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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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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御井烹香] 嫡女成長實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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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3 10:06: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章:難題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含沁已經進宮去當差了,像他這樣當紅的羽林軍統領,很多時候一個月也輪不上休息一天。就是昨天晚上回來,還不斷有人來家裡請他出去喝酒,含沁吩咐下人一律推掉,才沒有人進來煩他們小夫妻。善桐之後說不定還要去孫家見一見大太太的兄弟,為伯母並善桃問好,桂太太就清閒得多了,吃過早飯,便命人把大妞妞抱來玩耍,留善桐一人忙忙地梳妝打扮,因她和大太太素未謀面,免不得又要悉心打扮,並穿了含沁請思巧裳師傅新作的一身春裝——還特地過了一水,免得看著簇新簇新的,實在俗氣,又佩了數枚簪環,這才出了家門,往閣老府過去。

  當時楊家諸兄弟上京的時候,小四房還居住在前後三四進的院子裡,他們家人口多,三四進已經算是狹窄了。因此檀哥兄弟才做主住到了孫家,一住下來也就沒有再行搬動,倒是如今閣老府已經搬遷到了文廟附近,這裡偏院一些,屋子占地也就大了,善桐從巷子一邊進來,足足走了有一射之地,只見巷子一側牆高樹茂,另一側便是文廟了——平時沒有大典,自然是極為清靜,走到巷子裡頭,便見得兩扇紅漆大門,雖說上頭門釘耀眼,但卻也沒有匾額懸掛,她這才想起來:京城的名門大族,除非是御賜堂號匾額,不然一律是不掛名號的,非親友甚至連住址都不知道,窮講究的就是這份矜持和低調。沒想到小四房雖然進京沒多久,但這份做派已經是端了個十成十。

  在西北和小四房二太太來往的時候,善桐也不是沒有聽說過小四房大太太的事情。當然,二太太口中是帶不出什麼好話來的,雖然知道她們妯娌間矛盾肯定不淺,但心底難免也存了印象,又加上幾個親戚都告訴她閣老太太脾氣古怪,她也有些提心吊膽,沒想到從偏門進去,院子裡下馬上轎進了二門,又順回廊走了一段入上房拜見時,閣老太太卻極為和氣,善桐才行下禮去,便被她扶起來笑道,「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氣!」

  她身邊一個美貌少婦也笑道,「正是,昨兒你哥哥過來的時候,我們還惦記著呢,怎麼沒見你一道來。快坐,遠道過來,辛苦了吧?」

  善桐便知道這是閣老家獨苗四少爺的媳婦,權家出身的少奶奶了,兩邊互相含笑行了萬福禮,善桐握著她的手一看,只覺得其人非但秀氣溫婉,並且高貴清華,和權仲白的瀟灑落拓又是截然不同的風度。不過美麗的人,看著倒是招人好感,便互相一笑,這才坐下和閣老太太說話。

  閣老太太今年怕也就是望五十歲的人,估計也就是比王氏大上一兩歲,但看著就要老得多了,善桐覺得她也許從前是富態的,但如今面容清矍,臉上的肉皮子有點往下耷拉,就顯得紋路深刻,形容略有些憔悴。她倒是很喜歡善桐,說了幾句話,便笑道,「真是我們族裡的姑娘,生得好不說,這落落大方中又帶些嬌憨,真是……」

  一邊說,一邊竟紅了眼圈,偏過頭去醒了醒鼻子,善桐和四少奶奶對了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善桐更是一頭霧水。只好小心翼翼地道,「伯母實在是太過獎啦。」

  四少奶奶似乎明白些,起身到婆婆跟前又是溫言撫慰,又是給婆婆掏手帕,那邊早來了兩個眉清目秀打扮精緻的垂韶小鬟,輕聲細語地安慰起閣老太太來。善桐有些尷尬,要勸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索性左右看看,也為正房擺設暗自驚心:不愧是曾經的江南王,這屋內的陳設之富麗,的確為她生平僅見。甚至有些東西只能隱約感覺到名貴,有多名貴,卻是說不上來了。

  好容易勸住了閣老太太,估計是情緒過了,她也有幾分不好意思,揩著眼睛向善桐解釋,「侄女不笑起來還不像,這一笑我就想起我的小五來了。她同你一樣,也帶了些天真勁兒,笑起來的時候一色一樣也是這麼可人疼……」說著,竟就又紅了眼。

  要是善喜在,估計會陪著下淚,甚至善榴說不定都會跟著悼念幾句去世了的許家世子夫人,可善桐從小沒見過這位命薄的姐妹,要她去裝著打從心底哀婉,也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了。她只得尷尷尬尬地勸慰大太太,「逝者如斯,這都是已經過去的事。您可千萬要保重身體,不然五姐姐地下有知,心裡該多不落忍呢?」

  「就是這個理了,」四少奶奶也忙勸說,「這都是兩年前的事了,您還哀痛成這樣,天長地久的,難免傷了身體。那還有誰來看顧兩個外孫呢?」

  這話倒真讓閣老太太振作起來了,她抽了抽鼻子,眼圈還有些發紅,長長地歎了口氣,只是和善桐感慨,「平時也不是這樣的,就是看著你一進來,這神采飛揚,滿面紅光的。談起姑爺,一臉的笑止都止不住,又是有女兒的人了,身子還這麼健壯……我心裡就難受!早知道,把小五說到桂家,和你做個妯娌,她現在人還好好的呢!哪裡和說進許家一樣……真是——」

  這一下善桐是真的尷尬了,四少奶奶也忙道,「娘!您嗓子都哭啞了,還不快喝一口茶?」

  說著把話題給打岔開了,大太太估計也覺得失言,這才收住了不提。又同善桐談些西北的瑣事,善桐便提起來他們家二老爺的事,「這一次過來了,也不知道該不該上門拜望,畢竟二堂嬸人在老家住著呢,昨天我們派人去問好請安,回來說,他們家大少奶奶又回娘家去了,家裡也沒個女主人在。」

  「嗯。」大太太和四少奶奶對視了一眼,大太太便道,「你就不必去了,他們家是沒有什麼能做主的女眷,下回歐陽氏來請安的時候,再派人請你過來說話吧。」

  她顯然對善桐很有好感,或許真是因為善桐令她想到了去世了的女兒,情緒平復過來之後,便讓她坐到身邊來,一點點地問她家常瑣事,還埋怨她,「自從女兒們出嫁,家裡最少的就是熱鬧,很該把千金帶來才是。」

  得知大妞妞在家被祖母帶,便又忙道,「多少年沒見了,上回見面還是我從西北上京的時候,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很該一道過來做客才是,改明兒我邀幾個人作陪,給你們洗塵!」

  又好奇起來,「從來也沒聽見她要上京,這是來做什麼的?」

  善桐不禁又是一陣尷尬:人家這才感慨沒把五姑娘說進桂家呢,這邊自己就要來提桂含春的婚事了,但這件事又不能瞞人,便含含糊糊地說,「是來看沁哥的,連帶著也相看相看京裡的人家,想為二少爺說一門親事。」

  大太太果然不禁連聲嗟歎,她這雖然沒有把對許家的埋怨說出口來,但其實每一聲歎息都是在嫌棄許家,善桐和四少奶奶都是明白人,因此才更覺得尷尬,四少奶奶看了幾眼婆婆,要說話又忍住了。好在大太太很快也就轉了語氣,熱情地道,「兩家世代交好,二少爺的好,我們心裡也是明白的,唉,要不是小五命薄。當時小七幾乎都肯定要說進去和你做妯娌了,這件事我心底一直有愧,還想著當面賠罪呢。改明兒你和你嬸嬸一道過來,我當面和你嬸嬸說吧,一定儘量幫你們物色一戶上好的人家!」

  怪道人人都說她脾氣古怪,從進門到現在,善桐終於感到兩人的對話上了軌道,大太太的說話像是個閣老太太,比較滴水不漏了,她也正好客氣。「姻緣都是說不清的事,這哪有對不起對得起的,伯母太客氣了!」

  又不免問幾個堂姐妹的好,大太太說,「你二堂姐家裡老侯爺去世了,這幾年守孝呢,也很少出來走動。眼看著快出孝了,太夫人身子又不大好。六堂姐在宮中也就那樣,七堂妹才過門沒有多久,還是新媳婦,國公府規矩大,也不好常常和我們聯繫。」

  善桐本待還要去許家看看她的,一面也是好奇,一面也是因為含沁和許鳳佳畢竟是有交情在。聽大太太這麼一說,再結合她連聲嫌棄許家的態度來看,便模模糊糊覺得也許這五堂姐生前境況恐怕不大如意,而七姑娘本來就是庶女出身,就算有丈夫照拂,要在府裡站穩腳跟恐怕也不那麼容易,便熄了心思。和大太太又說了幾句話,見大太太望著自己,動不動就滿是感慨地歎一口氣,便覺得很不自在,沒有坐到午飯時分就站起來告辭,大太太苦留著吃了一頓飯,席間四少奶奶又和善桐談起來,「雖然未曾見過,但家母和諸太太昔年乃是手帕交,隨母親下江南時,曾在諸家落腳,可惜當時大姐姐也不在江南,倒是緣慳一面。」

  沒想到兩個人還有這麼一重關係,善桐忙又笑著道,「何止這一重淵源,我們家榆哥的病就是權神醫妙手問診大大緩解了的,當年還隨在他身邊一兩年之久,這份深恩,我們至今是全家感念。」

  四少奶奶也道,「是聽哥哥提起過,當年西北局勢那樣危急,你還陪伴哥哥到前線求醫,說是膽子極大,心思又細膩純善,極是出眾。我那時就想見你了,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的。」

  善桐面上不禁一紅,忙道,「那都是從前的事了,那時候年紀還小,也實在是情況太緊急了,家裡沒個男丁,要不然也輪不到我出面充數……」

  大太太倒沒聽說過這個,問得了究竟,看著善桐的眼神又自不同,「真是膽大包天,家裡人難道就不心疼你?」

  沒等善桐說話,就又歎道,「是了,有了兒子,看女兒就沒那麼重了。從前你堂伯何嘗不是極疼幾個女兒來著,自從有了九哥,女兒倒全都要靠後了。」

  這話善桐依然不知道該怎麼回才得體——這位閣老太太就像是當年的桂太太,久居上位,當著一般客人的面可能還能掌住,在小輩跟前簡直是滿口裡跑馬,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絲毫不顧忌場面。四少奶奶也大感尷尬,眼觀鼻鼻觀心,居然一句話都不肯多說了。

  好在還是大太太自己把話題給兜回來了,因道,「是了,我剛想起來,許家、孫家這一向都有事,可吳家這幾天似乎正要辦賞花宴,若是你們沒有旁的事,我就帶你們過去,也算是多認識幾個人。這吳姑娘我看著人就不錯!」

  「這幾天除了林家恐怕也有一場花宴——」善桐剛開口,大太太眉頭就是一皺,她打斷了善桐的說話,「是永甯伯林家?」

  善桐微微一怔,自然是點了點頭,大太太垂下頭看了看手指尖,過了一會才說。「按理呢,這話不該是我說的,但你們初來乍到,京裡的局勢還不清楚。只怕覺得林家眼下熱鬧,就當作是可以來往的人家了……」

  她還要再說時,四少奶奶的眉頭已經是越蹙越深,她忽然歉意地道,「是了,我這裡還有點事,剛才幾個姨娘來找……我就先出去了。」

  大太太揮了揮手,並不在意,同善桐續道,「這麼和你說吧,現在地丁合一的事,朝廷裡鬧得很厲害。文文武武,沒有不分開站隊的。林家名下土地多,跳得也就最高,仗著家裡有一個聖上名義上的表兄弟,一向得到皇上的優容,這段日子以來,在朝堂上沒少和你伯父作對,倒是和焦家打得火熱……」

  言下之意,自然是昭然若揭了。

  善桐忽然感到一種強烈的無奈,她明白為什麼四少奶奶要避出去了——桂家初來乍到,根本沒有表露任何立場,雖說自己和閣老府上是近親,但嫁出去的女兒,哪能事事都和楊家維持一樣的立場?更何況世家大族之間聯繫有親,總不可能因為她大太太一句話,任何不支持地丁合一的人家桂家都不予理會了吧?

  她望了大太太一眼,見她面上雖有些憊懶,但雙眼炯炯,也正打量著自己的神色,心下便更明白了:什麼喜歡不喜歡,都是虛的,這位閣老太太,那才真是順風順水慣了,這是不把桂家看在眼裡,才上來就要把自己擠兌到必須二選一的地步,是明擺著要把桂家裹挾到支持地丁合一的這一邊裡來呢。——這女眷的交際,本來還沒什麼人往政治層次上想,被她這麼一說,倒是明晃晃地帶上了深深的政治烙印。

  只是這也太兒戲了吧,政治上的事,哪裡是兩三個深閨婦人可以作出決定的?善桐看了閣老太太一眼,見閣老太太漫不經心的,不禁就在心底歎了口氣。

  怪道說閣老太太脾氣古怪呢,這不是擺明瞭給自己出難題嗎?答應下來,那是要給家裡添麻煩的,不答應下來,眼看就要得罪閣老太太,在京城社交圈裡還能落得著好嗎?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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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3 10:06: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一章:有名

  也不知為什麼,此時善桐想到的竟是多年前小四房二太太說的那些話。這位二太太提到自己的嫂子,雖然因為兩重親戚關係,嘴上是不敢明著抱怨的,可明褒暗貶的話卻沒少說。「她是名門閨秀,雖然是續弦所出,但從小哥哥姐姐們寵著,到了夫家,頭些年丈夫也尊重,終究是命苦,生不出兒子來。脾氣就越發有些古怪了,別看面上慈和,其實心底還是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脾氣。人命也好,王法也罷,都是顧不得的了。」

  這話裡暗指的是什麼事,善桐已經記不清了,更大的可能還是自己和母親根本就沒敢去問,就連四嬸都不敢張這個口。小五房內部雖然不消停,但提到鬧出人命,始終都覺得那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知道這樣的陰私對她們來說也根本就沒有好處,只是從這幾句話多少也還可以看出來:哪管這位閣老太太看著和氣,可私底下性子有多霸道,那是不用說的了。自己就是擺事實講道理,恐怕也未必能說服堂伯母,反而會把氣氛給越鬧越僵。

  從前在西北的時候,沒出嫁時什麼事都有家裡人做後盾,一家人內部爭鬥,她是嫡出,又得到大家長寵愛,其實天然就占了上風,說難聽點,除了二房剛回西北那幾年,善桐還真不用費什麼心思去討別人的好。出嫁後雖然桂太太難纏,但一來兩邊接觸少,二來她自己煩心事更多,幾個兒媳婦就沒有讓她消停過,雙方小過一招也就互相罷手,再說,這都是自家人,鬥得再狠也不可能反目成仇。但到了京城就不一樣了,小夫妻兩個孤身在京,什麼事雖不說指望族伯照顧,但也不好第一次見面就把關係給弄擰了——偏偏這位堂伯母又不是易與之輩。而她身上除了自己、含沁兩人之外,也有桂家這個擔子在呢。

  善桐真感覺到自己肩上的責任更重了,她輕輕地潤了潤唇,只覺得這些年來祖母、母親、父親……甚至是嬤嬤奶奶、大伯母這些親眷長輩的教導都在瞬間掠過了腦海,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已經藝滿出師的學徒一樣,這麼多年間學了這眾多本領,終於到了登堂賣藝的一天。而到了這時候,她也有一點眩暈了——這可不是一家人了,真的惹惱了堂伯母,人家一句話,自己在京城的社交圈內,就很難左右逢源了。

  您這是在為難我了!」她一咬唇,便多少帶了些埋怨地說,嘟起嘴來,把不快給流露到了外頭。「林家雖然也不是什麼顯赫人家,但和您說的一樣,也是粘了皇親國戚的邊兒。若是我們楊家,那當然不怕啦,我們家也出了妃嬪,出了皇親國戚嘛。可您想想,桂家在京城一點親戚都沒有,可得罪不起人!我要是不搭理她們,嬸嬸回頭指不定怎麼說我呢。」

  這幾乎是有點無禮了,哪有晚輩指責長輩為難人的道理?可閣老太太卻一點都沒有不悅,相反,她似乎被善桐的神態給取悅了,又似乎是被她這嬌蠻地一嘟嘴給勾起了深刻的回憶,出了老半天的神,才猛地歎了口氣,居然把語氣給緩和下來了。「你說得也是……外頭男人們的事,我們也不明白。」

  便又問善桐,「你姑爺成天隨駕,到京城小半年了也很少過來請安。上回我們老爺還問呢,怎麼搞得,我們兩家本來這麼親近的,現在倒是不親近了。」

  桂家一個武將人家,能和先江南總督後內閣大學士有多親近?兩邊說親是一回事,親事不成了那關係肯定自然淡化,反正含沁是從未提過在京城可以依靠閣老府,桂老爺也很少說閣老府的事。只怕是眼下朝廷內鬥得實在是太激烈了,閣老也要四處拉人站隊是真的,說不準連堂伯母方才的這一番試探,都是得了堂伯示意,否則也不會自己這邊剛糊弄過去,堂伯母不忍心再逼問了,轉口就說什麼『男人的事我們不懂』,又問含沁怎麼不來。

  不過和她比,含沁自然是只有更滑頭的,善桐對夫君倒是很有信心,因笑道,「我來京這麼幾天了,他才回來吃了一次晚飯,忙成這樣,恐怕是真的惦記不上,我在這給他賠罪了。」

  閣老太太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這是說真的?他那樣疼你,滿京城都知道了,怎麼你來了,他還不多回家陪陪你?」

  滿京城都知道了!

  善桐頓時覺得肩上的壓力更重了,她眼睛幾乎都要瞪得溜圓,「什麼滿京城都知道,這我可……」

  「我也是往大了說。」她越是七情上面,閣老太太看她的眼神就越慈和,「不過就連皇上都聽說了,他自從到了京城,身邊沒有人跟著服侍起居不說,就連別人好心去送都給退了。那天皇上還打趣你舅舅呢,說是『王大人的外甥女也太厲害了吧,實在是馭夫有術啊』。你雖然沒到京城,可在我們幾戶人家間,已經挺有名的了。」

  天家密事,天子當然也不是不會開玩笑的,但這種話流傳出去的可能性不高,也就是幾戶重臣估計各有各的消息管道,拿出來說嘴做個閒談的話柄罷了。善桐想到去見舅母時,舅母勸了的那幾次「該在身邊提拔個人」,這才明白她的深意:雖說這納妾不納妾的,終究是個人的事,但含沁怕老婆,自己太彪悍,傳出去始終大不體面。

  果然,大太太見她神色陰晴不定,不禁又是噗嗤一笑,她親昵地捏了捏善桐的手,推心置腹般地道。「傻孩子,其實你的心我盡明白的,你那位姑爺的身世,老爺也是提過的。這下嫁就是這樣,男人呢顧忌到你的喜怒,自己是不敢輕舉妄動的,也是尊重你的意思。你自己要知道做人,若是擔心子嗣,那不用著急,我這裡避子湯的方子多得是,連藥材都有,你什麼時候要用了就儘管說一聲。現在我也不經常出門,隨常就在家為幾個去世的親人祈福誦經,外頭的事我是懶得多管了,你閑了沒事就儘管上門來陪我說話。」

  她禁不住抬起手來,以對初次見面來說略微過分的親昵順了順善桐的瀏海,「不怕和你說,我女兒雖多,可貼心的也沒幾個,除了進宮了的寧嬪之外,就連親生的二姑娘都是牛心古怪的。倒是你呀,我一打眼就覺得可人疼,這長相、這做派,這笑起來的樣子……」

  定國侯夫人是否牛心古怪,善桐不敢妄加揣測,她這會算是明白了:確確實實,不打折扣,閣老太太對她的喜歡裡,十分裡有十分,那肯定是移情了。

  因這番緣由,她從上房告辭出來時就比較晚了,四少奶奶正好也是又進來請安,閣老太太居然要親自送她出門,這讓善桐十分不安,可老人家執意如此,也只好不安地受了。四少奶奶也叮囑她,「得空了還是把大姑娘抱來,家裡人口少,有個孩子的笑聲也是好的。」

  剛才大家也談起過了,善桐知道孫家規矩大,孩子已經開蒙讀書,沒事不能出門。許家兩個小公子養得金貴,是大太太不要他們經常出門。雖然兩個女兒就近在一城之內,但平時也就是一兩個月孫家少爺上門一次而已。因便笑道,「有空一定再來,到時候別嫌我們煩。」

  正說著,便握住四少奶奶的手道,「今日來也沒和你說幾句話,有好些事能聊的,下回再說吧。」

  她這倒是真心真意的——一來初來乍到,需要儘快打開局面,結交朋友;二來善桐迄今對權仲白銘感五內,同他的妹妹自然天然就感到一陣親近。四少奶奶微微一怔,抿唇一笑,又將她上下一看,便也點頭道,「那就更要常來了,我才過門,不方便多出去。」

  說著雙方告辭分手,善桐回了家裡,少不得要和桂太太彙報今日見聞。桂太太聽說如今林家、楊家之間居然關係這樣冷淡了,也不禁一陣咋舌,「看來京城的局勢要比想像得還更亂得多了。」

  又表揚善桐,「糊弄過去了就好,我們初來乍到,沒必要一開始就跟著選邊站。」

  善桐倒是想知道自己一族究竟對地丁合一是怎麼個態度,便乘勢問桂太太,桂太太沉吟了一下,才不肯定地道。「你也知道,這事也就是在京城鬧得凶了,我估計你叔叔都沒想過這一茬,反正最後中朝怎麼說,我們怎麼做唄,這種事又不是地方上可以隨意置喙的,再說,文武有別嘛。」

  若是在從前,桂太太這一番話是說不出有什麼不對的,可現在桂家要進京說親——這說宗婦說白了是什麼,無非就是進行一次政治投機。不然當年桂太太為什麼一門心思一心一意地要說總督家的七姑娘?無非是從前覺得地方大員根深蒂固,兩邊距離遠不容易引起君王猜忌,將來要再上一步那也是人家的福分。當時善桐父親官職太小,的確還入不了他們的眼。而現在既然桂老爺覺得要挑中朝官結親了,那就應該要仔細鑒別局勢,尋找一個最穩當的親家,最好是不要引起上頭的猜忌,彼此兩誤,又能在接下來的這場大風波中屹立不倒,為桂家持續輸送有力的支持。善桐倒是覺得:在這場風波裡,桂家可以不參與,但一定要看明白。

  不過這話就真的不可以直說了,桂太太又沒一個去世的女兒,當著她的面還是要謹守小輩分寸。含沁當晚又留宿宮中沒有回來,善桐第二天早上起來,還想去孫家拜望,吃過早飯,閣老府居然來了兩個年輕輕的媳婦給她送東西,「四少奶奶說,這是昨日新得的玉珠花,今年春天最時新搭了一朵白玉蘭,把玉蘭卷在髮髻裡添香。因桂少奶奶才到,怕是還沒得,請少奶奶別嫌棄拿不出手。」

  善桐一邊聽她說,一邊打開盒子看時,果然是將白玉、黃玉珠細細琢磨出來,拿銀線盤成的玉蘭花形狀,一色兩朵,並頭擺在漳絨襯裡上,倒是好看。她一邊拈起一朵給桂太太看,一邊道,「真是想得巧,也不知是誰作興出來的,她有心了。」

  得到她的讚美,那媳婦也顯得與有榮焉,她容光煥發,抿唇笑道,「少奶奶能這樣說,我們家四少奶奶就高興了。這東西雖不值什麼錢,玉珠子也還是我們自己費心挑選出來的,比一般店裡的都要更細巧勻淨。」

  倒是桂太太有些不以為然,只是賞玩了片刻便放下了,並不做聲。善桐笑盈盈地把珠花收好了,又讓人把兩個媳婦,「好生款待,用一口茶,我還和你們說話呢。」

  這兩位便笑盈盈地退出去了,人走了桂太太才說,「這個楊家四少奶奶也有意思,玉珠銀線花,就是再值錢也不過是二三十兩銀子吧?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了。」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無非是昨天看著自己打扮不符合京城潮流,她年輕媳婦,和舅母、堂伯母不一樣,對這種事是最敏感的了。只看送玉珠花來的是兩個媳婦子,便可知道四少奶奶是來送人教她的。善桐微微一笑,道,「我們昨日一見了就互相說的上話,恐怕是她惦記著我才到京城,不知道該如何打扮,也是一片好意吧。」

  桂太太估計平時直來直往慣了,雖然也不是沒有心機,但對這委婉曲折的手段就不如善桐領悟得那樣靈活,還是未曾明白過來,善桐也不好再說什麼,便把大妞妞留給她玩,自己回上房去,果然六醜、六州和那兩個媳婦已經說得投機起來,六醜又開了箱子取些善桐新衣出來給她們看,那兩個媳婦笑著說,「也都是時新花色,就是款式還是去年秋天的了,想是今年冬日裡做的吧?年年到開春,各府太太奶奶身上就是花樣翻新……」

  見到善桐來,又要行禮,善桐忙笑道,「快起來吧,我就做主多留你們坐一坐,也和我丫頭說說京城時尚,我們西北來的村人,不懂,又怕出去應酬跌了面子,真是虧得你們少奶奶體貼。」

  這兩個媳婦看說話就是四少奶奶身邊的貼心人,都笑了,「是您不嫌棄。」

  便果真指點六醜、六州如何改衣服,又開了妝奩來幫善桐梳頭插戴,一邊梳一邊說,「去年淑妃娘娘在宮中愛梳雙刀髻,今年皇后娘娘誇了我們家甯嬪娘娘梳的元寶髻好看。您和甯嬪娘娘、平國公世子夫人一樣都是瓜子臉,梳元寶髻是又好看又時新,還有這玉珠花一佩花香一借,走到哪裡都是最出挑的——又本來生得俊俏,瞧這瀏海密密實實的,和簾子一樣……」

  善桐舒舒服服地坐著享受她們的服侍,一時不禁感慨道,「你們少奶奶也實在是太細緻了,我這才一見面就受了她的幫助,真不知該怎麼謝她才好了。」

  「話可別這麼說。」那更年輕些的媳婦就笑道,「家裡規矩大,管得嚴,縱有客人上門,也都難得出去見面。少爺成天到晚就是關門讀書,我們少奶奶也是閑得發慌,好容易您投合了太太的性子,可不是討人喜極了?她也盼著您常常上門說話呢。」

  這語氣真摯誠懇,看來四少奶奶是真的希望她能經常過去說說話。善桐不禁若有所思:看來,這京中的豪門兒媳婦也真不易做。規矩兩個字是要比在西北重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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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霸道

  有了四少奶奶的幫助,善桐去孫家拜訪的時候心裡就更有底了——怎麼說楊家、王家都是親戚,可以不必那麼講究,人家也不會在背後胡亂說她什麼的,但孫家就不一樣了,那是大伯母的親戚,畢竟是拐了彎了,多少還是要顧忌一些自己的形象。

  果然,親家老太太對善桐的打扮就有幾分吃驚,拉著她的手仔仔細細地看了看,才對身邊媳婦歎道,「是要把善桃給比下去了。」

  這樣的客氣話,善桐也不會當真,忙客氣了幾句,又說起善桃,「臨上京前去看她,握著我的手,就是惦記外祖母同舅舅一家……」

  孫老太太和孫太太對視一眼,都笑了,「那孩子有心了!」

  大太太的父親是老定國侯的親叔叔,家產當然不菲,她自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一輩子過著方方正正的日子,不能說沒有家教的影響。孫家畢竟是百年世家,規矩要比楊家、王家這樣浮浮沉沉的地方望族更重,不論是老太太還是太太都是一副京中老人的做派,打扮得不能說入時,但細節上卻很講究,比如說現在是暮春時分,連老太太裙子上都有應時的纏枝桃花紋飾,這就要比米氏頭上的新首飾更透出講究來了。

  這對婆媳也像,每句話都說得好聽,可眼神卻極耐人尋味,一邊和善桐應酬,一邊不斷拿眼睛彼此一望,多少潛臺詞就這麼含而不露地被傳遞過去了,更顯得婆媳兩人和睦非凡。媳婦四十多歲的人了,在婆婆跟前還是那麼謙和有禮,看到老太太茶杯空了,便親自站起身來給她滿上,兩人也都是一張白淨淨的長臉,老太太這麼大年紀的人了,肉皮都還未曾泛黃,連臉上的笑都那麼相似,和媳婦倒是比和大太太更像是親生母女。

  大家談了談京中瑣事,善桐有意說起林家,「從前也未曾聽說過這戶侯門,這一次過來,倒是哪裡都在提起。」

  孫太太和老太太彼此對視了一眼,孫太太便笑道,「倒是,他們家近些年來當紅些,不過我們也很少和他們應酬,倒是並不太熟悉。」這就見出親疏遠近來了,善桐是早知道林家這幾年當紅的根源的:其實就是因為出了一個三公子,曾經在皇上親生母姨膝下,以嗣子的名分伺候過幾年。等改元承平之後他就紅了,這幾年來雖然胡作非為貪花好色的,但皇上對他要比對一般人更容忍得多了。含沁在皇上身邊當差久了,結識的也都是天子近人,這種事又不是什麼秘密,他自然早就一清二楚,也和善桐交了底了。

  到米氏這裡,她也是細細地和善桐交待過林家的底細的,為的是擔心桂太太胡擺架子得罪了貴人。閣老太太雖然講的是林家的不是,但也沒有把這事瞞著善桐。到了孫家這裡呢,孫太太是滑不留手,寧可裝不知道,也不想把消息告訴出來,怕善桐不知道的,被她這麼一說反而知道了。看來孫家這邊雖然面子上客氣,但心底對桂家只怕也是有些不以為然的,至少是沒有交好的意思。

  既然如此,善桐也就不再提更深入的話題,又說起京裡的時尚,「真是不進京不知道打扮,我才落腳幾天,已經是目不暇接了。好在本來就有親戚,不然,真是兩眼一抹黑了。」

  說到這個安全的話題,孫家兩婆媳的話就多了,孫太太笑道,「前幾天奪天工的掌櫃過來請安送料子,還說起你們家呢。說沒見過人沒到就裁新衣服的,這量體裁衣,雖說有尺寸,但也得人到了看一眼才知道怎麼做好呀。他們和桂少爺說,桂少爺不聽,只說先做了,等來了不滿意,再做。」

  老太太也笑著說,「桂少爺疼你。」

  自從她到京城以來,似乎是個人都知道『姑爺疼你』,可見在親近權貴這一圈裡,含沁怕太太的名聲傳得多廣,善桐熟知這些官太太們應酬,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當著面這樣誇,私底下還不知道怎麼傳呢。一時間有些羞赧,卻也是被打趣得多了,反而橫起來,在心底想了想慕容氏的風采,只暗道,「我還真就受之不疑了,讓你們說嘴去吧。」

  「那是他亂花錢。」她便不糾正老太太的說法,只道,「這男人單個兒過日子就是不成,還得我來了才把日子過下去不是?要不是當時正要生產,我就和他一道過來了。」

  三人又說了幾句閒話,善桐要起身告辭時,屋外來人道,「侯夫人問是不是桂少奶奶來了,如是,也該請去見一見。要是不方便走動,夫人便自己過來了。」

  雖說肯定是早分家了,但孫家這一帶最出色的將星那肯定還是定國侯孫立泉,就善桐所知,大伯母出身這一房也就是幾個子弟掛了虛職而已。像這樣族長強勢的家族,凝聚力一向是最強的,這附近街坊居住的據說都是分出來的孫家人,彼此守望相助常相往來,也算是美談了。定國侯府就在院子對過,過個街就成了,得了侯夫人這句話,老太太忙道,「你們是族姐妹,很應該見一見的,倒是我沒想到這一層,一心只體貼她照顧婆婆辛苦了。」

  見善桐眉毛一揚,便壓低了聲音歎息道,「老侄媳婦這病情也是纏綿多年,為難你堂姐照顧了,她也難得和娘家人說說話,見了面,你多說些老家的事給她聽吧。」

  同片刻前相比,她的語氣已經有了微妙的變化,似乎從不以為然,轉變為帶了隱隱的親近。

  善桐現如今也算是見慣世面了,這一點態度上的改變她不至於感覺不出來,卻也很難有所感慨了。只想著京中貴婦,就是變臉也變得委婉,到底是比西北要精緻一些,只是這跟紅頂白趨炎附勢的天性還是始終難改,誰知道族姐心裡想什麼,也許就是閑了想見見親戚呢,她們就自己變了——也算是煞費苦心,要和宗婦保持一致了。

  當下便由孫太太作陪,兩人又上了車,過街走了約幾百丈路,便換了轎子,又進了幾重深深庭院,同這位正兒八經的孫夫人——定國侯夫人見過了,她倒還要比兩個孫太太來得更平易近人,和善桐互相見過禮,又握著她的手仔細地看了看,便道,「前兒娘打發人送東西來,還說族裡來了個姑奶奶,生得真像五妹。我還當她思念過度了,今日一見,果然是有幾分相似的。都一樣嬌憨明豔,惹人愛。」

  又向著孫太太道,「瞧她的瀏海,密密實實的,睫毛又那麼長,都要碰到瀏海邊兒了,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兒。」

  孫太太只好陪笑道,「可不就是這麼說了?」

  她也有眼色,陪著說了幾句話便站起來告辭,侯夫人也不留,只道,「上回的事,我同侯爺說了,還有些煩難,等有了眉目我再給您帶話。得了閑您和老太太千萬經常過來,婆婆有時候就想和親戚多說話……」

  把孫太太應酬走了,才轉回來沖善桐一笑,竟開門見山,「其實你有名得很,人沒來京城之前我就聽說過你了。侯爺回來和我學呢,那麼嚴肅的人,都被桂少爺逗得一抽一抽的。大家一起在良國公家裡吃酒看歌舞,他也就是多看了一眼哪一個舞女,良國公逗他,要把她送給桂少爺,桂少爺嚇得捂著眼睛再不敢看了,口口聲聲,『可不能對不起少奶奶』。」

  說著,自己也不禁一笑。善桐亦只得陪笑,心中卻有幾分惱火了:含沁不肯四處收授美女,那就是因為他疼愛自己,這也沒什麼好見不得人的,這麼天經地義的事,落到這群權貴人家的女眷中,好像還是什麼醜事一樣,一個兩個說起來都不以為然。難道含沁要學別人見色眼開四處拈花惹草的,這才和光同塵,不會招人說嘴了?

  不想孫夫人看了她一眼,臉色驀地又是一板,一本正經地道。「不過這種事,男人們不懂,說了不過是圖一樂罷了,不會往心裡去的。在老一輩女眷眼裡,有時候就成了罪過了,平時說起來,也有些人覺得你不懂規矩,霸道善妒。你可要小心一些,在交際場合要謹言慎行的,別被人捉了小辮子去,對名聲也不利。」

  這話說得直接,但同大太太、善桃一般,有一種板正坦蕩的感覺,善桐雖然自己也隱約弄明白了這個道理,但得孫夫人一語說穿,始終還是感激的,「二堂姐說得是,來京這麼幾天,見了這許多人,倒是只有你快言快語。」

  話雖如此,心底也有些嘀咕:難道孫夫人見了誰都這麼快言快語,又或者自己和他們家五姑娘之間,就真這樣相似?怎麼閣老太太對自己格外優容也就罷了,這邊孫夫人居然更進一步,第一次見面而已,就提點到了這個地步?

  孫夫人不以為意,「幾句話而已,縱我不說,還有別人說的。」

  和善桐說了些瑣事,又道,「可惜世子上學去了,不然也讓他來拜見一番」云云。還說,「娘娘平時久居深宮,也是無聊,寧嬪更是少年好動,得了閑我帶你進宮拜見一番,說些西北故事給她們聽,也能令貴人們稍微解頤一笑。」

  深宮情形,善桐也不知沒有收到風聲,但具體情況如何,肯定是沒有孫夫人知道得清楚,她心中忽然一動,有點明白孫夫人的用意了。只不露聲色,提起桂太太來,「嬸嬸其實這一遭也來了,如能一道進宮,自然是天大的福分了。」

  「這是自然,桂太太難得到京,有機會還是要見一見的好。」孫夫人果然滿口答應,又約了這邊得空邀桂太太一道飲宴,善桐有點拿不准孫家對林家態度如何,便試探著道,「這幾日已經應下了幾戶人家了,有永甯伯林家並堂伯母那邊,不知會不會就在誰家遇見了呢。」

  「林家和我們也是多年的親戚了。」孫夫人眼神一閃,旋即又坦然道,「但近些年沒什麼往來,我一心照料婆婆,料理家務,外頭的應酬也很少參與,恐怕要見面,應當是下個月許家太夫人大壽時有機會見面了。」

  說起來許家和桂家也不算沒有交情,起碼是有過同事之誼的,善桐倒還不知道許太夫人要辦大壽,在心中記下了回去要問含沁,這邊也笑道,「恐怕我們初來乍到的,還沒拿到帖子。」

  「這可不應該了。」孫夫人忙道,「按說你們家少爺和妹夫關係還挺不錯的呢,恐怕是經手人粗心了。回頭我問問世子夫人去——」

  因天色已晚,兩人又說了些閒話,善桐就起身告辭,回去的路上,想到孫夫人種種言行,不免也有幾分佩服:從前在西北,已經是覺得官場應酬需要花費心機了,到了京城來,這人人說話都似乎帶了玄機,尤其是孫夫人、四少奶奶等人物,不但身份高貴,行為舉止更是得體含蓄,彼此潛臺詞一問一答,都能意會,可見這天下間身份最高的這幾十戶人家,過的生活的確和別人大不相同。

  這裡面有些資訊,桂太太看來是不感興趣的,善桐和她提了幾句,看她不在意,也就不往下說了。只等含沁回來了和他商量,「看來孫家和林家關係倒是比較緩和,沒和楊家一樣鬧得水火不容的。」

  「林家是列侯勳貴裡挑頭出來鬧的,楊家肯定看他們不順眼。這件事孫家一直沒有表態,估計也是無可無不可,此事不成最好,成了也有別的進項,並非交不起賦稅。」含沁道,「說那個點,他們是皇后娘家,就賴著不交皇上還能如何?就是孫立泉這個人我熟悉,決不會這麼下作而已。」

  說起京裡局勢,他是頭頭是道的,「現在看來,你大舅母、堂伯母並這個族姐,三個人倒是三種態度,都想拉一拉你,也是拉一拉我們家。往好了說呢,在三種派系跟前你都暫時可以如魚得水,不過也要處處小心,別踩滑了上了不該上的船……我看你倒是還和孫夫人多往來一些,我們兩家態度暫時都是一樣的,再說她牌子硬,多少人敢給閣老太太臉色看,也不敢給她臉色看的。和她交好,你更吃香。」

  善桐點頭稱是時,不免又想到孫夫人對她格外的熱情,她忽然有點好奇了:倒不是妄自菲薄,但兩邊雖然有親戚關係,可往來一直不多,政治上小五房一向遵從小四房的領導,那是因為同族兄弟互相爭鬥,容易招惹外人恥笑不說,彼此也沒好處。可私底下卻沒有多少交往,這位孫夫人第一次見面就對她另眼相看,究竟只是因為單純的移情,還是有用得到她,用得到桂家的地方呢?

  再這麼一想,善桐就記掛起來了:也不知道孫家有沒有適齡的閨女……

  應酬過了這三戶人家,等於是拜過了京中三大派系的山頭,不多久,桂太太到京的消息便傳開了,除了林家、許家、楊家的帖子之外,也有些重量級大戶都給桂太太發了帖子,卻還是林家約得最早,這一日早上起來,桂太太和善桐便精心打扮了,往林家出發過去賞花。一路上自然不免稍微偷窺車外風光,這一回卻是才進了林家巷子就趕快放下簾子,一路迷迷糊糊下車換了轎子,卻是只走了幾步便到了林府上房。善桐扶著桂太太才一進屋,就聽見一片笑聲,有人道,「這就是桂少奶奶了——果然是花容月貌,好一個美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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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針鋒

  有了接二連三的提醒,善桐對這說不上是惡意還是善意的誇獎已能從容應對,她低眉順眼地在嬸嬸身邊站著,等桂太太和永甯伯林夫人手拉著手問了好,她也上前給林夫人請安,林夫人忙一把扶住了,笑著細看了一番,才向一邊的米氏笑道,「王太太,這可是把一屋子人都比下去了。」

  「我們日常看慣了,也沒覺得有什麼特出的。」米氏也笑了,一邊又做主給桂太太介紹了一圈。

  到底永甯伯這幾年起來了,今日到的七八位官宦夫人說來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竟沒有一個是四品以下的誥命。身份最低的還是米氏,甚至連牛夫人都賞臉,她當仁不讓地佔據了最上座,見到桂太太,也不過是略略一點頭,並不曾同別人一樣,都站起身來和桂太太拉手說話。

  這幾年來桂家在西北處處受到總督掣肘,肖家背後靠的是誰,桂家心中不可能無數,雖然這都是外頭男人們的事,但桂太太和肖太太在西北時候就互相看不順眼明爭暗鬥,到了京城自然也不可能給牛夫人太好的臉色。在這時候,她顯示出了貴婦人的涵養了,雖然顯然因為牛夫人的倨傲有幾分不快,但卻還是維持了基本禮貌,也含笑沖牛夫人點了點頭,並未令主人難堪。

  善桐當然也有樣學樣,雖然明知會得到牛夫人的慢待,卻也還是要蹲身行禮,向這個和宮中淵源極深的貴婦人問好。不想牛夫人對她倒是挺和氣,她本是個富富態態的中年貴婦,之前和桂太太打招呼時,做出了一臉淡淡的矜持,現在見到善桐,倒是從下顎開始化了,握著她的手笑道,「林夫人說得不錯,是個美人兒呢,要是在京裡,只怕選秀入宮有她的份。」

  這真是在誇她了,善桐微微一笑,作出害羞的樣子來,林夫人也說,「是真漂亮,我們見慣了京裡那一味瘦弱的姑娘家,猛然間她一來,倒覺得屋裡都活潑起來。」

  眾人都紛紛附和,牛夫人也說,「就是,要我說,很該選你進宮的——不過沒選你也好,選了你呀,皇上沒准就和桂少爺一樣,被你管得服服帖帖的,我們家淑妃娘娘就更沒有立足地了。」

  這話真是厲害了,一掃是一大片,從孫家開始,先不把皇后看在眼裡,後又暗示牛淑妃不受寵,再似乎也有指寧嬪無寵的意思,最後還要指善桐手段厲害把丈夫管得嚴厲。錯非牛夫人是太后嫂子,恐怕林夫人早都要翻臉趕她出去了。現在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都不知說什麼好了,桂太太臉上神色數變,待要說話時,善桐看了她一眼,她喉嚨一陣運動,最終還是咽了口吐沫,拿起一杯茶來,低頭吃茶不語。

  倒是米氏有些不大高興,第一個挑頭轉了話題,和顏悅色地問林夫人,「前些時候我們聽說三少爺又得了新差事,要高升進宗人府了,可有這樣的事?如有,那是要恭喜了。」

  林家內事,善桐已經聽含沁詳細說了一遍了——皇上生母早逝,家族零落已久,也就一個親姐妹嫁在京裡,身世還有跡可循。當年晚景淒涼時,因和林夫人交好,林夫人就做主把庶子過繼給她做伴,當時說不準是搬弄一個礙眼的擋路石出去,沒成想這無心之舉居然成全了林家。自從皇上繼位,這個三公子雖然在嗣母過世後又回了元房,但還是屢得提拔。人雖平庸愛鬧,但是再沒有不優容的,之前在造辦司做事,已經是全京城上下數一數二的肥差了,現在換到宗人府,更是坐著收錢的好差事。林夫人提到三少爺,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見了,口中卻道。「這我們倒還是不知道,如是真的,倒要謝謝王太太報喜了。」

  便有一位石太太——自己丈夫是大理少卿,族內有兄弟是浙江省布政使的笑道,「現在全京城人,只怕誰都比不上王太太消息靈通了。」

  米氏嚇得忙說,「聽老爺的意思,還以為眾人都知道了,只是尚未下旨而已。倒是我失言了,萬一事情沒成,林太太可別怪我。」

  「這哪能呢,就是不成那也是皇恩浩蕩。」林夫人就說,「就我們家老三那著三不著兩的性子,在造辦司混混日子已經是心滿意足啦!」

  眾人都笑起來,無形間就冷落了牛夫人,牛夫人看著似乎有些不大高興,微微沉了臉,只是用茶,卻並不出聲。

  因她是小輩,長輩們說話可以不用插嘴,善桐便要比桂太太有空得多,私底下揣摩牛夫人時,只覺得她像是京城裡的桂太太一樣:要說位份尊崇,貴婦人領袖,的確也是她們牛家當仁不讓了。宮中又有太后又有淑妃,聲勢比誰都壯,也難怪她同桂太太在西北時一樣,說起話來盛氣淩人,透著頤指氣使的味道。卻要比閣老太太那漫不經心,還多少有點占著長輩身份無理取鬧的態度要更惹人嫌一點。

  兩相比較,就令人覺得孫夫人的態度要和緩得多了,雖說也因為她似乎和自己親近,但一個人究竟做人怎麼樣,還能從蛛絲馬跡裡看出來的……

  林夫人似乎也注意到了牛夫人的不快,彼此再談了幾句話,便起身道,「亭子裡已經備下了戲酒,幾個兒媳婦也預先過去了,咱們也好過去賞花啦。沒得辜負了大好春光呢。」

  說著拍了拍手,便有幾個千嬌百媚,卻偏偏舉止端莊神色肅然,做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從外頭進來帶路,林夫人親自和牛夫人說笑著一馬當先,米氏拉了桂太太說著西北故事緊隨其後,善桐倒夫人落了單,正好石太太招手叫她過去,因沖她笑著說,「你梳這個元寶髻呀,比好些人梳著都好看,因你臉小,看著就顯得又莊重又精緻,嗯,這個珠花也配得好。」

  今日滿屋裡除了善桐之外,還梳著元寶髻的也就是牛夫人了。其實髮式就這麼幾種,大家無非也就儘量做點新鮮文章,撞頭和撞首飾一樣是最難避免的事。但善桐青春年華,花一樣的年紀,梳起元寶髻來自然把牛夫人給比下去了,更顯得她臉也和元寶一樣鼓鼓囊囊的,善桐先還不在意,被石太太這麼一語點醒,才明白牛夫人擠兌她,說不定就和這髮式有關。她不禁感激地對石太太一笑,石太太沖她擠了擠眼睛,便不提這事,而是說,「說起來,兩家也是老交情了。我族兄和你堂伯多年共事,雖說年紀虛長幾歲,但也是你族伯多年的下屬了。」

  善桐也隱約知道,浙江布政使劉徵倒臺之後,京裡這個大理少卿石老爺的族兄頂上布政使的位置。當時自己堂伯還在江南總督任上,這個人選肯定是他自己點頭的,看石太太意思,也的確是他的嫡系。不過今日她又來赴林家的宴會,這就有點撲朔迷離了:林家現在正著急上火地攻訐楊家呢,石家這多少有點腳踩兩條船的嫌疑。

  京城局勢還真是錯綜複雜,使人有霧裡看花之感,善桐在心中又警醒自己:必須步步小心,一邊順著石太太的話往下說,「那的確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其實我前幾天去見堂伯母,這珠花還是她給的。」

  石太太忙沖她微微搖了搖頭,腳下錯開了幾步,和前頭幾個夫人拉開了距離,才沖她善意地一笑,低聲道,「好啦,你還想火上澆油?當著那一位的面,你可別提你堂伯母了,她心裡正不痛快呢。」

  只一句話就詐出牛楊兩夫人不睦,當然也因為石太太特別配合,不過她說了這麼一句也就不肯再往下說了,善桐也不可能去追著人家問,心底便暗暗好奇,也只能佯裝無事。倒是石太太看她若無其事,倒有幾分欣賞,便又低聲指點道,「你才進京,親戚也少,我看你像是不知道的樣子。其實剛才她那樣說你,我們倒都不吃驚。這麼說吧,甯嬪娘娘出身低些,可相貌卻遠勝他人,難免惹得貴人不快……你偏巧是楊氏女,偏巧又也生得好看……」

  她不往下說了,只是捂著嘴微微一笑。善桐有幾分吃驚,雖未信實,卻也覺得挺合情理。這位牛夫人看起來的確有股頤指氣使的味道,要就真是因為遷怒,善桐也一點都不會吃驚。

  反正牛夫人不喜歡她已成事實,桂太太也沒有更討她的喜歡,善桐便越發無所謂起來。只覺得林夫人難做——一時又好奇自己舅舅在地丁合一上到底是站在哪邊,怎麼米氏和林家、牛家關係像是都還不錯。想著有空要討討舅舅的示下,他現在是皇上貼身的智囊了,對天子的心意應當是知道得比較清楚的……

  正想著,一時就走了神了,眾人落座後,她眼神還在亭外巡梭不去,牛夫人一眼看見,便笑道,「在西北也難以見到這樣精緻的景色吧?其實這府裡花園還是小了點,林夫人小氣,不肯請我們到城外大莊子裡玩去。」

  這擺明瞭夫人在笑話善桐土包子——可能是因為發家不久,林家占地的確不大,這小花園裡就是幾座假山,無非是一樹桃花開得不錯,餘下也就是一些花圃了。善桐隨常在村裡,一出門就是碧空如洗青山隱隱,還真不至於被這點景色給迷了眼去。沒想到落入牛夫人眼裡,對景就是嫌她鄉巴佬。善桐一時只好微笑,還是桂太太耐不得,開口道,「我看著不像,倒像是看美人兒迷了眼呢,楊氏你說是不是?」

  這似乎是要為她解圍,又似乎是把善桐往更不利的境地去推,善桐一時間也有點懵了,卻也只能順著道,「可不是看迷眼了?在西北可沒見過這樣精緻的美人。」

  她想到善桃的話,已肯定這是京城貴婦人『比首飾比身段比衣裳比子息比通房』中比的通房了,會被林家拿出來裝點門面,果然也都是貌美如花,兼且溫順到了十二分。果然林夫人被這麼一誇獎,不禁握著嘴笑起來,得意之色溢於言表,眾人也都笑道,「哪裡來的美人,上回過來還沒瞧見呢。」

  這無異於是把話柄遞到了牛夫人手上,她要不揮鞭子那就怪了,果然笑著誇了幾句,便沖善桐笑道,「少奶奶有所不知,你在西北管得嚴,你們家少爺怕你呢。聽說好些人家看他孤單,要送個人過來,都被退了回去。不然,你這次過來也就看著美人了——要是看著喜歡,我家裡也有幾個,送給你瞧瞧?」

  她話音才落,桂太太便正色道,「牛夫人,這得罪也要說一句,我們西北地方偏遠,風俗和京城不一樣。含沁他不敢收用通房,倒不是懼內,他少年好弄開玩笑罷了。桂家家規同國律一樣,不是四十無子是絕不可以納妾開臉的,我家老爺這麼多年了也沒有個服侍人。他一個小輩焉敢冒犯族規?犯了這一條,是要在祠堂裡罰跪挨打的,西北規矩嚴!這一次過來,我看他別的也就是平平,唯獨這一點還是守住了,我還是十分欣慰,如不然,他這麼大人了我還要請家法,那就下他面子了。」

  這麼一說,送美人反而是在犯家規害含沁了,牛夫人臉上大下不來,一時竟僵在那裡。倒是林家三少奶奶——原在下首陪坐的——摸著肚子笑道,「桂伯母這一席話,真是擲地有聲。要是我們家有這條家規,三少爺的脊樑骨怕是早都要被打折啦。」

  一邊說,一邊唉聲歎氣做可惜狀,林夫人扭頭看了她一眼,她也只是微笑並不說話,眾人倒紛紛發笑,這就把場面圓過來了。林夫人過了一會,自己也笑道,「就是,雖說我們京城習俗,沒個屋裡人似乎也不像話,但西北民風這樣方正,其實才是正道呢。來來,大家敬桂太太一杯給她洗塵。」

  桂太太於是微笑舉杯,先和主人遙遙一祝,又去噎牛夫人,「侯夫人滿飲此杯。」

  牛夫人氣得臉上慈和神色幾乎都僵起來,唇角蠕動了半晌,才勉強扭曲出一個笑來,善桐隔遠望見,不免也低頭喝了一口茶掩飾笑意,回神一想,又覺得桂太太手段也的確頗為老道。

  她才不信這當太太奶奶的有哪一個是心甘情願給丈夫納妾開臉的,真正疼惜女兒的人家,現在看著桂家,說不定心裡就打起小算盤來了。——政治上的事桂太太懶得管,她還是一心一意就奔著主題,逮著了機會,寧可明著噎一把牛夫人,那也要一舉兩得,順便為桂含春的親事使使勁兒。

  不過,桂太太這話到底也有漏洞,牛夫人吃了一口茶,自己也回過神來,便笑著問桂太太,「嗯,說起來,聽說這桂統領就是你們房內過繼出去的庶子,桂太太這又怎麼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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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糜爛

  善桐先也覺得不對,只是沒想到牛夫人居然這麼有膽,還真和桂太太頂起牛較了真。她不禁放下茶碗瞥了桂太太一眼,自己也有些不快:打人不打臉,就算人家是庶子出繼,也沒有把這種關乎身世的事大剌剌地就提出來的。

  桂太太還沒說話呢,林夫人也有點受不了了,直言道,「噯,都別說話啦,先聽戲吧。那邊都開唱一會兒了,你們看,石太太都聽住了。」

  她應當是南邊出身,一口南音吳儂軟語,就是埋怨人也顯得軟軟和和的。牛夫人得意地輕輕從鼻子裡出了一口氣,果然也不再說話,倒是桂太太臉上掛不住,索性一翻白眼,也來了個當仁不讓。「這不就說含沁聽話聽教了?他爹就沒這麼老實,被過世公公綁在祠堂裡足足鞭了三十鞭,我是要勸也不敢勸……唉,總歸西北窮地方,還抱著古人的那些庭訓過活。講究個『床笫之事樂而有節』,尤其是習武人家,更不願沉浸酒色,淘空了身體,那就上不得戰場了。」

  要說牛家還有什麼隱痛,什麼不足的話,那肯定就是牛老爺在政治上的平庸了。牛家後宮顯赫,但在朝政上實在是沒有多少影響力,要不是鎮遠侯太不頂用,只怕早就崛起了,現在雖然阿附的扈從不少,但本家也就是一個牛德寶在山西道做個不大不小的武官,輪到戰功,和桂家真是沒得比。

  桂太太這話倒顯出了她平時近乎蠻橫的霸道,第一針就往最痛的地方戳,別看是過江龍,卻擺出了和地頭蛇相持不下的架子來。牛夫人臉色一下就煞白了,待要說什麼,又不好說什麼,林三少奶奶笑道,「哎呀,聽,這一段是我最愛的,鳳凰儀的越劇唱得再好,也比不上這幾句,快細聽聽——夫妻們,布衣粗服耕織隨唱。學一個,隱山林梁鴻孟光。」

  眾人便不說話,閉著眼睛聽完了,石太太也笑道,「嗯,真是好,王太太是福建人,聽慣了閩劇,聽這越劇如何?」

  「我們在西北住久了,秦腔都聽得起勁。」米氏笑著說,「到哪裡聽哪裡的戲吧,別的可也沒那麼多講究。」

  這話中有話暗藏機鋒,各太太都聽得心中會意,善桐也很佩服舅母和稀泥的工夫。一時另一位馬太太也道,「嗯,鳳凰儀的戲也是常聽的了,我愛聽女班戲就為了這個,聽唱得好,打賞不說,還能叫過來說幾句話,倒是比看男班戲便宜多了。有個姑娘家在,還要鬧回避呢。」

  桂太太一時就向林夫人道,「說起來,家裡若有千金,怎麼不請出來相見?」

  林夫人笑答,「都還小呢,七八歲年紀,正在上學讀書,就不讓她們出來玩,免得玩野了。眾人說著,就依馬太太說的,等那邊樓閣裡小唱清唱完了一段,便讓她去了脂粉過來相見,果然見得是個眉清目秀的美人胚子,雖然年紀還小,但行動又要比林夫人身邊的通房大丫頭更有風情得多了。馬太太凝眸打量了半晌,又叫過來摩挲著她的小臉蛋兒,按著她紙一樣薄的肩膀,讚不絕口,「今年幾歲了?這臉上比雞蛋還滑嫩呢。叫什麼名字?」

  那小唱窘得臉通紅,怯生生看了主人一眼,見林夫人微笑點頭,便細聲道,「今年十二歲,人都叫我春兒。」

  馬太太又細細看了看,才笑向林夫人道,「好姐姐,你也知道我們家那位,眼裡沒個分寸,看見什麼想要什麼。前些日子又同外頭青樓裡一個什麼清倌打得火熱,我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倒是這個春兒我看得好,你就鬆鬆手,把她給我吧?下回你看見我們家什麼人,也儘管開口要。」

  京城貴婦做派,竟是如斯驕奢糜爛,雖說戲子下賤,但畢竟人家才只十二三歲,在西北根本連親事都還沒說呢。一般正經人家的子弟就是要收通房也不會向這樣的小姑娘下手,善桐見桂太太雖然不動聲色,但眉眼間的不以為然之色卻漸漸更加濃郁,不禁有些擔心她又要衝口而出得罪馬太太,不過桂太太畢竟也不是沒有城府,她用了一口茶,便不搭理這邊,自己和米氏又再低聲說笑起來。

  林夫人也習以為常,竟絲毫不露異色,指著馬太太笑道,「我這裡但凡有一個好人,你都惦記著來要。不是我說你,你家那位也實在是太孟浪了一點,青樓楚館那樣的地方,也能常去?無非都是南邊帶過來的習氣,送你一句話:家裡多抬舉幾個人,也就是多幾雙碗筷罷了。這裡不比南邊,從酸文人起,一個兩個都以和名妓交接為榮,在京裡可要小心一點,被禦史台知道參了一本,值得不值得?」

  善桐聽她語氣,便知道兩人怕是娘家親戚,因此才如此熟慣。馬太太歎了口氣,也有些苦惱,便沖桂太太道,「其實您說得也對,這家裡鶯聲燕語爭風吃醋的,我們也鬧得心煩。只是男人不消停有什麼辦法,您看看,家花朵朵不采,要采外頭的野花呢!我這好容易看上一朵花骨朵兒,她還不肯割愛!」

  林夫人啐了她一口,笑道,「誰不肯割愛了?你還和我裝,無非是你們家老爺前幾天來吃酒,看上了她,自己又不好意思要吧?」

  眾人都笑了,連石太太都說,「馬太太好賢慧,難怪老爺那麼疼你,沒口子誇你是個賢妻呢。」

  馬太太也不管這事兒,握著林夫人的手求了半天,林夫人才道,「你們家那對楚窯瓶,我喜歡幾年了,若是肯換,就把她領走吧。」

  滿堂頓時又是哄然,馬太太酸酸地抽了抽嘴角,咬著牙思忖了半天,才道,「姐姐真是慣挖人心窩,成,回頭我就送來!」

  說著便自顧自地沖那春兒道,「行啦,以後也別□兒呢,那對楚窯瓶可值錢呢,叫你個連城算了。」

  春兒顯然有幾分失措,也不知是喜是憂,看了林夫人一眼,林夫人說,「這就是你的福氣了,去吧,你們家太太待人最和氣的,可不會為難了你。」

  因有了這個插曲,各太太就活躍起來,你一言我一語,說著哪家老爺們又敗家了,看中了什麼美人,千方百計地前去討要,又有誰家持身嚴謹,子弟略微做了一點荒唐事,皮都不打暴了。又談起諸高門大戶紅白喜事上的細微瑕疵失禮處,說來說去還是共推秦家,「他們家實在是家學淵源,管得是嚴實。三年守孝,秦大人雖然奪情留任,可從沒有在外領過一口酒飯,一律回家食素。除非皇上賞賜,他才動幾口葷食呢。」

  這裡的秦家,說的自然是閣老太太的娘家,秦帝師的秦家了。善桐雖然覺得八卦實在是無味,卻也聽得仔細,聽到此處,心中不由得一動,看了桂太太一眼,兩人眼神相對,彼此會意。馬太太也不管別的,只是笑眯眯地握著春兒的手,好像和看著一頭可喜的貓兒、狗兒一樣,一邊輕聲細語地和她說話。

  因林家另兩位少奶奶陪客殷勤,眾人又坐了一會,林三少奶奶便站起身告辭,「肚子沉重,實在是撐不住了……」

  眾人忙道,「你自便,自便。」

  三少奶奶便扶著肚子一搖一擺地退出了亭子,林夫人望著她的背影,不禁歎了口氣,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牛夫人慢悠悠地道,「這主母難為啊,上有老下有小的,兒媳婦還個頂個的不省心。你們府裡這個還算好的了,我們府裡兩個天魔星,惱起來真恨不得休回娘家去。」

  林夫人忙擺了擺手,「別說這個了,連皇后都對她高看一眼呢。她投合貴人的喜好,是她的福分。」

  說著,便又提起吃喝來,桂太太保守,只和米氏竊竊私語,林夫人和馬太太咬耳朵,牛夫人眯著眼睛打盹。石太太叫善桐過去,悄聲和她打趣,「這位馬太太可是賢慧?做人也實在有趣,老爺叫東,不敢往西呢。」

  前頭才因為這個納妾的事起過口角,後頭就直接當著桂太太和自己的面為丈夫要小唱,這多少有下桂太太臉的嫌疑。善桐在心底尋思了一回,也只記得她丈夫是領了個三品虛銜,實際上在宗人府內做事,應當來說和桂家沒有多大的仇怨。看來是真的有了個話縫,便迫不及待地要人來了,她微微一撇嘴,卻沒說什麼,石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道。「也不是人人都這樣,誰讓她是續弦呢……」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這門不當戶不對就是這樣,自己就約束不了老爺了。其實一般名門正戶出身的閨秀也不至於這麼沒正溜,什麼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就好比定國侯府,你那個族姐就把家當得好。雖然也不是沒有姨娘、通房,可侯爺行事方正。三年孝期愣是沒有一點風流逸事,這可實在是不容易。」

  當時在西北,三年孝期裡就是和妻子同房那也都是大罪,沒想到京城風氣糜爛如斯,這種事居然要當作一樁優點來表彰了。善桐不禁又歎了口氣,她惆悵地道,「雖說京城繁華,可這人心真是沒個足厭。比起來還是更喜歡西北,大家方方正正的,不必這裡,富貴鄉內,麼蛾子太多了。」

  石太太神色更柔和了,她望了桂太太一眼,低聲笑道,「可不是方方正正的?你這話說得好。不過,要不是你們過來了,我們也聽不到多少西北的消息,總覺得那邊又窮又苦,春秋天風沙漫天,冬天冷夏天熱的,不是什麼住人的好地方。」

  「那倒也不至於,」善桐看了石太太一眼,心中有了點底,便仔仔細細地說。「其實和京城氣候沒有太大分別,就是更幹一點,但西安本身是不缺水的,八水繞長安嘛!再說西邊人少,我在京城住了幾年,剛回去的時候覺得天都更闊些,人心也大,比京城這邊是各擅勝場。」

  她又壓低了聲音,「至少,是沒那麼多骯髒事兒,這個是最要緊的了。」

  石太太沉吟了一會,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沖善桐一笑,「按理這話也不該問你,不過你們在京城的親戚是實在太少了。聽說家裡定了是二少爺承爵,這大少爺夫妻……」

  善桐也沒想到真有這麼快就被人看中了,回心一想,也覺得自己家這門親事雖然毛病不少,但優點也很明顯。桂太太作為主母如何,在座各位主母恐怕都要嗤之以鼻,但有一個這樣的親家母又是舒心的。只是這換宗子的事也的確是難以解釋,因此只得含糊道,「大哥性子野,只喜歡打仗,對官場上的事沒有什麼興趣,大嫂也隨他。現在兩人都分出去過活了……」

  石太太連連點頭,便不再問了,只是支頤沉吟起來,當然這樣大事,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話趕話就定下來,善桐也就不再多說,大家又說一會話,便各自分手回家。

  回到家中時,已經是近晚飯時分,含沁已經下值回來了,澡都洗過,正在上房裡等他們呢。桂太太和善桐換了衣服,也就出來一道吃飯。才坐下來桂太太就氣哼哼地道,「都是什麼人!沒一個好東西,那個馬大人今年都五十多歲了,我聽著都覺得噁心!以後你不許和他們往來!」

  這話是沖著善桐說的,善桐自然不會有什麼意見。含沁忙問了個究竟,得知內裡,也不禁蹙眉道,「確實是怪不落忍的。唉,不過京裡就是這樣,這一幫子混賬王八蛋文官閑了沒事,不是——」

  他看了妻子和嬸嬸一眼,便沒往下說,桂太太接連擺手,「快別說了,我聽了直反胃!」

  想了想,又道,「這樣人家出來的,家世再好也不要!我好好一個含春,可不能給帶壞了。你看像今天林家那個三媳婦,好可憐!大著肚子呢,話裡話外,少爺花心成什麼樣子,一個接一個往屋裡摟人。要是在西北,她能受這樣的氣?給提拔一個通房都算是賢慧到十二萬分了!京城風氣,實在太壞!」

  她脾氣激動,接連又抱怨了幾句,也沒注意別人臉色,倒是善桐看著含沁面上微微一沉,心下卻有幾分納罕。她壓住不想,便又和桂太太商量,「今天石太太……」

  桂太太對石太太印象倒還是可以的,因笑道,「沒想到這邊才說幾句話,那邊就有了效用。好,如是她們有意,現成不是你大舅母傳話,就是閣老太太那邊露口風,我們再從容打聽她們家底細、家教。」

  又這邊低頭盤算了起來,善桐由得她自言自語,自己問含沁,「你說這舅母也就罷了,我看她是兩邊敷衍,兩邊都不得罪,這石家怎麼也看著像是和林家更親近一點。說起來,他們家還是堂伯的老下屬呢!」

  含沁聳肩道,「現在京裡大概分了三派,坐山觀火的,誓死反對的,銳意改革的。石家估計土地多,因此和林家走得近點,也算是介於坐山觀火和誓死反對之間吧。反正彼此都是沾親帶故,去不去都有理由,閣老府那邊也不可能把人都限制得太死,反而大家離心。」

  善桐便又好奇問,「那都有誰是誓死反對,誰是銳意改革呢?」

  「文臣焦閣老打頭,勳戚牛家、林家打頭,全是不贊同的。別的不是看熱鬧就是曖昧。」含沁說。「至於改革派嘛,你堂伯父孤臣一個,現在似乎還沒人站在他這一邊呢。」

  這下連桂太太都被吸引過注意力,她抬起頭有幾分迷茫地道,「這……他一個人鬧騰得起來嗎?可別過上幾年就是人亡政息,什麼熱鬧都成了過眼的雲煙了。」

  一時又有點慶幸,「這還好是沒說他們家的閨女——」

  桂太太今天怎麼說也維護了她,善桐就是想笑都沒笑,她一本正經地咳嗽了一聲,說,「現在熱鬧就好,兩三天後她們家也請客呢,且看看都來些什麼客人吧。只盼著要比馬太太那種人,要更能上得臺面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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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笑裡

  去過林家,大約就算是對京城社交圈宣告了自己的存在,從第二天起,就有些勉強說得上是沾親帶故,至少是有過來往的人家打發人上門問好了。其中還是以軍隊序列的人家居多,畢竟當年西北大戰,桂家位份僅在平國公之後,更因為是地頭蛇的關係,免不得多占好些便宜。有很多現在的高官,當時都在西北做事,兩邊是肯定有過往來的。還有些本身就是西北系出身的人家,雖然在京裡落地生根了,本家卻也沒和桂家斷了聯繫。

  不過,這些浮萍一樣的往來和交情,也就到這個地步了。桂太太和善桐都是早有準備,預備了些表禮、土產回贈。真正會深入你來我往下去的也沒有多少——畢竟身份地位還是有差,對於這些人來說,桂家都還是他們巴結的對象呢,在親事上能給桂家的幫助實在是太有限了不說,她們那個中層社交圈對桂家的幫助也不大。

  倒是王家現在和桂家是走得比較近了,畢竟善桐這個大外甥女也算得上是王氏一家的心頭肉了,米氏也是從小疼她,口口聲聲『我沒有女兒,三妞就是我的女兒』,一個也是念著舊情,三不五時派人來送東送西的不說,還邀著善桐一家帶桂太太上門做客,「等你舅舅閑了再說,也讓你舅舅看看你!」

  這個邀請就比較泛泛了,因為王大老爺和楊閣老一樣,都屬於那種一天十二個時辰恨不得忙十三個時辰的紅人,當時閣老太太提了讓含沁多上門請安後,含沁也還是去過兩次表示禮貌的。善桐一開始還為他擔心,「要是言語間被繞住了,非得說個青紅皂白出來可怎麼辦。」

  含沁一臉的無所謂,「繞住了就練一套太極拳再逃回來嘛。」

  見善桐真被他唬住了,他又哈哈一笑,安慰善桐道,「不要緊,恐怕他人都不在呢。這幾天朝中又有事了,浙江水患不說,西南那邊似乎又鬧起來,內閣裡除了焦閣老壓著之外,餘下幾個閣老都是各有心思,和他站在一塊的幾乎一個都沒有,楊閣老都是寸步不敢稍離,幾乎就住在宮裡了,撲空可能,那是十有八九。」

  朝裡有這樣的事,王大老爺自然也是一步都不能多走的,他們男人是真真正正在外頭打拼著忙事業,倒是女人們有閑興可以互相應酬來往。就是含沁,每天一大早都要出去上差,難得一天休息,還幾乎都是在內苑值夜後才換來的補休。這還是京城事多,皇上出門少了,要不然他平時隨常跟著出門,也就更不著家了。桂太太和善桐卻有些無所事事的——這京城人辦事最講究一個含蓄,初來乍到,很多人就是看你順眼,也要緩一緩,探探底細,再對人示好。甚至她們也一樣不得不遵守京城圈的規矩,桂太太想要去打聽石家的事,善桐就都勸她,「還是人家有意了再說,萬一回頭想想又覺得不合適,便再不提了,那我們反倒是白花了心思。」

  家事有四紅姑姑和老文處理,雖然老文還是事事把桂太太排在前頭,但這點矛盾,善桐還是忍得下去的,桂太太也未曾在家務事上多嘴,平時閑了無聊,居然也憋得住不出門去,只隨時把大妞妞抱過去玩耍,待這個小女娃要比在西安時熱絡多了——人就是這樣,現在大家被關在同一個四方天裡大眼瞪小眼,又有同一件事必須戮力而為,關係自然不知不覺就有所和緩,不然還和在西北時那樣劍拔弩張的,可該怎麼過世?

  於是又過了幾天,兩婆媳就收拾著上了一前一後兩輛馬車,徐徐地往閣老府去了。桂太太也不再像去林家時那樣,還說什麼「套兩輛車那多麻煩」,又或者是埋怨含沁「花錢靡費,這馬車實在是中看不中用,其實我們那麼多馬車來家呢,你就非得還要再置辦兩輛?」,看來她心底也明白了,在這群貴太太跟前,是怎麼著都得撐起架子來,不然,你自己看得起自己沒有用,這群生了一雙勢利眼的太太們,先就要看不起你。

  本來林家也算是當紅了,那天家宴請來的七八個賓客,都是有名有號的人物。可和閣老太太家宴比,又顯得有些小巫見大巫。閣老太太也沒有多請陪客,賓客帶桂家婆媳都不過是五六人,便有孫家的定國侯夫人、吏部尚書家秦太太,並太子長史出身現通奉大夫鄭家的鄭太太,以及戶部尚書家的吳太太。這一群太太,可是拎一個出來,都是朝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和石太太、牛太太相比,對中朝的影響力也都要更大一些。

  ——不要看桂太太的誥命在西北都算是高的了,在這一群超品、一品的夫人、太太裡,簡直都顯不出個來。唯一一個鄭太太,家裡老爺位次低一點,但那是皇上從東宮時起就最為倚重的根本心腹,含沁提起時也說,「別看現在從第一線上退下來了,其實皇上不知有多少事都交待給他們去辦。和連太監、封……嗯,封公子也都是極為熟慣的。」她就有些像王氏,誥命的位次,已經根本就不算什麼了。這些盛氣淩人的太太們,哪一個對她也都很客氣。大家彼此笑著問過了好,閣老太太就招手讓善桐到她身邊坐著,自己抱著大妞妞,也很愛不釋手,一邊向著眾人道,「我女兒雖多,外孫女卻很少,有也都在外地。京裡這兩個女兒呀,生的都是男娃,可不是看到女娃就邁不開步子了?」

  此時已是四月中,京城漸漸入夏,屋內又熱,大妞妞脫了外衣,只穿了紅綾小衫,她還自己要把袖子拉起來,露出了藕節一樣的胳膊,在大太太懷裡左顧右盼,居然很給面子沒有怕生。連孫夫人都柔和了神色,把大妞妞搶過去抱了抱,道,「我看著也是可愛!」

  要說和楊家家宴和林家家宴最大的不一樣,那就是林家家宴,實際上林夫人卻鎮不住場子,可在楊家,閣老太太分量卻要最沉,孫夫人是她女兒,秦太太是她嫂子,鄭太太和吳太太自然要給她面子,她對善桐和顏悅色,和桂太太親親熱熱,口口聲聲嫂子弟妹的,大家自然也都不會來挑她們婆媳的刺,氣氛就要比上回在林家和睦得多了。

  太太們沒有多久就談起兒女們的婚事,四少奶奶便和善桐坐在下首,抱著大妞妞逗她,大妞妞倒不大喜歡她,肥嘟嘟的小臉蛋一抽一抽的,身體直往善桐身上扭,四少奶奶看了便笑道,「好大的脾氣,你親我一口,我就放開你。」

  大妞妞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四少奶奶,竟似乎若有所悟,不再排斥四少奶奶的接近,而是把嘴貼向四少奶奶,嘴唇上還淌著亮晶晶的口水呢。大太太看見,喜得笑道,「真是聰明!瑞雲你也加把勁,快些生個男孩兒,我們把大妞妞說進家裡,做個媳婦兒算了。」

  這還是八字沒一撇的事,大家都沒當真,孫夫人倒是想起來問桂太太,「世嬸家裡幾位少將軍,只怕也都婚配了吧?」

  這閣老太太辦事,也的確是有風格的,今天請來的三個陪客,秦太太鄭太太吳太太,家裡都是有適齡女兒正待嫁的,根本這一次聚會幾乎就是為了幫桂太太介紹未來親家辦的,因此這三位太太倒是一個都不好搭話茬,還是孫夫人出面搭橋。桂太太忙含笑道,「老大老三都說了,老二因是宗子,難免慎重些,可不就耽擱了。」

  閣老太太也笑道,「我是見過他的,真是一表人才,辦事也穩當得很。我看桂太太也不是眼界高,西北能配得上你們家門第的,也的確是少之又少了。」

  京城貴婦,做事都是不緊不慢的,雖然三位官太太都有幾分若有所思,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也無人接上這個話茬。吳太太便笑道,「說起來,您難得做東,我今日可不客氣了,您們家裡自己不養小戲,想必是叫了有班吧?都知道我是戲迷,今日人少,可要痛快一聽了。」

  真是一個圈子一個圈子習氣,就是這麼百戶最頂尖的人家,文臣和勳戚的做派就大不一樣了,文臣府邸裡便很少有豢養小戲的,似乎平時沒事也不大叫戲班子來唱。倒是要比勳戚圈子裡那糜爛得快臭了的風氣好得多了,按說吳尚書乃是世代累宦之家,現又管著官府的錢袋子——戶部,家裡也不是養不起小戲,但看吳太太的做派,倒是要比林夫人都更樸素一些,就是神色間的傲慢,那是一脈相承,幾乎是一個模子裡脫出來的。

  「是請了春合班來,唱幾出拿手的昆曲吧。」閣老太太也就隨口一答,「你有什麼愛聽的戲,快先想好了,等桂太太點了,便讓你點。」

  吳太太很給面子,頓時驚呼起來,「春合班楊太太都定得到?我前兒小生日,我們家老爺知道我愛聽戲,派人過去叫時,說是接下來小兩個月全訂滿了,要約得往後排。我又不耐煩等,也沒這個心思耍威風,可不就只有怏怏抱憾了?」

  孫夫人和秦太太、閣老太太相視一笑,卻是鄭太太笑道,「傻妹妹,你這就有所不知了,春合班憑什麼紅?還不是因為皇后娘娘喜歡,時常叫進去唱著聽?別人的面子壯著膽子也還是能駁一駁,甚至連孫夫人的面子都敢駁,楊太太的面子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敢駁回的了。」

  這恭維人都恭維得這麼委婉曲折,善桐心中不禁嘆服,也忙學習這一搭一唱的說話技巧。桂太太含笑不說話,也不知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倒是閣老太太顯然大悅,微微一笑,才半帶著嗔怪地道。「說什麼面子不面子的,也是我約得早。」

  她又垂下頭去,徐徐地梳理著荷包上的流蘇邊兒,「咱們可不是那一位,就憑著那天大的面子在京城行走,沒那麼厚的臉面。」

  眾人都笑了,四少奶奶見桂家婆媳若有所思,便捉狹地一笑,輕聲沖善桐解釋,「這說的就是牛家那位……」

  善桐不禁恍然大悟:皇后和牛淑妃不合,太后和太妃不合,這孫家和許家又都是楊家的姻親,牛楊兩太太且又互相看不順眼。閣老太太對固然本來對她有一定移情作用,恐怕今天如此和顏悅色,甚至令人有春風拂面之感,還是因為桂太太在林家和牛太太鬧了彆扭。

  果然,今天的閣老太太興致似乎格外高昂,眾人吃過飯,到了後院聽戲時,她就親熱地拉著桂太太喁喁私語,也不知說些什麼。四少奶奶和善桐坐在一處說話,彼此倒都覺得很聊得來,秦太太、鄭太太坐在一處說話——看得出,這是多年的老交情了,兩人話不多,但偶然飄來一兩句,也都是知心口氣。吳太太一個人光顧著聽戲,聽得笑眯眯得搖頭晃腦,也很是入神。

  四少奶奶見善桐留神打量這三位太太,便笑著和她咬耳朵。「我知道你打什麼主意!想從這當娘的臉上看出女兒的長相?依我說,你這倒是想當然了,女兒像爹的多,這三家幾位嫡小姐,倒是都和娘生得不像。」

  善桐和四少奶奶都是和氣人,彼此又沒有什麼利益上的衝突,當然說得開心投契。雖然才第二次見面,但已經相當熟稔,聽四少奶奶這樣說,她就笑了,「我也許就是白看著玩玩呢,其實長相都無所謂,我叔叔嬸嬸都覺得呀,這最要緊的還是做派手段,你心裡最明白啦,當家主母,靠的可不是姿色,是實打實的本事呢。」

  四少奶奶掃了這幾位太太一眼,待要說什麼,又忍住了輕聲笑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改日我們一道出去上香,我再仔細和你談吧。不過要我說呢,這三家的閨女也都是個頂個的大家閨秀,哪一個都是宗婦的材料,只是性格各有不同罷了。你要選,還是選門第比選人更著緊呢。」

  她又禁不住撇了撇唇,望著吳太太有幾分不屑地道,「就好比說吳家,人人看著他們熱鬧,其實我覺得他們最傻了。和焦閣老鬧了這麼多年生分,在尚書位置上憋了十年,一口氣就是上不來不能入閣。連我公公都進去了,他還就差那麼一步。現在好容易有了個機會,自己又不知道把握,進門來就只知道聽戲……」

  這聲音很輕,可善桐聽在耳中卻覺得意味極深,她回味了半晌,才輕輕地道,「話也不能這麼說,人人有自己的盤算嘛。吳尚書今年五十歲不到的人,也許還不著急往上走呢……有的人就是不想著進步,只是守成也就滿足了嘛。」

  四少奶奶眼神一閃,含笑點了點頭,不多說什麼了。善桐也望著她笑了笑,又指著庭院裡一株白桃花道,「這是哪裡的品種,尋常在西北倒沒看見呢。」

  一時四少奶奶別過頭去倒沒有看到,善桐卻看得真真的——吳太太本來正聽戲呢,也不知怎麼,就忽然轉過頭來,意味深長地對善桐笑了笑,這才又合上了眼,細細地隨著節拍敲打起了扶手。

  善桐怔了一怔,再左右一看,忽然間,似乎連那兩對相談甚歡的貴婦人,在她眼裡的形象都已經有了轉變:這已經不像是西北了,話家常就只是話家常,這群京城貴婦的一顰一笑,都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劍,言笑殷殷間,說不定彼此已經是你來我往,不知過了幾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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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揭盅

  閣老太太的確是花了心思下去的,這春合班唱的戲——雖說善桐心不在焉,但也覺出了好來。她聽慣了蒼涼激越的秦腔,這軟綿綿的昆曲聽著倒很有新鮮感,和四少奶奶又說了幾句話,便學吳太太,拉著四少奶奶只是說戲,四少奶奶也是精通的,便順著她的話和她說些京中有名的戲班子。

  「說到昆曲,那肯定是春合班再沒說的了,越劇是鳳凰儀,可我們本土戲,總歸還是麒麟班唱得最好。」四少奶奶笑著說,「多少官太太都是崔子秀的戲迷,一般人家的小姐,有的做夢,夢裡還喊著崔子秀的名字呢。一般這戲班子,總是旦角最出彩,可麒麟班是倒過個了,哪個旦角能和崔子秀配上一出戲,那可就是他們家的當家花旦了。」

  善桐還沒說什麼,秦太太已道,「就因為這樣,我們家是從不讓麒麟班進門的,就是一道出去,我也不許閨女看男班戲。非禮勿視,現在京中懂得這個規矩的人家是越來越少了,奈何風氣如此,也只得這樣吧。」

  雖說秦老爺年前剛高升了吏部尚書,是幾乎可以和閣老分庭抗禮,地位超然的天官。但秦太太打扮得還是很樸素,半點都沒趕京裡的潮流,和善桃外祖母、舅母不一樣,這份樸素是真樸素:就是善桐都可以看出來,她身上這條裙子,在西北都已經是五六年流行的花色,在京城就更別提了。可饒是如此,在場眾人對她也都是客客氣氣的,沒有一絲不敬。她這一開口呢,善桐心底明白了:這是自己大伯母一般的人物,雖也不少心機,可什麼事都是板板正正的,叫別人挑不出禮來。這樣的人朋友雖然不多,但卻也一向很受到大家的尊敬。

  「您們家的家教,那是不用說的嚴謹了。」鄭太太也笑道,「我們家就沒這些個講究,幾個老閨女看看戲倒都起身走了,她們性子一個賽一個地古怪,誰也不喜歡看戲。倒是幾個姨娘攢頭攢腦的,老藉口服侍我進來偷聽。一得閒,就慫恿著我叫戲班子進來唱戲。」

  吳太太也道,「我們家那位小嬌嬌又何嘗不是這樣?從前她祖父在的時候,家裡也有戲班子的,後來老人家過世,我們也就把班子給散了,幾個小丫頭留在家裡使喚。她倒好,嫌外頭人唱得不好,也不讓那小丫頭做事,就閑著養在院子裡,得了閑聽她唱幾嗓子,說是什麼『比外頭唱得更有雅趣』,我也懶得管她。」

  眾人笑著說了些戲班子的事,無非又是哪個戲班子投合了哪位達官貴人的喜好,經常進府唱戲,又是誰家上了新的全本大戲云云。倒是全沒說起哪個老爺又收用了誰家戲子這樣的事。閣老太太和桂太太一直沒摻和進來,兩個人只低低地說些私房話,一時戲臺上又換了曲,鄭太太、吳太太、秦太太也說上了興頭,都聽得入神了,孫夫人便笑著沖四少奶奶和善桐低聲道,「這個月十七日是金花夫人誕辰,我因在白雲觀許了願,極是靈驗的,這些年年年都去還願酬神,你們如是無事,便大可同去。只要心誠,一年半載內,必定是靈驗的。」

  金花夫人就是送子娘娘了,善桐和四少奶奶膝下都沒子息,自然是正中心事,四少奶奶看了閣老太太一眼,還有些顧慮,孫夫人已道,「娘那裡,我去幫你說。」

  又和善桐道,「你問准了嬸嬸,要是能去,便派人給我送個信,十七日一早我來接你。」

  在孫夫人跟前,善桐和四少奶奶都像是小了幾歲,只能乖乖地聽她的安排吩咐。一時眾人聽戲完了,便各自散去回家,善桐便問桂太太,「堂伯母都和您說什麼了?您們談得那麼投機的。」

  桂太太擺了擺手,難得地露出了一點不自在,「就是解釋解釋從前的事,其實親事不成,我也沒怎麼怪她。家裡女兒不多,就剩那麼一個了,外孫年紀又還小,孩子去的還蹊蹺……」

  這最後一句說得真是耐人尋味,善桐配合地露出驚容來,桂太太看她神色,倒有點失望,嘟囔道,「我還當你能多知道點呢,原來你也什麼都不知道。你堂伯母就露了個話縫,到底怎麼樣,她也沒說清楚。」

  「您還沒瞧明白嗎?」善桐便點桂太太,「這京城和西北可不一樣,各府裡私底下的骯髒,那是只有多沒有少的。不關咱們的事,我看還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倒是您今天和堂伯母說了半天,就說了這個?您沒看見,吳太太、鄭太太——連秦太太都一樣,只顧著聽戲,不肯和堂伯母多說什麼話?就是孫夫人,也都很少談到朝堂上的事……」

  桂太太恐怕剛才沒想到這一面,一拍大腿,很是懊惱,「我倒給忘了這茬了,就是楊太太待人和氣,說的又都是各府女兒的事,我就給聽住了。」

  她在西北為所欲為慣了,雖說政治上的事,也有影響到內眷們的來往,但和京城情況又大為不同,現在她變成被人拿捏的那個人了,桂太太一時間進退難免失措。善桐也沒有瞧不起她的意思:她自己要不是因為年紀小,又有桂太太在前頭擋著,還不知道要被怎麼揉搓拉扯呢。這些京城太太,一個個都是渾身的本事,不論是敲打還是拉攏,都做得同春風拂面一般。其實就是她,也還不是不知不覺,就和四少奶奶、孫夫人走近了?只是她正好也想著該多親近親近孫夫人罷了……

  「我就是擔心您。」她索性也就把話說開了。「別和堂伯母說得興起了,說些不該說的話,那就不大好了。別的也沒什麼,主人熱情,您又是主客,這肯定要多親近一些的。」

  桂太太自己卻很不高興,拍著大腿搖了搖頭,只道,「今天是我沒想到,我們家在京人口本來就少,大家回去要這麼一說,別以為我們桂家已經上了楊家的船,那就不好了。」

  便立刻又下了決定,「還是要回請林夫人、石太太她們過來吃頓飯。」

  又埋怨善桐,「你也不給我使個眼色,提醒提醒我!」

  「我不是老看您來著嗎?」善桐很無奈,「您又不理我,現在倒還來埋怨我了。」

  要在以前,這明目張膽的頂嘴,肯定是能招惹到桂太太不快的,現在她和善桐熟慣了起來,倒沒那麼霸道了,這麼大年紀的人,竟還悻悻然一吐舌頭,又問善桐,「你說我這主意怎麼樣?雖說看這幾位太太都不喜歡,但也沒辦法了,不請一頓,還真要讓人都想歪了去。」

  「這主意倒正,」善桐說。「牛夫人倒未必會賞臉,但請一請也顯得咱們有禮貌。」

  說著,也就把孫夫人邀約和桂太太說了,桂太太自然沒有二話,「我看著她倒是挺喜歡你的,你也和她多親近親近。」

  又和善桐說了秦家、鄭家並吳家的三位小姐,「據楊太太說,都是見過,也都是極好的閨女。京城人要面子,這介紹一家要是沒成,再提別家,容易被女方挑理。索性一道都認識了,覺得哪家的姑娘好,就提哪一家。」

  不過,今天三位太太都沒帶閨女出來,就不知道是看不上桂家,還是彼此有些暗暗較勁了。善桐和桂太太談了談這幾戶人家的底細——卻也都是底蘊深厚的人家,秦家不必多說了,當年太子能夠出閣讀書,幾乎全仗秦帝師呼籲,那本來就是太子黨的中堅人物。如今老人家雖然去了,可皇上念舊情,秦大老爺雖沒入閣,但吏部尚書這位置卻也絕不差了。吳尚書父親也是閣老出身,自己年紀輕有本事,很得到皇上看重,將來入閣也是早晚的事……至於鄭家不必說了,雖然在京裡這位鄭老爺也就是掛個虛職,可當年福建王家倒臺,善桐聽父親私底下說起來,有一半確實是因為王家私底下和當時的大皇子眉來眼去的,站錯了邊,至少還有一半,是因為當時王家族人太過跋扈,連鄭家的面子都敢駁,下了鄭二老爺鄭長春的面子,回頭沒有一年,王家倒臺,新上位的福建布政使就恰恰是這個鄭長春……這就可見鄭家能量多大了。

  這三戶人家,不論是從底蘊還是從地位上來看,雖說也是各有短長,但和桂家也都算得上是門當戶對。還算上一個若有若無有點意思的石家,四戶人家初看都是極合適的,這時候非但要私底下詳加打聽底細,並寫信回去問桂老爺意見,還有就是要看各女兒各自的性格了。桂太太沉吟著就說,「秦家的姑娘,聽起來總覺得有點太古板,吳家的姑娘嘛,又未免也養得太嬌了吧……也還是要看他們家的意思如何,想不想和我們結親了。我瞧著吳太太就不熱心,他們覺得西北是苦地方,那麼寶貝的女兒,估計是不會讓她去西北受苦的。」

  說著便也不提了,又和善桐商議了半天,才定下了回請宴客的單子,善桐還遣人去王家問舅母的意思,米氏又作出諸多指點,桂太太便派人上各府問好送帖子。過了幾天都有回復,除了馬太太當天要出京赴宴的確不能來外,連牛太太都回說會來。善桐和桂太太還吃驚呢,連含沁都道,「最近牛家是轉了性了,平時跟在皇上身邊,偶然遇見他們家侯爺,對我可沒什麼好臉色。現在他們家少爺看到我,居然也會拉著手問問好了。」

  這也許是說明含沁在皇上心中地位上升,已經到了牛家都不能無視的地步,但善桐又隱隱覺得事實也許並非如此。她和含沁細細對了一番時間,牛老爺和牛少爺改態度倒還在牛夫人沖桂太太前頭呢,小夫妻都有些納罕。含沁又讓善桐,「你和嬸嬸說說,人家既然轉了性子,我們也沒必要非得樹敵,在西北是我們強他們弱,在京城倒是要調個個子。」

  雖說現在一家子三個人住在一個屋簷底下,肯定是天天見面,但含沁和桂太太的來往卻還是非常表面,兩邊有話和對方說,但凡是稍微深層的話題,全都要透過善桐傳話,善桐一面不勝其煩,一面也實在是有些好奇,卻又不敢表現出來,只乖乖地應了,又說,「你說皇上一天都幹嘛呢,感覺你老跟在他身邊,按說除非他出門去,否則你這種位置,應該也難得見著他呀。」

  「他在內宮裡做什麼,我就不知道了。」含沁笑嘻嘻地道,「全京城能跟他進內宮說話的,除了閹人、女人之外,也就是封公子和許世子了,不過許世子那是從小一起長大,情分可不一般。在外頭的時候其實也就是那樣,一天起來,吃早飯時候看看摺子,和幾個親近的臣子說說話,自從舅舅進京,據說就是他常被叫進去了,從前他不在京裡,叫的就是唐翰林,現在唐翰林倒是外放出去做學政了,歷練一番,不是出鎮一省,就是回來進部。舅舅肯定也就是奔著這條路使勁。」

  他隨口這麼一說,又道,「吃過飯和閣臣們見過面,有事隨時再出去叫人。緊接著其實就無事了,皇上對軍事其實極有興趣,又喜歡地圖堪輿,成日裡沒事不是擺弄火器,就是和許世子說兵,京城裡真正知兵又打過仗的年輕人不多,我入值之後皇上也時常叫我過去。這不就常常有份陪侍了。不過,皇上也確實克己,雖說後宮佳麗三千,可他沒入夜幾乎不進內宮,除了皇后之外,竟沒哪個妃嬪是得寵的。就是封公子,也都常常三四天才見見面,說幾句話也就各自分開了。」

  也就只有含沁這樣常年值宿大內的統領,才能對皇上的行蹤如此清楚了。善桐在腦子裡過了一遍,也不禁咋舌道,「難怪天子腳下麼蛾子多呢,第一個皇上的腦子就是最好使的了,這裡裡外外的,也虧得他一手抹平。」

  含沁欲言又止,聳了聳肩,道,「哎呀,朝堂上的事,在家就不說了,你倒是好,我成天早出晚歸的累個半死,你還能拋下女兒去白雲觀玩!」

  大妞妞年紀還小,寺院道觀這樣的地方一般是不讓她去的,善桐倒還有些捨不得她,聽含沁這樣說,便捶他道,「我才不想去呢,不是為了你們家的事,誰這麼操心。」

  兩夫妻笑鬧了一會,第二天一大早含沁又進宮去了,善桐因為已經知道孫夫人和四少奶奶個性,只隨意打扮一番,一時孫夫人來人接她一道,因要出京,乘的是八抬大轎,孫夫人還恐怕善桐路上無聊,雖也為她預備了四抬轎,可卻設而不用,讓她和自己一轎說話,還掀開簾子,透過密密實實的輕紗罩,和善桐笑道,「我愛乘它,就是因為也就是坐這轎子能見一見外頭的景色了,不然在京城住了這麼多年,還真是認不得一點京城的景色。」

  善桐也道,「我還當京裡太太們早都慣了呢,也沒見誰抱怨。我們在西安城的時候,興致一來,有些人還有騎馬出門的,家家戶戶哪個太太出門,都有掀簾子看風景的,到了京裡,大家倒似乎都忘了這回事。」

  「這誰能不抱怨呢。」孫夫人不禁失笑,「只是不抱怨在人前罷了。當時我去看五妹,五妹還說呢……也就是從小到京城的時候,見過一點世面,嫁來京城半年多,是二門一步都沒邁出去過。連家在京城什麼方位都忘了,成天只在方寸大小的天裡打轉。」

  她的聲音悠遠了,清秀端凝的面上掠過了一絲感慨,「後來倒是出門了——還出得遠,由人送著上船,直葬到揚州許家祖墳裡去了。」

  善桐陪著她歎了口氣,想到桂太太含含糊糊說的那幾句話,倒覺得脊背底下有點發涼。孫夫人看了她一眼,似乎也看出了什麼,一時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才慢慢地說。「這深宅大院,就和深宮內院一樣,看著一團和氣,底下的故事可就多了……」

  見善桐只是笑,沒有說話,她又握住了善桐的手,有幾分推心置腹地輕聲說,「咱們是一族女兒,雖說見面少,可也應該互相照應。我一見你的面,就覺得你看著討喜,如若不是這樣,這句話我今天也不會問。就是幾次見面,冷眼看著你為人靠譜,這才這麼一問,你答不答都行,可卻不要告訴人去。連後頭四弟妹都別說,不然,我也不在這裡提了。」

  善桐心中一動,卻不知怎麼反而安心了:孫夫人對她這樣另眼相看,第一次見面就出言提點,要說只是因為喜歡她,真是未免將兩個人都看薄了。現在她要揭盅,反而不用再費猜疑,她不動聲色,只道,「姐姐想問什麼就儘管問吧,能答的,我自然不會有所隱瞞。」

  孫夫人點了點頭,便看著她慢慢地道。「我聽說你在西北的時候,曾認識一位元姑娘,叫做牛琦玉的……」

  只是上半句話,就令善桐悚然一驚,孫夫人話還沒完呢,又往下說,「和你也見過的一位封公子生得像,可有這件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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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3 10:07: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七章:請托

  看來,琦玉恐怕是真的如願以償,攀上了高枝兒了!

  善桐心底不禁諸多感慨,她有好些話想問:既然入宮了,怎麼沒聽到她的消息?怎麼說也是名門世族之女,難道就這麼不清不白地做了個選侍?若沒有入宮,現在又在何處,連孫夫人這樣的名門主母,都要想辦法來打聽她的事情?

  可看了孫夫人一眼,見孫夫人雖然面上含笑,可雙眼卻緊盯自己,善桐心中又不禁一凜——這位族姐可說是位高權重,又豈是什麼簡單人物?人家面上做得隨和,那也只是面上。自己要是認不清她的性子,還想著先套套話,那肯定是糊弄不過去的。

  「認識是認識的,人也生得很漂亮。」反正也不是什麼需要瞞人的事,善桐便大大方方地說,「從小就跟著她姑母長大,很得到他們家的看重。因生得實在是美,我娘還想過說她做媳婦,不過人家把女兒看得寶貴,始終沒應承。後來就不知道她的下落了,現在想想,倒似乎和封公子是有些相像,不過我也記不真了,封公子雖然生得好,可畢竟是多年前見了一兩次而已,姐姐怎麼知道我見過他的?」

  孫夫人便低頭沉吟起來,一時倒沒接善桐這個話茬,過了一會兒才抬頭道,「嗯,反正娘娘一句話,我們就得想著法兒多方打聽唄……」

  善桐頓時噤若寒蟬,不敢再問。孫夫人看她這樣,倒似乎越發覺得她可愛,拍了拍善桐的手,笑著道,「其實這宮裡的事,也沒外人想得那麼諱莫如深,這就和深宅內院是一個道理。就是這些姨娘們,一個個都很有本事,當主母的越發要花心思去降伏罷了。你不用怕,我也就是問問。」

  話雖如此,可天家密事,聽孫夫人這麼問,居然還牽扯到皇上同那個封子繡之間的事情,善桐如何敢問?雖說心中極度好奇,卻也絕不敢開口,只笑道,「我在西北住久了,京城的事,幾乎是什麼都看不懂。姐姐這樣說,我倒是更怕了。」

  孫夫人看了她一眼,不禁笑道,「哎喲,你這樣說,反而更像是我六妹了。那個小滑頭,巴不得萬事不粘手,她就快快活活享清福完事兒。」

  她點了點善桐,雖說越發和顏悅色,可語中竟帶了深意,「可現在都是一門主母,是人家的媳婦了,日子哪能那麼愜意呢?尤其是在京城,這張網這麼錯綜複雜,聰明人那麼多,蠢人又有幾個呢?你要是看不懂,可很容易吃虧的。別以為你們桂家遠在西北,與世無爭……就是這朝中,惦記著西北這塊肥肉的人,也不老少呢。有的人筷子都伸出來了,只是等誰騰個碗,有的人雖然只能站著看,口水可一點都不比別人流得少。」

  這話說來輕描淡寫,可聽在善桐耳中,卻彷若晴天霹靂一般,每個字都聽得真真的。要不是孫夫人在一邊,她幾乎都要把下唇給咬住了——可到底現在年紀大了,遇事也更能沉得住氣,她到底還是忍住了,只是閃著眼神,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來。

  按孫夫人的意思,估計說的恐怕還是牛家了,牛家對西北有意,的確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孫家和牛家看似沒什麼不和睦的地方,可就像是孫夫人說得那樣,『這些姨娘們,一個個都很有本事,當主母的越發要花心思去降伏』。含沁說皇上不好美色,後宮中沒什麼受寵的嬪妃,此話應該不假,如今宮中妃位也就是牛淑妃一人,想來最有本事的姨娘,也就是她了吧。她無寵,封子繡卻有寵,『皇上好久沒見他了,心情就不大好』,再結合孫夫人問的那句話,琦玉去向幾乎是不言自明。這個牛淑妃也真是有本事,為了邀寵連琦玉這樣的老姑娘都不浪費,說起來,琦玉和她年紀相當,今年也十九二十了,哪有人獻美獻這個年紀的……再說,獻美也是光明正大的事,怎麼還藏著掖著的,連娘家親戚都不知道琦玉去了哪裡。

  善桐越想越覺得謎團滿腹,她又看了孫夫人一眼,見孫夫人似乎智珠在握,不過沖自己淡淡一笑,竟一點都不著急。又想到含沁說的,「你得了閑還是和孫夫人多親近」,她心裡也安定下來,一時字斟句酌,慢慢地說,「牛家作風很霸道,他們家和肖總督沆瀣一氣,背地裡算計我們桂家,想要搶權,已經不止一日了。我們也煩惱,奈何他們家是皇親國戚……」

  「皇親國戚有什麼了不起。」孫夫人淡淡地道,「京城的皇親國戚多了去了,皇上的心向著誰,誰說話就更好使些。牛家其實也不是不明白這一點,只是為了博取皇上的歡心,有些事他們也實在是做得過分了一點。有些不成文的規矩也要來壞,非但手不乾淨,鼻子也不聽話,東嗅西嗅的,連軍火買賣都要插一腳。這實在是有些過分了,連我們都有點看不下去。」

  善桐眉頭一皺,還未解其中意思,孫夫人已經又轉了話題,指著窗外道,「你看,白雲觀到了。」

  白雲觀是京郊名勝,平時香火自然是鼎盛的,不過今天定國侯夫人親身來拈香還願,隨行的還有閣老家的少奶奶,觀內雖沒有謝絕香客,可也封鎖了東西路,連中路也是一路封在前頭,等三人拈過香了再行開放,因身邊隨的人多了,三人都是神色肅穆,先在主殿行禮,又到供奉金花夫人的一處小殿上了香,孫夫人還說,「這還是廣東布政使太太發願捐獻修建的,請進京也沒有幾年,因此香火還不旺盛,信徒不多,卻是極靈驗的。你們快來拜過了,趕著眾人都來之前,娘娘還不至於忙不過來,便更能保佑你們了。」

  這話充滿人趣,善桐不禁一笑,倒覺得孫夫人這話比往常的她要可愛多了——現在雙方心知肚明,孫家是有想拉桂家一起對付牛家的意思,她反而不再不安,和孫夫人來往覺得更多了底氣。四少奶奶因沒有子女,卻顯得比善桐更著緊得多,跪下來拜過了,站起身時不覺又歎了口氣。孫夫人見了便問道,「九哥還是那樣一心讀書?」

  善桐便搭訕著往外走,只還隱約聽得四少奶奶嗯了一聲,孫夫人似乎又提到了『七妹,留神,母親』等語。

  姑嫂說心事話,她不便聽,卻也沒有閑著,因西路是全封了的,可以隨意走動,善桐倒覺得心情比很多時候都好得多了,身邊服侍帶路的婆子又討好她,帶她去尋後花園裡的石猴,又繪聲繪色說了好些典故來聽,善桐興致盎然,只道,「從前山門的兩隻猴子,小時候跟著爹也是摸過的,獨獨這後花園裡的就沒有尋著,今日人少,倒是要好好找找。」

  說著,便在這有小蓬萊之稱的花園裡亂轉了起來,先還有許多人跟在一邊,善桐嫌悶,便全都遣散了,只留著六醜在身邊服侍,主僕兩人說說笑笑的,倒逛得極是開心。一時又上鐘樓去打錢眼,乘便遠眺京中景色,下樓時正巧遇到四少奶奶,四少奶奶眼睛紅紅的,見到善桐卻咧嘴笑了,「我說你去哪兒了,石猴找著沒有?沒找著,我帶你去。」

  善桐見她身邊沒人,便沖六醜擺了擺手,自己和四少奶奶挽著手臂走下樓去,只說些閒話,並不提四少奶奶的眼睛,又過了一會兒,四少奶奶自己也緩過來了,倒是自己提起來,「別看京裡各戶人家,提起你們小夫妻,多有說些不中聽的話,我只是打從心底羨慕你。夫君千疼萬寵不說,頭頂還沒個婆婆……」

  說著,她眼睛又有點紅了,善桐忙道,「快別這麼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想到閣老太太那個性情,和四少奶奶肯定有些齟齬,還有閣老和兄弟之間似乎也不大和睦,又聽孫夫人意思,四少奶奶和四少爺也就是那樣,一時絞盡腦汁,才說,「你看看你,名門出身,閣老府將來的當家少奶奶,一出門前呼後擁何等威風?幾個大姑子都是名門主母,還有宮中娘娘,聽著都挺照顧你們夫妻的,我也很是羨慕你的。」

  四少奶奶苦澀地一笑,擺了擺手,「你別敷衍我了,真羨慕假羨慕,我聽得出來。」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也不提這茬了,只說,「我不是和你客氣,以後千萬常常上門來,我沒事不能出門,每天在家都要悶死了。好容易來個客人,母親性子又古怪……也就是你還能投她的眼緣,我們還能說些家常話了。」

  京城媳婦更加難當,也是沒辦法的事,善桐點了點頭,笑道,「得了空就來找你說話。」

  只是想到楊家如今立場,她也不好把話往實裡說,半路又轉彎道,「要不然,一道出門進香也是好的,你還能邀兩個娘家的姐妹一道,出門走走也自在些!」

  她顧慮的是什麼,四少奶奶也不至於不明白,會邀一起出門進香,肯定是仗著自己得了閣老太太的移情求愛,閣老太太怕是不會拿捏她的邀請,因此四少奶奶還真能散散心。這是真有誠意,不止是敷衍了,她杏眼底閃過了一線感激,一時又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又輕聲道,「說起來,前回家裡打發人送東西給我,我說你們到了京城,我二哥還說,說你大哥太見外了,到了京城都不去見他,虧得兩人還一道走過那麼多地方呢。」

  善桐忙道,「這不是這樣,你也知道,你二哥實在是個大紅人,平時行蹤不定的,聽說府裡天天有人上門求醫……沒有什麼面子,要找他都不知道去哪。我大哥上回過來還說呢,想見,可又不知道上哪裡求見。這就耽擱住了不是?往府裡遞了帖子,似乎也沒有回音。」

  「那肯定是底下人辦事不經心!」四少奶奶一下開心起來,又有些歉意地道。「也是家裡遞帖子的人實在太多了,二哥性子又野,三天兩頭不在家,恐怕管家就沒往外說。等我回去就送信數落他去!」

  她瞟了善桐一眼,又說。「其實我大哥也一直想和你姑爺吃吃飯的,就是你們姑爺忙……」

  這京中貴婦,辦事實在是太滴水不漏了,一個示好,似乎都有自己的深意。善桐一時也鬧糊塗了,不明白四少奶奶是從一開始就有意結交,還是和娘家提起了這個話頭,才有了這麼一樁差事。她也懶得去想了,只笑道,「姑爺是實在太忙了,但也沒忙到這個地步,既這麼說,他二十日是休沐,若是那天宮中無事,應當可以休息的。平時倒不保准什麼時候回來——」

  「那我回頭和大哥說,正好連二哥一道,大家坐下來聊聊也好。」四少奶奶顯得容光煥發,又沖善桐擠了擠眼,親昵地挽起她的胳膊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和諧事,就和你說破了吧。現在往西域那邊的路不好走,路上大小山寨沒平,關卡重重的,我們從外頭進藥材,時常遇到煩難。大哥現管著這事,他身份不到,不能直接和桂老帥打招呼,臉皮又嫩,不好請爹出手,這不就……」

  誰說桂家在京城吃不開的?現在這世道,只要手上有一點權力,就有覬覦它、謀求它的、利用它的人。而這份權力也為它的主人提供了交際場上安身立命的空間,也許在西北,這份準則還蒙著一層道德的、溫情的面紗,可在京城,善桐覺得什麼事都能用這樣一份準則去格致解構,而不管她喜歡不喜歡,要在這裡繼續生活下去,而不至於被整個交際圈聯手排斥,她也必須適應這份準則,學習這份準則。

  忽然間,她更能體會到母親當時的心情了:或許不是每個女人都如此善妒,但起碼她肯定母親是不情願抬舉通房的,她也不是沒有埋怨過母親,當時她有兒有女,還有祖訓家規。又為什麼要平白抬舉通房來添堵,而不是著緊管束父親?可現在善桐明白了,很多時候要擋住社會潮流的傾襲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一回事,只看自己人沒到京,已經是『京裡各戶人家,提起你們小夫妻,多有說些不中聽的話』,便知道我行我素、格格不入,付出的代價有時要比想像中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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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3 10:07: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八章:驚變

  兩人說完了心事話,也就到了午飯時分,孫夫人派人來尋時,兩人已是摸過了石猴,圍著大鐘,踮著腳順著鐘繩,沖鐘舌丟銅錢取樂,善桐手勁大,十發裡有七八枚都能投出聲音,倒讓四少奶奶很羨慕,回去和孫孫夫人說起來,「別看她小小巧巧的,卻是又有力道又有準繩!」

  善桐因笑道,「都是西北大亂那幾年騎馬射箭練出來的。」

  孫夫人顯然有些心事,聽四少奶奶這麼說,不過付諸一笑,倒是四少奶奶眼睛瞪得圓圓的,現出了童稚來,「你們在西北還能騎馬這我知道,連射箭都學嗎?二哥可沒說起這個。」

  善桐正要說話,外頭忽然進了兩個婆子道,「夫人,道長們來人說,大理少卿石家的太太並小和諧姐今日從京外回來,想在觀裡用飯,剛來人打了前哨。問我們是否和石家認識。」

  孫夫人忙道,「還用說?那這頓飯自然是我們招待了。快去傳話去。」

  一時又向善桐笑道,「白雲觀和達官貴人們來往慣了,雖然是出家人,做事卻滴水不漏。知道我們兩家有人情往來,這是特地來提醒一聲,免得我們失禮!」

  又要向善桐介紹石家身份,善桐忙笑道,「那次在林家已經認識了。」

  `

  孫夫人微微一怔,旋即又歎了口氣,說道,「官太太難做啊。」

  四少奶奶翹了翹嘴巴,也露出了一個半帶著諷刺的笑來,同孫夫人道,「也難為她,三面都不得罪。真不知道哪來這副水晶玲瓏心肝,要我看,她面上雖淡淡的,心底比得上七妹了。」

  善桐聽她這一說,便忽然想起來問,「是了,七堂妹今天沒來呢?似乎幾次了也沒聽你們提起。」

  才說出口,又想到閣老太太和孫夫人先後露的口風,已經有些明白了。孫夫人道,「她忙得很,雖說過門也有一段日子了,但家裡事兒多呢,我們沒事也不找她,免得一個不好,她在長輩跟前又落話柄了。再說,四月裡他們家辦太夫人大壽呢,可不是忙著?也索性就根本沒喊。」

  又笑道,「不過她為人很好,我倒覺得你們肯定投緣,到那天再看吧,要她有空,就彼此認識認識,日後也多個親戚走動。」

  其實含沁和許鳳佳關係肯定要更密切一點,只是這份交情是不好拿出來說的,大家一邊說話,一邊嗑瓜子等石太太,不多時兩母女翩然進了里間,石太太一進屋就笑,「是我不好,又給孫夫人添事兒了。」態度是要比在林家熱情親切得多了。

  她按輩分來說也是長輩,幾個人都站起身來,孫夫人道,「您太客氣了,這話說得,侄媳婦沒地方應去。」

  大家便分頭坐下,石太太又介紹石姑娘給善桐認識,「今年剛十四歲,不大懂事,你多擔待擔待。」

  這個石姑娘和母親生得很像,都是容長臉兒,白淨的臉上帶了些雀斑,細細長長的鳳眼,就是比起石太太的矜持來,她一張菱角嘴巴一翹一翹的,顯得要更親切得多了。見到善桐,也是笑眯眯地行了禮,便拉著手問好,「娘說嫂子有好些西北故事,我還惦記著想聽呢,沒想到今兒就撞上了,是我有耳福。」

  一看就知道是很活泛的人,問候了善桐,又和孫夫人、四少奶奶手拉著手寒暄過了,十四歲大的小姑娘,已經很會說話了,幾句話就把孫夫人和四少奶奶都捧得滿臉笑意——對孫夫人,她提世子,對四少奶奶,她就說權家兩個少爺。石太太在一邊看著,臉上只含著笑,又加意嗔怪,「你就是話多。」

  看得出來,她很疼愛石姑娘,和孫夫人說起出京,也是因為「她開春又犯咳嗽,當時權二少爺說,這個病最好是多泡泡溫泉,正好這幾天有空,就帶她去莊子上住幾天泡泡溫泉了。」

  又親親熱熱地和善桐說,「要不是你們家請客,我們還未必回來呢。」

  善桐忙笑道,「那實在是太感盛情啦——務必把姑娘也帶來,雖說沒什麼好酒菜,大家一道也是熱鬧。」

  孫夫人和四少奶奶對視了一眼,都露出笑意來,石姑娘年紀還小,不免有幾分臉紅,石太太卻是抿唇一笑,把開心露到了臉上,應得也爽快,「肯定帶她來!」

  說著,大家吃完一頓飯,石姑娘露出乏意,石太太便告辭先回程了,等人出了屋子,四少奶奶才道,「什麼都好,我就嫌她話多了。多大年紀就這麼油嘴滑舌的,沒什麼意思。」

  善桐不禁笑道,「你也不比她大幾歲嘛。」

  「那我也沒她那麼油嘴滑舌呀。」四少奶奶就和善桐鬥嘴。孫夫人倒看得好笑——就年紀來說,她是要比兩人都大多了,等兩人說了幾句,才道,「好了,多大年紀,還打嘴仗,底下人笑話你們呢。」

  說著自己也不禁噗嗤一笑,這才又和兩人約,「等許太夫人生日那天,我們一同過去吧,我問問大舅母,若把表妹也帶去,那就更好一起了。」

  四少奶奶和善桐開玩笑已經很大膽了,但說到別人的家事,還是很小心,看著善桐笑道,「就是,到那一天,京裡還不知有多少貴太太、多少官小和諧姐要來,表妹不跟著我們,倒是怕她走丟。」

  善桐知道她們兩人意思,是都不看好石姑娘,因此委婉提醒——這是純粹出自好意,她心底也感激的,因就笑道,「能不能一同過去,還要看嬸嬸的意思,我們家現在有個長輩在,很多事我也做不了主呢。」

  孫夫人和四少奶奶也都會意,大家相視一笑,孫夫人道,「這說對了,也是應該的。」

  她忽然笑道,「看著你,我倒是想到堂嬸,你行事真像她,又比堂嬸更嬌憨些,真是惹人疼!」

  善桐倒沒想到自己也有被這麼評價的一天,想到自己居然被評價為像母親——偏偏她又是幾個子女裡最不聽母親話的一個,一時簡直啼笑皆非。卻又被勾起了思鄉情緒,萬千感慨簡直都被這段話勾了起來,忽然間她很想念西北風土,那一塊土地儘管也許比京城貧瘠封閉,但對她來說,卻要比京城更遼闊、更甜蜜多了。至少一句話不用繞上兩個彎來說,人和人的交往裡,也多少能帶著幾分真心。

  從白雲觀回家時,天色已經晚了,含沁都已經回家了,正和桂太太一邊說些閒話,一邊等善桐回來吃飯。善桐進屋時見他們倆坐在一起,倒有些稀奇,不過好在兩人臉色也都沒有什麼不對,桂太太手裡還抱著大妞妞呢,她這才放下心來,走進去笑道,「真是久等了!」

  大妞妞最近話多,見到母親回來,便咿咿呀呀地掙扎起來,要善桐抱。桂太太卻道,「你才從觀裡回來,一身香氣,還是先去換身衣服,免得熏著了我們大妞妞。」

  說著,便把大妞妞舉起來,去搔她的肚子,「是不是啊,大妞妞?是不是啊,大妞妞?」

  小孩子就是這樣,誰對她好,她感覺得出來的,這些天有時候善桐倒比桂太太忙,含沁又不在家,桂太太可不是時常帶她?因此她也比從前更喜歡桂太太多了,也知道大人是和她玩呢,舞動著短短肥肥的四肢,一面咯咯地笑,一面便打了兩個噴嚏,善桐忙閃進去換衣服,出來時正好聽到桂太太教含沁抱大妞妞,「現在她頭硬了,可以不必托著她的頭,不然她也難受,可一隻手你得撐著她的屁股——」

  這個肥肥胖胖,白白嫩嫩,正揮舞著藕節一樣胳膊的小嬰兒,正是目前全家的中心,善桐一天沒見,想她想得不行了,接過大妞妞好一陣撫弄,直和摸一隻貓一樣,把大妞妞摸得眉開眼笑,又要吃奶了,三個大人才坐下來吃飯,吃得差不多了,善桐又彙報一天見聞。先說石太太的事,再和含沁說權家請托,含沁和桂太太都笑,「權家人小氣呀,過路費都不肯交。估計還是要我們出面幫著講講價。」

  再說到牛琦玉的下落時,連桂太太都坐正了身子,聽得入神起來——這深宮密事,即使是對於西北貴婦人來說,也有足夠的吸引力來令她好奇、分析。善桐自己也沒多發揮,只是把孫夫人的話一句句都說出來,含沁先還半聽不聽的,有點心疼妻子,「應酬了一天,回來還說這麼仔細幹嘛。」

  話尤未已,正好善桐說到孫夫人最後一段話,「有些不成文的規矩也要來壞,非但手不乾淨,鼻子也不聽話,東嗅西嗅的,連軍火買賣都要插一腳。這實在是有些過分了,連我們都有點看不下去。」

  這軍火買賣四個字一出口,他的臉色就變了,這個素來漫不經心,滿臉嬉笑之色的年輕人一下坐直了身子,從眼底放出攝人的光來,死死盯著善桐,輕聲道,「你、你再說一遍?」

  善桐倒被嚇得一跳,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她還以為這軍火買賣,不過是背後有桂家的股份罷了,雖然不大好聽,可能牽扯到以次充好騙騙朝廷軍資的事,但怎麼說大秦官場沆瀣一氣,出什麼糟爛汙都不新奇,桂家只要能把面子上撇清了,這麻煩究竟也不大……

  她吞了吞口水,左右一看:好在三人說話,一般丫鬟們也都不在跟前。便又仔仔細細地將孫夫人的話說了,連語氣神態都形容出來。話說完了,屋內一時竟靜得可怕,過了一會,只聽得啪地一聲,善桐循聲望去時,卻是桂太太連筷子都拿不穩了,這一雙紅木鑲銀的筷子,已經落到了桌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隨著這一聲,含沁一下站起身來,他咬著牙說,「我這就給爹寫信——」

  當著桂太太的面,他從來都叫桂元帥叔叔,也就是夜深人靜和善桐在一起的時候,才會脫口而出叫一聲爹。可這會桂太太一點都沒和含沁計較,她陰沉著臉,一把握住了含沁的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坐下!別慌!」

  一邊說,一邊就抖著手也去掏手絹,善桐瞅見她額角已經露了汗跡——四月的天氣雖然已經和暖,但也還沒到這個地步。她的冷汗也一下下來了,顫著手去拉含沁的衣角,低聲說,「這……這話究竟怎麼了——你們可別嚇我——」

  「你回屋裡去!」桂太太站起身來,沖善桐擺了擺手,一邊盯著含沁,緩緩地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帶路吧。」

  含沁自從被桂太太喝住就開始出神,低垂著頭竟如同泥雕木塑一般,不論是善桐的手指還是桂太太的抓握,竟似乎一點都沒有影響到他的凝思,直到聽見桂太太這句話,他才抬起頭來,輕輕把衣角抽出來,握住了善桐的手低聲道,「別擔心,沒事的!你先回房去看看大妞妞。」

  善桐哪裡肯走?她一把也抓住了含沁另一邊手,低聲道,「孩子都生了,還有什麼事不能讓我知道的?」

  見含沁開口要說話,她又搶著說,「也別說不想讓我擔心,你們不讓我知道,才是讓我操心呢。」

  含沁一時倒啞然了,桂太太也說不出話來,她翻著眼睛想了想,便果斷說,「那你也來吧!就怕你知道了,更睡不好覺了!」

  善桐的心其實已經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她默不做聲,只是跟著含沁,三個人穿過院子,進了含沁在外院的書房里間——這是個幾乎獨立於外頭穿堂的小屋子,很明顯就是為了議事用的,連牆都是單獨砌出來厚厚的一層,含沁親自點了燈,善桐倒了茶,桂太太關起門來還要四處巡視一遍,見沒有紕漏了,她忽然間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整個人背靠著門就軟下來,含沁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扶住。

  「一句話而已,嚇成這個樣子,您也實在是太掌不住了!」他說。「平時的氣魄都哪裡去了?別現在就軟,還不快鼓起勁兒來!」

  他的聲音一向是清朗的,似乎永遠都帶了上揚的韻味,可此時此刻卻低沉森冷得像是綁了一大塊冰。「孫家是不是這個意思,也難說得很——」

  桂太太也就是那一下沒有掌住,現在已經是回過氣來了——剛才連眼睛都似乎要翻到腦勺後頭去了,現在眼神已經漸漸清明,就是說話還沒有力氣,輕得像在呻吟,又像是在抽泣。

  「不管是不是這個意思,」她的語氣幾乎是絕望的,「牛家都不能再留了,非得搞倒不可,這件事要是鬧出來……」

  話沒說完,兩行眼淚就順著桂太太的臉頰往下落了,善桐認識她這麼多年,就是在被慕容氏鬧得最心煩的時候,也沒見過桂太太這樣絕望。「可要搞掉太后的娘家,豈非是天方夜譚?我……我……」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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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3 10:07: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九章:死穴

  屋內一下就陷入了死寂之中,到了這地步,善桐就是個傻子也能猜出來:桂家在軍火生意上,肯定是有一定的貓膩。而這貓膩甚至還大到一旦揭露,則有可能傾家滅族的地步,桂太太才會如此失態,甚至連搞倒牛家的話都說得出口了。

  大秦的世家多了,個個都有底蘊,除非是犯下篡位作亂,『十不赦』的大罪,否則搞倒一個人容易,要搞掉一個家族卻絕非一朝一夕的工夫。不說別的,就說先帝惠妃娘家達家,擺明瞭和魯王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可不也還留了爵位?雖比不上從前的風光,至少一家人還活得好好的不是。要把牛家一下打得沒有還手之力,對桂家來說都很吃力了,更別說徹底搞死牛家……

  善桐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好了,您也別自己先亂了。真是那樣的大事,難道我們就收不到風聲?至少二堂姐也不會就只是這麼點一句而已了。就是牛家要查,這種事也沒有那麼容易查得出來的吧!若不然——」

  桂太太淚眼朦朧,望了善桐一眼,卻又調轉了眼神去看含沁。她對含沁的態度一向是淡淡的,但到了這種時候,整個人態度卻驟然一變:很顯然,比起善桐甚至是自己來說,她都更信任含沁、更依賴這個關係微妙的庶子。

  連桂太太都這樣了,善桐還有什麼好說的?她也不再說話了,只是隨著桂太太一起默默地注視著含沁,含沁卻彷彿不知道這兩個女人的期待,他似乎已經深陷進自己的世界裡,只是望著跳躍的燈火出神。這張年輕而清秀的臉彷彿戴上了一張面具,就連善桐都看不出他的情緒,只是偶然看見含沁眼珠子一轉,眼神冷得簡直像是冰棱子,落到地上都有回聲。

  又過了一會,等桂太太的呼吸聲越來越濁重越來越紊亂時,含沁才抬起頭,他先不說話,只是默默地望著桂太太。桂太太還要說話,善桐推了她一把,她才會意過來,整個人漸次平靜下來,終於連呼吸聲都穩住了。含沁這才低聲說,「這件事,肯定還沒到最壞地步,否則孫家趕著和我們劃清界限都來不及,又哪裡有這隱隱聯手的意思?您不必擔心,牛家就是有這個意思,一時半會,也抓不住小辮子的。」

  他說得很慢,一字一句都像是從牙齒裡擠出來一樣,有一種說不出的狠勁。但就是這狠勁,倒讓善桐心底更安寧了下來。她本來就對含沁有信心的,現在更是肯定:就是全家壞了事,只怕含沁都能從絕境裡想出辦法來,保全她和女兒,萬一實在保不了家族,他也一定會用盡最後一絲力量來保全這個小家庭的。她知道自己並不孤單,在她頭頂還有個含沁,雖然看著似乎不大靠譜,但其實一直都在設法為她擋風遮雨呢。

  桂太太也顯然被含沁的態度給安撫了下來,就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一樣,她也從容得多了,低低地應了一聲,像是在自我說服,又像是在應和含沁的話。「他們家也是武將,最忌諱的就是這事了,如果真的傳出風聲……但就算是這樣,也不能放牛家繼續不規矩下去了!」

  「這是自然。」含沁咬著牙說,「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們只想著保全自己,可沒想到西北肉才一肥,覬覦的人就多了……」

  他猛地住了嘴,並不往下說,話題倒有了個突兀的中斷,桂太太焦急地望著含沁,卻又不敢催促,過了一會,含沁才往下說道,「必須要有個人和叔叔說說這事,不過這件事,在信裡是不好說的。我知道的幾個叔伯,人又全在西安——」

  他徵詢地看了桂太太一眼,桂太太一點磕巴沒打,快速說。「你爹給你帶來京裡這四五個師爺中,最能幹的應該是貝師爺不錯,可真正對我們家的事知道得最清楚的其實還是老文。我也不知道你爹和你說了沒有,有些私底下的事,我們都是交待他來辦的。」

  桂老爺也實在老實不客氣,小夫妻在京城,撥幾個眼線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可大管家居然是他的鐵杆心腹——難怪這麼不服管,要在往常,善桐不免要冷汗涔涔了:大管家是耳報神,家裡豈不是一點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宗房?可現在她也不顧這些,連眼都不眨,只來回望著桂太太和含沁說話。含沁也沒露絲毫訝色,沉吟了片刻,便道,「那就打發他回去傳個口信吧。不過到底還是遠了,等不到他回來,我們必須先作出應付。」

  他又微微露出冷笑,低聲道,「孫家真是打得好算盤,看來是看牛家不順眼已經很久了。很可能這件事是他們挑撥離間,自己嗅到一點風聲,便栽贓到牛家頭上,我們自己私底下必須查證清楚……就是要合作,手裡沒有孫家的小辮子,什麼時候被賣了也還不知道呢。——但那都是爹那頭要想的事了,我們這裡先把孫家敷衍起來,反正不論如何,壓一壓牛家總是不會有錯的,兩家本來就冷淡,就是成了仇也不要緊。」

  他一點善桐,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下回見到二堂姐——一會我教你該怎麼說話,卻不要把情緒露在臉上……」

  「我明白。」善桐點頭道,「肯定不會說是因為軍火的事,就只說牛家實在霸道。想來孫家要真是只想拉個幫手鬥倒牛家,也不會細問的。」

  含沁點了點頭,他突然歎了口氣,惆悵地道,「要是廣州那邊動靜再大一點就好了。要我說,等那邊開港沒幾年之後,還有誰惦記著西北這塊地啊……」

  卻也只是這麼一說,就又振作起來,和桂太太商量了一些話,又是天水又是西寧,善桐也聽不太懂,桂太太倒是越來越冷靜,和含沁幾乎是頭碰著頭,輕聲而迅速地交換過了意見,待到一切商量好了,時辰已經不早,含沁便吩咐個人安歇。他此時一句話出來,桂太太比誰都聽話,一馬當先都走到門口了,又回過頭來問,「你……你說,要是牛家已經抓住了小辮子……」

  她的音調又顫抖起來,含沁望著桂太太,鎮定自若地道,「盡人事聽天命,要天意真是如此,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可是誰把我們搞下去的,我們就是倒了也要拉著一起倒。族裡的種子,是肯定不會全都覆滅的。」

  桂太太似乎想起了什麼,她臉色變了,似乎是放鬆,又似乎是感慨,嘴唇翕動了半晌,才慢慢地說,「就盼著別出這樣的事吧……到那時候,可不是咱們一家子的命了,鬧不好……」

  卻也沒把話說完,只是搖了搖頭,便慢慢地出了屋子。

  善桐卻沒有走,她站在門邊默默地凝視著含沁,含沁怔了半晌,才回給她一個虛弱的笑,慢慢張開手。善桐一步步緩緩走到他跟前,投入他懷裡,手才一收緊,就覺得含沁大半體重都壓了上來。他的頭擱在善桐頭上,沉甸甸、暖烘烘的,雖沒有一句話,可那疲憊卻漸漸地浮了上來。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善桐低聲道,「不要緊,沁哥,一大家人齊心協力,什麼難關都過得去的。」

  摟著她的懷抱又收緊了,過了一會,含沁在她耳邊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他低沉地說,「嗯。什麼難關,都必須得過得去。」

  他沒有放開善桐,而是維持著這個姿勢,摸索著帶著她坐了下來,讓她坐在自己腿上。這姿勢其實令善桐不大舒服,但她也顧不得去計較了,因為含沁已經細聲靠著她耳邊說了起來。

  「這件事,出了這屋子你就忘了,就埋在心底,和誰都不要談起,就是和我之間,也當作沒有這事。」含沁的聲音要比剛才和桂太太商量時還低,「這件事連我都是才知道不久。全家真正瞭解底細的人不會超過十個,你應當明白其中的分量。」

  他停了停,善桐深吸口氣,點了點頭,含沁這才往下低聲道,「你多半也能感覺到一點蛛絲馬跡,咱們和北戎打了這麼多年,你奇怪過沒有?羅春手底下怎麼總有用不完的火器……就精良鋒銳來說,甚至並不亞於我們這邊的精銳部隊?我們也覺得奇怪,這麼多年來也問過朝廷,也上報了多次,可燕雲衛怎麼查都沒有回音。」

  他頓了頓,輕輕地拍著善桐的肩頭,善桐這才發覺自己正在顫抖,她忙咬緊牙關,聽含沁續道,「沒有辦法,頂在第一線的從來都是桂家,我們只好自己查。明察暗訪之間,倒是摸准了一條線,這條線背後是什麼勢力,我們也不清楚,只知道肯定是通了天。手腕極為靈活,能耐很大!手底下這些敗類,本事簡直比燕雲衛還強,從南邊走私來的火器,自東南沿海一路運過來,從沒有出過紕漏。」

  他歎了口氣,又說,「聽爹的意思,本來是想往上報的,可才一動就聽到了換將的風聲。說是對桂家這些年來的戰績不滿意,想要把許家換上來。」

  這就可見這一支勢力消息的靈通、能耐的強大了,善桐悚然道,「連燕雲衛裡都有他們的人!」

  含沁點了點頭,低低地說,「那時候西北還沒和前些年那麼亂,桂家一旦被撤換了,百年世家恐怕就要漸漸衰敗,見步行步,就是飲鴆止渴,都必須把這杯毒酒給喝下去。那時候祖父還在,便做主和那批人做了個買賣,以後他們每年往外走私多少火銃,那必須是有數的,得過了我們的眼,抽頭那都是另外的事了……哼,朝廷裡就和死人一樣,老皇帝只顧著玩他的平衡,抬這邊壓那邊,根本不知道西北邊亂已經正在醞釀。北戎年年南下,很少有用火器的,他們就更覺得我們在誇大敵人威勢了。」

  臺面下的政治交易,自然是骯髒黑暗到了極點,可也許是因為距離善桐還很遠,又或者是局面實在緊迫,她連反感噁心的工夫都沒有了,只呆呆地聽著含沁說。

  「我們本來以為這群勢力背後是達家、是大皇子,可看著又竟不像,大皇子不缺錢,他志在天下,走私些鹽茶利潤已經夠豐厚了,走私軍火鐵器做什麼?難道是養虎為患,就為了個好玩?」含沁續道,「也的確不是,大皇子似乎根本無知無覺,從沒用這件事來脅迫過我們。據經手人說,他們也就是求個錢,朝廷裡的事是從來不管的。既然如此,這件事我們管總是比不管好些的。朝廷裡管不到,也沒心思去管北戎的事,那時候焦閣老和吳閣老為了改革新政的事鬧得厲害,兩個人天天打仗,朝廷裡文官們選邊站不亦樂乎,還有誰顧得上西北?與其根本不管,由得他們把最好最精銳的那批火器給走私過去,倒不如主動踏進去一隻腳。」

  他輕輕地哼了一聲,「對方似乎也真就是為了錢,除了給我們抽頭之外,對於送過去的火銃好使不好使,是全無所謂的。倒是很在意別人和他們搶生意,這些年來也不知道揭發了多少晉商裡頭的敗類。朝廷裡不知道,還誇獎我們……只有我們自己知道這背後的故事有多可笑。不過,現在北戎潰敗之勢幾乎不可擋,羅春那邊胃口不大,對火器的需求也沒那麼大了。這幾年,這門生意似乎漸漸有做不下去的意思。對我們來說自然是求之不得,不過,世事哪有這麼美,眼看都到了尾聲了,居然又起波折。孫家這句話,倒叫我想到了好多事……」

  他的聲音壓得低了,「我想孫家會不會就是背後那個黑手呢,可又覺得不至於呀,他們又何必?總之,這件事真是想不透,猜不明白……不過,如是真的,倒是可以借力把牛家扳倒。只要背後那一位還和從前一樣有本事,牛家又是真的把鼻子伸過去了,那就別說啦,牛家是倒定了。」

  這當然是最好的一種結果了。善桐怔了半晌,才道,「最壞的結果,就是那一位決定令桂家來做這個替罪羊——」

  「桂家坐擁重兵,也不是那麼好扳倒的。」含沁淡淡地道,「不過,北戎也是時候應當要鬧出一點麻煩了。不然,真當這是一塊善地,人人都能坐得住莊?」

  善桐頓時又感到了一陣寒意吹進心底,她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在這生死交關,進一步退一步就是天堂地府的時候,還有誰能顧得上良心?就是她自己,在這時候又還能顧得上誰?還不是只有先護住自己的小家,小家的大家,才有這個地步來談別的?

  「不過,我們也不能事事都指望別人。」含沁又把話題給兜了回來。「尤其是這些年局勢巨變,朝堂裡的麻將,已經不知道推倒了多少次洗牌重來,從前拿了好牌的人,現在說不定也只是苟延殘喘。可是一條船上的人了,他們要不行,我們還是得行。牛家情況特殊,勢力主要集中在宮裡——」

  「我明白。」善桐說。「嬸嬸不擅鉤心鬥角……在京城也沒有關係,下次見到二堂姐,我知道該怎麼說話的。」

  含沁長長地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又說,「我也還是不明白,孫家打算怎麼對付牛家,又有什麼用得到我們的地方。總之,你見招拆招、見步行步吧……我們在京城根基畢竟還淺,很多消息,知道得太少了。」

  他忽然又略帶歉意地親了親善桐的額頭,道,「我還以為,在京城也就是我多忙一點,你除了應酬幾個太太外,沒有什麼別的事做,只安穩度日就行了,沒想到——」

  「一家人說那麼多幹嘛。」善桐打斷了他,自己卻也不禁歎了口氣,慢慢地說,「總有一天,我們能過些順心安寧,不必籌算的日子的。現在先別想別的了,咬緊牙關,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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