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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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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側側輕寒]簪中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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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2 00:12:36 |只看該作者
第80章 九 楊花蹤跡(三)

    回到夔王府中,天色已完全黑了。

    李舒白一下車,景祐便趕緊迎上來。

    李舒白邊往裡面走,邊對他說:“給我弄兩把大鐵鎖,越大越嚇人越好。”

    景祐也不問什麼用,應了一聲就下去準備了。

    黃梓瑕想了一想,頓時明白了他的手段,不由得咋舌:“王爺,這樣會不會太狠了一點……”

    “他們偷懶的時候,有想過自己太狠了嗎?”李舒白瞄了她一眼,不為所動,“水道堵塞淹死人的時候,他們就應該有覺悟,這是會死人的大事,不是可以拿錢敷衍了事的時候。”

    黃梓瑕點頭,心想,讓這位不好惹的主兒盯上了,估計明天開始,京城管水道這件事,就要從肥差變成苦差了。

    她正在想著告退的事情,李舒白回頭看了她一眼,她就乖乖跟上去了——雖然這位主難伺候,但一起吃飯她還是很樂意的,畢竟她現在肚子真的餓了。

    不過這頓飯吃得併不安生,才吃了幾口,景祐已經進來了。他的手中果然捧著兩把看起來就令人畏懼的大鐵鎖,黑黝黝的,十分沉重。

    他把鎖給李舒白過目,又對黃梓瑕說道:“崇古,周侍郎的小公子過來找你,就在門房處等著呢。”

    “周子秦?”黃梓瑕和李舒白對望一眼,兩人都看見了彼此眼中會心的意味——果然來了。

    他揮手說:“讓子秦直接來這裡,看出了什麼事。”

    “當然是出大事啦!”

    周子秦穿著一身胭脂紅長衣,腰間是翠綠色腰帶,頭上戴著頂雞油黃的紗冠,全身上下充滿了刺目的顏色。

    他本來就是一驚一乍的人,這回更是誇張,那種眉飛色舞的勁兒,簡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亂這句話最好的註解。

    “王爺,崇古!下午啊,我在大理寺查看駙馬韋保衡那件事的相關人口錄——你看到過嗎?”

    黃梓瑕點頭:“大理寺謄抄了一份給我。”

    “哦,我坐在大理寺內看的。就在黃昏的時候,你也知道,大理寺的人都古古怪怪的,房子也陰森森的,所以我看了兩遍之後,沒看到什麼有用的,就準備要走人了。結果就在此時,你猜怎麼著,外面哄哄嚷嚷,說是死人啦!”

    “死者是誰?”黃梓瑕在他一大堆廢話中撈出唯一有用的內容,問。

    “簡直是讓人意想不到,簡直是石破天驚,簡直是令我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啊!”

    李舒白也終於忍不住了,皺眉說道:“長話短說!”

    “孫癩子死了!”周子秦立即風格大變。

    孫癩子,那個趁著滴翠昏迷而犯下禽獸不如之事的畜生,果然死了。

    黃梓瑕琢磨著韋駙馬的那句話,又問:“兇手是誰?”

    “不知道!目前線索頭緒……可說是一個也沒有!”周子秦說到這裡,才感覺到自己一路跑來口乾舌燥,抓過桌上的茶水先給自己灌了一通。

    黃梓瑕和李舒白無奈地對望一眼,各自按捺住性子,坐在案桌兩邊等著他說下文。

    周子秦灌下了一壺水,才擦擦嘴巴,說:“不行,這個我簡短不了,我一定得從頭開始說起。”

    “說。”黃梓瑕簡直無語了。

    “事情的來龍去脈是這樣的——你們不要怪我太會東拉西扯,這事我真的不交代不行,不然你們不知道裡面的人誰是誰。話說京城內有個錢記車馬行,生意做得很大,老闆名叫錢關索,估計你們是不知道啦……”

    黃梓瑕和李舒白又默然對望一眼,黃梓瑕以一種複雜而奇異的口吻說:“知道,聽說過。”

    周子秦毫無察覺,繼續說:“你們知道就最好啦。錢關索是長安最有名的車馬商,官府很多馬也都是他幫忙弄的。我見過他,一個矮胖子,整天樂呵呵的,果真一副和氣生財的模樣。他從前年開始啊,生意不僅在車馬上,還籠絡了一批泥瓦匠、土木匠,甚至連京城工部通下水道的人都有幾個在他那兒掛著職,如今京城修繕房屋、營建塘池之類的也都找他——哎,他還振振有詞,說衣食住行四件事,前兩樣家中娘子管,後兩樣他管,這就叫……”

    黃梓瑕聽得真有些無奈了:“子秦,你能不能從那場殺人案講起?”

    “好吧。”周子秦頗有點挫敗,“今天傍晚,近黃昏時,錢關索和手下一個管事的在西市酒肆喝酒,結果喝醉了就大罵那個管事。至於原因,周圍的人都聽見了,原來那個孫癩子本就在坊間被人唾罵,聽說魏喜敏被天雷劈死後,就每日閉門不出。但那破門破屋的,他又怕被人破門而入害到自己,竟去找那個管事的賒賬修房子。管事的也不知為了什麼,叫了幾個人花一下午給他修了門窗。錢關索喝酒時一聽,火氣就上來了,說這麼一個人人喊打的混賬,又窮得連修繕都要賒賬,管事的是泥巴糊了七竅才答應吧。他罵了一陣,接著酒瘋,帶管事的直衝孫癩子家,說今日就算把他家拆了,也要討還這筆錢。”

    黃梓瑕對於他這樣的敘述十分滿意,所以點頭,問:“他找到孫癩子,然後起衝突了?”

    “不!當時酒肆內的人一看有熱鬧,老大一群人都跟著他走到孫癩子家門口。據說那門窗修得確實不錯,加固的門,加固的窗,那窗戶都是半寸厚實木板。他家門窗緊閉,簡直就跟鐵桶似的。錢關索一邊踹門一邊大罵孫癩子,裡面一點聲響都沒有。後面有人給他遞了一把斧子,錢關索藉著酒興就把門劈開了,眾人怕他拿著斧子進去會把孫癩子給劈嘍,趕緊把斧頭奪下了,還給原主——你猜那個遞斧頭的人是誰?”

    黃梓瑕搖頭,周子秦又轉頭看連李舒白也猜不出來,頓時有點得意:“這人啊,出現在此處也奇怪,也不奇怪,正是呂至元那老頭兒啊! ”

    黃梓瑕詫異問:“他怎麼會在那裡?”

    “京城人修繕房屋,不是經常在壁上按那種放燈盞的托兒麼?呂至元常和那個管事的合作,給人安燈盞托兒。這回西市的那個酒肆就在他的香燭鋪旁邊,聽說是向孫癩子討錢,呂至元大嚷說,孫癩子答應賠錢給他的,如今還不足額呢,可這個孫癩子有錢修房子,居然沒錢給他。所以他一氣之下,拿起劈蠟的一個小斧子就一起跟去討錢了。”

    黃梓瑕對於這個老頭兒無話可說,只好又問:“然後他們一群人就把孫癩子給劈了?”

    “不!孫癩子已經死了!”周子秦激動不已,一拳砸在桌上,力道大得連那個茶壺都跳了兩下,“他們一群人踹開門,發現屋內破床上,那個孫癩子躺在床上,已經死得僵直。天這麼熱,屋內又緊閉著,整個屋內都已經有點發臭了!”

    黃梓瑕皺眉追問:“當時情形呢?”

    “當時旁人聞到臭味,都已經覺得不對勁,唯有發酒瘋的錢關索撲上去,還抓著孫癩子的衣服想拎起來打一頓。正跟在他身後的呂至元趕緊上前將他拉住,但孫癩子的屍體已經被掄到了床沿,等錢關索被拉住一鬆手,撲通一聲就摔到了地上,死得都已經僵直啦!呂至元蹲下去把地上的屍體翻過來一看,嚇得魂飛魄散,拉著他趕緊往後跑,錢關索一看見屍體那扭曲的面容,也嚇得往後連退。兩人跌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來。旁邊圍觀的人趕緊扶人的扶人,報官的報官,叫里正的叫里正。等報到大理寺,已經天快黑了。我一聽說是孫癩子死了,趕緊過去看看情形,跑來找你了。”

    “孫癩子怎麼死的?”黃梓瑕問。

    “被刺死的!傷口薄而小,應該是尖銳的那種小匕首,寬約一寸半,而且兇手力氣甚小,傷口並不深,對方也知道這個事實,所以在凶器上淬毒,扎了他兩刀就跑了。現場沒有留下凶器,應該是兇手帶走了。”

    “有掙扎痕跡嗎?”

    “沒有,兇手應該是趁著死者在睡夢中行凶的。”

    “傷在何處?”

    “孫癩子當時背對著牆面對著門,側身睡在一張窄床上,屍體就呈著那種自然睡臥的姿勢。不過他渾身爛瘡,驗屍的時候簡直沒噁心死我。”周子秦說著,一邊比劃著自己身上,“傷口一處在左肩琵琶骨下,一處在肚臍右側的腰上,傷口都是斜向下的痕跡,明顯是孫癩子睡在矮床上時,兇手蹲在他的床邊刺下的。”

    “掙扎的痕跡呢?”

    “沒有掙扎痕跡。”

    “不合常理。”李舒白冷靜道。

    黃梓瑕點頭:“是不合常理,並非要害,刺得又不深,死者至少應該有掙扎反抗。”

    周子秦一臉委屈地看著他們:“我也不知道呀,我過去驗屍的時候,屍體已經躺在床下了。但是按照當時打開門後眾人的說法,孫癩子確實以睡姿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黃梓瑕微微皺眉,先拋開了這個疑惑,又問:“孫癩子具體的死亡時間,是什麼時候?”

    “這個我可以確切無疑地斷定,最遲不會遲於今日午時。他絕對是在午時或者午時之前死掉的。”

    “也就是說,在呂至元和錢關索闖進門之前至少三個時辰,他已經死了?”

    “對,就在剛剛修繕好的屋內,加固了門窗的那個鐵桶般的房子裡。門緊關著,裡面上了門閂,錢關索當時重重踹了好幾腳都沒踢開。唯一的窗戶是一整塊的厚實木頭,沒有任何花紋,從裡面上了窗栓。而牆壁都是夯實的黃土牆,連老鼠洞都沒有。”周子秦一臉抓狂的模樣,“所以,兇手從何處進來殺人,又從何處出去,並把門窗都從內鎖好,不留一點痕跡呢?”

    黃梓瑕微微皺眉,又問:“目前看來,物證是一點都沒有了?”

    “是,沒有。但是……人證有。”周子秦說到這裡,臉上又露出類似於牙疼的表情,“可是,可是……”

    黃梓瑕示意他說下去。

    周子秦皺眉,壓低聲音,說:“據坊間幾位大娘證言,午時左右,她們在古井邊樹蔭遮蔽下納鞋底時,曾有兩個並非本坊的男女,前後腳相繼來到孫癩子家附近,似乎在徘徊觀察什麼,但是又好像沒做什麼,就離開了。”

    “男女?”黃梓瑕皺眉問。

    “是啊,一男一女。”周子秦煩惱地捧住腦袋,喃喃地說,“據說,先來的是那個男的,長得十分高大,一臉正氣,腰板挺直,一看就是個好小伙兒,她們幾人雖然年紀大了,又坐在偏僻處,但也難免多看了幾眼。但因為那些大娘們坐著的角度,看不見孫癩子家,所以具體不知道他去那裡做了什麼。”

    “那個女子呢?”

    “那個女子,一直埋著頭遮遮掩掩的,看不太清臉,但身材纖細,年紀應該不大。她在男人離開之後過來,順著他走過的地方轉了一圈,也在孫癩子家附近徘徊了許久。”

    “其餘特徵什麼的,沒有了嗎?”

    “有……”周子秦艱難地說,“她穿著一雙軟木底的青布鞋,左右鞋上繡了兩朵相對而開的木槿花。”

    黃梓瑕想起了今日下午在張行英家中見到滴翠時,她腳上那一雙軟木底的木槿花青布鞋,不覺臉上有點變色:“你對大理寺說了嗎?”

    “沒有。但是我想,大理寺在各坊一查問,他們兩人大約不久就會被查出來,到時候被叫去問訊了。”

    黃梓瑕無言地看向李舒白,李舒白走到案旁,扯過一張紙寫下幾個字,說:“今晚你們就趕緊去查探一下那邊的情況吧,以免證據散佚。”

    周子秦拉起黃梓瑕的袖子,趕緊說:“走吧走吧,我已經查探過了,孫癩子的房間絕對沒有任何可以進出的地方,你趕緊幫我確認一下,看看到底有什麼辦法可以在這樣的房間裡殺人。”

    “楊崇古。”他們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李舒白在後面低低地叫了她一聲。

    黃梓瑕趕緊回頭:“王爺。”

    李舒白的目光落在周子秦牽住的,她的袖子上,緩緩地說:“明日我們另有要事,你記得要儘早回府,不得夜不歸宿。”

    黃梓瑕趕緊將自己的袖子從周子秦的手中扯出來,低頭行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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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2 16:50:45 |只看該作者
第81章 十 塵埃凝香(一)

    “你們明天有什麼大事啊?王爺還特意要囑咐你一番。”

    黃梓瑕跟著周子秦前往大寧坊時,周子秦疑惑地問她。

    “哦,是朝廷上的一些事。”其實我不去也沒什麼。她在心裡默默想。

    周子秦頗有點羨慕,說:“崇古,你真是厲害,能在夔王身邊混得風生水起的人,真的很少。”

    黃梓瑕點頭,說:“夔王天賦異稟,太過能幹,在他左右做事,壓力自然很大。”

    “就是嘛,今年年初,他不過去山陵拜祭母親半月,朝廷幾乎都亂了,各衙門找了幾十個人都頂不下他的事情,最後皇上都不得不下旨,詔他早日回京。”

    見識過李舒白在各衙門處置事務的黃梓瑕深以為然,默默點頭,在心裡想,一個人活在世上,總是該有點愛好什麼的,可夔王看起來,什麼都會,又什麼都似乎沒有興致。不知道這個人活在世上,什麼東西能勾起他的興致呢?

    左思右想,長久不離他身的,似乎也只有那一條小紅魚了。不知道這條小紅魚,到底關係著什麼重要的事情呢?連當今皇上都明言自己不能過問的,必定是一個足以傾覆天下的絕大秘密。

    然而,一條養在琉璃盞中的小紅魚,兩根手指就能輕易捏死的弱小生命,又能藏得下什麼秘密呢?

    她一壁催馬跟著周子秦,一壁又忽然想起當日在太極宮中見到的那個男人。

    站在窗內的那個男子身邊,那個魚缸之中,如同鮮血般艷紅的小魚,雖然離得遠了,看不清形狀,但讓她總覺得,有些許異樣——

    總覺得,王皇后特意將自己召進太極宮,與這個遙望自己的男人,似乎有什麼關聯。

    瑯琊王家……王蘊。

    想起上次他與自己相見時的情形,她覺得自己面臨的處境更加複雜混亂,簡直是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如今壓在身上需要處理的事情,有父母家人的冤案,有四海緝捕不可見人的身份,有王皇后下令幫她重回大明宮的重任,有同昌公主這邊的無頭案……

    還有,突如其來重逢的禹宣,和已經揭穿了她身份的王蘊。

    她覺得自己頭深深地疼痛起來,坐在馬上神思恍惚,簡直連挽馬韁的手都開始不聽使喚。

    而周子秦忽然停下了馬,說:“王蘊。”

    她“嗯”了一聲,下意識道:“王蘊也是個麻煩……”

    說到這裡,她才猛然驚醒,周子秦摸不著頭腦地看著她,而王蘊正策馬,從街道的另一邊緩緩行來。

    夏夜清涼,一種透明的墨藍色籠罩住長安,王蘊向他們行來,在墨藍色的天空之前,神情平靜而柔和,依然是那個如濯濯春柳的大家子弟。

    “長安即將宵禁,兩位還要往哪裡去呢?”

    他聲音溫和,與往常一樣,未語先帶一絲笑意。他的目光從周子秦身上滑過,落在黃梓瑕的身上,笑意明顯地加深了,唇角上揚的弧度也顯得特別好看。

    黃梓瑕想起上一次兩人見面時,他最後說的話,做的事,望著他此時清朗如同長安月色的笑容,心裡不由得升騰起些微的抗拒與畏懼,卻又無法言表,只能默然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

    王蘊催馬到她身邊,低頭輕聲問她:“又要去查案嗎?”

    她咬住下唇,微微點了一下頭。

    周子秦在旁邊趕緊說:“是夔王吩咐我們一同去的,王爺還有親筆手書呢,你看……”

    王蘊掃了一眼,笑道:“大寧坊出了這樣的事情,恐怕那邊會不安定,我陪你們一起去吧。”

    “太好了,我就知道王兄最熱心了。”周子秦興奮地說,“崇古,你說是不?”

    黃梓瑕點點頭。

    王蘊與她並轡而行,似乎無意地隨口提到:“明天日子不錯,張行英會來司中報到。”

    黃梓瑕這才趕緊說:“此事多虧王公子幫忙,改日……定當致謝。”

    王蘊微笑道:“明日也可來我們京城防衛司看看,張行​​英在那邊定然會如魚得水,過得順風順水的。”

    “好啊,我最喜歡去你們那邊蹭飯了!”周子秦立即來了精神,說起吃就是一個眉飛色舞,“說起來,京城所有衙門的飯我都去蹭過。蹭了一次就不想再去的是御史台,每次飯前都要訓話並宣揚朝廷教化,你們說至於嗎?最難以下嚥的是大理寺,膳房牆上刷得雪白,全都是律條,不是斬首就是絞刑,要不就是流放三千里!而最喜歡蹭的飯,當然就是你們防衛司啦,年輕人多,口味也都接近,熟人多熱鬧,比在自己家吃飯還開心!還有啊,你們那個廚娘,是我見過的,京城手藝第二好的女子!”

    王蘊笑道:“不知第一位是誰呢?”

    “當然是張二哥的那位未過門媳婦啦,她簡直是廚中女聖手啊!”周子秦誇張地大嚷。

    王蘊笑道:“真的假的,連酒樓裡幾十年的大師傅都比不上一個小姑娘?”

    “這可不是我一個人認為的,昭王、鄂王都如此說。崇古,你說呢?”

    “嗯,比如木槿花,阿荻姑娘定然會一朵朵摘掉花萼,去掉殘敗的花瓣,但酒樓裡可能會讓人先備下,到用時才抓一把花瓣隨手撒進去,可能有許多花瓣已經不新鮮。從這方面來說,自然是阿荻姑娘做的更勝一籌。”

    黃梓瑕點頭表示同意,但就在這一刻,她的腦中忽然閃過一件事,讓她整個人忽然呆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來,那一日在張行英家中,他們喝著木槿花湯時,鄂王看見那幅奇怪的畫,他當時那種奇異的神情,到現在想來,都讓人覺得不對勁。

    而她想著那幅畫上的內容,卻更覺得,心口巨震。

    畫上三團塗鴉,第一團,是一個人被天雷擊中焚燒而死的模樣;第二團,是一個人死在重重圍困的鐵籠之中……

    不偏不倚,和這個案件中,那兩件兇案的手法,幾乎一模一樣——

    這難道,只是巧合?

    而第三個,被空中降下的鸞鳳啄死的那個人,又預示著什麼?

    鸞鳳……

    黃梓瑕的腦海中,不知為何,迅速浮現出同昌公主的身影。

    她站在高台之上,述說著自己的夢境。她說,南齊淑妃潘玉兒,來夢中討還她的九鸞釵。

    九鸞釵……死於九鸞釵之下的人。

    黃梓瑕坐在馬背上,只是一剎那的恍惚,卻已經感覺到自己背後一陣冷汗沁出,讓她簡直無法坐直身體。

    “崇古,你怎麼了?”王蘊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因為她搖搖欲墜的身影,他抓住了她的馬韁,幫她穩住那拂沙。

    黃梓瑕定了定神,揮開了自己不祥的聯想,說:“沒什麼……天真的有點黑了,一下子竟看不清面前的路了。”

    她抬起頭,前方是不高的坊牆,坊門口懸掛著兩個已經褪色的燈籠,上面寫著大寧兩個字。

    三人在大寧坊下了馬,周子秦見王蘊也跟進來了,有點詫異:“王兄……今夜不需要巡視各坊了?”

    “長安這麼大的地方,要都是我一個人去,那不是早晚累死了?”王蘊笑道,“其實我平時也大都是稍微轉幾圈就回去。今日正好遇上你們了,我還沒看過公人查案呢,正好開開眼界。”

    “屍體早就被抬去義莊了,還有什麼眼界好開?下次有機會,我驗個屍體給你看。”周子秦一邊說著,一邊向守坊的老兵們出示了李舒白給他們出的字條,帶著他們向孫癩子的房子走去。

    “孫癩子這混賬原名孫富昌,因為一身爛瘡,滿頭癩痢,所以人人叫他孫癩子。他沒有兄弟姐妹,族人與他往來稀少,加上父母前幾年相繼去世了,如今孤身一人住在大寧坊西北角的破落院子裡。”

    周子秦帶著他們靠坊牆走,西北角一排狹窄小平房,其中一間沒有上鎖,貼著官府封條。

    周子秦伸手小心地把封條揭下,他幹這事顯然不是一次兩次了,整張封條揭下來完整無缺。他把門推開,屋內久閉,裡面一股黴臭夾雜著腐臭再加上其他各種亂七八糟的味道,熏人欲嘔。

    周子秦有備而來,早已取出兩塊灑了薑蒜醋汁的布條,給了黃梓瑕和王蘊各一個,捏著自己的鼻子說:“這什麼怪味兒啊……臭氣也就算了,還夾雜著說不出的一股齟齬,簡直是比臭氣還臭!”

    王蘊蒙著那種布,臉上的表情也自難受,顯然他不習慣這種味道,於是便解下來,說:“我就不佔用你的東西了,這個還是給……”

    話音未落,他默默地停下了,遲疑了一下,又把布蒙回去了,隔著布,他含糊地說:“子秦,崇古,你們真是不易。臭氣加上香氣,確是比單純的臭氣更難聞的東西。”

    周子秦詫異地問:“什麼香氣?”

    “你沒聞見嗎?”王蘊微皺眉頭,即使蒙著布,手也不自覺地在鼻前揮了兩下,“零陵香。”

    黃梓瑕愕然問:“這破屋子中……有零陵香?”她未進屋就蒙上了口鼻,所以未曾聞到過。

    “對,零陵香。”他十分肯定地說,“雖然已經很淡,而且混雜著各種臭氣,但我對於香道頗有心得,絕對不會辨認錯。”

    周子秦皺眉道:“零陵香十分名貴,怎麼會出現在這樣一間破房子中?”

    “是很奇怪,但我應該不會出錯。”王蘊肯定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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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十 塵埃凝香(二)

    黃梓瑕一邊聽著,一邊提著燈籠,四下打量這間屋子。

    果然和周子秦所說的一樣,這是一間十分破敗的黃土屋,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進門迎面便是一張堆滿凌亂東西的矮床,差不多正對著大門放著。屋內連張桌子也沒有,左邊角落打了一眼灶,灶上兩三個缺口瓦罐,旁邊堆著散亂的柴火,破米缸。右邊有一張破胡凳靠牆放著,前面一個兩尺長的矮几,上面也是堆滿了各種破爛。

    黃梓瑕先把灶間的灰扒了一遍,沒發現零陵香的餘燼,便又過去把矮几上的東西檢視了一遍,大不了就是提籃火石之類的日常用品,大都落滿了灰塵。

    她又走到床邊,蹲下來查看。因屋內東西擠占,這張床十分狹窄,差不多就門板那麼大。可這門板大的床上,居然還堆了不少東西,幾件破衣爛衫,一把鏽跡斑斑的剪刀,一把磨刀石,兩扎黃表紙,一個水葫蘆。

    床前地上,七零八落地散著幾件東西,木枕、一塊摔碎的黑瓦當、乾荷葉包著的幾團艾絨等。

    她正看著,後面里正已經過來了,臉上眼屎還沒擦乾淨,對著他們點頭哈腰:“三位官爺,剛剛不是官差們查完剛走嗎,怎麼大半夜的又勞煩三位來查探……”

    周子秦理直氣壯地拍拍胸口:“我們食君祿忠君事,盡忠職守,秉公辦事,深更半夜怎麼了?哪裡有屍體……不,冤案,哪裡就有我們!”

    里正肅然起敬,趕緊向他行禮:“是,是!”

    黃梓瑕無奈地看了周子秦一眼,指著床上的東西問里正:“老丈,您知道他床上這些東西都是什麼嗎?”

    里正轉頭一看,一臉晦氣:“知道,還不就是那些麼。”

    “那些?”周子秦趕緊問。

    “他之前不是犯下一樁臭名昭著的破事嗎?後來不知怎麼的,居然也沒被追究,他還日日洋洋得意對人炫耀,真是本坊的臉都被他丟光了!直到前幾天薦福寺裡起火,燒死了一個公主府的宦官,他才慌了,怕自己也遭受天譴,於是就病急亂投醫,到處去弄什麼辟邪的東西。官爺您看啊,這個是浸了黑狗血的瓦當,這個是噴了符水的黃表紙。還有這個,是拿來防身的剪刀……還有著牆上,你們看!”

    里正把手中的燈光舉高,他們看到牆上貼著好幾張亂七八糟的符咒與字畫,也不知哪兒撿來的,有新有舊,有道家的,也有佛家的。窗邊掛著慈航普度的木牌子,門上釘著目連救母的小鐵匾,床頭貼的居然是送子觀音的畫。

    周子秦忍不住指著床問:“這麼小一張破床,還堆滿了東西,他睡覺還能翻身嗎?”

    “他用得著翻身嗎?半身爛瘡,只能那麼側著睡,還翻身呢!”里正顯然對這個本坊之恥十分痛恨,話裡行間嗤之以鼻,“三位,不是我說,下午發現他屍體的時候,大家都說了,這就是報應!好好的糟蹋了人家姑娘,還到處誇耀,聽說害得人家姑娘已經自盡了。這不,報應來得真快!就算他躲在屋內,插了門,鎖死窗,貼滿符籙,寸步不出,還不是死了!”

    周子秦同感地點頭:“嗯!所以人絕對不能做壞事!”

    里正一見有人肯定自己的想法,頓時更是滔滔不絕:“據說啊,下午劈開孫癩子的門時,大家都看到屋內一股怨氣奪門而出,煞氣沖天而去!大家都說,這是那個冤死的姑娘報了仇之後,魂魄歸去,終於可以安息了!”

    黃梓瑕和周子秦對望一眼,都沒有答話——因為,下午他們還剛和“冤死”的滴翠說過話呢。

    檢查過了屋內一切,又仔細查探過門閂和窗鎖之後,周子秦又將封條貼好,在上面簽了個周的字樣。

    王蘊取下蒙面巾,回頭看看屋子,轉過目光凝視著黃梓瑕,感嘆道:“崇古,我今日才知你不易,真是佩服。”

    黃梓瑕低頭避開他的目光,含糊道:“還好……倒也不是經常這樣。”

    “這就算不錯了!上一次啊,我和崇古去挖屍體時你是沒看見呢,還有在水渠裡撈屍體那次……”

    黃梓瑕只能當做沒聽到,先走到那拂沙的身邊。

    王蘊在她身邊問:“這樣一個幾乎等於是毫無漏洞的屋子,到底要如何才能殺死裡面的人呢?而你……又要如何才能查探出真相呢?”

    黃梓瑕翻身上馬,低聲說道:“慢慢查吧,我想只要是犯案,總是隱瞞不住的。”

    “就是啊,崇古在我心目中,可是足以與我的意中人並駕齊驅的探案天才,世上怎麼會有難得倒她的案件呢?”周子秦洋洋得意地說著,彷彿黃梓瑕的榮耀就是他的榮耀一般。

    黃梓瑕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感謝他把“我的意中人黃梓瑕”後面三個字省略掉——周子秦又沒這麼傻,自然不可能在王蘊面前說自己的意中人就是他的未婚妻。

    幸好王蘊對周子秦的意中人並無興趣,見前方已到路口,便只微微一笑,看向黃梓瑕說道:“那麼,崇古,子秦,明日見。”

    “好!明日我們一定準時到你們那邊吃飯~”周子秦揮手。

    待王蘊離開,周子秦一邊在街上散漫地騎著馬,一邊與她討論:“崇古,這回這事,真有點棘手呢,你覺得呢?”

    黃梓瑕點點頭,說:“嗯,那門閂和窗鎖,都和義莊的那個不一樣,絕對不可能用銅片什麼的撥開。”

    “就是啊,”周子秦煩惱道,“幾乎可以說,死者是死在一個密不透風的鐵籠中啊!”

    說到這裡,他怔了一下,然後“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崇古!你……你還記得張行英家中那幅畫嗎?就是那幅供在堂上的,據說是先皇御賜的那幅怪畫!”

    黃梓瑕點頭,緩緩說道:“當然記得。”

    “那畫上的三種怪異的死法……第一種,是遭天雷所擊焚燒而死;第二種,是在鐵籠之中困死;第三種,是被鳳鳥飛撲啄死!”周子秦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又激動又驚駭,“如今,這三種死法,居然已有兩種出現在滴翠的仇人身上!”

    黃梓瑕心事重重,只點了一下頭:“嗯。”

    “你一點都不驚訝嗎?你說,這會是湊巧,還是有人有意而為?你不覺得這事太奇怪了嗎?”

    “子秦。”黃梓瑕轉頭看著他,目光在一街的暗淡燈光下,平靜地望著他,“明日,我們在京城防衛司見了張二哥再說。”

    周子秦重重點頭,臉上卻滿是得意:“你看,崇古,我終於也想到一次你沒想過的事情了!”

    “是啊……自愧不如。”她說著,望著前方已經遙遙在望的夔王府,不由自主地在心裡想起那件最重要的事情——

    第三種死法……會不會出現?

    第二日,天朗氣清。百萬人的長安,一兩個人的死,微不足道,依舊平靜。

    李舒白帶著黃梓瑕到工部時,並未下車,只問了一句今日在哪裡疏通水道,就徑直往那邊去了。

    今日工部正在通濟坊一帶整修水道,他們過去時只見一群勞役傭丁在水道口搬運淤泥,工部蔣主事在那兒蹲著看下面,下面的水道黑黝黝的,臭氣熏天,他捂著鼻子皺眉看著,無計可施。

    李舒白與黃梓瑕下了車,適逢勞役頭向蔣主事匯報,說:“下面已經暢通無阻了,主事您看……是不是趕緊把錢先結了?”

    蔣主事遲疑著,問:“真的清好了?”

    “我做事,您放心!”那勞役頭拍著胸脯保證,“好歹小的也是得工部信任才能得這個差事的,絕不會辦砸!要是沒疏通好,您來找我! ”

    “這麼說,下面應該是暢通無阻了?”李舒白在蔣主事的身後慢悠悠地問。

    勞役頭不知他什麼來歷,但也一眼就看出他身份不凡,趕緊說:“哎喲,貴人您放心!我張六兒辦事,絕對沒問題!”

    蔣主事一回頭看見李舒白,趕緊行禮:“夔王爺,您怎麼能來這種腌臢地方?哎,趕緊到上風處去……”

    “不必了。”京城皆知素有潔癖的夔王李舒白,站在水道口看了看,問,“那個張六兒,是管這個事情的?”

    “是,京城大大小小的下水道,他全都一清二楚,前幾年工部將下水道的勞役招編,他就成了頭兒,每月都是工部支給俸祿的,另外每次通水道都要加給現錢。”

    黃梓瑕在後面聽著,心想,誰定的破規矩,每次通水道另加錢,這群人還不天天盼著下水道堵塞,恨不得三天一小堵,五天一大堵,怎麼還可能盡心盡力幹活呢?

    李舒白也不說話,只示意張六兒過來,然後問:“下面真通好了?”

    “真通好了,真的!”

    “你所謂的通好,是下面水道的淤泥垃圾裡挖出一個洞勉強可以排水,以應付差事呢,還是水道中的淤泥垃圾都已清理乾淨,沒有阻礙了?”

    “哎喲,瞧王爺說的!自然是全部清理乾淨了,不敢留存一星半點淤泥!”張六兒算準了李舒白不會下去查看,說得那叫一個感天動地,“朝廷每月供給我們兄弟俸祿,我們也心知此事關係長安民生,怎麼還敢有差池?個個都是盡心竭力,不敢有半點疏忽!”

    “好。”李舒白也不多話,示意景祐把後面的那兩把鎖捧上來。那兩把碩大的鐵鎖果然引人注目,所有人都不由得多看一眼。

    “即日起,工部對水道另有規矩,今日本王第一次試行。既然你說下面已經暢通無阻,本王也知道,我朝水道歷來由青磚砌成,高三尺,寬五尺,一個人在裡面彎腰行走並不難,更何況還可以爬行。”李舒白指著第一把鎖說道,“在水道清完之後,你身為負責此事的勞役頭,要下到水道裡面,本王會親手將水道鎖上,你就可以在暢通無阻的水道中前進,而本王在上面行走。你此次通的水道,本王會沿著走到前方出口,然後折回,再走一遍。等我第二次到達那邊水道出口時,不管你是否出來了,本王都會將那邊的出口用第二個鎖鎖好,鑰匙帶走。”

    張六兒的臉頓時變得煞白,嘴唇青紫,喉口呵呵說不出話來。

    李舒白拿起第一把鎖,示意黃梓瑕打開,準備鎖水道:“還有,既然你說下面已經半點淤泥也沒了,所以到時候你鑽出來時,身上如果蹭上了太多泥漿,可能本王也不會太高興。”

    “王……王爺!”張六兒體若篩糠,撲通一下就軟倒在當街,“請……請容小的再,再下去查看一回……免得……免得有所疏漏!”

    李舒白似笑非笑地把手中的鎖又放回托盤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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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十 塵埃凝香(三)

    身後景祐早已在老遠的槐樹蔭下設好了胡凳,李舒白走回去坐下,洗手安坐。

    景毓擺下了四色茶點,打開冰桶開始製作冰飲。

    黃梓瑕端了一盞冰乳酪吃著,一邊看那邊張六兒跟瘋了似的和一群人一起在水道口跳上跳下,一擔又一擔淤泥從水道內運送出來,堆得跟山似的,幸好他們這邊離得遠,並沒有聞到臭味。

    蔣主事滿臉歡喜地走到李舒白身邊,興奮地說:“這條規矩一下,京城以後的水患,可算絕根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多久他們就能找出對策了——而且恐怕會先從蔣主事你的身上下功夫。”

    蔣主事立即嚇出一身冷汗,趕緊說:“小的絕對秉公辦事,絕不敢為己私謀!”

    “我亦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擔心蔣主事見他們辛苦,就督管不嚴。畢竟,此事已經造成長安百姓家破人亡了。”

    “是,小的自知職責所在,定當絕不鬆懈!”

    日頭近午時,滾成泥猴的張六兒終於狠下心,過來結結巴巴對李舒白說:“王爺,這下……應該差不多了。”

    李舒白點點頭,站起身走到水道邊。

    張六兒接過旁邊一桶水往自己身上一潑,沖掉衣服和臉上的泥巴,然後就將身子一縮,進了水道。

    他這回是真下狠心了,李舒白才緩緩順著水道走到一半,他已經從出口處竄出來了,而且身上泥漿居然不太多。

    “不錯,若都能這樣,還需要本王親自來盯著麼?”李舒白表示欣慰。

    旁邊一群圍觀的百姓議論紛紛,個個面露喜色。有人對著張六兒大喊:“六兒,跑得挺快啊!夔王應該讓你把全城的水道都爬一遍,哈哈哈~”

    又有人說道:“六兒爬過去算什麼,應該讓錢老闆去爬一趟,對不對!”

    在眾人的叫好聲中,旁邊人群中一個矮胖子縮著頭,哭喪著站在那裡,一臉晦氣相。

    李舒白一眼就看見了他,向黃梓瑕示意。

    蔣主事正招呼一群人來領工錢。黃梓瑕看見領了錢的張六兒走到那個矮胖子身邊,相視苦笑。

    她走到矮胖子身邊,拱手行禮:“這位大哥,請問貴姓?”

    矮胖子一見夔王身邊的宦官過來,趕緊賠笑:“見過公公!公公,小人惶恐……不知公公找小人甚麼事?”

    黃梓瑕問:“你可是京城有名的那位錢關索,錢老闆?”

    “哎呀,不敢不敢!小人開了幾家店,聊以糊口、聊以糊口。”他點頭哈腰,彷彿她是了不得的人物,那矮胖的身材水桶的腰居然能彎出半圓的弧度,也實屬難得。

    黃梓瑕見過形形色色不少人,但對一個宦官這樣卑躬屈膝點頭哈腰的人,實屬少見。她頗有點無奈,說:“錢老闆,只是問幾句話,不必多禮。”

    “是,是,公公您請說,小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示意前面的水道,問:“張六兒與您熟識?”

    “實不相瞞啊,公公,小人……有家車馬店,然後收了一批泥瓦匠幫人弄房子,後來小人就……就接了一些活兒,與京中這幾位通水道的兄弟聯絡好一起做,所以……”

    見他難以啟齒的樣子,張六兒乾脆直接替他說:“對不住啊公公,就是我們幾個勞役在衙門外接私活,偶爾也幫錢老闆幹點活。”

    衙門雖養著這群人,但他們在外面接私活也不是什麼秘密,大家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黃梓瑕也不在意。而錢關索則心驚肉跳,趕緊說:“小人有罪!小人請公公責罰!請公公大發慈悲,放小人一條生路​​……”

    “錢老闆,此事與我無關,我並不是向你追究此事。”黃梓瑕真是無奈了,只好示意他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到旁邊一堵矮牆下,黃梓瑕問:“錢老闆可認識孫癩子?”

    “不……不認識。”一提到此事,錢老闆那張胖臉上的肉幾乎都快垮下來了,難看之極,“公公,饒命啊……小人真的只是酒後一時衝動,所以過去劈了他家門……當時在場所有人都可以替小人作證,小人進去的時候,他已經死得都快爛掉了!”

    “這個我知道。我想問你,昨日午時,你在哪裡?”

    “昨日午時……我在靖安坊收賬啊!許多人都可為我作證的!”他臉上的肥肉都在顫抖,激動不已,“大理寺的人也查過的,真的!公公,小人真的晦氣啊!昨天小人還……還碰到屍體了!據說這霉運要走三年哪!小人的生意怎麼辦,小人昨晚一夜沒睡啊……”

    “那麼,你見過同昌公主的駙馬韋保衡嗎?”黃梓瑕打斷他的哀訴,問。

    他頓時愣住了,悲苦的表情凝固在肥胖的臉上,看起來有點滑稽。

    “你對大理寺的人說了謊,其實你曾經見過駙馬韋保衡的,不是嗎?”

    錢關索終於慌了,抖抖索索地從懷裡掏出兩塊銀子就往她手裡塞,哀求道:“公公,公公饒命啊……我確實只見過駙馬那幾次,我……我連話都沒說上啊!”

    “一共幾次?”黃梓瑕眼都不眨,將銀子又推了回去。

    “兩……兩次,真的!”

    “錢老闆,你可知欺騙公門中人,尤其是誑騙大理寺官差,是何罪名?”

    “三……三次!真的,有一次只是在府門口,遠遠瞥了一眼,小人趕緊就……就走了……所以小人只算了兩次啊!”他恨不得涕淚齊下,又多加了一塊銀子塞進她袖口。

    黃梓瑕將銀子丟還給他,笑道:“行了錢老闆,知道您有錢,隨身帶著這麼多銀子出門。我一個宦官,哪用得著這些?您還是把幾次見駙馬的事情,詳詳細細跟我說一遍吧。”

    “據說一共見了三次。第一次是在京城防衛司的試馬場,就是王爺您上次對我說過的;第二次是在公主府內,他手下的人去修繕王府水道時,他過去查看,駙馬讓他們一夥臭氣熏天的人不要擾到公主;第三次是在公主府外,他剛巧看見駙馬的馬車過來,於是趕緊迴避在街角,不敢上前衝撞。”

    李舒白聽了,也不說什麼,只問:“你信麼?”

    “自然不信,錢關索這樣鑽營的商人,只要有機會,肯定要千方百計接近駙馬的,怎麼反而會躲在一邊?”

    李舒白不置可否,又問:“他怎麼解釋對大理寺說謊?”

    “說是知道駙馬出事了,正與他替防衛司買的馬有關,又因為駙馬曾批評過他的馬,所以他怕禍及自己,於是就乾脆說沒見過了。”

    “聽起來,好像也說得過去。”他說著,站起身說,“快午時了,回府吧。你讓廚房將午膳安排在枕流榭。”

    黃梓瑕有點遲疑,又不敢開口。

    他的目光掃過她面容:“怎麼?”

    “周子秦和我約好……今天中午要去那個……京城防衛司。”她硬著頭皮對他說,如芒刺在背,心虛地畫蛇添足,“順便看看……有沒有駙馬那樁案子的線索。”

    李舒白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在她身上定了一瞬。

    連夏日正午的太陽都沒能讓她流汗,可他的一個眼神,卻讓她全身的汗都逼了出來,眼都不敢抬。

    幸好只是一瞬,李舒白便轉過眼去,望著天空冷冷說道:“身為王府宦官,到處混飯。”

    她在心裡默默流淚,心想,還不是因為……王爺您讓我貧困潦倒嗎?去衙門混飯也得有門路啊!

    “是……奴婢知罪,奴婢這就去回了周子秦……”

    “不必,免得你身在曹營心在漢,還以為京城防衛司的飯有多好吃呢。”他丟下她轉身就走,再不理她。

    感覺……自己沒做錯什麼呀!

    黃梓瑕簡直覺得自己太委屈了。她好歹為夔王府省了一頓飯呢,不知哪位大爺到底為什麼甩臉色給她看。

    “崇古,想什麼呀?”

    周子秦搶著給她的碗裡夾了個蹄髈,眉飛色舞道:“你看這塊蹄髈,半肥半瘦,剛好是豬蹄尖上兩寸,整隻豬蹄的精華所在就在這一塊!能在這麼多人中搶到蹄髈中最好的這一塊,也就是我這樣的人才了!”

    “這大夏天的……”居然還吃蹄髈,而且周子秦居然還要搶給她。

    她望著面前的條案,京城防衛司的伙食果然不錯,雞鴨魚肉一應俱全,今天為了歡迎新加入的張行英,居然還上了烤乳豬。

    “不過話說回來,張二哥的騎術確實不錯,今天才第一天,就能控馬自如了,再過幾天和自己那匹馬混熟了,在防衛司就要數一數二啦!”周子秦壓低聲音和黃梓瑕討論著之前訓練的場景。

    黃梓瑕點頭,還沒吃上幾口,京城防衛司一群人就排隊過來敬酒了。

    “楊公公,上次那場擊鞠,我們兄弟真是大開眼界了!”

    “是啊,神乎其技啊!佩服佩服!”

    “來來,楊公公,我敬您一杯!”

    “劉四哥,別和我搶啊!我先來的!楊公公,請~”

    黃梓瑕看著面前一堆等著自己喝酒的男人,正在無措,王蘊過來訓斥道:“是不是球場上不是楊公公的對手,準備在酒桌上撈回來?楊公公大忙人一個,下午還要去查案子呢,你們要是把他灌倒了,看大理寺不找你們算賬!”

    眾人頓時肅然起敬:“咦,楊公公還會斷案?”

    周子秦拍拍黃梓瑕的肩,比自己破了案還驕傲:“年初沸沸揚揚的京城四方案,上月瑯琊王家兩個婢女謀害夔王妃的案子,都是這位楊公公破的。”

    “哎呀!失敬,失敬!”一群頭腦簡單的大男人頓時震驚了,看著她的眼神滿是崇敬,“不知這次又是什麼大案要案,需要公公親自出馬?”

    “來,公公,為您的英雄事蹟,咱再喝一杯……”

    “都給我滾!”王蘊笑罵,把一群人轟走,轉而無奈地看著黃梓瑕,“對不住啊,防衛司一群粗人,沒辦法。”

    “哪裡,這邊很好。”讓她想起自己當初在蜀郡時,搭檔的那一群捕快也是這樣,就連吃飯的時候都喜歡哄鬧一場,毫無心機的年輕人。

    黃梓瑕轉而看向本該是今日主角的張行英。他臉上掛著笑,神情卻一直飄忽,眼睛不知看向哪裡。

    黃梓瑕坐下來,問他:“怎麼啦,還是喜歡阿荻做的飯菜吧?”

    他趕緊搖頭,說:“很好吃,很好吃……”彷彿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他還使勁塞了一隻雞腿在口中。

    黃梓瑕便也假作不知,端起碗一邊吃著油膩的蹄髈,一邊懷念夔王府的菜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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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2 16:51:27 |只看該作者
第84章 十一 羅衣風動(一)

    夔王府的菜式,清淡素淨,很適合夏天。

    枕流榭是適合夏日的居處。四面門窗俱開,三面風荷搖動,唯有一面連接著曲橋,通往岸上垂柳曲徑。

    水風淺碧,暗香幽微,一室生涼。

    李舒白一人坐在案前,看著對面空空的那個位置,明明想忽略,卻覺得越發礙眼。

    他沉默地示意旁邊人將一切撤下,站起走到曲橋上。一枝開得正盛的荷花不勝此時的炎熱日光,垂在他的面前,他聞到荷花幽涼的香,不由得對它注目許久。

    站在他身後的景毓聽到他低低地說了三個字——

    “第二次。”

    景毓不解地思忖著,還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岸上有人疾奔而來,稟報說:“同昌公主府遣人來請楊崇古公公。”

    李舒白聽到楊崇古三個字,才轉頭問:“什麼事?”

    “回稟王爺,據說是公主府出了大事,同昌公主急病心悸,太醫正在救治,但她還是命人先請楊崇古公公過去。”

    李舒白微微皺眉,便順著曲橋往外走去,一邊吩咐景毓:“備車。”

    “楊公公,王府的馬車正在門口等您……”

    黃梓瑕詫異地抬頭看防衛司進來通報的門房,愕然問:“馬車?”

    “是。說是要帶您趕緊去公主府。”

    吃頓飯都不安生,月俸倒是扣得那麼嚴厲。這樣的上司,能說是好上司麼?

    黃梓瑕強顏歡笑,一杯酒告別了各位依依不捨的同仁們,匆匆忙忙跑到衙門外一看,果然夔王府的馬車停在那兒。

    她趕緊輕叩車門,說:“王爺久等,奴婢該死。”

    裡面一片靜默,看來夔王是不準備理她了。

    她鬆了口氣,正打算繞到前頭與阿遠伯一起坐車轅上,誰知剛一動,裡面傳來李舒白冰涼的嗓音:“你是該死。”

    黃梓瑕吸了一口冷氣,僵直地站在那裡不敢動。

    “身為王府宦官,聖上親自委你以公主府奇案重任,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昨日剛剛死了人,你今日倒是輕鬆愉快,過來這邊飲酒歡宴,觥籌交錯——你覺得自己不該死麼?”

    黃梓瑕頭皮發麻,唯唯諾諾不敢說話。

    他隔著車窗看著她。盛夏午後,日光強烈,照在她微有薄暈的面容上,如同桃花盛綻,無比動人的一種顏色。

    因為這種姣好顏色,李舒白覺得一種異樣的火焰,迅速地自心頭灼燒上來。

    在他的身邊,她一直安靜冷淡,彷彿心中縈繞的唯有冤仇與案情,甚至連呼吸都是一絲不亂,舉手投足從未有過踰矩之時。然而,她不在自己的身邊時,卻活得那麼鮮活動人,背著他和一群男人打馬球,混在男人堆中推杯換盞……他不必親眼所見,便已經能想像到她和那些人稱兄道弟,肆意歡笑的模樣——

    全然忘了自己是個女子,全然拋棄了在自己身邊時的安靜冷淡。

    而她顏色最鮮豔燦爛的那一刻,永遠不會呈現給他看。

    心頭的那股火焰,在一刻灼燒著李舒白的胸口,他在這一瞬間忘了自己是那個冷靜自持的夔王,站起來踢開車門,站在上面俯視著她,聲音低沉而略帶喑啞:“上來!”

    黃梓瑕仰頭看著他,看著逆光之中,他深重明晰的輪廓,鷹隼般銳利的眼,不知為何,心中湧起一種莫名的畏懼,不自覺地呼吸一滯,不敢回應。

    “長安人盡皆知,夔王爺素來冷靜,喜怒不形於色,今日怎麼對一個小宦官動怒?”

    身後傳來戲謔的笑語,彷彿完全不知此時兩人之間的緊張氣氛,王蘊笑意滿面,輕揮著上次黃梓瑕送還給他的那柄折扇,對著李舒白微一躬身行禮: “今日是楊公公的好友進入我司第一日,楊公公最重情義,而且我司的許多兄弟也都十分敬佩楊公公,是以我才邀請楊公公前來,相信王爺不會怪罪我們勉強楊公公多喝了兩杯酒吧?”

    李舒白見王蘊親自出來,也不能當面拂他好意,只說道:“她私事我亦不管,但今日是她負責的案件出了問題,非立即去處理不可,否則恐怕誤事。”

    王蘊笑著向黃梓瑕說道:“趕緊去吧,待本案破了,防衛司一群兄弟再請公公的慶功酒。”

    李舒白看了他一眼,示意黃梓瑕到前面和阿遠伯坐一起去。

    黃梓瑕鬆了一口氣,向王蘊注目示意後,趕緊跑到前面,跳上車坐在阿遠伯身邊。

    王蘊微笑目送她而去,身後周子秦匆匆忙忙跑出來,問:“崇古去公主府了?是不是出事了?怎麼沒帶我去?”

    “你去幹嘛?每日跟在崇古身後還不夠。”他丟下一句,轉身往回走。

    周子秦被他一句話噎得莫名其妙:“跟著崇古不好嗎?跟著他肯定有疑案、有屍體,這麼好的資源,我不跟著他跟誰?”

    王蘊無語地仰頭看天:“走吧。”

    未時初刻。

    同昌公主府上的人都戰戰兢兢地站在高台外聽差,卻又不敢進去,一群人擠在那裡,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李舒白帶著黃梓瑕,一步步走上高台。眾人看見他來了,都鬆了一口氣,趕緊向他見禮。

    黃梓瑕見垂珠站在人群之前,臉色惶急,眼神游移,便問:“公主是怎麼了?”

    垂珠看見她,趕緊低頭說道:“公主的九鸞釵……不見了。”

    不見了。同昌公主的夢居然成真,而那支她最為重視的釵,也真的不見了。

    黃梓瑕微微皺眉,見李舒白已經進內去,趕緊對著垂珠點了一下頭,快步跟了過去。

    金線編織的湘妃竹簾已經放下,小閣內顯得略為陰暗。在這半明半暗之間,他們看見同昌公主倚靠在榻上,郭淑妃坐在她身邊,替她揮著一柄白團扇。

    同昌公主穿著白色的紗衣,散下的一頭長髮,就像黑色的絲絹一樣流瀉在榻上,黑色極黑,白色極白,虛弱的病態讓她的面容也顯得不那麼單薄倔強了,顯得她比往日似乎要惹人憐愛許多。

    然而看見坐在她面前的人,黃梓瑕的胸口微微悸動,忽然在心裡明白了她這樣動人的原因。

    禹宣。

    殿內的光線暗淡,卻掩不去他一身清氣縱橫。他端坐在同昌公主面前,坐姿挺拔而舒緩。無可挑剔的儀態,皎潔清朗的面容,散發著一種清冷而幽微的,如同下弦月般的光華。

    而他的聲音溫柔清和,如同碎玉在冰水中輕輕相擊迴盪,為同昌公主講述著《禮記》:“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當時琴有宮商角徵羽五音,各弦表君、臣、民、事、物,後來周文王、周武王各加一條弦,成七弦琴……”

    他聲音柔和清澈,在這樣的夏日中,彷彿可以趕走炎炎之氣。不止同昌公主望著他,連郭淑妃也放下了手中絹扇,凝神靜聽。

    李舒白站在小閣門口,審視著禹宣。許久,他又轉過眼看黃梓瑕。見黃梓瑕只是默然低頭站立,臉上並未流溢出任何表情,他才收回了目光,輕咳一聲。

    同昌公主看見他,便端坐起來,下榻向他行了一禮:“四叔。”

    禹宣站起,避立在一旁,不言不語。

    “你身體不適,就不必多禮了。”李舒白對同昌公主說道,郭淑妃挽著她站起,說:“有勞夔王今日親來探望,同昌真是有幸。”

    同昌公主則望著黃梓瑕道:“楊公公,如今我的九鸞釵真的丟了!你……你看該怎麼辦呢?”

    她顯然還在為自己的夢而後怕,捂著心口喘息微微,眼底是深深地懼怕。

    黃梓瑕趕緊問:“不知九鸞釵是怎麼丟失的?公主可否為我詳細描述一二?”

    郭淑妃畢竟是后妃,與王爺同處一室不便,只能嘆了口氣,示意禹宣退出。禹宣不聲不響,安靜地接過書,跟著郭淑妃步出小閣。

    李舒白坐在旁邊,隨手翻了翻床邊小櫃上留著的周禮,漫不經心地聽同昌公主訴說九鸞釵丟失的情形。

    在周禮的旁邊,蹲著一隻兩寸高的小瓷狗。公主府中一切用度精緻而雍容,而這隻小瓷狗卻與這些金玉珠寶大相徑庭,它形狀小巧,憨態可掬,雖然做得十分精緻,卻顯然是市井的東西。

    他看著那隻瓷狗,聽同昌公主對黃梓瑕說道:“前幾日我做了那個夢之後,昨日你又說會留神關注此案的,於是我便在你走後,將九鸞釵交給侍女們,讓她們仔細留神保管……”同昌公主只說了這幾句,已經心悸氣喘,她倚靠在榻上,呼吸紊亂,按著胸口說不出話來。

    黃梓瑕趕緊輕拍她的背,一邊朝外面叫:“來人!”

    腳步聲急促,垂珠和落珮等幾個貼身的侍女疾步奔進來了,趕緊扶著同昌公主順氣,垂珠趕緊從懷中掏出小瓶子,倒出一顆丸藥給同昌公主服下,又不停幫她撫著後背,直等她氣息順了,才鬆了一口氣。

    垂珠額頭沁出細細的汗珠,也顧不上擦,趕緊先站起來,去旁邊倒茶水過來。同昌公主見黃梓瑕打量著垂珠,便虛弱地抬手指著她,低聲說:“你看,魏喜敏沒了,我身邊這麼多人,也就垂珠最得力了……可惜就要嫁出去了,以後誰能這麼貼心。”

    垂珠趕緊跪下,說:“只要公主一句話,垂珠寧願服侍公主到老,永不離開!”

    “去,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她說著,回頭看著李舒白與黃梓瑕,慘然一笑,“四叔,只能讓落珮帶你們去查看了,侄女是不行了。”

    “好生休息吧,你自小有這病,最忌多思多慮。”李舒白說道。

    垂珠跪在公主床前,取出她床頭小屜中的鑰匙交給落珮,也不站起,就跪著幫同昌公主用汗巾輕輕擦著汗水。

    黃梓瑕跟著落珮走出小閣,問:“九鸞釵在何處丟失的?”

    “就在旁邊廂房。”落珮說著,帶他們走到旁邊一間上鎖的廂房前。房前有兩名宦官看著,見落珮來了,便開了房門,讓她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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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2 16:51:41 |只看該作者
第85章 十一 羅衣風動(二)

    房內門窗緊閉,在這樣的夏日中因密不通風,有一種令人不舒服的悶熱。裡面陳設著一排排架子,放置著各種箱籠匣盒,顯然是公主私物倉庫。

    落珮走到角落的架子前,蹲下來從架子最底層拉出一隻箱子,然後用剛剛交給她的那把鑰匙打開了櫃子。

    裡面是一隻一尺見方的小匣子,落珮將它捧出,打開來。

    裡面是紫色絲絨的襯底,如今那上面,空無一物。

    “前日公主因做了那個不吉的夢,所以便將九鸞釵親手放在這個匣子中,又親自看著我們將匣子放在箱子中,鎖好後將鑰匙放到她床頭的小屜中,又命我們放到這邊。”落珮說起這事,還是又氣又急的神情,說道,“還是我和垂珠親手抬著箱子到這邊的,我們覺得最下面角落這邊,應該是最妥善不過的,因此就將箱子放在了這裡。當時還有墜玉她們幾人和我們一起的,大家都是眼看著箱子被我們抬進去,又放在這個地方的。我們放好箱子後,幾個人就退出了。結果今天早上,公主說自己心中不安定,就將自己枕邊的鑰匙拿出,交給我們,讓我們將九鸞釵拿過來給她。我和垂珠墜玉她們幾個人到這裡,垂珠打開箱子,取出匣子一看,頓時驚叫出來,原來里面已經空空如也了!”

    黃梓瑕與李舒白對望一眼,微微皺眉。

    “侍衛們馬上就過來了,我們和棲雲閣所有人都被帶去搜身,廂房中、閣中、府中所有人的住處也都徹底查找了一遍,可是九鸞釵已經再也找不到了,就好像……真的是被……被潘淑妃取回了一樣……”落珮惶急地說道,“這豈不是事怪近妖麼?九鸞釵又不是小小一支釵,這可是雕琢著九隻鸞鳳的大釵啊,誰能隔著箱子、又隔著匣子將它悄無聲息地取走?”

    黃梓瑕和李舒白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同樣的念頭——那張詭異的符咒。那張來自徐州,同樣放置在兩層精密鎖具之中的符咒。

    難道這世上,真有隔空取物、隔物施法的手段?

    落珮沒看見他們交換的眼神,依然驚惶地說著:“公主一聽到這個消息,立時就犯病了。王爺是知道的,公主她自小便不能受驚,不能大喜大悲,不然的話就會心口絞痛。前次魏喜敏的死,公主已經心下不適,駙馬爺擊鞠受傷,她又受一場驚嚇,再加上昨夜又……又聽到消息說……”

    落珮說到這裡,才恍如初醒,趕緊抬頭觀察他們的神情。

    黃梓瑕說道:“昨晚?你是指孫癩子的死?此事我們皆知,你無須隱晦。”

    “是……正是聽到消息說,那個孫癩子死了……而且,街上人都說,他死於那個什麼滴翠的冤魂。”落珮忐忑說道,“我也不知道那日公主為何一看見那個滴翠出現就發病……她,誰叫她自己不懂得及早避讓公主,以至於公主生氣,說她不吉,讓我們將她打出去,再也不許進府……”

    黃梓瑕問:“她沒有衝撞公主嗎?”

    “沒有呀,當時我們都在的,她和公主打了個照面,公主一看到她,就不知怎麼發病了,靠在垂珠身上心口絞痛。”落珮回憶著當時情形,有點同情地說,“公主只說把這女子打出去,結果誰知魏喜敏就把她給弄成那樣了……”

    黃梓瑕微微皺眉。韋駙馬當時曾說,因她誤踩到了公主的披帛,是以公主發怒……

    這兩個人的話,到底誰的比較可信呢?

    落珮還在說:“所以其實那個女子的事,和公主是無關的……但畢竟兩個與她有關的人都死得莫名其妙,不明不白的,我想,公主心下或許因此而大為煩躁,再加上九鸞釵又丟失了,公主氣急之下,沈痾又犯。而且這回可真是病來如山倒,淑妃都帶著宮中好幾位太醫來看過了,依然不見起色,如今我們公主府的下人都是心急如焚呢……”

    黃梓瑕聽著,又問:“調查昨日進出這個庫房的人了嗎?”

    “昨日九鸞釵放入庫房之後,便再無人進出了。”

    “那麼,門口把守的兩位宦官,是否已經查過了?”

    “是,第一時間搜身搜房間,並無所獲。其實雖說他們可以兩人一起監守自盜,但公主因近日睡不安穩,是以加派了人手候在門外,廂房門口的宦官,時刻處於旁邊侍衛、宦官、侍女們的目光之下,並沒有進去的機會。”

    黃梓瑕略一沉吟,蹲下研究了箱子一番。

    普通的樟木箱,外面漆成紅色,用黑漆描繪著吉祥花紋。裡面是原木板,她將箱內各個角落都敲過了,並無異常。

    然後她又取過那個匣子,打開來細細檢查了一番。這是檀木的盒子,雕工精細,描繪著四季花草,一看便覺得里面的東西應該​​不凡。

    她仔細查看盒子內外,亦沒發現異常。

    “這把鑰匙呢?公主一直都放在身邊嗎?”

    “是的,一直都放在公主床頭的抽屜中。公主這幾日睡眠不安,我們一直都候在殿外,上半夜下半夜的,都有幾個人守著。若有人進入公主室內,必定要經過我們的。”

    “窗外呢?”黃梓瑕又問。

    “公公說笑呢,棲雲閣是在高台之上,公主的寢處和廂房、庫房的窗外都是幾丈高的地方,誰能沿著這樣的高台爬上來,越窗而入偷東西呀? ”

    黃梓瑕聞言,便走到窗邊,推窗往下看了一看。

    高台凌空,整個公主府盡入眼簾,甚至還可以看到小半個永嘉坊。高台之下,是水波般的合歡花,一層層粉紅色層層擴散,如同水波一般。而棲雲閣就像粉色水波之中的蓬萊仙山,高閣凌雲,美輪美奐。

    這麼高的台,唯一能進入的地方,就是外面的台階,貼著台身三度轉折,呈之字形而上。

    李舒白問:“同昌自幼身體嬌弱,為何要住在這麼高的地方?走上來也比較累吧。”

    “公主怕熱,又怕冷,這邊夏日風大,冬天整日都有陽光,而且離地較遠,濕氣較少,公主一眼就看上了。至於台階,公主若累的話,直接將小轎抬上去也可以的。”

    黃梓瑕點頭,示意落珮將東西收拾好,三人出了廂房。

    李舒白站在閣前的空地上俯瞰下方,而黃梓瑕進去看望同昌公主,誰知進去時,只見她已經躺在床上休息了。紗簾重重垂下,懸掛著金絲銀縷編織的如意結,象牙席的四角,壓著四個伎樂飛天和田玉席鎮。

    垂珠站起來向她行禮,帶著她到了外間,才壓低聲音說道:“公主昨夜未眠,今日困倦了。她睡前吩咐說,公公盡可在府中調查,務必將九鸞釵找到…… ”

    說到這裡,垂珠眼睫朝下,眼中水氣濕潤:“公主是太上心了,就算九鸞釵是稀世奇珍,畢竟不過是一支釵而已。可我們怎麼勸,她都一直覺得這釵與自己休戚相關,執意覺得若潘淑妃取走了這釵,她……她也將隨著潘淑妃而去……”

    黃梓瑕點點頭,又說:“我知道了。近日你們要細心留神,畢竟……”

    畢竟,她還記得自己在張行英家中看過的那張畫,除去已經應驗的前兩幅塗鴉之外,已經只剩下第三幅了。

    若同昌公主真的成為飛鸞撲啄的那最後一個死者,以皇帝對她的寵愛來看,恐怕整個長安會掀起一場巨大波瀾,到時候絕難輕易平息。

    垂珠轉身回閣內守著公主去了,黃梓瑕走到李舒白身邊,卻見他正看著合歡林中某一處。

    她正看了一眼,李舒白已經轉身,向著下面走去。

    她匆匆一眼,只看到禹宣站在合歡花下,手中握著一個東西,一動不動。只是離得太遠了,她看不清他面容上的神情,亦看不清他手中拿的是什麼東西。

    李舒白已經走下台階,黃梓瑕強迫自己回頭,跟在他的身後下棲雲閣。

    他們沿著高台的台階而下,偶爾轉折之間,她可以看見李舒白的側面,凝重而沉靜。

    她不知他這是為誰,還在猶豫之中,李舒白忽然開口,說:“如此看來,要進入庫房偷盜,又要打開這個箱子,將東西原封不動取走,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黃梓瑕點頭,說:“必定有辦法,只是我們還未曾知曉。”

    “這個辦法,或許對於我那張符咒,也會適用?”李舒白說著,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她。

    台階之上,長風自他們身邊流過。他的目光定在她的身上,打量許久,才說:“你有事情瞞著我。”

    黃梓瑕詫異地看著他,不明白他指的是哪個方面。

    “比如說,同昌公主的九鸞釵被盜,你卻似乎對她的安危更加關心——有什麼事情讓你覺得她的預感是對的,九鸞釵真的會關係她的性命?”

    知道他指的是這件事,黃梓瑕在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忙說道:“這事,我正要請示王爺,是否需要拜訪一下鄂王。”

    李舒白微一挑眉:“又關他什麼事?”

    “上次那一場擊鞠之後——就是韋駙馬出事的那一次——因昭王想吃古樓子,我們同去張行英的家中,卻見到了他家供在堂上的一幅畫,據說是張行英的父親當年進宮為先皇診脈時,受賜的一張御筆。鄂王當時對此畫表現出極其強烈的反應,而且之後也神情異常。”

    “這幅畫與此案,又有什麼關係?”

    “這幅據說出自御筆的畫上,一共有三處分佈不均的塗鴉,第一幅,畫的是一個男人遭到雷擊,焚燒而死;第二幅,是死於鐵籠中的一個人;而第三幅,則是一隻鸞鳳自半空中飛撲而下,啄死了一個人。”

    李舒白微微皺眉:“所以,根據前兩個人的死,你認為,同昌公主或許會是……第三個?”

    “是。當時我看到時,並不在意,但此時想來,此畫或許,與此案有著莫大關聯。”

    李舒白轉身向下走去,沉吟問:“那幅畫確是出自於御筆?”

    “不知。但我看那畫的質地,是蜀郡黃麻紙,紙張平展厚實,模樣倒真像是上用的,但我接觸宮中事物較少,並不知曉。”

    “蜀郡黃麻紙是宮中用來書寫的,若是作畫,先皇一般喜歡用宣紙,或者白麻紙,怎麼會用黃麻紙?”

    黃梓瑕搖頭說道:“那畫近似於塗鴉,三塊墨跡,誰知道是出於誰手。而且看來畫的人也只是信手亂塗,所謂的三種死法,全都只是我們幾個人看久了,臆測的。”

    “你留在公主府中再調查一下吧,我讓大理寺的人去取那幅畫,看一看究竟是不是父皇的御筆。”李舒白說著,轉身便要走。

    耳邊聽得黃鸝叫聲,滴溜溜如珠玉圓潤。

    李舒白微微抬頭,看向樹梢。有兩隻黃鸝鳥正在枝頭相對而鳴,偶爾互相摩挲翅膀。跳躍間枝頭的合歡花便一簇簇如絲絨掉落,一派旖旎。

    他的目光順著合歡墜落的軌跡,又落在她的面容上。見她抬手接住那朵合歡花,心事重重的模樣,便問:“在想什麼?”

    黃梓瑕思忖道:“目前接觸到的這三個案件,與公主府都有著似遠似近的關聯。如今兩人死亡,駙馬受傷,但到目前為止,基本毫無頭緒……我擔心若不及早破案,萬一公主真的出事,恐怕局勢將難以收拾……”

    李舒白淡淡說道:“我知道。你不必急躁,實在不行,自有崔純湛幫你收拾殘局。”

    黃梓瑕在心中同情了一下崔少卿,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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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十一 羅衣風動(三)

    黃梓瑕在落珮指引下,前往廚房尋找菖蒲。

    菖蒲依然在制定著明日府中的菜單,正吩咐幾個廚娘和雜役:“公主身體不適,口味必要清淡,雞鴨魚肉必要酌減,補血益氣的一定要有四種——前日說了公主喜愛枸杞芽,怎麼還不見你們去採買?”

    雜役們唯唯諾諾,也有人煩惱道:“枸杞芽是當季才好吃的,如今都老了,一時也難找。 ”

    菖蒲嘆了口氣,拍拍桌子說:“我不管,公主說要什麼,你們要是弄不到,明天我一個個掀了你們頭皮!”

    落珮在外面叫她:“菖蒲姑姑。”

    她回頭看見她們,才揮手示意幾個人散了,一邊站起來,臉上露出勉強的笑容:“楊公公,又來找我有事麼?”

    黃梓瑕走到室內,在她對面坐下,說道:“前次過來請教了姑姑幾個事情,如今還有一兩點疑問,還請姑姑釋疑。”

    菖蒲一臉鬱悶:“還是魏喜敏的事情?我當時真不在,只是與他口角一次而已,府中與他吵過架的人又不只有我,前月墜玉不就和他大鬧了一場…… ”

    “不,我並非來問這件事的。”

    “那……不知公公這回想要問的,是什麼?”

    黃梓瑕正視她,問:“請問姑姑,你上次那零​​陵香的來歷,是否可以對我從頭至尾說一遍?”

    菖蒲愕然,問:“和那零陵香……有什麼關係?”

    “這個我不便說,我也是奉大理寺少卿崔少卿之命,前來問話。”黃梓瑕冠冕堂皇地說。

    菖蒲只能低頭說:“是……是公主府外一個人送給我的。”

    “不知是什麼人呢?”黃梓瑕追問。

    菖蒲咬咬唇,但終於還是說:“錢記車馬店的老闆,錢關索。”

    黃梓瑕沒想到那個矮胖的老闆錢關索居然與王府中的廚娘有關,雙眉頓時皺了起來。

    魏喜敏因討要零陵香而與廚娘菖蒲口角;在孫癩子死的屋內,王蘊聞到了零陵香的氣息;而錢關索,剛好是撞開孫癩子那個房門的人;同時也是販賣那匹讓駙馬摔傷的黑馬的人……

    這一切,到底是以什麼串聯起來的?期間那條現在還看不見的線索,到底是什麼?

    她又問:“菖蒲姑姑,請恕我打聽您的私隱,您是公主府掌膳的,而錢關索是車馬店的,似乎風馬牛不相及……”

    “是啊……我們也是年初認識的。”她低頭,用手指在桌上畫著,茫然而羞怯,“那時他手下一夥人在公主府修繕下水道,因廚房的水道最多,我與他商量過水道分佈,便由此相識了。他……他胖是胖了點,矮也是矮了點,但為人很好。他們在這邊幹活時,我有一次走路不小心,踩到了泥漿裡,就是他打了水幫我洗乾淨了鞋子送回來的。”

    黃梓瑕看著她面容上微微的紅暈,不由得提醒她:“錢老闆這個年紀,家中應該是有妻有子了吧。”

    “是,他家中有妻有妾,還有三個兒子。”

    黃梓瑕便也不再說什麼,只問:“錢老闆把零陵香送給你,然後你便獻給公主,誰知公主卻將它賜給了魏喜敏?”

    “是啊,結果那個魏喜敏貪得無厭,我總共就這麼點,他以為我必定自己還留著一些的,過來討要。我說沒有,他居然向我要錢老闆的地址,說……說什麼去找我相好的要也是一樣! ”菖蒲說起這話,臉色還是氣得通紅,“這是什麼鬼話!知道的還以為我真和錢老闆有什麼呢! ”

    “菖蒲姑姑,你也不要太生氣了,實則……我覺得魏公公的猜測也有一定道理。”黃梓瑕解釋道,“零陵香十分珍貴,誰會知道錢老闆如此慷慨,居然會送你這麼貴重的東西呢。”

    “廢話,我幫他那麼多次,我自己也是冒了風險……”說到這裡,她喉口卡住,似乎覺得自己不應該將這件事宣之以口,但話已出口,也無法再收回,只好懊惱地坐在那裡,不再說話。

    黃梓瑕望著她的眼睛,沒說話,卻一直看著她。

    菖蒲在她的凝視下,嘆了口氣,不得不開口說:“錢老闆有一次對我說,他早年間有個女兒,如今若還在的話,也有十七八歲了。可惜當初他帶著妻兒逃荒到長安城郊時,一家人飢寒交迫,實在沒辦法,只能將當時年僅七歲的大女兒給賣掉,換了五緡錢。就靠著這五緡錢,他一家人得以活命,他也靠著販賣草料起家,後又遇上貴人,到關外聯絡到幾家大馬場,如今生意越做越大,三個兒子也相繼成人,可惜……他說此生虧欠最多的便是自己的女兒,但恐怕是再也尋不回來了。”

    黃梓瑕點頭,又問:“此事應該去找戶部打聽,怎麼會找上你呢?”

    “當初他的女兒,買家是個公公,據說是宮裡出來採買宮女的。他尋思著,女兒估計不是在宮裡,就是在諸王府邸。可惜他一介商賈,與宮中、王府又能有什麼交集呢?但我好歹是公主府的人,與公主身邊的幾個侍女是說得上話的,她們有時進宮或去諸王家做客,或許能打探得一些消息,雖然希望渺茫,但也總是一條路。”

    “姑姑熱心助人,想必定是幫他打聽了?”

    菖蒲神情顯出一種奇異的尷尬,說道:“這事……說來也湊巧,他要找女兒,偏巧……就在公主府中找到了。”

    黃梓瑕也是詫異,宮中、諸王、公主府邸中,宮女侍女多如牛毛,不下萬人,怎麼就這麼巧,剛托公主府的人找,這人就在公主府中,真是太過湊巧。

    “或許這也是……他心誠則靈,命數中冥冥注定,所以這般湊巧吧。”菖蒲說道。

    “那麼他女兒現在公主府中,又是誰?”

    菖蒲神情更顯奇異,眼神游移許久,才終於說:“我想可能是……是垂珠。”

    “垂珠?怎麼認定的?”

    “哦……垂珠今年十七歲,是七歲那邊被採買進宮的,家中……據說也有兩個弟弟,而且她右手腕上有個……痕跡,和錢老闆形容的,一模一樣。”

    “兩個弟弟?”

    “是呀,錢老闆三個兒子,有一個孩子是在賣掉女兒發達之後才出生的。”

    “這可真是太巧了。錢老闆想必很高興吧?”

    “是呀,這可是天降好事,我都替他們高興。但是此事還請楊公公一定要保密,如無必要,不要向別人提起。”菖蒲嘆了一口氣,說,“畢竟這是我私收了他人財物,瞞著公主在府中為別人辦事,按例,是要被逐出公主府的。”

    “姑姑放心吧,這也是你積德行善。只要與本案無涉,我一定絕口不提!”黃梓瑕保證道。

    菖蒲這才點點頭,臉上卻依然是那種憂慮的表情。

    黃梓瑕想了想,又問:“姑姑是駙馬那邊帶過來的家人吧?”

    菖蒲趕緊說:“哎呀,我們如今都是公主府的人,哪有這邊那邊的。”

    “我並非這個意思。”黃梓瑕笑道,“我只是覺得姑姑這名字十分雅緻,又聽說府中有荳蔻、鳶尾等,覺得你們應該都是同一批姐妹吧。”

    “是呀,我們幾個人年紀都差不多,當初駙馬還小的時候,便一直在他屋內做事了。蒙夫人看重,我管膳食,鳶尾管起居,玉竹管筆墨書籍……那時多好。 ”

    “荳蔻呢?”她問。

    說起荳蔻,菖蒲的臉上又蒙上一層哀戚,嘆道:“荳蔻和我們倒疏遠些,她是最早到駙馬身邊,那時駙馬三四歲時,她十三歲,今年的話……應該是三十三吧。”

    “她如今在哪裡?”

    “就在月前,在知錦園失足落水……死了。”

    黃梓瑕頓時想起垂珠曾說過的,知錦園中那個鬧鬼的傳說。她試探著問菖蒲:“聽說知錦園被公主封閉了?”

    “是啊……聽說荳蔻死後,有人在知錦園中半夜哭泣,道士做法也沒用,所以公主命人封鎖了知錦園,再不打開了。”

    “哭聲是男是女?”黃梓瑕問。

    “這個我可不知道,是公主說有哭聲,她既然聽到了,那還能有錯嗎?”

    黃梓瑕點頭,又問:“那……荳蔻之前住在那裡嗎?”

    菖蒲搖頭道:“不是的,她住在宿薇園。駙馬成婚時,老爺夫人原說也幫荳蔻找個好人家成親的,可駙馬堅持說自小習慣了她照顧,一定要她過來。荳蔻後來就主管著駙馬住的宿薇園,我在膳房忙得焦頭爛額,鳶尾雖算清閒些,但手下十來個繡娘,也天天要監督著繡活,玉竹在書房中也忙碌。我們四人各有事情,偶爾碰到也說不了幾句話,後來忽然聽說荳蔻去世了,我也確實傷感,去找鳶尾她們問過,可她們也只說不知。倒是府裡有人說,怕是知錦園的鬼怪迷了心竅,把她扯進去的吧。不然,宿薇園離知錦園又不近,怎麼她就死在裡面了呢?”

    黃梓瑕若有所思,問:“這麼說……駙馬對於荳蔻,感情是很深的?”

    “是呀,荳蔻比駙馬大十歲,從小就照顧著他,所以駙馬也一直非常敬愛她。有時候夫人都開玩笑說,荳蔻多年來在駙馬左右,比她這個做母親更親近呢。”

    黃梓瑕點頭,說:“原來如此。”

    菖蒲見她不再問話,便翻開賬本又核對起賬目來。

    黃梓瑕見她打算盤時指法略顯遲緩,知道自己在旁邊讓她覺得不適,便站起來說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向姑姑告辭了。”

    “公公慢走。”她鬆了一口氣,又隨口挽留說:“不如用了晚膳再走吧,我讓人備一點公公喜歡的菜。”

    “不了,夔王爺還在駙馬那邊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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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十二 懷薔宿薇(一)

    宿薇園的紫微依然在盛放,一串串盛放的紫薇花,在剛剛升起便已灼熱的日光下顯出濃厚夏意。

    駙馬韋保衡正在向著李舒白訴苦道:“王爺,您是知道的,不是我不去伺候公主,實在是我夫綱不振,公主不召我過去,我哪能過去?我倒是願意端茶倒水伺候著,可是公主寧願聽國子監禹學正講周禮呢!”

    他說到這裡,見宦官領著黃梓瑕進來了,臉上掛上尷尬的苦笑,朝她一抬手:“楊公公。”

    “見過韋駙馬。”她行禮後,站在李舒白身後。

    李舒白將那個話題輕輕撇開了,只說:“最近,公主府中似乎出了不少怪事。”

    “是啊……魏喜敏死了,我打馬球出了點意外,現在……公主最珍愛的九鸞釵竟離奇失蹤了。”韋保衡扶額哀嘆,“真不知是不是像那些臭道士說的,府中有什麼東西興風作浪……”

    李舒白問:“什麼東西?”

    “就是……知錦園的事情嘛。”他看著黃梓瑕,問,“楊公公是否也聽到府中流言了?”

    黃梓瑕點頭,問:“是否指駙馬身邊的荳蔻莫名溺死在知錦園那件事?”

    “嗯……”他默然點頭,眼中閃過一抹幾乎難以覺察的哀傷,但他立即便將頭轉向了窗外,看著那些在日光下怒放的紫薇花,聲音依然是波瀾不驚的語調,“自那之後,知錦園就因為夜來鬼泣而被封閉了,但好像從此之後,府內就老是出些奇怪的事情……就像公主夢見自己的九鸞釵不見了,結果她的九鸞釵就真的不翼而飛了,你說,這麼一件東西,能在這麼嚴密的守衛下消失,這不是咄咄怪事麼?”

    黃梓瑕點頭道:“確實是,怎麼看都應該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我也在想,是不是因為荳蔻的冤魂在興風作浪。”韋保衡若有所思地說,“也許只有鬼怪,才能在那種情況下讓九鸞釵忽然消失吧。”

    “韋駙馬覺得,自小服侍您十幾年的荳蔻,知道在死後會被您稱為鬼怪,會不會很難過?”黃梓瑕問。

    韋保衡愣了愣,然後輕聲說:“或許……如果她死得很冤枉,很痛苦的話。”

    黃梓瑕默然不語。李舒白則說:“怪力亂神之事暫且先擱下,我想先問駙馬一件事情,昨日午時,你在何處?”

    韋保衡微微一怔,然後回答道:“午時我在大寧坊。”

    “不知駙馬去大寧坊有什麼事?”

    “大寧坊的興唐寺主持悟因,是大德高僧。我因最近府中出了點事,所以去請他誦經超度。”他回憶著,清楚地說來,“和悟因約好日子之後,我在寺中轉了幾圈,不覺已經遲了。出來時聽說坊中出了人命案,我去看了看,見大理寺已經有人查探了,便自行回府了。”

    黃梓瑕問:“不知駙馬在寺中盤桓時,有遇到什麼人?”

    韋保衡搖頭,說:“又不是初一十五,香客稀少,我在後院轉了一會兒,沒有遇到什麼人。”

    “之後呢?”李舒白緩緩問,“在你離開大寧坊回府之前,。”

    韋保衡愕然看著他,問:“王爺的意思是……”

    “昨日我從衙門回府時,在大寧坊見到了你。”李舒白也不隱瞞,輕輕帶過一句,“你和那個呂滴翠,正在說話。”

    韋保衡臉色終於變了,他沒料到自己在大寧坊與滴翠所說的話,居然會落到他們的耳中。

    他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但終於還是點頭承認說:“是……之前,我去擺平此事時,見過她一面。”

    “但你對於她的舉止言語,卻似乎並不像只見過一面的樣子。”李舒白依然口氣冷淡,卻毫不留情。

    韋保衡長出了一口氣,說:“是啊……終究是公主府虧欠了她,我想盡量對她好一點。”

    李舒白冷眼看著他,並不說話。

    “難道就因為我出現在大寧坊,和呂滴翠說了幾句話,王爺便認為我與那個孫癩子的死有關?”他終於忍不住,急著開口替自己辯解,“王爺您覺得,我會孤身一人前往大寧坊,去殺一個渾身爛瘡的病鬼?我只要吩咐一聲,那個孫癩子就有一百種死法,您說是不是?”

    李舒白靠在椅上,看著跳起來急著辯解的韋保衡,連睫毛都沒眨一下:“韋駙馬,你多心了,本王只是想說,你畢竟是同昌的駙馬,私下與一個年輕女子相會,似乎欠考慮。”

    韋保衡愣了愣,才脫力地重又坐下,低聲說:“是……謹記王爺教誨。”

    在公主府中盤桓許久,眼看又是彩霞滿天。

    駙馬親自送他們到宿薇園外,然後有點忐忑地說:“王爺慢走,我先去看看公主那邊是不是需要我。”

    李舒白點頭道:“去吧,府中上下最近出了這麼多事,你必要好好照顧公主,最好不要出門,不要與外人見面。”

    “是。”韋保衡態度恭謹,一一應了。

    黃梓瑕跟在李舒白身後,順著小路走到角門處。

    夔王府所在的永嘉坊離公主府並不遠,穿過興寧坊就到了。公主府在長安東北角的十六王宅,從西南角門出來,正通向長安城各坊。

    兩人見天邊晚霞燦爛如錦,都不由得放慢了腳步,也不管夔王府的車馬正在等著他們,在公主府中慢慢走去。

    這座長安城最知名的富貴府邸,在落日的餘暉中,金碧朱紫的顏色交相輝映,高台小閣,曲廊華堂,就像迷離虛幻的蓬萊仙山,瀛洲島嶼,仙人所居。

    然而住在裡面的人,卻似乎都有著難以自拔的痛苦與悵惋,那麼,這樣華美的亭台樓閣,是不是算浪費了呢?

    黃梓瑕正在想著,聽李舒白低聲說道:“昨日大寧坊,果然如駙馬所說,熱鬧得很。”

    黃梓瑕聽他忽然提起昨日的事情,不由得轉頭看他,點了一下頭。

    “孫癩子死的時候,有關人等全都聚集在大寧坊了——張行英,呂滴翠,呂至元,錢關索,還有……韋駙馬。”

    “更難得的是,每個人都有殺人的理由。”黃梓瑕說。

    “嗯,但我想你必定也覺察到了,駙馬從一開始便似有若無地將我們的目光引向荳蔻,你覺得他的用意是什麼?”

    黃梓瑕點頭道:“第一次到公主府時,駙馬便當著我和崔少卿的面,有意地看向牆上的荳蔻畫與詩,引起我的注意,順理成章地引出了府中荳蔻之死這件事。”

    “但我已經讓人探聽過,駙馬身邊確實有一個侍女,比他大十歲,名叫荳蔻。”李舒白停下腳步,駐足在空無一人的青石小路上,低聲說,“從小照顧駙馬長大,而且,駙馬執意不讓她出嫁,就算到公主府,也要帶上她——上月,她溺死在知錦園的小池中。”

    黃梓瑕若有所思,點頭說:“菖蒲也對我這樣說。”

    “還有一點,或許你不知道。”李舒白望著面前鬱鬱蔥蔥的草地,那上面星星點點的夏日小花開得絢爛,卻一朵朵凋零在灼熱日光下,無人理會,“荳蔻家中有姐妹十餘人,因為哥哥娶妻辦不起聘禮,所以十二歲簽了押賣身到韋府。她聰慧乖巧,隔年到了韋駙馬身邊,照顧著當時才三歲的韋駙馬。二十年過去,她從低等丫頭到了駙馬身邊最重要的人,但一分積蓄也沒有,因為她有七個吸血蟲一樣的哥哥,每一家都要她供養。”

    黃梓瑕默然點頭,聽到李舒白又說:“她最大的姐姐,比她大二十多歲,她入韋府作丫頭之後,大姐難產去世了,只留下一個女兒,名叫呂滴翠。”

    黃梓瑕愕然抬頭看他,問:“那麼她們有沒有聯繫?”

    “沒有。荳蔻這麼多年來養著兄弟們,是她一直認為,兄弟才是自己家人,而嫁出去的姐姐,已經是外姓人了——何況,大姐比她大那麼多,她出生前大姐便已嫁給了呂至元,兩人連見面機會都不多,而呂滴翠的母親難產死後,那幾個舅舅自己都是好吃懶做的主,哪有心思管大姐留下的這個孤女。我估計,荳蔻很可能連見都沒見過這個外甥女。”

    黃梓瑕點頭,若有所思:“滴翠的母親與荳蔻是姐妹,或許,這個外甥女與小姨,長得有點相像。這也是公主為什麼在看見她的時候,忽然不適,並且讓人將她打出去的原因。”

    “所以荳蔻的死,必定與公主有關係。”

    黃梓瑕皺眉道:“這件事很多人都看到,可第一次說起荳蔻時,駙馬為什麼要故意對我說披帛這樣容易戳穿的謊言?”

    “看來,你破案很有辦法,但對朝廷卻不熟悉。”李舒白淡淡說道,“當時崔少卿和你一起去的,從公主對滴翠的異常態度來看,駙馬和荳蔻必定有著不一般的關係,也許他希望提醒你,但掛名來走過場的大理寺少卿,又有什麼必要知道這些醜事呢?”

    黃梓瑕又問:“呂至元知道荳蔻的事嗎?”

    “呂至元承攬到公主府的蠟燭,與荳蔻並無關係。像他這樣的人,你覺得若是知道的話,他會不來找荳蔻要好處嗎?”李舒白凝視著她,唇角也浮起一絲似有若無的笑容,說:“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很值得玩味,不是嗎?”

    黃梓瑕默然,兩人便不再說話,慢慢走出公主府。眼看著前面便是角門,外面是諸王高官的宅邸所在,深牆大院,靜無一人。

    就在他們走到臨近角門的轉彎處時,看見從偏門外走過的一個人。

    禹宣。

    她還以為他早已離開了,卻誰知他直到現在才走,而且,不偏不倚就在她前面。

    不自覺的,她的腳步停滯了一下,落在了李舒白的身後。

    禹宣並沒有發現他們,他看起來似乎神情恍惚,如同玉樹的身姿也略微顯得腳步虛浮。

    李舒白緩緩回頭看她。見她茫然望著禹宣,臉上的表情也不知是驚愕還是哀戚。

    “你不好奇嗎?”李舒白頓了頓,又說,“去看看吧,他手裡的東西什麼。”

    黃梓瑕應了,這才回過神來,愕然抬眼看著他。

    李舒白卻已經向著等候在門口的馬車走去,說:“回府再說。”

    黃梓瑕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抬腳向著禹宣離去的方向跟去。

    她之前在蜀地時,也曾經跟蹤過犯人,而此時雖然步伐微亂,但前面的禹宣看起來心緒更為繁雜,壓根兒也沒有理會周圍的人。

    在這黃昏的街角,寂靜無人的時刻,他在大寧坊與興寧坊之間的街道上走著,她在他身後遠遠跟著,看到他手中捏著的東西,是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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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十二 懷薔宿薇(二)

    看到他手中捏著的東西,是一封信。

    那信紙是淡淡的緋色,偶爾日光在上面閃過,邊角處有一絲金色的花紋流動,極為美麗,一看便是女子閨閣之物。但那上面寫的東西,黃梓瑕卻離得太遠,完全看不清楚了。

    走到大寧坊的興唐寺前,他終於在香爐之前停下來,將手中那封書信拆開來,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他抿住那輪廓與唇色都極其完美的唇,慢慢地抬手撕掉了手中的信。

    然後,他將手中那幾張信紙碎片放進了香爐,又駐足站在香爐前,眼看著那幾張碎紙徹底化為灰燼,才轉過身,沿著安興坊向著國子監所在的務本坊而去,頭也不回。

    等到禹宣消失在轉角,空無一人的街上,黃梓瑕跑到香爐邊,看向裡面。那信紙質地十分厚重,又有描金花紋,即使化了飛灰也不算輕薄,只隨著焚香​​的氣流,緩緩地飄動了幾下。

    也不知為什麼,黃梓瑕抬起雙手,就像是抓蝴蝶一般,將其中最大的那一片,攏在了掌心之中。

    紙片還帶著微微的餘熱,而她小心地拉下袖子將雙手用衣袖墊住,隔絕手汗,然後合攏被衣袖遮蓋的雙手。

    她將這溫熱的秘密隔著薄薄的絳紗包在掌心中,不敢再動雙手,怕手掌的一點輕微移動都會破壞掉紙灰的完整。

    她合著手掌,捧著那不為人知的秘密,在街上狂奔向崇仁坊。

    周府的門房已經很熟悉她了,所以直接就請她進去了。

    今天也依然呆在僻靜院落中鼓搗屍骨的周子秦,看見合著手掌奔來的黃梓瑕,嚇了一跳:“崇古,你的手怎麼了?被人釘住了?”

    她小心地打開自己的手掌,露出裡面的紙片:“你幫我弄一個東西。”

    “……紙灰?”周子秦疑惑不解,“這個,哪裡來的?”

    “興唐寺的香爐中。”

    周子秦露出嚴肅而認真的神情,對她說:“崇古,我告訴你一件事情。有了病,要去看大夫,你不是從不信鬼神的嗎?跟你說,生病了就抓一把香灰沖水喝下去之類荒唐無稽的事情,你絕對不可以做!你要是做了的話,我絕對會鄙視你的!”

    “這是一封信。”黃梓瑕無可奈何地將紙灰抵到他面前,“裡面有我急需知道的線索。如果你能把上面的字顯露出來的話,我就……請你吃飯。”

    “誰還沒吃過飯啊。”周子秦鄙視不屑,用一張紙輕輕地插入她手掌與紙灰之間,然後輕輕抬起,將那片灰挪到紙上。

    “那你自己說吧,要什麼。”

    “從今以後,你不能再將我像今天中午一樣丟下,然後自己去查案!”他開出了條件。

    黃梓瑕解釋:“中午是去公主府了,公主沒有發話,我怎麼能帶別人過去?”

    “哼,你不能說我是大理寺派給你的助手麼?”他瞪著她。

    黃梓瑕無奈:“好吧……只要沒有特殊情況,我一定都叫上你。”

    “太好了!”周子秦頓時眉開眼笑,使勁地拍著黃梓瑕的肩,“我最喜歡跟著你了,崇古!跟著你,有屍體!”

    黃梓瑕假裝沒聽見:“那紙灰上的字……”

    “放心吧,交給我!”

    周子秦打了一盆水,將紙輕輕放在水面上,然後以最輕微的動作將下面的紙從水中抽走。

    紙灰輕輕漂浮在水面上,周子秦又從旁邊架子上翻了半天,找出一小瓶東西來,小心地將裡面盛的淡綠色液體沿著紙灰的邊沿倒了一圈,說:“這可是我按照古法,用了幾百斤菠薐菜反復煎熬過濾才提煉出來的,平時我也捨不得用呢。”

    液體慢慢擴散開去,滲透進紙灰。整片紙灰在那液體的侵襲下,忽然漸漸有字跡在黑色的灰上顯露出來,那是紙灰上殘留的墨色在飛速消失,比紙灰稍微快一點,所以顯出一種淡色的痕跡。

    字跡消失只有一瞬間,彷彿只是黑字上灰色的顏色一閃即逝,雖然並不清晰,但勉強可辨。

    “月……華……巟……照……尹……”

    周子秦仔細地看著上面的字,努力辨認著:“什麼意思?”

    黃梓瑕呆呆地看著那片紙灰上這五個泛白的字體飛快消失,整片紙灰終於溶解在水中。

    她慢慢的,艱難地低聲說:“我想,第三個字是流字被撕掉了一半,而下第五個字,應該是君字被撕掉了一半……”

    “月華流照君……”周子秦恍然大悟,“張若虛《春江花月夜》中的一句!”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他抬頭看她,問:“情書?”

    黃梓瑕點點頭,又搖搖頭。她說不出話,只茫然地坐下來,望著那片灰跡。

    在綠色液體的侵蝕下,整片紙灰已經化為灰燼,半沉半浮地散開。

    那殘留的幾個字,終於,永遠消失不見。

    周子秦還在自鳴得意:“不錯吧?我發現菠薐菜的汁水可以除掉衣上沾染的墨跡,然後又在古籍中找到提取汁水的辦法。用了這種特製汁水之後,紙灰上的墨跡會在紙灰溶解之前一瞬間,先被菠薐菜汁水褪掉顏色——雖然只有先後這麼些微的時間差,但已經足夠我們看清字跡了。我實在是太厲害了對不對?”

    黃梓瑕勉強點頭,說:“對。”

    周子秦這才發現她不對勁,忙問:“崇古,你怎麼了?你的臉色看起來……好難看啊。”

    “沒……什麼。”她低聲說著,望了那盆已經變成灰綠色的污水一眼,長長地深吸一口氣,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

    周子秦還在擔心地看著她。她避開他的目光,看看外面的天色,站起來說:“多謝你幫忙,我……先走了。”

    “吃了飯再走吧,你每天奔波,有沒有好好吃飯啊?”

    “沒時間了,我得趕緊回去看看張行英家的那幅畫,我記得之前王爺說要向大理寺借閱的。”

    回到夔王府,黃梓瑕覺得身心俱疲。

    她強打起精神,照例先去見李舒白,告知了他那封信上的內容。

    李舒白漫不經心地聽著,手中把玩著那隻琉璃盞。琉璃盞內的小魚順著緩緩迴盪的水漂浮來去,身不由己,只能徒勞地擺著尾巴維持平緩。

    “坐實了坊間的流言,不是嗎?”李舒白望著水中的小魚,聲音如此時盞中水,只泛起平緩的些許波瀾。

    “是……”她低聲應道。

    他終於轉過目光看著她,他的眼中第一次露出遲疑與思忖的神情,似乎想說什麼,但許久,終於還是移開了自己的目光,彷彿在勸慰她,又彷佛自言自語地說:“流言往往只反映一部分真相,或者,乾脆是虛假的煙霧。”

    黃梓瑕不知他這句話的意思,在他面前站了許久也理不清頭緒,只好轉移了話題,問:“不知大理寺是否從張行英那邊拿到那張畫了?”

    “沒有。”

    她詫異地抬頭看李舒白高嫁。

    “大理寺前去查看時,張行英打開櫃子,卻發現那幅畫已經不見了。”

    “不見了?”她回想著當時張行英收好捲軸放回去的場景,微微皺眉,“張家父親十分珍視這幅畫,有重要事情才會拿出來懸掛祭拜,平時都鎖在櫃中……怎麼忽然就丟失了?”

    “大理寺的人認為,他是執意不肯交出,阻礙調查,所以在他家搜查了一番,但是並未發現。”李舒白淡淡說道,“原本,還可以說是湊巧,但如今看來,或許真的是有問題了。”

    黃梓瑕心口掠過一絲不安,問:“不知大理寺準備如何處置?”

    李舒白瞄了她一眼,說道:“今日大理寺已經直接到京城防衛司傳喚張行英了,估計第一天應卯就被叫走,在防衛司內也會頗有傳言吧。如今京城防衛司已經發話,讓他先找出那幅畫來,再去衙門。以我看,若近日無法交出那幅畫,估計他會有點麻煩。”

    黃梓瑕在心裡暗自嘆了一口氣,說道:“是,我會注意此事。”

    李舒白又將旁邊的一疊紙拿起,交給她說:“這是大理寺交給你的,據說是你上次要他們查探的事情。”

    黃梓瑕接過,自然知道是上次與周子秦提過的,張行英何時知道滴翠的事與公主府有關的事情。

    當時他說,並不知道此事,並不認識魏喜敏。

    但大理寺的調查,白紙黑字,卻徹底推翻了張行英的說法。

    黃梓瑕緊抿雙唇,將調查書收好,說:“既然這樣,恐怕我現在就得去張家跑一趟了。”

    李舒白揮揮手,說:“去吧,估計防衛司的人都認識你了,不需要我的手書了。”

    “實在不行,還有王府的令信呢。”她勉強笑一笑,站起來要出去時,忽然覺得眼前一陣昏黑襲來,不由自主便跌坐了下去。

    坐在她對面的李舒白眼疾手快,一手推開了面前的几案,一手攬住了暈倒的她,將她扶住,半坐在地上舖的地毯之上,以免磕在几案上。

    黃梓瑕等眼前的那片昏黑漸漸退去,看著扶住她的李舒白,手動彈了一下,想要從他懷中站起,但無奈身體一點力氣都沒有,實在沒轍,只能低聲說:“多謝王爺……我可能是累了,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李舒白低頭看著面容蒼白卻還一臉倔強的她,一言不發,將她橫抱起來,大步走到榻前,將她輕輕放在上面。

    黃梓瑕見他一直低頭看著自己,那樣幽深的目光,那般凝望著她,讓她不禁覺得緊張尷尬,只能將自己的眼睛轉向一邊,低聲說:“真抱歉……在王爺面前失禮了……”

    “是我的錯。”他聲音沉鬱,打斷了她的話。

    黃梓瑕聽他聲音中含了許多自己無法明辨的東西,不由得詫異,望向他的面容。

    而他聲音低緩,輕聲說:“是我忘記了……你是個女子。”

    她愕然望著他,許久,才低聲說:“沒事,連我自己都早已忘記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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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十二 懷薔宿薇(三)

    聽著她的話,他不由得恍惚了一下,站在她前面,望著她的模樣良久沒有動彈。

    她纖細的身軀側臥在榻上,紅衣玄帶,宦官服飾。有三兩縷頭髮散落在她的頸上,蜿蜒地延伸入她的衣領之中,黑色的髮絲在她白色的肌膚之上,異常顯眼,讓人不由自主地便目光向下,順著她蜿蜒的曲線起伏。

    他的胸口,忽然湧起一股淡淡的灼熱,隱隱波動。他在一瞬間明白過來,立即轉身,一言不發地坐回案前。

    而黃梓瑕不解地望著他,不知道一直從容淡定的這位夔王,究竟為什麼忽然行動失常。

    她靠了一會兒,覺得那種暈眩過去了,於是趕緊坐起,向李舒白說道:“不敢再打擾王爺了,奴婢告退。”

    他看著她微有虛浮的腳步,欲言又止,但在她走到門口時,終於還是說:“今晚別去找張行英了。”

    她詫異地回頭看他。

    “就你這飄忽的樣子,怕明天要在街頭把你撿回來。”

    黃梓瑕不由得笑了笑,然後又說:“那麼,我明日早起過去。”

    “嗯。”他站起來,陪她一起走出枕流榭。

    黃梓瑕不知他要去哪裡,跟在他的身後慢慢走著。

    岸邊的垂楊一枝枝拂過他們的肩膀與手臂,遠遠近近的荷花在月光下綻放,他始終在她身前半步之遙,保持著隨時可以伸手拉住她的距離。

    黃梓瑕忽然明白了,他是要陪著自己走回去。

    在這樣寂靜的黑暗中,剛剛入夜便迫不及待高升的月亮即將圓滿,光華明亮。

    那明亮的銀光,流瀉在她的身上,也流瀉在他的身上。

    她看著面前半步之遙的人,在觸手可及的他身後,心中腦中卻一遍一遍的,想著那一句詩——

    願逐月華流照君。

    不知不覺,因為對自己的深深厭棄,心口痛得不能自已。

    她只能握緊雙拳,深深呼吸著,強迫自己把那些記憶,一點一點擠出自己的思緒。她對自己說,黃梓瑕,把那些過往全都摒棄吧。父母親人全都已經死去,若自己連最後能為他們做的事情都不能作好,只能落得,天誅地滅!

    都說晚霞行千里。前一日的燦爛晚霞,讓第二日的天氣無比晴好,才剛剛日出,長安已經十分炎熱。

    黃梓瑕穿了中衣,外面再套上薄薄的絳紗服,覺得自己已經出了一身的汗。呆在王府中不動還好,一動,就是滿身的汗。

    然而沒辦法,公主府的案件還未結束,她還是得出去。

    剛到王府門口,周子秦居然已經牽著那匹“小瑕”,站在門口等她了,手中捧著熱騰騰的四個蒸餅,看見她趕緊站起來,把包蒸餅的荷葉遞到她面前:“崇古,來,一人兩個。”

    “剛剛吃過了。”不過因為早上匆忙,只吃了塊胭脂蒸糕,所以她還是拿了一個,和他一起在馬上邊走邊吃。

    “我就知道你昨天言不對心敷衍我,要是我今天不在大門口堵你,你肯定就一個人去調查了!”周子秦撅著嘴譴責她。

    黃梓瑕隨口安慰他:“怎麼會呢,其實我本來就想去找你。”

    “真的?”周子秦立即就相信了,“好兄弟,講義氣!你跟我說說,今天準備去哪兒?會不會有屍體讓我大顯身手?”

    “最好沒有。”黃梓瑕橫了他一眼,“我們要去張二哥家。 ”

    “啊!”周子秦差點從馬上摔下來,“為什麼去張二哥家?”

    “你昨天沒去大理寺嗎?張二哥家的那幅畫,不見了。”

    “那幅畫?你是說上面畫著三個死者的那幅畫?”周子秦頓時連蒸餅都快捏不住了,激動萬分,“難道那幅畫真的和發生的事件有關聯?有什麼關聯?到底為什麼畫上的情景和案件這麼相像?張二哥是不是會有麻煩?京城防衛司準備怎麼處置?張二哥可千萬不要有事啊!”

    “先吃你的餅。”黃梓瑕一句話終結了他所有的問話,並抬手拍了一下那拂沙,催促它加快腳步。

    由東至西穿越半個長安城,他們來到張行英家時,早起的女人們正在打水,一邊議論著:“哎,昨天那些應該是官府的人吧?怎麼一下子來了這麼多?”

    “聽說啊,是張家小二又犯事了。”

    “不會吧,那孩子看著挺老實的一個,怎麼最近老是出事,不是被夔王府趕出來,就是被京城防衛司逐出,現在連官府都來查他了,這可真是……以前還真看不出他是這樣的人哪!”

    周子秦不敢置信,跳下馬就問那人:“什麼?誰說張二哥被防衛司逐出了?怎麼可能?”

    那個中年女人一看見他跳下馬質問,立即就慌了:“難道不是嗎?官府的人都到他家徹查了,他今天也沒出門,難道不是被趕回來了嗎?”

    黃梓瑕皺眉道:“子秦,別和這些不相識的人計較。”

    周子秦只好悻悻地拉著“小瑕”往張行英家裡走。黃梓瑕也下了馬,兩人來到張行英家門口,正要敲門,卻見裡面跑出來一個女子,差點和他們撞個滿懷。

    後面傳來張行英的叫聲:“阿荻!你去哪兒!”

    黃梓瑕立即抬手,抓住那個跑出來的女子的手臂,將她拉住。

    那女子面容蒼白慘淡,頭髮被一根木簪緊緊綰住,身上一件窄袖青衣,腳上一雙繡著木槿花的青鞋,正是滴翠。

    她被黃梓瑕拉住,又甩不開她的手,顫抖著叫了一聲“楊公公”,眼淚就撲簌簌落下來了。

    黃梓瑕趕緊問:“怎麼了?和張二哥鬧彆扭了?”

    滴翠拼命搖頭,卻不說話。

    張行英已經跑了出來,無奈說道:“阿荻,你切莫胡鬧,這事……這事與你並無關係。”

    黃梓瑕與周子秦對望一眼,她拉著滴翠走回去,輕聲問:“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可否詳細對我們說一說?如果能幫上你的話,我們一定盡力。實在不行,好歹也多個人幫你們出主意,對不對?”

    滴翠卻只掩面哭泣,並不說話。

    張行英無奈說道:“她……唉,也不知為了什麼,昨日在院子里站了一夜,我早上起來看見她,趕緊問她出了什麼事,她卻胡說八道,說什麼我本來前程似錦,全都是被她……被她害的,說自己不能再拖累我,竟……竟說要離開了!”

    黃梓瑕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只聽滴翠聲音顫抖,斷斷續續說道:“張二哥,我……我確是不祥之人,你和我在一起……我只是個禍害!我爹早就說過,我生來就是災星,我一出生就害死了我娘,後來又……又落得那般田地,早已不該是存在這世上的人……”

    “不許胡說!”張行英趕緊打斷她的話,他看看周圍,幸好無人,便趕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回院內,掩上了大門。

    “我……我沒有胡說……”滴翠失聲痛哭,幾乎是嚎啕著衝黃梓瑕他們喊道,“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呂滴翠!是長安城滿城的人都在嘲笑、都在議論的那個女人!全天下都知道我被孫癩子污辱,知道我該死在荒郊野外!我不該在這里活著,我不該拖累張二哥!”

    “阿荻!”張行英衝上去,狠狠抱住了她,摀住她的嘴,不讓她再說下去。

    然而雖然被張行英抱住,雖然被強行止住了崩潰的嘶喊,滴翠的眼中,卻依然有大顆大顆的眼淚滾滾落下來,那裡面滿是絕望,和她整個人一樣,彷彿已經死去般,令人悵嘆。

    黃梓瑕與周子秦對望一眼,周子秦不知所措,張了張嘴不知說什麼。

    黃梓瑕便站起身,走到滴翠身邊,低聲說:“滴翠姑娘,其實我們過來並無惡意,張二哥是我們的摯友,他之前也幫過我許多,我深知他秉性端正,是個再正直不過的人。他捲入此案,也只是因為萬千頭緒之中有幾條扯到了他,我們只是過來循例問話,你不必擔心,我們問完就走。”

    滴翠依然直勾勾地盯著她,臉上的神情,顯示她根本沒聽進去黃梓瑕說的話。

    黃梓瑕只好嘆了口氣,說:“張二哥,你先放開滴翠姑娘,我們問幾句話就走。”

    張行英扶著滴翠坐到桌旁,小聲對她說:“你先等一下,一會兒就好。”

    黃梓瑕示意張行英在石桌邊坐下,問:“昨日大理寺的人怎麼說?京城防衛司那邊又怎麼說?”

    張行英一臉惶惑,搓著手說道:“昨日午後,我還在京城防衛司,忽然大理寺的人過來找我,說是想要藉閱我家一幅據說是先皇御筆的畫。我當時還十分奇怪,心想這畫我家一直妥善收藏,也不曾對別人提起過,怎麼大理寺的人會知道。但既然他們這樣說了,我便帶他們回家,讓他們在樓下等著,自己上樓去打開一直放那幅畫的櫃子……結果,我拿鑰匙打開櫃子一看,那幅畫居然不見了!”

    “不見了?”周子秦愕然驚呼出來。

    “是,在我家櫃子中穩妥地放了十來年的那幅畫,居然不翼而飛了!我急了,趕緊問了我爹,我爹也急了,我們加上阿荻,把樓上樓下翻了個遍,可就是沒找著。我無奈,只能告訴大理寺的人說,那幅畫失蹤了,大理寺的人不相信,說此畫非同小可,是上面有人指名要的,若我交不出來,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我知道大理寺亦要對上頭交代,可那幅畫確實從我家消失了,我有什麼辦法?結果大理寺的人去對防衛司的人說,我涉案了,還是兩個人命案和駙馬受傷案,你說這事還能不鬧大麼?防衛司叫我先處理好此事,在那之前就不需去防衛司點卯了。”

    周子秦詫異地轉頭問黃梓瑕:“你猜……那個指名向大理寺要畫的混蛋是誰?會不會是……同昌公主?”

    黃梓瑕扶額,她當然知道“那個混蛋”就是李舒白了,估計他也就是對大理寺說一句話,結果大理寺就興師動眾,搞出這麼大一場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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