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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臻善] 驕寵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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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 16:02:42 |只看該作者
220 便宜行事

    時間一轉,距離元宵節,不過只剩下五天時間。

    時間過的很快,然而,這麼短短幾天功夫,對於平陽郡主來說,卻漫長的,幾乎能讓她滿頭青絲變成白髮。

    內室外又傳來小丫頭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平陽郡主面上恍惚的神情,在聽見外邊的動靜後,隨即就回過神來。

    那丫頭才剛在內室的落地罩前停下腳步,就聽見平陽郡主嘶啞陰沉的,宛若厲鬼一樣的聲音響起。

    她陰森森的問,“如何?”

    小丫頭身子微不可見的輕顫幾下,隨後便戰戰兢兢的答道,“還,還沒有消息。”

    鑑於平陽郡主到了今年二月,便可及笄,是可以出嫁的女子了,且穆長堯也到了娶親的年紀,兩人又“陰差陽錯”的有了“苟且”之事,因而,親事是不可能再往後推遲了。

    從大年初一開始,欽天監奉了太后的懿旨,就開始查找計算三個月內的良辰吉日。

    一番忙碌下來,倒真是算出了幾個好日子,聽說是昨天,就將這幾個日子送到了太后跟前。

    平陽郡主喜出望外,又有些忐忑的倉皇不安,自從昨天開始,精神便更恍惚起來。

    她的面容本就憔悴又猙獰,又因為最近一段時間,都沒有休息好的緣故,眼底泛著青黑色,嘴唇乾癟的起了皮,皮膚暗淡無光,就連額頭和眼角的皺紋。都起了很多。

    現在的平陽郡主,哪裡還像個儀態端莊、舉止風雅的皇室郡主?

    怕是連個常年在田地勞作的普通農婦,都比不上。

    也幸好她出門總是帶著面紗。將一張臉遮蓋的嚴嚴實實,別人還看不出她現在的形象,到底有多麼粗鄙。

    不然,怕是為了保全皇家的顏面,宗室裡的長老,也要將她這個面容粗鄙,舉止出格的郡主。給徹底除名!

    然而,平陽郡主在外行走的時候。會帶著面紗,在康郡王府,她自己的地盤,她卻向來不喜面紗等物。

    也或許是因為。在外邊受到的鄙視和嘲諷夠多了,回了康郡王府以後,她行事便更加張狂且肆無忌憚起來。

    不僅故意將粗鄙扭曲的面容,展露在眾人面前,好似要恐嚇震懾諸人,而且,在看見眾人眸中,有一丁點的驚懼害怕的神色,平陽郡主也必定會又是好玩。又是殘忍的,將人活活整死。

    在康郡王府,平陽郡主向來只有作威作福的份兒。在她居住的內室中,更是如此。

    眼下,她一張小臉上虯結著如同黑褐色蜈蚣一樣的傷疤,在暈黃的燈光照耀下,更加詭異陰森的宛若厲鬼。

    小丫頭一邊回著話,整個人也被嚇得。腦門上瞬間出了密密麻麻一層冷汗。

    太后雖說要為平陽郡主做主,將她許配給穆長堯。但是,穆長堯還有一個名正言順的未婚妻呢。

    把平陽郡主硬是塞給穆長堯,已經是下了忠勇侯府的顏面,眼下,又要讓平陽郡主率先和穆長堯成親,無論如何,這事情都必須經過忠勇侯的首肯才可以進行。

    然而,眾所周知,忠勇侯是不在京的。

    所以,太后娘娘今日一早,就下了懿旨,讓忠勇侯府在京城的代表——三房夫妻進了宮。

    也特意招了惠郡王在中間做個搭橋的人,和池仲禮商量一下這事到底該怎麼辦,太后則把她的意思,轉達給江氏。

    眼下江氏和池仲禮進宮都一天了,還沒有出來,平陽郡主等的可不是心焦氣燥了。

    一聽小丫鬟這話,只見平陽郡主便一把甩開,纏在自己腰間的鞭子,說話不及,就朝小丫鬟臉上甩去。

    隨著一聲的疼痛的尖叫聲,繼而是劈裡啪啦東西被撞碎在地的聲音,外邊一干值班的丫鬟們,俱都不能抑制的縮緊了脖子,渾身戰栗。

    過了好大一會兒,內室中才又響起平陽郡主喚人的聲音。

    “把她給我丟出去。”

    “是,是是……”

    小丫頭手忙腳亂的,將地上被鞭子抽打的體無完膚,渾身抽搐的已經暈死過去的小姐妹抬起。

    每個人眸中,此刻都沒有了幸災樂禍,有的只是兔死狐悲的驚懼和哀戚。

    房間內的碎瓷和翻到的桌椅,也都被小丫頭們利落的收拾乾淨,之後,便彷若身後有鬼在追她們一般,都迅速的跑出了平陽郡主的起居室。

    等外室們被關上,房間中一點點安靜下來,平陽郡主頭疼的一個仰身,便栽到在床幃內。

    她額頭上的青筋砰砰直跳,整個人面上的神情,看起來更加扭曲的讓人望而怯步。

    平陽郡主頭疼的用手拍打的腦袋,明明房間裡的燈火通明,她此刻卻又好像昏昏的進入夢境中一般。

    這次她走在府裡一個偏僻的竹林裡,正在散步,而隔著竹林的那堵不高的圍牆後,卻又有兩個小姑娘小聲絮叨的聲音。

    “聽說,穆三公子前天特意去影梅庵,約了池姑娘元宵節一同賞燈呢。”

    “豈止啊,我還聽說,因為池姑娘喜歡兔子燈,這段時間,三公子都在跟匠人學制燈。說是要為池姑娘制十三盞兔子燈呢,池姑娘今年十三歲… …”

    “嗯嗯,三公子和池姑娘果然是良配,我也聽說了,池姑娘最近好似繡了荷包和帕子,準備送給三公子。他們兩人的感情,可真好……”

    燈籠?荷包?帕子!

    平陽郡主倏然從昏睡中猛的清醒過來。

    她呆呆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即便已經睜開了眼,認清自己現在所處的地方。乃是她從小居住的閨閣,腦中再回想起方才夢中聽到的話語,平陽郡主依舊驚懼的渾身直打哆嗦!

    兩情相悅?

    心心相印?

    池玲瓏那個女人。她……太可怕了!

    平陽郡主閉上眼,隨後又睜開。

    然而,此刻她的眸中,哪裡還有方才的怔然和空洞,卻已經都變成了執拗而又狠辣的決絕,以及不把池玲瓏整死,就決不罷休的酷戾和陰毒!

    平陽郡主咬緊了唇。攥緊了拳頭,心中下定了決心。卻又不自覺的想起,夢中那兩個總是看不見容貌的小丫鬟來。

    她非常確信,那兩個丫鬟的聲音,她在康郡王府從來沒有聽說過。

    可是。她們為什麼總是跑到她的夢裡?

    莫不是,當真是上天垂憐於她,在向她示警?

    平陽郡主心中思緒萬千,最後,還是喊了外邊的丫頭進來,吩咐道:“出去再探,看看池府的三房夫妻,可是已經出宮了?”

    微頓一頓,又飄忽著嗓音道:“順便。……把府裡的二等以下的丫頭,都給本郡主找來,本郡主要事情要吩咐。”

    “是。是是……”

    小丫頭戰戰兢兢的下去辦事了。

    卻說一直被平陽郡主,以及京都眾多看熱鬧的民眾,惦記的三房夫妻,就在平陽郡主又一次“做夢”的時候,也出了宮門。

    他們大早起出了池府,將近辰時才進了皇宮。

    午時過後又一個時辰。江氏才見到了太后。

    而因為太后的“熱情好客”,對江氏的“一見如故”。江氏是陪著太后在宮裡用了晚膳,才出宮的。

    彼時,池仲禮也已經到了宮門口,夫妻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一錯而過。

    隨後,卻是直等到坐上了自家的馬車,又回了池府,三房的兩夫妻,心中那股子逃出生天的感覺,才終於慢慢消散下去。

    他們到了池府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

    琳哥兒因為年紀小的原因,早就睡了。

    暖閣中,只還剩下一副魂不守舍模樣的池明瑄,以及明明打著哈欠,困的小腦袋直往下載,卻還口口聲聲強調著“不回去”,“要陪姐姐等爹娘回來”的玨哥兒。

    池仲禮和江氏進了梧桐院,池明瑄和玨哥兒瞬間從暖閣中跑出來。

    江氏老懷欣慰之下,親自送了兒女回房睡覺,隨後才又回了內室中。

    江氏和池仲禮的起居室中,池仲禮此刻還斜倚在床頭,閉目養神著。

    江氏走過去,在池仲禮一側坐下,便開口問他,“惠郡王,可是和相公說了什麼?”

    “你呢,今日可還好?太后可有為難與你?”

    池仲禮將江氏拉到身邊,摟抱到懷裡,便愛憐而心疼的詢問她。

    江氏遲疑片刻搖搖頭。

    其實,又那裡可能不受委屈?

    太后雖然此番召見他們,乃是為了全了忠勇侯府的顏面。

    但是,誰知道太后娘娘究竟是怎麼想的,進宮之後就給了她一個下馬威。

    他們大早起坐著馬車進宮,中午前她沒有見到太后。

    而等到太后用了午膳,又歇了午覺起來後,她才見著人。

    期間這麼長時間,她連口水都不敢喝,雖然中午的宴席並沒有虧待她,但是,太后的態度,……說不委屈是不可能的。

    然而,這些事情,她寧願自己受著,也不會告訴池仲禮。

    江氏便又道:“太后娘娘說,五丫頭現在才十三歲,身子都還沒張開,早些出嫁,對她也沒有好處。”

    斟酌一下詞句,就又道:“太后還說,眼下就先讓平陽郡主和穆長堯成親,為了補償五丫頭,就先封五丫頭一個縣主之位,等她兩年後及笄,嫁入安國公府,便立即賜下世子夫人誥命。”

    先不說這個“縣主”,沒有封地食邑,就只是叫著好聽,實際上還沒有一百兩銀子管用。

    後一個“世子夫人誥命”,難道不是本來就屬於五丫頭的麼?

    怎麼聽太后這麼說起來,就像是他們扒著求著,就為了這一個誥命似地?

    江氏微抿了唇,就又問池仲禮,“相公那邊進行的如何?惠郡王可曾為難與你?”

    “那倒是不曾。”池仲禮直言道。

    確實不曾。

    先不說惠郡王乃是天潢貴冑,根本沒必要為難他一個侯府的庶子,就單說是惠郡王的為人,他也是做不出來“欺壓”他們的事情的。

    惠郡王不僅是弘遠帝的左膀右臂,心腹重臣,還在文人士林中有著好名聲。

    這人不是個權利欲望不重的,若不是弘遠帝離不得他,惠郡王早就一甩袖子,雲遊山川去了。

    因為兩人都是文人的緣故,池仲禮倒是和惠郡王一見如故,隱隱有相見恨晚之感。

    甚至於,兩人從中午便開始聊詩書古籍,山河風景,聊到興頭上,連午飯都沒有吃。

    後來又是談論到詩畫棋藝,便當真在宮裡作了畫,隨後又下了兩盤棋。

    若不是到最後,看天色確實不早了,他遲疑的問出口,有關今日進宮的事情,怕是惠郡王都將這事忘掉了。

    不過,想起惠郡王最後有意無意提醒他的那句,池仲禮遲疑一瞬,便也又對江氏道:“惠郡王的意思,是說不管太后此後有什麼吩咐,都讓咱們應下來。”

    其實,到了這一步田地,又有宮裡的太后操持穆長堯的親事,這其中確實沒有什麼他們可以插手的地方了。

    不管他們是讚同還是反對,平陽郡主和穆長堯的親事,都只能按著太后的意願走,根本就不會因為他們的“喜怒”,與結果有絲毫的改變。

    同樣的,若是他們讓太后如了意,興許太后高興之下,還會特意關照下池玲瓏,給她個縣主做。

    若是不同意,怕是到時候等成親了,太后一個教養嬤嬤派過去,池玲瓏以後的日子,不知道要怎麼苦。

    這哪裡是商議啊,這根本就是在提醒他們,要識時務,知進退。

    夫妻兩人同時一默,繼而江氏又不死心的問,“大哥昨日來了信,當真就沒有沒有說別的話?”

    池仲禮無語失笑,在江氏的嗔怒中,於她略帶紅暈的面頰上親一下。

    隨後才又道:“那書信,你翻來覆去,不是看了足有七、八遍了?”

    池仲禮在年前往翼州忠勇侯府去了書信,快馬加鞭走了一個來回,到了昨天夜裡也才收到回信。

    可是,他們盼了足有二十日的回信上,卻只寫了四個字——“便宜行事”。

    這當真是,讓池仲禮和江氏,一時間都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好歹是親爹,不該這個說話口氣啊!

    兩人又都不說話了,時間過了好一會兒,江氏才又道:“太后娘娘說了,元宵節宮裡有燈會,這次會遍邀外命婦參加,太后讓妾身帶了瑄姐兒過去湊湊熱鬧,順便把五丫頭也帶上……”

    “一定要去?”

    江氏點頭,“太后吩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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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
發表於 2017-1-3 16:02:54 |只看該作者
221 二進宮

    宮裡在元宵節當天晚上舉辦燈會,遍邀外命婦和世家貴女進宮賞燈,這也算是大魏立國後,又一個創舉。

    之前還是因為,開國皇后愛熱鬧,又因為甫一成為皇后,入了宮就再不能出宮看花燈,心中悲戚的緣故,才心血來潮,在元宵節當晚,也在宮裡設了燈宴,遍邀宮中女眷和宗室子女參加。

    後來,時移世易,經過了三百年的時間革陳出新,元宵節晚上宮裡也要舉辦燈宴的傳統沒有被丟棄,反而,應邀參加的人員,由以前單純的只有皇帝的女人,以及皇室子女,擴展到現在所有有品級的外命婦。

    江氏在未出嫁之前,也是時常進宮的。

    那個時候,雖然江閣老還沒有入內閣,官職也是不低的。

    朝廷正二品大員,仕途又走的很順,很得弘遠帝看重,因而,江氏不論是除夕宮宴,還是元宵節燈宴,都參加過無數次。

    江氏是見慣了大場面的,打小又是在京城中長大,後來雖然嫁去了翼州,和京城的上流社會脫節,經過這三個月來的宴飲做客,江氏卻也已經又與京都的貴婦人們相處的其樂融融起來。

    走到宮門口的位置,便遇上很多“熟人”,和江氏打招呼。

    往來的貴婦人們,大多是認識江氏的,儘管對她現在的夫婿看不上眼,可在這拼爹又拼夫的時代,沒有好相公。江氏卻還有個好爹。

    江閣老的愛女啊,當真不是誰都得罪的起的。

    一行人進了宮,隊伍越來越壯大。仔細一數,大概都有二十多人了。

    這場景,比之池玲瓏第一次進宮來時,只有她和碧月孤零零的兩個人,當真是好的都沒話說了。

    當然,若是那些人不要總是自以為她“眼瞎”。看不見她們的所作所為,而暗地裡偷窺她。可就更好了。

    “五姐姐,我緊張……”

    池明瑄牽著池玲瓏的小手中,滿是汗濕。

    她這是第一次進宮,興奮又忐忑的。連走路的姿勢,都快同手同腳了,

    池玲瓏自然知道她緊張,但是,卻也不好公然停下來去安慰她。

    不由就輕笑的低聲道:“放輕鬆,宮裡的人雖然心眼兒多,也是不吃人的。”

    池明瑄“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

    好在,此刻在竊竊私語的貴女們,不只有她們兩個。倒也不太招人眼。

    眾人說話聲音都很低,唯恐在宮中一個不小心,犯了那個貴人的忌諱。惹來殺身之禍。

    因而,也只在前邊一段路上,還有人竊竊私語,到了宮殿林立的后宮所在,眾人卻是都凝神屏息,連大氣都不敢喘。

    此時天色已黃昏。宮裡每隔十步,便矗立著的一根雕刻著五爪金龍的白玉柱上。便懸掛著著一盞,以花梨木、烏木等硬木作為燈的主體框架,鑲以琉璃玉石等材料的畫板,在八個對外面上,分別繪畫著八仙過海等寓意吉祥富貴的圖案,做工精美的“八方宮燈”。

    那宮燈即可以做室內照明用,又可以作為工藝品欣賞,單只是掛在外邊作為路燈使喚的,普天之下,也只有皇宮,能財大氣粗的這麼有格調。

    天色越來越暗沉,然而,在宮燈的映照下,此時皇宮中的每一個角落,卻是都被映照的,宛若白晝一般清晰可見。

    慈寧宮很快就到了,她們一行人在外等待著被太后召見的時候,恰好有一行約莫十二、三人,從慈寧宮中走出來。

    為首一人,池玲瓏打眼一看有些面熟,微瞇著眸子又仔細看了兩眼,卻當真是華國公府的世子夫人。

    她旁邊,還走著那愛哭包的嬌嬌女,華嫣然。

    聽說,在大年初六的時候,華嫣然和她的表兄,也即是華嫣然母親娘家大哥的嫡長子換了更貼,定下了親事。

    華嫣然的母親,現任華國公府的世子夫人,娘家乃是胡閣老府上。

    能入內閣的,都不是一般人。

    可以說,江氏的身份,和華國公府世子夫人的身份,都是一樣的,兩人都是內閣閣老唯一的愛女。

    因而,不論是從身份上來說,還是從門當戶對來看,華嫣然和胡閣老府上的嫡長孫,她的親表哥,都是極為相配的。

    之前華國公世子夫人,便是打著要將女兒嫁回娘家的打算。

    不想,華嫣然一頭栽進了乾世子的袍服下,死活不願意爬起來。

    好在有了上一次宮宴上的遭遇,華嫣然可算是對乾世子死了心,如此,和她表哥的親事,才能由華胡氏全權做主,直接拍板定下來了。

    興許是察覺到有人在觀察她,華嫣然回過頭來,發現了池玲瓏後,便衝著她狠狠皺了皺眉。

    池玲瓏宛然一笑,隨即也便自然而然的移開目光。

    好似之前和華嫣然的視線對視上,只是純粹無意中的巧合罷了。

    此時,華胡氏也已經和江氏等人寒暄完畢,留下了一句,“我們先過去太液湖畔,咱們稍後再見”,便奕奕然遠去了。

    太液湖畔,有著一大片梅林,往年的元宵節賞花燈,都是在那裡進行的。

    華胡氏等人走了不過片刻功夫,裡邊便有宮娥出來通傳,言是太后娘娘召她們進去。

    一行人自然忙不迭的恭敬應是,隨後整理好儀容,便按著順序往裡走。

    太后娘娘的慈寧宮,池玲瓏沒膽子打量。

    她只是低著頭,規矩的不得了的跟在江氏後邊,一舉一動都規範的,讓人挑不出一點錯來。

    甫一進入慈寧宮。便有一股溫潤的熱氣迎面撲來,接著,便是清淡的千步香香氣竄入鼻中。

    千步香乃是南詔國進貢的香料。份量不大,譬如拘勿頭華香,都入了衛淑妃的瑤光殿一樣,味輕而溫純,焚之,千步內猶有香氣的千步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太后的慈寧宮中,才有焚燒。

    行禮。問安,隨後,才聽見太后含笑慈和的聲音,喚眾人“都免禮”。

    池玲瓏隨大流站起身。原以為這一行這麼多人,太后肯定會隨便說兩句話,就將她們打發走。

    開頭確實是這樣的,只是,在和眾人親切的寒暄了兩句後,太后倏然又開口問道:“玲瓏丫頭可是過來了?”

    江氏移開神,露出站在她身後的池玲瓏,就笑著道:“這不就是。這丫頭啊,一聽說您讓她進宮來賞燈。忙不迭的就過來了。”

    拉過池玲瓏的手上前,就又嗔怒的呵斥池玲瓏道:“你這丫頭,在家裡不是還說。'進宮了要好好謝謝太后娘娘',怎麼現在見著人了,自己卻啞巴的不會說話了?”

    池玲瓏忙不迭再次斂衽行了福禮。

    太后讓她起來,去她身邊,一邊還不忘揶揄江氏的道:“你那三嬸兒啊,還在閨閣中的時候。便是個嘴巴利索不饒人的,沒想到這都成了親。有了三個孩子了,還這麼沒大沒小。”

    一把拉過池玲瓏的手,卻是又憐惜的說道:“好丫頭,聽說你大年初一就回了影梅庵,為母誦經,可是個孝順的孩子。然你現在年紀還小,且得好好照顧著自己,看看這小臉兒,怎麼我瞧著比除夕宮宴上時,倒是瘦了點?”

    又心疼的不得了的道:“別的小姑娘過年都長肉,你這丫頭倒是又清減不少,以後可不敢再這樣了,要好好調養著才是”

    池玲瓏被太后拉著手,笑容很乖巧,然而,心裡卻忍不住吐槽:不用再一個勁兒整體強調她年紀很小了。

    她知道什麼意思的,不就是讓她別哭別鬧,別妄想著,能和平陽郡主,在時間上一起嫁給穆長堯麼?

    她都知道的。

    太后又絮絮叨叨說了幾句話,便也鬆開了池玲瓏的手。

    恰這時,一直坐在太后下首位置,形象太渺小,以至於一個不小心,就被池玲瓏忽視了的韶華縣主和平陽郡主,也都一一開口說話了。

    韶華縣主捂著帕子輕笑道:“外祖母,您可是太偏心了。今日里孫女進宮,您都沒說這麼多話的。現在見了玲瓏丫頭,卻是拉著不撒手。外祖母,孫女不依,孫女回府後要找母親告狀去。”

    平陽郡主也道:“有了玲瓏,祖母眼裡哪裡還看得到咱們兩個啊?咱們啊,都失寵了。”

    一行人都湊趣似地,先後笑出聲。

    太后娘娘笑的最真切,就不免隔空點著韶華縣主的方向道:“你個潑猴,真真是得理不饒人。”

    又對平陽郡主道:“罷了罷了,索性我老婆子遭人嫌,就不和你們說道了。”

    把池玲瓏,往韶華縣主和平陽郡主處稍微推了推,就又道:“我知道你們關係好,既如此,今晚上便好生親近親近,一起去看個花燈,這下可好?”

    這是有意,讓池玲瓏先且和平陽郡主培養培養感情了?

    可惜……

    池玲瓏含笑應是。

    韶華縣主和平陽郡主也各有所思的先後應下來。

    兩人眸中各自劃過異彩的流光,至於那光芒背後,兩人都在思考著什麼,又在算計著什麼,卻是都只有她們自個兒知道了。

    打發完了池玲瓏,太后又親自喚了池明瑄出來說話。

    雖然只是三言兩語,但是,第一次進宮的池明瑄,被太后如此破格關照,還是興奮的小臉兒都變得漲紅起來。

    又簡單的說了兩句,太后便打發眾人去太液湖畔賞燈了。

    此刻,夜幕早已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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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 昏迷

    太液湖畔的梅林中,此刻早已經掛滿了各色各樣的宮燈。

    宮燈的種類很多,有一團和氣燈,哈哈二仙燈,三陽開泰燈,四季平安燈,五子奪魁燈,等等等等……

    宮廷本就集聚了大魏所有的能工巧匠,其中妃嬪和皇子公子們,日常起居所用的一針一線,一杯一盞,莫不是精品中的精品。

    平日里衣食住行,尚且都要講究個非精細不食,非錦繡不著,眼下里舉辦的賞燈會,更是因為它被眾人關注的程度,而操持的尤其隆重,準備的尤其充分。

    池玲瓏等人來到太液湖畔的時候,這裡早已經人流如織,各種女兒家如黃鶯般清脆的歡聲笑語,從飄散著臘梅幽香的梅林中一陣陣傳出。

    她們的聲音愉悅而愜意,當真是因為能好好的賞一場花燈,而高興非常。

    池玲瓏一行人的隊伍,人數非常可觀。

    不僅有原本她們一起去太后慈寧宮,給太后請安的幾個貴婦和貴女,還有後來跟著她們一起過來的韶華縣主和平陽郡主。

    以及在她們臨走出太后慈寧宮的大門時,撞見的惠郡王府的安泰郡主。

    安泰郡主和池明瑄是性情相投的好姐妹,現在兩人就手拉著手,興奮的將小腦袋靠在一起,不顧別人的眼光,顧自歡樂的說著悄悄話。

    而池玲瓏,則左手邊走著韶華縣主。右手邊,緊貼著平陽郡主。

    韶華縣主叫著她“玲瓏妹妹”,一邊走。也一邊問她,“近些時日,在影梅庵過的怎麼樣?”

    而平陽郡主,則一直緊貼著她行走,最後更是直接牽著她的小手不鬆開。

    那親暱的態度和說話語氣,若是有不清楚她們關係的外人看到了,肯定會以為。她們兩是失散多年的親姐妹。

    可真……作啊!

    池玲瓏沿路“呵呵”不止,直到走到太液湖畔。才不著痕跡微微舒了一大口氣。

    韶華縣主對她的心思,她是再清楚不過的。

    所以,這女人現在緊跟著她,池玲瓏想著。韶華縣主肯定不會想在這燈會上對她動手動腳,她八成是想成為她的救世主,在平陽郡主為難她、欺負她,或者有意陷害她、傷害她時,像女神一樣出場解救她。

    其所思所想,總歸脫不了一個,——要把她弄到手的心思。

    梅林到了之後,眾人也都分成三三兩兩的隊伍,顧自玩樂賞燈去了。

    韶華縣主先前還和池玲瓏呆在一塊兒。後來卻是被幾個世家里關係要好的姑娘拉走了。

    至於平陽郡主,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做戲上癮了,一直和池玲瓏手挽著手。裝形影不離的雙胞胎好姐妹。

    她們進了梅林,一路上但凡看見這一對組合的貴婦人和世家千金們,每人眸中都閃爍著精亮的神光。

    各別性情潑辣的夫人,看見她們,便也停下來好笑的給她們打招呼,“喲。這便是平陽郡主和池姑娘吧?看這模樣,可當真是一對好姐妹。”

    “可不是。怕是要比親姐妹更相親相愛……”

    “以後可也要一直這樣才好……”

    池玲瓏笑的一張臉都要扭曲了,面對眾人熱情的寒暄,和不陰不陽的擠兌揶揄,也還是不能面露除了欣喜之外,其餘的表情神色。

    索性,在池玲瓏心裡忍不住直罵娘,而臉上的笑容,也快要保持不住的時候,衛淑妃和穆賢妃也過來了。

    嵐貴妃身染微恙,便不出來湊熱鬧。

    七皇子的生母德妃,則因為每逢元宵節這一晚,便要在菩薩面前念經誦佛、撿佛豆、抄佛經。因而,今晚上也是不過來。

    有了領頭人,這一場燈會,便更熱鬧了。

    衛淑妃和穆賢妃各自帶了百十個燈謎過來,說是為了助興,讓大家猜個燈謎。

    若是排名靠在前十,便有大獎可拿。

    不管大獎究竟是什麼,燈會的氣氛,卻當真因此而變得熱鬧的不得了。

    平陽郡主“架”著池玲瓏也去猜燈謎。

    池玲瓏貫來對這些事情是不敢興趣的,但是,被平陽架著胳膊走,也只能一邊僵笑著,一邊往前挪動步子。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場景是一點都不想像的,池玲瓏卻倏然就想到了,上年八月十五的時候,她和慶陽伯府謝家兩姐妹,侯府幾姐妹,以及韶華縣主和穆長堯去猜燈謎的時候,大概也是這麼一幕場景。

    熱鬧的聲音充斥與耳中,然而,這情景卻又可笑的,好似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她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看客罷了。

    今日的燈謎,儀妃所出的十五公主,倒是出乎眾人衣料,撥得了頭籌。

    擺在太液湖畔桌子上的燈謎,總共有兩百張。

    十五公主竟是一口氣猜中了一百五十二個,這麼高的命中率,由統計的宮娥宣佈出來的時候,當真引得眾人驚嘆不已。

    池玲瓏不多不少,剛好猜中了四十二個,這個數字還是比較靠前的。

    可是,讓池玲瓏感覺比較心塞的卻是,她果真和平陽郡主心有靈犀一點通,滿場足有一、二百人來參加燈會,可是,這麼多人中,竟然只有她們兩個,猜中燈謎的數目一模一樣。

    看見眾人眼中揶揄、調笑和諷刺的視線,池玲瓏炯炯有神,更心塞了。

    “這說明我和玲瓏妹妹心有靈犀麼,呵呵,這種緣分,大家可是都羨慕不來的……”

    平陽郡主蒙著面紗,只露出一雙黑眸,此刻那眸子笑意濃厚,卻無端的,讓池玲瓏覺得背後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和眾人又打笑著說鬧了一通。平陽郡主又挽著池玲瓏的胳膊去賞花燈。

    她再過兩個月就要及笄,而池玲瓏今年不過才剛滿十三歲,兩人的身高差距是非常明顯的。

    池玲瓏比平陽郡主矮了半個頭不止。可平陽郡主偏卻好似沒有感覺到她們兩個行走在一起的尷尬似地。

    不僅硬要和池玲瓏並肩而行,還非要挽著池玲瓏的胳膊……

    兩人轉頭又去看花燈。

    不妨,就在走到人較少的地方的時候,池玲瓏倏然感覺,頭皮好似被誰拽住了一般,猛的一痛。

    她幾乎是當即便忍不住“哎呦”一聲叫出來。索性還有分寸,知道不能在這裡出醜。因而,即便疼的眼淚汪汪的,池玲瓏叫出聲來的時候,也是咬著自己的拳頭的。倒是沒有弄出多大的聲響。

    “妹妹,妹妹你怎麼了?”

    “別動,我,疼,疼,頭髮……”池玲瓏當真疼的,眼淚唰一下全都流出來了。

    方才那一刻,她只感覺自己的一縷頭髮,被人猛的從後頭狠狠扯了一把。

    那力道凶狠的。好似恨不能將她半個頭皮都掀翻掉!

    池玲瓏現在還能感覺到,剛才猛的仰頭時,那股子揮之不去的眩暈勁兒。

    池玲瓏哀哀淒淒的。動一動身子都不敢,平陽郡主此刻卻好氣又好笑的出聲道:“你這丫頭,到底是怎麼走路的?怎麼走的好好地,倒是把自個兒的頭髮纏在梅花枝上了? ”

    又笑的哭笑不得的,對恰好走到她們面前的韶華縣主和十五公主等人說道:“這丫頭一個不小心掛著頭髮了,只叫太疼呢。哎呦呦。可是快好了,好妹妹可是別再哭了……”

    池玲瓏能感覺到。平陽郡主在她背後,給她解開纏繞在梅花枝上的頭髮的感覺。

    可是,明明不是這樣的。

    方才那種疼痛,她不會感覺錯的,確實是有人再拽她的頭髮。

    池玲瓏出了這一樁事故,聞訊趕來的池明瑄,自然惱怒不已。

    說話不及的功夫,就拉著安泰郡主過來救駕了。

    池明瑄雖然性情跳脫,卻也不是個笨的,因而,在和平陽郡主寒暄過兩聲後,便死纏著池玲瓏,要池玲瓏陪她去太液湖畔看錦鯉。

    太液湖中,放養著百十多尾從韃撻進宮來的夜光魚。

    這種魚兒很稀奇,它們在每天晚上到來之際,竟是可以放射出藍盈盈的光。

    在西邊的韃撻國,它們是被稱作為聖物的。又因為數量實在稀少,進貢來的這種夜光魚,全被放養在了皇宮太液湖中。

    大魏朝的世家貴女們,也只有恰逢每年一度的元宵節等會,才可過來一觀。

    之前池明瑄還沒進宮時,便對夜光魚好奇不已,眼下有了機會,可是不會放過。

    池玲瓏被池明瑄拉走了,原本留在原地看熱鬧的眾人,看見平陽郡主眸中,流露出苦澀和莫可奈何的笑容,各自的神情也多多少少有些不對頭起來。

    這模樣,怎麼看似那池家姐妹兩不識好歹,在故意下平陽郡主的面子呢?

    呵,索性不干她們的事,她們還是看熱鬧就好。

    一場燈會,持續了足有一個半時辰,才終於告結。

    而讓韶華縣主覺得納悶且不解的,卻是,之前她分明在平陽郡主眸中,看出了血腥和執拗的殺氣,怎麼到了最後,這事情就真的無疾而終了?

    她原本還想著當救世主的,解救池玲瓏呢。

    可惜,平陽那丫頭,竟然沒有對池玲瓏下毒手?

    當真稀奇。

    疑惑不解的韶華縣主,卻不知道,就在平陽郡主甫一踏出宮門,坐上自己的車架後,便將藏在袖籠裡的幾根長髮拿了出來。

    而後,就著宮門口暈黃的燈光,只見平陽郡主從荷包中,取出一個血紅色的,平安符模樣的三角紙包。

    將池玲瓏一根頭髮塞進紙包中,點燃,丟盡小几上盛著清水的茶杯裡。

    而後,卻是又從車廂中,被珍而重之放在的榻上的一個紫檀木匣子裡,取出一個梳著古代女子髮髻,身著破爛衣衫,在小人兒背後,又刻著不知是誰的生辰八字的小人來。

    平陽郡主冷笑著,泛著血絲的眸子,在此刻看起來更加鬼厲而陰森。

    隨後,只見她又漫不經心的,隨手從匣子裡,取出幾根泛著霍霍白光的,約莫有小指頭一半粗細的鐵釘來。

    就這樣,一把扯下臉上的面紗,面上帶著詭異的笑,一點點,將那鐵釘,插進手中小人兒胸腹處。

    一根,兩根,三根……

    池玲瓏和池明瑄挽著胳膊,走在宮道上,倏然心臟和胸腹其它位置,傳來一股幾乎能將她撕碎了的劇痛。

    先是在池明瑄的驚恐駭然的目光中,猛的停下腳步,仰頭便狠狠噴出一口血箭。

    而後,就好像是慢動作似地,在眾人的驚叫及駭然中,她大睜著眸子,身子直挺挺的往後倒去……

    於此同時,只見正往康郡王府行駛的,那輛坐著平陽郡主的超豪華馬車中,平陽郡主也將手中之前燃燒過“平安符”的符水,一滴不漏,全都潑在了手中的破布娃娃上。

    她“桀桀”笑出聲,宛若在做夢一般,​​飄忽著嗓子道:“這下,你就沒辦法和他天長地久了吧?桀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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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 16:03:33 |只看該作者
223 前奏

    元宵節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十六辰時左右。

    由宮娥侍候著洗漱收拾好的當朝太后娘娘,也坐在了餐桌前。

    太后娘娘早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人越老,卻反而越惜命。

    宮裡的女人,本來就很注重保養,而太后娘娘,無疑更是其中翹楚。

    平日里但凡作息和飲食,太后娘娘一直都嚴格按照太醫囑託的進行,絕不會多吃一粒米,也不會少睡了一刻鐘的功夫。

    不管前朝和后宮出現了多麼大的動盪,或是多麼的暗湧如潮,太后娘娘每晚戌時中入寢,早起卯時中起身,早膳用一小碗粥,一塊兒金乳酥,一個小花卷,一塊兒水晶龍鳳糕,再配上些什錦小菜,這都是雷打不動的規矩。

    今日也同樣不例外。

    將最後一口薏米紅豆蓮子粥吞吃入腹,太后娘娘動作優雅的放下手中的湯匙,而後又由宮娥侍候著擦了嘴,淨了口。

    這才又一邊品著心腹嬤嬤端上來的香茗,一邊也漫不經心的問嬤嬤道:“懿旨今早可是發出去了?”

    早在大年初一的時候,欽天監便奉了天后的懿旨,排演查詢最近三個月內可能有的好日子,以作為平陽郡主和穆長堯的成親之日。

    欽天監好一番忙碌,連固有的十天年假都沒有好好休息,在距離元宵節還有四、五日的時候,才算出了三個日子,並將那紙張呈到了太后娘娘面前。

    一個日子,是距離現在還有半個月有餘的二月二龍抬頭那一天,那日子是最適宜嫁娶的好日子。

    另外兩個日子,則一個為二月二十八,一個為三月十五。

    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寓意是很好,可就是從時間上來說,有些太趕了。

    平陽郡主和穆長堯兩人,到現在為止,連“六禮”都還沒有過,若是到二月二成親,時間上來說,卻是太過匆促了。

    不說,穆長堯現今乃是安國公府的世子爺,他的親事代表了安國公府的顏面,是勢必要大辦的。

    即便單說平陽郡主,那也是康郡王府的嫡女,是御封的郡主,代表了宗室和皇家的顏面,她的親事,無論如何也是必須按照規矩一步步進行的。

    二月二這個日子有些不合適,太后娘娘便想著定下二月二十八那個日子。

    她心裡有了主意,在昨日燈會之前,平陽郡主過來給她請安的時候,隨口便將這事兒告訴了她。

    不想,那丫頭果真喜形於色,聽了這消息後,雖然羞澀的小臉通紅,話都不會說了,最後還是規規矩矩的給她行了大禮。

    那丫頭,也只有在面對穆長堯那少年的時候,才會性子迷糊,做了傻事,平日里,即便再著三不著兩,那也是正兒八經的皇家郡主。

    皇家教養出來的姑娘,就沒有不好的。

    太后問嬤嬤,“懿旨是不是發下去了?”指的就是昨天當眾人都去看花燈後,她好一番斟酌言辭,才寫下並且加蓋了太后印璽的懿旨。

    那懿旨不僅為平陽郡主和穆長堯兩人賜婚,並且,還定下了兩人完婚的時間,就在二月二十八。

    嬤嬤聽了太后的詢問,忙不迭的笑著點頭道:“一大早就交由金寶公公親自去宣旨了,奴婢瞅著現在這時間,差不多也是該回來了。”

    金寶在太后面前的地位,就猶如徐安公公在弘遠帝面前的地位一樣,兩人都是這宮裡最大的兩個boss跟前的心腹,其得用的程度,在很多方面,甚至還超過了她們幾個嬤嬤。

    太后點點頭,隨後便也將手中的茶盞放下,準備在慈寧宮的花園裡遛遛彎,消消食。

    不想,這一抬眼,就看見嬤嬤臉上,略有些踟躕不定的神色,太后微一抿唇,就又問嬤嬤,“可還有何事?”

    “唉。”

    心腹嬤嬤糾結了一刻,最後還是把昨天晚上,在太后入睡後,小宮娥通報給她的消息,講給了太后聽。

    雖然她不覺得太后當真對池玲瓏那姑娘,有多麼的另眼相看。

    可是,現在太后娘娘正忙著操持,平陽郡主和穆家公子的親事,而池玲瓏,即便如何的將禮儀規矩都棄之不顧,那姑娘也是穆長堯的未婚妻。

    而眼下,那姑娘不知因為什麼原因,還昏迷著,偏卻太后賜婚的懿旨今早也下了。

    這若是有人稍微多想一些,認為那姑娘的昏迷,是太后為了給​​平陽郡主掃清障礙才下的手,這可真就太冤枉了。

    嬤嬤就一邊看著太后的臉色,一邊也將昨天晚上池玲瓏的遭遇,給說了一遍。

    果真,嬤嬤才一說完,就見太后娘娘的臉色也變了。

    然而,在變了片刻後,太后卻也又回過了什麼味兒似地,面色歸於平靜。

    但是,眸中的神采,到底是不一樣了。

    太后慢悠悠的道:“現在哀家倒是慶幸,沒有在昨天傍晚,平陽過來的時候就下懿旨賜婚。不然,這會兒怕外邊一些人,就不單只是說老婆子仗勢欺人,惹的人家小姑娘哀怨的吐了血?”

    又不知是怨還是愁的,低嘆一句,“左右哀家下了懿旨這事情,怕是到了現在這個時間,也已經在京城傳開了。雖然還是免不了要被人揣度、詬病,好歹在時機上,今早比昨晚,卻是要好上千百倍。”

    又道:“事情既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多思無意。既然那丫頭吐了血,你現在便去太醫院,叫上擅長治婦科的秦太醫,和擅長雜項的吳太醫,隨你去池府走一趟。哀家再給那姑娘賜下些藥材,如此,即便堵不了悠悠眾口,也算是對眾人有個交代。”

    嬤嬤惶恐的應了“是”,隨後便在太后的蹙眉揮手,示意她趕緊去辦事的時候,匆忙往太醫院趕去。

    這邊嬤嬤帶著一馬車太后娘娘賞賜的珠寶首飾,綾羅綢緞,以及各種番邦進貢來的名貴藥材,以及兩個太醫,親自出宮去池府看病。

    卻是不知道,就因為昨天池玲瓏的昏迷,現在整個京城的氣氛,是怎樣的波詭雲譎。

    就像是太后預想中的一樣,池玲瓏在昨日出宮時,公然吐血昏迷,太后和皇家自然被定為最應該懷疑的對象。

    畢竟,按照這世上萬事運行的潛規則來說,能從中得益最大的,往往就是幕後黑手。

    所以,不管太后娘娘怎麼身正不怕影子歪,她和她的好孫女平陽郡主,都已經成了,滿京城所有看熱鬧不嫌事兒的眾人,猜忌的對象。

    這種猜忌,在大早起太后的懿旨,先後從康郡王府和安國公府流傳出來的時候,京城的議論聲,更是宛若被風捲起的浪頭一般,一陣高過一陣,鬧得眾人惶恐不安,心神不寧。

    池府中,江氏在池玲瓏房中守了整整一夜,看著床幃內好似睡著的侄女,也是既心焦,又氣恨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昨天那情景,她是親眼目睹了的。

    她不是所謂心慈手軟的婦人,可是,即便是到了現在,想一想昨夜裡,侄女直挺挺的往下到了的身子;以及她那雙整的老大的,滿是惶恐的眸子;還有因為疼痛,即便昏迷了,還在不斷抽搐的身子,江氏現在也是心驚膽戰的,一閉眼就做惡夢。

    天殺的孽障啊,這丫頭不過才剛滿十三歲,怎麼就遭了這麼大的罪啊!

    即便是有天大的仇怨,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動這種手,也是太過心狠手辣了。

    江氏正拉著“池玲瓏”冰涼的手,不住的啜泣抹淚,池仲禮也雙眼冒著紅血絲,也又帶了兩個大夫從門外走來。

    他進門時還在不斷對那兩個大夫殷殷懇求,“一切就拜託兩位先生了……”

    女兒家的閨閣,按說在小姑娘長到六、七歲的時候,即便親如父兄,也是不應該進來的。

    可是,到了現如今,這些禮儀規矩,哪裡比得上人命重要。

    江氏聽見池仲禮的聲音,從床上坐起身,便一把拉住池仲禮。

    “相公……”

    池仲禮安撫似地拍拍她的手,夫妻兩人,因為都忙碌了一整夜都沒有闔眼的緣故,現在面上的神情,一人比一人疲憊。

    池仲禮愧疚的看著面色慘白的江氏,眼眶發紅,“辛苦夫人了。”

    江氏搖搖頭,眼眶也紅了。

    她抹了一夜的淚珠子,現在直覺得雙眼酸澀,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哀戚的搖頭不止。

    “咱們先讓讓,讓兩位大夫給五丫頭診個脈。”

    兩人讓開了位置,在池仲禮之後的,兩位在京都赫赫有名的大夫,便露了面。

    碧月和碧雲兩人,在江氏起了身之時,便手腳麻利的將帷幔遮下了,隨後卻是只將池玲瓏的右臂拿出來,在上邊附上帕子。

    鬚髮皆白的老大夫說了句“得罪了”,便一邊在床頭座椅上落了座,一邊顧自摸著自己長長的鬍鬚,開始診脈。

    他面上的神情先是一片不動如山的寂靜,隨後,隨著診脈時間越長,面上的神情卻越來越詭異凝重。

    內室中漂浮著淡淡的安神香,然而,此刻江氏的心情,卻心浮氣躁的止不住來回踱步。

    她倒不是因為做戲,想圖一個好名聲,才如此這般關心池玲瓏。

    雖然進京以後,對池玲瓏越發好,確實是有為自己謀一個好名聲,為自己的相公賺取好聲譽的想法。

    但是,歸根結底,她這人也是性子急,脾氣暴,也是很喜歡這個侄女的,也是想著能幫就幫她一把。

    而眼下,池玲瓏吐血昏迷,她固然擔心她醒不過來,壞了她和池仲禮的名聲,卻也當真是擔心這姑娘的安危。

    才剛滿十三歲啊,連及笄都還沒有呢,即便有再多的深仇大恨,也是沒必要這樣折磨一個小姑娘的啊……

    老大夫診了足有半個時辰的脈,才一邊將眉頭皺成了“川”字,一邊口中喃喃自語著“奇怪”二字,讓開了地方。

    “如何?”另一位年紀和這位大夫差不多的老大夫,此刻略有些訝異的開口問話道。

    這大夫,比之前一位大夫瘦了不止一倍。

    若是說,方才給池玲瓏診脈的大夫,圓潤的像個彌勒佛,這位單只看身材,卻乾癟的像個竹竿。

    然而,別看這兩人都是鬚髮皆白,脾氣看起來又都很是溫和,都很好說話,很是心善的模樣,實則不然。

    這兩位無論是衣著打扮,還是面上的神情,都親民的不能再親民的老大夫,卻是京中最富盛名的兩家醫館——“同仁堂”和“惠民堂”的老祖宗。

    那都是早已經不出山的人物。

    這兩家一家姓吳,一家姓朱,不僅開著全國連鎖的“同仁堂”和“惠民堂”,是祖傳的杏林世家,他們這兩家培育出來的子孫,每代都最少有兩、三個進入太醫院當值。

    這兩位老者,便是現如今兩家裡供奉著的家主,醫術更是出神入化。

    自從將手中的擔子傳給兒孫後,這兩位便很少應邀出門為人診脈。

    而這次,若不是江氏拿了江閣老府上的名刺,讓池仲禮去請人,他們是無論如何都請不來這兩位老祖宗的。

    吳老大夫問著朱老大夫,池玲瓏的情況如何?

    朱老大夫濃眉深皺,最後才莫可奈何的說了一句,“你也過來診個脈吧。這姑娘脈象之奇,實乃老夫生平僅見。”

    “竟是如此?”

    吳老大夫說完這四個字,便也當真在床頭的圓凳上坐下來。

    這兩位老大夫,因為年輕的時候就不對付的緣故,很是有互相看的對眼的時候。

    幾乎可以說,早在兩人方出生的時候,便注定了,他們因為敵對的立場,要一輩子不相容。

    而兩人卻也是如此,年輕時血氣方剛,甚至為了爭顧客,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說是“死敵”也絲毫不為過。

    然而,隨著年紀越大,手中的擔子也交了出去,兩個老頭近幾年,倒是都有了種惺惺相惜之感。

    到了現在,幾乎可以稱之為密友了。

    人生的機遇,當真神奇。

    朱老大夫細細思索著池玲瓏的脈象,口中神神叨叨的嘀咕著,不知道究竟在說些什麼。

    而現在正給池玲瓏診脈的,乾瘦的吳老大夫,枯瘦的面頰上,卻是也出現瞭如同方才出現在朱老大夫面上一樣的神情。

    訝異,困惑,難以置信,不解,凝重……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吳老大夫坐起身,不顧池仲禮和江氏面上的忐忑焦急之色,兩個老大夫卻是默契的去了外室。

    隨後,尚且還呆著內室中的諸人,便聽到瞭如同雷鳴一般,外邊兩人互相不滿的吼吼聲。

    “脈大有力,如波濤洶湧,來盛去衰,是洪脈之兆……”

    “不對不對,寸關尺三部脈皆有力,邪氣亢盛而正氣充足,正邪相搏,氣血充盈脈道,搏動有力,該是實脈才對……”

    ……

    喧嘩聲不斷,外邊的吳老大夫和朱老大夫,因為一個脈象,爭吵的臉紅脖子粗,誰也不服誰。

    池仲禮心焦之下,去了外室,好生對兩人又行了一禮,這才又問道:“敢問兩位先生,小女到底是何病症?”

    吳老大夫和朱老大夫聽了池仲禮這話,雙雙一怔,隨後兩人的神情,卻是都略有些奇怪的扭曲了,從口中擠出兩個字——

    “無病……”

    怎麼可能會無病,又是吐血又是昏迷不醒的,即便三歲小童,也知道這是大疾。

    可兩位大夫卻又言之鑿鑿,說是沒病……

    這,這……

    池仲禮頭都要大了。

    也就是在此刻,太后的心腹談嬤嬤,領著太醫院的兩位太醫,並一大馬車賞賜給池玲瓏的藥材及綾羅珠寶過來了。

    眾人先是都一一見了禮,隨後,兩位太醫才又進了內室,給池玲瓏診脈。

    醫界的規矩,大凡都是相信頭髮花白的老者的,可是這兩位是太醫……

    兩位太醫在看見了,京城赫赫有名的兩位老先生時,其實就想和談嬤嬤說,有這兩位泰山北斗在,他們純屬是班門弄斧,可不可以不出手?

    畢竟,若是仔細說起來,吳老大夫和朱老大夫在京都的名聲,實在太大了。

    不僅是因為兩人的子孫爭氣,有的尚且是眼下過來的這兩位太醫的上司,更因為,這兩位老爺子,可都是從會爬開始,就開始學醫的。

    他們認字學的不是《千字文》,而是《大興藥典》,大魏所有的醫藥古籍,可以說,到了現在,這兩位老爺子怕都能倒背如流。

    二人學醫六、七十載,兩位太醫在他們面前,頂多只能算是高中生對上了博士後,差距都快到天邊了。

    結果,兩位太醫診脈的結論,和之前兩位老爺子得出的結論一模一樣。

    如此,在吳老大夫和朱老大夫斟酌了好久,開了一副試吃的方子後,眾人吵吵鬧鬧的也才散去。

    人群都離去後,池明瑄才手牽著玨哥兒過來。

    一進內室,便迫不及待的問江氏,“母親,五姐姐的病情如何了?”

    江氏伸手摟過玨哥兒,才又對池明瑄道:“連太醫都查不出個所以然,你說,你五姐姐這到底是著了那個小人的道了啊?”

    “肯定是平陽郡主!”池明瑄義憤填膺。

    “休得胡言。”

    “母親,我……”

    “你個死丫頭,不知道禍從口出?休得再胡言亂語!你說是那人,證據呢?沒有證據,你這是就是污衊皇室,是要判死刑的!”

    “可昨日就是她一直纏著五姐姐的,如今五姐姐出了差錯,肯定是平陽那,呃,幹的好事兒……”

    “瑄姐兒!”

    池明瑄現在眼睛都紅了,一副恨不能和平陽郡主魚死網破的模樣。

    其實,江氏又何嘗沒有懷疑平陽郡主?沒有懷疑當今太后?

    可是,沒有證據就是沒有證據啊!

    不由就又強制忍耐下心中的躁鬱之氣,厲聲警告池明瑄,“你五姐姐如今成了這副模樣,莫不是,你還要不安生的口出狂言,鬧得咱們家宅不安不成?”

    看池明瑄眼淚吧嗒吧嗒的落下來,自己也於心不忍了,就又緩口氣,盡量心平氣和的對池明瑄道:“瑄姐兒你現在年紀不小了,行事該有分寸,若是再這麼毫無顧忌的大喊大叫,別說你到時候會惹禍把自己毀了,就是我和你父親,說不定都要遭你得罪。”

    “母親……”

    池明瑄此刻哭的更狠了。

    她心中自然是心慌又心疼的。

    心慌是因為昨晚上做了一夜的噩夢,才一閉眼,就看見五姐姐吐血及昏迷的場景。

    心疼卻又是因為,她是知道,目前床幃內躺著的這個五姐姐,是個假的的。

    所以,不管父母再怎麼盡心盡力,也是不可能知道五姐姐究竟染了什麼病。

    所有的湯藥,也絕對不會對五姐姐有用。

    昨晚母親去哄琳哥兒睡覺的時候,她就和碧月碧雲,香菱香草一直守著五姐姐。

    中間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她們全都昏睡了一小會兒,之後,等她再醒來,卻是發現,她五姐姐已經不見了。

    而出現在床幃內的那個五姐姐,卻是之前一直假扮五姐姐的那個姑娘。

    她總是能第一時間,就發現五姐姐是不是真的,無關於相貌是否相似,而是那種感覺……

    所以,眼下,五姐姐是肯定被人“劫”走了的。

    至於到底是什麼人弄走了她,池明瑄雖然不知道,心裡卻也有預感,那人肯定是不會傷害五姐姐的。

    五姐姐無礙,可是父親和母親根本就不知道,他們還在不安,還在忙碌……

    這邊池府人來人往,繼太后娘娘為了表達關心,賞了池玲瓏很多藥材後,宮里許多眼色多的宮妃,也都一一給池玲瓏賞了東西。

    宮妃們表達完了關心,跟風的世家貴婦們,也都開始親自張羅送給池玲瓏的藥材和治病的偏方。

    有的和江氏關係好,更或者是,想通過巴結江氏,和江閣老府上搭上關係的,更是親自去了池府探望。

    一時間,池府門外車流如織,當真熱鬧的,讓眾人嘆為觀止。

    當然,江氏到底是怎樣疲於應對這些人的,眾人不知道,然而,因為這一番動靜,穆長堯的未婚妻吐血,乃至現在都昏迷不醒的消息,卻是鬧得整個京城中,現在沒有一個人不知道。

    謠言紛紛,眾人雖然不敢在明面上議論皇家,暗地裡卻免不了要說上幾句:

    “莫不是,是太后娘娘要為孫女掃清障礙,提前……動手了?”

    “說不定是平陽郡主。嘖嘖,那毒婦貫來視人命如無物,又最是心狠手辣,老子敢打包票,池府姑娘那病情,肯定和她脫不了關係。”

    “不是說平陽郡主乃是癡情人,性情爽朗,大氣溫婉麼?”

    “嗤,那都是騙傻子的!”

    “……”

    “唉,無論如何,到底是可憐了池府那姑娘。眼下,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過來?”

    “這就要看她命大不大,福運深不深了……”

    整個京都,包括池府和皇宮在內,眾人全都在緊密關注著池玲瓏的病情,

    人群輿論紛紛,當真熱鬧的到處都是喧鬧聲。

    然而,也是有地方例外的。

    秦王府。

    致遠齋中,此刻靜寂的,當真讓人毛骨悚然的連嚥口唾沫都不敢。

    池玲瓏被人暗算了,這事兒是確定無疑的。

    因而,當昨天晚上秦承嗣在接到,一直守衛在池玲瓏身後的兩個暗衛,以及六月傳信,不顧時間已經是宵禁時刻,闖進了池府中,將才安置在床上的池玲瓏抱走的時候,距離池玲瓏吐血昏迷,也已經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了。

    六月七月是肯定要受罰的,一個保護不力的罪名,便讓兩人在大晚上,各自被行刑了五十廷仗。

    若不是最後墨乙冒著被主子毫不留情的踢了一腳,以至於也吐了兩口血,還是替她們求了情的份兒上,怕是現在的六月、七月以及那兩個暗衛,都已經成了冰涼的屍體。

    可即便他們都還有用,且昨晚上剛被行了刑,在被打得遍體鱗傷,連路都沒辦法走之際,也是爬到了致遠齋門外,跪到了現如今。

    致遠齋中,墨乙一邊捂著胸口,一邊站在內室口的落地罩前,閉目深思。

    而至於內室中,現在也是寂靜的沒有一點聲音。

    照例是一身白袍的孫無極,收回了給池玲瓏診脈的手,還沒等他開口說些什麼,只見一直巴巴的等在一側的孫琉璃,此刻卻是猛的一下撲到孫無極懷中。

    一邊打著哆嗦,也一邊惶恐結巴的問著,“哥,哥哥,阿愚怎麼了,她到底怎麼了?哥哥,你告訴我,阿愚會沒事的,她會沒事的對不對?”

    孫琉璃一邊聲嘶力竭的哭喊著,一邊眼淚也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說話不及,就全都從眼眶裡跑了出來。

    他們闔族上下,到了現在,只剩下三個人了,只剩下三個人了……

    若是連阿愚都沒了,這世間,就當真只剩下他們兄妹兩個,只剩下他們兄妹兩個了啊! !

    孫琉璃一貫自製的情緒,在此刻完全崩潰。

    她泣不成聲的一再重複著方才說過的話,整個人連站立的力氣,好似在這片刻功夫,也全都消失殆盡。

    輕微的“啪”一聲輕響傳來,隨即,只見孫琉璃竟是以慢動作似地,一下閉了眸子。

    隨後,倚在孫無極懷中的身子,也緩緩下滑。

    孫無極及時攬住,因為被他猝不及防,在頸後砍了一掌,而昏厥過去的孫琉璃。

    將妹妹無力的身子往上提了提,抱緊了,隨後,才看向一臉無動於衷模樣,又好似完全失了魂,此刻只知道緊緊抱著池玲瓏,就如同一座冰冷的雕塑一般,動也不動一下,好似連呼吸都停止了的秦承嗣一眼,孫無極才又語氣略有些沉凝的道:“是……巫蠱之術。”

    一直沉默的,好似連神魂都沒有了的秦承嗣,在這聲音落了好大一會兒後,才抬起了頭。

    他面上的神情,平靜的太過讓人毛骨悚然,讓孫無極直覺覺得事情有些不妥。

    而直到當孫無極看到,秦承嗣面上那雙眸子時,即便麵上一貫保持的雲淡風輕之色,在此時也全然土崩瓦解。

    血色的殷紅,在他眸中醞釀著、瀰漫著,那血色的顏色那般妖艷而瑰麗,糜豔的如同盛開在幽冥路上的曼珠沙華;那血色又好似凝固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的,死人的鮮血一樣。

    它們流動著,或是凝聚成了固體,將腳下的土地,全部染成了紅色。

    天邊的夕陽一點點落下來,鋪天蓋地都是帶了血的殘紅……

    孫無極頭皮一麻,若不是素來定力過人,且無論何種場面都見過,現在這個彷若入了魔一樣的秦承嗣,他當真不願與他打交道。

    孫無極考量著,要把小表妹接到冷月苑,由他和妹妹親手照看的可能性,冷不丁眼神又晃見了秦承嗣此刻抱在小表妹身上,那雙骨節勻稱的大手。

    他的手掌上,骨頭泛著森森的白色,青筋全部繃跳起來,手掌好似還在微不可見的輕顫……

    孫無極靜默片刻,又看了看,好似在死死的盯著他,又好似只是透過他,看向他背後窗外的風景的秦承嗣,抿了抿唇,便又道:“巫蠱之術,我沒有仔細鑽研過,不過,若是能找到下蠱人,或是找到大悲寺的淨悟大師,便有解蠱的可能。”

    抱著在昏迷中,尚且緊抓著他胸前的衣服,閉合的眼睛裡,還在不住的冒著眼淚的孫琉璃,孫無極便要往外走。

    才剛走了兩步,卻是又停下來,眸中的神色,完全不符合他一直以來表現在外人面前的溫潤和出塵,反倒和昨天晚上接了孫琉璃的傳信,連夜騎馬進了秦王府,甫一看見白秦承嗣抱在懷中的池玲瓏,面色便露出抑制不住的慘白之色的模樣差不多。

    他清透的眸中,濃墨一層層的凝聚著,明明說話的語氣風淡雲輕,然而,那口氣,卻讓一直守在外邊的墨乙,也止不住整個身體都狠狠一顫。

    孫無極道:“這件事情,交給我處理……”

    說話的口氣,好似就真的只是在漫不經心的說著“今天不用早膳”一樣隨便。

    然而,墨乙卻還是控制不住的抬頭看了孫無極一眼,隨後,雙眸大睜……

    孫無極離開後,墨乙遲疑一瞬,也一邊捂著胸口,一邊踱著步子出了致遠齋。

    外邊旭日初升,驕陽灑下的光輝,將整個大地都籠罩在其中。

    窗外的鳥兒歡快的一邊沐浴著陽光,一邊在窗外的梅花樹上蹦蹦跳跳,它們的叫聲清脆愉悅,好似可以讓人忘憂。

    然而,風景再美,這世間再好,少了那個可以共赴的人,一切也都是枉然。

    內室中寂靜一片,只有窗外的麻雀輕輕鳴叫的聲音,不過一會兒,連麻雀都扑棱著翅膀飛遠了,內室中便更加寂靜了。

    這一方天地,好似在開天闢地之初,就被人遺忘了一般,靜的只有最簡單純粹的兩個少男少女,緊緊擁抱在一起。

    “你說過,要一直陪著我的……”

    良久之後,嘶啞的好似百歲老者一般,喑啞而晦澀,讓人一聽,便忍不住心裡直發酸的聲音,在內室中響起。

    “你說過,要一直陪著我的……”

    “你說過的……”

    “你要食言了麼……”

    說來說去,不過還是這簡單的兩句話,然而,這麼簡單的聲音,流露出的再真摯不過的悲切和哀痛,卻讓守在外殿的墨乙等人,俱是忍不住心神大震,眼眶微微泛紅。

    曾幾何時,池玲瓏不過是他們眼中,一個可有可無的小姑娘。

    又曾幾何時,她對主子的影響力初出顯現,那時他們便唯恐這樣一個少女,會攪了主子的心,迷了他的眼,影響了他的決斷和思維?

    那時,他們曾私下里討論過無數次,要殺了她。

    可惜,他們又一次次抱著僥倖的心思,放過她。

    直到現在,怕是他們連這種心思,都要徹底收起來了。

    主子……已經承受不起……失去她,這個最簡單不過的可能性了。

    致遠齋外傳來鏗鏘有力的腳步聲,一身黑色勁裝,面色妖異而鬼豔的墨丙,終於在墨乙眾人的期待中,回了王府。

    “可查出什麼來了?”墨乙和阿壬迫不及待問道。

    此刻,便連幾兄弟中,最是沉默寡言的墨丁,也不由抬起頭,望向墨丙。

    他的眸中,有著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期待和忐忑。

    墨丙沉重的掃視幾人一眼,點了點頭,隨後,卻是直接跪在了大殿門口。

    “主子,墨丙求見。”

    “說……”

    “主子,……是平陽郡主下的手。東西……也找出來了。”

    墨丙恭敬的跪地回話,而聽明白了墨丙所言的墨乙,墨丁,阿壬等人,此刻看著墨丙的眸光,卻都詭異起來。

    輕鬆之餘有著哭笑不得,哭笑不得中有著幸災樂禍,幸災樂禍之外,卻又有著擔心憂慮。

    一直以來,墨丙便是主要負責……對付平陽的人物。

    而如今,他竟然連平陽郡主偷偷藏了這麼一手都沒有發現? !

    墨乙面上含著“節哀”的神情,輕輕在墨丙肩膀上拍一下,接著是阿壬,隨後,便連時常板著一張棺材臉的墨丁,都扭曲著面上的神情,也賞了他一巴掌。

    “回來領罰。”

    “是。”

    “下去做事。”

    “屬下遵命!”

    只需簡單的幾句交談,所有事情便要有個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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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 16:04:18 |只看該作者
224 退親了

    京都風雲變幻,時時刻刻都有新的熱鬧發生。

    然而,即便周世錦又和陳顯世子大鬧艷月樓,因為和外地人搶頭牌而大打出手了;或者是京都某員外的女兒,和某某某偷情,被人發現後,又是殺人越貨,又是盜寶偷財,最後還和姦夫私奔了;再或者是,朝中某位大員年過六十,還寶刀未老,嬌滴滴的小妾又為他添了個八斤中大胖小子;這樣的消息,在京城中引來的熱鬧,有多麼的讓眾人捧腹大笑、啼笑皆非,近幾日京都百姓最為關注的,卻還是有關池府的姑娘昏迷不醒的消息。

    不過是池玲瓏昏迷的第二天,原本等著看熱鬧的京都民眾,便當真等來了熱鬧看。

    先是太后宮裡的談嬤嬤,及太監金寶公公,每人帶了十多個宮娥和太監出了宮,進了康郡王府,隨即,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宮里莫名其妙的竟又又下了一道懿旨。

    那懿旨文縐縐的,具體什麼意思貧苦老百姓自然聽不懂,問了飽學之士才知道,原來,那懿旨上說的是:平陽郡主的父親康郡王近些時日身體不適,為了給自己的父王沖喜,之前給平陽郡主預定的,二月二十八日的婚期,現在提前,婚期就改在七日後。

    這道莫名其妙的懿旨,從康郡王府傳出來的時候,當真讓輿論更加嘩然。

    眾人都摸不著頭腦,太后娘娘這次到底又打的是什麼算盤,卻還是不敢說什麼不和諧場面的話。

    儘管他們每人心裡,都止不住的嘀咕:從來只聽說過,娶媳婦給公婆或相公沖喜的,這倒是第一次聽說,嫁女兒只為給自己親爹沖喜? !

    太后娘娘確定不是人太老了,以至於腦子胡成一團漿糊了,這才辦了這樣不合情理的事情,下了這樣莫名其妙的懿旨?

    還有第二點,婚期從二月二十八,直接提前到七日後? ! !

    七日後,那便是還在正月裡。

    雖然正月裡喜事多,各家各戶都忙著娶媳婦、嫁女兒,可是,七日後,這日子也實在太趕了!

    昨天穆長堯和平陽郡主的親事,才由太后親自下懿旨定下來了。

    可是,昨天安國公府也才剛過了“六禮”的前二禮——納彩和問名,可是連納吉還沒有進行呢。

    短短七日時間,要完整按照郡主禮儀,把這親事辦完,這,這……這簡直無異於癡人說夢。

    別說是按照郡主禮節辦親事了,就說是平頭老百姓,娶個媳婦,也要先定親,然後走“六禮”的。

    老百姓家不講究,可是一些愛惜女兒的人家,也是會在婚前拿拿大,好在男方家里人面前顯示顯示,自己女兒不愁嫁,自己女兒在家裡受寵的很,也不是你們想娶就能輕易娶回去的。

    如此經過幾番折騰才定下出嫁之日,男方看女方家裡如此重視家中的女兒,娶進門後,自然也會百般看重。

    這還是平民百姓家,放在京都一些勳貴世家中,女兒大多都是十三、四歲定親,大概十六歲左右,才會出嫁。

    中間這兩、三年時間,便是行六禮的時間,可以說,但凡是大世家的姑娘,從來就不會輕易出嫁。

    個別人家因為太疼愛女兒,甚至會將姑娘養到十八歲,才會嫁女,這樣的人家且就不說了。

    可如上所述十三、四歲定親,過上兩、三年菜出嫁,這才是整個京都,乃至於整個大魏貴女們出嫁的。在時間方面該如何進行的潮流風向標。

    可是,如今,堂堂一個郡主,從定親到成親,滿打滿算,親事竟然要在七日內完成? ! !

    不說沒見識的平民百姓要想多了,就是一些官夫人們,此刻也不得不耐下性子來仔細琢磨琢磨,這裡邊是不是還藏著什麼貓膩。

    貓膩自然會有的,可是,卻完全不在這些人可以接觸的範圍內。

    個別消息靈通的世家,自然是有內幕消息的。

    而當這些人佈置在太后宮中的線人,將今日發生在太后宮中的事情,一一稟告了各自的主子後,別說是內宅的夫人們凜然了,即便是朝堂上的官員,那些手握權柄的大男人,也不得不暗嘆一句:可恨平陽郡主生了個女兒身,她若為男子,怕也會是一代梟雄。

    事情回到今日早起。

    才剛下了早朝的惠郡王,在府門前便遇到了一見如故的“忘年交”池仲禮。

    興致高昂之際,就邀相見恨晚的好友,入府共飲幾杯。

    不想,池仲禮卻是當街便給他跪了下來。

    街上自然不是說話的地方,即便是惠郡王府的門前。

    因而,惠郡王便將池仲禮招進府中。

    兩人到了惠郡王的書房,等惠郡王將一干人等全都驅散了後,池仲禮才將所有事情一一言出。

    “昨日晚生為昏迷不醒的侄女,遍請京中大夫,到了晚間回府的時候,卻是在府中偏僻一小巷中,被一女子攔了車。”

    “晚上本是不認識那女子的,然那丫鬟女子口口聲聲言道有重要事情相告,說是她知道是何人對我侄女不利,願將真相告知,只求晚生能暫時報她性命無憂。 ”

    “晚生無奈,又實在被那女子言辭所誘,便避開行人,將她帶入池府。晚間用膳過後,讓夫人去見那女子,卻不想,那女子竟是說,她說…… ”

    “那女子說了什麼?”容貌和乾世子有六分相像的惠郡王,開口好奇問道。

    池仲禮一咬牙,眼眶一紅,才莫可奈何的說道:“那女子竟是說,她乃是,乃是平陽郡主身邊的二等丫鬟。”

    “平陽身邊的丫鬟?此事當真?”

    池仲禮點點頭,從袖中掏出一個腰牌,遞給惠郡王,“這便是那丫鬟的身份證明,王爺且看。”

    惠郡王收下了,仔細翻看了一番,卻是沒有說什麼。

    池仲禮自然知道,單只是這一個證據,根本證明不了什麼。

    便又道:“那女子言說,說……我那苦命的侄女,至今昏迷不醒,乃是中了巫蠱之術。”

    “啪”一聲輕響,惠郡王手中的茶盞,一個不小心便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巫蠱之術,不論到了何時何地,都是當政者所忌憚的東西。

    早在大興王朝時,所謂的中興之主,——一代天驕的興明皇,便是被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后妃,怨毒之下施了巫蠱之術,一代明君才轉眼就駕崩的。

    而到了大魏朝,開國皇后雖然因為高祖皇帝駕崩,心裡淒涼之下,晚年都是在影梅庵渡過的。

    然而,開國皇后其實並不是安享晚年,在影梅庵喜喪的。

    實則是被早前隨著高祖皇帝打江山時,覆滅的一路叛軍慘活下來的家眷,施了巫蠱之術,昏迷一月之後,倏然暴斃的。

    因為開國皇后死狀太過淒慘,而歷史的教訓又太過凝重,之後大魏每代皇帝登基,都要再次將巫蠱之術嚴格申令禁止一遍。

    怕的就是有人知法犯法,倒行逆施。

    惠郡王倒是從來沒想過,在今上的治理之下,竟當真還有人敢用巫蠱之術害人。

    而竟敢和朝廷律令對著幹的那人,竟還是他的親侄女? ! !

    惠郡王險些要氣笑了,然而,面上的神色卻愈加隱晦起來。

    池仲禮就又道:“那女子說,她曾在為平陽郡主收拾房間的時候,在她的枕頭下,發現了兩個人偶……”

    “等等,兩個?!!”

    不等池仲禮繼續說下去,惠郡王又倏然不敢置信的出聲,將他的話打斷。

    又迫不及待的問,“那另一人又是誰?”

    一個閨閣少女,用巫蠱之術害人還不算,害的竟還不止是一個人那麼簡單。

    即便是長期手握重權,無論什麼大場面都見過的惠郡王,此刻面上的神情,也說不上好看。

    不得不說,有這樣一個瘋了是的侄女,即便是堂叔,他也感覺背後發涼。

    惠郡王就又逼問了池仲禮一句,“另一人是誰?”

    池仲禮臉色青白,頗有些撞見了皇家隱秘事情的惶恐和不安感,他囁嚅的道:“是,是……康郡王!”

    “哢嚓!”

    “啪!”

    接下來,池仲禮又三言兩語的向惠郡王匯報了一遍,那女子乃是因為被平陽郡主打得遍體鱗傷,實在無路可走之下,才出了此下策。

    此番去見他們夫婦二人,不求他們看在她相幫的份兒上,救她一命,卻是祈求,若是證實了她所言所敘都是真的,便希望池府夫婦,能出錢為她方十歲的弟弟贖身,救他一命。

    “那女子的兄弟身患何病?”

    “不,不是病。說是,說是被,被平陽郡主,施了炮烙之刑……”

    接下來的事情,惠郡王在仔細考慮過一番後,便也遞了牌子進宮。

    並讓池仲禮夫婦,帶上那遍體鱗傷的小丫頭,隨他進宮。

    惠郡王到真的不是爛好心,去趟這趟渾水。

    他此番賣池仲禮一個人情,一來,確實是因為覺得這人不錯,可深交;二來,也是看在忠勇侯池仲遠和江閣老的面子;三則,不管康郡王再如何的倒行逆施,視人命如草芥,他終究都是他的堂兄弟,是皇室的郡王。

    他可以死於疾病,戰爭,蒼老,卻絕對不可以,死在自己親生女兒手上。

    那對於整個皇室來說,都是屈辱!

    惠郡王求見的是當今太后,卻不是弘遠帝。

    太后對惠郡王這個侄子的觀感,向來很好,見牌子遞上來,便宣見了。

    卻不料,這一見,就當真捅出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當談嬤嬤和金寶公公,將從平陽郡主房中,收到的兩個身上紮著鐵釘的人偶,放在太后面前,並押解了平陽郡主,並十多個被平陽郡主折磨的,完全看不出來本來樣子的丫頭進宮的時候,平陽郡主一直在太后面前營造出的,“深情”和“溫婉可人”的形象,完全坍塌!

    巫蠱之術啊……

    太后娘娘看見面上紮在兩個小人兒身上的,泛著活活白光的鐵釘,只覺得背後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她知道平陽這丫頭性子執拗,佔有欲強,卻也一直都道,那丫頭心善,平日里見著在宮中受欺負的宮娥和小太監,也會幫忙解圍。

    然而,她卻從來不知道,她因為一個男人,竟然對人家原本的未婚妻,下這樣的毒手。

    這也就罷了!

    可無論康郡王的性子如何狠辣,如何血腥,他終究也是她的親生父親,是給了她生命生父啊!

    就因為她那侄子沒有人性,之前將她好生折磨了一番,她竟然就要弒父? ! !

    她今天因為一點怨憤不滿,就敢弒父,那是不是到了明天,因為她的偏心和不再另眼相看她,就能下毒毒死她?

    當真是……

    作孽啊!

    昏死過去的太后娘娘,在被眾人救醒後,又看到了十多個被折磨的,完全看不出原來模樣的丫頭,更是氣的眼前一陣陣發黑。

    如此,深覺被蒙蔽的太后娘娘,雖然不可能將昨日才放出去的,賜婚的聖旨收回,卻也著實鬧了平陽郡主這個孫女,對她把她們都當成了傻子愚弄,心中氣惡非常,存了心要給她那好孫女一個回禮!

    這樣一番往來計較之下,才有了太后將婚期提前的事情。

    然而,在七日內完婚,這對於其余貴女們來說,或許會是一件丟人的事情,對於平陽郡主來說,她當真是求之不得。

    就像是夢魘了一般,現在所有人,所有事,對於平陽郡主來說,都是虛的。

    只有穆長堯,只有她的愛人,才是真真切切的。

    太后娘娘出了一口惡氣,一邊又宣了五名太醫,讓他們立馬去康郡王府,給康郡王診脈,一邊也嚴令平陽郡主,老實交代她這些巫蠱的手段,是從哪裡學來的。

    平陽郡主先時反應過來,還扯著嗓子喊了好一會兒冤,什麼“祖母是有人故意陷害我,孫女怎麼會這樣心狠手辣?”一會兒又說,“祖母,確實是有人故意陷害孫女的啊,玲瓏妹妹之後要和孫女共侍一夫,我們昨天晚上還說好了,要做親姐妹的,孫女怎麼會施了巫蠱之術害她?”

    太后娘娘對平陽郡主的死不悔改,氣的額頭上的太陽穴砰砰直跳,不免就一拍桌子道:“那這上面為何是你的筆跡。平陽,都到了這時候,竟還死不認賬,你當真是,當真是,最毒婦人心!”

    這一句評語可真夠誅心的了。

    平陽郡主聽了最後一句話後,神情怔愣片刻,隨後卻是更瘋狂了。

    她一下子掙脫了,嬤嬤們的束縛,就要往太后跟前跑,不想,卻又被反應過來的嬤嬤們,一個凳子扔過去,便“啪”一下,恰好摔在距離太后娘娘三步遠處。

    平陽郡主委屈的抬頭,口中喊著,“祖母……”

    然而,此刻她面上的白紗,早在掙扎中脫落了,現在那張爬滿了黑褐色蜈蚣模樣的傷疤臉,全部暴露在眾人面前。

    雖然,她眸中的神情很冤枉,但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清她面容的太后娘娘,卻覺得,此刻的平陽郡主,面色猙獰的,宛若要將她掐死的戾鬼一樣。

    不由就失態的驚叫出聲,“你滾出去,給我滾出去……”

    太后娘娘大驚失色,平陽郡主驚慌之下,卻也只能以比太后娘娘更高的聲音嘶叫著,惶恐的為自己辯解,“祖母,您信我,我沒有害父親,我沒有施行巫蠱之術害父親啊,祖母,您信我……”

    平陽郡主確實沒有製作第二個人偶,她只制了一個,便是寫了池玲瓏的生辰八字那個。

    至於她的親生父親康郡王的人偶,那確實不是她做的。

    她是恨不能那畜牲去死是不假,可是,如此輕易的就讓他昏迷一個月,而後在無知無覺中,全身潰爛而亡,確實太便宜他了。

    那老畜生把他們這些兒女,當成了奴隸作踐,她豈能讓他輕輕鬆鬆就死了?

    呵,她才不會讓他那麼輕易就解脫了呢。

    不管是之前他對她的折磨,還是因為上一次她在太后跟前告了狀後,經由太后隱晦的批評,她那父親表面上恭敬的懺悔,等她養好傷,回了王府後,卻又變本加厲的,用燒紅的烙鐵往她身上烙。

    她都不會讓他好死!

    更何況,她就要和穆長堯成親了呢,怎麼可能讓她那父親趕著這個時候去死?

    若是這樣,她還要守孝三年。

    所以,還是等她嫁過去安國公府後,他才毒發身亡吧! !

    平陽郡主好一番辯解,她沒有對生父施行巫蠱之術,然而,誰讓她一開始辯解說,她是沒有對池玲瓏施行巫蠱之術呢?

    若是她是否對康郡王施行巫蠱之術這件事,眾人還心存疑問。

    可之於池玲瓏,卻是所有人都斬釘截鐵的相信,池玲瓏身上的巫蠱之術,就是她下的。

    除了她,沒有人,會這麼很不能池玲瓏馬上去死!

    若她之前認了暗害池玲瓏之事,確實是她所為,說不定,到了後邊她反駁說,她沒有在親生父親身上施行巫蠱之術,還有人相信。

    可是,她卻是在,先反駁過對池玲瓏施行巫蠱之術後,又強調說,沒有對她父親施行巫蠱之術的。

    所以,這個“滿口謊話”的姑娘啊,就像是“狼來了”的故事中所描寫的那個少年一樣,現在是沒有一個人會相信,一個連信譽都沒有了的人的。

    僅只是一個順序錯了,便滿盤皆輸。

    被太后打擊的平陽郡主,心如死灰。

    在屢次掙扎無果後,便也破罐子破摔一樣,將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她倒是老老實實說了,是從一個老和尚那裡學的巫蠱之術,至於那和尚現今在何地,平陽郡主直接一擺手,她不知道。

    而至於她下的巫蠱之術,是否有解,平陽郡主卻只冷笑的說,她“只會下,不會解”。

    一時間,聽了平陽郡主此言的江氏,幾乎一個衝動之下,就要撲到平陽郡主身上,去扇她兩個耳光,將她的臉給撕爛了。

    然而,這也只是想想罷了。

    實際上,江氏卻是直接哭著,跪倒在太后娘娘面前。

    她口口聲聲哭著,“我可憐的侄女啊,是嬸娘對不起你”“母親,兒媳沒有將您的孫女照顧好,大嫂,弟媳回去就給您謝罪”“大伯,是弟媳無用,讓您的女兒受苦了……”

    江氏哭老太太,哭周氏,哭池仲遠,興許前兩,人太后娘娘還完全看不在眼裡,可是,最後一個池仲遠,可當真讓太后娘娘頭疼了。

    這次不用聽外邊的流言蜚語,太后娘娘也知道,她們皇家啊,這次確實是欺人太甚了。

    太后臉上難得的出現愧疚之色。

    而江氏,雖然為池玲瓏這個侄女心痛不已,在看到太后娘娘面上的神情后,卻也不由抓緊時機又道:“太后娘娘,事已至此,民婦也無話可說。可民婦那侄女,侄女,可該如何是好啊?”

    “這,這……哀家再派兩個御醫過去,給玲瓏丫頭診治一番,總會好的。”

    “可若是還不好呢?”

    這下太后也直接傻眼了。

    江氏就又哀戚的哭道:“可憐我那侄女如今命在旦夕,也不知道何日才會好。若是以後當真得菩薩保佑,甦醒過來,民婦願為京都所有寺院的菩薩都重塑金身。只是,怕只怕,躲過了第一次,躲不過第二次,以後若當真好命,嫁進了安國公府,只怕,只怕……”

    這次不說太后尷尬,就連一邊看好戲的眾位宮娥和嬤嬤,以及好整以暇品著香茗的惠郡王,也不由深思起來。

    世間只有前日做賊的,哪有前日防賊的?

    池玲瓏那姑娘自入京起,大多數時間都居住在京郊的影梅庵。

    好不容易回京兩次,一次是為了參加宮宴,為了過年闔家團圓;另一次,便是昨天。

    平陽郡主和池玲瓏兩人,平日里距離好幾里地遠,可就是如此,平陽尚且能抓住機會,坑了人家姑娘一把,這若是以後兩人共處一府,抬頭不見低頭見… …

    這,這,這不是小白兔自己跳進了黑瞎子嘴裡,只有死路一條了麼?

    想到這一點的眾人,頓時渾身一抖,眼皮子一抽,好似都預見了兩年後,池玲瓏淒慘的死狀一般。

    眾人面上的神色,或深思,或掙扎,或幸災樂禍,或憐憫……

    江氏再匆匆一晃,平陽郡主面上此刻出現的,詭異的,如同已經把池玲瓏整死了的,又是暢快又是陰鷙的表情后,心中一凜。

    轉而,卻是又殷切的對太后說道:“既然太后娘娘,已經為平陽郡主和安國公府世子賜了婚,想要收回懿旨自然不可能。可是,我那可憐的侄女,如今,如今只求太后娘娘能發句話,讓我那侄女和長堯公子原本定下的親事,就這麼作罷了吧?”

    “啊?”太后驚異出聲。

    不僅太后懷疑自己是不是耳朵聽錯了,在場除了江氏和池仲禮外的諸人,眾多閒人也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問題。

    更有平陽郡主,此刻面上那神情,更是好似見了鬼一般不敢置信。

    親事作罷?

    這江氏確定是親嬸子?

    不然,池玲瓏一介庶女,以她庶女的身份,能嫁入安國公府為世子夫人,且和平陽郡主並未平妻,這簡直就是天大的造化了。

    雖然生命安全沒有保證,可是,在有可能的情況下,即便是冒著生命危險,那也是要盡量抱緊了大腿不鬆手,盡量往高了爬的!

    女人這一輩子圖的什麼?

    不就是希望能嫁一個好夫婿,自己臉面添光,能夠享受眾人的巴結討好,舒舒服服的過日子麼?

    區區一個庶女,若不是早先安國公老夫人,一意孤行,非要為穆長堯定下她為未婚妻,憑她一介低賤的庶女身份,可是絕對不會,和國公府的嫡子扯上關係的。

    別說是嫁入一等公爵府,做正經兒的原配嫡妻了,怕就是想當個續弦,人家也要仔細瞅瞅,你的嫁妝幾何,在娘家受不受重視,模樣生的美不美的。

    竟然真的想要退親?

    呵呵……

    太后娘娘不想再參合這幾人的破爛事兒,便打哈哈的說道:“這是貴府與安國公府的親事,你們自行處理就是,哀家卻是不便插手的。”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

    江氏面上仍舊一片悲戚之色,心裡卻是狠狠鬆了一大口氣。

    當然,鬆口氣的同時,卻也不免憤憤的腹誹,坐在上首位置,看起來頗像個端莊高貴的菩薩模樣的太后。

    心裡止不住冷嗤一聲:您也知道您不好插手啊?

    呵,若是沒有您老在其中攪合,怕是平陽郡主不是“被”自我了結,就是送家廟了,哪裡還能出這麼多麼蛾子?

    心裡這麼想著,面上卻是絲毫聲色都不露。

    既然達成了此行最大目的,江氏等人便也都識趣的告了退。

    出了宮,沒等回池府,江氏就讓車夫,在安國公府門口停了車。

    這個時候,恰好是穆長堯在禁衛軍當差,以及安國公在衙門當差的時間。

    這府裡,便只有穆謝氏一個婦道人家當家。

    江氏冷嗤一聲,帶著丫鬟秋桐、秋容下了馬車。

    穆謝氏聽丫鬟匯報說,江氏過來了,還有些不樂意見。

    後來知道人已經在花廳進茶了,便不情不願的去了花廳。

    江氏和穆謝氏也是有多年交情了,早先穆謝氏嫁進京城的時候,她娘家慶陽伯府,還沒有被奪爵,還是慶陽侯府。

    那時候,江氏跟著母親出去交際,也是見著過穆謝氏的,兩人雖然一個已婚,一個未嫁,倒也勉強說得上幾句話。

    後來,又有江氏嫁去翼州,穆謝氏隔幾年,便要回去給她老母親祝壽,兩人也見過幾面。

    所以,這交情是一直保持下來的。

    只是,可能兩人都心高氣傲,又一個嫌棄對方做作,一個嫌棄對方假清高的緣故,兩人雖然是多年的交情了,交情卻不見的有多好。

    江氏對安國公府這一家子,觀感倒不是說有多差,但也不見的有多好。

    她雖然之前也覺得穆長堯是棟樑之才,定非池中之物,但是,門第之差,他和池玲瓏根本不可能成為彼此的良配。

    更何況,現在兩人中間,又添了一個神經病的平陽郡主……

    江氏和穆謝氏寒暄了一會兒,便說起了正題。

    穆謝氏一聽江氏是來退親的,心中大喜。

    她眸中亢奮又激動的神色,雖然只是一轉即逝,然而,早就雙目灼灼,緊盯著她的江氏,還是將她所有的神色都收在了眼中。

    不由又想到早前在長樂公主府舉辦花宴時,發現穆長堯和平陽郡主有了苟且之事之際,穆謝氏當時臉上的表情。

    那時候,穆謝氏也是這般抑制不住的狂喜。

    這樣的婆婆,呵呵,五丫頭能避過,那便是天大的幸事。

    穆謝氏大喜過望,卻還沒有完全失了主見,雖然江氏說退親的緣由,乃是因為池玲瓏至今未甦醒,可是,這時候不是更應該扒著婆家不放的麼?

    穆謝氏心中雖有疑惑,然而,再又假意的推辭幾句,說了幾聲她“做不了主”,而江氏好似又後悔了,不想退親了,又將伸到她面前,早先兩家互換了的玉佩,收回去之際,穆謝氏也慌了,她是真真噁心池玲瓏的。

    好歹她兒子現在是世子,以後也會是安國公府的國公爺,有個庶女出身的妻子,對他來說確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

    雖然,她是恨不能早點把池玲瓏弄進安國公府,好生作踐一番,出一出,這幾年因為她窩了七年之久的怒氣和郁氣的。

    然而,比起磋磨池玲瓏,讓她後半輩子都沒有好日子過,她更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徹底解除池玲瓏這個上不得檯面的庶女的關,洗刷掉之前沾染在他身上的屈辱。

    穆謝氏幾乎是頗有些惶恐的,就又在江氏的手方一撤回時,便猛一把,幾乎是掠奪似地,將她手中抓著的雙魚紋玉佩抓到了自己手裡。

    隨後卻又忙不迭的諂笑道:“既然三夫人如此懇請,本夫人要是不答應,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裝腔作勢說了好一番話,最後,才又迫不及待的站起身,對江氏道:“三夫人且稍後,貴府那定親信物,在長堯書房,本夫人這就親自去取來。 ”

    江氏一邊微微抽搐著嘴角,聽著穆謝氏一口一個“本夫人”,心中噁心的要吐,面上卻還是大度溫婉的說著“不急”。

    穆謝氏說話不及就離去了,才過了一會兒功夫,就又匆匆邁著碎步,進了花廳。

    將一枚龍鳳羊脂玉佩,遞到江氏面前,穆謝氏也便氣喘吁籲的問江氏,“倒忘了問三夫人,婚書可是帶了?”

    不把婚書毀了,那這婚事也還是存在著的。

    江氏慢條斯理的,接過一看就是極品的龍鳳羊脂玉佩,一邊也又從荷包中,取出一張古舊的婚書,“自然是帶……”了的。

    不等江氏將話說完,卻見穆謝氏竟是一把又搶過了江氏手中的婚書,連帶著自己手中的一張,齊齊丟進花廳一角放置的火盆中。

    直到看到那兩張紙都化作了飛灰,冒出裊裊的白煙,穆謝氏才像是“死裡逃生”一般,僥倖的出了老大一口氣。

    她去穆長堯書房取玉佩的時候,不止一次在心中惶恐的想著,她應該讓江氏和她一道過去的。

    不然,誰知道留江氏一個人在哪兒,她中途反悔可該怎麼是好?

    索性,因為親生兒子穆長堯也一直以池玲瓏這個未婚妻為恥,從沒有將作為定親信物的龍鳳羊脂玉佩,在身上佩戴過一天,一直都是束之高閣的。

    她匆匆找到玉佩,便一溜小跑跑回來。

    眼下,信物互相換回來了,婚書也已被毀了,那個糾纏了她兒子七年的庶女,終於再也和他們一家沒有絲毫關係了。

    穆謝氏興奮的,恨不能仰天長嘯三聲,也恨不能當即就出門買一掛鞭炮放放,驅散晦氣。

    然而,等她一轉過身,冷不丁的對上,江氏那即諷刺又鄙夷的眼神時,穆謝氏心中陡然一涼。

    不過,也只是片刻的功夫,轉而,穆謝氏卻是又笑的溫婉和煦起來。

    她問江氏,“三夫人可是還有別的事。”

    江氏微抿唇,施捨的說了一個字,“無”。

    隨後,不等穆謝氏再開口說什麼,卻是顧自站起身,就留下一句話,便離去了。

    “如今婚約已解,國公夫人還是趕緊操持著,七日後的婚事吧。”

    穆謝氏訝異的,在心中腹誹:她兒子明明是二月二十八才成親,怎麼會是七日後的親事?

    呵,肯定是江氏那刁婦記錯了。

    穆謝氏面上狐疑不定的神色,江氏自然不知道。

    卻說此刻,一身輕走出安國公府的江氏,心中沒有了之前的暢快之感,在走出安國公府大門至極,卻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朱紅又闊達,象徵著威嚴,又像徵了無盡的財富和榮耀的安國公府朱門一眼。

    不知是喜是悲的低嘆一句,“這是你三叔和三嬸兒能想出的,對你的親事,最好的解決辦法了。齊大非偶……但願你這丫頭醒過來後,能夠理解三嬸兒的一番苦心。”

    三房夫妻剛回到池府,轉而,整個京都,又開始被最新的一條留言充斥了。

    ——安國公府世子爺,和池府姑娘親事作罷了!

    在禁衛軍中當差的穆長堯,在知道這件事後,不喜不怒。

    然而,在眾人都離去了之後,濃眉卻輕蹙了起來。

    他抬手摸摸心口的位置,那裡……好像忽然就缺了一塊兒東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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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 16:04:3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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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玲瓏的昏迷症狀,來的無聲無息,可到目前為止,她已經昏迷了四天時間了,卻還是沒有絲毫甦醒的跡象。

    這邊秦王府致遠齋中,秦承嗣像個失去了伴侶的孤狼一樣,自從那一晚從池府中,將池玲瓏抱了出來,到現在為止,寸步都沒有離開過她。

    這中間四天時間,他一口水沒喝,一粒米沒進,只是固執而執拗的,緊緊的抱著池玲瓏不撒手。

    他面上的神情,呆滯的完全不像是個正常的少年。

    偏卻下頜的線條,繃緊的宛若渾身的肌肉都在震顫一般。

    他眸子低垂,長長的睫毛在眼底處留下一片暗青色的陰影,身上那股子淒涼又煞氣凜然的氣息,即便是孫無極,在每次去給池玲瓏診脈時,被這樣的秦承嗣看上一眼,心神也是會不受控制的狠狠震顫幾下。

    已經第五天了,這五天時間,不僅秦承嗣沒有動過一寸地方,就連孫無極,也是快要把致遠齋當成他的起居室居住了。

    又到了每日例行診脈的時間,孫無極滿面疲倦和蒼白的,從西殿走過來。

    因為這幾日來,一直在不眠不休的查找,有關“巫蠱之術”的資料,他通宵達旦的五天六夜都沒有闔一下眼。

    身體的困倦疲乏自然是難以抵擋的,可是,只要一想起,那個至今還躺在床上,連呼吸都微弱的,好似隨時都可能消失的小表妹,若是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永遠離開他們,孫無極也是忍不住,再次用手摀住帕子,輕咳幾下。

    喉中的鐵鏽味兒是如此的清晰,孫無極停下腳步,垂手一看,毫不意外,又在雪白的絹帕上,看到一團殷紅的血漬。

    那血漬淒豔的就如同是顓(zhuan)孫氏,所有男子的生命一般,生而絢爛,卻注定死的淒寂。

    孫無極看著那血漬好久一會兒,隨後,才又彷若無事一般,優雅的擦淨唇角的血絲,漫不經心的,又將那帕子塞進袖籠中。

    顓孫氏族中所有的子孫,從出生之日起,因為每人身上,都具有著得天獨厚的某些能力,而注定一生都不會泯然眾人。

    族中的女子,容貌必定傾國傾城,身懷絕世體香。

    族中男子,則大多驚採絕艷,通曉古今,大多是流芳青史的名人大家。

    然則,若為女子,卻極少能孕育出子嗣;若為男子,則大多短命,鮮少有人能活過四十歲。

    上天總是公平的,在賦予你一些外人沒有的能力的同時,總也要收回些什麼。

    給了你美貌,便收回你做母親的權利;給了你萬古流芳的機會,卻讓你哲人其萎。

    這世間,其實大多事情,都還是公平的。

    即便顓孫氏族的祖輩中,神醫出了很多,連《大興醫典》這些書籍,編纂起來也都是順手拈來。

    可是,醫者不醫己,即便個人的醫術再怎樣出神入化,顓孫氏的祖先,卻還是連自己的族人,都醫治不了。

    這就是現實。

    而如今……

    孫無極旁若無人一樣,在內室拔步床,床頭處的圓凳上坐下身,仔細診了很久的脈,才又緩緩收回手。

    不知是在自嘲,還是低嘆,他喃喃自語,“我對巫蠱之術很少有研究,想要護住阿愚的性命不難,難的是,我也不知,要如何……才能讓她甦醒過來。”

    又長嘆一聲,“平陽郡主所說教她行巫蠱之術的和尚,昨日也已經抓住了,只可惜,那人也只是偶然得了這麼一個方子,卻是也不知道解除之法。”

    “現在唯一剩下的法子,便是希望能找到大悲寺的淨悟大師了……”

    淨悟大師,便是導致池玲瓏和秦承嗣,在萬安寺相遇的“罪魁禍首”。

    當時秦承嗣身中“桃花醉”之毒,便是被淨悟大師診斷出來的。

    後來阿壬等人查探到,整個大魏,竟是只有淨悟大師聽說過那種毒,便也把他當做了救秦承嗣性命的最後一根稻草。

    卻是沒想到,他們一行了跑死了兩匹馬,連夜趕到萬安寺,那時候淨悟大師,卻因為“得罪”了韶華縣主,而被韶華縣主連夜派人行刺,第二天,淨悟大師就被“思慮甚多”的萬安寺主持,恭送下山。

    如此,才有了後邊秦承嗣和池玲瓏的相逢。

    古時的僧侶,尤其是高僧,甚至比太醫院的絕大多數太醫,醫術更高深。

    這話並不只是說著玩的,而確實是有真憑實據的。

    不說淨悟大師的師傅玄空大師,醫術早已出神入化到,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就是現在的淨悟大師,一身醫術,也早已經爐火純青。

    加之佛門裡的僧人,一生有大半時間,都是雲遊在外的,不僅會在大魏四處雲遊,就連大魏周邊的國家,也多會踏足。

    這些僧侶見多識廣,又最是“接地氣”,所以,若要找人為池玲瓏解除巫蠱之術,孫無極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淨悟大師。

    只可惜,自從第一天他提過​​一次淨悟大師後,雖然這幾天,不管是秦王府的暗衛,還是他手中的勢力,全都行動了起來,到現在卻也沒有找到,行蹤向來成謎的淨悟大師。

    如此這般,現在怕就怕,即便之後找到了那人,他也不能及時趕過來,救他小表妹的性命了。

    孫無極貫來雲淡風輕,宛若謫仙一般溫潤飄逸的面孔,此刻面上的神采越來越凝重。

    秦承嗣面上還是那副,好似什麼都沒有聽見的模樣,孫無極低嘆兩聲,看了他幾眼,便也轉身,準備回去繼續翻閱古籍醫術,看看能不能找出些,有關如何解除巫蠱之術的資料來。

    不想,他這邊腳步才剛邁動,竟是聽到了致遠齋大殿外,傳來一陣匆促鏗鏘的腳步聲。

    墨乙連招呼都來不及打,就在孫無極出神這短短片刻功夫,已經在內室的落地罩前,停下腳步。

    恭敬的躬身行禮,墨乙激動的難以自已,他面色漲紅的對秦承嗣道:“回,回主子,有好消息。”

    說話都結巴到這個程度了,看來這消息必定對現在的他們來說,是最有用的。

    孫無極濃黑的眉頭微微上挑。

    莫不是……淨悟大師找到了?

    孫無極一雙白皙纖長的大掌,在此刻狠狠賺緊起來。

    卻見此刻的秦承嗣,仍舊是一副,對外界所有事情都不聞不問的模樣。

    墨乙見怪不怪,卻是又激動的舌頭都打了結一樣,語氣輕快而興奮的匯報導:“主子,屬下剛收到在京城收集情報的暗三傳來的消息,說是影梅庵的了緣師太,今早上出關了。說是,要,要……尋找有緣人。”

    有緣人?

    這是什麼東西?

    墨乙這話說的沒頭沒尾,但是,神奇的,孫無極幾乎是在遲鈍了一秒鐘都不到的時間後,腦中便反應過來,墨乙這話是什麼意思。

    影梅庵早先的主持大師,今年已經一百零五歲的了緣師太,竟是還沒有坐化?

    她竟然在今天出關了?

    還是……為了尋找有緣人? !

    不管這個有緣人和他們有沒有關係,亦或者是,了緣師太在今天早起出關,究竟是因為什麼。

    此刻不管是孫無極,還是墨乙,現在腦海中想的卻都是:池玲瓏,求救了。

    大魏歷代國君都信佛,其實不止是大魏,就連大魏之前的一些王朝,國君和朝臣們,大多也都是信佛的。

    雖然,到了大魏,國君沒有再把佛教立成“國教”,然而,佛教在所有人心中的地位,都是救苦救難且高高在上的。

    大魏所有的佛家寺院,最有名的便是京城的大悲寺及影梅庵。

    這其中,有“一代聖僧”之稱的玄空大師,和他的徒弟淨悟大師,便是上一屆和這一屆大悲寺的主持。

    至於影梅庵,因為是尼姑庵,且只對大魏貴族夫人和貴女開放的緣故,香火遠遠不如大悲寺鼎盛。

    這也就造就了,雖然和大悲寺同為大魏最負盛名的兩座寺院,影梅庵神尼的名聲,卻遠遠比不上大悲寺的主持和聖僧。

    但這也並不是說,神尼當真就比不上聖僧功德無量,比不上他們佛法高深。

    相反,就拿早在十年前,便開始閉關修佛的了緣師太來說,十年前她已經是九十五歲高齡了,轉眼十年時間已過,就在眾人都以為了緣師太早已經圓寂了的時候,她竟然還活著?

    仔細算起來,了緣師太今年,已經一百零五歲了!

    不說現在大悲寺的淨悟大師見了她,要恭敬的稱呼一聲“師祖”,怕就是淨悟大師的師傅——玄空大師見了了緣師太,都要稱一聲“師傅”。

    玄空大師圓寂時,已經到了花甲之年,這在古人的年紀中,算是比較長壽的了。

    可是,了緣師太,她已經成了人瑞了。

    這樣大慈大悲的神尼,別說她本身就已經有了,幾乎可以溝通上意的能力,她自身的醫術,更加出神入化。

    此番了緣師太出關,說是要尋找有緣人,雖然眾人都不知道,她究竟意欲何為。

    但是,不說自己能不能成為了緣師太口中的“有緣人”,到了這個時候,即便是能見了緣師太一面,和她說一句話,那都說明自己福緣深厚,那都是自己祖上積德冒青煙了。

    因而,這個時候,別說神智略清醒過來的秦承嗣,一雙泛著猩紅的眸子,紅光更加深邃的詭異懾人,就連孫無極,臉上的神色也完全不一樣了。

    這邊致遠齋中,兩個男人正暗戳戳的思量著,要不要用些手段,讓所有準備在三天后去影梅庵的京都貴女們,都沒辦法正常出行。

    而也正如孫無極和墨乙等人預料中的一樣,當影梅庵的了緣師太,今日早起出關,並且有意尋找有緣人的消息一傳出來,本就熱鬧的京城,此刻民眾們的激情,更是亢奮的像是打了雞血一樣。

    先不說平頭老百姓們,現在都漲紅著臉,想要托自家大姨子的表姑子的弟媳婦的孫媳婦的妹妹,去影梅庵的時候,大發善心,將自己人見人愛的麼女帶去見見世面。

    若是有機會,最好在背後推一把,讓他們那溫柔善良的女兒,能夠鹹魚翻身,越過眾多貴女和縣主、郡主、公主們,成為那個“有緣人”。

    且說京都眾多世家勳貴裡的當家主婦,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俱都震驚的不能自已。

    她們倒是沒有不自量力的,到了這把年紀了,還想出風頭,當一當人瑞——了緣師太的有緣人。

    可是,她們沒那機會,這不是她們都還是閨女,孫女,外孫女麼?

    了緣師太啊,仔細說起來,她還是和玄空大師的師傅同輩的僧尼呢。

    聽說她也是一出生,便被人丟在了影梅庵山下,最後才被負責採買事宜的老尼,抱到了影梅庵收養的。

    因為從小就是在影梅庵長大的緣故,了緣師太年紀稍微長大一點,便自然的剃度成了小尼。

    如今,時光匆匆而過,早些年所有的聖僧和神尼都已經圓寂了,也唯有了緣師太一人,都已經一百零五歲高齡了,卻還活的好好的。

    這不得不說,了緣師太,這人確實佛法高深,福運深厚。

    這若是誰家的姑娘,有幸成了了緣師太的有緣人,不說就好似出國鍍了層金似地,日後說不定可以一步登天。

    即便是不能成了那位主中宮的,天下最好命的女子,想來也是福運深厚,將來定會兒孫滿堂,生活安然無憂。

    這是多大的誘.惑啊,若當真是,當真是……

    一眾貴婦人們,現在卻是心思都滿天飛了。

    卻說就在京都貴婦的心情,都是既興奮又忐忑,​​即亢奮又激動的時候,京都卻是還有兩個少女,此刻的心情,與眾人截然不同。

    一個自然便是,此刻正享受美人恩的韶華縣主。

    在聽到門外小丫頭,戰戰兢兢的給她通報這個消息的時候,韶華縣主停留在,伏在自己身上的少女酥胸上的柔荑,若有所思的靜止不動了。

    不顧身上那丫頭又扭動著身子,嬌嗔著想要挑起她的興趣,韶華縣主卻是略有些不耐煩的,在美人的羞怯和淚眼漣漣中,眸光略深沉的一揮手,讓那美人下去了。

    韶華縣主隔個七、八日,總是要叫上一個貌美可人的丫頭過來,給她“捏肩搓背”這件事,她身邊幾個太后賜下的嬤嬤,自然都是知道的。

    只是,宮裡的污糟事兒啊,本就多的很呢。

    雖說身為貴女,是應該愛惜名聲,行為舉止嚴謹守禮,不能出一點差錯。

    可是,韶華縣主只是“收用”一個丫頭,只是讓那丫頭純潔的侍候她,這樣清白的事情,誰還能挑出錯來不成?

    嬤嬤們在此事的態度上,俱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敢提一點意見,也不敢向太后和長樂長公主打一點小報告,這種漠視不理的態度,完全不是沒有緣由的。

    一方面,自然是因為,自從太后將她們賜給了韶華縣主,她們便算是韶華縣主的人了。

    若是說,之前她們還有給太后娘娘打小報告的心思,前幾年經過韶華縣主有意的折騰、警告和調教,她們也已經認清了,她們現在的主子,究竟是誰,她們更應該幫著護著的,又該是誰。

    韶華縣主為人有手段、有心計,更有後台,得罪她,她們無疑只剩下死路一條。

    所以,想要明哲保身的獨善其身,那簡直是癡心;若是當真還想要過好日子,只能做韶華縣主的忠犬。

    基於這個原因,大多數嬤嬤,都老實的成了韶華縣主跟前的走狗。

    第二個原因,卻也是因為,在韶華縣主身邊侍候的嬤嬤和丫鬟,大多是從宮裡出來的。

    嬤嬤們基本上都是早先太后娘娘身邊的得用人,至於丫頭,卻全都是些激靈又知道本分的。

    然而,這些丫頭既然能被太后賜給韶華縣主,不得不說,誰手中都有兩把刷子。

    這樣的一群人,早先都生活在宮中,不管她們之前得寵不得寵,卻肯定是“見多識廣”的。

    宮裡的污糟事兒本就多,偷情被抓的,互相結為對食菜戶,各取所需的;冷宮裡的娘娘們,互相依偎著“取暖”的……

    大魏出嫁的宗室女,雖然每人表面上看來都很是光風霽月,和各自的駙馬、郡馬都恩愛的不得了。

    可是,細數歷代出嫁的公主和郡主、以及縣主,私下里沒有成批成批的養面首的,幾乎不足一把手的數目。

    雖然大家表面上都不說什麼,但是,誰人不知,大魏的宗室女們,是一代比一代放盪,一代比一代私下里的日子,過得灑脫逍遙賽神仙?

    所以,相比較其餘人養面首,NP,韶華縣主只是私下里喜歡讓丫頭們,給她“捏肩搥背”,簡直就是再純情不過的行為了。

    嬌滴滴的小美人紅著臉整好衣服,隨後投給韶華縣主一記嬌媚又哀怨的眼神,本還想讓韶華縣主再動動情留下她,熟不知,此刻的韶華縣主,卻是在顧自發呆。

    所以,她這算是拋媚眼兒給瞎子看了吧?

    小美人氣呼呼一跺腳,轉而,便捂著臉跑出去了。

    內室的床上,韶華縣主一手枕著自己的胳膊,一邊顧著出著神。

    她是不信神佛的,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新社會女士,她是不信世間存在著所謂鬼神的。

    可是,不管她的信念是如何的堅定,當她莫名其妙,出現在這個叫大魏朝的地方,且靈魂附在了一個三歲的小娃娃的身上後,她也著實對自己原先奉為圭高的理論,都不信任起來。

    這是其一。

    其二,讓韶華縣主不得不相信,這世間確實有神佛的,乃是上一次萬安寺之行中,她被淨悟大師算了很準的那一掛。

    當時,她拿著籤筒搖了個上上簽,本是欣喜若狂的,卻是沒想到,那老禿驢竟是公然開口嚇她。

    他竟然說,“這裡沒有施主的簽,施主請回吧……”

    呵,那和尚是說對了,那裡確實沒有她的簽,他的“解簽”能力確實挺靈的。

    其實不止是她,現在仔細想起來,當時池玲瓏那一簽,現在不是也應驗了?

    當時池玲瓏搖中的是下下簽,她求的是“姻緣”。

    而當時的淨悟大師,給她解籤時說的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看,現在所有事情都成真了!

    僅僅只是這兩件事,卻已經讓韶華縣主這個“無神論者”,對所謂神佛僧尼,從內心最底處深深的忌憚起來。

    她害怕他們看出她的“真面目”,以妖怪論處焚燒死她。

    可是,她又想著,按照萬年不變的女主定律,以及她以前看過的一些小說上的描述,這次若她當真過去影梅庵,應該是能碰上大機緣的。

    雖然現在還不知道,若是被了緣師太定名為“有緣人”,她會從了緣師太那裡得到什麼“傳承千年的至寶”,或是知曉什麼“天機機密”。

    可是,別的且不說,單只是別了緣師太另眼相看這一點,就絕對會讓她水漲船高,讓她的名聲和地位變得至高無上。

    眾人景仰的地位啊……

    韶華縣主不由自主的砸吧了兩下嘴,她現在還當真就想試試,被眾人推上神壇,享受萬人景仰,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所以,三天后的熱鬧麼……看來她也是要去湊一湊的。

    與韶華縣主的所思所想基本相同的,還有此刻正坐在六福珠寶二樓廳堂裡,漫不經心的撥著算盤,拿著賬本對賬的何云沁。

    何云沁一直以來都以為她才是女主的,可惜,自從見到韶華縣主那隻母老虎後,她的心神便開始恍惚起來。

    她是知道自己鬥不過韶華縣主的。

    別說上輩子,穆長鳶只是個二流世家的千金,她都不敢惹。就那還是在法制社會,她都要避著她,躲著她,唯恐被她一個蠻橫撒潑報復了。

    那時候她尚且膽小的避她如蛇蠍,更何況到了現在,這個完全的皇權至上,拼爹又拼夫的時代?

    拼爹她是不行了,所以,她現在一門心思想的,就是要吊個金龜婿。

    她也是才剛看好了要下手的對象,只可惜,那人是皇子,對於她來說,身份太高不可攀。

    她正因為沒有辦法接觸那人,苦惱的頭髮掉了一大把,倒是沒想到,了緣師太竟是要尋找有緣人?

    呵呵,這是上天都在有意幫她吧?

    嘖嘖,這下,總該輪到她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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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 16:04:47 |只看該作者
226

    京城的水很深,京城的人很多。

    京城的貴女向來入則覆面,出則坐車。

    可是,即便眾人都知道,京城的貴女多,在三天后,看見那如同看不見頭尾的長龍一般,在大早起城門方一開,便搶先機似地,馬不停蹄往影梅庵趕出的馬車時,一眾守城門的士兵,以及等著進城,負責給各個世家送新鮮蔬菜瓜果的老農,看到這樣“萬馬齊奔”的場面,也是忍不住驚嘆的,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嘖嘖,這該是有多少人啊?”一個站在城門上,負責巡防的小兵,看到遠處那隻剩下一個黑點的馬車,忍不住嘖嘖稱嘆起來。

    最先出城的一輛馬車,早已經跑的沒了蹤影,可是,現在城門口處,還排著看不見尾,最少百八十輛,等著出城的馬車呢。

    這麼多的車架一同去影梅庵,到時候確定會有停車的地方?

    小兵忍不住咧著大嘴巴,嗤嗤笑出聲。

    他身邊的哥們,看了去影梅庵的官道上,那首尾相接的馬車,也是樂不可支的小聲說道:“這麼多貴女,怕是整個京城所有世家裡,無論是排的上號的,還是排不上號的,今天都去影梅庵了吧?”

    “何止呢。哈哈……”

    兩個小兵正議論紛紛,身後又過來一人,在兩人驚悚不已的時候,猛的一巴掌狠狠拍在兩人的肩膀上。

    隨後。又在兩人無奈又嫌棄的翻著白眼兒鄙視他時,訕訕笑兩聲,繼而。也忍不住謹慎又亢奮的,和兩人耳語,“不只是世家貴女,老子剛才還看到宮裡的馬車了。”

    “公主?”兩小兵眼光猛的一亮,不可思議驚叫出聲。

    “可不是。唉唉,倒是可惜了,只看得見車。看不見人,不然。今天可該咱們哥幾個兒飽飽眼福了。”

    “去你小子的吧,那些貴女們也是咱們哥幾個能看的?行了行了,別說不該說的話,趕緊的。該幹嘛幹嘛去。”

    “去去,老子話還沒說完呢。”後到的一位小兵又道:“唉,你們說,第一輛出城的馬車是誰家的啊?”

    兩小兵同時搖頭,“倒是沒看清楚族徽。”

    京城底蘊身後的一些世家,都是有各家的代表族徽的。

    這些族徽,或雕刻、或懸掛,大多會在自家的馬車上做上些標記,總之。大多都醒目的很。

    譬如:惠郡王府的車架上,大都刻著一隻小小的麒麟瑞獸;周丞相家的馬車上,刻著一個隸書的“周”字;長樂長公主府的馬車上。雕刻的是一朵高貴盛開的牡丹花……

    常年在城門口混的,眼力見是必須要練出來的。

    這眼力見,便不止是包括識人的本事,還包括看物猜主,猜眾人身份家世和背景的本事。

    不然,若是他們一個不小心。得罪了某位貴人,吃官司是小事。怕就是小命一個不小心就沒了,那才叫冤枉呢。

    至於第一輛馬車,他們倒真是不記得,有沒有懸掛族徽這東西。

    第三個小兵又神神鬼鬼的道:“你們也沒看清?呵,那你們覺得,那會是誰家的馬車?”

    兩人再搖頭。

    第三個小兵卻又嘰嘰咕咕,“怎麼我覺得……那是秦王府的車架呢?”

    另兩小兵默默走開,不理會某人的瘋言瘋語。

    秦王府的車架?

    呵,呵呵,這笑話實在太冷了。

    數遍整個京城,誰人不知秦王府現在連只蚊子都是公的?

    他們倒是聽說秦王最近養了個小倌來著,可那不也是個帶把的?

    什麼,你說,還曾經見到過,有女子在秦王府門前下車?

    呵呵,你丫的年紀大了,肯定老眼昏花了!

    ……

    天方亮,今日最先出了京城城門的一輛馬車,也已經在影梅庵的山腳下停了下來。

    駕車的墨丁和墨乙,都是簡單易了容的,倒是不怕被人認出身份來。

    他們兩個都過來了,可想而知,馬車中現在坐的那位主,肯定會是誰……

    “主子,到影梅山了。”

    “嗯。”

    車廂內傳來男子嘶啞的一聲輕“嗯”,仔細聽,那聲音卻不是秦承嗣的,而是孫無極的。

    車廂中,孫無極坐在秦承嗣左側,看見被秦承嗣牢牢的抱在懷裡,別說因為他們坐著的馬車,跑的太快會不會磕到碰到她,怕是即便他們這馬車翻了,她也會安然無恙的池玲瓏。

    小表妹此刻面色慘白的沒有絲毫血色,一雙櫻唇,卻艷紅的如同要滴出血來。

    孫無極看的心酸眼澀,心中一股無奈和悔恨的情緒,也如同海水翻湧一般,在胸中來回滾動顛覆。

    最終還是移開視線。

    孫無極道:“是現在下車,還是再等等?”

    影梅山上傳來古樸的鐘聲,那鐘響聲激起的漣漪,從半山腰開始,一圈圈向外蕩漾開去,聽在人耳中,只讓人神颱瞬間便是一清。

    現在應該是影梅庵的僧尼,做早課的時間。

    “再等等……”

    良久之後,就在孫無極已經放棄和秦承嗣溝通後,才又聽見那人喑啞的,幾乎發不出聲來的,低低的一嗓子。

    孫無極神情一怔,隨後卻是無可奈何的啞然失笑。

    好在……這人還沒有傻透。

    不然,救活了一個,又傻了一個,他可以承受秦承嗣的冷臉冷情,卻完全想像不出,倘若是小表妹拉著他的手,哭哭啼啼的哀求他,那時候,他面上的神情,又該是怎樣的崩潰。

    車廂中靜悄悄的。四周也靜悄悄的。

    整個天地間,好似都只有從影梅庵中傳出的洪鐘聲,在四周迴盪。便連鳥兒被嚇得扑棱著翅膀飛遠,萬物復又回歸靜寂。

    時間過了良久,直到旭日都高高升起,才又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一個渾身黑衣的勁裝侍衛來。

    那侍衛那馬車一側單膝下跪,隨後卻是道:“主子,姑娘再過半刻鐘。就可到山腳。”

    “知道了,下去吧。”孫無極道。

    “是。”

    黑衣侍衛又神不知鬼不覺消失之後。孫無極才又扭頭對秦承嗣道:“該上去了,不然,再過半刻鐘時間,其餘世家的馬車也該到了。不方便。”

    孫無極其實真正想說的,不是“不方便”三個字,而是——“你就作吧!”

    因為秦王府都是男人的緣故,池玲瓏拿著秦王府的名刺進影梅庵,明顯不合適。

    昨晚上眾人商量著今天的行程,孫無極便是想著,先讓秦承嗣把池玲瓏送回池府去。

    池府那邊也知道了緣師太的消息,且他們也是打算,今日一早就趕時間出城門的。

    把池玲瓏換回去。有江氏在跟前陪著,他再讓妹妹琉璃,以池玲瓏在影梅庵中認下的義姐的名義。去拜訪,今日跟著進影梅庵,便也能順理成章的護在池玲瓏左右。

    且孫琉璃在一旁跟著,他們也安心,倒是最好不過的安排。

    可惜,秦承嗣根本就是個瘋子。別看他現在對外界的所有聲音都不聽不問的,可是。若有人敢從他手裡搶池玲瓏,那當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秦承嗣不配合,孫無極無奈之下,也只能先且將琉璃派去池府,而他則陪同秦承嗣過來影梅庵。

    影梅庵是不允許男子進入的,他們便決定,在眾人過來之前,先把小表妹放在和琉璃約定好的地方,之後將五月換出來。

    事情有夠麻煩,也夠折騰,可誰讓秦承嗣他是大爺!

    秦承嗣這次倒是有行動了,卻是親自將池玲瓏用厚厚的狐裘包裹的嚴嚴實實,而後,在孫無極的訝異及哭笑不得中,就見他竟是一閃身便跳下馬車。

    繼而,在墨丁墨乙,以及原本就埋伏在影梅庵的,秦王府眾多暗衛的嚴密監視下,身形一晃,秦承嗣的身影就消失在原地。

    半山腰的銅鐘又接連響了三聲,卻是影梅庵的僧尼下了早課,該用早膳了。

    這個時間倒是趕得正好。

    孫無極和墨丁以及墨乙,在秦承嗣有了動作後,也都先後跳下馬車,進了影梅庵。

    影梅庵無梁殿中。

    無梁殿乃是影梅庵的主殿,也是影梅庵所有僧尼做早課的地方。

    這里之所以取名叫無梁磚殿,卻是因為,這座仿南詔熱喇寺建造而成的寺廟,為了防火,整座大殿在修建的過程中,沒有用一根木材,廟頂沒有挑樑結構,卻是一個半圓的球形,整座大殿,全是用青磚一塊一塊堆砌而成。

    可以說,就因為建造上的特立獨行,這座無梁磚殿,在整個大魏都是赫赫有名的。

    無梁磚殿,供奉在佛龕上的,乃是像徵著“禮德”和“行德”的普賢菩薩。

    他頭戴五福金冠,身披袈裟,手執如意,寶相莊嚴,面上神情悲憫祥和,此刻看在遠方的那雙眸子,佛意潺潺。

    普賢菩薩的坐下,卻是他的坐騎六牙白象。

    那白象高約三米,長五米有餘,背部飾雕鞍彩帶轡頭,四肢遒勁有力,足踏蓮花好像要起步遠行,載著普賢去傳經佈道。

    秦承嗣抱著池玲瓏,站在杳無人蹟的無梁磚殿中。

    他直直的看著被塑了金身的普賢菩薩,看了良久良久,直到站在他身後的墨乙和孫無極,都覺得他面上的神情,越來越不對勁的時候,才又見,秦承嗣竟是出乎眾人意料的,將手中一直珍而重之抱著的池玲瓏,交到了孫無極手裡。

    而後,上前幾步,倏然就在普賢菩薩面前,“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這情景別說是孫無極這個外人看著詭異了,熟悉秦承嗣如墨乙墨丁,現在眼珠子也幾乎都要脫眶而出。

    他們主子從來都是只造殺孽的,什麼時候,還信起菩薩來了?

    然而,儘管心中暗湧滔天,墨乙等人,也都緊抿了唇,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無梁磚殿中佛香裊裊,少年嘶啞的,幾乎發不出聲來的聲音,卻是清晰又堅定的,一點點傳進眾人耳中。

    “秦承嗣生來便造殺孽,此後十幾年,雙手染滿血腥,佛門拒不收徒,本是理所當然。然,此番心有所繫,只恐……稍有不慎,便會讓血流成河。現跪求菩薩,惟願……保她性命無虞,若果真如願,自願短壽二十年。”

    殿外的西北風呼呼吹來,像刀子似的割的人皮肉生疼。

    然而,墨乙和墨丁,此刻看著那個,如最虔誠的信徒一般,跪在佛前祈求的少年,卻心酸的,眼眶唰一下便紅了個徹底。

    孫無極抱著手中人的力道,也驀地加重。

    儘管心性素來冷漠到無情,看著那個聞名西域和匈奴,震懾的番邦連邊境都不敢再騷擾的少年,就如同一個最孤苦無依二郎一般,如同溺水的人一樣,只想要抓住手中,唯一存留下的一點溫度。

    孫無極也忍不住雙唇抿的更緊,抬頭看向半空,只覺得今天陽光,刺目的讓他險些睜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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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 16:08:20 |只看該作者
227 有緣人!

    池明瑄不動聲色的偷窺著,她身邊這個據說是五姐姐義姐的姑娘。

    這姑娘是昨天傍晚的時候,去池府拜訪的。

    當初她拿出的乃是京城孫府的帖子。

    京城孫府,不知道的人興許會以為,這是個無名府邸;可是對京城中的勢力,熟悉知曉如江氏,卻知道,這京城的孫府,雖然生意做得低調,但手中卻是一點銀錢都不缺的。

    別的且不說,單說,就連京城最大的首飾鋪子珠玉齋,以及專門製作和販賣成衣的鋪子——錦繡坊,都是孫家的產業,只是從這兩點,就可以知道,孫家絕對不是個簡單的。

    而這家人的勢力,也絕對不會像是他們表露在外的那樣清白。

    能把鋪子,混成整個京都最好的,且影響力大的,不僅可以引領整個大魏朝婦人和貴女們的,穿衣打扮的潮流,甚至連宮妃們的喜好,都可以輕而易舉的掌控,孫家絕對不可以小覷。

    早在京城紮穩了根的世家,對於孫家這個商賈世家,自然不陌生。

    興許有人會說,以一介商賈之身,尚且能在京城佔據一席不可或缺的地位,孫家該是感到榮幸的。

    然而,孫家真正的底蘊到底是什麼?

    這個家族又是不是,那個王子皇孫私下里佈置的暗樁?

    這些信息卻是無人敢去深查探究,敢去試一試這孫府的水。到底有多深的。

    因而,有關孫家真正的勢力及實力,卻也是無人得知。

    孫家雖然是商賈之家。然而,這十多年來,卻是沒有人見過孫家的主人的。

    孫家的生意,包括京城的珠玉齋和錦繡坊,也一直以來都是由孫家在京城負責總體調控的大掌櫃,負責管理經營。

    而至於說孫家的主子和公子、姑娘,這還是第一次出現在人前。

    孫琉璃一身氣派。即便是宗室裡精養了十幾年的公主、郡主,亦或者是縣主之流。比其她來,那也是差了兩條街不止。

    所以,當這樣一個滿身風華、清貴驕矜的女子,說她是池玲瓏的義姐。此番前來池府,只為探病的時候,即便池仲禮和江氏心下都有些疑惑,卻是不會懷疑孫琉璃在說謊。

    第一是覺得沒這個必要。

    池玲瓏什麼身份,大家誰都清楚。

    她一介親爹不疼、嫡母不愛,外加退了親的小姑娘,身上確實沒有什麼好處可讓人圖謀的。

    第二,單看孫琉璃這通身的氣派,人家也不會貪圖池玲瓏身上某些小便宜。

    興許一開始的時候。江氏在見到孫琉璃之時,還會覺得這姑娘心裡是不是還打著某些小算盤。

    然而,在看到這姑娘第一次登門奉上的重禮時。所有的心思也都打消了。

    說是重禮絕對不為過,掀開禮盒,看看孫琉璃送的四樣禮,別說是池仲禮大吃一驚,就連向來見慣了世面,又是被精心教養長大的江氏。也不由瞠目結舌。

    兒臂粗的人參參鬚完整,沒有一點瑕疵損傷。看年份,最少也要上千年。

    別的禮物且不說,單只是這一樣,窮盡整個皇宮那幾位主子的私庫,怕也找不出成色比這還好的來。

    孫琉璃如願以償入住池府,今早也是一直和她們同行的。

    池明瑄看孫琉璃哭的眼眶都紅了,她情真意切的模樣,確實不是在作假,也確實是信了孫琉璃,就是五姐姐的義姐的。

    只是,誰能告訴她,她們一行人,不就是去了無梁磚殿,給普賢菩薩上了一柱香麼,怎麼就一轉眼的功夫,她五姐姐又被人掉包了? ! !

    雖然眼前這個五姐姐是真的,讓她很欣慰,可是,池明瑄此刻卻也不得不對孫琉璃提防起來。

    她怎麼就覺得,五姐姐之前的失蹤,孫琉璃是知道點什麼貓膩的呢?

    池明瑄不高興了。

    索性,這姑娘即便心裡懊惱,也是很分的清楚輕重的。

    因而,明知道此刻不是向孫琉璃要答案的時候,池明瑄也默默無言的,再不說話了。

    一行人在一個年紀看上去還很小的比丘尼的帶領下,往後山走去。

    影梅庵歷代的主持,卸下身上的擔子後,便都會轉到後山去清修悟佛。

    這些人進了後山,便再不會理會世俗之事,也再不會出現在眾人面前。

    她們的一生,大多都是終結在後山的。

    了緣師太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還是有些事情是例外了的。

    比如,在眾人都以為,了緣師太已經無聲無息的圓寂以後,她尚且還活的好好地,這不得不說,了緣師太確實功德深厚。

    通往後山的小徑上,梧桐樹落下的枯葉,雖然幾經清掃,此刻還是又飄落了滿地。

    在一道彎彎曲曲的吊橋的一端,比丘尼停下腳步,而後對以江氏為首的一行人道:“諸位施主,還請在這裡稍候。”

    這便是再不能往前走的意思了。

    江氏等人連忙應是,而後雙手貼合豎立起來,也略彎了腰,向小師傅回了佛禮。

    影梅庵的前山和後山之間,中間隔了天塹。

    這道天塹兩側,石壁光滑猶如刀刻,只有一道彎彎曲曲的吊橋,將前山和後山連接起來。

    吊橋因為年久失修的緣故,風一吹便搖搖晃晃,即便上邊搭著木板,那木板兩端卻也是生了青苔的。

    人若是站上去,不說會怎樣的心驚膽戰,怕就是腳步一踏上去,往下一望那濃密的白色雲霧,都恨不能立馬退回來。

    這吊橋。看著太沒有生命保證了。

    然而,若是想要見了緣師太,又必須通過這座吊橋。進入後山才可。

    只可惜,雖然她們可以極力克服那種恐懼,踏過那吊橋,了緣師太卻也不是她們相見就能見的。

    池玲瓏被一個身材五大三粗的婆子背在背上,她身上披著狐裘,將她全身上下都包裹的嚴嚴實實的。

    江氏見那力大無比的婆子,此刻也是滿臉通紅。大冬天的,滿臉汗水。就跟剛從水里邊撈出來似地,也連忙招呼池明瑄和孫琉璃,把仍舊還昏迷著的池玲瓏扶下來。

    她們才剛做完這件事,不想。遠處引路的比丘尼,竟是又引領著一群人過來了。

    今日過來影梅庵的貴婦和貴女們,打扮的都很素淨。

    然而,即便再素淨的打扮,每人身上的衣服料子,那也都是可價值百兩銀子的。

    那過來的一行人中,貴婦到是不少,這些人的年紀,大多要比江氏大上幾歲。卻也都是陪著自己的女兒,孫女,外孫女過來的。

    了緣師太尋找有緣人。已經成親生子的夫人,自然是不再做它想。

    然而,這卻不妨礙,她們親自過來給自家的姑娘助陣。

    一行人見了面,互相打著招呼。

    這裡邊倒是有兩個和江氏相熟的夫人,彼此倒也都說的上話。

    那婦人見著被孫琉璃和池明瑄護著的池玲瓏。就好奇的問道:“這便是你們府上的五姑娘?”

    江氏點頭,語氣略有些沉重。 “可不是,這都昏迷了七天了,還沒個清醒。我那大伯和大嫂都不在京城,只有我們夫婦照管著這侄女,這要是有個好歹……”

    江氏話說兩句,眼眶又紅腫起來。

    因為池玲瓏無論怎麼請醫用藥,都不清醒的緣故,江氏和池仲禮這幾天,過的沒日沒夜的,整天都忙著守著池玲瓏,連個盹都不敢打。

    所以,現在江氏的面容雖然幾經遮掩,她面上的疲憊和眼中的紅血絲,也是瞞不過人的。

    那婦人就憐惜的與她說道:“你也是做母親的人了,要好生照顧著自個兒的身體才是。侄女雖然還沒清醒,你也不能把自己累趴下了。一大家子人,可是都等著你操持呢,這你若是再被累出個好歹,可又該如何是好?”

    又在其餘幾個婦人的認同聲中,說道:“至於你那侄女,唉,那姑娘的命倒是更苦些。”

    江氏又扭過頭去,抹掉眼角的淚珠子,回過頭後才又道:“這都好幾日了,我也就惟願著,那丫頭能入了了緣師太的青眼,能……救她一命。”

    雖然此番過來影梅庵,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樣的。

    然而,此刻眾人聽著江氏哽咽的聲音,卻也不由想到:那姑娘確實是個可憐的。

    一行人說了幾句話,不過片刻功夫,來的人更多了。

    這次的一行人,身份上明顯更貴重些。

    長樂長公主府的韶華縣主,惠郡王府的安泰郡主,宮裡的九公主,十公主,一直到十五公主,竟是來了七位公主。

    其餘零零碎碎的一些公主的女兒,以及郡王的郡主,倒是也來了幾個,一時間,眾人倒是都忙著見禮起來。

    華國公府的華嫣然以及她母親,比韶華縣主一行人來的時間,略微晚了一會兒。

    因而,當與眾人見過禮,而眼睛略微那麼一晃,恰好瞥見這邊扶著池玲瓏的孫琉璃時,華嫣然呆楞了片刻,隨後整個人都炸毛了。

    “是你?”華嫣然冷不丁走到孫琉璃身邊,出聲道。

    不管是正用心給小表妹暖手的孫琉璃,還是正在一側,和池明瑄寒暄的安泰,聽到華嫣然帶火的聲音,都忍不住朝她看去。

    一看之下,池明瑄和安泰卻差點笑出聲來。

    華嫣然因為是華國公府嫡孫女的緣故,在眾人面前,向來注重自己的修養禮儀,一舉一動都完美的讓人挑不出一點錯來。

    然而,此刻華嫣然一張略施薄粉的小臉,卻幾乎要控制不住的扭曲了。

    她手指著孫琉璃,好似恨不能直接掌摑她一巴掌,好為自己在珠玉齋受過的屈辱報復一把。

    只是。又因為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她忌諱甚多的緣故,又出不了手。簡直憋屈到吐血。

    因而,華嫣然現在面上的表情,可實在說不上好看。

    其實,不僅華嫣然認出了孫琉璃,便連安泰郡主,一開始過來和池明瑄說話,看到比池明瑄更加小心緊張著池玲瓏的孫琉璃時。都大吃了一驚。

    當時她被華嫣然纏的沒有辦法,便喊上了自家大哥。陪著他們去珠玉齋買首飾。

    卻是不想,竟是遇上了大款的孫琉璃和她“弟弟”。

    那時在眾人離去後,她還開玩笑的和大哥說,若是讓這個姑娘做她嫂子就好了。

    卻是沒想到。那一面之後,她們竟然還有緣再面?

    而且,近距離看起來,這姑娘更是美的慘絕人寰。

    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哎呦呦,簡直勾魂啊……

    安泰郡主色迷迷的看著孫琉璃,將孫琉璃好生打量一番。私下里決定,回去後一定要再次和自己的大哥商議一下,有關娶這個姑娘。做自家嫂嫂的可能性。

    安泰這邊想入非非,池明瑄卻一臉莫名其妙的神情,看看華嫣然,又看看孫琉璃,不知道這兩人在搞什麼鬼。

    這幾人面上的神情都略詭異。

    然而,卻不想。孫琉璃只是在被華嫣然刺人的眼光,盯得實在不耐煩了。這才將自己,一直凝聚在小表妹臉上的視線轉移過來。

    施捨的看了華嫣然一眼,孫琉璃不耐煩的直接問道:“我認識你麼?”

    池明瑄繼續莫名其妙,安泰郡主捂著嘴笑的肚子疼。

    至於華嫣然,在一眾偷窺姑娘們,竊竊的取笑聲中,懊惱的再次一跺腳,用帕子一捂臉,又啼哭的去找華國公府的世子夫人,為她做主去了。

    吊橋這邊眾人都在敘舊,或是小聲的交談著,氣氛雖融洽,然而,大家的聲音卻是都不高,不敢擾了佛門清淨。

    韶華縣主原本也是一直在註意著池玲瓏那一塊兒地方的,可是,當她倏然在人群中,晃見了一個,在偷偷摸摸的偷窺她的少女後,也是忍不住好整以暇的輕輕一嗤。

    何云沁自以為自己的所有動作,她都不知道。

    這個女人啊,可真是傻。

    她只是把她當玩物養的,是用來逗悶的,可不是準備讓她在暗地裡慢慢的長大,最後反噬她的。

    以為她不知道她,勾搭上了工部侍郎家的傻子二姑娘,死皮賴臉和那傻子一道來的?

    呵,這世上怎麼總是有這麼自以為是,還笨的要死的人呢?

    韶華縣主不屑的冷嗤著,眉眼中全是諷刺。

    她又冷冷的看了何云沁兩眼,隨後卻也將視線移開了。

    有她在,何云沁一點風頭都別想出!

    前兩天好不容易求了自家母妃衛淑妃開恩,放她出來散心的九公主,比之年前那段時間的張揚跋扈,現在身上的氣息,卻是沉靜穩重了很多。

    只是,雖然九公主看起來更耐得住氣了,也當真是歷練出來了,她身上那股子詭異的邪氣,也是讓韶華縣主止不住頻頻皺眉。

    韶華縣主敏感的覺得,現在的九公主,好似更危險了。

    如果過年以前,九公主還算是個只有些小聰明的傻瓜的話,現在,她已經算是半個成功的獵人了。

    會掩飾,耐得住性子,爪子磨的鋒利,手段也更血腥,唔,這樣很好。

    平陽郡主大大咧咧的帶著一隊女兵,過來這邊的時候,所有正在寒暄或是交談的貴婦,亦或者是貴女們,都忍不住眉頭狠狠皺了起來。

    已經在內宅鍛煉出來的婦人們,雖然眸中的神情略有些異樣,面上卻是一副不動如山的鎮定表情,好似根本沒看見平陽郡主這個人似的。

    貴婦人們可以不把平陽郡主當回事兒,面上的表情可以風輕雲淡的無動於衷,然而,在場所有貴女們,不管是臉上的表情,還是眸中的神采,卻是都嫌棄鄙薄起來。

    經過長樂長公主府上的那場花宴,平陽郡主的名聲,便徹底敗壞了。

    勳貴世家的貴女們。貫來都是嬌生慣養的,而也是因為家族底蘊深厚的緣故,這些貴女們平常的教養都是很嚴格。甚至可以稱得上嚴苛的。

    在這個視女子清白和閨譽,比性命還要重要的時代,漫說是平民百姓家的姑娘,若是不小心被人看見了手臂,或是身上的肌膚,要被浸豬籠;世家大族的姑娘們,若是名譽上稍微湛然了些污點。也是只有“自裁”或“入家廟”兩條出路的。

    可偏偏這些宗室女,就是與眾人不同。

    ——儘管她無恥的搶了別人的未婚夫、婚前失貞。且還被眾人圍觀到赤身裸體的模樣。

    眾貴女俱都在心裡鄙夷,心道:這也就是皇家的姑娘們,能有這樣的底氣了,若是別的家族。出現這麼個畜生,怕是等不到族老們出來發落,自己一個沒臉,也該自我了結了。

    偏偏這位主,現在名聲臭的爛大街,竟然還敢出來晃蕩?

    呵,呵呵,回去又要洗眼睛了,不然。眼會瞎的!

    眾貴女們浮想聯翩,一時間,各人面上的神情。卻更加鄙夷嫌棄起來。

    若是她們沒記錯的話,明天可就是平陽郡主成親的日子了。

    成親前一天,還招搖過市?

    呵,呵……

    穆長堯也當真是瞎了眼了,現在讓她們看來,哪怕是娶了池玲瓏那庶女。也好過平陽郡這個臭名遠揚的潑婦強。

    一時間,不免也再次同情的看了一眼。仍舊還在昏迷著的池玲瓏,默默的為池玲瓏點了無數根蠟。

    上流社會也是有一套,獨屬於她們這些內宅婦人們運作和流傳消息的法子的。

    所以,有關前幾天,江氏一行人進宮,而後,平陽郡主和穆長堯的婚期,莫名被提前的因由,她們早就探聽的一清二楚。

    而也不得不說,當她們知道了,池玲瓏現在的昏迷不醒,以及康郡王最近一直身體不適,原來竟是平陽郡主在這兩人身上,施了巫蠱之術,眾人也不由骨子都發涼起來。

    連親生父親都敢算計,平陽是真正的瘋了,她已經完全沒了人性了!

    眾人不免再次同情的,看了一眼面色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池玲瓏,心裡只想感嘆一句:委屈你了姑娘!

    平陽郡主的到來,讓眾人如臨大敵,原本還略有些和睦的氛圍,竟是瞬間降到冰點。

    江氏更是惶恐,一時間,竟是連臉面都不願意做,在看到平陽郡主朝這邊走來時,便快走幾步到池玲瓏身邊,讓池明瑄挪了地方,自己則親自守著池玲瓏。

    場面一時間更靜寂了。

    平陽郡主在看到,被嚴嚴實實的包裹在狐裘中的池玲瓏時,眼神微微閃爍。

    她在眾人的矚目中,不顧江氏渾身的神經線,都緊繃的蓄勢待發,卻是笑的愉悅又事不關己的,說道:“玲瓏姑娘還沒醒麼?”

    在池明瑄唰一下紅了眼眶,伸出小胖手,就要往她臉上去撓時,平陽郡主不以為意一笑。

    看了看死死拉著池明瑄不鬆手的安泰郡主,又看了看,顧忌著她的身份,敢怒不敢言,以至於,嘴唇都氣的哆嗦了的江氏,平陽郡主再次巧笑嫣然的道:“這丫頭也是太愛困覺了,這才遲遲不醒。三夫人無需擔憂,左右,若一直醒不過來,就這麼睡著不也挺好?”

    嘴唇輕抿,倨傲的下巴一抬,又笑的志得意滿的道:“倒是忘了通知江夫人了,明日乃是本郡主的大喜之日,屆時還望江夫人能親臨安國公府,喝本郡主一杯喜酒才好。”

    還待要再說些什麼,卻冷不防,今天一直笑臉迎人的九公主,竟是倏地轉過身,對韶華縣主道:“你有沒有聞到,現在這邊一股子臭氣?”

    韶華縣主漫不經心一點頭,“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吧。”

    九公主贊同道,“可不是,這狗也不知道是從哪個森山老林跑出來的,吠出來的口氣,簡直臭的能把人熏死。”

    九公主和韶華縣主,雲淡風輕說笑幾句,就當真往前又邁了幾大步,離某人更遠一些。

    一時間,眾人雖不敢光明正大打量平陽郡主的臉色,卻也都能猜想到。平陽郡主面紗遮蓋下的模樣,該是怎樣猙獰。

    平陽郡主氣的渾身哆嗦,“你。你”了兩聲,最後還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九公主會排擠她,這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可穆長鳶,呵,她不是一向都標榜賢淑溫良,性情柔婉,最會做人的麼?

    怎麼。現在這是看她牆倒眾人推,怕她牽累了她的名聲。也要和她劃清界限?

    想到這一點,平陽郡主更是氣得差點喘不上來氣。

    她雙眸滿是仇恨和嫉妒的,怒視著韶華縣主,恨不能將她扒皮抽筋。

    而若是韶華縣主。聽到了平陽郡主的心聲,知曉她剛才腦海中翻騰的念頭的話,說不定當即便會對平陽郡主點三十二個贊。

    韶華縣主最是愛惜羽毛,所以,對於這個已經一無是處,被太后視為棄子,又背負了滿身惡名的平陽,韶華縣主是一點都不願在再她身上浪費感情了。

    她本就和她關係不好,現在更不想被這女人牽累到名聲。

    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卻也是因為。韶華縣主一直都是把池玲瓏視作是她的禁臠的。

    也一直都是想著,要讓池玲瓏進她堂哥穆長堯的後院;然厚,日子過得不好。求她的庇佑,能夠為她玩弄。

    可經過平陽郡主幾番折騰,她謀算了多年的美人,別說對她傾心,求她蔭庇了,現在更是能不能活命都是個問題。

    韶華縣主不是個好人。可是她好美人好不好?

    平陽把池玲瓏往死裡折騰,現在更是鬧騰的。直接就讓池玲瓏飛出了韶華縣主的手掌心,韶華縣主現在不對她恨得要死才怪呢。

    幾位皇室女,三言兩語中引起的波詭雲譎,便連幾位國公夫人和侯夫人,都不願意插手。

    一時間,眾人也都努力裝作隱形人,場面到真是尷尬起來。

    而也就是在這時,吊橋的另一端,倏然就走出了一個身穿樸素的灰色長衫,眉眼溫和,看年紀,足有四、五十歲的尼姑出來。

    陽光普照著大地,這時候,不管是貴女貴婦,亦或者是幾位宗室女,現在都忍不住,將自己的背挺得更加筆直一些。

    她們都知道,重頭戲來了!

    老尼的步子,看似走的很慢,然她一路走來,那破舊的有些不堪重負的吊橋,竟是連晃都沒有晃一下。

    而也就在瞬間,那老尼竟是已經走到了眾人面前。

    她先是行了佛禮,“見過諸位施主。”

    眾人俱都忙不迭的回禮。

    此刻,誰還能在這老尼面前拿的起架子?

    為了能夠入了緣師太的青眼,眾人卻是都恨不能,當場跪下來舔了緣師太的腳丫子了。

    然而,這位面目看起來很滄桑,背脊也已經彎曲,卻只有一雙眸子,溫潤的彷若水洗過一般平靜的老尼,卻只是了緣師太身邊的侍者罷了。

    她又再次給眾人行了一個佛禮,唱了一句佛號,“阿彌陀佛”。

    隨後,就在眾人的殷殷注視中,溫言道:“貧尼奉師太之命,前來接一位姑娘。”

    師太?

    毫無疑問,指的應該是了緣師太。

    可是,姑娘?

    本還略微抱著些僥倖心思的貴婦人們,瞬間玻璃心碎成了渣渣。

    雖然早知道,她們都是沒戲的。可是,現在公然被人從美夢中叫醒,這也實在是,太沒有人性了。

    當場便有幾位單獨過來的貴婦人,臉上的神情都掛不住了。

    在眾人若有似無的視線打量中,眉眼閃爍,只覺得羞愧欲死。

    場面還是很寂靜的,這時,卻又聽老好人一樣的華國公府世子夫人,淺笑著問那老尼道:“敢問師太,了緣師傅此番讓您過來接的姑娘,卻是那位?”

    華國公府世子夫人話落,場面更是靜的,連眾人頭頂的樹葉,脫離枝幹,盤旋著落地的聲音,好似都能聽得清楚。

    而眾人的心跳聲,此時更是有如擂鼓一般,“砰砰砰”敲擊個不停。

    韶華縣主眸中的笑意更溫婉了;

    九公主卻不由的,把手中的帕子絞成了麻花狀;

    何云沁貌似有些羞澀的。微微一垂頭,將一縷頭髮別在耳;

    平陽郡主卻是上齒緊咬著下唇,拳頭攥的緊的。有血絲從她指縫中一點點滲出……

    那老尼掃視了在場的眾人一眼。

    她的視線,先是掃過了最靠近她的韶華縣主和九公主,繼而是華嫣然,平陽郡主,何云沁,安泰郡主,孫琉璃。 ……

    最後的最後,溫潤如水般平靜無波的眸子。才落在了緊閉著雙眸,好似只是睡著了的池玲瓏身上。

    在眾人的凝神屏息中,老尼走到池玲瓏面前,問面色激動。緊緊扶著池玲瓏的江氏道:“這位姑娘,可是……身染惡疾?”

    江氏激動的不能自已,眼眶都紅了。

    此刻不知道要說什麼話,只能條件反射的,不住的重複著一個字,“是,是……”

    老尼平靜的眸子,微微染上了些笑意。

    這意思難道就是……

    轟一聲驚雷炸響,一時間。包括池明瑄、孫琉璃等人在內,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若是她們沒有猜錯的話,了緣師太的有緣人。便是,便是這一直昏迷不醒的……池玲瓏! !

    韶華縣主頭腦眩暈,踉蹌著往後倒退兩步,喉嚨乾澀生疼。

    九公主則微微抬起頭,看著遠處的天空,神情晦暗複雜。

    只要不是那賤人。是池玲瓏……也不錯。

    何云沁面如死灰,渾身的力氣。在此刻都像是被人抽乾了一般,一個不小心,便失魂一般坐在地上。

    她想過會是韶華縣主,會是她,可是,竟然是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怎麼會?怎麼會?

    眾人面上的神情,全都各異起來。

    只是,雖然眾人心中,大多是震驚和失望居多,在場人卻也都是善於控制言行的。

    因而,在眾人意料之中的,第一個不敢置信叫出聲的,還是平陽郡主這個導致池玲瓏“身染惡疾”的罪魁禍首。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你這老尼姑肯定是搞錯了!”

    平陽郡主就好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一般,尖利的嗓子猛的破空而出,將眾人神魂都從各自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她顫抖著身子,手指著池玲瓏,隨後又指著一身灰衣的老尼,“是你,是你這老禿驢在搞怪是不是?了緣師太要找的有緣人是本郡主,你這賤人竟敢誆騙眾人?”

    話到這裡,卻是不等那老尼解釋,竟是直接就朝吊橋跑去。

    而也就是在平陽郡主的腳步,即將踏上吊橋上的第一塊木板時,不知被什麼東西倏然絆住了腿腳一般,她整個人倏然大叫了一聲,而後,一頭便要往吊橋下的懸崖下栽。

    若不是太后派在她身邊,名為教她規矩,實則嚴格看管,再不讓她犯事兒的兩個嬤嬤,擔心她一不小心摔死了,她們也要送命,這才在最後關頭抓住了平陽郡主的胳膊,怕是這時候,她已經摔下去餵野獸了。

    平陽郡主被嚇的當場昏死過去。

    而那至始至終,面上都無二色的老尼,此刻卻也朝著池玲瓏伸出手來。

    “還請夫人和這位姑娘,將這位小施主,交與老尼吧。”

    江氏反應過來老尼說的什麼,當場便迫不及待的,將池玲瓏推到老尼懷裡。

    而已經無聲無息淚流滿面的孫琉璃,卻是一邊將池玲瓏往老尼手中交付,一邊也不放心的又道:“這位師太,前方吊橋路不好走,可需小女送您一程?”

    老尼搖頭,慈祥一笑,“多謝施主,無需。”

    看孫琉璃仍舊眼巴巴的不捨得鬆手,就又滿面悲憫的道:“施主仁心仁德,日後必有福報。些許小事,無需掛懷。”

    所有人的嚴正以待中,昏迷不醒的池玲瓏,被那身體枯瘦的老尼,輕易的背到背上。

    她們踏上了吊橋,身影慢慢消失,直至到最後,再看不見一點蹤影。

    池玲瓏和老尼的身影,遠遠消失在對岸,剩餘在原地的眾位夫人和貴女們,回過神後,也不免神情怔忪的吶吶道:“既無緣,咱們且都回去吧。”

    “回去作甚,好歹起了大早過來了,且去上柱香,給菩薩磕幾個頭再回去。”

    “也對,唉,仔細說起來,咱們都應該早幾天就過來拜拜的。了緣師太不是說要找有緣人麼,本夫人現在才想通,為何會選了池府那姑娘。”

    眾人俱都好奇的問,“為什麼?”“這卻是為何?”

    之前說話的夫人又道:“你們莫不是都忘了,那池府的姑娘,可是從去年九月起,就一直在影梅庵誦經祈福的。所以,了緣師太說她是有緣人,當真不假。”

    “哦……”眾人恍然大悟。

    “是這樣麼?”一時間,連一直怔忪不安的韶華縣主和何云沁,也都又微微出神起來。

    “是了,應該就是這樣了。”韶華縣主和何云沁回過神後,卻又同時在心中默念著這句話。

    除了這個原因,她們實在想不出,能讓了緣師太,棄了她們兩個跨過時空而來到這裡的有緣人,而選了池玲瓏的。

    剛才那個解釋,倒真是再說得通不過了。

    一時間,就又有人道:“上香拜佛的事情,還是一會兒再忙吧,現在咱們有興趣的,且都在這裡等等。本夫人倒是好奇,那池府的姑娘,此番會有什麼造化。”

    “這建議不錯。”

    “如此也好。雖然白跑了一趟,然,若是回去後能將這事兒當成故事說給眾人聽,咱們也能跟著風光一把。呵呵……”

    “可不是。”

    “那就都等著吧。”

    ……

    吊橋兩岸,一邊眾人的竊竊私語聲不斷;而另一邊,在那老尼安然無恙的背著池玲瓏遠去後,墨乙和墨丁也都微微舒了口氣,看著那半個身子,都藏在雲海裡的自家主子一眼。

    等待吩咐似地,詢問道:“主子?”

    秦承嗣輕輕“嗯”一聲,隨後,腳下一用力,身子騰空而起,在對岸眾人都沒有發覺任何不妥時,又快速尾隨那老尼,往了緣師太清修的廂房走去。

    墨乙和墨丁,苦笑的對視一眼,隨後也都跟上。

    他們是在池玲瓏被孫琉璃換走以後,才從後山爬上來的。

    按照他們原本的計劃,是打算,若是了緣師太的有緣人,不是池玲瓏,他們便準備半路截殺的。

    倒是沒想到,連上天都不願主子再大開殺戒。

    事情竟然順利的,讓墨乙等人忍不住長嘆一聲:果然,一切都是命啊!

    他們埋伏了一個多時辰,雖說是做了無用功,但是,不是給了平陽郡主一個教訓麼?

    想來,平陽郡主的左腿,此番怕是當真廢了。

    他們可都看清了主子那時候出手的力道的。

    那樣大的力氣,主子怕是用了十成功夫。

    雖說吊橋兩邊,相距足有百米之遙,但是,主子那一手,也足夠平陽郡主後半生懺悔的了。

    呵,貪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一個穆長堯且還罷了,左右那也是池玲瓏厭棄的,要丟棄的東西,被人撿個破爛回去當寶用,他們說不上什麼。

    可是,若是連這次機遇都敢搶,活該平陽自此殘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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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 16:08:34 |只看該作者
228 影梅庵中

    池玲瓏恍恍惚惚中,好似做了一個漫長的,足有幾個世紀之長的夢。

    夢中,她又回到了那個,一年四季都盛開著各色鮮花的小院兒。

    那院子名叫“寒霄院”,乃是除了她生父池仲遠,及兩個聾啞的婆子外,外人俱不會踏足的院落。

    姨娘總是喜歡坐在廊角的花枝下,斜倚在美人椅上,悠悠然的翻閱著各種書籍。

    那個長相貌美如花,氣質卻淡雅純淨的,如同雪蓮一般高潔無垢的女子,她有著這世間最溫暖明媚的笑容,一舉一動優雅從容的,就好似從暈黃的古畫中,走出來的仕女一樣。

    她總是淺淺的笑,眉眼溫潤如水,笑意深入眼底;卻又在她轉身之時,那絢爛的,好似可以照亮她整個人生的笑容,變得寡淡淒涼。

    她的背影一日日消瘦,臉上的笑容終於也染上哀愁。

    然她卻還是每日都喜歡抱著她,在旭日和四季薔薇花的點綴中,輕聲細語的喚著她——

    “阿愚。”

    是“阿愚”,​​不是她一直以為的,“阿虞”。

    夢中的那個,年輕如百合花初綻的婦人,笑靨如花。

    她呢喃的耳語,在她入睡時,一遍又一遍,眷戀的撫摸著她額角的發,一遍又一遍的輕言自語,“人皆生女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嬌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命終。'”

    她的小名,喚作“阿愚”……

    她五歲之前的日子,過的就如姨娘祈求的那樣,無憂無慮。

    每日雖都盼望著,能踏出寒霄院,去看看外邊的世界,終究,她也是知足的。

    不缺衣少食,無人欺壓作踐,她就和母親在寒霄院快快活活的,生活到她五歲的時候。

    她的父親,那個在她眼中看來,威武可靠,如山岳一般豪邁英俊的男子,雖一月不過才出現幾次,她每次看見她,卻都歡喜的像是吃了蜜。

    然而,這樣的日子,在那個大雨傾盆的日子,全都傾覆了。

    她聽著姨娘在產房裡尖叫,她嘶啞而痛苦的聲音,如同破了洞的風箱一般,在經過一天一夜的折磨後,再也不能發出一點聲音。

    她逃過了守護嬤嬤的看管,偷偷跑到產房窗下,捅破了那層素麗的窗戶紙。

    她看見了那個昔日溫柔似水的女子,如同破布娃娃一般,一動不動的躺在床榻上。

    她還有著呼吸,胸腹還在上下起伏著。

    然而,她直直的望著半空的眸子,卻是大睜著的,就好像是死不瞑目的厲鬼一樣。

    周圍一群嬤嬤和丫頭,在她身邊忙碌著,她被嚇蒙了。

    回過神後,卻是第一次在沒有嬤嬤的帶領下,跑出了寒霄院。

    夜晚的風淒涼透骨,伴隨著傾盆大雨,像是冰雹似地,劈啪劈啪直往她身上打。

    她疼的嚎啕大哭,卻至始至終叫不出聲音來。

    她想要跑去青雲堂找父親,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路。

    她跑著跑著,聽到了遠處鏗鏘的馬蹄聲“踏踏”傳來,她欣喜,身後卻倏然傳來一陣大力,猛的將她推進身側的湖水里。

    大雨傾盆,湖水在瞬間淹沒了她的口鼻,她以為這就是生命的終結,卻不料,她還是活著的。

    然而,那個整整陪了她五年的母親,卻是在那個暴雨如注的夜晚,伴著雷電霍霍的“轟隆”聲,永遠閉上了眼睛。

    接下來的事情,就像是夢趕著夢一般,她去慶陽伯府赴宴,被侮和人有染。

    安國國公要退親,她“身染重疾”,去了城郊莊子上養病。

    姐妹易嫁的事兒,雖然幾經周折,最後周氏和穆謝氏還是達成了一致。

    只出乎意料的是,她這個原本的嫡妻,卻是成了池明珍陪嫁的滕妾。

    她在城郊莊子上一住兩年,期間姜媽媽在她們即將被接回侯府的前一天,失足落井而亡。

    可笑的是,穆長堯也死在了結親的半路​​上。

    她以為她終於解脫了,卻不料,那群嘴臉醜惡又惡毒的親人,竟是將她這個名義上的“元配嫡妻”,按照之前的約定,嫁去了安國公府。

    她和穆長堯結了冥婚。

    之後的日子,她身上的傷痕,每一天都在刷新。

    韶華縣主包藏禍心,穆謝氏拿她出氣,她在安國公府兩年時間,被折磨的脫了人形。

    最後,才被送到了影梅庵清修。

    滿頭青絲熬成白髮,她心中的怨懟和痛恨,沒有隨著一日日的苦修消泯於無形,仇恨卻像是一粒浸了水,落了地的種子一樣,慢慢的從嫩芽,長成參天大樹。

    她恨不能手刃了那一幫,隔三差五就要過來影梅庵一趟,名義上為探望她,實際上,卻只為在她身上撒氣,只為把她狠狠的踩在塵埃里,讓她再也翻不了身的親人。

    然而,她盼了幾十年,最後,卻是盼的她們都集體在亂軍攻入京城之前,全部自盡以保清白的消息。

    鵝毛大雪從天而降,京城的大火燒了三天不熄。

    可是,即便那些人都死了個乾淨,茫茫大地都還只剩下一片空白,她還是好恨!

    好恨,即便她是死了,也閉不上眼睛啊!

    池玲瓏能感覺到,腦海中有什麼意識,在一點點的甦醒。

    她朦朦朧朧中似乎還在昏迷著,然而,這一刻,她卻再清晰不過的感覺到,這個身體裡,那道只剩下一道殘魂的“池玲瓏”,也在此刻醒過來了。

    一股清流從喉嚨中被灌入,池玲瓏覺得乾澀疼痛的喉嚨,舒服了很多。

    她抿抿唇,似還想要睜開眼睛。

    而她,也確實是睜開眼睛了。

    但是,她明明還昏睡著,……現在控制著這具身體的,是真正的那個“池玲瓏”。

    還在夢境中掙扎的池玲瓏,忍不住再次吞嚥了一口,帶著些微藥草味兒的湯藥。

    一邊努力吞嚥著,一邊卻又迷迷糊糊的想著:她在宮裡吐血了,秦承嗣……他現在還好麼?

    若是……她再也醒不過來,或是……這具身體從此以後,就要真正歸“池玲瓏”所有,不知道秦承嗣發現這一切,會不會很傷心?

    也不知道,她若是當真就此消失了,那少年會不會時常想起她。

    她多喜歡他啊。

    喜歡到,現在只要一想到,自己可能會永遠的離開他,心就像是有刀子在割。

    那少年多清冷的一個人啊。

    可是,她花費了那麼大的功夫,才讓他一點點的把她放在心坎裡,對她一點點的敞開心扉。

    現在,一切都要回到最初了麼?

    她……好不甘心。

    心疼的,好似連呼吸都困難了。

    好似被一團白霧捆縛著她的魂魄,不管她怎麼敲打撞擊周遭的白霧,都還是衝破不了那層薄膜。

    池玲瓏頹廢痛苦之下,竟是感覺到,身體已經被“池玲瓏”驅使了。

    她伸手向坐在她前邊蒲團上的老尼抓去,不知道是要撕毀她身上的灰色緇衣,還是想要將她胸前垂著的念珠扯斷。

    這裡是一處寺廟中的廂房。

    而眼前的老尼,年紀已經很大很大了。

    她穿著一身再素淡不過的灰色緇衣,那緇衣破舊的好似一扯就會爛。

    而這尼姑雖面容乾瘦枯癟,面色卻安詳慈和,渾身上下也都洋溢著慈悲之色,有種沉澱人心,驅除惡念浮華之感。

    她寶相莊嚴的坐在蒲團上,一邊敲著木魚,一邊默念著經文。

    再觀她面容,卻見這老尼眉眼上的毛髮,早就稀疏不可尋,若是不仔細觀察一下,就當真會一根也找不到。

    她的年紀確實很大了,一百零五歲,放在這個時空,她當真是獨一份兒。

    伸出的手一直往前夠著,卻好似無論如何,都觸不到那個靜靜的坐在蒲團上的老尼一般。

    池玲瓏停止了去撞破那團白霧的動作,只靜靜的看著“池玲瓏”驅使著身體,像是著魔一般,要去抓那老尼。

    然而,無論她怎麼伸手,也像是和腦海中的她遇到了一樣的窘境一樣。

    她們的面前,好似都矗立了一塊她們看不見的硬物,那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會阻止她們的動作,讓她們再不能“放肆”。

    “池玲瓏”嗚嗚咽咽,長久時間沒有說話,她好似連最基本的發音功能都沒有了。

    面容扭曲而猙獰,此刻,她就像那個,在海底孤寂的停留了無數的歲月,千年之後才被漁夫從瓶子裡放出來的魔鬼一樣。

    她出來第一件事,便是要殺人。

    那老尼看著她這般奮力的作為,面上的神情一變不變。

    然而,她卻是緩緩睜開了她那雙眼睛。

    老尼的眸子,初看之下,就如同所有上了年紀的老人一般,雙眸渾濁無光;只是,若是仔細盯著她看,神魂卻又好似會被瞬間吸引進她眸中。

    她的眸子透亮無比,好似不僅可以看清人心,還可以看到一個人的前世今生,她所有的造化和業障。

    池玲瓏縮在腦海中的神魂,倏然就狠狠的震顫幾下,她有一種……被人發現了的恐懼感。

    然而,還不等她停止戰栗,那老尼卻是彷若無事般,輕描淡寫的微微朝她點了下頭。

    她眸中滿是慈悲之色,卻是含著笑意的。佛意顫顫,古韻幽深,池玲瓏竟是詭異的覺得,這老尼竟是看的見她,且對她存著善意的。

    “貧尼法號了緣。”

    一室靜寂中,那老尼一邊轉動手中的念珠,一邊也雙手合十,說了這麼一句沒有頭腦的話。

    然而,雖然是一句無厘頭的話,卻是讓兩個池玲瓏都忍不住震驚起來。

    了緣師太的名聲,池玲瓏是知道的。

    這還要歸咎於,她看了“池玲瓏”記憶的原因。

    好似就是在上輩子,了緣師太是在九十五歲高齡,入了影梅庵的後山入定修佛的。

    而後,經過五年參禪悟道,在剛滿百歲之際,她剛好坐化涅槃。

    讓眾人吃驚的是,了緣師太在坐化後,竟是留下了一顆舍利子。

    池玲瓏猶記得,這在上一世,是被當成了聖物,直接進奉給當朝太后的。

    後來因為這事,大魏所有人都認為,這是天降聖明之主的徵兆。

    弘遠帝也順勢而為,藉著這件事的餘波,順理成章的去了堯山,舉行了封禪大典。

    也正是因為如此,之後雖然他晚年昏庸,於政治上並無建樹,到底也還得了個“中興之主”的名號,委實有些名不副實。

    這些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真正事關重大,又讓兩個池玲瓏都震驚的無以復加的,卻是因為,——現年乃是弘遠帝二十二年,了緣師太竟然還沒有圓寂?

    上一世,她可是五年前,早在“池玲瓏”被送進影梅庵前,就已經作古了的!

    怎麼會這樣?

    池玲瓏震驚惶恐不知所措,而“池玲瓏”,卻是呆呆的不知道該怎樣反應。

    早就該死了的人,現在還好好的坐在她們面前,不管是對於那個池玲瓏來說,這事情都匪夷所思的,讓她們難以接受。

    只是,不等池玲瓏糾結完畢,卻是又見那慈眉善目,滿身禪意的了緣師太,竟是又看了她一眼,隨後古澀的聲音,又滿是平和慈悲的道:“貧尼年方九十五,便來此後山參禪悟道。原是摸到些契機,可溝通上意的。孰料,世事無常,貧尼竟是入定整十年,都不得坐化。”

    又轉動了幾下,手中那看似來頗有些年頭的佛珠,隨後,又緩緩道:“緣分都是天定,貧尼自是不會強求。然,前幾日入定時,卻得佛主點化,言道,'貧尼遲遲不能坐化,卻是因為,在這世間夙願未了。'”

    池玲瓏心中大震。

    她覺得,這個世界,在此刻整個都玄幻了。

    佛祖點化?

    那佛祖點化的,有關了緣師太夙願未了的契機,便是在……“池玲瓏”身上?

    池玲瓏當即只覺得,腦袋都有些當機。

    她前世今生都是和“佛”這個字兒無緣的,雖則自九月份入京以來,她一直在影梅庵修佛。

    可是,那倒是假的。

    外人不知道,可想來是絕對欺瞞不了佛祖的法眼的。

    她和“佛”無緣,和了緣師太更是第一次見面。

    然則,“池玲瓏”卻是不同的。

    她前世在影梅庵生活了足有二十餘年,活活的將滿頭青絲熬成白髮,最後更是從坐落在懸崖上的廂房中,直接一躍而下,將自己的生命了斷。

    若是說她不憎,不恨,不怨,不惡,怕是誰都不會相信。

    她是怨懟的,嫉恨如毒液噴湧,將她一顆心腐蝕殆盡。

    她怎麼可能不怨恨?

    她大好的年華,她後半輩子的生命,全都是葬送在這座牢籠裡;即便她最後死了,也沒能逃脫影梅庵這座藩籬。

    池玲瓏有些了悟了。

    上一世了緣師太圓寂的時候,“池玲瓏”還在翼州,還未出嫁。

    她沒有踏足過影梅庵一步,功德深厚、佛法無邊的了緣師太,自然不會因她,一直遲遲無法涅槃。

    而這一世,因為“池玲瓏”重生在她五歲那年,命運也依舊按照相同的軌跡運轉著。

    大雨傾盆那一夜,寧氏慘死,一屍兩命。

    “池玲瓏”甫一重生,便又回到了她人生的轉折點,且根本無法逆天而為,窮途末路之下,又惶恐之後的生命還要按照之前的齒輪運轉,她情緒崩潰。

    這一次,不用別人將她推入湖中,卻是自己一躍跳入湖水。

    如此,才有了池玲瓏後來陰差陽錯之下,進入了她的身體。

    可世事當真無常,一心求死的“池玲瓏”,竟是沒有死絕。

    她的殘魂,也一直在她的身體裡停留未散。

    而也興許是重生之初,那一夜發生的事情,勾起了兩輩子隱藏在心中最深最痛的疼痛,她胸腔中的憤怒和滔天的恨意,也一直支持著她的殘魂,遲遲沒有消散在天地間。

    這裡邊確實是有影梅庵造下的業障的,如此,了緣師太因為“夙願未了”,而遲遲不能坐化,卻是一切都解釋的通的。

    池玲瓏腦中一陣陣刺痛傳來,神魂在此刻好似更虛弱了一點。

    她多想推開那層將她捆縛起來的白霧,可是,她卻連一點力氣都沒有。

    了緣師太在說了那些話後,反應過來的“池玲瓏”卻是更加激動了。

    她面上淚水滿面,眸中滅頂的怨懟和痛恨,好似烈焰焚燒。

    了緣師太直直的看著“池玲瓏”的眸子,卻是又語氣沉靜,如同梵音涔涔一般道:“癡兒,過去之法不應追念,未來之法不應希求,現在之法不應住著。若能如是,當處解脫。”

    這卻是在勸說“池玲瓏”,對過去不要追念;無論之前的經歷,是哭是甜,天地人三道,唯自看破,方能自救。

    六道輪迴,如夢境、如演戲,受地獄苦盡,或生於天中,福享盡可能墮入畜生,後來得生人間,貧窮困苦;世間不如意事諸多,然則,唯有放下,才可解脫,總得自在。

    “池玲瓏”掙扎抓撓的動作,緩緩停了下來,直至再沒有動作。

    只有眸中的淚水,卻還是如同潺潺流動的小溪一樣,不斷往外翻湧……

    她面上的表情,卻是癡呆的,猶如傻了一般,猶如整個人的神魂,都出竅了一樣。

    了緣師太又一邊敲著木魚,一邊也轉著手中的佛珠,不緊不慢的道:“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一念放下,萬般自在……”

    佛香裊裊中,“池玲瓏”捂臉痛哭,她似是還想掙扎,還想要奮力反抗些什麼。

    卻她訥訥了良久,才吐出了一個晦澀的“不”字。

    然則,了緣師太此刻卻是停下來敲木魚的動作,她伸出右手,將食指輕輕點在池玲瓏眉心,就像是在做著某個神奇的祭祀一樣。

    只聽了緣師太都滿面慈悲的念叨:“從來處來,到去處去。輪迴往生,是為佛之大道。癡兒,生命始而復轉,轉眼,又是一個輪迴……”

    “不……”

    身體扭曲到痛疼,池玲瓏昏迷中,只感覺自己好似要被無盡的壓力碾碎了。

    她的神智還是略有些清醒的,因而,她便也知道,就在此刻,那與她在一個身體裡日夜不離了整整七年的“池玲瓏”,她的魂魄,正一點點從身體中抽離出去。

    她淒慘的叫著“不”,哽咽的嗓子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然則,此刻佛音裊裊,這裝飾古拙的廂房中,卻只留下一縷佛香裊裊。

    隨之,便是了緣師太手下的木魚,再次饒有韻律的響起的聲音,以及了緣師太那滿含滄桑和慈憫的誦經聲——

    “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

    “願我來世得菩提時,以無量無邊智慧方便,令諸有情皆得無盡所受之物,莫令眾生有所乏少……”

    “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若諸有情行邪道者,悉令安住菩提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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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3 16:08:47 |只看該作者
229 甦醒

    池玲瓏再次甦醒時,是活生生被痛醒的。

    她茫然的睜開惺忪的眸子,不知今夕是何夕。

    她記得自己是在宮裡吐了血的,可是,後來好像又做夢,且夢見了了緣師太,夢見了“池玲瓏”離開了她……

    池玲瓏正恍然的,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嘴唇上卻是又傳來狠狠一陣刺痛。

    池玲瓏一個控制不住,便輕輕的嚶嚀一聲,“痛……”

    一個字兒從口中傳出,就像是按開了某個開關一樣,池玲瓏瞬間覺得,房間中的氣氛,立馬便不一樣了。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她將視線轉移到某處,入目便是某個少年,英俊的有些天怒人怨的臉龐。

    池玲瓏呆呆的看著那少年,眼淚卻不聽使喚一般,“唰”一下全都從眼眶中跑了出來。

    她顫抖的伸出雪白的手指,面上笑靨如花,一顆心卻抽疼的,讓她整個身體都絞痛了。

    溫熱的手指觸到他長滿了青色鬍渣的下巴,池玲瓏一邊心酸的掉眼淚,一邊也盡力笑的開心的問秦承嗣道:“秦承嗣,你是幾天沒有洗臉吃飯了麼?看看你現在這個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剛從那個戰場上跑回來的呢?”

    眼前的秦承嗣,一張英俊冷冽的面孔,一如往昔。

    然而,好似就在她,只是簡單的做了一個夢的這一段時間,又有些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這人瘦的。像是剛從難民營中跑出來的。

    他本就不胖,面頰上的肉更是少之又少,現在臉頰竟是完全凹陷下去。愈發襯得,整個人冰冷的生人勿近。

    那雙深邃黝黑的眸子中,早就被紅血絲佈滿,他形容狼狽不堪,連鬍子渣都密密麻麻的長出了好大一截。

    滿面疲憊和孤寂的氣息,他此刻也呆呆的看著她,那雙空寂荒蕪、佈滿血色的眸子裡。倏然就像是增添了某些神采一樣。

    這個秦承嗣,是有些有肉的。他有思想有感情,不是如同前幾天一樣,在行屍走肉的過日子,好像只在這片刻功夫。他已經活過來了。

    池玲瓏笑著一邊流淚,一邊也就又取笑著,輕輕戳著秦承嗣下巴道:“你不知道我最愛乾淨麼?看看你現在這個模樣,哼,再不趕緊把你自己收拾好,晚上可是不准你上我的……唔,……”床。

    一個“床”字還沒有說出口,喃喃不語的唇舌,竟是完全被人堵住了。

    池玲瓏嗚嗚咽咽的有些喘息困難。秦承嗣卻又大力摟抱著她,就像是抱著某個失而復得的珍寶一樣,他大力的揉捏著她的身軀。恨不能將她完全揉到他的身體裡去。

    一邊卻也像是發了瘋的野獸一樣,狠狠的啃噬著她的唇。

    他攻城略地,舌頭在她口中橫衝直撞。

    那樣激.盪猛烈的動作,他好似在證實她確實醒過來一樣,又好似只是純粹的在發洩著心中這幾天來積存的,幾乎可以將他淹沒的惶恐、懼怕和驚駭。

    他舔舐著。啃咬著,將她的唇瓣蹂躪的紅腫。卻還是不滿足的,一再的深入,再深入……

    那樣勇猛的力道,那樣充沛而惶恐的感情,他的舌掃過她每一顆牙齒,所有齒後的粘膜,最後卻是繼續深入,直到她的嗓子眼兒……

    這樣毫不留情的糾纏,他像是要將她完全吞吃入腹。

    少年粗重急促的喘息,難耐渴望的嘶吼,悶悶的從內室中傳出;而少女嬌媚的呻吟,以及略有些痛苦的嗚咽嚶嚀聲,也與之混合在一起,奏成了這世間最美妙的樂曲。

    一直守在致遠齋大殿外的六月和七月,甫一聽見大殿中,傳出的類似男女“交歡”的聲音,兩人先是都面目一怔,臉上不由自主的泛上來些,略有些不自然暈紅。

    隨後,反應過來,池玲瓏竟是已經甦醒了後,六月和七月俱都狂喜。

    兩人手足無措的,在原地來回踱著步子。

    七月道:“姑娘才醒,我要給姑娘做什麼吃的好?”

    不等六月回話,卻是又顧自絮絮叨叨:“姑娘愛吃排骨,我這就給姑娘做紅燒排骨,糖醋排骨,蓮藕燉排骨,哦,對了,再加一個蜜汁排骨…… ”

    七月火急火燎的,還在想著菜譜,卻不想,就在此刻,也是常年冰著一張臉的六月,卻是倏然開口打破了她的浮想聯翩。

    “姑娘七日不曾進食,這兩天最好吃清淡的,吃粥最好……”

    七月:“……”

    一個不小心動作大了一點,七月倏然扯到了至今還沒休養好的筋骨。

    她和六月都挨了五十杖刑,雖然看在她們兩個,還有用的份兒上,負責行刑的侍衛手下留情了。

    然則,秦王府的刑罰,本就比之軍中還嚴苛,且她們又都同樣身為女兒家,受了杖刑以後,又一直戰戰兢兢的當差,別說是休養了,她們盡心的程度,甚至遠比之前還要勝上多倍。

    由此,雖然距離被杖刑之日,已經過去了七天,六月和七月兩人,卻是也不敢做出大動作來。

    她們雖然不怕疼,這樣的疼痛也都早已經習慣了。

    可冷不丁的來一下,那疼痛也是會讓她們齒牙咧嘴的。

    七月被六月一提醒,一時間也反映過來自己激動的過度,以至於都忘了忌諱了。

    姑娘的身體如何,她們現在都不清楚。現在讓姑娘吃那些生硬難克化的東西,確實太沒有眼色了,還是吃粥比較好。

    七月就又忙到交代六月,“你先在這裡守著,我去廚房給姑娘煮點好克化的粥。再用藥材煲點老鴨湯和雞湯,順便給姑娘做些鬆軟的小點心,你先且自己守在這兒。我去忙了啊。”

    話剛落音,人就走出去老遠了。

    七月的身影才剛消失在廚房中,墨乙和墨丁,也已經跨著大步過來了。

    “可是出了何事?”墨乙看著七月的身影匆匆閃過,直覺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六月努力繃著臉,眸中的笑意卻是控制不住的流淌出來。

    她極力壓制著心中的喜悅,一板一眼的回到:“姑娘醒了。”

    “真的?”墨乙驚喜出聲。

    墨丁雖然沒有開口說話。那張萬年不變的棺材臉上,緊繃的面部線條。在此刻卻是微不可見的緩緩舒緩了下來。

    他那雙常年無動於衷,什麼變化都沒有的眸子,現在也一閃而過類似喜悅的神采。

    池玲瓏甦醒了,不得不說。這個消息,對於整個秦王府來說,都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墨乙想要哈哈大笑,以表喜悅之情,被墨丁冷冷的捅了一下胳膊,才反應過來,這裡乃是致遠齋,可不是他們能隨心所欲的地方,不免就略有些訕訕的。左手握拳,掩在唇邊輕輕咳了咳。

    “七月去給姑娘準備膳食了。”六月看墨丁和墨乙都不說話,自己便憋出了這麼一句。

    隨後。卻是又問墨乙兩人,“可是有什麼事情,需要通報主子?”

    墨乙連忙擺手。

    現在去找主子?

    嘖嘖,他們才沒有這麼沒眼力見。

    雖然他們此行確實是有事情要匯報,不過,既然池玲瓏已經醒了。他們就已經知道該如何行事了。

    至於通報主子?

    呵,他們才不會自己找死。

    墨乙就和墨丁互相對視一眼。而後,墨丁便也一如之前許多時日那樣,也守在了致遠齋大殿外,卻是對墨乙點了點頭。

    墨乙眸子微微瞇了瞇,輕輕一笑,之後,便給六月和墨丁打了招呼,顧自離去了。

    因為池玲瓏被了緣師太接見,且被定為“有緣人”這個消息,在京城中早已傳開了,現在的京城可是熱鬧的幾乎要翻了天。

    而也因為先前幾個時辰,池玲瓏一直沒有甦醒的緣故,那些輿論他們也只是聽之任之,確實沒有加以干預。

    如今,池玲瓏果然清醒,他們若還不趁勢做些什麼事情,可就笨的冥頑不靈了。

    整個秦王府,因為池玲瓏終於甦醒,所有事情,都在暗地里大肆運作起來。

    卻說此刻的池玲瓏,被秦承嗣抱在懷裡好一番親暱過後,卻是心疼又心酸的,讓秦承嗣抱著她去西偏殿泡溫泉去了。

    這片刻的功夫,她沒有從秦承嗣口中問出什麼東西,然而,卻還是知道,自己已經昏迷了七天的。

    七天時間,不吃不喝,雖然身體沒有垮,她卻是一下地就頭暈目眩,還有些隱隱的噁心,竟是一步路也走不成。

    下到溫泉浴池中,池玲瓏被秦承嗣安置著坐在他懷里後,才又開始細細的詢問他,在她昏迷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秦承嗣貫來不是個愛說話的,從來都奉行沉默是金,此刻更是這樣。

    池玲瓏讓他給她講講這幾天的事情,秦承嗣卻只是目光流連而執拗的,死死盯著她一點不放開。

    那眼神固執的讓池玲瓏只看了一眼,便覺得心裡悶悶的疼,不由就湊到他跟前,在他唇上輕輕烙下一個吻。

    一邊安撫著他,“秦承嗣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我以後都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再不會出事讓你擔心。”

    一邊卻也笑著,又在他喉結處輕咬一下,“都好幾天沒洗澡了,我都要餿了,你聞聞我頭髮上現在什麼味兒?”

    咯咯笑出聲,也扭動了蓮蓬機關,直到溫泉池底的白玉床升到一定高度,才坐在白玉床上,又對秦承嗣道:“你轉過身去,我給你搓背… …”

    “嗯。”

    等兩人真正泡完了溫泉,天色已經將近黃昏。

    池玲瓏被秦承嗣服侍著,換上了輕軟的月白色中衣,就這樣用乾毛巾,將濕髮整個包裹住,一邊也細細的給秦承嗣打理起鬍渣來。

    秦承嗣今年已經十七歲,正是生理激素旺盛的時候,他的鬍渣,以往每隔一天,池玲瓏便要親手為他打理一次。稍有耽擱,那鬍渣在第二天便會冒出頭來,扎的她臉蛋疼疼的。

    “你是不是……一連七天都沒有好生打理過自己了?”

    池玲瓏眨巴眨巴眸子,將眸中的淚水眨巴掉。

    一邊笑得盡可能揶揄的和秦承嗣說話,一邊卻也心疼的道:“以後若是想我替你收拾,你就要乖一點,不管我在不在你跟前,都要吃好喝好,不許虧待了自己……”

    纖細的腰肢猛的被人抱緊,池玲瓏一個驚慌,手中的刀片差點將秦王爺毀容。

    不由就驚魂甫定的,將他推開一些,看他的臉上確實沒有劃傷後,也狠狠舒了一口氣,在他肩膀上輕輕錘一下,“正給你刮鬍子呢,不許亂動,不然把你這張臉劃花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池玲瓏輕輕的笑,如水墨勾畫出的遠山眉,比三月的桃花還要緋麗的眼,以及她眉眼間那濃濃的,怎樣掩飾都掩飾不住的辛酸和深情,讓秦承嗣喉嚨上下滾動幾下,隨後,卻也一邊吻住她的唇,一邊也承諾她似的,鄭重說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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