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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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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溪畔茶 -【美人戾氣重】《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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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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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7 00:06:3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蘇長越親去拜訪的人家不算多,不過蘇家現今沒有車馬,年節裡也沒處租去,他只能靠兩條腿走著去,及到正午,這閤家團圓之際,即使人家極力相留,他也不便留下用飯,還得走回家去吃福松湊合的手藝。

  吃罷歇息片刻,出門再把剩下的兩三家跑完,該盡的禮數才算全了,揣了一袖紅包踏雪回家——他雖衣著不顯,但本人人才生得太好,就是氣質冷一點也沒人在意,去拜年的人家老太太、太太們反誇他沉穩,給拜年紅包都是雙倍地給,推了人家還不高興。

  進門時見福松已經回來,小跑著來迎他,便順手塞他兩個:「拿著,你跑一天也辛苦了。明天沒什麼事了,若有哪裡耍花燈開戲,你想去都可以去,只是晚上需回來。」

  福松興高采烈地接了:「多謝公子!公子和我一道去耍呀?」

  蘇長越搖搖頭:「我就不去了,會考在即,我要專心攻讀,不能浪費時間了。」

  福松心道,你哪天沒在專心攻讀,什麼時候浪費過時間呦。不過知他心志甚堅,也不多勸,捏著紅包慇勤地道:「公子,你先歇一會,我去弄晚飯,材料我都準備好了,今天晚上我們吃鍋子!」

  他一路說著,陪著蘇長越到書房,替他把火盆的火重新籠旺,然後蹦蹦跳跳地往廚房去了。

  蘇長越則在書桌前坐下,沉靜了心思,拿起早上出門前翻到一半的書卷看起來。

  **

  同一時刻,千里之外的張家要熱鬧得多。

  此熱鬧非過年的熱鬧,而是掐架的熱鬧。這場架和正院東院都沒關係,和珠華呢,也沒多大關係,不過因為一點歷史遺留因素,讓她擦上了點邊。

  話說這日一大清早,張家諸房也在準備出門拜年,主要分了兩路。

  張老太爺和張老太太是不用出門的,只要等著兒孫們來磕頭拜年就成。這兩路是大房和二房,張推官和張興志的交際圈實在沒什麼重疊之處,鐘氏和馬氏同理,這不分也不行。不過張推官這路帶上了張良翰,二房對此也就滿意了,出了門各自分頭不提。

  張興志和馬氏起初是一道的,慢慢隨後的行程又有所不同,馬氏婦人家話多,逢著那等上門拜年人多的人家,一屋婦人東家長李家短,誰家男人賭錢了誰家老婆偷人了,她擠在裡面聽得興興頭頭,一待能待好半天。張興志漸漸沒了耐性,甩手說累了,要回去,馬氏興致正高,也不管他,就叫他先走。

  張興志便當真走了,提前回了家。

  但過了沒多大功夫,馬氏自己也待不住了,提腳出門——她是被氣走的,婦人們扎堆說八卦,說著說著說到了她頭上去,聽別人的閒話樂呵,聽自己的可就沒這麼愉快了,要說人家也不算說了什麼過分的話,就是有一戶婦人問了問張芬的親事,流露出一點想結親的意思。

  這戶人家從商,相對於張家二房來說,家裡正經有點家業,然而馬氏的眼光已經被張蓮張萱兩個人的夫家拔高了,她覺得自家女兒就算不比張萱,比著張蓮找個差不多的總成吧?

  她以為自己定的目標不高,怎奈別人家並不這樣覺得,張推官也不是專業做媒婆的,幾年裡連著辦了兩個女兒一個侄兒的婚事,已經是忙得脫不開身了,沒有精力再管張芬,鐘氏倒給牽了兩回線,二房俱不滿意,便也罷了,畢竟張芬父母雙全,沒有她一個伯母非要包婚配的理。

  大房給找的都不稱意,憑自家的交際網更找不著合適的了,一拖二拖,這年一過,張芬就上了十八歲。這個年紀是真的不能再拖,馬氏心裡著急起來,把要求也放低了,但再低,她也看不上一個家裡開賣油鋪子的——要是個腰纏萬貫的大商賈家還將就一點。

  她那股瞧不起人的勁嘴上收著,但臉上沒藏住,那婦人看出來了,自然不快,不敢明說什麼,皮笑肉不笑地點了兩句張芬的年紀,「好心」勸她可要抓緊,女兒家的好年華可就這麼幾年,別錯過了。

  這種兒女婚嫁是婦人們最喜歡說的,當下其他人也跟著附和了幾句,馬氏被附和得心堵無比,再待不下去,隨口扯了一事,跟著也走了。

  也沒心情再往別家逛去,悶悶地回了家,誰知道,撞見了更讓她心堵的一幕!

  一進二房院落,她就見秋芳往外跑,腳步惶急,差點撞上來,猛然剎住見著她,表情一下變得恐懼。

  馬氏心裡正不快,抬腳就踢了她一下:「小賤人,慣會裝樣,你見著鬼了?!」

  秋芳沒敢躲,站著挨了,抖著嗓子道:「回太太,沒、沒什麼。」

  這要沒什麼就怪了,馬氏收拾她是手到擒來,不上兩句話,就逼出了秋芳的實話。

  ——說來簡直奇葩:張興志和魏媽媽勾搭上了。

  還讓張芬捉了姦。

  現在在下人住的後罩房那裡鬧開了,小丫頭跑來報信,秋芳趕著去勸和。

  「……」

  馬氏腦子都是懵的,腳下倒還清楚,掉頭飛快就往後罩房的方向走。

  二房屋舍距離下人房最近,沒幾步路就到了,剛一近前,就聽到了嗚嗚咽咽的聲音。

  哭的不是魏媽媽,而是張芬,因為事發當時,她的庶弟張良勇正在附近摔炮竹玩,聽到裡面傳來吵鬧的動靜,好奇過來一看,正看到張芬上前要打魏媽媽,他為了保護魏媽媽,跑進去用力把張芬往後一推,張芬雖比他大了好幾歲,但一來沒有防備,二來本身身嬌體弱,讓這一推,轉頭撲到了門框上,把鼻子撞破了。

  於是馬氏看見的這個場景,就是張芬流著鼻血嗚嗚在哭,張良勇有點嚇住地站在一旁,張興志和魏媽媽匆匆忙忙地在穿衣服。

  她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直接噎過去!

  「你——」她熱血上頭,腦中空白了一瞬,才衝上去罵出了下句,「你這個王八,你對得起我!」

  她罵的是張興志,廝打的卻是外襖還沒穿好的魏媽媽。張興志忙閃到一旁,他連貌美還給生了個兒子的秋芳都不大管,何況魏媽媽?這婦人都三十五了,長得也尋常,要不是主動勾上來,他又看她一身皮肉還算白腴,才懶得同她有私。

  他睡魏媽媽,大概就等於不睡白不睡,不過魏媽媽對他那股跪舔的勁兒是馬氏和秋芳都沒有的,所以睡了幾回之後,他倒也睡出一點不同的趣味來了,今天提早回來,便是有點惦記上魏媽媽這一口,撿個空子來放鬆一下。誰知道這麼巧,先叫女兒撞破,馬氏前後腳地也回來了,他總是有些理虧,就悶在一旁,一言不發地看馬氏出氣打人。

  他想作壁上觀,但魏媽媽先還不敢動,待叫打得受不了了,豈有不來望他求救的,掙扎著撲過來,嘴上求著饒,一邊想往他背後躲。

  張興志叫牽連進去,沒頭沒臉地也挨了幾下,魏媽媽掛著他如救命稻草一般,他撕扯不開,不得不出聲勸解:「行了,你也該出夠氣了,這事算我不對,一時糊塗,不過你也不能把她打死吧。」

  他不說話還罷,這一說話雖然他本人真沒有要護著魏媽媽,但聽到馬氏耳裡他分明就是這個意思,怒氣又盛三分,罵道:「我就打死她又怎麼樣,一個做奴婢的賤人,還能叫我給她償命不成!」

  說著又打,但她先在外逛了半天,體力有所消耗,打了幾下再打不動了,想起來扭頭瞪秋芳:「你是死人吶,還不過來揍她!」

  魏媽媽躲在張興志旁邊呢,秋芳如何敢過去?剛抬起腳,見張興志眼一瞪,她一嚇,又畏縮回去了。

  馬氏氣得罵了她兩句,秋芳也不還口,只把頭埋得低低的,抑制住快要忍不住上揚的嘴角。

  ——她等這個局面已經等了很久了。

  當初魏媽媽叫扔去後罩房裡變成做粗活的下人,她可算是鬆了一口氣,誰知好景不長,沒多久,她就發現了魏媽媽在私下偷偷接觸張良勇。

  在魏媽媽來說,她也是沒辦法了,同樣是下人,做乳母和做粗使可差太遠了,魏媽媽原先就沒怎麼吃過苦,現在一道幹活的下人們知道她是被原主和新主都厭棄的,欺壓起她來沒有顧慮,她的日子更加難過。

  府裡唯一還跟她有一點情分的只有張良勇,雖知他年紀小,能起的作用有限,但沒有別的出路之下,她也只能去巴上他了。

  秋芳恨得要死,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居然還不放過她的兒子,怪不得她人走了,兒子也還是跟她親不起來!

  秋芳想了許久,終於想出個主意。她繞了好幾道彎,藉著別人的口給了魏媽媽提示,讓她意識到與其指望張良勇,不如搭上張興志。

  ——她對此才不嫉妒,她跟張興志這麼多年了,唯二的兒子都生了,又落著什麼好處?她對這個男人早就沒有一點指望了,憑他睡誰,她也無非這麼過。

  魏媽媽此前從未動過這個心思,並非她持身堅貞,而是她自知生得一般,靠勾引男主人而往上爬是不太現實的。但此一時彼一時,真被逼到了這份上,又時不時叫人在耳邊慫恿著,她牙一咬,豁出了面皮去——居然成了。

  她在歡喜的同時,秋芳也在暗喜著,為了撇清自己在這其中的干係,秋芳一直沒有發作,耐心地等候了許久,且不敢直接和馬氏去告密,而是又繞了道彎,把張芬繞了進去。

  事情就有這麼順利,沒想到馬氏也隨後回來了。

  現在這場面,是板上釘釘,魏媽媽再也別想在張家待下去了。

  她算得不錯,馬氏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自家男人在女色上是個什麼德行,這麼多年夫妻做下來,馬氏也算心中有數,跟張興志的賬可以回頭再算,當務之急必須先讓魏氏滾蛋!

  馬氏真是多一眼都不想看見她了。

  以魏氏的年紀相貌,她根本從沒把她放在眼裡,萬沒想到她還能翻出這花樣來,要早知道,當年就該早早把她處理了!

  只是沒有在大年初一賣人的,總得等年後。

  馬氏恨恨地讓人先把魏媽媽捆去柴房裡關著。

  冷靜了點,才想起來安慰女兒,丫頭弄了布巾來敷,張芬的鼻血此時已經停了,把口鼻那處擦淨了,倒還好沒留下什麼外傷。

  張芬懨懨的,什麼話也不想說。她畢竟是個黃花閨女,陡然間撞見這事,對她的刺激還是挺大的。

  馬氏見她這樣,又氣又心疼,一邊讓人去叫珠華過來,一邊逮著張良勇又罵了一頓。

  珠華才是一頭霧水呢,她過來的時候張興志已經收拾好躲回二房去了,她沒見著傷眼的現場版,聽到馬氏兜頭沖了她幾句,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片刻的驚訝過後,她「噗」一聲笑出來了。

  這位二舅舅真是太不挑了。

  馬氏氣得倒仰:「你笑什麼?!你家的人幹出這等醜事,你還好意思笑!」

  珠華哈了一聲:「二舅母,誰是我家的人了,好幾年前我就說不要她了,是二舅母要收留她,現在出了岔子,往我頭上賴什麼?譬如我從別家買個奴婢來,她在我家做錯了事,我還往回去找她前主人的賬不成?」

  馬氏叫堵的無話可回,珠華當年攆魏媽媽可不只一次,都叫她保下來了,哪知今天砸了自己的腳。

  再要撒氣,珠華明顯不是個軟柿子,捏她一下,能噴自己一臉,還不夠心塞的,只好多話不提,忍著忿然問她要魏媽媽的身契。

  珠華輕鬆地道:「我才都說了,二舅母想不到嗎?魏媽媽不是我家的人,身契自然也不在我這裡,我早就交給大舅舅了,二舅母要做什麼,等大舅舅回來,同他說去罷。」

  魏媽媽的身契是她在某年春日裡整屋大洗曬時翻到的,既然再也不打算要魏媽媽,那眼不見為淨,魏媽媽現在混在張家的下人裡,她就索性把身契塞給張推官去了,這該甩的鍋,她早就甩了。

  馬氏不知道這一節,有點呆住。

  珠華問她:「二舅母尋我還有事嗎?」

  馬氏「……」她只有搖頭。

  珠華客氣地行了禮退出,然後一路笑回了小跨院。

  靠著這個笑話,珠華整個年節裡心情都不錯,馬氏陸續又鬧了幾場,珠華總有新鮮熱鬧聽,很是打發了時間。

  不過年節過後,馬氏叫人來把魏媽媽賣掉等後續事宜,她就沒有空再去關心了,因為元宵一過,再要不了多久就是會試的開考日子了。

  鐘氏房裡有一尊白玉觀音,珠華認真地天天跑去許願,她本來不信這個,不過當此關頭,能抓著個安慰心裡還是要平靜一些——就算可能很小,不過說不定蘇長越運氣好,連戰告捷,就是中了呢。

  哪怕離萬閣老更近了一步,也還是希望他能中。

  二十歲的進士,誘惑真是太大了。

  ——菩薩保佑,蘇哥哥一定要中呀。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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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7 00:06:51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二月初八,夜半三更。

  一彎弦月懸在天際,投下一點清冷光輝,時值宵禁時分,整個京城都沉睡在夜的靜謐裡——只除了一處。

  京城東城區處,一片燈火通明,映照著方圓十數里如同白晝,人挨著人排了好幾排長長的隊伍,站在頭裡都望不見尾,這些人喧譁吵鬧,則又把這一大片地方攪擾得像個極大的市集。

  ——但這些人卻不是什麼趕集的小販商人,而個頂個堪稱是未來的國之棟樑。

  能在這個時辰,站在這個地界排隊的,身上都已背了舉人的功名,便不再往上考一步,此時也可以做個體面的鄉紳了,要是家中有點權錢,更能通上關係直接撈到個官做。

  在幾支隊伍的最前列,燈火掩映下,靜靜矗立著一排五開大門,中間三門上有牌匾,依次為「天開文運、明經取士、為國求賢」。

  這就是會試貢院的大門了,為天下所有未入仕的讀書人心心念念,又有別稱為龍門,比這座龍門更有吸引力的,大概只有紫禁城裡保和殿的金殿大門了——那是最終殿試之所,能踏入那裡,一個進士是穩穩地跑不掉,差別只在名次而已。

  蘇長越現在就排在其中的一支隊伍裡,他擠在這些平均年齡怎麼都上了三十的舉子們中實在是太醒目了,隊伍一直在調整中,週遭不斷地有人走,也不斷地有人填補進來——倒不為別的,主要是大家都想找著同鄉站一處,這麼多人搜身抄檢不是個小工程,不知得排到什麼時候,能在考前聽聽鄉音,和同鄉混一處交流交流心裡總是安慰一點。

  新人來了見著蘇長越就要側目,有人疑心他是來送考的,有人好奇心重直接就開口問了,蘇長越前後也站了兩三個同鄉,都是鄉試中認得的,此時湊到一起了,同鄉裡出了這麼個少年舉子,都覺與有榮焉,搶著替他答了,然後自豪地沐浴在對方驚嘆的目光中。

  又驚嘆掉一位仁兄之後,站在蘇長越後面的一個青年搖頭晃腦地嘆道:「唉,失策,失策,早知我不該和小蘇站在一處,我這個年紀的舉人,換個地方也能羨煞一片人等了,如今倒好,小蘇光芒太盛,蓋得我只成凡夫俗子了。」

  他的年紀確實不大,今年也才二十五,生得圓頭圓腦,看上去十分可親,名叫司宜春,同蘇長越在省城鄉試時認識。他眼神好,先前硬是在烏泱泱的人群裡尋著了蘇長越,拖著另一個同鄉梁開宇擠了過來。

  梁開宇與司宜春是鄉試前就熟識的,兩人差不多年紀,又在同一家書院讀書,關係很好,梁開宇吐槽起他來也不遺餘力:「司兄,醒醒,小蘇除了年輕還有臉,你就只有前者而已。」

  司宜春表示不服:「怎麼啦,哥哥哪裡不英俊了?我家那一片哭著喊著嫁給我的姑娘可多了,我這回要走運,能過了會試,那也是探花的有力競爭者好麼?」

  梁開宇:「哦。」

  司宜春被他的冷漠傷害了,撲上去掐他,兩個人鬧著,把網巾都整歪了。倒也沒人管他們,二月夜裡春寒料峭,別人也不是規規矩矩站著,亂走亂跑的多了去了,只要不整出太大動靜來,一旁守衛的軍士只做未見。

  直到過一會兒,忽然一聲鼓響。

  一直旁觀的蘇長越出聲提醒:「司兄,梁兄,別鬧了,要點名入場了。」

  都是打鄉試場上過來的,司宜春和梁開宇兩個也知道這鼓響是是什麼意思,忙各自整理了衣裳,重新站到隊伍裡排好。

  他們站在隊伍大約中段的位置,離輪到也還早著,慢慢又重新交談起來。

  司宜春感嘆:「我本想著男兒事業未立,何以家為,可惜我爹不懂我的志向,給我下了死令,不管這科中不中,回去必須得要成親。唉,看來我大小連登科的夢想是不太可能實現了。」

  梁開宇無語道:「司兄,你這個年紀還不成親,司伯父沒直接把你綁入洞房,已經是慈父了好嗎?」

  司宜春理直氣壯地回道:「所以我考慮過後,打消了逃婚的念頭,我也是個孝子啊。」

  他說著又羨慕起蘇長越來,「還是小蘇好,不用著急,這科不中,再拼一科也不算晚。」

  蘇長越唇邊露出了一點笑意:「哦,我和司兄一樣,不管這科中不中,過後也將成親了。」

  他很少主動說起自己的私事,司宜春和梁開宇知道他的出身,自然對他家的慘事也有所耳聞,都很有分寸地不予細究,此時聽他竟肯在婚事上插言透露,盡皆納罕。

  司宜春好奇心大起,抬手就勾他脖子:「小蘇,快告訴哥哥,是何方佳人?你見過嗎?性情如何?你的運氣可不要像哥哥這麼差,攤上個母老虎——我爹給我找這麼個媳婦,不說對我心有歉疚吧,還要怪我名聲浪蕩,一般好人家女兒不願意嫁給我,你說,有這麼當親爹的嗎?」

  梁開宇在後冷不丁道:「你才不是說哭著喊著要嫁給你的姑娘們多著呢嗎?」

  「……」司宜春若無其事地只當沒有聽見,催蘇長越,「小蘇快說,」他還又加了個問題,「對了,美嗎?」

  他前後加起來拋了一串問題出來,蘇長越很有耐心地答他:「是我爹從小給我定下的親事,見過幾回,是個又美貌又端莊的姑娘。」

  「端莊呀,那可沒什麼意思。」司宜春脫口評論,完了發覺不對,忙往回找補,「這是我的拙見,我們所好不一定相同,小蘇你這樣的配個端莊的姑娘正好,要是那等開朗愛鬧的,恐怕要被你這少年老成的性子悶住。」

  梁開宇幽幽地繼續補刀:「我們知道,你好河東獅那一口。」

  這下幾個周圍聽到他們談話的舉子都憋不住笑出聲了,司宜春先要做生氣狀,眼睛剛瞪起來就繃不住了,哈哈哈也笑了。

  這麼說笑著,隊伍隨之緩慢地向前移動,大約一個半時辰之後,他們終於靠近了龍門。

  這時候大家都不怎麼說話了,因為龍門前除了負責搜檢的軍士和監臨官之外,還站著兩排十分招眼的人物。

  飛魚服,繡春刀。

  這幫錦衣衛們,才是真正的大爺,便是心高氣傲的舉子們也不敢掠他們的刀鋒,老老實實地保持秩序等候著。

  又一刻之後,輪到了蘇長越等三人,依次被從頭到腳搜檢一遍,唯一攜帶的考籃也被翻了個底朝天,都無問題之後,方被允准進入龍門。

  貢院裡的考棚並不按地域分,乃是被打亂了的,開考當夜才會貼到外牆上,三人排隊前先已從牆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此時簡單整理了下被折騰得亂糟糟的儀表,拱手互道了幾句勉勵祝福之語,便就此分別,各自前往自己的考棚。

  新都在先帝手上才遷過來,遷都是個燒錢如紙的絕大工程,歷經換代之後,新都裡至今仍有些配套建築因人力物力等原因沒跟上來,比如這京城貢院就是一例,只有外面大門是巍峨肅穆的,裡面的考棚之簡陋狹窄,從這一個「棚」字就可以看出來——乃是用木板和葦席等物搭起來的,還比不上鄉試時的府城貢院,雖然一樣狹窄,好歹那是間磚瓦建的號房。

  然而也沒得挑剔,就這麼個破考棚,能坐進來已經算人中驕子了。

  蘇長越一路找自己的考棚一路打量,只見地方雖破,戒備卻極其周密森嚴,竟是每個考棚前都站了個軍士,最大限度地堵死了夾帶作弊的路。

  蘇長越倒放下心來,看守越嚴,對他這樣不想作弊的人倒是越公平的——且他情況還和別人不同,在他來說,這些軍士彼此間也能互相監督,若有暗地裡的人想栽贓他,斷絕他的科舉之路,買通他考棚前的一個軍士容易,把週遭一窩都買通就基本是不可能了。

  他找到自己的考棚之後,把考籃安頓好,就放心地趴到面前的桌上——其實就是一塊木板,闔眼補一補眠。

  板下有放著一個火盆供考生取暖,要在室內也湊合夠了,但這棚子處處漏風,那點熱氣根本存留不住,環境如此,不可能真的睡熟,天邊露出一點魚肚白時,蘇長越自動醒了,端正坐好,把筆墨等一一從考籃裡取出,擺放在桌面上。

  辰時初,所有考生進場完畢,貢院大門合攏,同時開始發下考題答紙。

  蘇長越在等候中拿到了考題,他卻沒有看,而是微微探出一點頭去,把目光定在了剛剛從他面前巡場過去的一排錦衣衛的背影上。

  ——會試監考森嚴,除了固定看守的軍士外,還有人在不定時巡場,這一任務人選不定,各武職部門都可能被抽調,這一場輪著的是最影響考生心情的錦衣衛。

  蘇長越盯著他們並不為他們身上礙眼的飛魚服,而是巡視他這一片的一排四個錦衣衛他先前都留意過,現在,裡面有一張面孔,換過了。

  說是不定時不定員巡場,然而其中也是有法度的,比如先組好了四人一組,臨陣就不可能再互相亂摻換人。

  為免引起考棚前的軍士注意,蘇長越很快縮回了頭,把目光放到手裡的考題上。

  題目不難,他看在眼裡,卻無絲毫欣喜之意,心止不住地一直往下沉。

  他把考題答紙都放去一邊,開始挨樣檢查起自己攜帶進來的物品——他已經夠小心了,能確定自己身上沒有問題,考場內也動不了手腳,但先在門外搜檢時,負責給他搜身和翻檢考籃的是兩個人,因為同時進行,考籃難免有離開他視線的瞬間,假如那時就給他添了點或換了點什麼,他真會疏忽過去。

  一通細緻檢查後,一無所獲。

  蘇長越沉思片刻,也許是他多想了?

  貢院內的明遠樓上一聲鼓響,正式答題開始。

  他定了定神,決定再等一等,便拿起墨條,一邊在硯台裡磨起墨來,一邊在腦內依據題目構思起文章。

  打好大概框架時,那一排錦衣衛巡過一圈,重新又繞過來了。

  蘇長越這回沒有遮掩,他側過頭,直直地盯著自前方而來的那張換過的面孔。

  誰被這麼盯著都會發覺的,那錦衣衛的目光同他對上,瞳孔微縮,旋即喝道:「你這舉子,不好生看題,胡亂張望什麼?」

  「大人見諒。」蘇長越低了頭。

  那錦衣衛沒再說什麼,一排人走過去了。

  蘇長越低垂著的面龐上,牙關緊咬,面色冷硬——那個錦衣衛的反應夠快了,但對視的一瞬間還是暴露了一件事。

  他認識他!

  那一瞬間,他不是看一個陌生無禮的舉子的狀態!

  這就夠了,雖然他找不出有什麼不對,但他的東西,一定是被動過手腳了。

  考生的分棚排號開考前才會貼出,密密麻麻的考棚又足有三四千個,即便是以錦衣衛的能為,也只能在開考後才鎖定他,所以心有不軌的這個錦衣衛還需要經過換場的程序,才能換到他這裡來,預備下手。

  場外的負責動手腳,場內的負責中場揭穿,這脈絡一經看穿,就很分明——雖然也有一小部分可能到此仍是他多想了,但他賭不起。

  放棄這一科不過浪費三年,而如被栽贓成功逐出科場,他舉人的名號能不能保住都兩說,更別提捲土重來了。

  蘇長越拿起用慣的羊毫墨筆摩挲了片刻,定下決心,放下,右手臂緩緩垂下,手背向下,往火盆中燒得通紅的火炭挨去。

  此時開考不久,他一字未寫,這便受傷自逐,便是錦衣衛也沒有藉口強要翻查他的隨身物件——

  手背已感覺到火苗炙熱的溫度,快要舔上之際,忽聽明遠樓上,連著九聲鼓響。

  考場上登時一片譁然,無數腦袋從考棚裡鑽出來。開考不過半個時辰就擊鼓,還響這麼多聲,可是從未有過之事。

  考棚前的軍士們不得不維持秩序,厲聲道:「請各位相公安坐棚裡,不得喧譁,不得交談,更不得起身亂走,違者以舞弊論處!」

  軍士們的話還是有用的,辛辛苦苦爬到這一關,誰也不想被白白逐出,便都各自按捺了心緒,等著隨後的說明。

  沒有等待多久,很快便有一名身著緋袍的官員來了,有近前眼尖的考生認出竟是本次會試的主考,禮部尚書王墨。

  依慣例,總主考官都是在明遠樓中坐鎮攬總,一般是不下來親臨考場的,如今竟由他親來,難道是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呃,這位主考官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好似死了爹一樣?

  王尚書豈止是神情哀痛,連眼圈都泛紅了,他站在無數考棚之前,環視考棚裡探出來的無數個好奇腦袋,口氣沉重地開了口:「本官剛接到宮中急報,聖上——駕、崩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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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7 00:07:0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王尚書這一句話經由層層傳播下去,片刻功夫已傳遍整個考場,如一道驚雷,劈在數千考生心中,把心都劈得焦焦的。

  這——什麼情況啊?!

  位置靠前、親耳聽到王尚書說出這一句的考生們尤其震撼,脫口便想問一句什麼,嘴巴張開了卻全都失語。

  ——問什麼哪?問王尚書真的假的?

  這考場裡考生考官軍士雜役等加起來快上萬了,王尚書就是活膩了也不敢當著萬人面前詛咒君父駕崩,除非他九族都一起活膩了。

  所以,皇帝陛下是真的——崩了?

  終於有反應靈敏一點的考生想起來提問了:崩看來是假不了了,那是怎麼崩的?這麼突然,崩得大家一點心理準備都沒啊。

  但王尚書已經沒空搭理這些考生了,他心裡有數,他被關在貢院裡,消息比別人肯定是慢了一步,這消息在開考後半個時辰送來,皇帝本人說不定是在夜半搜檢或更早之前就已經崩了,先一步得信的重臣已經進宮,把皇帝的身後事宜商量得差不多了,能搶的政治資本也搶得差不多了,才往外公佈發喪,把消息送過來,叫停會試。

  能任會試主考官原來是十分光耀之事,如今卻成了拖後腿的桎梏,王尚書的心情怎麼會好?他只再匆匆撂了一句「本官要立即進宮」後就步履匆匆地走了。

  而這裡的後續解釋安排等差事,就交給了副主考官及把守考場的軍士們。

  副主考官姓施,現在翰林院中供職。施學士簡單宣佈了幾件事體,其一自然是皇帝駕崩,會試終止;其二考生們可以出場,但等他們出去之後,京師肯定已經戒嚴,太子現在金陵,在太子從金陵趕來之前,這個戒嚴狀態應該都不會解除,所以他們不能返鄉,要在京裡再住一段時間;其三,在京期間,必須遵紀守法,這期間如有鬧事犯法,從重從嚴處罰。

  「諸位能坐在這裡,也是十年寒窗辛苦而來,可要自珍自重,好自為之!」

  說完最後一句忠告後,施學士命人打開龍門,放考生們出場。

  一個個憋足了勁的考生好似拳頭打在棉花上,力氣一下都不知洩哪去了,茫然地各自收拾東西,在軍士的維持下依次走出考棚,離開貢院,出來見到大片燦爛朝陽時,才大夢初醒似的,重新活泛了起來。

  一時沒人離去,以同鄉為單位,迅速重新聚集了起來。

  有考生夾著考籃扳手指算:「上屆、上上屆、上上上屆……這起碼幾十年,沒有過這麼短時間的會試吧?」

  旁邊的考生搭話:「豈止幾十年,我看上百年都沒有過!」

  司宜春在人群裡東張西望,時不時跳起來,好在蘇長越和梁開宇的心情也是無法言喻,急需找人傾訴,互相找尋著,好一會之後,三人終於碰上了頭。

  司宜春張口就咋舌:「天哪,怎麼這種事都能叫我碰上了!」

  梁開宇糾正:「是我們。」

  司宜春從善如流地改口:「天哪,怎麼這種事都能叫我們碰上了!」補一句,「百年一遇了吧?」

  梁開宇道:「百年也難遇。」

  ——因為皇帝駕崩而取消當年科舉之事屬於平常,但皇帝崩在會試當日,考生都入場了,臨時叫停的,真是世所罕聞,翻遍史書都翻不到。

  「皇上龍體素來也算康健,沒聽說有什麼貴恙,怎麼會這麼驟然就——?」這一句司宜春是壓低了聲音問的。

  梁開宇也低聲回道:「皇上住在深宮,就算有什麼不妥,也不會到處嚷嚷,你我又如何得知?」

  司宜春搖頭:「不對,我還是覺得這事出得突然,你想,如果皇上心中有數,自知春秋不久,那不管怎樣也該提前把太子從金陵召回來吧?」不至於像現在,太子連君父的最後一面都沒見著。

  他這個角度切得妙,梁開宇也無話可答了,便陷入了思索中。

  「請各位相公速速散去,不要聚眾在此!」

  這是施學士見他們遲遲不走,派軍士出來攆人了。

  在這個緊張敏感的關頭,眾舉子們倒也不敢不聽話,三三兩兩地擠著,慢騰騰各奔東西。

  除了震驚之外,大家別的情緒還算平穩,沒什麼人為浪費掉這一科而失控,因諸人都知曉,依慣例,新皇登基後多是要開恩科的,不過這一年時間,眾人還耗費得起。

  蘇長越先一直沒說話,他的心緒比司梁二人複雜得多,太多情緒堵著,反而不能像他們一樣隨便出口了。此時和著他們一起往外走,到岔路將分開告別時,才開了口,先把自己家的地址報與了他們,然後道:「司兄,梁兄,你們在京裡若有什麼不便之處,我能幫上忙的,儘管來尋我。」

  司宜春笑道:「好。」

  蘇長越便欲走,想一想這兩人皆不像通庶務的,又提醒了一句:「你們路上見著布店,莫忘了扯兩尺麻布,若遲了,恐怕難尋。」

  天子駕崩,舉凡天下官軍百姓俱要戴孝的,麻布必然要遭搶購。

  司宜春一拍腦袋:「是這個理!我們在這裡廢話半天,不及你一句有用。梁兄,快快,我們快走,那等大戶人家一買都是整匹整匹地買,可不能叫他們給買光了。」

  週遭聽到他們對話的舉子聞言也忙加快了腳步,一幫人急行軍般直尋布店而去。

  蘇長越倒不需要現買,數年前他父母雙逝,當時備的還留下了一些沒有用完,如今只要回家尋出就好了。

  他提著幾乎沒有用過的考籃,獨自往家走。

  及到家中,他種種激越的心緒終於平復得差不多了,先往父母靈前去上了一炷香。

  貢院外眾人都在議論皇帝驟崩之事,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太子被放逐金陵,萬永作為內閣首輔,不曾出言幫過一句話,只一心附和皇帝,太子對他不可能有好感,如今輪到太子上位,該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了。

  曾以為堅不可摧的仇人,其實也沒有刀槍不入,撕下那身虎皮,內裡不過是個凡人。蘇長越腦中響起珠華孩子氣的詛咒,目中劃過一絲笑意,也許真是叫她咒著了,只是目標不那麼準確,從萬閣老滑到了皇帝身上。

  這也不錯,如萬閣老這般國之大蠹,輕易死去未免便宜了他……

  幾年間,蘇長越都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想自己被仇恨扭曲淹沒,只這一刻,望著牌位上他親手篆刻的父母名諱,他放任了內心的可怕蔓延。

  **

  來說一說皇帝陛下的崩駕。

  簡單來說一句話:藥不能亂吃。

  要說皇帝修道修了這麼多年還是修出了點門道的,比如他就知道道教主分兩大派,全真和正一,前者屬丹鼎,後者精符籙,他用時也是把這兩派分開了。

  丹藥這一塊,不能一竿子全部歸類為邪物,有些確實是有效用的,能治些小病,逢著荒年,道觀也會出面舍藥。

  但皇帝的情形不一樣,他是抱著長生的心去吃,這種丹藥裡面到底都有些什麼成分,那真是只有天知道了。

  皇帝是在夜半時分忽然過去了的,他的日常和道士差不多,要做晚課,聽了道士的忽悠,還神神叨叨搞什麼月華之下內省丹田之類的把戲,睡得就比較晚,打坐完之後,再服一顆新出爐的仙丹,才上龍榻安寢。

  就是這顆丹藥吃壞了。

  幾乎是立竿見影,服下去掙扎了一會就沒了氣。

  服侍的一殿宮女內侍好懸沒嚇瘋。

  太醫院幾個德高望重的太醫接訊連滾帶爬地趕了來,老胳膊老腿跑得快飛起來,晚了,人過去得太快了。

  一殿人傻了好一刻,才想起來往外面送信——皇后已逝,太子遠在金陵,宮裡無人做主,也沒人擔得起這個責任,只能找朝中重臣來主持局面。

  第一個收到消息的是萬閣老,因為他正在值房當值,離內宮最近,傍晚時皇帝還曾把他叫進宮,把丹藥賜了他一顆呢,萬閣老謝了恩,滿含感激地當面吞了。

  此時聽著皇帝吃丹藥吃死了,萬閣老一口氣沒上來,差點也跟著厥過去。

  飛奔進宮,看了一眼皇帝的遺體,哭都來不及哭,轉頭就扯太醫讓把脈,倒還有點理智,沒直說讓救命,而是說他先前給皇帝試過藥,此刻看看他的脈象,查是哪裡不對,好找出皇帝的死因。

  幾個太醫面色凝重地輪番把過,會診後給出結論:萬閣老沒有問題,除了些本就有的老年人毛病之外,餘者都很正常。

  這就奇怪了,不過萬閣老劫後餘生,嚇出一身大汗後,終於冷靜下來,開始處理皇帝的身後事宜。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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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講真,滿朝文武天下百姓,要說最不想皇帝崩逝的,非萬閣老莫屬。

  這自然不是因為他和皇帝有多麼深厚濃重的君臣情誼,而是皇帝去得這麼突然,這麼不是時候,他毫無準備,手裡的局剛剛布到一半,啪嗒,跌地上摔了個粉碎。

  關於太子上位將對他不利這件事,外人看得見,萬閣老自己心裡更明白。

  要說萬閣老也不是成心和太子作對,太子是個溫厚謹慎的性子,未去金陵之前,每常見萬閣老都含笑主動招呼,萬閣老沒吃撐,當然也不會無端給太子難看,那時兩方的關係雖不熱絡,但也不壞。

  轉折點出現在太子被困於金陵時,儲君沒有孤懸在外之理,數年間許多人都上書勸皇帝把太子召回來,獨有站在群臣巔峰的萬閣老,卻是一言不發,巍然不動。

  萬閣老別的稀鬆平常,在巴結皇帝看皇帝眼色行事這一點上,真是做到了一百分,皇帝沒有召回太子的意思,那就不召,萬閣老堅定地站在皇帝這一邊,連太子私下遣人給他送了親筆信來含蓄地托他說情他都沒搭理。

  ——現在萬閣老想抽自己一巴掌!

  他哪怕寫封信回去敷衍一下也好啊!

  那時太子遠離中樞已有五六年,雖身份貴重不致有人走茶涼之虞,但影響力衰減無可避免,而萬閣老正值人生巔峰,皇帝第一,他第二,甚至他內心深處漸漸連皇帝都不怎麼放在眼裡——太好哄了,只要順著他就行了,就可以換取到無邊的權力。

  人的野心是一步步滋長上去的,萬閣老終於把目光盯向了儲位。

  一直拍皇帝馬屁其實也是很累的,人家做的是臣,他做的是狗,一代做完,以後還要給下一代接著做,這種日子想一想,實在是沒什麼意思。

  萬閣老決定要為自己的未來努力一把——謀朝篡位難度太大,換個儲君還是很可以想想。

  他就奔著這一點努力去了,眼看著已經有了些成效,只要再給他十年,不,哪怕五年的時間,他就能成功了!

  ——萬萬沒想到,皇帝撂挑子撂得這麼突然,別說什麼五年十年,多一天都沒有。

  二皇子要是個成年皇子,本身自己聚集了一堆勢力,那萬閣老還能努力一把試著把他強推上去,然而他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奶娃娃,今年不過七歲,母族也一點都指靠不上,全指著萬閣老一個人,萬閣老本事再大,沒皇帝給撐腰單憑自己也辦不到啊——話又說回來,二皇子要是也成年了,不好控制,那萬閣老也犯不著折騰這一齣了。

  總之,不管心裡多麼滴血,也只能揮別往事,著眼當前了。

  萬閣老立在寢殿中,下的第一個命令就是速招錦衣衛指揮使來,由他親自帶隊,飛馬連夜出城,以最快速度往金陵迎太子回朝登基。

  第二個命令是召禁軍統領,著他調兵圈死萬壽宮那邊的道士們,皇城自然同理,好在此時深夜,皇城本就處於封禁狀態,倒不需要特別變動,只要維持下去就可。

  第三個命令,才是召集內閣另幾位閣老並九卿等重臣來,共查皇帝暴亡緣故。

  一幫重臣進宮後對此如何震動駭恐不需細敘,次輔最先回神,抹淚道:「當先迎太子為上!」

  萬閣老表示已命人去了。

  重臣們紛紛側目——不要臉的老狐狸,該他說話的時候裝死,這時候跳出來搶首倡頭功!

  搶到功勞的萬閣老心情並不甚好,他跟太子間的結不是這麼容易就能打開的,伏低做小的日子在後頭,這狗生沒完沒了,萬閣老想一想又怎麼開心得起來?

  就拉著臉再下第三個命令,把負責試藥的那個道士和內侍都押過來。

  能入皇帝口的東西,都要先著人試過,確定無毒才能供奉到皇帝面前,仙丹也不例外。這一共有兩道關卡,出爐之後,先由煉丹的道士自己試服一顆,再由皇帝身邊的內侍服一顆,之後才輪著皇帝吃。

  兩個試藥的從床上被揪起來壓到重臣們面前,又睏又害怕,看到龍榻上面色已漸漸變得青白的皇帝,更直接嚇尿了。

  但他們是活生生的。

  太醫依次檢查過後,確認他們和萬閣老一樣,一切正常。

  再查藥。這次的仙丹是才出爐的,連試藥加賜萬閣老並皇帝本人服下去的一共四顆,還剩下六顆。

  寢宮裡的貼身太監把裝仙丹的那個玉盒找了出來,要遞給萬閣老,萬閣老沒接,道:「你吃一顆。」

  「閣、閣老——」太監嚇跪下了。

  文臣拿太監們一向不怎麼當人看,次輔冷聲附和:「皇上中毒而崩,爾等近身服侍之人難道還能獨善其身?你吃了這藥,若此時仍能不死,證明藥沒被人動過手腳,說不準倒能留一條殘命。」

  太監抗拒不過,只得抖著手拈了顆金光閃閃的藥丸,吞了下去。

  萬閣老這才接過玉盒,看了看剩下的仙丹,確認同他先前吃的一樣,轉交給太醫去查探。

  太醫們碾碎了一顆,圍成一圈細細嗅聞分辨:「甘草、刺五加、枸杞、三七……」

  正經還都是些抗疲勞抗衰老的中藥,太醫們辨了一圈,也沒辨出什麼毒物——內裡蘊含的還有種種重金屬成分,則超出了太醫們的知識範疇,光憑鼻子可嗅不出來。

  眼看著一炷香的時間過去。

  服丹的太監仍是好好的,餘下的藥裡也沒查出什麼不對,剩下的唯一一條路,只有去探查皇帝陛下的遺體了。

  這未免有些不敬,但此時也顧不得了,一國之君忽然暴亡,這是無論如何含糊不過去的,必得查得一清二楚,才好向天下臣民交待。

  眾人聚集到龍榻前,榻上的皇帝單從外表看,並不怎麼可怖,除了藥性發時他忍耐不住死命摳住了自己的咽喉,在脖頸間抓出兩三道血痕外,周身別無其它傷處。

  太醫院的老院正把目光從皇帝的脖間移到他緊閉著也看得出眼球暴突的眉目處,顫巍巍跪下,告聲罪,伸手翻開了皇帝的眼皮。

  裡面佈滿了血絲,但色澤正常,不算有異象。

  可能性一個個被排除,及到此時,老院正心中約摸已有了點數,他不再看別的,直接往下用力扳開了皇帝僵硬的牙關,讓另一個太醫幫忙控制住,他則要過一把銀匙,壓下皇帝舌頭,露出了後面的咽喉——

  喉口處的腺肉高高腫起,把往下的通道堵得死死的。

  即便是不懂醫的重臣們也看明白了,接二連三地失聲道:「皇上這是——」

  一口氣被堵住了上不來,所以暴亡了?!

  老院正收回了銀匙,在太醫的攙扶下站起身來,蒼老著聲音給出了官方權威診斷:「陛下是窒息而亡。」

  那麼問題又來了:好端端的,怎麼喉嚨會腫成這樣,救都來不及救就窒息了呢?

  老院正接著回答:「是不服之症。」

  重臣們都飽讀詩書,自然明白這不服是個什麼意思——其實就是「水土不服」的那個不服,人離家鄉去外地,一樣的水土,有人無事,有人就會病倒;換到皇帝身上,就是一樣的藥物成分,別人吃了沒事,他吃了就致命。

  醫書裡類似的記載並不少,諸如有人會在春日裡受不了花瓣飄飛,起癬長疹,就屬於不服之症的一種,只是相比起來症狀輕微些,配些藥膏擦著,或就硬抗著也能過去;再比如有人碰不得螃蟹或某種特定食物,一吃便要腹痛奇癢或別的離奇反應,此也為不服,醫家另有個簡稱為「敏症」。

  老院正道:「下官慚愧,究竟是哪樣成分害死了陛下,如今陛下已去,下官無能查知,但下官可以保證,陛下正是崩於敏症。」

  這不算個完美結局,但重臣們也能理解,醫家講究望聞切問,如今病人都去了,問沒法問,切也切不成,全憑一雙肉眼據外表判斷,能起碼弄明白是什麼症狀,已經不錯了,待太子還朝時,也可算交待了。

  便再商議下一步:何時發喪。

  如這般天子暴亡、儲君不在,國暫時無君的狀況,較通常的方式是秘而不宣,以維持政局平穩,避免宵小犯亂,待儲君趕回能主持大局時,再往外公佈喪訊。現在一半以上的重臣就持這個態度。

  但萬閣老堅持認為應該天亮後就發喪。

  皇帝要是正常病故就罷了,然而現在是橫死,奸臣有時也不是那麼好做的,逢著這種易引人疑竇的事,人們自然而然就要往奸臣身上想——奸臣嘛,壞事肯定都有你的份。什麼?不關你的事?那你幹嘛瞞著?你就是有鬼!

  萬閣老可不能認,道士是皇帝自己請的,丹是皇帝自己吃的,現在吃死了,怎麼也賴不上他,他就是清清白白的!

  這個鍋他堅決不能背!

  萬閣老且還有說得出口的理由:「瞞別人罷了,天亮會試就要開場,裡面有數千赴考的舉子,我等瞞著此事,由著他們考完,待到太子回來登基,孝期正撞在殿試上,萬萬不能舉行,到那時再跟考生們宣佈今科成績作廢?他們如何心甘!若有人聚眾鬧起事來,大行皇帝、新皇,面上俱要難看,這個責任你們負?!」

  重臣們面面相覷:大行皇帝還罷了,崩都崩了,新皇將將登基,誰樂意去跟他觸這個霉頭?

  不多地爭執了幾句,天亮就發喪的決議便定了下來。

  重臣們又在商議了幾件事,眼看天色將明,便各各分頭忙碌起來。

  當然最重要的一件事,還是等待。

  等太子還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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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錦衣衛最精銳的八百緹騎連夜出京,飛馳金陵。

  他們的腳程比官方邸報及驛站等都要快得多,等他們趕到金陵,秘密叩見了太子,迎走太子後,皇帝駕崩的消息才在金陵傳揚開來。

  一日之間,六朝金粉地的金陵褪下繁華,滿城舉哀,從官至民,皆著了粗布素服,商家懸在店前那些花花綠綠的店幡盡皆收起,連匾額旁掛的紅色燈籠都換成了素紙的。

  張宅裡,珠華坐在鐘氏房裡窗下的羅漢床上,由月朗指點著,埋頭跟一匹素布較勁。

  張家自來金陵後沒有經過喪事,家裡沒現成的孝服備著,現在當頭一樁國孝砸下來,只能趕著現做,因人人都需要,會針線的丫頭們忙不過來,珠華就自告奮勇把她和葉明光的份要過來自己來做。

  「嘶……」

  被戳了數不清的不知道第多少針,她連叫痛聲都淡定了。

  月朗在旁又心疼又好笑:「姑娘,還是我來吧,我手快,一個時辰就差不多好了。」

  珠華把被戳的手指放到嘴裡含了下,然後小小吸了口氣,拒絕了她:「不,我自己來。」

  她這回見著張家上下總動員,所有會針線的下人們都被分派了活計,湊一起緊急縫製素服時,才忽然意識到:她穿來有五年了,對於古代姑娘必備的女工技能居然一下都沒學過。

  她的主要日常是兩件事,一是自己讀書,而是督促葉明光讀書。

  居然和她前世在這個年齡段時差不多。

  張家出身底層,照理不該有這麼高的覺悟,但張推官一朝中榜,舉家翻身,張家從讀書這件事裡獲得的利益同那些本身是書香世家的人家比,或許沒那麼厲害沒那麼多,但意義更為重大,給家人帶來的震撼也更大——因為後者只是在維持現狀而已,而張家卻是在社會階層上往上邁出了關鍵性的一步。

  這使得讀書這件事在張家變得尤為崇高,不但男丁要向學,姑娘們有這個意願也很鼓勵,至於一般姑娘閨閣間技藝,反倒不怎麼在乎。

  諸如張萱,她在知府千金開的詩會上能勇奪第一,但在女工上就只是個能在帕子上繡朵稀鬆平常的花的水平,再高就不能了。但有多大關係呢?她陪嫁的兩個大丫頭都是製衣繡活一把罩的好手,這個大部分家庭穿衣都靠自做的世道下,想買個有女工基礎的丫頭真不難,便本身手藝不精,買回來再跟在大丫頭後面學一陣就是了。

  張萱都如此了,珠華更沒人管,她的手藝就停留在了前世縫鈕子的水平上,直到這回,她忽然意識到她應該學一點。

  蘇家一敗,把她的家產也全敗進去了,雖然她相信蘇長越總有一天會重新振興蘇家,但在這一天到來之前,能自己動手的,還是需要自己動手,多學一點總是有備無患。

  這孝服在衣物裡算是最好做的,沒一絲花樣連走線都可以粗莽一點,只要把裁剪好的布料挨圈縫起來就完了,正適合練手。

  鐘氏坐在另一邊,聽她不時發出呼痛聲也有點好笑,想著扼腕嘆息了一句:「長越可惜了,白費了這一科的功夫。」

  珠華埋頭苦縫,嘴上回道:「大舅母,磨刀不誤砍柴工麼。」

  ——這一科耽誤得簡直太值了好嗎?!

  張推官剛衝回來,通知他們皇帝駕崩,舉家要換素服的時候,她簡直心花怒放!

  她記得前世玩過某個遊戲,名字記不得了,最終BOSS有個特點,起初打他時一直不顯示血量,要等到打到一定程度,BOSS下掉的血量過了一個臨界點,腦門上才會顯出血量的進度條來,才可以看出還需要多久才能推倒他。

  萬閣老最起初登場的時候就是血量未知——知道他總會倒,但什麼時候倒,還需要推多久,是沒辦法看出的,挑戰他的人一一倒下,他似乎堅不可摧。

  直到皇帝這一去,他金鐘罩破,血量嘩嘩譁直掉,就算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那也是進入倒計時的節奏了,無非是個快慢而已。

  珠華心頭一直隱隱飄散著的那塊烏雲一下散了大半,中午時飯都多吃了半碗。

  鐘氏笑道:「你說的也是,太子回京登基,不出意外明年必是要開恩科的,長越多讀一年,到時把握更大了。」

  珠華道:「大舅母說得對——呃。」

  她卡住,忽然想起一事,忙把手裡的針交給月朗:「姐姐,還得勞煩你,我要回去寫封信。」

  月朗笑著接過,珠華再跟鐘氏打聲招呼,就快步出去回隔壁小跨院了。

  被皇帝駕崩這事一打岔,她險些忘了蘇長越上回走時和她說的話——他覺得她在張家要受人欺負,所以考完就要來提親來著。

  如今可不能叫他來了,他要來提親,肯定得先回安陸去準備一下,再從安陸來金陵,他們本定了婚約,前面有些程序倒是不用走了,但也不可能一來就把她娶走,總還得納徵請期等,這裡面耗費的都是時間。

  珠華一邊磨墨一邊在心裡默算,如今已經二月中了,可能等她最終到安陸完禮,蘇長越就該又踏上路途,前往京城去參加明年的恩科了,這一年餘下的大半時間都要折騰在來回路途上,他還哪來的功夫讀書呢?

  所以,還不如就讓他待在京裡,等考完恩科再說。

  珠華把這些利弊認真地在信裡分析了,又說了張家兄妹現在都去平郡王府奔前程,家裡同她最不對付的只餘了一個張老太太,她應對得過來,讓他不用擔心——以蘇長越的觀察力,完全同他報喜不報憂是沒用的,瞞不過他,不如坦白了說。

  她寫完封口,到晚間張推官回來時,就過去交託給了他,請他幫忙找順路上京的人捎過去。

  張推官微有些納罕:「這時候給長越寫什麼信?」

  珠華猶豫了一下,怕他不放在心上,送去遲了,蘇長越已經動身回安陸,那她就白寫了。她打量了一下屋裡的丫頭們,扯著張推官的衣袖站到門外,悄聲和他說了緣故。

  張推官:「……」

  外甥女年紀漸長,他當然有考慮過她完婚的事,私下也和鐘氏聊過,但他不可能去問外甥女想哪一年嫁,在他的想法裡,這就不該是由珠華做主的事;再一個,也不好去問蘇長越,作為女家,總得等著男方主動提及才好。

  沒想兩個小的倒背著他有了默契。

  不過他們婚約定的時間久長,如今蘇長越私下問她一句,倒也不算越矩,張推官就只笑斥她一句:「誰說他來提,我就要同意了?你們說也是白說。」

  珠華倒不在乎:「不同意就不同意罷,我照舊叫舅舅養著,也沒什麼不好。」

  要不是張家有討厭的張老太太那一房在,她還巴不得多留兩年呢,她現今不過十五,明年也不過十六,嫁過去洞房就是一樁大頭疼事,開葷這麼早,不知道對身體有沒有妨礙,想著她就有點怕。

  這股耍賴勁兒使出來,張推官也沒法了,只好接了信:「罷了,我替你寄,這信裡說的倒是正理,確該一鼓作氣把明年的恩科考過才談別的才是。」

  **

  二月廿五日,漸暖春風裡,太子抵京。

  滿朝文武出迎城外八十里,遙遙見得太子旗幟,白嶄嶄跪倒一大片,領頭的正是萬閣老。

  及見到在錦衣衛簇擁下飛騎而至的太子,萬閣老領著百官一齊叩首:「臣等恭迎太子!」

  遍身縞素的太子翻身下馬,腳步略有些踉蹌地上前,先伸手扶起了萬閣老:「閣老快請起,不必行此大禮。」

  萬閣老眼圈就紅了:「多謝殿下體恤,老臣、老臣——唉!」

  心下卻是定了下來,太子遠離中樞已有八年,朝廷大半在他手裡,看來太子對自己的形勢比人弱也有數,太子年長有年長的好處,至少不會像個愣頭青一樣,為了出氣不管不顧,上來就給他難看。

  至於往後,且走著瞧罷,萬閣老摸得清楚,這太子雖不像大行皇帝一樣昏庸,但也沒有遷都先祖的雄才大略,不過普通才智,他未必沒有可為之處。

  太子眼圈也紅了,眼淚直落下來:「沒想到皇爺去得這麼急,孤竟連最後一面都沒見著……」

  說著就哽咽不能言,拂衣擺跪地,望著皇城方向先磕了三個頭,而後頭抵在地上大哭,傷心不能自己。

  百官聽聞,都嗚嗚跟著哭了一會,萬閣老哭罷轉而上前攙扶太子:「還請殿下節哀,大行皇帝的後事及滿朝政事都等著殿下回去主持,還請殿下速速進城登基為是。」

  太子哭道:「皇爺剛去,做兒臣的哪裡忍心想這些。」

  萬閣老勸:「國不可一日無君,殿下早日登基,穩定民心,才是對大行皇帝的孝心。」

  勸著又扶,這次太子才讓扶了起來。

  雙方飆完演技,太子上馬繼續趕路,百官上馬的上馬,進轎的進轎,啥都沒有的只好勞動兩條腿,呼哧呼哧地跟在後面追。

  及進宮後先去哭拜了大行皇帝等程序不消細提,午時整,太子換了萬閣老命人趕製出來的新冠冕,外服麻衣,三辭三讓後,於太和殿即位。

  百官於階下叩拜,皆換了稱呼,山呼萬歲。

  ——這套登基程序只是個簡易版,只為太子正位,至於正式的登基大典,須得等大行皇帝的喪儀完畢後才行舉辦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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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又是一年春寒料峭。

  一樣的三更時分,一樣的東城貢院街,差不多的烏泱泱的面孔。

  「呦,趙兄,來這麼早!」

  「來來,李兄排我前面!」

  「孫兄看了號牌嗎?今朝位次如何?」

  「列在八字排,好與不好卻得進場才知了。」

  「愚弟排到了十二字上去,這可隔得有些遠了——」

  共同經歷了一場半截而夭的會試,今年的考生們再來照面,彼此間都有了一份共同的惺惺相惜感,便本來不熟的,看面孔似乎去年見過,一問之下也立刻親熱地混到了一處,熱鬧喧雜的氣氛比之去年尤甚。

  蘇司梁此刻也排在一起——他們來都是一同來的,去年蘇長越接到了珠華的信,司梁二人也差不多同時接到了家裡的信,信中都是叫他們不要回去,兩人都是湖北人,離京城也不近,不過一年時間,與其路上折騰,不如留在京裡候考更好些。

  梁開宇無可無不可,司宜春卻是大喜,自謂自己大小連登科的夢想有望實現,興沖沖拉著梁開宇來蘇家尋蘇長越會文。

  蘇長越知道他們也不還鄉後,便直接邀了他們來蘇家住,因為和他們做出同樣選擇的人不少,京裡的租房仍是十分緊缺,司梁二人只能仍舊住在客棧,這連住一年下來的開銷實在不小。

  蘇家宅院雖然小,但現在只住了蘇長越並福松一個小廝,居所還是很寬綽的,也不必擔心攪擾長輩女眷等,司梁二人都有點動心,蘇長越又再邀之後,二人見他確是誠心,再者讀書人間借住一二也算常事,便回去收拾鋪蓋真的搬了回來。

  三人每日讀書會文,待國孝期滿後,也一同出去參加一些文會,漲一漲見識,這麼一年下來,關係已是十分親近了。

  司宜春照舊是個逗趣性子,硬從隊伍裡歪出半邊身子,遙遙對著前方燈籠映照下的貢院龍門許願:「文聖保佑,我要求不高,能教我在孫山之前就成了。」

  排在司宜春前面的那個舉子恰和司宜春在文會上見過,認識他,聞言也對著龍門合掌,許願:「文聖在上,小生的要求也不高,能讓我在司兄之前即可。」

  周圍一片哄笑聲起,司宜春也哈哈笑了,搗他一拳:「你想得美!」

  笑完了他又有點發愁地耷拉下眉毛:「唉,家裡那個母老虎又多等了我一年,這下還不中,回去我又該矮一截了。」

  又羨慕蘇長越:「還是小蘇好,定的是個小媳婦,再等三年都不怕。」

  蘇長越現在和他熟了,知道他其實是心裡緊張才要一刻不停地撩人說話,配合著回了一句:「那不成,我怕。」

  司宜春:「哈哈哈!」衝他擠眉弄眼,「小蘇平常那麼老成,只有提到你定親的那個姑娘才有兩分活泛氣,等你成親時,可千萬要請我去,不能漏了我這杯喜酒。」

  蘇長越道:「一定——」

  司宜春忽然擊一下掌心:「差點忘了,我們的婚期要撞一起就麻煩了,你定的幾月?」

  這點蘇長越已經考慮過,回道:「大約五、六月之間。」

  會試放榜快,月初考試,月末即可放榜,若不中,只好打道回府,那不消提,安心返鄉去準備婚事罷了;若中了,則需再等差不多半個月,到三月中旬的時候參加殿試,排定最終的一二三甲。

  之後會有一段假期,這假期其實就是等候選官的日子,一科三百名,不可能一下全部都給安排了,考庶吉士的,入六部的,外放的,紛紛亂亂得有一段時間才能定下,要成婚最好就乘著這時候了,即所謂司宜春「大小連登科」的夢想。

  司宜春扼腕:「還真撞了,只好到時候看具體日子了。我爹的意思,是我要不中,就利索滾回去成親,要是中了,就由我岳家直接送嫁到京裡來,這具體哪天,現在也還說不準。」

  這麼東一句西一句地聊著,漸漸離龍門近了,能看清龍門旁站立著的軍士及搜檢人等了,司宜春幸災樂禍地「嘿」了一聲:「今年好,可看不見那些大爺了,去年他們在考場晃來晃去,那衣裳耀人眼,晃得我都發揮不好了。」

  今年門口守著的是自京衛裡抽調出來的人馬,穿著制式的紅盔黑甲,夜色裡,只頭頂上的盔帽顯眼些。

  梁開宇低聲道:「賊頭子遭了秧,底下那些小嘍囉還不夾起尾巴做人,能少露面,就少露面了。」

  他說的是年初的事。

  翻過了新年,新皇新建了年號為征和,之後頒佈的第一道旨意就是拿下了當初護送他進京的原錦衣衛指揮使,與此同時被裁撤的還有一批下屬同知僉事等。

  這不奇怪,三朝老臣不鮮見,活得長久不犯大錯就行,能侍兩代帝王的鷹犬頭目則都算十分難得了。

  這等天子手中刀,基本都是一代一換的消耗品,新皇一登基,基本都要換成自己的身邊人,用著才順手放心,至於舊人,就看運氣了:沒得罪過新皇的,民怨不大的,百官不太討厭的,那湊合還能得個隱退的結局——這結局一般都達不成,不得罪新皇容易,不惹民怨也能努力一把,但第三條就無論如何也辦不到了。

  錦衣衛掌偵緝百官事,從誕生初始就是站在百官的對立面,尤其是文官,這兩陣營在大面上必然是對立的,連依附於萬閣老那一邊的勢力都不例外,皇帝一旦流露出要收拾錦衣衛的意思,那文官們堪稱喜大普奔,爭著搶著要把昔日手裡壓著的黑材料扔出來,不把落馬的錦衣衛們證死不罷休。

  半月前錦衣衛一幫高層被拿下關押進了刑部,刑部是中樞法司,本來不直接接受狀子,為此專開了衙門外堂,言明接受針對錦衣衛的訴狀,來自民間的也收,結果直收到現在還沒收完,不斷有新知道的百姓趕去送狀子,負責的刑部官員直收到手軟。

  雖然這樁案件至今還未審理完畢,但就目前這個態勢,關進去的那批是完蛋定了,後面說不準還要牽連多少。

  作為文官預備役的舉子們來說,對此自然都樂見,當下嗡嗡一片又議論起此事來,只是錦衣衛餘威仍在,眾人的聲音都下意識壓得極小。

  直到眼見著快輪到搜身了,方消停安靜下來。

  同去年一般的程序,搜完進場,拱手作別,各自為自己的前程努力奮進去了。

  **

  會考考三場,一場三天,並不是一直關在貢院裡,中途有分場次,前一天入場,後一天出場。

  到第三場考完,龍門緩緩開啟,這一回出來的考生一般比先都要奔放些。

  「哈哈哈,哥哥終於解脫了!」

  司宜春一出來就仰天長笑,網巾歪斜,髮髻散亂,看上去很有瘋韻。

  不過這回周圍沒有人嘲笑他,反而都露出心有慼慼然的表情來——暫不想結果,這接連九天的煎熬總算是結束了,心理上一直繃著的那根弦也可以鬆開了。

  梁開宇也沒吐槽他,只是扶了把自己的後腰,催他:「走了,快回去了,我要先悶頭睡個一天一夜再說。」

  「好好好,我也要睡——哎,小蘇,你怎麼不走?」

  蘇長越遲疑片刻,道:「你們先回去吧,我想先去一下別處。」

  梁開宇見他似有難言之隱,便不細問,拉著司宜春要走,怎奈司宜春混熟後卻更是個人來瘋,硬不走追著要逼問,蘇長越讓鬧得沒法,只好吐露了實話:「我想去刑部看一看。」

  「那就同去嘛,刑部離你家雖有一段距離,但也不算十分繞路。」

  司宜春說著,當先就邁了步,「你想去瞧瞧錦衣衛那幫人現在審沒審出結果吧?我也好奇著呢,我們一道去,路上要見著沒去過的新鮮館子還可以進去嘗嘗,吃飽了再回去倒頭睡更愜意。」

  梁開宇雖不說話,但隨即就跟了上去,也是要一道陪同的意思,眼看兩人盛意拳拳,蘇長越不好推拒,只好從善如流地一道前去了。

  刑部在西城區,正與貢院的朝向相反,靠腳走走到天黑也未必能走到,三人找到不遠處的車馬行租了輛馬車,往西城而去。

  到了刑部所在的那條街時,蘇長越讓車伕就停在街邊等著,他則和司梁二人下車,步行著靠近了刑部。

  青條石砌成的台階上,朱色大門半開半閉,有人時不時在進出,既有穿著官服的官員,也有普通服色的百姓。

  三人到時,正見著一個穿短打的壯漢,身高足有八尺,卻如個膽怯孩童一般畏畏縮縮地在門邊觀望了許久,見都沒人來攆他,才墊著腳步小心翼翼地進去了。

  不多時,又來個老婦人,這老婦人卻連門邊都不敢近,直接在台階下跪下了,枯瘦的雙手高高舉起一張薄紙,顫著嗓子喊:「民、民婦有冤情上告——」

  自門裡出來個小吏模樣的人,把她的狀子接了,看了一眼,同她說了兩句話,口氣還挺溫和,三人隔著有一段距離,聽不太清,大致是叫那老婦人安心回家等消息的意思。

  小吏說罷便拿著狀子進去了,那老婦人沒有就走,砰砰在階下磕頭,嚎哭著喊:「多謝青天大老爺,多謝青天大老爺!」

  三人盡皆惻隱,待那老婦人磕罷頭爬起來,佝僂著身子慢慢走遠了,才有心情說起話來。

  司宜春先驚嘆:「快一個月了,刑部這狀子還收著呢?居然也還有人來告狀,錦衣衛是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惡事呦。」

  蘇長越道:「開頭來告狀的人應當不多,百姓們招惹不起錦衣衛,一般吃了虧也只好認了,如今見朝廷真有要審錦衣衛的意思,才敢來遞狀子了。」

  司宜春頻頻點頭:「你說得有理。」跟著又感嘆,「刑部這回可硬氣了,這是要搞把大的呀。」

  梁開宇道:「肯定有皇上的默許,刑部才敢這麼幹。我看,這回錦衣衛從上到下都得脫一層皮。」

  「這個搞法,脫層皮都是輕的,我看得傷筋動骨。」司宜春接話,「皇上真是聖明,就該好好收拾一下這幫狗腿子,免得他們繼續胡作胡為,把皇上的名聲都敗壞了。」

  他說著靈光一閃,猛地看向蘇長越:「小蘇,你不會是——」

  「我進場前就遞了狀子。」蘇長越頜首肯定了,他望著刑部嚴正的大門,目中閃過痛楚又痛快的光芒,「以往都是錦衣衛株連清洗別人,這回,終於輪到他們自己嘗嘗這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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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刑部既然還在接狀子,自然這樁案子還沒有辦完了,三人站在對面望了一刻,司梁兩個安慰了蘇長越幾句,便一齊走回街邊的馬車,找了家館子用完午飯,再回去蘇家。

  都累得半死,洗浴都沒勁了,各各倒頭便睡,直睡過半天一夜,到次日早上才醒了過來。

  離著放榜還有將近十天,這時節裡誰也不想再摸著書本,都是二十來歲的青年人,枯坐家中哪坐得下去,司宜春就充了領頭的,帶著另兩人天天在城裡亂竄。

  亂竄的不只是他們,幾乎每家酒樓茶鋪裡都可見候榜舉子們的身影,一言不合就開文會,這京城裡一年到頭,就數這幾天的文氣最盛,幾沖斗牛。

  三人組甚而遇到了直接在大街上鬥起文來的,只要不失控到武鬥,巡城的兵丁們也不管,由著他們鬧去。

  「反正再過幾天,你們中的九成都得滾蛋……」

  「你說什麼?!」

  悄聲嘀咕的小兵丁冷不防叫一個舉子伸手抓住,嚇一跳,結巴著道:「我、我沒說什麼——」

  「敢說就要敢當!」那舉子大喝一聲,「你說再過幾天我們都得滾蛋,是也不是?」

  這小兵丁大概才當差不久,看著瘦伶伶的,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也沒什麼武人的氣勢,弱弱地道:「……我沒有說都。」

  「你這是承認說了!」舉子咄咄逼人,「我等好好在做文章,哪裡得罪著你了?你要出言詛咒?」

  他說話時手一直抓著兵丁的衣襟沒放開,小兵丁叫他拎得不舒服,也有點脾氣上來了,道:「你們做文章我管不著也沒想管,但是你們堵在大街上,擋著路了。」

  這一隊巡城兵丁的頭目原本走在最前,此刻皺了皺眉,走回來道:「這小子才當差,嘴欠了些,相公雅量,別和他計較罷。」

  頭目知道有些舉子難纏,說這話已是示弱了,誰知那舉子卻不肯罷休:「就是我們一時不妨,佔了些街道,他就能詛咒我們全都落榜了?假如我真應了這詛咒,我的前程他賠嗎?他賠得起嗎?!」

  司宜春在旁聽著不禁翻了個白眼:「至於嗎?訓兩句得了,這麼沒完沒了有什麼意思,一個巡城兵丁還能保你個進士不成。」

  蘇長越走在外側,當時與那兵丁擦肩而過,他原不欲管這閒事,因小兵丁的嘴確實欠了些,但見那舉人上綱上線到了這地步,忍不住了,出聲道:「我聽清楚了,他說的是九成,原也沒有說錯。」

  舉人怒目瞪他,冷笑:「要你充什麼好人?都九成了,和『都』有什麼區別?你這意思,倒是我還冤枉他了不成!」

  ……

  同他鬥文的另一邊的舉子們哄笑起來,同他站在一邊的同伴們也面色古怪,終於有一個出了頭:「志柏,我們這回應考的有三千多人,照往年看,最終上榜的大約在三百名左右,十取其一,不幸落榜還鄉的可不就是九成嗎?」

  這出頭的是個熟人,正是會試那晚接司宜春話要排在他之前的那個舉人,三十來歲,名喚甘修傑,南直隸金陵人氏。

  那舉子臉色一下漲了個通紅:「……哼!」

  居然賭氣甩手便走了。

  被晾在當地的甘修傑無奈攤手:「志柏這脾氣——好罷,我又得罪了他一回。」

  「這等心眼比針尖大不了多少的人,得罪他又怕什麼!」司宜春接話。

  被這一打岔,文也鬥不下去了,兩撥人馬意已闌珊地分別散去,巡城兵丁們乘勢也忙走了。

  甘修傑落在最末,向蘇長越等三人拱拱手:「告辭了,叫他們拖著我鬥文,鬧得我現在飯都沒吃,我得趕著去祭五臟廟了。」

  司宜春忙邀他:「甘兄,我們也正要尋地方吃飯呢,一起便是,我請客!」

  甘修傑跟先那幫舉子本也不是很熟,猶豫片刻,便欣然應諾,脫離了他們跟蘇長越等混到了一起。

  四人尋了個酒樓雅座上去,考生們湊到一起,話題繞來繞去總免不了又繞回會試上去了。

  司宜春張口就道:「我可比你們都有把握。」

  梁開宇鄙視地斜他一眼:「因為你跟文聖許了願?」

  司宜春哈哈拍他的背:「知我者,梁兄也!」

  甘修傑笑道:「那看來我的把握也不小了。」

  說笑一通,酒菜上來,幾杯酒下肚,話匣子就更打開了,蘇長越敬了甘修傑一杯,謝他先前出面幫腔,誰知甘修傑卻苦笑著連連擺手:「唉,不提不提,該我向賢弟道歉才是。才剛那個,是我妻弟,家裡的一根獨苗,被慣壞了,又加上新近才喪了妻,脾氣就更暴躁了些。」

  原來還有這層淵源,三人明白過來,怪不得甘修傑先和那舉子說話的口氣不像一般友人。

  司宜春的竹箸停了停:「甘兄,我記得似乎你也——?」

  甘修傑嘆了口氣:「對,拙荊三年前便亡故了。」

  司宜春是嘴快,問出來之後就後悔了,不該戳人家的傷心事,忙道:「逝者已矣,甘兄也不要多想了。待這科考出,金榜題名,想續娶什麼樣的淑女都行,到時必是否極泰來了。」

  「哪裡哪裡。」甘修傑連連擺手,「先那話不過玩笑,十中取一的幾率,我們隸屬南榜,這中率又更低,除非文曲星下凡,否則誰敢言自己必中?我已這把年紀,又喪過偶,淑女云云,更是不敢妄想了。」

  司宜春詫異道:「甘兄今年不過三十四五,正值壯年,哪裡來的這番感嘆?便是現在要續絃,從門當戶對的人家裡找個閨女也不難吧?」

  三十多歲的男人是大了點,然而身上背了舉人功名,又不同了,那些待嫁姑娘們找個年歲相配的少年容易,但如何能保證這少年過個十年八年就必定能中舉?鄉試的難度可一點也不亞於會試,甚至更高,因為其錄取比例要更低些。

  相比之下,許多人家自然更傾向於找個現成的舉子,只是這等美事多半也就想想罷了,因為能走到這一關的算著年紀多半都該成過親了,這麼一來,如甘修傑這般恰巧又喪偶的,正經該挺搶手來著。

  甘修傑先叫妻弟甩了臉色,本就有點鬱悶,這會再喝了幾杯酒,酒入愁腸,醉意來得快,憋不住就把實話說出來了:「唉,不瞞賢弟,我去歲返鄉時,倒有人牽線介紹了一家,我與那位姑娘也相看了一面。我心裡本來中意,只是人家卻似乎不大看得上我,給的回話含糊著,說待我今科考過再說。」

  蘇長越和司宜春不由面面相覷——他二人情況相似,在婚事上也是要等今科考過的,但他們是不論考過考不過,這親都是成定了;甘修傑相看的這戶人家,流露出來的卻是要候他成績如何,再決定婚事的意思。

  講真,這在女家也許是考驗,但就男方的感覺來說,實在是不太好。

  同意就同意,不同意便不同意,說個半截話這麼挑揀人算怎麼回事呢?

  司宜春直腸子,當即就道:「這得是個天仙吧?否則我想不通哪來的這麼大臉面。嘖,話本裡的公主選駙馬才能直接往進士裡選呢。」

  蘇長越敬他一杯:「甘兄不必介懷,榜上自有顏如玉。」

  梁開宇跟著也敬了一杯:「就是,等甘兄上了皇榜,來提親的人得踏破了門檻,哪還輪得著那等勢利眼。」

  甘修傑讓他們接二連三安慰得好了些,痛快乾了兩杯,重新笑道:「說的是,人家既看不上我,我也不必多想了,誰有空閒等他們『再說』去。托幾位吉言,我若真中了,跟他家也沒關係了。」

  司宜春掐指算了算,忽然大驚失色:「哎呦,不知不覺過去了好幾天,後日就放榜了?完了,我今晚該睡不著了!」

  梁開宇道:「我們緊張難眠還罷了,你有文聖保佑的人,必在孫山之前的,擔心什麼?」

  「我願是半夜裡許的,就怕當時文聖睡著了沒聽見——哎,不提了,再提我現在就該慌了,喝酒喝酒!」

  一通把酒後,賓主盡歡,各自歸家不提。

  **

  二月廿七日,清晨。

  循例,會試的中榜榜文將會張貼在禮部門前的照壁上。

  蘇長越等三人出門得已算早了,結果到了一看,禮部前面人山人海,大半條街都擁堵得水洩不通,比會試開考時的人還多——這裡面除了最利益相關的參考舉子外,還有一些指望著靠報喜得喜錢的閒漢及專來看熱鬧的百姓等,蘇長越等三人擠了半天也只擠到了外圍,再往裡就接踵摩肩,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了。

  司宜春不甘心,憋紅了臉,大喝一聲,低下頭來準備拿腦袋開路,蘇長越忍笑扯了他一把:「不用了,司兄,我爹以前帶我來看過這榜,貼得高,字也寫得大,我們在這裡就能看清了。」

  司宜春鬆了口氣:「是嗎?我都做好擠破頭的準備了——還是有個懂行的人在好!」

  他想抬起手拍拍蘇長越的肩,卻發現人流太擁擠了,連這個動作都做不到,只得罷了。

  這時踮腳去看,可以看見照壁下那一圈位置倒是空著的,看來禮部早料到了這番場面,事先就調了軍士持著長槍,把那一圈守衛住了。

  外面的人還在不停趕來,長街越發擁擠不堪,這時候倒也不需維持什麼秩序了——太擠了,便是誰踩了誰的鞋,或是誤搗了誰一拳,也沒法還手鬧起來,頂多胡亂罵一句就罷了。

  萬眾期盼裡,終於,禮部的朱紅大門打開了。

  神聖的榜文緩緩展開,榜文書寫好捲起時是從第一名往後卷,現在展開第一個露出來的就是最後一名。

  ——第三百名,司宜春,湖廣岳州府。

  「司宜春,司宜春是哪個?!」口快的立即嚷嚷起來。

  「……」

  司宜春左右張望,夢遊似的分別向梁開宇和蘇長越道:「梁兄,小蘇,你們快掐我一把試試,我好像還沒睡醒。」

  蘇長越和梁開宇自然也見著榜上的名字上,俱是精神一振替他開心,蘇長越難得起了頑心,被梁開宇擠眼一示意,配合地提起來腳,一左一右,分別跺向他腳背。

  「呼!」

  蘇長越還留了點力,梁開宇可沒客氣,這一下差點把司宜春從人群裡跺跳起來,不過他倒是完全醒了神,嘴一下子笑得合不攏了:「哈哈,哈哈……」

  光曉得笑了,說不出別的話來。

  他們這裡一耽擱,榜文展開得更多了,眾人現在發現其實根本都用不著擠到前面去看,每出來一個名字,都有人大聲念出來,這些名字一波一波地往外傳,不時在某處激起歡呼。

  梁開宇的名字出現在了第二百八十八名上。

  甘修傑出現在了第一百九十六名上。

  甘修傑沒跟他們在一起,這場面也沒處找去,司宜春就只有哈哈笑道:「甘兄這下不愁了,只等著媒人踏破他家的門了!」

  他們都稱心如意了,剩的只有一個蘇長越,饒是他再沉得住氣,這時也忍不住屏息了。

  雖然他年紀最輕,在幾人裡算壓力最小,這一科便不中也不很要緊,但既然來考了,便沒有不盼著中的,司宜春成天把「大小連登科」掛在嘴邊,其實天下讀書人,沒有幻想過這一幕的當真是少……

  司宜春和梁開宇互相激動過後,也重新瞪大眼睛尋找著新出現的名字。

  榜文越往前展開越少,氣氛越緊張,漸漸連讀榜的人都沒有了,仍未發現自己名字的人把有限的希望賭在更有限的榜文上,焦灼得恨不得能變出支筆來,自己把大名往榜上一加。

  第一百名……

  第六十名……

  第二十名……

  第……

  「第十二名,哈哈哈!」司宜春仰天長笑,口水都噴出來了,「小蘇,你可太能幹了!太給哥哥長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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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中榜後第一件必做的事不是準備殿試,而是拜見座師。

  對於大多數的中式舉人們來說,會試關都闖過去了,足證是同儕中的佼佼者,實在用不著這時候還臨時抱佛腳,為半個月後的殿試挑燈夜讀什麼的,這時候的功夫,多是花在交際上,為日後正式進入官場做準備了。

  拜見座師就是第一項最重大的交際,這座師也就是會試時的主考官王大人——這王非去年的王尚書,而是另一位新任命的主考官,現任吏部左侍郎的王恩王侍郎,兩人恰巧一個姓。

  王侍郎的品級比著王尚書低兩級,但他在中式舉人們中的人氣卻更高。

  這很好理解,想一想吏部管的是什麼就懂了,不久之後,這三百名新進棟樑的前程要都從吏部手底下過,除了殿試後的三甲及考中庶吉士的舉子們可直入翰林院,不用輪轉六部觀政也暫且不用選官外,其他人的干係就大了,不管是留京也好,外派也罷,總之逃不過吏部的分派。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同樣發你去做知縣,是去上縣,還是下縣,江南,還是塞北,那日子能一樣嗎?有門路的還好些,沒門路全憑撞大運,萬一要被發到雲南那等土司大過天、官員不如狗的邊陲之地去,那真是哭都哭不出來。

  ——所以現在有個現成的機會,能到僅次於吏部天官的左侍郎門上混個臉熟,眾人自然是趨之如騖,別說走了,爬都得爬來。

  蘇長越等三人昨日看完了榜文,擠出人群後撞見了甘修傑,雙方各種喜不自勝互相賀喜自不用說,因甘修傑的小舅子不幸名落孫山之外,甘修傑沒了伴,還同他們約好了今日一道攜帶禮物來拜座師。

  「想來王大人公務繁忙,也沒空一個個見我們,我們四個屆時一起進去,既盡了禮數,又給王大人省了事,說不準王大人對我們的印象倒好些。」

  司宜春深以為然:「不錯,他們一個個肯定恨不得跟王大人獨自促膝長談,卻不想想王大人愛不愛搭理他們,我們反其道而行之,定能出奇制勝!」

  因甘修傑不和他們住在一起,兩邊便定了個中間點碰面,難免有些等待延誤,以致雖然出門早,但來到王大人府門前的時候,前面已排出一條不短的隊伍了。

  司宜春發出感概:「我忽然覺得,我在會試裡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不是寫文章,而是排隊。」

  他這話雖有些誇張,倒也不算無的放矢,因為會試三場,每場入場都是那麼折騰,提前半夜就要去排隊,回想起來實在是印象深刻。

  不過王侍郎門前這隊要好排得多,因為見王侍郎不需要寫文章,王侍郎和這些後進末學也沒什麼好大談特談的,多是受了參拜,再勉勵幾句就完了。

  這流轉效率就高,不過排了一個時辰,就輪著四人進去了。

  進去行了禮,送上禮物,王侍郎今年將將五十開外,是個白面微鬚的老者,話確不多,但態度很和氣,一點兒也沒擺官架子,而是真如師長般和四人諄諄交談了一會兒,每個人都照顧到了,又鼓勵他們在殿試中再接再厲,取得好的名次之後,端起了茶盅來。

  四人識趣地起身告退,王侍郎輕咳一聲,道:「修傑留步,你是金陵人,老夫有個故友在金陵為官,多年不見,想問你打聽一二。」

  座師有命,做弟子的自然無有不從,當下甘修傑便躬身停步,另三人恭恭敬敬地先退了出去。

  及到出了王家大門,三人站到稍遠些的一棵大樟樹下等人。

  一站定,司宜春就摸了下巴:「沒道理啊,王大人不留我也罷了,怎地也不留小蘇,卻把甘兄給留下來了?」

  蘇長越道:「我等不是金陵人,王大人留我們沒用罷。」

  司宜春大搖其頭:「小蘇,你不要裝傻,你難道真相信王大人留甘兄是為了問什麼故人?哼哼,這種託辭,哄小孩還差不多。我猜這王大人家中,一定有個待字閨中的愛女。」

  這是戲文裡常見的劇目,但別說,還真屬於合理猜測,年輕到未娶妻的舉子都沒有多少,未婚進士就更少了,作為主考官近水樓台,家中若真有待嫁愛女,來個先下手為強是很正常的事。

  於被挑中的人來說,一能得官家淑女,二則初入官場正需要個強有力的上官引路提攜,因此通常都很樂意,既是合則兩利,這種師生翁婿的佳話便常有發生。

  梁開宇提出異議:「不是我有意冒犯甘兄,甘兄的年紀擺在這裡,王大人如真有此意,看上你的幾率都比看上他高些。」

  甘修傑畢竟已經過了而立,對於一般家境的姑娘是上好選擇,他的准進士身份足以彌補他在年紀上的不足;但對上王侍郎這等實權高官,就要顯得不夠看了,人家的姑娘選擇多得是,並無必要屈就——除非那姑娘就喜歡年紀大的。

  司宜春道:「雖然我認為你的話很對——」他嘿嘿笑了兩聲,話鋒一轉,「但我仍然堅持我的看法。」

  左右等人無事,兩人便就此問題爭執了起來,爭了好一會未爭出個頭緒,倒是終於見著甘修傑的身影走了出來。

  怎麼說呢,雖然中榜拜座師原就是件開心事,在門口排隊的舉子們都喜氣洋洋的,但甘修傑現下面上的喜氣同進去時又有些不同,格外地要飄揚一些。

  見到三人仍在等他,他忙走了過來,口中致歉:「勞諸位久候,如何還特意等我。」

  「也就隨便等等,你要一直不出來,那我們猜著你被王大人留了飯,自然不等你了。」

  一邊說著,兩邊會齊了一道往回走,甘修傑道:「司賢弟玩笑了,我哪來這個臉面,讓王大人留我的飯。」

  司宜春道:「哦——我們都覺得甘兄格外得王大人青眼呢。」

  他雖是打探的意思,但天生一副可親面孔,又擠眉弄眼的,一副「我就是話中有話打趣你」的口氣,甘修傑倒不好意思起來,原是他約了人一起來的,結果別人都先出去了,獨他被留下私談了幾句,這要不分享一下,倒顯得他不夠意思了。

  他就輕咳了一聲,嗓音低低地道:「不瞞諸位賢弟,王大人留我下來,原是他有一長女,孀居在家,和我年歲差相彷彿,王大人問我是否有意……」

  這有意後面的話,自然是不必明說了。

  「哇!」司宜春當先出聲,張大了嘴。

  蘇長越和梁開宇也是驚訝,沒想到竟叫他胡扯准了,王大人家竟真有愛女,只是是已經嫁過一回夫婿過世了的,說與別人恐不相宜,與甘修傑卻正是對上了,簡直像專為著他配的一樣。

  「甘兄,你的運道到了啊!」司宜春忙緊著追問,「你怎麼回話的?答應了沒有?」

  甘修傑面色微紅:「我家不過普通耕讀人家,如今能得侍郎大人許婚,我受寵若驚還來不及,豈敢有『不』字?只是現在不過口頭上提了一句,王大人說,並不著急,還是待殿試後再說罷。」

  雖然又是一個「再說」,不過這個再說的份量比甘修傑上一回那個可是要重多了,那戶人家身份不可能高過吏部侍郎。且會試和殿試的門檻也不相同,殿試不過排個名次,最次一個進士都已是穩穩到手了的,這「再說」不過是女家含蓄說辭,其實差不多就是定下了。

  喜事人人愛聽,當下三人一齊恭喜他,司宜春又追著問他可曾見到王小姐的芳面,甘修傑忙道沒有沒有,又道:「畢竟我還未告知父母,此時不易張揚,請賢弟暫且替我保密。」

  三人都應了,司宜春又鬧他:「甘兄雙喜臨門,該請客才是!」

  「應該,應該,今天我做東——!」

  **

  半月時間倏忽而過,殿試之日如期而至。

  這沒什麼場次之分了,一題考完就罷。

  考生們在承天殿外的丹墀上考,一門之隔的殿內就是皇帝,其實還挺考驗心智,坐在蘇長越前面的一個考生就不停地在三月天裡擦汗,擦汗……

  這幸虧是個大晴天,要是雨天,他們殿試的地點會搬到殿內去,那就等於直面皇帝了,皇帝在上面坐得無聊了,也很有可能下來轉轉,那心理素質差的說不定能激動得昏過去。

  閒話不提,殿試有一個好處,可以提前交卷,隨交隨走,把卷子交到丹墀下東角門那裡守著的收卷官就行,也沒什麼審查手續,交完可以直接回家去。

  雖然如此,大家還是儘量多坐了一會,待反覆檢查過後,確定再無文法格式等疏漏錯誤後,才起身交卷。

  再往後就沒考生的事了,皇帝並不會現在就召見他們,他們要先等待的,是明日十年寒窗苦的最終成績放榜。

  ——那才是真真正正金榜題名裡面的「金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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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因卷子隔日就要送呈御覽,定出最終名次,十幾名代表朝廷最高層次的讀卷官齊聚閣房,連夜批覽評分。

  殿試一般不黜落人,所以不分中卷落卷,而是使用特定的評等標記,一份卷子要經所有考官依次看過評定,最終能得上等的標記越多,排名就越高。

  作為內閣首輔,萬閣老自然是讀卷官中的一員,這差事打他進入內閣起,已輪著好幾回了,他帶著一點熟極而流的心不在焉,一邊往卷子上畫符一邊想著,可惜他一生位極人臣,卻有一樁大不幸,沒養出一個好兒子——兒子學問太差,竟讓他連在科舉中替他通一通關係都不好下手。

  唉,他還是臉皮太薄,早知該乘著先帝在時,不要管別人囉嗦閒話,就給他弄一個進士才是,至多名次取低一點罷了。

  如今新皇繼位,這機會恐怕難找了。

  他雖則還坐在首輔的位置上,外面看起來新皇對他也客氣,似乎仍舊地位穩穩的樣子——然而他自家人知自家事,就是這客氣,才讓他一日比一日更不自在,他已拿出全部手段往上逢迎了,試圖將和先帝時的君臣關係延續下來,新皇卻不知有意無意,總是不接他的茬。

  ——這是安心要疏遠他的意思啊。

  內閣首輔這個職位極高極清極貴,也極端地不好做,和一味往上衝的言官不同,首輔不但要壓得住下面的百官,也要哄得住上面的皇帝,其中的度如何把握,則由歷任首輔的性格決定各自的風格。

  萬閣老就更偏向於後一項,哄好了皇帝,再借皇帝的威權去拉攏打壓下面的群臣,正應了一句耳熟能詳的成語:狐假虎威。

  如今虎不肯出借虎皮,萬閣老就變得比較難過了,上面討不了好,下面隱隱地開始冒出不和之音,這夾板氣受的,萬閣老的睡眠都大不如前了。

  「……唔,這筆字倒是不錯。」

  萬閣老打了一個哈欠,正昏昏欲睡之際,面前新取來的一份卷子上一筆極工整又微帶冷峻的館閣體映入眼簾,讓他提了點神。

  粗粗掃過內容,文如其字,用詞簡練而精準,該炫一點文采的時候又炫得恰到好處,更有一項拉分優點:不長。

  晚上的燭火點得再多也不如白天明亮,且又睏倦,萬閣老現在最不想看見那些晦澀又羅里吧嗦擠滿整張卷子的文章,當下心生好感,提筆一揮,就大方給了個圈,然後傳給下一位讀卷官。

  這麼一份又一份地流轉著,終於批寫完畢,進入下一個定名次的環節。

  這比批寫時要熱鬧得多,因難免有等次相同的情況出現;或雖差了一等半等,但某位給上等的讀卷官特別看好這篇文章,便要與其他人據理力爭,爭取把自己看中的文章往上提一提;當然,還有一種情況,那就是中式舉子裡有關係戶,為了把和自己利益相關的關係戶儘量往前排幾名,讀卷官也會爭論起來——雖然卷子都糊著名,但殿試不過三百份卷子,想認出來自家的關係戶還真不難,這點手腳都動不了,也不配坐在這裡成為讀卷官了。

  東閣裡的夜燭高照,爭論聲傳出窗扉,人在中庭都能聽聞。

  不知過去多久,終於,三百名位次塵埃落定。

  「哈欠……」萬閣老這回是真累著了,眯縫著眼,連著打了一個又一個哈欠,眼角泌出淚花來。

  「閣老既累了,就先去值房裡睡一會罷,這裡的卷子都已評定好了,名次也決出了,不過剩個拆封填名這一項,我們這裡這麼多人看著,出不了錯。」

  出言相勸的是另一名讀卷官,工部尚書蔡華榮,萬閣老一黨。

  萬閣老猶豫片刻,一則他年紀上來,著實是撐不住了,二則他想關照的關係戶都已不動聲色地關照過了,這一走倒也放心,便同意了,一路打著哈欠一路先去歇息了。

  **

  次日早上。

  萬閣老疲累過度,這一覺反倒睡得格外熟些,直等到小吏來叫他,他才醒了,一看天色,忙起身匆匆梳洗過,往閣房去。

  其餘讀卷官已在等候他了,因幾乎徹夜未眠,臉色都有些發菜,襯得萬閣老倒顯得有些神清氣爽起來。

  蔡尚書笑道:「閣老今日氣色好。」

  次輔則把手裡捧著的十份卷子遞給他。

  這是讀卷官們定出來的前十名,依制要連卷子一起送呈御覽,由皇帝從中御筆定出位次最高的一甲前三,既狀元、榜眼、探花。

  另還有幾位讀卷官分別捧著另二百九十份卷子,這些是防著皇帝心意不同,不喜歡臣子們定出來的前十名,要另行發掘賢材,所以一併都要帶過去。

  萬閣老近來難得睡了個好覺,心情不錯,一邊走在頭前,領著眾人去拜見皇帝,一邊笑著接過頭十名的卷子,道:「我來看看,今科的三鼎甲將出自何處。」

  就放慢了一點腳步,一份份翻起來,連著見了三個眼熟的名字,確認了自己的關係戶確實都在內,心情就更好了——十佔其三,除非運氣差到極點,不然總能叫皇帝在一甲裡點著一個罷?

  再下面還余了兩三份卷子萬閣老就沒細看,草草翻過了事,只是心下閃過一絲疑惑,覺得其中一個名字也有點眼熟,似乎在哪裡聽過似的。

  直快走到太和殿門口,萬閣老終於想起來了,忙再低頭把那份卷子一抽,他先前只是自右翻起了一點,看了姓名籍貫,現在抽出來才見著了全貌,正是他昨日讚賞字好給上等的那份卷子。

  蔡尚書走在略靠後一點的旁邊,見到笑道:「這是我等定下的探花郎,一筆好字實在出類拔萃,聽說又是個極年輕的青年俊傑,正合簪花,倒不用另行調整了。」

  三鼎甲雖然最終由皇帝圈定,不過讀卷官們也會給出一個參考位次,萬閣老的三個關係戶此時都不在這位次裡——那就做得太顯眼了,不如保個前十,去賭一賭皇帝的心意。

  聽說、是個極年輕的、青年俊傑?!

  萬閣老瞪著卷子上「蘇長越」三個工整小字,他從來沒把這個小小舉人放在眼裡,打先帝暴亡後他煩事纏身,就更把他拋到了腦後,沒想到他真能以才過弱冠的年紀過了會試,此刻在殿試中的名次還排得高高的。

  糟心極了的是,他的名次所以能這麼高,其中還有他貢獻的一個上等圈圈。

  再沒有比這更砸自己腳的事了,萬閣老都氣木了,瞪了好一會才想起來轉頭又去瞪蔡尚書。

  他昨夜早睡了會,最後的揭名環節不在,但蔡尚書是在的,他是萬黨一員,怎麼可能不知道萬黨仇家?且退一步說,萬黨中的其餘人等未留心到這蘇家後代也罷了,但萬閣老記得清楚,幾年前蘇長越年少氣盛,往萬府門前扔了一回孝布,小聚會上蔡尚書曾替他罵了幾句來著,這會兒要說忘得乾乾淨淨了,誰信?!

  明知是萬閣老的仇家還裝傻,不讓人去叫醒他,由著蘇長越被排到了探花的位次上,真相只有一個:蔡尚書,反水了。

  萬閣老難得的一點好心情被敗得乾乾淨淨,倒是那股子壓抑了一年之久的權臣勁兒被刺激上來,他猛一轉身,就從身後另一名捧卷的讀卷官手裡搶過一份來,然後把蘇長越的那卷丟回去,來了個替換。

  讀卷官們都呆了,不由一齊停下腳步:哪有這麼玩的,這太不合規矩,會考是為國掄才,就是首輔也不能這麼隨心所欲啊!

  當下就有人出聲:「閣老若對這名次不滿,昨夜就該明言,大家討論調整,豈有臨陣獨自更換之理?」

  馬上有人跟進:「此刻名次都已寫好了,要一併呈與皇上,若與卷子不符,我等何以解釋?」

  再有人附和:「這是皇上登基後開的頭一科恩舉,我等當盡善盡美才是,閣老如此,實在不當啊。」

  便連萬閣老那一派的人都不肯和他站一邊了:因為這個謬誤真是無法解釋的,要連累大家一起在皇帝那裡留個「辦事不牢」的印象,誰願落這個評價?

  眾人紛紛提出異議,七嘴八舌的聲音驚動了已在殿內升座的皇帝,當下便有侍奉的大太監出來問:「皇上著奴婢來問,各位老大人們怎麼還不進去?因何似乎起了爭執?」

  被皇帝垂詢,讀卷官們一時都住了口,思索著如何措辭,萬閣老冷冷掃視了諸人一眼:「不勞各位擔憂費心,我自有話和皇上說!」

  近來他本已覺得諸事不順,手底下的人時不時地犯刺了,再蜷著,這些人更要得意,恐怕該試著往他頭上爬了!

  正該借這樁事立一立威,此刻再想把蘇家那小子黜落下去是不能了,但把他壓三甲裡去卻費不了多大事,就不信皇帝這點面子都不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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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讀卷官們先後進了殿門,雖則都一肚子不滿,但依規矩,仍該由手捧前十名卷子的萬閣老當先上前,將卷子送呈御案,同時也第一個說話。

  「回皇上話,只是臣等在有一名考生的位次上決議不下,所以發生了一點爭執。」

  為定金榜名次而起口角是很正常的事,吵到臉紅脖子粗的都有,所以萬閣老並不隱瞞,坦然大方地說了。

  讀卷官之一的大理寺卿非萬黨一派,且性格直燥,當即上前兩步:「皇上,臣等夜裡已經定好名次,撰寫完畢,萬閣老當時並未提出異議,分明是認同了這結果。」

  他還待說下文,萬閣老趁他停頓喘氣的功夫,搶道:「夜裡撰寫名次時老臣因身體不適,無法支撐,不得不提前離場休憩了一會,那時候老臣人都不在,談何提出異議?」

  「可——」到撰寫時名次早都定下了,那時候你明明在的!

  萬閣老睡了個好覺的效果體現出來了,他現在比頭昏腦漲熬了一夜的其餘人等頭腦都清楚,不等大理寺卿反駁之語出口,跟著又搶道:「老臣雖去休息,但心裡不定,腦中翻來覆去總是猶在琢磨考生們的文章,只怕一時不慎,落了遺珠,愧對君恩。如此輾轉反側,便想起有一篇文章,當時不查忽略過去,過後想起卻是越想越妙,闡道述理鞭辟入裡,令人擊節。如此人才不可不為皇上見,故此,老臣才堅持把他提進了前十。」

  大理寺卿連讓搶了兩回話,氣得臉都板住了:明明是自己偷懶提早去睡大覺,從萬閣老嘴裡說出來,倒似比盡忠職守的人還有功勞!

  不過他這回吸取了教訓,硬是忍著等萬閣老說完了,又刻意等了一等,見他再無別話可說了,才大聲道:「若真如閣老所言,早上閣老進東閣時,當立即提出此事,臣等共同商議之後,如確如閣老所言,未嘗不可以調整。然而閣老一字未提,直快走到殿門前,翻過前十名考生的姓名之後,才立即變色,而後逕自把第三名和落選到十名開外的一名考生的卷子互相調換,未有一字與臣等商議,可見就是臨時起意,談何深思熟慮!」

  萬閣老神情泰然,毫無細節被揭穿的心虛:「因要將這份遺珠提上去,那麼難免要在前十里擠下一名來,老臣心下亦覺可惜,所以方謹慎行事,猶豫思考了一路,直到殿前,才最終定下了主意。」

  居然這樣還能狡辯過來!

  大理寺卿忍無可忍,直接揭底道:「皇上,依臣看,閣老分明是公報私仇——被他壓下去的那名考生乃是原監察御史蘇向良的長子,昔日蘇向良因何而死,蘇家為何破家,這殿中人等恐怕沒有未曾聽聞過的。萬閣老如今連人家的後代都不肯放過,操弄權柄,強壓蘇長越的前程,實是睚眥必報,非宰輔心胸,還望皇上明察!」

  ——卷子上除了考生姓名之外,還有籍貫等信息,所以只要知道這個人,那麼就可以和本人對上號,這也是萬閣老先前在想起蘇長越是何許人等後立刻鎖定了他,而沒考慮重名之類因素的原因。

  萬閣老正容向御座躬身:「啟稟皇上,昔日蘇向良入監乃是確有嫌疑,而其後查實無罪,便即釋放還家,一應程序皆有法度,至於蘇御史體弱,之後病逝之事,老臣也深為遺憾,但這如何便能說老臣與他家有仇怨?柳大人在大理寺裡定然也提審過有嫌疑而查無實證的人,照這樣算,老臣是否也可以認為這些人都與柳大人有仇怨?——我看,柳大人這是案子審多了,杯弓蛇影,看誰都像人犯了!」

  他最後一句是特盯著大理寺卿說的,把大理寺卿氣了個倒仰,憤然道:「閣老慎言!大理寺可沒有拷打人犯至死過!」

  萬閣老從容轉頭:「老臣也沒有。」

  大理寺卿一愣:是了,當初五人組進的是詔獄,下手的是錦衣衛,雖然明眼人都知道這是萬閣老指使的,但是沒有證據——要是個言官在此還可以光明正大地把這話喊出來,但他是任事官,沒有風聞奏事的豁免權,這要是無實證而嚷嚷出來,那萬閣老反手就能扣他一頂「誣告」的帽子。

  並且不只如此,以萬閣老這一副鐵齒,多半還能把先帝都扯進來,因為那時錦衣衛的直屬上司是先帝,雖然先帝晚年是朝中公認的昏君,但普通人都講究個人死為大,何況一國之君——這也是先帝死得早,在捅出更大的簍子之前暴亡了,不然再胡作非為下去,動搖了江山社稷,那又另當別論了,如厲、靈、煬之類的謚號,那就該為他準備上了。

  話說回來,先帝都進皇陵了,現在還把他拖出來指摘他生前施政,當今就坐在案後,不管他心裡怎麼想,贊同與否,作為人子,都是必須要出來維護說話的。

  果然,都不等兩位大臣再吵下去,單是聽到有涉及先帝的趨勢,皇帝就開口了:「閣老和柳愛卿稍安勿躁,這位次結果究竟如何,還是以文章定論,待朕閱過後再說罷。」

  皇帝要閱卷,大理寺卿雖然惱怒不甘,也不敢再爭論,只得閉上了嘴。

  萬閣老則忙上前兩步,拿起了放在最上面的一份卷子——也就是他進殿前臨時換的那份,清清嗓子,朗聲誦讀起來。

  這份卷子共四折,兩千餘字,一會兒工夫後,皇帝聽完,讚道:「果然好文。」

  說實話,舉國數十萬里考生選三千餘,三千餘裡又選三百,真正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最終能走到這一步,將自己的文章過聖裁的,水平其實都是相當不錯了,除非是天降文曲星的那種奇才,否則彼此間的差距其實差不到多少,拼的就是一個考官偏好了。

  此刻聞得聖言,大理寺卿愕然抬頭,萬閣老則心下大喜:沒想到運道這般好,隨便抽了一份,竟抽到了合皇帝胃口的,如此把他先前的話都圓過去了,真是老天都站在他這一邊!

  下一步就是把蘇家那小子壓三甲去,三甲是賜同進士,多了這一個「同」字,等於在他的前程底下墜了塊大石頭,比如館選庶吉士,散館後二甲能授編修,三甲就只能授檢討,硬是低了半級;餘者類似情形還多的是,有的是明定準則,有的則是檯面下然而百官心知肚明的潛規則。

  總之,進士之間也存在學歷歧視,一、二甲間差別還不甚大,畢竟一甲太少,到三甲就分明了,一個「同進士」報出來,不單別人如何看,自己先都要覺得矮人半截似的。

  當下他得意地退過一邊,換了另一名讀卷官,讀起下一份來。

  一時十份讀完,皇帝溫言道:「諸位愛卿辛勞了。」

  就命小內侍上棗茶,雖則讀卷官們早知有讀卷這個流程,都是喝了茶潤過喉才來的,但皇帝體恤臣下,特命賜茶,乃是榮寵,眾人紛紛謝恩,將茶盅接到手裡飲盡。

  萬閣老把空了的茶盅交還了小內侍後,便有些迫不及待地道:「請皇上御筆點選三甲。」

  大理寺卿不由大急,忙要說話,皇帝微抬手壓了一壓:「勿急,把蘇家子的文章取來,朕一併閱過,再行評定,如此方顯公平,柳愛卿,這樣你當無異議了罷?」

  大理寺卿大喜,忙拱手道:「吾皇聖明!」

  這意思實際上三甲就要從前十一名裡定了,與以往比是不合規矩,然而最先壞了規矩的是萬閣老,此刻他雖不樂,眼見著皇帝已從太監手裡接過了蘇長越的卷子,卻也不好阻止,只得暗暗在心裡鼓氣,想定了必要把他壓下去,不然他費了這半天勁,最終卻是一場空,豈不更招人小覷?!

  這份卷子皇帝是親眼相閱,一拿到手裡,先忍不住讚了一聲:「這一筆好字難得。」

  萬閣老當即心塞:這感概他也發過,他可不就叫這字蒙了,才給了個上等嗎?

  蘇長越的策論將將兩千字,皇帝沒花多少工夫看完,沉吟片刻道:「柳愛卿,你們原給此卷定的是第三名?」

  大理寺卿應聲:「是!」

  他還待再說兩句誇耀的話,皇帝已道:「這名次算得公道。」

  大理寺卿簡直揚眉吐氣,洪亮的聲音迴響在殿內:「皇上聖明!」

  萬閣老臉色直變,忙道:「請皇上三思,老臣初見此文時,也以為驚豔,過後回想,卻覺文意銳氣過盛,有失中正和平之象……」

  俗話說得好,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真想挑毛病,那除了聖人典籍外,沒有挑不出的。雖然萬閣老沒有過目不忘的能耐,對蘇長越的文章只有個大概模糊的印象,早不記得他寫了什麼,但不妨礙他就著這點印象發散,東拉西扯,最後生生把他從一甲降到了三甲去。

  大理寺卿聽得冷笑不止:「既是如此,昨夜還糊著名時,閣老為何同意將他列入一甲?就算此後細想改了主意,也不止改換如此之大罷?閣老也太善變了些!」

  對他的質疑,萬閣老淡淡道:「我先已說了,昨夜時我身體不適,自然頭腦也有些糊塗,休憩過一段時間後方清醒了。」

  大理寺卿:「……」

  這是為了打壓別人臉都不要了,連「一時糊塗」都能自認了,他還能說什麼?也往自己身上糊塊泥巴?他可還要臉。

  但萬閣老耍賴至此,終於別人也看不下去了,原來不敢如大理寺卿一般明站出來和他爭執的這時也忍不住出聲了,他們未必是多護持蘇長越,只是萬閣老如此驕橫,一人可定科考名次,那要他們這些讀卷官還有什麼用?

  欺人還罷了,可不能欺人太甚!

  當下紛紛出聲,而讀卷官中的萬黨此時也不能裝死了,既能成黨,那利益就是捆到了一起去的,便不讚成萬閣老的行為,已然到了這份上,也必得向著他說話。

  兩方就各執一詞,爭吵起來,萬閣老依仗先帝,積威多年,同大理寺卿站在一邊的官員雖則反對他,終究沒有大理寺卿的傲骨勇氣,氣勢上比萬黨弱,慢慢就叫壓倒了下來。

  皇帝高坐御座,將這情景一一收入眼底,心裡默默嘆了口氣,撿了個兩方吵累了暫且安靜的片刻,出聲道:「既然眾位愛卿決議不下,那就聽朕一言,取個折衷的法子罷。」

  吵得面紅耳赤的讀卷官們立時目光炯炯地望過來。

  「第一二名不動,就依現行名次——」皇帝一邊說,一邊提起硃筆直接在卷上寫下名次,而後拿過萬閣老後補的那一份來,「探花,便是此人。」

  萬閣老不由喜動顏色,萬黨也盡皆歡欣鼓舞——爭位次成功,可見萬黨勢力不減,連皇帝也不得不讓步!

  皇帝硃筆不停,跟著便在蘇長越的卷子上落下:「蘇家子,傳臚。」

  剩下的皇帝就不寫了,擱下筆道:「餘著就依卿等所定罷。」

  ——只有三鼎甲的名次由皇帝御筆親書,餘者都不需要,皇帝多寫了一個第四已是額外加恩了。

  這回笑的輪到大理寺卿那一派了:萬閣老費盡心機,堂堂宰輔大臣,不惜拉下臉面親自發聲打壓後進,只差赤膊上陣——結果就把人家從第三名打壓到了第四名!

  簡直要笑死人!

  這還不如不爭呢!

  萬閣老也傻了眼,但他機關算盡,這時再要尋話也尋不出了,他要壓人的名次,皇帝也壓了,難道還必要全依著他的意思,想把人壓到幾名就幾名?皇帝都直接在卷上落了名次,他讓皇帝把字塗了,再重寫?

  萬閣老的臉再大,也還沒有這麼大。

  更糟的事還在後面,皇帝接著道:「雖是一名之差,蘇家子卻從一甲落入了二甲,其父為國盡忠,朕心有不忍,便令他如一甲一般,直入翰林院習學罷。」

  這是特旨蘇長越不必經館選,直接點為庶吉士了,雖不能如三鼎甲一般直接授官,但相比之下待遇真也沒差多少,可謂是沒有三鼎甲之名,但有三鼎甲之實了。

  而且,從皇帝如此安排的反應看,很顯然他是偏向蘇長越的,讓這麼一折騰,說他簡在帝心或還誇張了些,但毫無疑問皇帝對他留有了深刻印象,連狀元都要差一籌,從這個意義來說,那個直接相授的七品官職倒在其次了。

  大理寺卿將此作為己方的大獲全勝,喜笑顏開:「皇上思慮周全,御下寬仁,真乃臣等之幸!」

  他都能想到的事,萬閣老如何想像不到?直愣愣立在原地,只覺想要吐血——因為他才想到還有一樁事,既然要強推,剛才如何不索性把自己的關係戶推上去好了?

  如今倒好,他的三個關係戶一個都無緣三鼎甲,倒便宜了一個路人甲,萬閣老一分錢都沒有收著他的,倒叫他撿了個大便宜!

  真是沒有最糟心,只有更糟心!

  他滿腹心事快要憋死,皇帝已緩緩環視眾人,「這裡爭執了這麼久,想必外面的准進士們都等急了,速速著人去張榜,公示天下罷。」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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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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