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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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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御井烹香] 嫡女成長實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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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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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3 10:08: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章:討教

  大門大戶的日子就是這樣,私底下暗潮洶湧,明面上卻還是一如既往。第二日早上起來,善桐和桂太太略作商量,便把四紅姑姑找來,委託她,「老文家裡有急事要回天水去,家裡雖然也有管事,但還得您跟著掌弦兒我們才放心,也不費什麼事,就是看著底下人做事,以前老文在的時候,除了家裡的起居之外也沒什麼事做,咱們家畢竟在京城日淺,也沒有多少人情往來。」

  四紅姑姑本來在京城是真正養老的,每天閑了還上街逛逛,要不然就是帶著大妞妞,或者是照看含沁的起居。她本來是能幹的性子,閑著倒有點閑極無聊,現在善桐這樣說,她答應得很爽快,就有一樣顧慮:「眼看家裡就要回請官太太們了,我常年在天水居住,可沒有操辦過這樣的大場面。」

  這倒是真的,善桐又明知道京城人的脾性,雞蛋裡都能挑骨頭呢,尤其是牛夫人也來,這要是錯了規矩,那可就真是落下話柄了。

  她沉吟了片刻,便笑起來,和桂太太商量,「我看,雖說四堂弟妹和二堂姐,同我都是要好的,可畢竟四堂弟妹沒掌家,也不方便問堂伯母借人,倒是沖二堂姐借兩個懂事的管家來幫著指點指點為好。

  這就是現成的話口子,兩家一來二去,說不定就這樣漸漸來往起來了。桂太太倒歎道,「還是你做事機靈,這彎彎繞繞的,一眨眼就想出來了。」

  善桐不在意地道,「這有什麼,不過是一兩句話的事。」

  桂太太卻搖了搖頭,歎了口氣,罕見地在四紅姑姑跟前服了老,「我年紀大了,比不得你們年輕人思維敏捷,現在看來,娶了媳婦以後,我也可以萬事不管,就做個老封君啦。」

  善桐心裡有好些話想說,又是心中一動,想借機暗示桂太太一兩句,露出接牌位的意思,轉念一想,又覺得現在時機還不成熟,便只笑,「若真是萬事不管,那倒也是福氣呢。」

  四紅姑姑看她們一來一回地打啞謎,面上自然是有好奇之色,善桐和桂太太卻都沒有解釋,善桐派人去孫家請安遞話,又說,「當日去許家,若二堂姐有空,還請她多為我們介紹介紹了。免得我們不識貴人,丟了醜呢。」

  沒多久,孫夫人就爽快地帶了回話和一對男女管事來,說,「大家親戚,引介的工夫自然都包在我身上。至於這對管事,都是家下操辦酒席時常使的人,儘管使。」

  善桐也真不客氣,立刻就派人帶他們在院子裡繞了一圈,兩個管事出來時面上有些難色,善桐看了便道,「你們儘管說沒事,我們家在京人口少,論地方,肯定比不上侯府大。」

  女管事便道,「少奶奶這話在理,其實按您們這小夫妻來說,這屋子可體面氣派了。只是我們看了單子,這往來的太太,不是百年豪門之家,就是一大家子都在京裡的,誰家裡也都有個園子,因此恐怕……」

  這能怎麼辦?總不能因噎廢食,就不請客了吧。善桐又和他們商量了半日,便定下來在偏院花廳裡開一桌,因地方小,院子裡也沒戲臺,便不叫戲班子,大家抹骨牌取樂。又命男管事去定飯莊子送上等席面,自己這裡再擬定了幾個西安名吃點綴,桂太太也幫著出主意,又將一撥下人分了迎賓的,上菜的,伺候的等等。按管事媽媽說法,「一般侯門,講究是不見重臉,先伺候進門,迎得一身都是塵土,再伺候上菜,客人見了該不高興了……」

  桂太太背過臉去就嘟囔,「哪來這麼多臭規矩,又不是榆林大漠,能吹出多少風沙來?」

  縱使心中有事,可什麼事都有個規矩,急也是急不來的,這幾天桂太太肯定沒有睡好,看著就比前幾天憔悴了幾分,可面上卻已經是儼然和從前一樣,又露出了那天真中略帶霸道的風格來。善桐心裡也覺得她說的對,奈何人在屋簷下,不入鄉隨俗怎麼辦?也只得悉心操辦,免得在太太、奶奶們跟前露怯了。

  很快就到了宴客當天,善桐一大早起來,抱著大妞妞親熱了一番,便將她交給養娘,令她不要出來,免得衝撞了生人,孩子該嚇著了。裡裡外外再安排一番,飯莊子裡大師傅到了,又沒過多久,米氏來了。「怕你們沒佈置好,我先來看看。」

  又帶了一簍子醉魚、醉蟹來。「南邊一個誰送來的,在京城也算稀罕,你們留著待客也好,自己吃也罷。」

  說著四處看看,倒挺滿意的,「家裡要有這麼大,也蠻可以湊合待客了。我們家就實在是太小了一點,這一年多來,沒少白吃,心裡也不安得很,可要回請,地方又太狹小了。」

  正說著,前頭人來報,石太太已經帶著閨女在門口下大轎進來了,善桐忙親自迎出去,一邊歉意道,「家裡地方小,也就沒用轎子,怠慢您了。」

  「這說得哪裡話。」石太太春風滿面,握著善桐的手,一邊往裡走,一邊左顧右盼。「我還都覺得怪呢,你們家就兩口人,住個三進的院子,也不嫌空落落的。」

  「其實下人也多,一塞就塞滿了,還覺得不夠住。」善桐也笑了,又和石姑娘問好。石姑娘也很好奇,左右看看,又沖善桐笑了笑,親親熱熱地道,「前回也沒能好好說話,今日總有空聽故事了!」

  真是個孩子,還這麼愛聽故事——石太太看著也寵石姑娘,只是望著女兒笑,「一天不聽故事,你就抓耳撓腮了。」

  桂太太也聽善桐說過了石姑娘的,饒是如此,看她的眼神依然很是仔細,米氏在一邊嗑瓜子,一邊嗑一邊笑,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又把石姑娘叫到身邊,和她親親熱熱地說起話來,善桐一眼看見,才知道她們非但認識,而且還很熟悉。

  再想想石太太從一開始就格外友善的態度,善桐有點明白了:桂家這門親事的好處,也不是誰都能一眼就看得到的。石太太要不然是慧眼識珠,要不然,就是先已經被人吹過風了。

  已經快到飯點,幾個太太、夫人都陸陸續續到了,出乎意料,林家三少夫人居然也陪著婆婆來了,眾人忙都給她讓座,道,「你挺個大肚子,很不該胡亂走動才對。」

  三少夫人笑道,「就是在家悶得久了,出來走動走動嘛。」說著也左右看了看,見到六醜上來端茶倒水,眼神不禁一閃,卻扭過頭來笑眯眯地看了善桐一眼,待善桐走到近前來了,便拉著她的手笑道,「上回我不舒服,都沒能好好說話,今次可要多和你親近親近了。」

  正說著,那邊牛夫人來了,善桐忙笑道,「這是自然的!」

  便又告罪去迎牛夫人——桂太太擺架子不去,只在內堂和客人們說話。

  說來也巧,善桐上回和牛夫人撞了髮式,這回便留神了,特地梳了雙刀髻,沒梳元寶髻。不想牛夫人居然也梳了雙刀髻,兩人一見,彼此都怔住了。善桐按下尷尬,笑著將牛夫人往裡領呢,心裡卻已是經打起了小鼓,只預備迎接牛夫人暴風驟雨一樣的挑剔了。

  可沒想到牛夫人這一回話卻不多,進了屋和桂太太問了好,便很少說話,甚至都沒怎麼搭理林夫人,只是和米氏說了幾句閒話。米氏因是善桐親戚,和桂太太也熟悉,還先代她們謙虛,「家裡人口少,地方小,比不得公侯府邸,真是怠慢諸位了。」

  眾人紛紛都說沒有這事,連牛夫人都說,「我們到了外地,也就是住這樣的屋子,前回去二弟那裡,他也是將軍了,地方上人口還少,更疏散闊朗。也就是這麼大了。」

  這一下是眾人都有幾分納罕了:按牛夫人性子,前回剛跟桂太太互相擠兌得不亦樂乎了,怎麼今兒忽然間還轉了性子?一下又變作了善人?

  善桐和桂太太對視一眼,都覺出了幾分不解,想到孫家警告,善桐直有如墜雲霧之感。這牛家要是誠心對付桂家,表面格外客氣,私底下卻笑裡藏刀,這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但在社交場合上這樣變臉的,那還真是少見。

  不過不論如何,牛家在內眷中還是極有面子的,也沒有人會蠢得當面挑明瞭問她,她能和氣起來,大家自然高興,連桂太太臉上都多了笑,因又請教諸位京城貴婦哪家的菜好、哪家的酒好、哪家的戲好,擺出虛心求教的外客態度來。大家也踴躍作答,這一頓飯大家倒是吃得都開心,等吃完了飯,便做了兩桌抹骨牌,桂太太親自陪林夫人、牛夫人、石太太抹,米氏坐在另一桌。善桐因年紀輕,且還要吩咐下人們做事並前後服侍,便不上桌,只一邊看個歪脖胡。又過了一會,見三少夫人有疲倦之色,便問她要不要午睡一會,三少夫人笑道,「我不午睡,免得晚上睡不著,不過有些氣悶,和你一道到廊下坐坐,聞聞花香吧。」

  人家都這麼說了,善桐只好跟著她一道出去,兩人在廊下坐著,三少夫人笑道,「這一畦芍藥開得好,才開沒幾天吧?」

  兩人說了些閒話,善桐只覺得三少夫人對她極為和氣,她自然也和和氣氣待她,兩人說得也挺投緣,又過了一會,三少夫人歎了口氣,便安靜了下來,善桐左右一望,見只有個小丫頭在廊下站著,就沖她揮了揮手。

  果然,人一走,三少夫人就輕聲說了心底話。

  「這一次我來,就是實在是等不得了,大著肚子也不方便出去上香,邀你怕你沒空。」她握住善桐的手,眉頭一下蹙緊,露出了緊迫來。「我就是想問問你,你是怎麼把桂少爺管得那樣聽話的!我們家這位,簡直要把我給愁死了……」

  她瞥了善桐一眼,很有幾分不好意思,「當著你的面,我也就不裝了,我就是妒忌!憑什麼我過了門連兒子都沒生,姓林的就不管香的臭的全往屋里拉。家裡人還說不得他了,婆婆說話他當耳旁風,也就是公公說話他能聽幾句,可公公又不管我們自己家院子裡的事。有皇上撐腰,他越發得意荒淫了。我……我在皇后娘娘跟前哭了幾回,娘娘和皇上說了,皇上也沒怎麼著他,只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他回來還和我吵架,說我落了他的面子。」

  一邊說,一邊眼圈不禁就紅了,「自從我有了身孕,不方便進宮請安了,他就更變本加厲,前兒你們上門做客,我也知道我說話不中聽,落了婆婆的面子。可就在前一天,他還往屋里拉個人回來呢。婆婆裝不知道……娘家人全貪圖他的勢力,也說不得什麼貼心話,和姐妹們一訴苦,都說我命好,夫君是有官有錢有聖眷,拉拔娘家也一向大方,就是好色點兒,也沒耽誤往我屋裡走,我、我心裡這苦,真不知道誰能懂了!」

  善桐嚇得忙道,「快別哭啦,大著肚子怎麼能老抹眼淚呢,仔細傷了孩子。」

  見林三少夫人紅著眼圈,楚楚可憐的樣子,她也不禁打從心底歎了一口氣,才半真半假地道。「我……我也就是運氣好,桂家家規又嚴,他也在女色上淡,又挺疼我的。其實我沒怎麼管著他,你看到京城半年了,我能寫幾封信來?總是他忙起來了就顧不得別的了嘛。做統領的老當值,在家時間都少,自然也就少有人往上爬了。你再看看我們家也沒有什麼美貌的侍女——」

  「就是,」林三少夫人擦著眼睛,低沉而沙啞地道,「我剛才也想呢,大丫頭都生得平常,還是你們家有底氣。」

  她又苦笑起來。「我們家陪嫁裡就塞了四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他要收用,我不許,兩邊都沉了臉生氣!他生氣也就罷了,那幾個賤蹄子也東甩西打的,我一賭氣倒都打發了,現在還後悔呢,早知道……唉,其實就是自己人又有什麼用!那些個通房、妾室,我看到就討厭!是不是我的人,也都一樣!」

  善桐感到由衷的同情,可又覺得這事似乎也不是通房妾室們的錯,全是林三少自己好色而已。不過這時候肯定得順著毛摸,她和三少夫人說了好些寬心話——或許是因為她的名聲,三少夫人也特別聽得進去,頻頻點了頭,不過一席話工夫,待善桐已經親熱了不少。

  等那邊似乎骨牌一局要完,善桐必須起身進去了,三少夫人又跟著她站起來,拉著善桐的手低聲說。「不瞞你說,就因為他和皇上那點淵源,想和我們家來往的人也不老少了。可那些人我全都瞧不上,倒是和你一見如故,好多話說。你要是還看得起我,在京城時,咱們就多說說話,我也沒什麼可以幫你的——」

  只看林三少的官職,林夫人的說法,就知道皇上照顧林三少的心思有多濃烈,三少夫人在皇后跟前又有多有臉面了。善桐除非傻了才會把這個好朋友往外推,再說她本人確實也同情三少夫人,因便笑道,「好,承蒙你不嫌棄,以後咱們常常能見面說說話才好呢。」

  兩人手牽手對視著一笑,三少夫人就幫善桐打算起來。「你們進是京為了給二少爺說親的吧?那後幾天許家壽筵可千萬不能錯過了,那是好一番熱鬧呢——可惜我不得去,不然,也好介紹他們家世子夫人和你認識,姓林的和世子是狐朋狗友,我也見過世子夫人幾次,那是個玲瓏人,最難得心非常好——」

  一邊說一邊自己笑起來,「我倒忘了!你們是族親呢!」

  便和善桐說說笑笑,進了裡屋,善桐一邊應,一邊心裡又好奇了起來:到京城這麼久,雖然沒見過這個世子夫人,但聽她姐姐,聽三少夫人說起來,倒都公推她做人厲害。想來當時年紀還小,就已經精得不得了了,這麼多年歷練之後,也不知道她現在又是怎麼個樣子呢。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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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3 10:08:1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一章:盛事

  就像是幾個太太奶奶們都反復提起的一樣,許家太夫人的壽筵,的確算得上京城社交圈罕見的盛事了。因昔年桂元帥和平國公也算是有攜手抗擊北戎的同僚情誼,這幾年來兩家年下都有互致問好,桂太太到京後打發人過去問好,許家也就忙補了請柬,請桂府上下『合府務必賞光』,誰知到了前天,皇上竟出宮去了小湯山一帶休養,含沁自然只能隨駕。桂太太連日來休息不好,又有些病懨懨的,善桐只得格外打點起精神來,用心打扮,又將大妞妞托給四紅姑姑,聞知孫夫人的車馬已經在門口等了,便和桂太太一道上了轎,加入孫夫人的隊伍一道過去,一路前呼後擁的,倒也氣派,又省了小家庭擠人手扈從出行的為難。

  百年公侯門第,架子的確不凡,一行人還沒有走到煤炭胡同口呢,就見得車轎一路排了出來——顯然,這是上門賀喜的權貴太多,排場都要把一條長長的胡同給堵住了。善桐不免稍微打開窗簾左右一看,想到孫夫人曾和她說,「這一條街都是許家產業,後頭還有一條街,專門住著他們家的下人。」心裡也不由得嘆服許家富貴,果然不是一般將門可以比較。遠的不說,就是孫家,看著也沒有許家這麼氣派。他們家雖然也有一條街幾乎都姓孫,可那是因為許家只有宗房在京,其餘族人都在揚州老家,可孫家老家就在京裡,這卻又有所不同了。單單是府邸來說,那當是許家為大。

  果然,雖說賓客盈門,竟將胡同都堵得水泄不通了,可許家下人行事的確極有分寸,一個個陪著笑臉打過了招呼,前頭慢慢也疏浚開了。善桐等人從偏門進去,在車馬廳換了小轎,經過了一段長長的甬道,再轉了個彎,這才到了二門內正院中,又早有人迎上前來導引,口中笑著稱呼,「侯夫人、帥夫人、統領太太安好!」

  善桐用心度了她一眼,見此知客穿的是家常半新不舊的官緞衣裳,雖富貴,卻也顯出下人身份,容貌和藹口齒便給,一邊走一邊和孫夫人嘮嗑,「這幾年您忙,也沒怎麼上門,我們太夫人還念叨呢,好幾年沒看見您了。」

  又照顧到桂太太,「從前我們老爺在西北的時候……」

  不愧是許家下人,一舉一動深得法度,透著這麼的穩重大方,善桐在心中比較,倒覺得是比永甯侯林家的那些下人更上得了臺面。她對世子夫人也就更多了幾分好奇——越是這樣的人家,規矩越大,就不知道在這麼森嚴的規矩中,世子夫人是如魚得水,還是也和林三少奶奶一樣,有不少說不出口的苦衷了。

  正這樣想,一行人已經穿過正院,經由兩重小門進了後花園,孫夫人便笑向桂太太介紹,「這是他們家的小萃錦,也是城裡數一數二的園林了。多年經營,可謂是江北名園。不是我為親戚誇口,世嬸留神看去,真是處處鳥語花香。」

  「這哪比得上您娘家在江南的百芳園。」正說著,便有一人迎出來笑道,「侯夫人就會和我們客氣,聽六弟妹說,百芳園光是占地,就比小萃錦大了兩倍不止呢。」

  孫夫人微微一頓,便笑著介紹,「這是四少夫人莫氏——」

  說著,眾人又都見了禮,四少夫人對桂太太格外熱情,「自從您到京,太夫人就念叨著要請您上門,只是我們事情實在多,您也貴人事忙……」

  便把孫夫人和善桐給落在了後頭,孫夫人沖善桐微微一笑,低聲道,「你瞧瞧,真是京城貴女,一句話都不肯後人。當著我的面,還要村一村七妹。」

  善桐也覺得這位明豔華貴的四少夫人很有意思,一句話就說得世子夫人膚淺了,似乎尋常在家,無事就只是炫耀娘家的富貴一般——似乎是玩笑,可這玩笑要細細較真了,又叫人滿不是滋味,但要和她較真吧,又覺得人家只是玩笑開得不好,和她較真,似乎無此必要。

  「真是一句話就顯出刁鑽了。」她也就借機笑道,「這京城真是險地,須得步步當心才好,我年紀輕不懂事,還要二堂姐事事多多指點呢。」

  聞弦歌而知雅意,孫夫人怎麼聽不出她的意思?她不禁微微一笑,握住善桐的手親切地道,「誰說你不懂事?我看你很懂事,有些事就是這樣,合則兩利……」

  眼看著繞過一座獨石成山的假山,一間裡外三進的小軒便露了出來,又有一群丫鬟婆子笑著簇擁而前,二娘子便收住不說。善桐左右一打量,見園內美景,真是美不勝收,處處都有歡聲笑語,有打扮華貴神色歡快的貴婦並伴當穿行,就是這院子的『樂山居』牌匾,也被琉璃瓦同陽光一道照得閃閃發亮,甚至令善桐感到有幾分刺眼,她不禁由衷地道,「真是百年繁華,這金光閃閃,怕不要迷了人的眼。」

  二娘子也說,「確實是富貴到了極處,簡直是烈火烹油呢……」

  正說著,前呼後擁間,三人已經進了內室,因是四月底,天氣已經暖熱,一進屋眾人就覺得一片清涼,又有冷香緩緩縈繞而上,屋內佈置自然不必說了,正是美不勝收。三人被四少夫人領著進了內室,便見得一位喜氣洋洋,彷彿畫上走下來的老壽星一般的老太太端坐在太師椅上,孫夫人忙笑著道,「我來給太夫人賀壽了!」

  不過,按輩分倒應該是桂太太先賀喜,太夫人也很客氣,親自站起來走了幾步,握住桂太太的手不讓她拜下去,一邊又道,「早就該來京城了,這一次過來多住幾個月,等我忙完了這一段,咱們……」

  反正也都夫人客氣話罷了,因按輩分來說,太夫人桂太太長輩,可兩家又沒有貨真價實的親戚關係,因此太夫人不肯讓桂太太下跪,桂太太為了保持禮貌又不得不故作踴躍一定要跪,如此客氣一番,不過是蹲身萬福行禮,這才算是賀喜過了。善桐在背後垂手侍立,不過拿眼角餘光左右一張望,卻未見世子夫人打扮者,只見得國公夫人在下首陪坐罷了。還有兩三個估計是許家其餘幾個媳婦在太夫人背後站著而已。

  這就有點奇怪了,要大家都不在,那自然是四處忙活去了,可大家都在,只有世子夫人不在,總有些耐人尋味的,善桐瞥了孫夫人一眼——孫夫人顯然也是掃了一眼找妹妹,見人不在,她唇邊不禁掛上一縷微笑,這笑意令善桐琢磨來說的話,倒有些諷刺意味,卻也極淡,不過是一閃便消逝了。

  緊跟著無非是一套乏味的客氣話,太夫人、許夫人都誇善桐長得漂亮,卻也不見得多麼熱情:她要是桂家宗婦,待遇就要比這個好了。一個偏房堂侄媳婦而已,雖然含沁受到皇上寵愛,但許家還真不稀罕這個。

  要在以前,善桐沒准心裡還酸酸澀澀的,可見識過了京城貴婦的手段,她現在是巴不得佩個隱身符,就跟在桂太太身邊看她強打精神四處應酬,提著她別出錯那就對了,別的人最好都別過來和她說話,省的還要費心揣摩話裡的意思。因此別人待她怎麼淡也好,善桐只甘之如飴,面帶微笑隨在桂太太身後,由孫夫人介紹些官宦人家女眷認識。

  雖說桂家出身西北,偏遠了一點,但善桐也是來了京城才意識到,和邊患迫在眉睫的西北人民不同,從前西北亂的時候,京城這些高門大戶是看不起這片土地的,現在西北得到了喘息的機會,又開闢了通向西域的商路,可以一路走到西邊那些國家開展貿易去了,有了寶石和毛皮的誘惑,大家就覺得西北也不算是什麼太差的地方了。很多高門大戶女眷,和桂家有一點淵源的,也都矜持地笑著上來套近乎,為的恐怕就是有朝一日要往北邊開鋪子去時,能得桂家一語照應,那可不是比什麼都強?

  或許因為如此,桂太太倒是如魚得水,很吃得開,風頭幾乎只在幾位當紅人家主母之下,善桐看她說話越發小心,自己也鬆弛下來,暗忖只要場面上沒起衝突,桂太太應當足以應付過去,因就自己偷了個空,在流觴館花廳外頭站著,望著那一池碧水發呆。

  也不知站了多久,忽然遠遠望見一群女眷走來,居中一個眉眼秀麗,看著竟有幾分熟悉,又見她穿著一身正紅禮服,看中間補子,倒正和世子爺品級相似,且和一邊的楊家四少奶奶神色親密,善桐便知道這就是她那位族妹楊棋了。她不免運足目力打量了她幾眼,見她身形單薄,顯得有幾分羸弱,卻始終笑容可掬,一邊挽著四少奶奶,一邊回過頭和餘下幾位女眷說話,令人人面上帶笑,也不禁暗暗點頭,默默地想:看來,她這個世子夫人倒是當得如魚得水,也就只有她這樣的人,才能當好世子夫人了。

  正這樣想著,忽然見到有個小丫鬟飛跑上來,拉著世子夫人的袖子,踮起腳在她耳根邊上說了幾句話,世子夫人微微露出訝色,便又一笑,沖楊四少奶奶說了幾句話,四少奶奶握著嘴笑了起來,連連揮手,一行人自己近了流觴館,她一眼見到善桐站在窗戶邊上,眼前就是一亮,笑著將善桐拉過去道,「這都是自家人!」

  便逐一介紹起來,果然都是沾親帶故的,還有楊閣老之弟、楊翰林之媳敏大奶奶,並孫家檀哥的表嫂之類的,都在這裡,大家彼此打過招呼,敏大奶奶左顧右盼,笑道,「你說奇怪不奇怪,這一路進來,也就是七妹招呼著,倒沒看到別的少夫人。」

  「都在太夫人跟前陪侍呢。」善桐便隨口道,「從大少夫人起,四少夫人、五少夫人都在,還有幾位姑娘,也都跟在邊上陪著。」

  敏大奶奶唔了一聲,似乎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又不知走到哪裡去了,倒是四少奶奶待善桐很親熱,拉著她仔仔細細地相了相,便笑道,「才進京沒幾天,看起來就像是京裡的少奶奶了,打扮得真好看!我剛才還說七姐,穿著打扮上就只是不經心,要不是她被世子叫去說話,正好介紹你們認識,可以拿你落落她的面子。」

  「世子爺倒是粘她。」善桐也不禁笑道,「這麼大的日子,還要把少夫人叫去說小話,什麼話不能回去說呢?」

  「唉,說是七姐早上起來得慌了,沒吃丸藥,世子爺知道了便親自取來,現讓她過去吃呢。」四少奶奶顯得很羨慕,「其實都是藉口,無非是心疼媳婦,知道一會招待酒飯,她是吃不好的,這不就讓她先過去墊墊底?」

  善桐一時間忽然想到多年之前,許鳳佳讓她帶路去小四房祖屋的那一幕,十年間多少風雲湧上心頭,倒也令她感慨萬千,她過了一會,才慢慢地道,「世子爺肯定是疼她的……」

  忽然間一眼看到孫夫人走來,善桐不禁一凜,口中話頓了頓,臨時就改了風向,「畢竟是有過一個的,更知道疼人,更知道珍惜了。」

  孫夫人聽見,不免也嗟歎了一番,才道,「可惜,我才知道她這幾天接了家務,這一場大壽居然是她一個人操辦的,我說剛才怎麼沒見她呢。」

  四少奶奶捂著嘴吃驚道,「什麼?可他們家不是一向是五少夫人當家嗎,怎麼……」

  「五少夫人身上似乎不好,臨了了才撂挑子。」孫夫人淡淡地說。「我說她這幾個月怎麼這麼忙,連請安的人都打發得少了。」

  她又沖善桐道,「今天她難免要裡裡外外全照應著的,不然,倒可以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善桐免不得贊世子夫人一句,「倒是好本事,今日處處不亂,看起來像是當老了家的主母操辦的,一點都看不出是新手。」

  孫夫人和四少奶奶都笑了,「七妹/七姐辦事就是這樣,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一點錯來的。」

  四少夫人又有點遺憾,輕輕地說,「可惜,就是幾個嫂子……」

  她也沒往下說,一時四少奶奶又問孫夫人,「聽說宮中有風聲,是要立太子了,可有這樣的事嗎?」

  善桐正要搭訕走開時,卻被孫夫人一把拉住了,沖她搖了搖頭道,「不要緊,你聽著就是了,大家都是自己人——」

  說著,便和四少奶奶談起來。「是有這個說法,如今皇長子年紀也大了,聽皇上意思,倒是也要操辦起來。」

  她猶豫了一下,又瞥了善桐一眼,才壓低了聲音道,「不過,現在皇上還有兩件大事要辦,還不知道是在之前還是之後動這個念頭。畢竟立太子是大典,也比較費事,前前後後,耽擱不少工夫呢。」

  四少奶奶眼神一閃,會意地點了點頭,卻沒有繼續往下問,孫夫人也不曾繼續往下說,便又拉著兩人進了屋子。

  善桐看似淡淡,心思卻頓時也就跟著活躍了起來:孫夫人這麼說,那是擺明瞭在提示她,孫家在宮中,是有很多獨門消息的。這裡面說不準就有很多消息,也是桂家所需要的情報。

  許家精美的酒席,她都吃得心不在焉的。腦海中轉來轉去,就只記掛著孫夫人的那兩句話——這皇上要辦的兩件大事,究竟是哪兩件呢?孫家、桂家能否從中找到機會,借機坑牛家一把?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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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細瞧

  等吃過酒,有些自度身份不夠的客人便告辭了去,還有些或者是許家的老親戚,或者是朝廷中重臣女眷,一向又和許家交好的,便被死活留了在捧壽池附近的鴛鴦廳看戲,一屋子滿滿當當坐了也都是人,雖說是鴛鴦廳,可男丁們是在外頭另外開了一台戲看,因此陰面陽面全坐滿了,桂太太本來也要辭去,可又被孫夫人並四少夫人、許夫人拉過來看戲,秦太太、楊太太也都道,「難得過來,自然要聽聽麒麟班的戲了。」

  桂太太要留下來,還真不止為了聽麒麟班,先善桐陪在她身邊,也見過了秦姑娘、吳姑娘並鄭姑娘、石姑娘,但因為人實在多,桂太太也不好失禮,不過彼此打了個招呼,吃酒也不在一處,她們沒出閣的姑娘家自己有一桌的,兩人總未細看過這幾位姑娘家。現在有了機會,桂太太也自然不會放過,因就跟著諸位誥命夫人一塊坐了,又命善桐挨著她身邊坐個圓凳,乘著外頭鑼鼓喧天,桂太太便拉了拉善桐,低聲道,「剛才人實在多,我頭暈腦脹的,都沒記全,你先告訴這屋裡哪個是哪個。」

  善桐便也低聲在她耳邊逐個介紹了一遍:能有份進鴛鴦廳看戲的,不過是十數人而已,其實說起來也都是老熟人,石太太不過吃了酒就辭去了,林夫人和許家不大親近,也就是吃了酒就走。廳內除了太夫人、國公夫人以及在下首照看著的五少夫人之外,還有就是秦太太、楊太太、倪太太、莫太太等親戚,並尚書吳太太、通奉大夫鄭太太這樣或是朝中重臣,或者是皇上心腹人家的女眷,桂太太這樣外臣女眷倒並不多,還有一個雲南布政使太太也恰好進京,因年紀還輕,座位還在善桐更下首。其餘又有幾個許家揚州的老親戚,有的就在窗前站著聽戲,氣氛倒是相當熱鬧。

  桂太太聽善桐這一路如數家珍,連家世帶親戚關係這樣介紹過來,倒是鬆了口氣,道,「虧得你記得清楚,我就是怵他們家那五花八門的親戚……」

  正說著,吳太太倒笑道,「桂太太真疼侄媳婦,看個戲都和她咬耳朵呢。」

  她說是戲迷,今天倒是不大聽戲,表現要比在楊家活躍得多,時不時還和國公夫人搭兩句話。國公夫人似乎身體不好,一直滿臉倦容,也就是和她說話時看著還舒服一些,臉上也有笑意。桂太太因就笑,「我耳朵老,聽慣了秦腔,京戲、南腔也就是聽個熱鬧。倒是吳太太母女倆都愛聽戲,千金也聽得專心呢。」

  吳太太瞧了女兒一眼,唇邊不禁露出笑意,愛惜地輕撫了撫吳姑娘的手背,不意就撩起吳姑娘的衣袖來,露出了一枚綠得能耀花人眼的鐲子來,許家五少夫人見了,也微微一笑,輕聲細語地說,「世嬸總這麼疼女兒,每次見世妹,手上的花樣都是翻新的,這對鐲子,越發襯得世妹眼似秋水,臉若白玉了。」

  這位五少夫人說起話來,就像是小唱捏著嗓子,有些怪,可又很中聽。看得出太夫人也疼愛她,今日走到哪裡,都把她帶在身邊,聽她這麼說,招得太夫人都笑了,「就你出口成章,誇起人來一套一套的!也就是人家吳姑娘生得好看!這鐲子給她戴了,才顯得出來!」

  善桐也覺得吳姑娘真是美貌,比她母親還要有神好些,一雙大眼睛最難得炯炯有神,像兩枚寒星,偶一顧盼間,竟有逼人風姿。被太夫人這麼一誇,她花一樣的臉蛋上浮現出一點笑意,像是高興,又覺理所當然,反透出矜持。吳太太笑著握住吳姑娘的手,道,「您們快別誇了,再又把她誇得傲起來,那可怎麼是好?總之我也就這一個女兒,年紀大了懶怠打扮自己,無事也就收拾收拾她了。」

  雖然有謙虛的意思,但疼愛女兒,以女兒為傲的心情,卻是一望即知的。

  善桐只看這一回事,便在心底熄了說吳姑娘的心思。這麼矜貴的女兒家,到了西北,見了遠遠比不上京城的西安,怕不是要先哭上一個多月?看她為許太夫人誇獎時那理所當然的態度,更能知道此人心高氣傲,將來到了桂家,慕容氏和善喜本來就處處比不上她,她再一高傲,妯娌之間簡直永無寧日了。難道宗房還要鬧得個分崩離析,兄弟們各自遠遠地分派出去,彼此間不相往來?

  她就是擔心桂太太看吳姑娘好了,不過度了桂太太一眼,正好也見她望過來,兩人目光相對,就知道彼此都是一個心思:是頭金鳳凰,家世好、有聖眷、家境殷實,家教應該也是好的,生得又美,可就是因為太好了,人家恐怕瞧不上桂家,桂家也自認配不上她。

  再轉而去看秦姑娘,善桐就覺得有意思——這真是和鄭太太誇得一樣,秦家的家教,那是沒得說了。這位秦姑娘打扮得要比母親華貴一些,也就是一些——秦太太真是安之若素,在滿場花花綠綠簇新的禮服裡,就她還是獨樹一幟,穿著半新不舊,三四年前的花色衣裳。似乎一點都不在意身為國公夫人娘家人,要為國公夫人端架子撐場面的事。秦姑娘估計因為沒出閣,有點特權,穿的是今春時新的纏枝桃花夾米字紋裙子,其實從料子來看,再添上她頭上那對金釵,手腕上那對白玉鐲子,善桐覺得秦家壓根就不差錢,估計就是秦太太根本不打扮自己,就是沉得住氣,不追求京中潮流。光是這份穩重,善桐覺得,那才是不愧多年來的名門呢,這才叫真真正正的韜光隱晦、鋒芒不露。

  不過這家教落到秦姑娘頭上,就顯得她有點不會打扮自己了,秦姑娘生得也很平常,估計是隨了父親,下巴略嫌方正,有國字臉嫌疑。雖然是老生閨女,可一點都沒有老生閨女的嬌氣,一動不動、挺著腰杆坐在那裡,年紀還輕呢,看起來就像個教學嬤嬤一樣,叫人望而生畏了。正好國公夫人拿了戲單子來,笑道,「好了,暖場的戲也快完了,還有一出戲沒點。大嫂別客氣,你來點吧!」

  秦太太道,「我日常不大聽戲,不會點。」國公夫人便笑著沖秦姑娘道,「那你來點,你平時總也難得看麒麟班的戲,今日想聽什麼,姨母許你聽。」

  善桐想到她素日裡果然是難得聽男班戲的,再一聯想那個什麼『崔子秀』在京城內眷裡的名聲,一時也就好奇地望著秦姑娘。不想秦姑娘一臉為難,看了母親一眼——連秦太太沖她微微點了點頭,她卻都還說,「阿姨,我從小沒怎麼聽戲,萬一這沒點好,豈不是掃興了?」

  一時又推給楊太太,「小阿姨來點吧。」

  楊太太不禁失笑道,「你平日裡在家都做什麼呀,也不見你出門到我們家來玩。成天就關著門,也不聽戲也不作詩的,日子都要過得無聊死了。」

  一邊說,一邊把戲單子遞給孫夫人——善桐一眼看見四少奶奶給孫夫人使眼色呢,不禁抿唇一笑,倒覺得四少奶奶可愛得很。

  孫夫人也不知道看見沒看見四少奶奶的眼色,看了看戲單,又問善桐,「妹妹愛聽什麼戲?只管告訴我。」

  善桐這下倒得到眾人矚目,連國公夫人都不禁訝異地閃了她一眼,善桐只覺得芒刺在背——她看戲看得樂呵,可不想做個場中人,因就把繡球拋給四少奶奶,「我不懂京戲,四堂弟妹說說看。」

  四少奶奶還沒說話呢,吳太太已經半真半假地道,「這說了半天,戲沒點,什麼阿姨呀,舅母呀,嫂子呀、弟妹呀,倒是說了一大堆,要世子夫人也來了,又要添個姐姐妹妹的,戲單子再不送出去,崔子秀面上的白粉都要幹啦。」

  說著便點了一出,又問四少奶奶,正好是四少奶奶想聽的,便將戲單子送出去了。平國公幾個庶女都在太夫人附近圍坐的,其中一位二姑娘早都伸長了脖子看戲單呢,這時候也安耽下來。秦太太還問呢,「正想說,怎麼不見世子夫人。」

  「她才接手家務就操辦了這一場大事。」國公夫人便淡淡地道,「焉能不小心求全?這是在外頭領著人親自忙活呢。按我說,她安排得已經挺妥當了,滿好進來聽聽戲休息休息,只是她自己又謹慎得很,不肯聽我的。」

  雖說是責備,但責備中的滿意、得意,那是誰都聽得出來的。連一直未曾說話的鄭太太都道,「若是剛操辦家務,那可真是能幹得出奇了。今日從進門到聽戲,真是處處妥當,賓主盡歡。我心裡還嘀咕呢,一樣都是下人,怎麼我們家的就得我親自看著操辦,才把事兒做好,可嫂子家裡,太夫人不說,連你都不動,也就是幾個小字輩裡裡外外稍微一幫襯,就這樣順下來了。可見世子夫人的能耐了,楊太太真調和諧教得好女兒。」

  又沖身側道,「你一向在家也誇口能幹的,今日可被比下去了吧?」

  鄭姑娘和母親一樣,幾乎不大說話,坐在那邊灰撲撲一個影子,好像很容易就被遺忘,其實細看打扮卻也很精細,就是生得不好不壞,又沉默寡言,一眼看過去真的很難注意到她。此時被母親這麼一說,她展顏一笑,倒一點都沒有不快,而是自然而然地道,「這個肯定,哪能和世子夫人比呢。我也就把我們家打理打理,那也都還七零八落的,要母親給我收拾爛攤子呢。」

  「你今年才十四歲,就能把家裡打理起來,縱還有些疏漏,那也已經很了不起了。」太夫人卻道,連國公夫人都隨聲附和,「就是,若還沒有什麼疏漏,那要我們這些老菜幫子做什麼呢?乾脆呀,就把天下交給你們這群嬌滴滴的小姑娘了事了!」

  善桐心中不禁一動——按許家的傲氣來說,兩位主母的說法,算是很給鄭家面子了。

  鄭姑娘只是笑笑,卻沒介面,那邊不知誰說了一句,「崔子秀上場啦。」眾人便又都住了口,場內一下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眼神,都調向了一水之隔的戲臺子。

  有了捧壽池做間隔,又有厚厚的白粉遮掩,兼且善桐心裡有事,她好奇地看了幾眼,又聽了幾句,也沒聽見什麼裂石之聲,看見什麼天魔之態。心裡還當自己不懂看戲,惦記著回去問問含沁這崔子秀、麒麟班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處。眾女眷倒是都看得入神,連太夫人都不知哪裡尋了一副眼鏡出來,架在鼻子上望著戲臺,五少夫人便示意丫頭為她扶著,這個一臉喜慶的老人家不禁露出笑意,慈祥地摸了摸五少夫人的手背。

  善桐此時留神望去,只見許家三個庶女,人人都看得如癡如醉,還有四少奶奶算起的幾個年輕媳婦也都看得入神,倒是吳姑娘似乎有些看不上麒麟班,才看了幾眼,就輕輕一翻白眼,嘴裡也不知嘟囔了什麼,竟是露出一臉不以為然的神色,卻又很快遮掩過去了,只低頭用茶,竟連看向戲臺的興趣都欠奉。

  倒說說秦姑娘,雖然口中說不會聽戲,但也有幾分好奇地看著戲臺子,顯出了她沒那麼少年老成的一面。善桐看著她就想到善桃,倒是覺得她多了幾分可愛。再一閃眼去看鄭姑娘時,卻見鄭姑娘連人影都不見了,她心中一動,轉頭見桂太太也正出神地望著戲臺,不禁暗自一笑,便低聲和她交代了兩句,自己站起身來,令一位丫頭領自己去了淨房。

  從淨房出來時,善桐左右一看,本是要找鄭姑娘的,不期然卻見到世子夫人站在側門邊上,也不知和誰說話,面上竟是全笑開了。和剛才那應酬式的笑比,哪個笑真心,真是一望即知。她遠遠看見鄭姑娘站在鴛鴦廳陰面,捧壽池邊上一排假山左近,她一下又有了幾分躊躇——這樣趕過去,倒是一定被世子夫人撞見,萬一那側門邊上的人是世子,小夫妻片刻溫存被外人看見,那倒真不大好的。

  那丫鬟沒她眼利,還要帶她回捧壽池去,善桐笑道,「我在外頭站一站,你不著急,就在這等我吧。」

  正這樣說時,世子夫人被門外那人一拽,一下就出了側門,善桐心裡感慨了一句,『真是恩愛情濃,到底是從小看上的』,倒是得了機會,快步趕到了鄭姑娘身邊,笑著問她,「怎麼在這裡站著?太陽大呢,雖然站在背陰處,可也有暑氣。」

  鄭姑娘抬頭見到是她,忙也笑了,她年紀不大,這樣笑起來,一排貝齒一閃一閃的,倒顯得有幾分天真,因就指著池子說,「我就是好奇呢,這種花園裡的水,一般都是死水,就只有小萃錦,每來都覺得池子裡的水清亮亮的,不知是從哪裡引來,又是怎麼換水的。」

  她這麼一說,善桐也覺得有意思,她也有心和鄭姑娘搭話,便蹲身下來細看,看了一會也看出心得,指著一條石板叫鄭姑娘瞧,「說是死水,其實應該還是活水。你看這石板上的孔洞。」

  鄭姑娘忙道,「嫂子小心裙子。」

  她一撩裙子,自己蹲下來為善桐拎起裙邊,不使帶泥,這才和善桐細細地研究起那出水口來。看得也很仔細,一時沒有做聲,善桐正欲說話時,忽然聽見有人低聲笑道,「怎麼現在半路出來?不怕老人家一時見不到你,又問起來?」

  又有另一人道,「老不死的哪裡記得我,我說在那邊樓上招待次一等太太奶奶們看戲,都出來好久了,只不見你!」

  善桐這才發覺,自己和鄭姑娘兩個人都蹲下來了,倒是被幾塊假山大石無意間掩去了身形。恐怕來人從另一個方向繞過來,真是看不見他們兩人。她一下有點傻眼了,回看鄭姑娘時,見鄭姑娘也瞪大眼睛,顯出驚訝,便知道自己猜得不錯——真是吃酒都能吃出麻煩來,才這一蹲,居然蹲得進退兩難,現在起來吧,這兩人尷尬了,現在不起來一會萬一被發現,那就更是尷尬上疊了尷尬了。

  正這樣為難時,頭頂隔了一重假山,忽然傳來衣裙擦動,又有女子喘息之聲,善桐簡直幾欲崩潰,她是猜也猜不出那兩人都在做什麼,還好過了一會,又有一人道,「這裡人來人往的,不大好!還是說說話算了。」

  另一人喘息聲還沒定呢,聲音分外低啞,還很哀怨——最重要兩人都是女聲,聽得善桐是一陣陣起雞皮疙瘩。「都幾個月沒見你了……也好!說說話就說說話!」

  兩人的聲音便低下去了,善桐雖覺得兩道聲音都有些耳熟,可又想不起來,也無心細聽,她腳都蹲得麻了,左右一看,又實在是沒有出路。倒是鄭姑娘聽得仔細,雙眼閃閃發亮,顯然是聽出來了至少一人的身份,善桐見她沒有起身偷看的意思,便也不去管她。過了一會,似乎是情話說完了,嗓音低沉些的那人的調子又變得有點哀怨了。「對了,這件事也不知你們知道不知道,便先說給你聽聽,你回頭告訴他,他也就覺得我這個朋友交得值得了。」

  「他心裡其實也多少有數的,我在他跟前可不說你。」另一人便嗔道,卻也難免好奇。「什麼事啊,你倒是說,別吊著我。」

  「頭頂長角的那一位,揣崽子了。」粗啞聲音便道,「因忌諱另一家親戚,便沒找他,也就是半個多月前得的准信。」

  「竟還有這事?」另一人顯然也很吃驚,她頓了頓又說,「算了,這事和我們沒關,你也別亂傳了,才多久的事,沒准坐不穩也是難說的。咱們就只看戲吧!」

  正說著,遠處又有人聲來,便聽得山石外頭兩人忙從另一方向也走遠了。善桐蹲在地上,還有些頭暈目眩呢,過了一會才慢慢站起身來,和鄭姑娘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沒有說話——今日這事,實在是透了蹊蹺。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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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巧合

  雖然很想知道這對話的兩人究竟是誰,看鄭姑娘的神色,她也明顯是聽出來是誰了。可善桐自然不會去問,鄭姑娘也就不提,她靜了靜,突然有幾分不好意思地沖善桐一笑,倒是把錯攬到了自己身上,「都是我不好!就因為不耐煩聽戲,出來這麼一站,引得嫂子過來和我說話,倒是鬧了這麼一場麻煩出來。」

  這就看出來鄭姑娘會做人、會說話了,換作是別個心眼小些的姑娘,現在恐怕還不知怎麼埋怨善桐引她蹲身惹來麻煩呢。善桐忙道,「這誰能想得到呢?」

  她就拉著鄭姑娘繞出了假山後頭,又換了個話題,權當剛才的事沒發生過。「我就是奇怪,先聽伯母說你真不愛聽戲,這不愛讀書的姑娘家多,不愛聽戲的姑娘家,似乎始終還是少了點啊。」

  鄭姑娘也就似乎把剛才的幾句對話給拋到了九霄雲外去,抿著嘴一笑,「我們姐妹幾個從小就不愛什麼聽戲呀、聽書的,都覺得戲裡故事太沒意思,你說這人和人來往起來,哪有和戲臺上一樣,真的忠奸就那麼分明了?這故事沒意思,可不就覺得唱腔也沒意思了,因此都不大聽的。于翹她們迷崔子秀,我只覺得好笑,也就長得好些,誰知道私底下是個怎樣的人呢。」

  到底年輕,說完了才覺得交淺言深,鄭姑娘又捂著嘴羞澀地笑了。善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想到許家那幾個姑娘,再對比秦姑娘、吳姑娘、石姑娘,倒覺得比較起來,還是鄭姑娘為人最耐得住咀嚼,就是有所疏忽,實在也是年紀還小,難免的事。

  不過,親事成不成,三分看人,七分還是要看兩家的家長。她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和鄭姑娘談起了京城的天氣,又說起西北氣候來。兩個人說笑著回了鴛鴦廳,桂太太還故意說,「出去這麼久?」

  「屋裡有些氣悶。」善桐說了一句,見桂太太拈了一塊涼糕要往嘴裡送,忍不住就勸道,「您自從到了京城,一吃這個就鬧積食,前幾天吃了兩塊糕,晚飯都沒吃,現在又饞嘴,還是放下吧。」

  此時一曲方罷,正是過場,鄭太太聽見了,不免向桂太太笑道,「您也真是沒架子,和侄媳婦相處得可如同親母女一般,說起話來沒有一點隔閡。侄媳婦還管到嬸嬸頭上來,可是稀奇。」

  其實這麼一說,倒是體現善桐的關心,不算什麼大事。沒想到幾個女眷都點頭附和。善桐已知道這其實說的是桂太太下牛夫人面子的事——她忽然想到牛夫人雖然在宴會上也露了一面,但席終便辭去了,未曾留下來看戲。心中對許、牛兩家關係,多少也有了數。一邊就聽桂太太回道,「唉,我這個人什麼都有,就是沒什麼架子,又愛疼人,自己沒女兒,看到她這麼白白嫩嫩如花似玉的,可不就當女兒疼了?她也懂事,不枉費我疼她。」

  為了給自己說宗婦添點助力,桂太太連這話都說出來了,善桐不禁一陣肉緊,又很好笑,只好憋著笑撒嬌,「您要是嫌我管的寬,那我以後就不管您了。」

  桂太太忙道,「哎,可別不管!」

  正說著,眾人都是一陣笑。那邊五少夫人笑著問吳小姐,「怎麼樣,麒麟班的戲也還入得了眼吧?」

  吳小姐還沒說話呢,太夫人已道,「好啦,又開場了,大家聽戲吧。」

  大家自然都不說話了,吳姑娘微微一撇嘴,雖沒說話,可言下之意不問可知,幾個年輕的少夫人、少奶奶,又互相打眼色,各自抿著嘴笑。善桐倒看得一頭霧水的,一時世子夫人又進來,和大家問過好了,又上那邊樓裡去應酬別人。善桐才知道許家還有一批親戚朋友是在別處看戲的,由另兩位少夫人作陪云云。她也只來得及和世子夫人微微點頭致意,沒說幾句話,世子夫人就出去了。

  一時看戲至晚,許家又一定留著要用晚飯,眾人都道,「已是遲了,該回去了。」

  便一道出來,閣老太太又沖善桐招手道,「得了空就上門來坐,我可不是和你虛客氣。」

  善桐忙亦應酬一番,於是各自上轎回家,善桐一路琢磨孫夫人那句話,又想到自己和鄭姑娘一道聽的那幾句對話,越想越覺得回味無窮、耐人尋味。回了家,因含沁還沒回來,桂太太又和她商量,「這幾位姑娘,現在咱們也都看過了,你覺得誰好?」

  這善桐倒也是想過的,此時桂太太見問,她便道,「要說生得美,那肯定是吳姑娘……」

  「這一位我們高攀不起,」桂太太擺了擺手。「我也看不上她,太嬌弱了,合該就在溫室裡養著,到了西北,沒幾年就該開敗啦。」

  善桐又道,「那就是鄭姑娘我覺得頂好的,家裡雖然沒有實職,可怎麼說都是皇上的心腹,我們不就是少個在皇上跟前說話管用的,幫著說幾句話嗎?也不求他們家多興旺發達,關鍵時刻能說上一兩句話就行了。再說,您看許家太夫人,多麼眼高於頂的,對鄭夫人都另眼相看,可見即使在皇親國戚裡,他們家也是極有面子的。」

  還有一句話她沒說出口:鄭家的消息肯定是很靈通的,那兩個人說的那幾句話,用詞如此隱晦,她壓根兒沒怎麼聽懂,鄭姑娘卻是一聽就明白,要和鄭家結了兒女親戚,對京師局勢,桂家就不會再像現在這樣,霧裡看花、似懂非懂了。

  桂太太眉頭一皺,有點吃驚了,「啊?你看中她?我倒是覺得秦姑娘好……」

  秦家的聖眷,自然也是不用說的,秦姑娘為人方正,的確也壓得住場子,雖然長相上差了一點,但是娶妻娶賢嘛。桂太太看中她,也不算是沒有道理。善桐歎了一口氣,懇切地道,「嬸嬸,我就這麼說吧,家裡大嫂和三嫂是什麼性子,你也是清楚的。現在大哥去了前線,您是看不著大嫂了,妯娌也就不相爭了。可難道您這一輩子就不想再讓大哥回西安城了?總歸他是您的長子……」

  桂太太神色陰沉下來,沉思了片刻,才長長地歎了口氣,「倒是我想得淺了!這個宗婦,不但要壓得住場子,還得要抹得勻糨糊!」

  可到底還是意難平,「秦家和鄭家比起來,勢力還是強得遠了。」

  又說,「論交際,兩個都不如石姑娘,這兩個也都沒有石姑娘生得好看。且結親的心思,也不比石家熱切。」

  親事這種事,是不可能有一個正確的選擇的,秦家、鄭家、石家都算良配,也都能給桂家一定程度的幫助。只看桂家怎麼選,人家怎麼選罷了。善桐便提醒桂太太,「您不是也把親事的言語寫了一封信,讓老文帶回去了?說來再過幾天,他應當也回來了,到時候看看叔叔怎麼說,也是好的。」

  桂太太點了點頭,望了她一眼,忽然感慨道,「真是沒緣分,不然要娶了七姑娘回來,現在家裡早就安寧和樂了。你看許家,多麼暗潮洶湧的局面,她安撫得多漂亮?那麼大一件事自己就操辦下來,還讓人挑不出一點錯!只可惜……只可惜她五姐沒福氣!可見這人世間的高位,也不是人人都有能耐坐得穩的,坐得越高,要受的明刀暗箭也就越多——唉!」

  說來說去,還是不離軍火心事,其實善桐又何嘗不是如此?有時候抱著大妞妞,想到或者有一天桂家也許身敗名裂,自己還好,反正跟著含沁,大不了死也死一塊了,到時候大妞妞該怎麼辦?一想到這裡,真是連心都要碎了。可此事又分明不能一時半會有個結果,心裡越是急,面上就越不能讓人看出痕跡來,因此聽桂太太這一說,她也不禁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兩人對視了一眼,倒是桂太太先伸出手來,緊緊地捏了捏善桐的手,低聲道,「沒事了,去歇著吧!等含沁回來,你也和他商量商量,別的事我們明天再說。」

  自從兩人到了京城之後,或許是因為西北的恩怨,畢竟是千里之外的事了。這事實上的婆媳兩人,感情上倒是親近了不少,善桐看桂太太眼角日漸深刻的皺紋,隱隱露出的疲倦,一時間不知哪裡來的柔情和勇氣,忽然站起身來輕輕地抱了抱她,拍了拍桂太太的脊背,卻又覺得自己過分忘情,不禁尷尬地退了一步,忙道,「嬸嬸也早點休息吧!」

  說著便回身出了屋子,自己想到桂太太諸多可惡的地方,又覺得自己真沒立場,實在是太心軟了。可一時間又想到她種種為難處,也不免為她歎一口氣。

  她這一陣子忙,沒能怎麼和大妞妞見面,大妞妞很是依戀母親,在她屋子裡足足玩了一個時辰,睡著了還要揪著她的衣袖,善桐在她肥嘟嘟的小臉蛋上親了又親,又等了許久,夜都深了也沒見含沁回來,只得帶著女兒睡了,沒想到第二天早上起來,含沁居然在窗前炕上和衣睡得香,善桐本來不想吵他,可她一動,大妞妞就大哭起來,含沁也被鬧醒了,揉著眼道,「怎麼哭了?」

  善桐有幾分手忙腳亂的,忙命人去喊養娘,又讓人端尿壺來給大妞妞把尿,一邊道,「怕是餓了,昨晚睡的沉,夜裡一道奶都沒吃。」

  等養娘來把大妞妞抱出去吃奶吃飯了,含沁一邊揉著眼睛,一邊也就下炕上床來,拉著善桐,「再陪我睡一會。」

  他在外辛苦,善桐哪忍心說不?只好又和他躺回床上去,命人和桂太太說了,請她先行用飯,自己餓著肚子被含沁抱在懷裡,漸漸也困起來,倒睡了個回籠覺,睜眼時含沁反倒已經起來,指著她笑道,「懶婆娘,日上三竿了還不起來。」

  善桐白了他一眼,自己起身洗漱過了,這才和含沁談起來昨天的兩件事,含沁一邊吃早飯一邊聽著,卻是不動神色,等善桐說完了,他沉思了片刻,才低低地歎了口氣,低聲道。「朝中不安靜,宮中看似太平,其實也是一灘渾水,只可惜,我們是不趟不行……」

  他很快又整肅了表情,和善桐分析,「孫夫人說皇上要辦的兩件大事,我想得到的一件,那就是焦、楊之爭,楊閣老是被皇上欽點入閣的。雖然背後也不是沒有自己的朋黨,但和焦閣老十幾二十年的老資格相比,誰更有助力那是不用說的事,楊閣老畢竟還是沒有做過主考官,只當過江蘇一省學政,他的學生還是太少了一點……入閣這兩年來,雖然也聚集了一些力量,可以和焦閣老抗衡,但孰強孰弱,還是一眼可知的事。可現在焦閣老反對地丁合一的態度比較明顯,皇上不做決斷,楊閣老眼看就要被鬥倒了。就是孫夫人不說,我自己來猜,我想近日裡,皇上就算只是為了維持相爭局面,應該也是會出手幫助楊閣老,鬥一鬥焦閣老的。」

  朝廷首輔,那是百官之首,並不是皇帝想讓誰當誰就能立刻走馬上任的,沒有足夠的威望和人脈,就是當了首輔也被架空,百官不聽你的有什麼辦法?到那時候要站穩腳跟,朝廷付出的代價就比較更高了,這個道理也是明白的。就是要動焦閣老,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因此孫夫人所說的『恐怕耽誤時間』,也許指的就是這件事。善桐不禁就道,「那這樣看,也許我堂伯長遠來看,還是更佔優勢……」

  「他們佔優勢不佔優勢,不關我們的事。」含沁說,「反正就和現在這樣不遠不近,已經是最好了,你要再去套近乎呢,人家也怕,武將和中樞來往太頻密,那是犯忌諱的。我們沒必要去攀附,還是和老思路一樣,走中庸路子,隔岸觀火。我想叔叔肯定也是這個意思,再說皇上年紀還輕,能不能鬥倒焦閣老……雖然他也的確是英明神武,極是能耐了,可焦閣老嘛……」

  他搖了搖頭,不禁自失地一笑。「算了,那是別人的事,咱們就只管看熱鬧,我也不必替別人瞎操心。」

  善桐被含沁這麼一分析,也覺得和楊家還是保持若即若離就好,她不禁笑道,「不過被你這麼一說,我得閒也可以放心上楊家坐坐去,不必擔心萬一……又給家裡帶來麻煩了。現在皇上要是出手幫忙,他們肯定很快也就不缺扈從,不會饑不擇食,連我們的主意都打。」

  含沁用手指點了點她表示贊同,沉吟了片刻,又說,「另外一件事,我猜不出來,看孫夫人會不會和你露出吧。她既然說了這麼個開頭,那不會沒有下文的。至於那一番啞謎嘛……」

  他唇角一翹,似笑非笑,「也算是把個人情塞到了你手上吧,你就只管原話告訴孫夫人,你看孫夫人謝你不謝你吧。」

  善桐吃驚地瞪大了雙眼,已經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她擰緊了眉頭,一下都有點不可置信了。「這麼大的事……」

  「再大的事也是事,再厲害的人也是人,再緊密的宮禁那也只是規矩而已。」含沁淡淡地說,「是事情就不可能沒有風聲,是人就不可能沒有弱點,是規矩,就一定有人來壞。事就這麼巧,你別不信,就只管和孫夫人說去,我看,十有八九,這事不會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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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大火

  小倆口又說了幾句話,善桐很感慨,「都說京城水深,其實再水深也沒有宮中水深,這也實在是太令人難以捉摸了。從琦玉的下落,到這後宮中的爭鬥。越是隱秘,就越是引得人去猜測。偏偏後宮風雲,直接就聯繫到了這些人家幾十年後的富貴……」

  「所以說,對於這些京中貴人來講,一時的勝敗起伏也不算什麼,只要能把女兒送進去,沒准現在敗了,十幾年後又起來了也是說不定的事。」含沁慢慢地說,「就是許家,要不是當年鼎力支持太子,幾乎和太子互為唇齒,又怎麼能有現在的風光?具體說到世子,也就是因為他從小和太子一起長大,才有這麼顯赫的成就,名門嫡子,有些天生的優勢,的確是他的兄弟比不上的。」

  這話細聽也有文章,善桐想到許三少爺的去世,不禁有幾分毛骨悚然,搓著手臂道,「還好我們家幾兄弟感情都不錯!一家人處成那個樣子……」

  她想到梧哥,想到二姨娘,甚至是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桂太太,想到了含沁,不禁也歎了口氣,喃喃地道,「反正,欲壑難填,人心是沒盡的。只要有了利益爭奪,就有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這話裡究竟是憎惡、是感傷,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奈,卻是善桐自己都分辨不出來了。

  等兩人對著吃過了早午飯,養娘又抱進了吃飽喝足的大妞妞來,給善桐獻寶道,「少奶奶您看!大妞妞今早大哭,原也不是餓了,倒是長牙了!」

  善桐和含沁忙放下茶杯,湊過來仔細看著時,只見大妞妞粉紅色的牙床上露出了一點點白色的牙根,當下不禁都笑道,「是個大閨女了,都長牙了!」

  大妞妞咿咿呀呀的,看著不很高興,尤其不喜歡人碰她的腮幫子,含沁和善桐看著心都要化了,兩人又抱著女兒玩了一會,這才去前頭見桂太太,要和她商量。

  不想到前頭時卻沒見到桂太太人,一問之下,才知道她早上貪嘴又吃了涼糕,眼下正鬧肚子呢。善桐很無奈,「一吃就不舒服,還是要吃,這是多大年紀?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個孩子呢。」

  便吩咐底下人,「和四紅姑姑說,以後偏院別再送涼糕過去了。」

  因含沁今天請假在家中休息,小夫妻終於有空可以對著消閒說話,只是兩人心裡都有事,說來說去,還是惦記起了老文的行程。到了中午再去看桂太太時,桂太太竟有點發燒,善桐這一驚非同小可,忙又打發人到附近楊家去請教四少奶奶,「這京城有什麼名醫!」

  四少奶奶聞弦歌而知雅意,便打發人回來說,「二哥正好這幾天在家休息,已經派人去送信了,如他不過來,也會轉請名醫的,請只管放心。」

  又帶了閣老太太送的好些藥材,「都是治水土不服的常用藥,如一時半會沒有醫生,便煎服了,也無不妥。」

  善桐忙吩咐人回去致謝,「真不知道怎麼感謝好了。」

  正和含沁嘀咕著,「也不知道是什麼毛病。」又要進裡屋去照看桂太太時,外頭忽然來人道,「少爺,我們家的兵進城遊逛,和人口角爭鬥,竟將人打傷了,現雙方都被順天府鎖去了……」

  因為這些親兵路上也辛苦了,桂太太許他們在京城休假半個月再分批回西安去。先頭老文走的時候也帶走了一批,沒想到就是這最後一批居然鬧出事情,含沁眉頭一下皺緊了,「天子腳下,鬧出這樣的事倒是麻煩。最關鍵順天府尹又是牛家的親戚……」

  他便吩咐善桐,「這件事我最好自己跑一趟,一會大夫來了,你診金不要薄給,要是權神醫來,那沒得說要多致謝,要是別的大夫來也好,以後家裡有什麼頭疼腦熱的那就找他准沒錯了,倒比尋權神醫更好些。」

  說著,又到裡屋門外高聲和桂太太說了自己行蹤,這才出門去了,善桐進裡屋去摸了摸桂太太的額頭,見低燒未退,不僅更加焦心,在屋內來回踱步,憂急之色溢於言表,桂太太見了,自己也不禁歎息道,「真是命數,在西安時,從沒有病過,兩個媳婦成天給我添堵。沒想到進了京城,我倒是受了一把侄媳婦的服侍。」

  善桐想到自己在途中發病的時候,也是桂太太悉心照顧,當時在客中不比在家,昏昏沉沉中那四邊不靠的感覺,不是親身體會過的人是不知道的,要不是桂太太牢靠果斷,自己還真不知道會怎麼樣呢。一時便放緩了聲音說,「這有什麼的,再說,其實大家心知肚明,含沁也就是您的庶子出身,我怎麼伺候您,也都是該當的。」

  桂太太人在病中,感慨就多了,睜著半邊眼睛看了看她,歎了口氣,又道,「何必這麼說。我知道你,你也知道我,我從前對你可不怎麼樣,你心裡究竟喜歡我不喜歡我,我也清楚得很。」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嘛。」善桐說。「人眼向前看,從前的事老記得那麼清楚做什麼。我看現在咱們這樣就不錯,其實一家人也就該這樣,外頭的風雨還渡不過呢,自己家裡再鬥,沒什麼意思了。」

  這話在理,現在桂家大麻煩擺在前頭,大家自然靠近,要還和以前一樣互相猜度,那也就沒意思了。桂太太長長地出了口氣,倒也振奮起精神來,慢慢地說,「你的心倒寬,我要是你,現在含沁發展得這麼好,必定回刺幾句。你倒輕輕就放過去了。」

  看來她也清楚,自己對十八房的限制是瞞不過小夫妻的,善桐無言以對,只好微笑。桂太太似乎也有點不服氣,她像是在為自己辯解,「你也是不知道往事——」

  「都說了人眼向前看嘛。」善桐打斷了她的話,她現在最不需要就是再有一段往事來煩心了。當年的事不論是誰的錯,其實都已經過去,現在含沁小日子過得不錯,和宗房關係也挺好,說實話,他遠在京城,現在得到聖眷,將來發展如何,也不是桂太太能限制得了的了。在這場爭鬥裡她不論站在誰那一邊,其實結果都不會太理想,還是要抹抹稀泥,最好把這茬給圓上了再說,至少在現在,桂家內部是不能掉鏈子的。「就是我娘家,內部又何嘗是一塊鐵板?族中始終也少不了齷蹉,照我看,大多爭鬥,那都還是因為人太要強爭氣了,其實退一步海闊天空的事,就拿三嫂來說,她不為爭一口氣,現在和娘家也鬧不到那麼僵。」

  說到西北的事,桂太太簡直都有幾分懷念的意思了,她歎了口氣,只是若有所思地望了善桐一眼,也不和她爭辯了,而是感慨地說,「從前在西安,覺得那些事怎麼那麼煩心,現在回頭看看,都是自己作的。從前哪有那麼多煩心事呀,現在才……」

  正說著,外頭人來報,權仲白居然親身過來——善桐還沒吃驚呢,就知道緣由了——說是正好大舅爺在權家和神醫說話呢,送信的人一提,權神醫估計是抹不開面子,欣然應邀之餘,連大舅爺都陪著過來了。

  榆哥是自己人,可以不大講究禮數,但對權仲白善桐一向是很感激、尊重的,現在她年歲長大,當時那小兒女的浮念早被丟到了爪哇國去。可當年的那份好感卻還存在,因她是成親的人了,桂太太又病著,自然責無旁貸要出面接待,因此也就迎出了院門,老遠就給權仲白行禮,態度倒是比見了桂元帥都恭謹,「權神醫多年沒見,我們闔家一向感念您的深恩厚德,只是未能當面拜謝……」

  說著又要跪下給權仲白行大禮,權仲白忙道,「善榆快扶住她!不然我走了!」

  榆哥只好上前扶住了,他又嘖嘖有聲,埋怨善桐,「六七年沒見,你成老道學了?我和善榆一道走過萬里江山,什麼交情,不過是看看病開開藥而已!」

  正說著,已是腳下不停直闖內室。善桐很有幾分無奈:這位權神醫,還是和從前一樣,論瀟灑,真是風流蘊藉不染纖塵,可說起來行事也真是夠古怪特別的了,時常叫人有應接不暇之感,就像是一隻最名貴的貓,只能順著毛摸。

  還是含沁好!她這樣一想,倒覺得含沁此時外出了真是遺憾,以他做人的程度,自己也就不用出面操心了。一邊榆哥也正問她含沁去哪裡了,善桐便隨口搪塞道,「難得休沐,外頭有事又出門去了。」

  又讓榆哥在外間吃茶,自己進裡屋去,等她進了裡屋時,權仲白已經閉眼給桂太太扶脈。他眼睛一閉,神色一凝,看著自然而然,有一股謫仙一樣冷淡清貴的氣場在,善桐便不敢說話,只在門口等著。過了一會,權仲白收了兩根格外纖長細白的手指,睜開眼掃了桂太太一眼,竟似乎有幾分無奈,他歎了口氣,多少帶了些惋惜地道。「從前給世伯母把脈時,世伯母脈象沉穩有力,看得出平日慣常養尊處優,少使心力,多捶打筋骨,因此在女子中是罕見的壯健體魄。怎麼才幾年不見,伯母心事一下就沉了這麼多?尤其是這幾天,恐怕晚上都沒有睡好吧。本來就有風邪侵膚的意思,世伯母飲食又不曾注意,應當是大吃祛暑風涼之物,這麼一鬱結,可不就要腸胃不適、風寒入體了。」

  還是和以前一樣神,連桂太太貪吃涼糕都扶出來了,善桐和桂太太都是一臉心悅誠服,權仲白又拿眼睛一看善桐,也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善桐嚇了一跳時,他淡淡道,「恐怕一路走來,不是很太平吧?看世弟妹神色,應該是得了痢疾,痊癒沒有多久,還有病根未去。」

  善桐簡直服了,就連桂太太都驚歎,「這連脈都不扶,神醫竟一眼就看出來了?」

  不想緊接著權仲白一聳肩膀,竟道,「這不用扶脈,善榆剛才告訴我了。讓我過來,也有給世弟妹扶脈的用意,一路上連病因帶病程,都說得一清二楚。」

  他難得幽默,婆媳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感到又好氣又好笑,善桐便在桌邊坐了,權仲白站著給她扶了扶脈,又翻了翻她的眼皮,倒說,「沒什麼,世弟妹心思還是順暢的,日子應當過得不錯,身體倒是要比從前好多了。我這裡再開幾方藥,平時沒事時吃著玩玩,固本培元也是好的。」

  便出去外屋開藥,善桐亦忙出去陪侍,又埋怨善榆,「到了京城,就和丟了一樣,也不住堂伯那裡,也不和哥哥們住。只和你老師住在一塊,成天到晚也不知道忙什麼。」

  榆哥嘿嘿地只是笑,「今天不就來看你了?」

  又解釋,「實在是忙呢,白雲觀裡來了好些道長,都是有道行的高人,現在權二哥有空也經常過來搗鼓這些東西,沒事就泡在白雲觀裡了,進城都得抽空,一會就要回去了。」

  正說著,只聽得遠遠的一聲巨響傳來,好像天邊打了個悶雷似的,眾人都吃了一驚。因為剛才談到火藥,善桐心思正敏感呢,忙出去一張望,果然見得滾滾黑煙已經冒了出來——卻不是白雲觀的西郊方向,而是京城東南面處起的亂子,隱隱的還已經能夠看到一點紅光。善桐使人爬到牆頭看了,果然說是那邊已經起了火。連桂太太都被驚動起身,站在窗前往外張望。

  這是難得的離奇事,別說剛到京城的善桐和桂太太摸不著頭腦,就連善榆都只說了一句,「聽聲音,不像是一般火災啊!」倒是權仲白目光炯炯,望了火起處半晌,才回身若無其事地道,「那裡是工部一處製造坊所在的地方,或許是出了什麼事,那也難說。好在地方偏僻,應當不會有多少傷亡的。」

  他開了藥,又一拱手,也不多坐,便要告辭了。「畢竟是做大夫的人,還是去看一看為好。」

  自然也不收診金就要告辭,善桐等人亦不敢留,由榆哥將他送出門外,兄妹倆說些閒話。善桐又問他什麼時候回去,榆哥回說不知道,過了沒多久,含沁便回來了,一進門也是眉頭緊鎖,看來,是被這一場離奇的火災給弄得心煩意亂的。

  因有榆哥在,善桐便不提家裡的煩心事。她整頓出酒菜來,招待善榆吃了晚飯,含沁又陪他吃幾鐘酒。善榆也抱過大妞妞逗了許久,因有了酒,就在客院睡下了。兩夫妻回房也洗漱安歇時,善桐才問,「順天府的事擺平了吧?咱們家的兵,可不能平白無故就受罰了。」

  這也是必定要護短的,要是太過軟弱,誰都來壓你一頭,那桂家在西北簡直沒法做人了。善桐也覺得事應該不大,只是擔心順天府尹有意為難而已。沒想到含沁搖了搖頭,居然吐出一個讓她難以接受的答案,「沒什麼大事,我去了一說情就給放了,還邀我一起吃酒,要不是那邊起火,我還真走不脫。」

  他頓了頓,又道,「私底下一問,其實被抓都冤枉,就是一般吵嘴了互相打兩拳而已,我們家的兵最知道分寸的,內家功夫全沒用上,就怕鬧了重傷又或者人命。皮肉傷而已,按說連抓都不該抓的——」

  善桐和他對視一眼,都覺出了對方的納悶:這順天府的手一時輕一時重的,到底是意欲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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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生疑

  過了太夫人的壽筵,眼看著就進了夏天,京城的社交圈一下就冷淡了下來,家家戶戶,有的忙著去鄉下莊子裡避暑的,有的家裡有人鬧著病了,也因為桂太太病了,接連幾天善桐都沒接到誰的邀約。因她惦記著要和孫夫人說話,得了閑便派人去定國侯府問好,不想來人居然帶了兩個老嬤嬤回來,說是,「太夫人病勢又重了,這幾天夫人都走不開,說是皇后娘娘知道了您們進京的消息,很想見您們一面。」

  這兩個嬤嬤居然是來教善桐和桂太太宮禮的,這就令兩人都有些興奮和不安了。能夠面見皇后,且不說有多大的榮耀吧,至少也是滿足了善桐的好奇心。也同桂家的目標有一定關係,要鬥牛家,肯定要從宮中著手,不得到皇后的歡心,這可怎麼使勁?

  不過事情也有不巧,桂太太雖然不敢再吃涼糕,但天氣熱了,讓她斷絕一切偏寒祛暑的飲食,始終也有幾分強人所難,喝了幾貼湯藥,又吃半個西瓜,病情就反反復複的,雖然不發燒了,但腸胃始終不大好。兼且她心事又重,不過幾天工夫,人看著就憔悴了許多,自己攬鏡自照,也覺得不好進宮見人,只得把這個重任交到善桐頭上,道,「我知道你是最令我放心的,說不準比我還厲害,年紀又輕,和她們有話說呢,倒比帶著我強些。」

  善桐也害怕桂太太到了宮裡鬧肚子,到時候人可就丟大了,便只好自己更加用心地學起宮禮,不過其實對於她這樣出身的女兒家來說,所謂宮禮無非格外苛刻講究,也並沒有什麼學不會的地方,不消數日,兩個老嬤嬤就辭去了。善桐便加倍用心,令桂太太好生歇著,含沁好生當差,她自己忙著打點,將最後一批親兵給打發回西北去,只留下十多個心腹中的心腹,就安排在府中住下,一來看門衛戶,二來也預備有事時方便使喚。

  府裡一下添了十多個人,四紅姑姑肯定是忙的,善桐也不輕省。現在在京裡算得上是有朋友了,自然也有人情往來,一時石太太出京小住去了,邀她們同去,一時林三少夫人又使人送了京郊特產的大白藕來,一時楊四少奶奶送時新宮花等等,善桐也要一一打點回送,雖然沒怎麼出門應酬,可每天事也依然不少。

  等五月上旬都快過完的時候,老文終於帶著西北的回信來了,還又帶了兩個桂元帥的親近幕僚,並一個四十多歲的族兄過來,因是口信,他又是男丁,善桐和桂太太都沒出面,只含沁和他在密室裡斟酌了半天,回來和善桐商量過了,善桐便又忙著打發人為這兩位軍師,並所謂『上京辦事』的族兄安排住處。

  前頭男人們的事,有些她即使知道了也是有心無力,連桂太太也都只能聽著,倒是關於含春的婚事,桂元帥有了明確指示:先說鄭家,如鄭家委婉回絕,則提秦家,石家那位,就做個保底吧。

  從前自己還是姑娘的時候,因有一個婚事的希望在,總覺得提親看家世不看人品,實在是不公平。現在自己做了主婦了,善桐也明白了當家人的不容易,現在桂家可謂是危機暗伏,在這種時候,也許本來要說秦家的,現在就覺得鄭家好了。不過,要比起兩家姑娘來,她倒是更喜歡鄭姑娘,就是以貌取人一點吧,好說鄭姑娘長相不錯,比起一張國字臉的秦姑娘,應當是更能討得丈夫的歡心的。

  既然如此,那就要請個大媒了,善桐想來想去,都覺得沒有誰比孫家更合適的,所慮者,無非是侯爺同孫夫人輩分低罷了,別的是再沒什麼不合適的。還有一點,就是說了鄭家,估計大舅舅要不高興的——但畢竟大舅舅和自己的親戚關係,同整個桂家無關,十八房又也是分房出來的,究竟也不能怎麼認真計較就是了。

  桂太太很有幾分遺憾,她還是看好秦姑娘,覺得鄭家這個虛職不大實惠,不過桂老爺發話,她也沒什麼好說的。便和善桐商議了,尋一日請孫夫人過來鄭重拜託,本來還想請楊閣老做大媒的,奈何現在朝廷黨爭厲害,楊閣老正是深陷漩渦,恐怕也無心來賣這個人情,因也只能罷了。這一段含沁又忙,往往下了值也不能回家吃飯,到了深夜裡才回來,第二天又要趕早進宮,很多話都要善桐居中傳遞。反正含含糊糊的,也就只得『放心』二字,據說根本就沒出什麼紕漏,牛家就算知道,也不過是皮毛中的皮毛罷了。

  得了這保證,眾人稍微安下心來,不過桂元帥的指示倒是和三人自己攢的對策不謀而合——牛家是的確不能再留了,就算不能打倒,也必須把他們給打痛,讓他們不敢再打西北的主意。

  而如今牛家勢力,往大了說,雖然零零碎碎的,但也有陝甘總督,一併在大同一帶督防的牛二爺,還有順天府尹等等,雖然形不成一股系統的勢力,但就是這樣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目標明顯瞄準了西北,但是棋子又很分散,倒是很難對付。就是拔掉了一顆,只要宮中太后尚在,尊口一開,安排另一個職位也根本不是難事,沒幾年可不就又起來了?再說,地方大員在本省過於飛揚跋扈,釘子拔掉一個接一個,那也是遭忌的蠢事。

  為今之計,就只有在宮中相機行事,能打消一點太后一系的氣焰,就再好也不過了,而桂太太性格是做不來這些事的,和孫家、楊家也談不上有什麼親戚關係,繞來繞去,善桐赫然發覺她倒似乎成了這場對決裡的先鋒兵,還不能不戮力以赴,去保全一家的身家性命、富貴榮華。

  她從小到大,肩上也不是沒有承擔過擔子,只是從前年紀小,熱血上湧時什麼都說得出來、做得出來,現在當了母親的人了,血勇漸漸消退,遇事不能不瞻前顧後,卻是越想越覺得前途茫茫。以自己人微言輕身份,要去攪動後宮一池渾水,豈非步步驚心?但事情走到這一步,也沒有別的選擇了,只得和含沁多次商議,夫妻倆擬定了幾條思路,又和桂太太反復商量,就等著孫夫人那邊脫空出來,請她過去相見了。

  進了五月中旬,似乎孫太夫人的病又有所起色,孫夫人便請善桐過去說話,一見面先道歉,「聽說世嬸身上也不大好,是我該上門問安的,只是家裡事多……」

  真是當家做主的侯夫人,什麼小節都注意到了,善桐心中感慨,亦忙道,「快別這麼說了,要這麼說,我們簡直無地自容,一向聽說世伯母身上不好,幾次過來,都未能親自看望。這真正是失禮。」

  孫夫人便歎了口氣,她今年快三十歲的人,換作一般京城貴婦,保養得好些的,有的青春如二十許也是很正常的事,可也許是前段日子侍疾實在辛苦,這一遭善桐見她,倒覺得她要比自己的年紀更老了幾歲。她多少有些感慨地道,「婆婆實在是受苦了,這些年來被病魔折磨,就連權神醫多次過來問診,也都只能暫時舒緩痛苦。她實在也沒精力見人了……要不是這一遭宮中事多,其實連我都不該脫空進宮去的。奈何那邊事也不等人!」

  善桐一時想到自己在假山後聽到的那幾句話,倒很想問問孫夫人的,不過,雖然含沁當時和她打包票,讓她只管和孫夫人通風報信。可她一次也沒有進過宮,對宮中情況一點都不知道,又怕這話說出來,牽連到了不該牽連的人,因此話還藏在心裡,只求一個穩妥。眼下便只陪著孫夫人歎了口氣,「所以說,做閨女時候,家裡再糟爛汙,那其實都是輕省的,等做了媳婦才知道難呢。」

  「可不是了?」孫夫人也說。「立泉幾個兄弟,又幾乎全都在外地,頂用的也不多。倒是他有個堂妹,一向是最能幹的,父親早去,她母親帶了四品的誥命把她拉拔長大,她從小當家。我這幾天把她拉過來幫手,才覺得人沒那麼疲乏了。不然,真是縱有幾個姨娘,那也當不上什麼大用,只能給我添亂。」

  孫夫人肯定是不會拉什麼美貌通房出來給自己添面子的,但家裡的確也不少姨娘妾室,善桐聽含沁說起,也說侯爺什麼都好,就是女色上放縱了一點。不過孫夫人提起來,倒是沒覺得吃醋似的,只覺得煩。善桐看著她精緻妝容掩不去的疲憊,還有眼角那淡淡的紋路,心裡又不期然生出一點同情來,倒是慢了一拍才隱約意會,一時已來不及說話,孫夫人便讓人將她堂妹請來相見了。

  這位孫姑娘說起來,也是定國侯親叔叔的女兒,血緣關係是夠近的了。據孫夫人說法,和皇后長得也很相似,都是和和氣氣的一張圓臉,雖然抿著唇神色淡淡,但和氣是擋不住的。善桐堆出笑來,和她手拉著手問過了好,又說了幾句話,那孫姑娘回答得也很得體,只點到為止,並不多說。倒是說話間外頭進來了幾撥人,不是說誰家送東西來了,就是說家下親戚又如何如何,還有說裡頭太夫人又不舒服等等,孫夫人有什麼發配得不妥當的地方,倒都是孫姑娘提著。善桐冷眼旁觀,也覺得這位孫姑娘,各方面也的確都沒得說的。

  不過,孫姑娘就是千好萬好,始終她是孫家人,光是這一點,善桐就有幾分保留了。她只先藏住不說,等孫姑娘告辭回裡院去了,孫夫人和她挑明瞭,「從前沒想著給你們引見,主要還是因為孩子畢竟親爹去得早,若又遠嫁,她也不放心母親,母親也不放心她。這些日子冷眼看來,你們家家風很正,太太又極直爽良善,和你這個侄媳婦都處得這麼好,對兒媳婦那不必說了。因才想起來介紹你們見一見……」

  其實遠嫁的顧慮還在,只看善喜提出將來含芳要把海鵬嬸一道接去養活,便知道這種孤兒寡母的人家,母女聯繫是最緊密的。善桐回想孫姑娘舉止,倒是品出了不情願來。——宗房要插手婚事,又是這樣良配,她們是沒有什麼回絕餘地的。而為什麼孫夫人原來不介紹,現在反而介紹,善桐略略一想,便覺得孫夫人或者是顧慮到兩家之間同盟還不夠緊密,又或者是已經開始為太子鋪路,團結幾個援手了。

  可桂家要願意站隊,哪還會等到今天?一起對付牛家是一回事,被綁到孫家這條戰船上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善桐心思連閃,片刻間便有了決定。

  「這麼大的事。」她就笑著說,「我也不能輕易做主,孫姑娘我看著倒是好。就是怕貴府門第太高了點,皇后的親堂妹,有些高攀不上……」

  她將猶豫露出了一點,輕聲說,「也怕招惹了不必要的忌諱——這人倒的確是沒得挑的!」

  孫夫人面上失望之色一閃即逝,善桐沒等她說話,又搶著道,「不過,這也是我的一點粗淺看法,到底怎麼樣,那還得看長輩們的意思。我只這麼一說罷了。」

  她抬出忌諱兩字來,孫夫人也沒話說了。她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當下便不提這事,只是神色自若地和善桐說了些宮中的要領,又道,「明日我進宮請見,一早就要遞牌子進去,你也早些過來。如運氣好能早進去,沒准還能帶你去見見寧嬪。她在宮中也寂寞得很,正少人說話呢。」

  善桐忙應下來,孫夫人和她又說了幾句閒話,她便要起身告辭——「免得耽誤你服侍太夫人。」

  孫夫人便親自送她出去,只笑道,「難為你想得仔細。」

  等兩人走到門口了,她拉住善桐的手,道別的話說完了,一時還不肯放,善桐倒有幾分奇怪,她正要說話時,孫夫人瞟了她一眼,忽然又問,「聽說前幾天家裡的親兵惹了點麻煩,這事現在可過去了沒有?若沒有,我這裡也可以為你打打招呼的,該說話就說話,千萬不要客氣。」

  一邊說,她一邊仔細地打量著善桐的神色,連握著她的手都不禁加了一點力道,善桐先是一怔,緊跟著恍然大悟,幾乎要笑出來:難怪孫夫人突然要給她們說親,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倒在此處——她是犯了疑心病了。

  轉念一想,她脊背底下又有點涼颼颼的了:牛家究竟是行事沒有條理,還是心機深刻,簡直過分瞭解孫家呢?她有點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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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在意

  「這件事說來也奇怪的很。」善桐就笑著說,「我們家的兵一向是最懂事的,不要說在京城,和二堂姐把話說白了吧。就是在西北,都沒有真正橫行霸道,鬧出什麼大事過。那天也就是和人家口角了幾句,推搡了幾下而已,連功夫且還沒用呢,不然,以他們一身橫練功夫,對方也不至於就是輕傷了。沒想到順天府非得要把人給鎖去,您說古怪不古怪了吧,喝開了也就算了,這不是找麻煩是什麼?」

  見二娘子聽得仔細,她又說,「正好那天含沁難得休沐在家,被這事鬧得,只好又去順天府找府尹說話。正好呢,南城不是鬧了大火,順天府事情也多,怕是禁不住含沁一路問一路磨,也就給放回來了,竟沒有釀成別的麻煩。要我看,沒有那場火,事情可還難說呢。」

  前段時間京城南郊忽然爆炸起火的事,京城中一度議論紛紛,街坊傳言,據說死人數有上百的,因那一處住的都是平民,善桐所在的這個社交圈,倒沒聽說有誰受了波及,只有王大老爺家住得近,米氏受到少許驚嚇罷了。可到底是因為什麼,到現在也沒人說得清楚。二娘子聽善桐這麼一說,眉頭一皺,倒是釋然了。「這位官老爺有意思,你說得對,要不是這場火,他要認真為難起你們來,雖不至於有什麼大事,但私兵無事進京,解釋起來麻煩也不小。」

  又說,「明天到了娘娘跟前,你抽空解釋一句,這樣就算皇上收到風聲,就是他不問含沁,也多個解釋的人。」

  善桐忙肅容應下,又謝過二娘子關心,二娘子便握著她的手,又笑道,「說到這婚事,可千萬別見外。我也就是想到她在,順道讓你看看罷了,其實她家裡畢竟功名淺了點,做這個宗婦,我心裡是覺得不大好的……」

  大家彼此一笑,善桐到了車裡,才覺得脊背底下涼颼颼的,也不知道是天氣熱出了一身汗,還是為二娘子又或者是牛家的心機,給嚇出來的。

  因為桂太太的病,權仲白言明瞭是心事沉重加深了病勢,如今大事善桐還告訴她,這樣的小事就先且不和她說,只和含沁商量。含沁卻有些不以為然,「皇上管我和誰家好,說白了大家都在京裡,都是場面上的人,難道要個個都沒來往才好?他巴不得大家一團和氣,憑他揉捏。就是私兵進京,他孫家也好意思說?我們家帶了幾十個人過來罷了,他們家二百親兵常年在京郊駐紮的。你這個二堂姐,說得真是比唱得還好聽。」

  「人家好說是個侯夫人,還真實誠得晃不出一個響來了?只是有心眼不叫你看出來罷了。」善桐倒覺得二娘子也就說說場面話,想到要進宮去,一時還是有幾分激動的,又拉著含沁道,「你看我穿著這幾件衣服過去行不行?」

  含沁笑嘻嘻地點著她的鼻子,點一下說一個字,「你就隨便打扮打扮行了,難道還要比宮裡娘娘們還美你才甘心?」

  總歸女人心思,也不希望自己到了場面上被人從裝束上挑出毛病來。善桐嘟著嘴不理含沁,想了想,還是把預備明天戴的一根赤金紅寶石簪子給挪出來,換了根不那麼顯眼的金玉寶簪。又和含沁說起南邊火災的事,「城裡好多事都透著古怪呢,那附近一向也沒聽說有什麼工坊,怎麼就忽然炸起來了?還有這牛家行事,也讓人捉摸不透。要是不想找麻煩,何必來一出捉放曹?好像我們家還會因此就領了他們的情一樣。」

  「別小看了牛家。」含沁懶懶地說。「人家那是轉舵快。好消息一出來就全面收縮,韜光隱晦低調養胎,這一出捉放曹,你往一面說,也可以是人家府尹還沒轉過彎來,牛家招呼沒打好。另一面說那就是硬要賣我們一個人情,也表明自己收歇的態度。」

  他扯了扯唇,露出雪白的牙齒來,在輕浮的笑意中,竟顯出了幾許漫不經心的猙獰,「不過,樹欲靜而風不止,他們要沒事就沒事?哼……」

  善桐女人天性,現在有了小孩,其實是不喜歡主動啟釁的,現在牛家要收手養胎,她倒本能有種衝動,就自己也收手算了。可想到軍火兩字,又明知道牛家既然觸犯了此事,又有意於西北,那兩家是肯定要對上的。她撐著手出了一回神,又若有所思地問含沁,「你說那件事,其實還不是靠二堂姐的一句話?要是人家倒是被冤枉了,真正知道這事的人是孫家,只是要用我們來鬥牛家——」

  這的確也不無可能,但是這樣想,那就更絕望了,要知道鬥牛家還算是有點希望。可孫家的勢力根本不是桂家可以睥睨的,等鬥倒了牛家後,沒有制約力量,更是個力量不相當的對手了。因此善桐每每想到也不說出來,含沁卻是很無所謂,他摸了摸善桐的臉蛋,輕聲道,「傻三妮,你以為西北還真就是個善地,什麼人都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想打聽消息就打聽消息?肖總督私底下那些小動作,我們也不是不清楚,只是從前不知道用意,現在嘛——」

  善桐這才恍然大悟,知道桂老爺的信裡必定是肯定了孫家放出的這個消息,要不然,就因為孫家幾句話,桂家倒要當真和牛家對上,倒顯得有幾分兒戲了。這麼一想,她又有點不寒而慄了,低聲道,「那這樣說,孫家肯定不是在西北地界得到的消息,估計還是在牛家內部有眼線……這,他們是怎麼埋的線呢?世家大族內部的事情,一般也漏不出來的吧!」

  含沁猶豫了一下,他看了善桐一眼,像是看出了她的擔心一般,又索性將她攬到了懷裡,才在她耳邊輕聲說,「倒未必是他們自己在牛家內部有眼線,你可能還不知道,燕雲衛那位封子繡封公子,是許家世子夫人的表哥,姑表親。這親戚官面上當然兩家都是不認的,可私底下一直很算數。我聽皇上偶然說起過,楊閣老從前在江南的時候,還想過和封家做親呢,要說的就是現在許家的世子夫人。我猜,應該也許是封子繡給孫家放的消息,不然,他們是不知道的。」

  封子繡為什麼要給孫家放消息?善桐又有疑問了,可轉念一想,旋即又明白了過來:封子繡要在皇上身邊立足,也不能光憑皇上的寵愛吧?看來,他是選擇適當結交孫家,也為自己的將來,做一個退步了。

  「越發就告訴你一件事吧。」含沁咬著善桐的耳朵,聲音低得幾乎都要聽不見了。「這事連嬸嬸都還不知道呢……軍火生意背後那家人,能耐確實是大,一向經辦,過了我們桂家眼,在西北地面走動的幾個人已經都處理掉了不說,按他們說法,就是往年的帳本和一些可能露餡的經手人,也已經不需要再多擔心了。這買賣如今已經化整為零,再不會露餡啦。」

  他頓了頓,熱熱的呼吸聲吹拂過善桐的耳朵,可卻沒使她感到一絲情動。「這消息就是南城那場火第二天送過來的……你說他們多有本事了吧。京城這潭水,看著清澈見底,其實私底下有多渾,我看連皇上心裡都沒數呢。」

  儘管天氣暖熱,自己還被夫君攬在懷裡,但善桐只是稍稍一懷想就中可能牽扯到的種種文章,便覺得四肢變冷,連心頭都好似含了一塊冰,滴出來的水都是涼的。

  「我真是不知道這些太太奶奶們,是怎麼在京城住下來的。」她不禁就道,「這地方再繁華,可又哪裡比得上西北呢?至少在西北,睡覺的時候心是安的,也不用擔心誰抽走你的枕頭……唉,沁哥,什麼時候,我們能去一個不需要這樣鉤心鬥角的地方就好了,就我和你,還有大妞妞三個人,咱們開開心心、快快活活地過著逍遙的日子。」

  「那就辭官回家嘛。」含沁迅速說,「雖然叔叔肯定會暴跳如雷,但臉皮一老,在天水安生住著,你要的日子,我也是可以給你的!」

  說句實在話,隨著她一步步越陷越深,雖然善桐也跟著越來越不喜歡這鉤心鬥角步步驚心的環境,時常想著要回西北去,可她也明知道這在短期內的確是不可能的想望。聽含沁這樣一說,她倒是嚇了一跳,細看丈夫表情,見他雖然還露了輕佻笑意,但細細探究起來,眼角眉梢竟一點都沒有玩笑意味。似乎自己只要一點頭,含沁就能拋下這蒸蒸日上的事業,回去天水做個田舍翁。

  雖說現在是處處險境,可比起在桂太太眼皮子底下,被三個哥哥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含沁現在的天地,何止是廣闊了十倍?皇上的寵愛,雖說很多時候也當不得真,但他多愛帶著含沁,善桐自己都是看得到的。將來時機一到,放出去建功立業,皇上心裡念著你,可比沒念著你要差得多了。幾年工夫也就是三四品的實職將領了,不論在哪裡也都是一方重臣……再把話說大一點,將來功勳要是夠大,無人敢和他搶功的情況下,功業蓋過幾個哥哥也是說不定的事……善桐擰起眉頭,試探性地說,「那我要真想回去,你還就真回去了?」

  「回去就回去!」含沁聳了聳肩,「朝堂裡的事無非也就是這樣,能建功立業往上越爬越高,我幹嘛不做?不過要是你呆得不開心,那又有什麼意思?」

  他仔細地看了善桐一眼,語氣也有點不肯定了。「可你要只是隨便說說,回了西北又後悔,那我就不費這個折騰了——」

  一輩子有一個人待你這樣好,還能求些什麼別的?善桐眼眶都要紅了,又怕含沁笑她愛動感情,一低頭掩飾過了,忙笑道,「我就是抱怨幾句!哪裡就要回天水去了?」

  她靠到含沁懷裡,這會也不覺得熱了,只覺得含沁沉穩的心跳聲,和那說不上太寬厚的胸膛,簡直就是天下間最好聽的聲音、最堅實的依靠,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過了一會才輕輕地道,「人家都笑我愛吃醋,笑你怕太太,我……我才不怕人家笑,人家不知道我們多好!」

  她扭了扭身子,又往含沁身上靠了靠,「我們不回西北,現在還年輕,鬥兩年也不怕什麼,以後等老了鬥不動了,再回去好好過日子吧。讓年輕人再來吃吃苦,歷練歷練心性也是好的。」

  含沁輕輕地笑了起來,別過頭來在她額前印下一吻,他低沉地說,「好,什麼都依你。人生這麼多條路,哪一條我都能走,你就拿定了主意走哪一條吧,餘下的事,就不用太操心啦。」

  這倒是真正甜言蜜語了,說不操心,其實出去應酬又怎麼可能不操心?可就是這甜言蜜語,也說得善桐打從心眼兒往外沁蜜水,她把頭擱在含沁肩上,甜甜地笑了。過了一會,察覺到含沁的手有不規矩的動作,又忙一把抓住,咯咯笑道,「別鬧了,明天還進宮呢,你一鬧一晚上的,我路都走不利索了,還說什麼宮禮!」

  兩夫妻鬧了半日,到底還是為含沁小小得逞一回,這才一道歇下,第二天侵晨善桐便起來梳妝,早早地用了些幹點心,那邊孫家就來人接她過去。孫夫人也是早打扮好了,握著善桐的手左右一看,也沒挑出什麼毛病,兩人便分頭上轎,善桐也不敢東張西望,掀開簾子這麼不莊重的事,更沒膽去做。只覺得自己在轎中走走停停約有小半個時辰,過了一會,又過了一條長長的甬道,再左右一番轉折,便聽見外頭有人提請下轎。她扶著扶手慢慢走出來時,只見轎子歇在個四方院子前頭,前後都是長長的甬道,一色紅漆刷的宮牆,孫夫人也下了轎,正微笑著和兩位宮女說話,又有三四個小太監在一邊候著。

  善桐聽過宮禮,也知道這是皇后宮中派來接人的太監宮女,她也不敢多看,只隨在孫夫人身後,兩人魚貫而行,前後有宮人導引,如此緩步走了一段路,又左右一拐,便見到一片闊地中,一間規模顯然較所有宮室更高更大,巍峨高聳的宮室赫然在目。善桐便知道這是坤甯宮了,她心頭不禁一緊,好像尚未見到皇后容顏,就已經被人一把揪住了心口,為那無形的威嚴所懾,感到了格外的懼怕。

  卻不想一進宮殿,這感覺反而消散了——這位帝國中地位最高的貴婦臉兒略有些圓,看著一團和氣,儘管穿了皇后禮服,卻仍然不令人望而生畏。眾人行過禮諭免起身了,她就指著善桐,未語先笑,「可算是來了,我心底好奇呢,隨常聽她們談起來,我就想,這小桂統領我常聽說的,皇上多麼愛惜提拔,年紀又輕,孤身在京連一個美妾不納,這少奶奶該有多出挑呢?今日一見,小桂統領有眼光!」

  沒想到自己的名聲居然傳到宮裡了,也沒想到居然是這個名聲做了開場白,善桐心底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面上自然不露出來,只害羞笑道,「娘娘謬贊,我受不起呢!其實哪有您誇得這麼好——」

  皇后娘娘便望著她笑,又沖孫夫人道,「都是一族的,嫂子倒是和她不大像,反而她和寧嬪更相似些。」

  孫夫人和皇后娘娘開玩笑,「雖然是我親妹子,不過,寧嬪還是比她美。」

  皇后娘娘的下頷就更圓了,「大嫂是越來越風趣了——」

  孫夫人為人雖然說不上過分古板,但也和風趣有很長一段距離,善桐不敢多說話,睜大眼只多看多學,皇后娘娘和孫夫人說了幾句家常,孫夫人問皇長子好,皇后又問太夫人好,說罷了,她這才笑眯眯地轉過臉來,和善桐說道,「今天難得來我這裡,就多說些西北的事給我解解悶,中午在這裡一起吃飯吧!」

  說著,便隨意揮了揮手,屋裡人不言聲頓時退出了一大半,善桐見孫夫人又沖自己打了眼色,心底自然明白:這是已經要問琦玉的事了。

  她不禁又有些奇怪了——這按說皇長子今年都這麼大了,還是宮中的獨苗苗,就算牛家捧出一個琦玉吧,能不能生兒子還是兩說的事,眼看就要立太子了,琦玉就是再受寵,還能翻了天不成?怎麼這皇后娘娘就這麼看重她,看重到了孫夫人都要半含著抱怨,『娘娘一句話,我們底下人只能玩了命打聽』的地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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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3 10:09: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七章:報信

  不管怎麼說,皇后劃出了翎子,善桐是肯定要接住的,說了幾句西北老家的話,她就主動笑道,「雖然京城首善之地,美人兒是個頂個的多。不過我也要為我們西北女兒正名,西北是不少美人的。只是一般街上走的民間婦人,多半被風沙吹得有風塵之色罷了。其實深閨內美人兒不少呢,單單是我們楊家族內就有幾個,遠的不說,還有衛世叔家的表小姐牛氏,那也遠近聞名的美人兒……」

  因她揣測不論是皇后還是孫夫人,似乎都還沒見過琦玉真人,便將琦玉的年貌大致介紹了一下,果然,孫夫人還好,皇后卻聽得很認真,等善桐說完了,她還問,「這牛家也是京城名門了,說句托大的話,我和宮中淑妃還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年歲也沒差了多少,從小就有交情。」

  她頓了頓,露出微微笑意來,又和氣地續道,「可就是這個琦玉姑娘呢,好像是沒聽說過的,她似乎也不在老家長大……」

  不知怎麼,善桐望著她的笑,竟有些發毛,不過這麼一算,淑妃和皇后幾乎也算是一代人了,只是比她略大了幾年。想來當年名分沒定時,牛家、孫家都沒少沖著太子妃的位置使勁,恐怕這一場明爭暗鬥還沒入宮就開始了,她就越發覺得京城名門姑娘,真是個個都不簡單。因此每一句話出口時,都加倍小心了再小心,「她從小其實算是在西安長大的,畢竟她母親去世得早……」

  說著,就又將琦玉的婚事交待了出來,還有未能參加選秀的隱情等等。反正這些事對於她和牛家親戚來說,自然也不是什麼秘密,但也不是孫家人可以輕易打聽出來的,她打量其中有些細節,皇后也未必清楚知道。

  果然,皇后聽到琦玉基本上是跟著姑姑長大時,她和藹的神色不禁是微微一動,竟讓善桐都看出了波瀾,孫夫人神色也是一動,在一邊卻不曾說話,等善桐說完了,過了一會,皇后才笑道,「這樣說就難怪了,都聽說她生得美,但也很少有人見過,就是去年來京城,驚鴻一瞥,連臉都沒看清呢,就又不知道去哪裡了。」

  看來,琦玉是真還沒有進宮了。善桐低聲道,「其實她和我一般年紀,今年怎麼看都算大齡了……」

  雖說牛家、桂家眼下已經是不共戴天,桂家是憋足了勁要給牛家使絆子了,但琦玉畢竟和她也算是有交情在的,兩人這份情誼在家族跟前雖顯得淡泊,善桐卻還是忍不住為她說了一句話:說真的,按京城江南一帶的風俗來說,琦玉已經是嚴重超齡了,哪有十八歲的姑娘進宮的道理?要沒有這個道理,牛家也沒有名目把一個雲英未嫁的大閨女給撮弄進宮不是?

  這顧慮當然很有道理,也透著貼心,皇后又是微微一笑。她這笑笑得太有國母風範,雍容中透出無限慈悲,雖說兩邊年紀相差也並不很大,但她對善桐,就硬是有點長輩對晚輩的味道。

  「統領太太這就有所不知了。」她稱呼善桐的稱謂也很新鮮,「世上事,的確越不過一個理字,宮中事,似乎也越不過一個規矩。但皇上身為萬邦之主,什麼理也好,祖宗規矩也罷,其實還不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真的寵愛起來,規矩就不是規矩,理也不是理了。」

  善桐便不敢再往下說,可皇后似乎有幾分意猶未盡,她瞟了孫夫人一眼,又和和氣氣、輕聲細語地道,「我可不是什麼妒忌人,你千萬別誤會了,要這樣,我也就不抬舉寧嬪了。只是皇上身體從小就不大好,在美色上一向是很克己的,從以前到現在,唯一能讓他破例的也就只有一個人了。那他是不能生育,沒法入宮,要能入宮,只怕連我坐的地方都沒了呢。世上美色千萬,宮中出眾的美人也不少了,就是宮外他也不是沒見過……可就好這一口,我又有什麼辦法?」

  她淺淺地歎了口氣,有些感傷地摸了摸眼角,「也就是為皇上著想罷了,再好吃的菜也不能多吃,所幸現在這一位也還懂事……」

  善桐感到自己有必要為琦玉說一句話,來證明她其實也是很懂事的,並不會仗著皇上可能的喜愛『禍亂朝綱』,但她實在還沒摸清楚皇后的態度,便索性又萬言萬當不如一默。皇后見善桐不說話,便又莞爾一笑,自己揭盅,「我想,牛姑娘自小為名門教導,應當也是懂事的,不懂事的那是另有人在……只是西北情況,我們也不大瞭解,就不知道衛家家中有什麼人口,又現居何職呢?」

  這個琦玉,真是人還沒出現,就已經鬧騰出了偌大的動靜,善桐深吸了一口氣,一邊說,「說起來我們也是親戚……」

  便借著解釋衛家來由的機會,自己思索了起來。順著皇后問話的思路往下一想,她恍然大悟了:自己還是想淺了,堵不如疏,皇后畢竟是皇后,想的要比自己是深得多了。自己揣想中,皇后頂多也就是斷掉琦玉進宮受寵的路,就已經是做到盡處了。沒想到皇后深謀遠慮,特地把自己叫到宮中來,哪裡是只為了問幾句琦玉的情況呢?這分明是想把琦玉從牛家給挖出來,籠絡到孫家這頭來,以斷了牛淑妃可能的一大臂助。這對牛淑妃的打擊,可比推琦玉邀寵不成更大得多了。起碼下一個奇貨可居的美人,還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浮出水面呢。

  這樣一來,桂家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也自然而然有了答案:孫家一定要桂家合作不可嗎?原本是不用的,可現在就不可或缺了。衛家或許有牆頭草的嫌疑,但不論怎麼說,牛家是衛太太親戚,桂家又是衛家的老上司,往哪邊倒也都不算沒個說頭。這要是忽然間橫插一杠子倒到孫家那裡去——孫家倒是還好,可衛家以後在西北就別做人了。沒有桂家做個緩衝,衛家答應的可能性幾乎是微乎其微,可有桂家居中說和一番,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這對桂家來說,自然是令人心安,起碼孫家圖謀的不是什麼桂家無法給予的東西。只是善桐卻又覺得有幾分不對,她一邊往下說,一邊又咂摸起了皇后的心態來,見皇后笑意盈盈、鎮定自若,心中亦不禁嘆服她智珠在握。——可靈光一閃,卻又恍然大悟,明白了桂家和孫家最大的不同。

  在皇后來說,皇長子一枝獨秀,立太子一事已經是上了軌道水到渠成。底下人怎麼鬧騰,說難聽點,那就是做戲,上位者適當壓一壓這些『特別有本事的姨娘』,扶一個鬥一個,她自然穩坐釣魚臺。對於打倒牛家,恐怕沒有多少興趣,要把牛家整倒,首先要動的就是太后,皇后何必去戳這個馬蜂窩?頂多空手接白刃,把牛家手裡的這把女色刀奪到自己手裡而已。這和桂家的意圖,看似合拍,其實還是有所不同。

  雖然年歲也大了,也是當娘的人了,但畢竟接觸這樣高層次的博弈還是第一次。善桐從未有如此深刻的認識,意識到自己的一言一行,恐怕都會對桂家將來的走勢造成影響,可到了這時候,這念頭也不過是一閃而過而已,她淺淺地出了一口氣,眨眼間便又調整了自己的思路,將含沁和她商量好的幾番應對都擱置了下來。口中漫不經心地道,「大公子麒山的媳婦兒,就是我們楊家這一房的二姑娘……二公子麟山年歲小些,還沒婚配呢!」

  她腦中萬千思緒,也就是一眨眼之間的事,皇后和孫夫人竟然都沒看出不妥。皇后手撐著下巴,尋思了一會,不禁展顏一笑,沖孫夫人微微點了點頭。孫夫人眉眼有幾分凝重,頓了頓才道,「這事,還是要見步行步,先看那邊預備什麼時候捧她出來吧。不然行事太早,走漏了風聲,那也就沒用了。」

  這話語焉不詳,但三人都是心知肚明,如果說牛琦玉是一柄鋒銳的匕首,正正對了皇上的弱點鍛打出來。那麼孫家要空手接白刃,也要等牛琦玉過了皇上的眼,再一舉說成婚事把衛家爭取過來。不然,人家牛淑妃也不是傻子,衛家都倒戈了,人家親爹都被撮弄出牛家了。她還捧牛琦玉做什麼?到時候,只怕琦玉死都不知道怎麼死呢。孫夫人看似態度保守,其實,是要比皇后都想得更深。

  善桐心知時機已到,便故意作出欲言又止的樣子來。可這又如何能瞞得過皇后的眼神?這位年輕貴婦溫文的笑了,她輕輕地拍了拍善桐的手,輕聲細語,「雖說咱們是頭一次見面,可你千萬不要拘束。我呀,是第一眼見你就喜歡。和寧嬪一樣,都是個天生討人疼的模樣,連永甯侯家的三少夫人,上回挺個大肚子進來見我,還和我誇你呢,說你同京城這些人都不同……」

  提到林三少夫人,她的笑容微微一頓,似乎流出了一絲不以為然,卻又很快遮掩了過去。善桐看在眼內,心中倒是一凜:三少夫人的做派,她是領教過的,她要一直維持那樣子,的確也很難討得皇后喜歡。可皇后卻還一直應酬她,這是為什麼?想來無非是因為皇上對林三少爺特別的看重了……

  這思緒也就是一動,緊跟著便被她壓了下去,她令自己流露出心悅誠服的態度來,在皇后春風化雨一般的關懷中,也露出了觸動。「娘娘抬舉,我實在是受得惶恐……其實我也沒有什麼別的事。」

  她頓了頓,又咬著唇思量了半日,貨真價實地下了半天決心,這才慢慢地說。「只是聽您們說了這半日,提到那一位的時候,似乎還有些事不大知道,這就不得不令我吃驚了。我又疑心我知道的消息可不大對呢,可不是就露到面上來了——」

  「你這話說得可真是含含糊糊的!」孫夫人倒插嘴了,「什麼這一位那一位的,我就不明白了。你快說說!別跟我們賣關子。」

  善桐肯定也不敢跟這兩位重量級人物打太極,她略作思忖,便將那一日在許家的見聞說了出來,只是隱去了鄭姑娘一節。又道,「我也聽不懂是什麼事,當時便沒往心裡去,就是昨日裡,因要進宮了,便和我們家那一位說起了宮中事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握著嘴一笑,又說,「聽那位說起,宮中人都管那一位叫『長了角的』,我這才晴天霹靂呢……」

  早在她剛才說出那一番對話時,皇后和孫夫人的臉色就已經全沉了下來,皇后已沖身邊有份隨侍的一位大宮女擺了擺手,此時善桐說完,一時竟無人接話,善桐左看看右看看,也不做聲了。孫夫人面沉似水,自己望著腳尖出神,皇后卻是扶著下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手邊的雨過天青瓷杯,過了一會,才咬著牙,竟又笑起來,一邊笑,一邊輕聲道,「還真是讓妹妹看笑話了……我這個主母,當得可不大好,這姨娘們的事兒,我還沒你知道得清楚——」

  皇后身份擺在這裡,一怒之下,善桐坐不住了,只好起身要跪下請罪,皇后和孫夫人都忙上前拉住,皇后笑道,「不必這樣,這氣也不是沖著你來的。我還要謝謝你呢!」

  就是善桐已經看出來了,她現在正是驚疑不定、盛怒非凡時候,可就是這樣,皇后都還維持了無可挑剔的禮貌和笑容,只是語氣中的轉折、停頓更重了一點,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道。「要不是你偶然聽到這麼一段話,恐怕我們還真無知無覺,要被她給瞞過去了!」

  正說著,那位大宮女已經碎步回來,在皇后跟前低語了幾句,皇后點了點頭,輕輕地吸了一口氣,一轉頭已是神色如常,再不見一點火氣,只笑向孫夫人道。「連嫂子都還不知道吧,她上回忽然間就不要權大夫問診了,把請平安脈的大夫給換了。我想她多半是顧慮著你娘家弟妹,因此也不多問。聽了這小福星一句話,這細問之下,可不是才明白過來?換了的就是歐陽家的大夫!」

  善桐微微一怔,忽然間想起小四房二老爺家的大少奶奶來了,一時間茅塞頓開,再無懷疑,在心中喊道:的確是她!我早該想到是她的,怎麼就沒記起來?

  不過話雖如此,她和那位少奶奶歐陽氏也就是碰了個面的工夫,肯定也沒有那樣好的記憶。事實上即使知道了歐陽氏的身份,她也還是想不起來另一聲音是誰,不過孫夫人還是有點尷尬的,聽了皇后這樣說,便道,「其實她也太沒意思了,歐陽家大夫,不也和我們家有親戚?」

  「這又不一樣了。」皇后不在意地說。「權大夫最疼瑞雲,這我們也都是知道的,歐陽氏就沒怎麼聽說受寵。再說,歐陽家和牛家一直也走得近嘛……」

  她咬著牙,又輕輕地吸了一口冷氣,這才換出笑來謝善桐,「要不是你,幾乎不能知道!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得皇后這樣誇讚,善桐心底卻了無喜悅之情,這位貴婦中的貴婦的確給她留下深刻印象,不過這深刻的印象裡有多少好感,那也就難說了。

  「這可不敢當了!」她便格外擺出無措的樣子來,眨著眼笑道,「我們也是這才恍然大悟的,本來呢,牛家是對我們處處為難。怎麼忽然間就偃旗息鼓!原來……」

  「原來是有更重要的事要辦了。」皇后便親切地笑道,「自然就不想打牆動土啦。」

  她略微調整了一下坐姿,看了孫夫人一眼,唇角漸漸上彎,倒笑得比誰都開心。「且就看看她們能不能如願吧。」

  善桐面上保持懵懂,心底卻大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這一次進宮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十之八九,至少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裡,牛家大部分心力應當都集中在宮中的爭鬥裡,是沒有太多精力去兼顧在西北的擴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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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比美

  雖說才第一次進宮,但善桐勝在身家乾淨,全家人幾乎都是站在皇后這邊的。體面親戚又多,她自己一個人,身繫楊家、桂家、王家,連現在皇后特別看重的衛家都有聯繫,和孫夫人還不同,這都是直接聯繫,沒有隔了輩。並且又才第一次說話,就獻上了這麼一個消息,不管福將之說真假,皇后對她倒的確是特別看重,和孫夫人商量起宮中事來,倒也沒有特別瞞著善桐,只是善桐本人如坐針氈,巴不得少知道一點為好,卻又明知道為桂家來說,她還是要儘量知道得多些為好。只是心中千回百轉,面上卻依舊要做得行若無事,一張面皮,也算是繃得辛苦了。

  好在孫夫人也沒說什麼不能提的話,只和皇后提起,「這立太子的事,皇上現在究竟是怎麼個說法?按說實在也該到了立太子的年歲了……」

  「皇上心裡就還記掛著幾件事,」連牛淑妃有孕的消息,都不過是讓皇后在笑裡咬了咬牙,眼下這事就更不會影響到她的儀態了,「一件是地丁合一,一件是藩王的事……這都是你知道的,還有一件你不知道的,他也是前幾天才提。」

  她瞥了善桐一眼,也沒有特別猶豫,便又道,「上了尊號,立太子時候,孩子就要多祭祀一位先人。這也算是正過名了吧,畢竟立太子是國家大典,意義不同。不過這件事國朝沒有先例,皇上也不敢貿然提起,怕惹得長輩不快……只是私底下問了問我。」

  善桐想到牛夫人連許家太夫人的壽筵,都不過坐一坐就走了,心底倒是靈機一動——這不是把許家拉下水一起對付牛家的好機會麼?可她看了孫夫人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又把話給咽回去了:雖然桂家也必須摻和進來,但這種事鬧太大也不好,她還是多看多聽,少說話為上。表現得太搶眼,有時也不是什麼好事。

  孫夫人眉頭微微一皺,道,「這件事,我們倒不宜說話,還是讓皇上和太后去磨吧。」

  皇后唇邊笑意也加深了,「嫂子說得是,我原也是這個意思。可咱們不是耽擱不起嗎……這孩子還在肚子裡呢,有些人怕不就要做起夢來了,要再遲遲不立太子,還不知道她的夢要做得多大!」

  這說的肯定是牛淑妃了,孫夫人哼了一聲,不屑地道,「她能生下來再說了,皇上這些年來也不是沒有臨幸……孩子沒過三個月就落了的還少嗎?就是您……」

  她看了善桐一眼,不說話了,倒是皇后噗嗤一聲,不在意地道,「沒什麼,她既然現在在京城,那遲早肯定也都會知道的。皇上身子弱,這是從胎裡帶來的病,連帶著皇長子身子一向也不大好。這都還算是好的了,後宮這些年生育一向艱難,不知道的人,還都說是我這個主母做得不好,其實權神醫說了,這就是天家帶的病根子,一代傳一代,從先帝那裡傳下來的。龍種福大,一般人哪有那麼容易坐得住胎。」

  是否事實真是如此,善桐可不敢深究,在她看來啊,即使牛淑妃是那個福大命大的人,皇后自然也有很多手段讓她變得不是。她吞了吞口水,實在有些不敢再坐下去了,好在皇后估計也覺得有她在場,很多話不方便說,又說了幾句話,便道,「你們去看看寧嬪吧!你上回入宮沒來得及過去,她和我嘮叨了半天!」

  善桐便和孫夫人一道退出了屋子,直到走到大太陽底下,她才覺得自己的內衫,實在幾乎已經被冷汗給浸透了:這和帝國最高貴婦之間的對話,即使彼此都還算懷著善意,但也實在是夠令人膽寒的了。

  孫夫人顯然還因為善桐拋出的這個新消息而心事重重,一路都沒有多說話,善桐也不敢東張西望,還是同先前一樣,為一群人前呼後擁,步步小心地拐了好幾個彎,又走了有一射之地,過了幾個宮宇——卻都看得出,裡頭冷冷清清,想是空置已久。這才到了寧嬪居住的景仁宮,不想進去一問,寧嬪居然沒在正殿相候,而是『在後院打秋千呢!』。

  宮中規矩,凡是正宮一向都是不種樹的,一來防火,二來也怕有人窺視,倒是景仁宮背靠御花園,善桐也見到後院牆邊有兩株大樹,跟在孫夫人身後過穿堂進了後院時,果然見得一株大樹垂往宮牆內的枝椏上打了粗繩,做了個半點稱不上精緻的秋千,一位美貌少女便站在秋千上頭,笑意盈盈地沖孫夫人道,「二姐你來了!」

  她身穿家常衣裳,只頭上挽了一個小髻子,不過一根銀簪別住,可就是立在那裡盈盈淺笑,已經令善桐目瞪口呆,有些說不出話來——她生平所見美人不少,就是琦玉,也許從五官來說也不輸給寧嬪。不過就這一打眼便已經將人眼神吸住的,近乎是霸道的美姿來說,究其半生,似乎也就只有寧嬪一人而已。真要再說起一個,那也就是昔年在邊關偶遇封錦時,在一瞬間曾有類似的感覺了。只是當時她心頭多事,且男女有別,又哪裡能和現在一樣被寧嬪迷住?

  一時間想到皇后所說的,「後宮萬千美人……」卻也不得不服膺她的胸襟,能不斷提拔寧嬪,足證她的確並非妒忌之輩!善桐只要一想到這樣的美人,竟是深宮寂寞,從未聽聞受寵,就油然有一種暴殄天物般的惋惜之情。一時竟險些搖頭嗟歎,將這份純然的可惜給流露出來。

  就是孫夫人,見到甯嬪時都要比先前放鬆了一些,連語氣都隨便起來,因輕責道,「好大的人了,還和小時候一樣喜歡打秋千!別樹枝打折了,那才知道疼呢!」

  說著,寧嬪便也躍下秋千,過來和善桐相見,還笑道,「這位族妹和我倒是有幾分像的!」

  善桐哪裡敢和她比美?連忙由衷道,「我雖有幾分姿色,可遠不如娘娘美甚!」

  甯嬪和孫夫人都笑起來,寧嬪說,「美什麼美呀,看慣了就不美了。再說,我誇你和我像,又沒誇你美,你這意思,好像和我像了就美了一樣。」

  她隨意一吐舌頭,又道,「真是會說話!一句話呢,又捧了你又捧了我,倒是好的。」

  在景仁宮裡,說話就要隨意多了,善桐也覺得和寧嬪相處,不管怎麼說,總是要比在皇后跟前舒服得多。姑且不論她是否有心機暗藏,至少這表現出來的性格就更令人喜歡。——不過,她也畢竟不是皇后,一個妃嬪可以可愛,但皇后要遵守的條條框框,總是更多一些的。

  「你這張嘴啊!」孫夫人都被逗笑,善桐就自然更不用說了。三人一邊說一邊進了裡屋,甯嬪問父母好,孫夫人道,「都好,七姨娘還說惦記著你,只是不能進來相見。」

  說到七姨娘,寧嬪神色一暗,便不接話,半日才慢慢地說,「唉,進了宮就是這點不好,不要說和姨娘了,就是和娘都不能輕易相見,也就是二姐常來看看我。七妹自己事情多,都不常進來的。」

  「她最近也忙。」孫夫人便把世子夫人接過許家家務的事情告訴給寧嬪知道,寧嬪聽得也用心。善桐看了,想到自己姐妹幾個,一時也動了思鄉之念。只在一邊陪坐了一會,外頭又來人道,「坤甯宮請侯夫人過去說話。」

  善桐便知道這一番消息,終究還是在皇后心裡掀起了滔天巨浪,使得她不能不再徵求孫夫人的意見。自然也不會跟著多事打聽,面上只做淡然,孫夫人微微一怔,也就起身道,「這就過去。」

  又不免叮囑了寧嬪幾句,並安排善桐稍後出宮事宜,這才去了。留善桐和寧嬪對坐,兩人大眼瞪小眼,一時倒都無人說話,還是寧嬪先咭地一笑,握著嘴道,「都說小桂統領是妻管嚴,怕太太怕到這個地步,底下的太監宮人們,從前頭聽了閒話回來,說是那些公子哥兒都為小桂統領抱不平,說你是個再厲害不過的河東獅,要為他出一口氣呢。沒想到見了真人,這麼呆呆傻傻的憨樣子,倒是可愛得很!又有哪裡河東獅了?底下人全都是亂說的。」

  善桐不免燒紅了臉,也配合寧嬪道,「沒進京的時候真不知道,其實在西北,不納妾的人家多了,好比我們家幾個姐姐……就我大姐到現在,大姐夫身邊還沒個房裡人呢。怎麼就我出名,我也覺得冤枉呢!」

  這兩個人都走嬌憨路線,當然談得投機了,甯嬪連連問了好些西北事,聞知善桐居然還會騎馬射箭,便是連連歎息,「我要是生在西北就好了。平時聽七妹說起來,西北和個活地獄似的,這也不好那也不好,被你這麼一說,西北倒成天堂,這也好那也好!」

  在世子夫人來說,恐怕江南都未必比京城好,對善桐來說肯定是另一回事了。她也只是笑,又和寧嬪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便起身要辭去,寧嬪倒的確是不捨的,「你別急著走呀,我長年累月在宮裡,見到的還不都是這些人,回回說的都是這些話……」

  她的聲音放低了,現出了隱隱的沮喪來。「我知道,更深的事她們也不說給我聽。難得你來,說的又是這些新鮮事,快多說幾件給我聽聽!下回見面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我面子沒那麼大啊,不能單獨把你叫進來……」

  善桐也覺得她幽居深宮,空負絕世美貌,卻竟無寵,實在是很殘忍的一件事,儘管自己心事重重,卻仍笑道,「娘娘都還有這樣的歎息,那我們可怎麼辦了?以您的容貌和可愛,自然會有出頭之日的,不必急於一時!」

  這話是客套話,也是真心話,善桐倒說得懇切,甯嬪默然不語,似乎也有所觸動,一時才展顏一笑,又和個孩子似的,纏著善桐說了些西北的事,善桐沒有辦法,只得將村子裡的事說了一些給她聽,又說起借糧時西北風雲。寧嬪也聽得仔細,她本托著下巴專心聽著呢,突然冷不丁問道,「看你說起來,小桂統領那時候官職還不高嘛,也就是個世襲的虛職。按你們家的門第,怎麼這西北許多青年才俊裡,你就嫁了他家?」

  「我們是親戚。」善桐就笑著解釋,「他是十八房嗣子……」

  寧嬪看著人很迷糊,這時候有點較真了,倒是句句犀利,「我們這樣的人家,許親哪有就憑一層親戚的?我看啊,還是你自己喜歡,家裡人又疼你,也就許了吧!」

  見善桐微笑不語,她自己歎了口氣,也有幾分感慨,「那你倒是命好,家裡也是真疼……你也真有眼光!我看西北一帶才俊裡,也就是小桂統領最有福緣、最有本事了,不然,能這麼快就得了皇上的喜歡?單單是這後宮裡,就有成百人攢足了勁兒,就為了多得皇上一眼呢。」

  發宮怨也基本上是每個宮妃的必備本領了,善桐這一回真正無言以對,好在寧嬪也不需要她多說什麼,只又惆悵道,「我們家七個姑娘,也就是大姐姐命最好,挑了個自己也還算中意的。別人全都是盲婚啞嫁,遂意不遂意,看命罷了。我這一朵金簪草飄到宮裡,還以為命比別人好些,現在看來,也只怕未必了。」

  善桐忙又勸慰了一番,好在寧嬪也就是偶然發發宮怨,自己感慨感慨,旋即又回復過來,自嘲道,「不過,其實路也都是自己選的,一路往前,沒事別回頭,也沒有什麼!」

  她嬌憨時惹人憐愛,現在發起感慨,又有種幽怨美感,善桐一時又看得呆了——這一呆,倒是比千言萬語更能取悅寧嬪,她莞爾一笑,又恢復了活力,和善桐再說幾句話,便催著她出宮去,「也到該出宮的時辰了,下次再要進來,再來看我,和我說說話,就比什麼都強了。」

  說著送出幾步來,善桐忙請她止步,見寧嬪竟依稀有不捨落寞之態,想到她此時此刻的寂寞與不安,心中又添不忍,便慢了一步,大膽握住寧嬪的手低聲道,「娘娘風采,真是天下絕頂,我也算見過些美人,有些名字甚至娘娘也是聽過的。在我看來,最客氣的說法,也是春蘭秋菊,娘娘是決不會輸給別人的……」

  見寧嬪雙眼微微瞪大,彷彿為一層薄霧籠罩的面龐顯著地鬆弛了下來。善桐便知道自己沒有猜錯:以色事人,最擔心的當然是尚未受寵,就已經輸給了更美的新人。琦玉要是露過面還好,她偏偏一直又不露面,對寧嬪來說,這一段日子應當是她壓力最大的一段時間,也因此才會這樣失常,這樣不願意放她走——卻又不肯問出那句話來,只因明知自己問了,得到的答案便不真了。或者,也是身為美人的一份傲氣正在支撐,才使得她如此的緊繃吧。

  深宮中,即使是錦衣玉食、風光無限,可好日子又哪有那麼易過呢?

  善桐見寧嬪已經放鬆下來,便不再往下說了,她想抽回手來時,卻又為寧嬪一把握住,這個令人見之忘俗的絕色美人,在這一刻終於現出了一點嬌憨、輕愁以外的東西,她的眼神亮得令善桐幾乎都有幾分害怕,只能由她握著,聽她在耳邊輕聲道,「好,妹妹這話我聽進去,這情我也記在心裡!畢竟都是楊家人,自己人還是幫著自己人的!」

  她忽然又軟了下來,有幾分擔憂地低聲道,「可……我隱約聽說你見過那位公子——我和那個女她比不輸,可和男他....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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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3 10:10: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九章:添堵

  對這種問題,一般人肯定只有一個答案,「娘娘如此貌美,簡直天下無敵。何須介意區區一個男寵。」但善桐倒覺得,兩邊都在京城裡,不論那位封公子有多低調,說不定總是能見到一面的,起碼寧嬪可以讓手下人出去見識一番場面。在這件事上安慰她沒有太大意義,因此只誠懇說,「當時只是驚鴻一瞥,距今幾乎有七八年了。我也記不大清楚,但總覺得生平所見美人雖多,但美貌驚人,竟令人為之所懾的,也就只有您和那一位男他了。非得要我說,到這個地步,也實在是分不出上下來啦。」

  寧嬪倒並未失望,反而露出微微笑意,似乎放心多了,還輕輕歎了口氣,極是滿足地道,「不被落下太多,那就好啦。」

  她也沒有再多客氣什麼,只輕輕地又握了握善桐的手,兩人用眼神打個招呼,善桐便退出了景仁宮,依舊在一群人導引之下徐徐走動。只是這一群人要比之前少了近半而已,走得路也不同,卻是要繞過景仁宮,似乎打算直接穿過花園,自後門出宮去。

  走在景仁宮宮牆外頭,她還隱約能聽見寧嬪的笑聲,她像是又蕩起了秋千來,善桐視角邊緣還能隱隱看見一道身影在牆頭閃動,她心裡也不禁很佩服寧嬪:她是庶女出身,和嫡女也許又不一樣,還要顧慮生母在家裡的地位。頂著這麼巨大的壓力,還能蕩起秋千,就是這份城府,已經不是一般西北姑娘能夠具備的了。

  正這樣想,忽然前頭人住了腳步,善桐差點沒有撞上前頭宮人的脊背,也不知是出了什麼事,偶然一經張望,身邊就有人提醒道,「恭人請小心些,這是撞見聖駕了。」

  怎麼在這時候忽然撞見皇上了!這大白天的,他不在前朝理政,倒是進後宮亂晃來了!

  善桐這一驚非同小可,忙就著眾人導引,在一邊老實跪下,連頭都不敢亂抬。只聽前頭拐角處有幾個腳步聲輕輕地,本來都要直接過去了,忽然又停住不再響,緊跟著便有一個年輕男聲道,「怎麼,誰這麼大膽,竟把秋千蕩得這樣高啊?」

  這聲音閑閒適適,聽著也不出奇。可在宮中就幾乎算是一股清流了——善桐也不知為什麼,但太監嗓音不是格外粗啞,就是特別尖細,正常的並不多,落在耳中總覺得粗粗糙糙,一點都不中聽。就是回皇上話的那中年聲音,雖然已經近乎正常男聲,但聽起來始終還是粗礪了幾分,像用砂紙磨過一樣撓耳朵。「回皇上話,前頭是景仁宮。」

  「噢。」皇上也輕輕地笑了,語氣倒是有幾分欣賞和喜愛的,就像是欣賞一頭小狗似的——因其不懂事,自然做什麼事,他也都覺得可愛。「原來是寧嬪呀,她倒是藝高人膽大。這樣看去,嗯——」

  他的話沒了下文,似乎正滿是興味地抬頭欣賞甯嬪的英姿,又過了一會,似乎轉頭見到善桐等人了,便道,「這又是誰?」

  自有人將善桐身份報上,「是中郎將桂含沁之妻楊氏,隨定國侯夫人入覲,因同寧嬪也是族親,故來看望拜見。」

  皇上的聲音頓時一沉,滿是興味地「噢!」了一聲。善桐只一聽,便知道他絕對也聽說了自己的名聲,對於這件事她也只能無奈了。果然聽得皇上笑道,「這就是明潤家裡的一把手了!」

  含沁字明潤這善桐是知道的,不過在她生活裡基本沒人雅到以字呼之,被皇上這麼一叫,一時倒覺新鮮,又隱約能覺出含沁的受寵。她一時也不知該說話不該說話,此時已有人接了皇上的話頭,道,「她是臣婦,您別為難她了,讓她走吧。」

  也不知是誰這麼不客氣,聽聲音又不像太監,善桐心底雖然好奇,面上卻自然一點都不敢露出來,只垂著頭一動不動。皇上倒笑了,說,「怕什麼,我又沒有要為難她。我還想誇她呢,京中風俗糜爛,連我都管不過來。明潤到京裡半年,連我都開玩笑要賞他幾個美人,論姿色,我看是不輸給她的,明潤自己不要,你們說為什麼?」

  周圍自然無人回答,只有那男聲道,「說不為難,您這不還是為難?為什麼,還不是因為太太管得嚴嘛。」

  也不知道是誰這麼沒大沒小的,皇上居然也不以為忤,聲音裡還含了笑意,「誰說的?要我說,是明潤懂情、重情、惜情。也是夫人慧眼識珠……這才叫真夫妻呢,一輩子就這麼一雙人也就夠了。」

  說到這一句,他聲音微微一頓,似乎有無限感慨,卻只一轉又縮回去了,只續道。「你得多學著點,別仗著家裡沒人管你,你就胡來。家裡這又是第幾個了?上回你媳婦頂著大肚子還要進宮來告狀……這是正經過日子的樣子?」

  善桐心中一動,已經知道那人是誰。林三爺卻居然似乎還不服氣,只嘟囔道,「您就看了她頭頂一眼,就知道她慧眼識珠了?要我說——」

  「我就看她頭頂一眼就知道了。」皇帝微微抬高了聲音,「怎麼,你還不服氣?」

  雖然並無不悅,可林三爺也不敢再說了,一時兩人也不再說話,皇帝又沖善桐道,「明潤這一陣子不大著家,是我用他狠了,恭人不要在意,他還年輕,多辦點事沒壞處的,就只是耽誤你們夫妻相聚了。」

  善桐忙說了幾句諸如『能為皇上效力,縱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含沁能為皇上所用,是他的福氣』等場面話,皇帝似乎心不在焉,隨意嗯了兩聲,也就跟著走遠了。從頭到尾,善桐連他的鞋子都沒看到——全被身邊人擋了。

  經過這段插曲,倒在沒什麼了,善桐從一條僻靜的新路被領著出了宮,又直接上車回家,一路什麼風景都沒瞧見,桂太太比她還興奮,問了她好些問題,善桐都答不上來,只能告訴她事情進展順利,皇后看來對牛淑妃已經大起忌憚之意云云。桂太太雖然遺憾,卻也滿足,又和善桐說了好些話,吃了藥便自己睡去。倒是善桐撐著眼皮等了半天,到深夜含沁才回來,一回來便大呼晦氣,「今天林中冕那小子,也不知犯了什麼軸勁,非得拎著我去喝酒,說什麼,『要和我好好學學』。我學他奶奶個腿兒,學到青樓去了!」

  善桐一瞪眼,含沁忙道,「我可不說家裡有長輩在,知道我去了煙花之地,腿不給我打折了。這才勉強逃出來的麼!」

  說著,又理直氣壯把手臂伸到善桐跟前,「你聞聞,有沒有酒味?」

  善桐其實也就是這麼嚇嚇他而已,她哪裡還不知道含沁?隨便把含沁手臂一推,倒是笑開了。「臭死了,我不要聞——你想不想知道林三少爺今天為什麼發瘋?」

  見含沁吃驚,她笑得更歡,滿心的疲憊亦不知去到了何處,「那就求我!」

  含沁扮了個鬼臉,真個似乎要跪下來求她,一彎腰卻又欺身近了,將善桐舉起來往床上扔,「還和我玩這套——」

  兩人鬧了半天,這才安靜下來說話。善桐把進宮後的事原原本本告訴含沁,又說了自己的猜測,連含沁亦不禁為皇后心機咋舌。「不愧是國母,這份心思是沒得說的了。天馬行空,卻又似乎真沒什麼不能成的地方……要是把你上回見到那個孫氏女說進衛家去,以我對衛家瞭解,他們肯定抱住孫家這條大粗腿不放。兼且這還是我們自己首肯放人的,將來在西北也好,進了朝中也罷,可不還是兩面逢源?」

  善桐也覺得皇后實在是心思深刻,令人有些畏懼,她勉力想了半日,也只挑出一條破綻來,「這還是要看琦玉父親的意思了,照我印象來說,他連榆哥都看不上,恐怕孫家亦拿不出多少好處可以令他轉圜態度,背叛一族。」

  「誰說要他開口了?」含沁淡淡地道,「牛姑娘是被姑姑養大的,全族女眷裡,她更感激誰,更在意誰?只要衛太太懂得說話,她父親識得眼色,自然有富貴等著,如不識得麼……」

  他沒往下說,但善桐亦已經遍體生寒。想到琦玉性子,又覺得她的心思其實也難猜得很,還有牛淑妃的身孕,那個美貌過人城府亦過人的寧嬪……她不禁輕輕地歎了口氣,卻不敢再抱怨宮闈人心,免得含沁又說要回西北去。想來想去,只覺得越往上層走,真是沒有什麼人的日子過得開心遂意的。一時又想到了皇上的那幾句話,便和含沁道,「皇上真是寵愛林三爺,連後宮禁地都帶他進來了,看得出是當自己人對待的。也不知道天下間還有誰能得他這樣的青眼了。」

  「其實不少。」含沁卻道。「林三爺雖也聰明,就是太愛玩了。皇上抬舉他,是有意要做給別人看。不過這一做也就是一輩子,他是任事不幹,只管躺著就有富貴,怕也就是什麼都懶得幹了。皇上是又要抬舉他,又不喜歡他這個性子……其實他真正看重的人,倒都不會隨便進後宮來,這種事傳出去必定不光彩,有心上進的人,是決不會這麼隨便的。好比平國公世子,他姑姑在宮裡做太妃呢,這麼多年進宮,是一眼都沒見過,就因為害怕觸犯了宮禁,將來傳出去不好聽。」

  正說著,估計是想到封錦了,又歎道,「寧嬪也看得准,和牛姑娘比美有什麼用呢?她真正的對手,恐怕還是她口中的『男他』。」

  善桐想到皇上那句話,想到當年看到那個風流內蘊朗然照人的少年,再想到皇后、想到琦玉、想到寧嬪,不知為何又有了一點愀然,忽然間,她對於封錦的事也沒那麼好奇了,只道,「寧嬪也不是簡單人物,宮中的事,還有得鬧呢……就不知道立太子的事能不能這麼順了。還有,現在焦閣老和楊閣老之間雖然爭得厲害,但聖心有了傾向,我們自己保持中立不說了,是不是要設法提醒爹又或者是大舅舅,可以適時表態了?」

  「這種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自然會有聯繫的。」含沁滿不在乎地說。「尤其是大舅舅那邊,他心底比誰都清楚呢,也有自己的打算。倒是我得他指點更多些。」

  含沁時常給岳父寫信,這個善桐是知道的,有時候她還讓含沁幫著帶好兒,不過提到王大老爺,她就想到鄭家親事——這就是媳婦難做的地方了,從桂家角度考慮,她是看好鄭姑娘的。不過鄭家和王家恩怨之深也不是開玩笑的,這事處理不好,又有傷害到小家庭和自己母族感情的危險,善桐正擔心這事呢,便問策於含沁。「這事該怎麼和大舅舅說才好?我總覺得我們提親前還是要先打聲招呼,不然我怕大舅舅生氣。」

  在別的事上,含沁也許會被難倒。可這種和人際關係啦、政治鬥爭啦有關的領域裡,桂含沁的造詣甩善桐幾個山頭,這個她自己都承認,果然,她夫君根本胸有成竹,「這件事你就交給我好了,大舅舅也不是什麼蠢笨人,什麼時候該化干戈為玉帛,他心裡清楚得很呢。」

  善桐轉念一想,也覺得雖然兩家恩怨深,但以一個政治家來說,王大老爺現在正是往上爬的時候,他是巴不得鄭家別看在舊怨的份上來踩他,對這門親事應當還是樂見其成的。便也就放下心來,又和含沁商量了少許細節,兩夫妻這才洗漱了就寢,窩在一起說些閒話。善桐又想到先前到京城時見到那個嬌怯怯的美人,似乎就是鄭家大少爺送的,因又戳著含沁的胸膛道,「這要是親事成了,你可不許跟他學壞!這個人以後見了面我要說他的,你都說不要了他還給你送——」

  說來說去,還是有點耿耿於懷,含沁哈哈大笑,摟著她道,「是和我好才送的,明知道會被退也送。其實你要介意的人可不是他,我那一幫子狐朋狗友同僚裡,倒真有不少人對你意見不小,都說我敗壞京城風氣,惹得他們回家被太座好一陣酸。尤其是以林三爺話最多了,倒是許世子有時候還幫我兩句,也一樣被笑是怕太太。」

  善桐想到林三爺在紫禁城裡那幾句話,一時也覺得三少夫人實在是可憐,林三爺也過於荒唐了一點,她哼了一聲,和含沁道,「你瞧著吧,我肯定得多教三少夫人幾招。不給他添點堵,你倒白被他笑話了?」

  這話半真半假,究竟善桐和她親近,多少也是看在她的身份上,只是沒有說穿而已。含沁也沒什麼異議,於是善桐便當了一回事,過了幾天,和桂太太商量過了,便一面遣人向孫家問好,又問何時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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