐勳死後,我入駐徐州,查看賬目時,不過才鑄了大小共五千六百錠銀子。其中,二十兩的銀錠共八百錠整,幾乎全部還留存在府中。我命人當場融化了七百九十四錠,只留下五錠作為罪證。銀範已經被毀,不可能再有其他的留下來的銀錠了。”

    黃梓瑕敏銳地抓住了其中的一個問題,問:“最後剩下的那一個二十兩銀錠呢?”

    “如果刑部留存的五錠罪證都還在的話,看來,最後一錠應該就是這個。”他將雍淳殿中王若消失後發現的那半塊銀錠放在桌上,徐徐地說,“這就是當時清點龐勳罪證時,唯一失蹤的那一個二十兩銀錠了。”

    周子秦抓著頭,陷入更迷惘的境地:“當時查抄徐州的時候,唯一漏掉的這塊銀錠,怎麼會出現在大明宮雍淳殿?而且,這留下一半又是怎麼回事?看來,在解開了這錠銀子的來歷之後,我們反倒陷入更深的謎團了。

    “嗯,這案情越是深入,越似乎與龐勳有關——或許,是有人想方設法讓我們覺得與龐勳有關。”黃梓瑕說。

    李舒白不置可否,將面前的茶碟蓋好,然後站起身說:“今日就這樣,先回去吧。子秦,你去刑部看看那五錠罪證銀還在不在,楊崇古再整理看看其他可以追查下去的線索。”

    “好!”周子秦是個行動派,不顧現在已經過午,各衙門行署都已經散衙,他依然準備拍開刑部的門去驗看東西——反正他在刑部混得好,和每個人都是哥們。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5
發表於 2016-12-22 00:02:19 |只看該作者
第34章 十二雙生之花(一)

    黃梓瑕跟著李舒白上車回夔王府。一路上李舒白只沉默著,既不說話,也不看她一眼。黃梓瑕覺得壓力很大,只能硬著頭皮坐在矮凳上,揣測得罪了這位大爺的是自己還是別人。如果是別人,為什麼他要擺這張臉給自己看?如果是自己的話,得罪的原因是什麼……

    正在她思忖時,那位烏雲籠罩的大爺終於開口說話了:“幫什麼忙?”

    “啊?”黃梓瑕心裡咯噔一下,她自然不敢說是張行英的事情,便急忙說,“是……微末小事,所以不敢勞動王爺大駕,只和周子秦商量了一下。他既然能幫我解決,就不驚動王爺了。”

    李舒白見她這副根本不打算告訴自己的神情,便冷冷道:“無妨,反正我也沒這份閒工夫理會你。”

    黃梓瑕鬆了一口氣,又明顯感覺到他的不悅,所以一直繃緊了神經等待他說下文。

    誰知一路上他再也沒有開口,只在小几上翻閱公文。他速度極快,一目十行,翻動書頁的聲音輕微的沙沙作響,真的連抬起眼睫毛瞥她一眼都沒興趣。

    黃梓瑕在鬆了一口氣之時,望了望上面那些天書一樣的異族文字,覺得應該是吐蕃文,不由得肅然起敬。

    一路如坐針氈,直到王府中,下車時景毓景煦一干人已經在門口迎接,等候吩咐。

    “叫景翌過來。”他只這樣丟下一句,然後便徑直向語冰閣行去。

    黃梓瑕好容易鬆了一口氣,躡手躡腳退了幾步,準備回自己住處去,誰知李舒白後腦勺彷彿長了眼睛,頭也不回只丟下兩個字,“跟上。”

    她朝四周看了看,發現他叫的應該是自己,只好捏捏手心的汗跟了上去,一邊在心裡默念,黃梓瑕啊黃梓瑕,既然你選擇了這個難伺候的主,那就不管怎樣只能跟著他了,水里來火裡去,只要他一聲令下,聽從吧!

    景毓早安頓好一切,語冰閣內茶水點心齊全,熏香裊裊自爐中升起,細竹絲簾櫳放下遮去外面大半日光。

    李舒白在侍女捧上的金盆中洗了手,又接過遞上的白細麻巾子擦手,動作緩慢,看不出一絲情緒。黃梓瑕一旁站著,伺候李舒白批閱公文。

    好容易景翌過來了,她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單獨一個人真是難以承受這種壓力。

    “楊崇古來了多久了?”李舒白開門見山便問。

    景翌毫不遲疑地回答:“頭尾三十七天,一個多月了。”

    “月銀還沒發過?”

    “府中按例是十五發餉,上一次發月銀時,因他剛來,所以只給了二兩見喜銀。”

    見喜銀,黃梓瑕自然按照慣例,請了兩桌酒與府中上下熟絡一下,早就花得一點都不剩了。這種人情規矩她又不是不懂,也不能不懂。黃梓瑕在心裡無奈地腹誹,當這個王府的小宦官不容易啊,雖然給吃給住給穿,可她從蜀地逃出來之後,本來就是把金簪敲扁了換點錢湊路費上京的,結果僅剩的一點錢也在被他踢下荷花池時丟掉了,不然她至於出去時老蹭別人的飯吃嗎?能買一碗湯餅吃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景翌又說:“近日正想請王爺示下,不知楊崇古在府中的品階怎麼定?”

    來了,在講自己的待遇了!黃梓瑕忽然心口泛起一絲小激動。從小到大,她倒是沒差過錢,因為父母隔三差五都會給零用錢,積攢到後來也是小富婆一個。可是她還是一直很羨慕自己的哥哥、衙門的差役、捕快捕頭他們。因為,那時她是一個女子。她幫助衙門破了諸多疑案,但她依然不可能成為其中的一員,不可能去按時點卯,按月領錢,成一個有序運轉的機構中一個固定編制。而現在,她終於成為了一個有穩定職業、這輩子不用靠家人丈夫也能自己養活自己,可以按月領取薪水的……宦官。雖然不太好聽,但,宦官也……能算官吧?

    李舒白的目光從公文上略略移開,似有若無地瞄了黃梓瑕一眼,黃梓瑕從他的眼中分明看到一絲“等了好久終於讓我等到這個機會”的幸災樂禍。

    她的心里頓時升起一股不祥之兆。

    只聽李舒白說:“王府上下一概講究公允公平,不然王府律制定了又有何用?”

    景翌點頭道:“王爺說的是。那麼,楊崇古就暫定為末等宦官,一切日常貼補如眾,待年後看表現升遷。”

    “准。”李舒白輕描淡寫,好像自己立身嚴整,完全只是採納他人意見一般。

    黃梓瑕的心中頓時升起不詳的預感,忍不住問景翌:“請問翌公公,王府末等宦官什麼待遇啊?”

    景翌看了看她,露出同情的神情,卻沒說話。

    李舒白在案前批示著公文,頭也不抬,聲音平緩地說:“第一,末等宦官在未經其他人允許時,不得插話、出聲、詢問,違者扣罰月俸一月。第二,末等宦官待遇在王府律第四部分第三十一條,你既然不知道,可見我命你背下王府律你卻沒能做到,有令不行,扣罰俸祿三月。第三,王府宦官不得與府外人私相授受、人情往來,違者罰俸一年。”

    景翌用更加同情的目光看著她,表示對她一句話丟了十六個月薪水的事情愛莫能助。

    黃梓瑕目瞪口呆中。

    她第一次對自己痛下決心豁出一切投靠面前這人產生了巨大的動搖!

    這個仗勢欺人睚眥必報飛揚跋扈的主人,絕對不是一個好主人!

    語冰閣內的氣氛更加凝重了。

    景翌聰明地立即告退了。

    黃梓瑕朝李舒白攤開手:“那半塊銀錠給我。”

    李舒白抬眼看她:“又發現什麼線索了?”

    “沒有。”她硬邦邦地說,“我身無分文,窮得出去查案都吃不上一碗湯餅,要是暈倒在街頭的話恐怕再也無法為王爺效勞了。再加上我一餓就會胡思亂想,無法查探推案。所以為了本案早日告破,我決定——把證物拿去花掉。”

    李舒白看著她,唇角微微一彎,似笑非笑的一縷弧度。他慢條斯理地拉開抽屜,從裡面取出一個小小的牌子,丟在桌上:“這個拿去。”

    黃梓瑕拿起來,發現是一面小金令,半個手掌大小。令牌正面滿鑄夔紋,陽文刻著大唐夔王四個大字。反面是奉天敕造兩個大字,並鑄有皇帝之寶的印章和內廷奉詔御製字樣。

    黃梓瑕用三根手指捏著,疑惑地看著李舒白。

    李舒白卻只繼續低頭看公文,淡淡的說:“這令信天下只有一個,各衙門州府都通用的,小心保藏,丟了很麻煩。”

    “哎?”黃梓瑕還是有點遲疑,不知道他的用意。

    他見她還是不解,略略提高了聲音,說:“你是我身邊的​​人,以後遇到什麼事情,一概不許再去向他人求助。難道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是我不能替你擺平的?”

    黃梓瑕望著他低垂的臉,那雲淡風輕的面容上,沒有洩露一絲情緒。冰擊玉振的聲音沒有半點漣漪,清雅高華的氣息絲毫未曾紊亂,明明就是她熟悉的那個夔王李舒白,可在此時的語冰閣中,在被湘妃竹簾篩成一縷縷金線的陽光中,在遠遠近近的蟬鳴聲中,在此時她心口異樣波動的溫熱中,彷彿不一樣了。

    也許是她一動不動呆站了許久,他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她手一鬆,那枚金令就滑了下去,在青磚地上輕輕的叮一聲,打破了此時的安靜。

    她趕緊蹲下去撿起,一邊暗暗深吸一口氣,才顫顫巍巍站起身。

    李舒白望著她,問:“怎麼,不滿意?”

    “不,不是,我只是……受寵若驚。”她玉白的臉頰上薄薄泛起的一層淺粉色,就如隔簾看桃花,氤氳渲染的一種朦朧顏色。

    他目光在她身上停了許久,覺得手中的公文煩躁無味。他放下了手中那一疊紙,站起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天空。

    長空無際,天碧如藍。有些許的雲朵輕薄如紗,淡淡塗抹在半空,低得幾乎觸手可及。

    他忽然恍惚覺得這片雲朵也被塗抹在了自己一貫空無一物的人生里。就像一個五月晴空一樣靈透清朗的少女,以猝不及防的姿勢,某一天忽然闖入他的命運之中。

    從此之後,相對也好,糾纏也罷——但他這樣的人生,最好還是背道而馳,相忘於江湖。

    他抬起手,彷彿此時外面的五月天空太過明亮,刺痛了他的眼。他轉過身,在陽光的背後看著面前的黃梓瑕,說:“這令信暫時藉給你,待這個案件結束再說。”

    黃梓瑕點頭應了,又苦著一張臉看著手中這個金令,小心的問:“王爺,能不能請教個事情?”

    他看向她。

    “那個……京城的大小酒樓,販夫走卒,普通老百姓認識這個夔王令信嗎?”

    他從鼻子裡發出疑問:“嗯?”

    “就是……我的意思是……”她一臉難以啟齒的神態,猶豫許久,但終究還是問,“可以憑這個去京城的酒館餅店肉舖貨郎攤上……賒賬嗎?”

    此言一出,就連李舒白這樣的人,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瞪了她一眼,表示不願意再和她討論這種庸俗的問題,回身在旁邊的矮榻上坐下,指指對面。

    黃梓瑕乖乖地在他面前跪坐下來——三句話扣掉她十六個月薪俸的狠角色,她可不得乖乖聽話麼?

    他給自己斟上一杯茶,緩緩地說:“接下來我要說的話,關係重大,所以,在周子秦前面我沒有說出來。但我想,若你要查這個案子,必須知曉一下— —此事與本案,必定有著巨大的關聯。”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6
發表於 2016-12-22 00:02:30 |只看該作者
第35章 十二雙生之花(二)

    黃梓瑕點頭,屏息靜氣地看著他。

    他以修長白皙的三根手指端著茶盞,拇指食指與中指之間,秘色瓷的顏色青蔥欲滴,幽涼如玉。

    “其實那半塊銀錠——就是龐勳那邊清點私鑄銀錠的時候,八百錠二十兩銀子是足額的,也就是說,並沒有一塊遺失在外的二十兩銀錠。而後來少掉的那一錠,其實是被我用掉的。”

    黃梓瑕愕然,提著茶壺的手停滯在了半空,口中不由喃喃地問:“不是吧,原來夔王爺您也缺錢啊?”

    李舒白斜了她一眼,沒有理會她,只順著自己想說的話說下去:“是在攻入龐勳府上時發生的,只是之前我看見那半錠銀子時,聯想不到這件事上。 ”

    黃梓瑕聽他這開場白,知道他可能會講得比較詳細,所以給自己倒了茶,又去書案上取過點心,拿了一個慢慢吃著。

    已經是三年前的時候,但李舒白記憶極好,一句句清晰說來,沒有半點遺漏。

    咸通九年,李舒白射殺了龐勳之後,守城士兵頓時土崩瓦解,軍心潰散,紛紛棄城投降。半個時辰未到,徐州城告破,朝廷軍進內搜尋殘兵,因李舒白事先早已下令,若有借巷戰之名燒殺搶掠百姓的,一律誅殺。所以各條街巷的士兵們行動都很迅速,不到兩個時辰,李舒白已經進入龐勳的府邸。

    “或許是因為朝廷軍來得太快,府邸中還有暗藏的幾個亂黨企圖負隅頑抗,不過也很快就殺死掉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黃梓瑕在心裡想,還未平亂就直入敵方大本營,到底是說你膽色過人比較好,還是有勇無謀急功近利有欠謹慎呢?亦或是——那時這個人,根本就沒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不過,這樣的話她當然是不敢說出來的,只靜靜地聽他繼續講述下去——

    在追擊一個逃竄的亂黨時,李舒白孤身追入了一個牆壁堅厚的院落中,聽見女子尖利的哭叫聲。

    他在牆外隔窗只看見一個男人抓住一個披頭散發的嬌弱少女,將她散亂的衣服頭髮扯住往外拖,一邊拖一邊說:“等上了車,老子帶著你和這幾箱金銀逃到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去,一輩子享受不盡。”

    說到這裡,李舒白看了面前正在吃點心的黃梓瑕一眼,便將那個男人後面許多不堪入耳的話都省略掉了,只說:“那男人魁梧異常,滿臉橫肉,那個少女才到他胸口處,就算死命掙扎也無法擺脫他,只能大聲哭號著,被他拖往門口。”

    當時李舒白在窗外看到,卻左右找不到門,牆又實在太高無法進去,正想他應該是準備了馬車,準備回去命人堵截,這時卻看見屋內一條身影踉蹌扑出,是個看起來身材較高的少女。她也是披頭散髮,灰土滿面看不出本來面目,雙手舉著一把通爐子的鐵釬子,狠命地紮進那個男人的後背。

    可惜那男人皮糙肉厚,高個少女雙腕無力,也不懂得攻擊要害,即使她用盡了力,鐵釬子也沒有紮進去多少,那男人只是吃痛,連手中那個嬌弱少女都沒放下,回身怒吼一聲朝那個傷他的高個少女就是一腳飛踢過去。

    高個少女被他踢中胸口,頓時整個身子斜飛了出去,靠在牆角嘔出一攤血來。

    那兇漢還不解恨,幾步趕上去還要打高個少女,他身邊的嬌小少女死命地與他拉扯,可她哪里拉得動那個男人,眼看他大步向倒地的高個少女走去,攥起醋缽大的右拳沖她小腹砸下去。

    李舒白立即彎弓搭箭,暗暗後悔自己這一分神,可能趕不及救那個少女了——

    黃梓瑕早已忘了茶點,她直起身子,一瞬不瞬地盯著李舒白,急聲問:“然後呢?”

    李舒白手中依然捏著那個秘色瓷茶盞,此時才緩緩啜了一口,說:“就在我搭箭的一剎那,再度看向那院子裡,卻聽到了那男人的一聲慘叫。”

    只見那嬌小少女手中死死捏著一塊棱角上還殘留著血跡的銀錠,縮在一角瑟瑟發抖。原來,在千鈞一髮之際,她從旁邊箱子中抓出一塊銀錠,狠狠地砸向了男人的腦袋。惡漢捂著後腦勺怒極,一巴掌狠狠扇在她臉上,她重重撞在牆上,還死死地將那塊銀錠舉在胸前。

    那男人一把抓住她的衣領,抬手又要一巴掌扇下去時,蜷縮在牆角的那高個少女舉著鐵釬子又撲了回來,惡漢聽到耳後風聲,一回頭,那鐵釬子不偏不倚正扎進了他的右眼裡。與此同時,李舒白手中的箭也在瞬間射中了他的左眼。

    在那個惡漢的慘叫聲中,舉著銀錠的嬌小少女此時如發了瘋一樣,瘋狂地砸著他的頭。惡漢將她一腳踢倒在地,但自己也終於四肢亂舞倒地不起。高個少女撲上去用鐵釬子拼命地捅那人,從臉到腹,也不知有幾百下,那男人的身體抽搐,終於再也沒有了動靜。

    兩個全身血污的少女終於丟開手中的東西,瑟瑟發抖地爬到一起,摟抱著看向那具屍體。此時她們才發現,原來那男人的左眼上,插著一支箭。

    她們驚恐地喘息著,向著四周掃視,然後看見了花窗後面的李舒白。

    李舒白隔窗對她們說:“不必擔心,我們是來剿滅亂黨的,你們先在裡面稍等,我會進去處理。”

    那個手拿鐵釬子的少女倉皇地指指李舒白右邊,李舒白向右邊走了約十來步,看到一個角門,只是上了鎖,就拔出劍撬了幾下門鎖,然後幾下踹開門,走了進去。

    她們許是驚嚇過度,依然緊緊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李舒白看看自己衣上,只有一兩點血跡在錦袍之上,應該看起來不太像惡人的模樣,可她們看著他的眼中唯有懼怕。

    李舒白知道她們是被嚇壞了,於是上前蹲在她們面前,平視著她們問:“你們是誰?怎麼會在這裡,又被這樣的惡人抓住?”

    他神情溫柔,紆尊降貴地蹲在這兩個狼狽不堪的少女面前,那姿態卻如林間流泉般柔和輕緩,低聲安撫著她們。

    被擄劫來之後,每日遇見的都是窮凶極惡的殘黨叛軍,日日提心吊膽不知道自己將會遭受何種欺凌的兩個少女,望著面前這個如春日麗陽覆照萬物般的錦衣少年,在一瞬間覺得周身一切恍如隔世,讓她們略微放鬆了戒備。

    “你……是你救了我們?”那個手中抓著銀錠的嬌小少女聲音嘶啞,嘴唇顫抖如風中枯葉,顏色蒼白灰暗。

    李舒白抽出一支自己背後的羽箭,和那具屍體右眼的箭比了一下。因為李舒白原先刻著名號的箭早已用完,現在用的是普通士兵的箭,她們看見是一樣的,便一起跪倒在地,向李舒白拜謝。兩個人都是眼淚滾滾落下,哽咽得幾乎不成聲。

    那高個少女一直瞪著他不說話,而嬌小少女反倒比較膽大,拜謝說:“多謝恩人救命,小女子姓程。”又指指旁邊的高個少女說,“她是我的異姓姐妹,名叫小施。因為我父母雙亡,所以我們從柳州過來,到徐州投靠我姑姑……”

    “你們怎麼會落到亂黨手中的?”

    程姓少女哽咽道:“因為龐勳作亂,我們到來時姑姑早已逃走異鄉了。而我們不幸又遇上亂黨,和一群女子一起被擄到這里關押著。前日聽說朝廷大軍兵臨城下,即將剿滅亂黨,所以一時還沒人顧得上我們。誰知今日他們就哄搶金銀,又各自爭搶我們被劫掠來的一群女人,還說……說什麼除了那個之外,就算路上沒糧食了,十幾歲少女的肉也算鮮嫩好吃……”

    李舒白說到這裡,將自己手中的茶盞輕輕放下,若有所思。

    黃梓瑕正聽到緊張處,趕緊問:“那後來呢?其他被劫掠的女子呢?”

    “我聽說了那般慘狀,心中也是十分震驚。便立即起身向外,準備帶人去追那些被劫走的女子。”

    順著程姓少女手指的方向,李舒白奔到門外,正看見停在那裡的馬車。他解下一匹馬飛身躍上,回頭看見那個程姓少女的眼淚簌簌直下,淚水流過的地方露出下面雪白晶瑩的膚色。

    她那一雙眼睛雖然哭得爛桃般紅腫,滿是恐懼驚惶,但輪廓依稀是極美的一雙鳳眼。而緊緊偎依在她身邊的那個小施,也是輪廓秀美,李舒白在心裡想,這兩個少女原本必定是個美人,所以才會被擄劫來這邊。她們這樣的一對少女,在這樣混亂的徐州中,可不知要遭遇多少麻煩。

    有心要幫助她們,但心裡又記掛著其餘被劫掠的女子,他正在猶豫,剛巧外面的士兵已經追進來了,他們向李舒白行禮,叫李舒白:“將軍”。

    黃梓瑕又問:“咦?為什麼叫你將軍?”

    “因為當時我被朝廷封為平南將軍,不在朝廷之中,軍中士兵自然稱呼軍中職務,將在外當然叫的是將軍。”李舒白隨口解釋。

    李舒白讓士兵們將馬車上的金銀卸下,拿去清點。又吩咐了一隊騎兵去追擊潛逃的亂黨。等騎兵們追擊而去,李舒白才問那兩個少女:“你們有什麼打算?”

    “我們準備去揚州,我姑姑留下口信,說她到了那邊。”姓程的少女說。

    李舒白便問她們,是否需要士兵護送她們回去。她們面露恐懼,拼命搖頭,說自己不願意與士兵同行。

    李舒白想她們被叛軍虜劫過來,必定怕極了軍隊和士兵,所以也不勉強,只示意她們撿走地上的銀錠和鐵釬子,說:“這是殺人凶器,你們記得清理現場。這銀錠還可以換了作盤纏,拿去吧。”

    那銀錠上全是鮮血和腦漿,紅紅白白全是。聽李舒白這麼說,小施遲疑著伸手想拿,卻先伏在地上乾嘔起來。還是程姓少女撕下那個死者的一塊衣服,隔著衣物撿起那個染血的銀錠,包起來提在手中,手指也始終不敢抓緊。

    李舒白一提韁繩,馬車就此奔出。她們在顛簸的車上,緊緊抓著車轅一動不動。

    一直到了徐州城外,荒草漫漫的平原上,一條官道上倒是行人不少。都是在龐勳作亂時,怕被抓去當兵所以逃避出城躲在山村里的,現在聽說龐勳已死,都喜悅歡欣地回來了。

    那兩個少女一路顛簸脫力,腳軟得連車都下不了。李舒白便伸手將她們扶下車,又叮囑了她們要在官道上走,切勿離開大道,免得出事。

    “不過,既然你們能從柳州到徐州,現在兩人一起去揚州,應該也不是難事吧?”

    她們都只看著他,默默點頭。

    李舒白便不再管她們,調轉馬身離去了。

    就在他剛剛轉過馬車時,後面忽然有人追上來,挽住李舒白的馬韁,抬頭看李舒白。

    是那個程姓少女,她仰臉看著李舒白,那張滿是泥塵的小臉上,一雙眼睛清可見底,似乎還有點羞怯。

    李舒白俯下身看她,問:“還有什麼事嗎?”

    她咬著下唇,從懷裡掏了好久,取出一支銀簪子,拼命踮起腳抬高手舉到李舒白面前。

    “恩公,這是我爹當年送給我娘的定情信物,我被抓住之後,什麼東西都沒了,只有這支簪子,是我唯一重要的東西。恩公您日後,可以拿著它到揚州找我,我姑姑的名字,叫做蘭黛。”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7
發表於 2016-12-22 00:02:41 |只看該作者
第36章 十二雙生之花(三)

    蘭黛——

    黃梓瑕聽到這個名字,頓時直起身子,一臉驚詫。

    李舒白看了她一眼,問:“怎麼?”

    “這個名字……這個名字是……”黃梓瑕激動得有點語無倫次。

    李舒白說:“蘭黛。這種美麗中又似乎有點風塵氣的名字,自然是個混跡煙花的女子。”

    黃梓瑕激動地說:“可……可這是雲韶六女中的一位,三姐的名字啊!”

    李舒白微微揚眉:“怎麼,又與揚州那個雲韶苑有關?”

    “嗯,你繼續說,後來怎麼樣了?”黃梓瑕催促。

    “我自然不會去找她,更不會去揚州找一個煙花女子。因此我低頭看著她,說,我救你只是湊巧。日後我不會去找你,也不想收你的東西。如果這簪子對你很重要,那就把它收好。

    “她卻執拗地不肯放下手,那簪子一直就遞在我面前,尖的那頭朝她自己,另一頭向著我。那是一支葉脈簪。”

    黃梓瑕又“咦”了一聲,問:“葉脈簪?怎麼樣的?”

    “四寸左右長的簪身,簪頭的形狀是用銀絲纏繞的一片葉脈,通透精細的脈絡,栩栩如生。那葉脈的上面,還鑲嵌這兩顆小小的珍珠,就像是兩滴露珠一般。”

    “是銀的嗎?”

    “是,我的記憶不會出錯。”李舒白說著,又問,“我並不太了解女子的首飾,但覺得那支葉脈銀簪和王若失蹤時留下的葉脈金簪頗為相似。不知這種葉脈形狀的簪子,是不是很流行?”

    “並不是,一般的簪子,縱然用金銀製作出葉子的形狀,也只是整片葉子的形狀,而不是這樣鏤空通透的葉脈。像這種精巧別緻的髮簪設計,我也是第一次看見。若按照你說的,還十分相像的話,那必定是有什麼內在關聯。”

    “看來,我當年遇到的那兩個少女,與此事或許大有關係。”

    “嗯,我也這樣想。”她應了一聲,然後問,“你收下了嗎?”

    “那支銀簪?”李舒白平淡地說,“沒有。她見我始終不伸手,就把簪子往車轅上一放,然後扭頭就跑了。那時夕陽西下,一點金黃色映照在簪子上,刺著我的眼睛讓人厭煩。於是我抬手拿起那支簪子,隨手扔在了官道的塵土之上。”

    黃梓瑕托腮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

    他漠然瞥她一眼:“怎麼了?”

    “你就算過一會兒回城再丟掉,又有什麼打緊的?”

    “早扔晚扔,哪個不是扔?”李舒白聲音平靜,“而且當時我看見那個叫小施的少女在看我。所以我丟掉簪子之後,她應該會撿起來還給那個程姓少女。”

    “如果是我,我肯定不會告訴自己的好友,你送給別人的東西,轉眼就被他丟掉了。”黃梓瑕隨口說,“不然的話,我的朋友該多狼狽多可憐。”

    “女人的相處之道,我沒興趣研究。”李舒白一哂。

    黃梓瑕不想和這種冷情冷性又冷血的人討論這麼艱深的問題。她拔下頭上的髮簪,在桌上畫著那支葉脈簪的樣子。

    李舒白看了看她頭上沒了簪子固定的紗冠,問:“不怕掉下來?”

    她隨意抬手扶了一下,說:“還好。”

    “幸好你現在裝的是小宦官,萬一你裝成個佛門沙彌,還怎麼拿簪子塗塗畫畫?”

    “有木魚啊。 ”她隨口說著,眼睛虛無地盯著空中一點,不知道在想什麼,手上還是無意識的以簪子在桌上亂塗,卻已經是畫那半錠銀子的形狀了。她一邊畫著,口中自言自語,“當初被那個少女拿走的銀錠,後來是不是因為她們有兩個人,所以分成了兩半呢? ”

    “這種曾被人拿來當凶器的東西,一般來說,或許她們早就拿去換成碎銀了吧。”

    “也有可能……”黃梓瑕說到這裡,終於看向他,問,“你還記得那兩個女子的模樣嗎?”

    “兩人都有意把自己弄得披頭散髮灰頭土臉的,又滿身淤泥血污,我與她們也不過倉促間相逢,確實沒有什麼印象了。何況當時她們不過十三四歲年紀,女子長成之後變化頗大,時至今日,或許她們站在我面前,我也認不出來。”

    “嗯……”她點頭,卻不防頭上的紗冠一搖動之後,頓時掉了下來。

    李舒白眼疾手快地抄在手中,微微皺眉地丟回她手中:“我說你還是假扮和尚算了吧?”

    她默不作聲地按著自己頭髮,一綹髮尾正垂到她的眼前,她有點惱怒與羞愧地抓住它,旋了兩下繞到髮髻上,然後重新整好紗冠。

    李舒白略有不屑地看著她:“我還沒見過想事情的時候離不開亂塗亂畫的人。”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只好低聲說。

    他嗤之以鼻:“怎麼會有人養成這樣的本性?”

    “沒辦法啊……之前跟著我爹出去辦案的時候,有事情要推算時總是找不到紙筆,那時候穿女裝嘛,頭上簪子總有一兩根的,拔下來在地上畫幾下,案情就清楚了。到後來我就離不開這種習慣了,總覺得畫幾下才能理清思路。”

    “之後呢?”

    “什麼之後?”

    “就是你在泥地上畫過的簪子。”他十分在意這些細節。

    黃梓瑕不解地看著他:“洗淨擦乾再插回頭上就好了呀。”

    李舒白“哦”了一聲,見她還盯著自己要解釋,便說:“我第一次遇見周子秦的時候,他正抱著一包松子花生糖,津津有味地蹲在義莊的屍體旁邊看仵作驗屍,還幫著遞工具打下手。”

    黃梓瑕問:“你這個津津有味形容的是他吃東西還是驗屍?”

    李舒白瞄了她一眼:“你覺得呢?”

    “我感覺到了。”她默默地說。

    “所以那時候我聽說了黃敏的女兒擅長破案,又是周子秦崇拜的人時,心裡浮起的第一個場景,就是一個女子蹲在屍體旁邊吃松子花生糖的情景。”

    黃梓瑕不覺眉毛跳了一下:“現在呢?”

    “我很欣慰,你只不過是喜歡亂塗亂畫,而且居然還懂得在地上畫過的金簪要洗淨。”

    黃梓瑕鬱悶地說:“別把我和周子秦混為一談。”

    李舒白淡淡說:“可他追隨的目標似乎就是你。”

    “那只是他對沒見過的東西的幻想而已,就像人總覺得遠方的風景更好看,總覺得小時候做過的夢最美好——其實他若知道我就是黃梓瑕,一定會又彆扭又難以接受,說不定最後多年的夢想都會崩潰。”

    李舒白聽著她的話,唇角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微微呈現。他點頭說:“或許。所以你還是在他面前做那個小宦官比較好。”

    “是啊……最好還是不要讓他的嚮往破滅。”黃梓瑕點頭,感覺到一縷刺眼的光芒閃耀在自己的眼前,她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發現是夕陽的餘暉斜照在自己的眼睛上。

    他們商談良久,已經日近黃昏了。她告退走出語冰閣,踏上回自己房間的路。

    曲廊宛轉,高堂華屋。她垂下袖子,手中無意識地攥著那塊大唐夔王的令信,抬頭看此時的夕陽的餘暉,心中驀然升起一絲感傷。

    父母家人的死,已有半年,兇手卻依然杳不可尋,面前的案子,撲朔迷離,千頭萬緒,不知何日才能水落石出。

    她第一次懷疑起自己來。她在心裡問自己,黃梓瑕,如果一直這樣下去,這一生,你還有沒有機會脫下這件宦官的衣服,重新穿上女子的衣服,驕傲地告訴世上所有人——我姓黃,我是個女子,我就是黃梓瑕?

    一夜輾轉,黃梓瑕推演著各種可能性,卻怎麼都沒有辦法解釋王若從哪裡消失,那具身份不明的女屍又是從哪裡出現的。

    所以,第二天起床時,黃梓瑕踉踉蹌蹌步履蹣跚,外加頭痛欲裂腰酸背痛。她坐在桌前對著鏡子一照,發現自己簡直面無人色,蒼白得跟個鬼似的。

    不過管它呢,反正自己現在是個小宦官,誰在乎一個小宦官是不是像個鬼樣。她自暴自棄地打水梳洗,到廚房去看了看,廚娘一看見就笑開了花,塞了十七八個春盤給她,說:“楊公公,恭喜你啊,據說王爺終於給你名分啦。”

    “撲——”黃梓瑕口中正在嚼著的春盤頓時噴了出來,“什麼……名分?”

    “就是今天一早府中在議論的,說你現在已經正式納入王府人員編制,成為在冊在檔的宦官了呀。”

    “哦……”她默默地又拿了一個春盤塞在口中,含糊地說,“就那個末等宦官啊?”

    “哎,什麼叫末等,這個叫初等,公公前途無量啊!”廚娘眉飛色舞地說,“前幾年隨州飢荒,好多人沒了活路,割了自己命根子求一個做宦官的路子都求不到呢!還有你看我,在廚房已經二十年了,可依然還是打雜的臨時工,沒法入王府家奴的卷宗呢。結果公公你才來了一兩個月,這都是在編在冊有名有姓的王府宦官了!”

    黃梓瑕真無語了,原來做一個王府宦官也有這麼多人羨慕眼紅的,讓自己浪費這麼寶貴一個名額實在是太可惜了。

    她正在一邊應付著廚娘,一邊吃早飯時,有人在外面喊:“楊崇古,楊崇古在哪裡?”

    她趕緊喝了一口酥酪,應著:“我在這裡!”

    “王爺命你趕緊去春餘堂,有人在那裡等著你呢。”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8
發表於 2016-12-22 00:02:52 |只看該作者
第37章 十三雪色蘭黛(一)

    是誰會一大早來尋找她呢?

    黃梓瑕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春餘堂一看,發現站在那裡的赫然是抱著琴的陳念娘。

    “陳娘,你怎麼親自來找我了?”她驚訝地迎上去,接過她手中的琴,幫她放到琴几上。

    陳念娘笑道:“自然是你這個學琴的不專心,三天兩頭不來一次,我只好上門追你來了。”

    “真是對不住啊,陳娘。”明知她在說笑,黃梓瑕還是趕緊道歉,“我近日事情忙碌,結果沉迷俗務之後,就忘了風雅之聲了。”

    “我也有聽說,王家那位姑娘真是福薄,原本京中人人艷羨,誰知一轉眼死得這麼淒涼,聽說遺體慘不忍睹,真叫人痛惜啊。”陳念娘一邊調著琴弦,一邊嘆息道。

    黃梓瑕在心裡想,陳娘,你卻不知道,你的憶娘那狼藉屍身,與那具無名女屍一樣令人痛傷呢。

    她望著陳念娘低垂的臉,有一瞬間的衝動,想要將那塊馮憶娘體內取出的羊脂玉交給陳念娘,告訴她,憶娘已經死了,別在京中尋找等待了。然而她望著陳念娘那鬢邊在數日間冒出的白髮,卻怎麼也無法把那句話說出口。

    陳念娘低眉信手,彈了半闕《拜新月》。彷彿隨著她的琴聲,室內室外都是泠然迴響,一派靜夜無聲之感。

    黃梓瑕感嘆說:“陳娘,你的琴真是天下無雙。”

    “怎麼可能。”陳念娘將自己的一雙手虛按在琴弦上,抬頭緩緩道,“若說琴藝,我不過是初窺門徑,大約如錦奴那般吧。”

    黃梓瑕隨口問:“陳娘最近有遇到錦奴麼?”

    “沒有,這也是我今日來找公公的原因。”她略微擔憂地說道,“我昨日到光宅坊右教坊找錦奴,聽說她已有多日未曾出現在教坊了。”

    “咦?”黃梓瑕頓時愕然,“找不到錦奴了?”錦奴那句話始終讓她難以釋懷的,她還一直想要藉個機會去找她詢問呢。

    “嗯。教坊司的人十分熱心,叫人開了她房間去找。誰想她幾件喜歡的衣物首飾一應都不見了,連她最喜歡的那把師傅送的琵琶也被帶走了。教坊的人只是跺腳氣惱,說大約又是看上了誰家浪蕩子,跟著就私奔了。據說自玄宗之後,教坊管理日見疏散,近年這樣的事情並非一兩樁了。”

    “她也……失蹤了?”黃梓瑕不由得詫異,加上錦奴在內,這已經是莫名失蹤的第三個人了。

    陳念娘急道:“是啊,我昨日等她不到,心裡有點憂慮,若說與人私奔,我覺得也似乎沒有這樣的跡象,她之前只與昭王打得火熱,我也勸過她幾次,怎奈她就是不聽……”

    “陳娘你別急,你跟我詳細說說錦奴的事情,尤其是失蹤之前這幾日她的動向。”黃梓瑕趕緊搬了把椅子在她身邊坐下。

    陳念娘嘆道:“我仔細問了教坊的人,說最後一次看見她是三天前晚上,都快宵禁的時刻了,她喝得微醺回來,據說是綴錦樓喝酒呢。”

    黃梓瑕點頭:“那天我也在,當時是為王家姑娘在宮中出事,所以一群人借探討案情一起去吃飯。不知是誰把錦奴喊來的,她似乎也喜歡熱鬧,一晚上興致頗高,還幫我們打包櫻桃——不過她那雙保養得宜的手顯然是從來不沾陽春水的,連被櫻桃梗扎到了都還抱怨了一下。”

    “這孩子就是這樣,刀子嘴豆腐心,人倒是好的,就是時時說話不中聽。”陳念娘說。

    黃梓瑕又問:“陳娘,你上次說寫信給蘭黛,現在有回音了嗎?”

    “急什麼,就算蘭黛接到信就讓雪色上京,這也才幾天啊,怎麼可能就到了?”

    黃梓瑕聽著她的嘆息,靜靜地插上一句:“雪色應該是叫蘭黛為姑姑吧?”

    “是啊,蘭黛與梅挽致是姐妹,自然是雪色的姑姑。”陳念娘點頭道,“蘭黛在六人中排行第三,揚州軟舞第一,綠腰、回波、春鶯囀,據說天下無雙。”

    黃梓瑕又問:“不知道陳娘還記得不,當年雪色是一個人到揚州的嗎?應該還有個少女和她一起吧?”

    陳念娘“啊”了一聲,說:“這麼一說的話,我倒是想起來了,當時雪色是和小施一起結伴來的。據說小施父母都死於兵亂,在徐州與雪色結為姐妹,約好生死相依,於是一起過來了。”

    黃梓瑕默默點頭,驗證了自己的想法之後,卻不知道這個想法具體對於此案有什麼幫助,只隱隱覺得,定然是自己所未曾窺視到的那一根重要脈絡。

    一個案件,就如一株大樹,被人們所看到的泥土之上的部分,永遠只是一小部分,在那下面,有著巨大的盤根錯節,只是如果不挖出來,永遠都不會知道埋藏在下面的真實模樣。

    說到雪色和小施,陳念娘似乎想起了什麼,呆呆望著窗外的一棵孤木出了一會兒神,然後忽然之間眼淚就滾落下來。

    黃梓瑕趕緊輕拍她的肩膀,輕聲叫她:“陳娘,你別太傷心。”

    “怎麼能不傷心……其實我也知道,憶娘定是回不來了。”她怔怔地說著,眼中只見大顆的淚珠滾落,“我昨夜又夢見憶娘,她浮在我面前,身體透明如琉璃。她對我說,念娘,經年芳華,流景易凋,此後唯有你一人在世上苦熬了……我醒來時只看見窗外風吹竹影,胸中來來去去,只迴盪著她夢中對我說的話。我知道她是已經不在世上了……”

    黃梓瑕心中大慟,她從袖口裡抽出手絹,幫陳念娘拭淚,卻不料袖中一顆用紙包著的小東西被手絹帶著滑了出來。那小紙包彷彿長了眼睛,骨碌碌地滾到了陳念娘面前。陳念娘接過黃梓瑕遞過來的手絹,抬手按住自己的眼,手肘正壓在那個小紙包上。

    迷迷糊糊間,她竟感覺不到有東西硌到自己的手。

    黃梓瑕猶豫了一下,覺得此事再隱瞞也沒有什麼意思,便將小紙包從她的手下抽出,遞到她面前,說:“陳娘,你打開這個。”

    陳念娘捂著眼,喉嚨低啞:“是什麼東西?”

    黃梓瑕沒說話,只看著她。

    陳念娘遲疑著,緩緩抬手解開包裹著的白紙。

    裡面露出的,是一塊晶瑩欲滴的無瑕白玉,雖然只有指甲蓋大小,卻越發顯得玲瓏可愛。

    陳念娘的手頓時劇烈顫抖起來,她一把攥住那塊玉,逆光看著那上面刻著的“念”字。

    那個念字在窗外透進來的陽光中,光華流轉,金光隱隱波動,深刺入她們的眼睛。

    那一瞬間,陳念娘的眼睛閉上了。她閉得那麼緊,眼神又是那麼絕望,彷彿她的眼睛已經在這一刻被這個字刺瞎,從此再也看不見這個世間任何東西。

    許久,許久。

    陳念娘才顫聲問:“是,是從哪裡找到的?”

    “是一群疫病倒斃的幽州流民之中,有一個大約四十歲女子的屍體,與其他人不同,她是中毒而死。但我們找到時,她的屍首已經被焚,只剩下了這一塊玉。”她沒有說是他們從馮憶娘的腹中發現的,怕陳念娘太過打擊。

    “二十多年前,我與憶娘都還是少女。那時我們沒有名氣,技藝也不太出眾,所以存了很久很久的錢,才終於買到兩塊羊脂玉,分別在上面刻了憶和念字,交到對方手中。那時我們說,永以與君好,一生相扶持……”陳念娘緊緊抓著那塊玉,說到此處,卻已經泣不成聲。

    黃梓瑕靜靜坐在她的身旁,看著穿戶而進的光線絲絲縷縷照在陳念娘的臉上,她鬢邊的白髮與臉上細微的皺紋,現在看來都是如此明顯,已經不是前月遇見的那個韶華尚存的美婦人。

    “是誰,是誰殺了憶娘?”陳念娘終於緩緩問。

    黃梓瑕深吸一口氣,然後搖頭說:“目前還不知道。但我想,此事必定與王家姑娘的失蹤案有關。”

    “王家姑娘?”

    黃梓瑕說:“就是近日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的夔王妃,陳娘可知曉?”

    陳念娘手握著那塊玉石,麻木地點頭。

    “我已經查清,憶娘受託護送的故人之女,就是王家姑娘王若。其實我曾在王若身邊見過憶娘一次,早已知道此事,只是當時因怕你傷心,所以才沒有說出口。”

    陳念娘茫然說:“然而現在,我聽說王若也已經死了……”

    “是啊,我懷疑憶娘的死,與王若的死有關。但是如今真相尚未大白,我也沒有頭緒。”

    “真的能查出真相來嗎?”陳念娘低聲恍惚呢喃。

    黃梓瑕說:“至少,我盡我全力。”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9
發表於 2016-12-22 00:03:04 |只看該作者
第38章 十三雪色蘭黛(二)

    將昏昏沉沉的陳念娘送出王府,已經快要日中了。黃梓瑕一邊想著案情,一邊轉回身往裡面走。誰知她想得太過投入,腳在台階上一下踩空,差點摔下來,好不容易才扶住一棵樹站住了腳。

    門房各位大叔趕緊拍著凳子讓她坐下,又給倒了一碗茶。旁邊幾個閒著無聊的宦官正在閒聊,她也真覺得口渴,就在他們身邊坐下,咕咚咕咚灌下了一碗茶,又倒一碗。

    負責延熙堂灑掃的小宦官盧雲中年紀不過二十來歲,最是喜歡家長里短,看見她坐下了,趕緊用手肘撞撞她,眉飛色舞地問:“哎,崇古你說,你在王家來往最多,是不是感覺到王家姑娘這一死,真是王家近年來最大的損失?”

    黃梓瑕愣了愣,還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啊?”

    “可不是麼?侯景之亂後瑯琊王家人才凋零,尤其這幾輩都沒什麼出色的人物,朝堂之上話語也少,家中全仗著前後兩個皇后維持威勢——可據說如今族中壓根兒也沒有出色的姑娘了。好不容易有個定為夔王妃的出色點的,居然就這麼死了——得,如今攀咱們夔王府這條線也沒得用了,以後啊,還是只得一個刑部尚書王麟撐場面。 ”

    旁邊另有人插嘴說:“不過那也是王家,當朝一個皇后一個尚書還被人說是沒落。”

    “是啊,本朝開國以來,博陵崔氏出了三十來個宰相,你看前朝時風光無限的瑯琊王氏呢?就算加上太原王氏,如今也不及崔氏吧?”

    黃梓瑕一邊默默喝茶,一邊在心裡想,崔純湛的叔父崔彥昭在朝中也是名聲赫赫,儼然百官領袖的風範。估計不出意外的話,崔家可能馬上又要出一位宰相了。

    “這就算不錯了,你看看陳郡謝家呢?侯景之亂後,竟幾乎滅門了。”又有人議論說。

    也有人持反對意見:“也不盡然,若王家真的衰微如此,王爺又怎麼可能與王家結親?需記得王氏還有一位長房長孫王蘊呢,這位真是文采風流,那長相,那氣派,雖及不上咱們夔王爺,那也是極出色的人物了。而且王爺與他關係也自不錯,時常並轡出行,真是日月相輝,每每引得全長安少女傾巢出動,競相觀看心中數一數二的完美夫婿。”

    “這倒也是,都說王蘊大家風範,更難得文武全才,這不,前兩個月他不是還帶著京城防衛司的兵馬追擊京郊流寇麼,大獲全勝,全數斬首而歸!”

    “哎,這事我也知道。”盧雲中說著,又用手勢示意大家靠近一些,刻意壓低聲音,以營造出一種神秘感,“據說,這股流寇與龐勳有關!是他手下一撮死士集聚而來,意圖進京城刺殺夔王爺的!”

    果然這個消息讓眾人都是大吃一驚:“哎喲……可我們怎麼都只聽說是流寇?”

    “自然是朝廷有意隱瞞啊!三年前被斬殺的龐勳舊部死灰復燃,這事泄露出去,豈不是動搖人心?所以,京城防衛司右都尉王蘊王大人,他一聽說此事後,馬上就帶人埋伏在京郊,半夜迎敵,瞬間就殺了個乾乾淨淨,兵部就地掩埋屍體,只說殺了一批流寇!”

    “咦?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嘿嘿,咱在兵部有人~”盧雲中洋洋得意地說,“可別忘記我四姨夫的小舅子對門的錢大就在兵部,據說那次負責埋屍體呢!”

    “誰知道呢!”眾人一致嘲笑他。

    “話說回來,如果王蘊真有這麼厲害,當初那個從小與他定親的黃家女兒,怎麼就是不肯嫁給他?”

    “呃……這個麼……”

    “是啊,聽說為了不嫁王蘊,黃家女兒還毒殺了全家呢!這嫁給王蘊是有多可怕啊?”

    “那……那可能是黃家女兒瘋了!”

    “無論黃家女兒瘋不瘋,反正我知道王蘊以後娶老婆有點難了。 ”

    “怕什麼,頂多找個門戶小點的唄!倒是你,你這麼高大偉岸,你娶到老婆了沒有啊?”

    在一群人的哄笑聲中,黃梓瑕也附和著強笑。等眾人笑過,轉而講述下一樁八卦了,她捧著自己手中的茶碗,盯著上面的黑陶釉紋,許久都沒有動彈一下。

    一直壓抑在她心裡的那些事情,又經由他人不經意的笑語,如遭受到激流沖刷的死水潭,泛起污濁的陰霾。

    父母去世已有半年多了,案件拖得越久,破解的難度就越大,推翻重來的希望就越渺茫。

    而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努力解開面前這個謎案,才有資格得到李舒白的幫助,得到為自己,為家人翻案的機會,洗雪冤屈。

    見她不說話,盧雲中湊上來和她搭話:“崇古,王家那個姑娘失蹤的時候,你也在吧?”

    黃梓瑕點頭。

    他趕緊又問:“聽說王家那個原定要當夔王妃的姑娘,在一千八百個盯著她的士兵眼中,忽然冒了一陣青煙,化為飛灰而去?”

    黃梓瑕頓時汗都下來了,這個,傳言也太玄虛了點吧?

    “簡直胡說八道。”她只能這樣說。

    “就是嘛,我就說不可能。”旁邊另一人插上話,“聽說遺體都已經發現了,通身冒著黑氣,周身三丈內聞者必死啊!怎麼可能化為飛灰而去?”

    黃梓瑕更加無語了。她只能說:“刑部與大理寺正在徹查,在官府沒有結案之前,所有的猜測都是錯誤的,請大家不要輕信謠言,以訛傳訛。”

    眾人並沒有放在心上,只嘻嘻哈哈地繼續問她:“聽說王家姑娘死後,趙太妃要把岐樂郡主許配給夔王爺,這是真的嗎?”

    黃梓瑕忍無可忍,只好拱手對那群人說:“抱歉啊諸位,此案還在審理中,一切需要真相大白才能公之於眾。”然後又抬出刑部和王府律,說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閒雜人等一律不得妄加揣測,以免流言紛起,驚擾無辜人等。再說,王府中人更應自律,尤其是要注意口舌是非,此事與王家和王爺都有關,應當謹言慎行。

    眾人都在她之前來到,甚至大部分職位都比她高,但她既是王爺面前的紅人,又被指派參與此案調查,是以大家在她面前還是唯唯諾諾地應了,都不敢不給面子。

    黃梓瑕也給眾人倒茶致謝,讚了這茶真是清香解渴,然後又趕緊藉口還有事就先跑了。

    她走出王府,站在門口仰頭望著天空,想著擺在面前的這個複雜煩繚的案件,正在深思,耳邊忽然有金鈴輕響,有一輛馬車自街的那一邊徐徐而來,在她面前停下。

    她轉頭看去,車上人下了車,朝她致意:“楊公公。”

    她轉頭看去,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難得她站在王府門口發呆,這上王府來登門拜訪的,赫然就是王蘊。

    因族妹新喪,他今天衣飾簡單,一身與這個天氣十分契合的純白素絲單衣,只在袖口和領口綴著天水碧方勝紋,簡潔且雅緻。身上的白玉佩以青綠絲絛系結,手中一柄青玉為骨的折扇,扇面上繪著一支清氣橫逸的墨竹,更襯出他一身大家世族百年浸潤的清貴之氣。

    時常被周子秦那種大紅大紫鮮明耀眼的衣服刺痛眼睛的黃梓瑕,再一看王蘊一身的搭配,不由得在心里哀嘆一聲,同樣是公子哥兒,人與人的差別為什麼會這麼大呢?

    王蘊見她鼻尖微有汗水,便隨手將自己手中的扇子遞給她,說:“我正要找王爺知會我妹妹的治喪事宜,既然遇到楊公公了,就煩請你帶我去見夔王爺吧。”

    黃梓瑕見他的扇子一直放在自己面前,她也確實有點燥熱,便接過扇子,一邊搧風,一邊點頭,說:“請進。”

    他們從門口進入,門房一群人已經不再講述京城最近的軼事了,不過一看見剛剛自己口中八卦的主角立馬出現在自己面前,還是個個都有點心虛,個個慌忙站起來,向他行禮。

    不明就裡的王蘊只掃了他們一眼,面帶微笑就跟著黃梓瑕往淨庾堂去了。

    景毓和景祐正在前廳候著,一邊喝茶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見王蘊來了,景祐趕緊請他坐下,景毓起身穿過小院,向夔王通稟王蘊求見。

    不一會兒,李舒白親自出迎,請他入內。

    黃梓瑕正想著自己要不要跟進去,只見李舒白走到中庭,又回頭斜了她一眼,她只好連奔帶跑地跟上了。

    兩人在西窗前坐下,景祐在庭前陳設好小火爐煮茶,黃梓瑕自覺地幫他們設好乾淨茶杯,退下到庭前幫助景祐添松枝。

    聽到他們的聲音從窗下傳來,王蘊說:“近日天氣開始炎熱,王爺也知道,我妹妹的遺體又不是特別好看,所以昨日我們族中已經商議過,三日後便是頭七,我們準備封棺運送至故里,及早入土為安。雖然倉促了,但也沒辦法,如今只能這樣處理。”

    李舒白略一沉吟,問:“墓地可尋好了?”

    王蘊感慨道:“她年紀輕輕,哪有墓地?目前商議著先用她姑婆早年在族中墓地上置辦好的一個現成墓穴。至於墓碑,也已經遣人回老家趕緊刻了。”

    李舒白說:“你妹妹畢竟曾受過夔王府的媒聘之禮,三日後我會親自前往致祭的。”

    “多謝王爺。”王蘊感激道。

    王家正在加緊治喪,王蘊那邊事情繁瑣,只喝了一盞茶便告辭了。

    黃梓瑕見王蘊一身白衣,皎然出塵地穿過庭前玉簪花叢,忙抄起自己手旁的那柄扇子,追了上去:“王公子,你的扇子。”

    他轉頭微笑看著她,問:“沒有拿來扇爐子吧?”

    “沒有沒有。”她趕緊打開給他看,“你看,因怕沾染了爐灰,所以我一直揣在懷裡呢。”

    “這時候煮茶,難怪你滿頭是汗的。”他也不伸手接過扇子,只低頭凝視著她說,“你再拿去扇扇吧。”

    “……”她還舉著扇子到他面前,他卻已經轉身,只微一揮手,說:“先給你用吧,下次還我即可。”

    黃梓瑕站在滿庭玉簪花中,無意識地用手中這把打開的扇子搧著風,一時間卻覺得更煩躁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0
發表於 2016-12-22 00:03:17 |只看該作者
第39章 十三雪色蘭黛(三)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一回頭,看見李舒白正隔窗看著她。也不知他已經在窗前站了多久,見她回頭,他才微抬下巴,示意她進來。

    黃梓瑕趕緊收好扇子,進了淨庾堂。

    一室寧靜,茶香已散。景祐燃起了冰屑香,令人頓覺小窗生涼。

    李舒白示意了一下對面的椅子,黃梓瑕便坐下了。兩人隔窗見景祐已經走出院落,黃梓瑕便開門見山說道:“看來,三日內必須要將此案了解,否則遺體一旦出京入葬,便少了一大證據了。”

    李舒白緩緩點頭,說:“你先放手去查,若實在不行,到時候交給我,反正不能讓遺體歸葬。”

    黃梓瑕應了,然後又說道:“早上陳念娘來找我,我想如果沒什麼變故的話,三日內破此案,應該沒有問題。”

    李舒白“哦”了一聲,看向她的眼睛也似有若無地瞇了起來:“是嗎?今日陳娘說了什麼,居然進展這麼快?”

    “第一點,我懷疑那具遺體……”她習慣性地又抬手去摸頭上的簪子,李舒白在她對面看著,見她的手按在鬢邊,又慢慢地放了下來,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

    他的唇角幾不可見地彎起一點弧度,從抽屜中取出一個細長錦盒放在桌上,用兩根手指推到她的面前。

    黃梓瑕疑惑地看著他,問:“什麼東西?”

    “你看看。”他說。

    “和本案有關嗎?”她拿過來問。

    李舒白偏過頭端詳著桌上那條在琉璃盞中靜靜遊曳的小紅魚,以一種十分不耐又冷淡的口氣說:“算是吧,為了讓你方便破案。”

    黃梓瑕打開錦盒,只見絲錦的底襯上,躺著一支簪子。她疑惑地拿起來看,簪子長約五寸,下面的簪身是銀質的,前頭是玉雕的捲葉通心草花紋,除了紋樣優美細緻之外,看不出什麼異樣,十分適合她這樣一個王府小宦官使用。

    但簪子一入手,她便覺得重量不稱,細細看了一下,立即發現了關竅。她按住通心草最下面的捲葉,只聽輕微的哢一聲,外面的銀簪脫落,裡面又抽出一支較細的白玉簪來,入手冰涼溫潤,光華內斂。

    她抬眼望著李舒白,遲疑許久,才問:“是……送給我的嗎?”

    李舒白嗯了一聲,依然看也不看她,口氣平靜淡漠:“老是去摸簪子,摸到了又不敢拔,令人厭煩。而且,你的頭髮要是散下來了,容易被發現是女子,以後也不好處理。”

    黃梓瑕卻彷彿沒聽到他冰冷的話,也不在乎他說厭煩自己。她收起盒子,望著面前這個人,真誠而鄭重地說:“謝謝王爺,這是我目前最需要的東西了。”

    他見她要把盒子收起來,便說:“不知道工匠有沒有領會我的意思,你日常使用時是否方便。”

    “剛剛試過了,很方便,工匠做得很好。”

    他見她一臉惘然不覺的模樣,只能面無表情地提醒她:“不試用過怎麼知道?”

    “哦……”她這才恍然大悟,反正她日常出外也不愛戴紗冠,如今頭髮都是挽一個髮髻就完事,所以她直接按住自己的頭髮,先將李舒白送的簪子插上去,再將裡面原來那支插入,髮型絲毫不亂。

    她又抬手捏住簪頭,順著通心草紋滑下手指,在卷紋處一捏一按,裡面的玉簪拔了出來,外面的銀簪還在,絲毫無損她的髮型。

    “很好用,真不錯。”黃梓瑕讚道,然後抬起雙手摸索到銀簪開口處,又將玉簪插入去,輕微的哢一聲,鎖定。

    黃梓瑕十分喜歡,也不管自己的雙手抬起來之後,袖子下滑,一雙皓腕全都顯露在外,只撫著頭上這支簪子朝李舒白微笑:“多謝王爺啦!以後我就可以隨時隨地推算案情了。 ”

    “最好還是改掉你這個壞習慣。”他說。

    黃梓瑕也不理會,又將中間的玉簪拔出,說:“按照陳念娘所說的話,我覺得本案又出現了至關重要的兩點。”

    “是嗎?”李舒白給她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黃梓瑕心中掛念著案情,也沒注意,接過來就一口喝下去了,然後才將簪子點在桌子上,定定地看著他,說:“那具出現在雍淳殿的女屍,不是王若。”

    “嗯,上次你已經提過疑點。”

    “但這次已經確信了——死掉的人,應該是錦奴,王爺也應該見過的,就是那個與昭王來往甚密的教坊琵琶女!”

    “已經確定了?”

    “基本可以確定了。我之前一直不太明白,女屍右手的異狀——在小指下的掌沿為什麼會有一層薄繭,到底是做什麼事情才會經常地磨到那裡——現在想來,那是使用琵琶撥子時,撥尾卡在小指下方掌沿上,經年累月,那裡的皮膚經常受摩擦,留下了一層薄繭。”

    “雖然有道理,但天底下的琵琶女何其多,你怎麼肯定那就是錦奴呢?”

    “只因現在,錦奴失蹤了,而她失蹤的時候,就是那具女屍出現在雍淳殿的時間。”

    李舒白微微點頭:“有沒有更毋庸置疑的證據?”

    “有。”黃梓瑕手中的簪子在紙上畫了一個箭頭,又在那邊寫了個“崇仁坊”:“就在錦奴失蹤的那一夜,周子秦從綴錦樓打包帶去的飯菜,毒死了幾個乞丐。”

    周子秦曾為此事特地跑來,李舒白自然記憶猶新。他微微點頭:“那一次,我記得你們說,錦奴也在。”

    “是,那次我與周子秦送去給乞丐們吃的飯菜,都是我們吃剩下的,席上所有人都未曾出事,而我們也是直接送到乞丐們那邊,又看到他們直接就拿起來吃掉了。期間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我們包飯菜的荷葉上有問題。但周子秦說過,毒箭木的樹汁毒性極強,葉片沾到就會變黑,我們當時拿到的全都是剛洗過的新鮮荷葉,全部都是青嫩的,不可能塗了毒。”

    李舒白點頭道:“而另一個可能,就是當時你們的手上有毒。”

    “是的,當時經手的人,一共有三個,我並沒有出事,周子秦也是安然無恙,而唯一有可能,當時的毒,就是來自錦奴手上。”黃梓瑕嘆道,“她為人方圓玲瓏,那一日卻抱怨自己的手被櫻桃的梗扎到了——事實上,那應是她接觸到了毒箭木樹汁,毒性發作,她的雙手已經覺得麻癢了。否則,就算她的手保養得再好,肌膚再嬌嫩,又怎麼會被櫻桃梗扎到?”

    “難道,毒箭木沾染到肌膚也會滲進去毒殺人?”

    “據說不能。所以我還有一件事不太明白,錦奴是什麼時候中毒的。她手上並無傷口,毒又似乎不是從她的口中進入的。再說了,她當晚一直和我們在一起,卻在快要離去的時候中毒……按照毒箭木見血封喉的毒性來說,絕對不可能有人在我們面前堂而皇之下毒。所以她究竟是怎麼中毒的,什麼時候中毒的,我真的還沒想透。”

    “但至少,身材相符,手掌特徵相符,死法相符,應該已經確鑿無疑了。”李舒白點頭,直接拋開了這個問題,又問,“你所說的第二點呢?”

    黃梓瑕用玉簪在紙上又畫了第二個箭頭,指向“徐州”二字:“正與王爺之前所料想的一樣,此事或許與你在徐州救下的那兩個少女,確實有關。”

    “哦?”李舒白這一次真的有了一點驚訝的表情。

    “所以我和陳念娘現在在等一個人進京,只要她一到,本案應該可以迎刃而解了。”

    “什麼人?”

    “程雪色——也就是你當初在徐州救下的那個程姓少女。我在等她,等著她帶著一幅畫過來。我想,她將是本案最有說服力的證據。”

    她的表情凝重,口氣十分確定,已經成竹在胸。

    李舒白坐在淨庾堂中,微微抬眼望著面前的黃梓瑕。日光透簾而入,照在她的身上,一瞬間她周身通透明亮,那種光芒彷彿可以照徹世間所有見不得人的污濁黑暗。

    他緩緩地抬頭,後仰輕靠在椅背上,長出了一口氣,說:“那就好,希望我在你身上下的賭注,能讓我感到滿意。”

    “我絕不會讓王爺失望的。”畢竟自己家的血案要翻案的話,還落在面前這個人的身上的,所以黃梓瑕立即表忠心。

    可惜她的忠心,李舒白似乎並不在意,只問:“接下來,你準備從何處下手?”

    “從錦奴那邊尋找突破吧,趁現在還早,我先去探查一下外教坊錦奴的住處,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準備以什麼名義去搜查?”

    黃梓瑕微一沉吟,說:“就說我是某王府的宦官,我家王爺有重要物品交給錦奴,現在過來搜尋。”

    李舒白冷冷地說:“不許把夔王府的令信拿出來。”

    黃梓瑕站起身,向他行禮告退:“放心吧王爺,我只要一說是某王府,大家都會默認為是昭王的。”

    “哼。”李舒白見她已經退出,又問,“不用晚膳了?”

    “不用,再耽擱一會兒,估計回來時得宵禁了。”她說著,想想又回頭,說,“為了不動用府上那塊令信,我申請辦案經費若干外加二十文。”

    李舒白詫異:“那二十文是幹嘛的?”

    “晚上回王府的時候想僱輛車。”

    李舒白以一種複雜的神情看著她:“你怎麼窮到這地步?”

    “因為末等宦官楊崇古跟了王爺您之後,身無分文,貧困交加。”她毫無愧色地說。

    “為什麼不找景毓去賬房預支?”

    “等審批下來,大約需要到下個月吧,到時候我薪俸也到手了,遠水解不了近渴呀!”

    李舒白微微挑眉,那張永遠處變不驚的臉上終於露出無奈與鬱悶。他拉開抽屜,將一個荷包取出丟給她。

    “多謝王爺!”黃梓瑕一把接住,轉身就跑。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9 00:09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