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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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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黑糖煮酸梅]地下城生長日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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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31:15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亞馬遜

    亞馬遜是人類。

    她們只是個一支少數民族,還是埃瑞安諸多民族當中不算特別少數,也不算特別避世的一支。亞馬遜人有自己的王國與女王,卻沒有恆定不動的國土,持弓的女戰士們在一片片森林間流浪,旅行便是她們生存的方式。離開族群冒險的亞馬遜女戰士是很受歡迎的雇傭兵人選,冒險小隊爭相邀請這些聲名在外的弓箭手。作為一個大部分時候都處於中立位置的民族,她們受到的喜愛與憎惡並不比其他民族更多。

    但那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現在大地上的國家只有埃瑞安,主宰者是人類,被狩獵的就是他們所認為的魔鬼。

    塔砂能聽出維克多在嘲弄什麼,但如果人類軍隊準備圍剿的“魔鬼”真的是身為人類的亞馬遜,她也不會覺得特別震驚或失望。在她原來的世界裡,智慧生物只有人類,戰爭還不是一次次打響了嗎。

    幽靈繼續跟在那位女獵手後面,一路來到她所居住的地方。周圍漸漸出現人類活動的痕跡,視野開闊起來,女獵手警惕的身姿也變得放鬆了許多。林中的村落出現了輪廓,遠遠的有人快步跑過來,高興地招呼道:“姐姐!”

    這一聲呼喚用的就是通用語,塔砂完全能聽懂。來人越來越近,那瘦高的個頭與略帶稚氣的面孔也清晰起來。女獵手柔和了臉色,說:“亞倫。”

    沒錯,儘管看上去只有十四五歲,這個人的性別也完全不會被錯認。他的胸口長著胸肌而非乳房,他的面龐稚氣卻線條硬朗,這就是個男孩子。女獵手的弟弟快步迎上來,為姐姐的獵獲吹起了口哨。

    仿佛感覺到了塔砂質疑的目光,維克多爭辯道:“我也沒說過一定是亞馬遜。”

    “亞馬遜只有女性?”塔砂問,“男的亞馬遜呢?”

    “她們會和外面的男人一起生下後代,但只留下女孩。男孩會被退還給父親,或者扔掉。男性在亞馬遜文明中是低等性別,決不允許在亞馬遜聚居地中出現……最極端的男尊女卑社會也不會有她們這麼誇張,畢竟男人自己不能生孩子。”

    光明正大地和姐姐並肩走回部落的男孩子,顯然沒被丟掉。

    幽靈盤旋在村落當中,觀察起其中的成員。村子很大,背著弓箭的女戰士到處都是,大部分都高挑健美,身手敏捷。男性分布在村中各個角落,數量看不出比女性少,但沒有一個做戰士打扮,大部分幹著處理武器和獵物的活。“肯定不是精靈。”看到他們怎麼處理獵物後維克多說,“聽聽那些向獵神致敬的祈禱詞,還有柱子上的紋章。”

    但確認對方是不是亞馬遜人並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塔砂放出的巡視幽靈不止一隻,目前只有這一隻發現了女獵手的村落。這龐大的村落人數勝過在地下城定居的匠矮人們,如果安加索森林還有比這規模更大的聚落,塔砂不太可能現在還沒找到。

    人類軍隊準備對付的目標,多半就在這裡了。

    她沒有直接現身與找到的村落領導人交談,初次見面時瑪麗昂的寧死不屈充分說明,一隻來歷不明的無面幽靈絕對不是理想的交流形象。塔砂剛發現村落的位置,她在地下城中的部分就找到了瑪麗昂,讓狼人少女帶上紅鼻頭匠矮人出發——能分身就是方便,省下了來回跑的時間。

    瑪麗昂把那個見過森林住民的紅鼻頭匠矮人背在背上,輕裝從簡地踏上了旅程。幽靈能指出通向林中村落的最近道路,而瑪麗昂的靈活度不比獵手們遜色。有這種開掛的嚮導在前面帶路,在入夜之前,瑪麗昂二人便穿過迷宮似的森林,來到了女獵手的村落前。

    亞倫與他的姐姐輕鬆踏入村落,那時這裡看起來連個守衛都沒有。但當出現在部落入口的人是兩個來歷不明的旅人,手持弓箭的護衛隊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一支箭射到他們前頭的地面,瑪麗昂跳起來,另一支箭截斷了她的後路。

    “我沒有惡意!”瑪麗昂舉起雙手,站在原地,“我是西邊荒原上流浪者營地的棄民,我有消息要告訴你們的頭兒!”

    “拿出你的憑證!”為首的女戰士低喝道,“證明你沒有說謊。”

    瑪麗昂脫掉了她的兜帽,一對毛茸茸的耳朵暴露在空氣中。一些年輕的守衛露出驚訝的神情,紅鼻頭匠矮人從瑪麗昂背後跳下來,對著人群揮舞起自己的工具包。

    “咱們幾年前見過!我認得你們的弓,都用同一種顏色的牛角來貼弓面!”他說,“我把三號鉗子帶來了,哦還有這把新矬子,現在我能幹的更好!”

    他掏出了滿滿兩手的工具,眼珠子轉來轉去,從這一把弓箭移到另一把。“是你?”守衛中有一個深色頭髮的女戰士說,她在領頭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讓對方的臉色緩和下來。

    “啊呀,是你!”紅鼻頭歡快地說,“你還是這麼高!那把弓還好嗎?”

    “我又不會變矮。”深色頭髮簡短地說,嚴肅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謝謝,你讓它的壽命延長了一年。”

    “那是因為我沒有趁手的工具。”紅鼻頭驕傲又遺憾地說,“如果我帶了今天的工具包,我可以讓你的弓多服役兩三年!”

    對峙雙方的氣氛因為這翻場合不對的談話緩和了不少,不久後守衛散開,瑪麗昂二人被帶進一間小屋,見到了一個大概三四十歲的威嚴女性。她的棕色頭髮利落地剪短,一身打扮與戰士們沒什麼差別,只有金色額飾體現了她領導者的身份。她問:“異族的客人,你來這裡有何貴幹?”

    “流浪者營地在大概兩周前被燒毀了,人類軍隊正在備戰,準備向安加索森林進軍。”瑪麗昂開門見山道,“我想,或許你們就是他們的新目標。”

    對方的神情變得更加嚴肅,“如果這是真的,我也不會感到奇怪,他們並不是第一天看我們不順眼。”她搖了搖頭,說:“謝謝,我們會盡快求證。如果這是真的,你的善良會得到回報。”

    “我並不需要回報,發現這樁事並讓我來到這裡的另有其人。”瑪麗昂說,“流浪者營地的一半居民都被拯救了,他們現在住在安全的地方。我來此是想詢問,你們是否願意搬到我所說的地方去?”

    “一個好心的貴族?”女人譏笑道。

    “我的主人不是人類。”瑪麗昂說,“她是一座和深淵斷開聯繫的地下城之主。這不是什麼陷阱,如果不相信,您可以派人跟我去看。”

    塔砂隱沒身形飄在瑪麗昂旁邊,契約者可以聽見她所說的話,將之轉達給這個村落的領袖。地下城這個詞沒激起特別強烈的反應,因此驗證“沒有深淵氣息”的後續說服方式也沒有了用武之地。村莊的領袖只是思索了片刻,搖了搖頭。

    “謝謝你和你的主人。”她禮貌地拒絕道,“但是亞馬遜從來不會不戰而逃。”

    還真是亞馬遜,維克多難以置信地嘀咕不停,說男性從來不被允許進入亞馬遜的國度,更別說生活在那裡。塔砂把這個問題轉達給瑪麗昂,狼人少女將之問出來。對於“我聽說亞馬遜中只有女性”的疑問,棕色短發的亞馬遜女王只是帶著嘲諷意味地笑了笑。

    “過去我們丟棄男嬰,但是現在,我們沒有這種‘奢侈’。”她說,“我們的數量不足曾經的十分之一,每一個成員都值得珍惜,為此某些傳統需要作出改變,有太多太多的少數派消失在了歷史當中。而且,要是提起亞馬遜,人們最先想起的不是我們的箭術,不是獵神指引下的榮光和英勇,不是古老的歷史和獨特的文明,而是丟棄男嬰……對亞馬遜來說,簡直沒有比這更諷刺的事情了。”

    這個女尊民族在時光流逝中做出了妥協,他們延續至今,儘管風光不再。

    “我真搞不明白。”維克多說,“既然傳統能為生存讓步,何必再堅持什麼‘亞馬遜從不會不戰而逃’?他們是人類,而且放棄了以前最遭詬病的傳統,如果索性居住在人類城市當中,現在根本不會被當成靶子打。”

    “那樣的話,‘亞馬遜’也就不存在了吧。”塔砂說。

    “‘亞馬遜’這個名號不存在而已。”維克多糾正她,“他們會活著,子孫後代也和普通人類活在一起,不用擔心哪天自己會滅絕。我還以為加入強者當中獲得更好的生活是生物本能呢,啊,去掉那群腦子壞掉的苦修者和狂信徒。”

    “不,亞馬遜文明會被吞沒,消失,成為傳說,那才是他們拒絕的東西。”塔砂搖頭道,“不過跟你解釋也解釋不通,反正你既無法理解當初那些深淵信徒和女巫為什麼要反對深淵,也無法理解我為什麼喜歡阿黃。”

    “這本來就無法理解,加入深淵明明能得到莫大的好處,無盡的生命和力量啊。”維克多翻了個白眼,“為什麼?因為主物質位面的生物喜歡跟自己過不去?因為你覺得老鼠長得可愛?”

    “理由其實只有一個。”塔砂說,“比起待遇良好的傀儡,我們更喜歡自由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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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31:26 |只看該作者
第21章 備戰

    亞馬遜的斥候從軍隊調動中驗證了瑪麗昂的消息,狼人少女和匠矮人收到簡短但熱情的招待,他們暫時留了下來,旁觀了亞馬遜人的備戰。

    氣氛緊張卻不慌張,在塔砂看來頗有觀賞價值,像在空中圍觀一個古戰場。這種說法某種程度上沒錯,還是異世界的古戰場呢。地下城按部就班運轉,做完能做的準備,塔砂反而在這大戰的前夕閑了下來。她在亞馬遜的營帳中穿行,幽靈的視點自由而不受干涉,加個剪輯師就能製作出一本紀錄片。

    武器並不需要臨陣磨槍,亞馬遜依然保持著戰鬥民族的特性,兵器如傢具般常用。紅鼻頭匠矮人邁著兩條小短腿跑來跑去,在戰爭開始前進行武器的最終改良。他一個人能做的事相當少,要是讓地下城的矮人全員加入,這戰前改造還能拿出肉眼可見的效果吧。但讓一群小短腿穿越森林太不現實,塔砂也不打算讓這些非戰鬥人員進入可能被戰火波及的區域。

    所有戰士都是女性,最小的幾個比瑪麗昂還小些。不同於她們沉穩的前輩,這些小女孩看上去更緊張和興奮。她們毫無必要地全副武裝著亂轉,直到家長叫住她們,分配她們去帶暫時無事可做的瑪麗昂到處轉轉——塔砂暗中覺得家長們只是嫌她們太煩。開始狼人少女有些拘束,但這群年齡相仿的戰士很快熟悉起來,變得像一群嘰嘰喳喳的女高中生。

    “我從媽媽那裡拿到這把弓,她曾用它獵到一頭熊。”最大的那個說,她手中的長弓豎起來幾乎和她一樣高,“弓臂和箭桿都是山毛櫸,去年開始我才拿得動它。”

    “長弓對我來說還太早了。”最小的女孩聳了聳肩,她手中的短弓只有一米多長,“我爸爸給我做了這個,他總認為我還沒有準備好,或許這一次之後我就能說服他。”

    “我從沒用過一把弓。”瑪麗昂摸了摸鼻子,“在遠方就能集中敵人,聽起來真好……我只被弓箭攆著跑過。”

    “如果你打算留下來,就能體會到有個弓箭手站在你身後感覺會多好了。”有人笑起來。

    她們看出了瑪麗昂的好奇,一名孤兒拿下她的弓箭,告訴瑪麗昂自己如何製作出一副弓箭,弓和箭又如何在戰場上運作。她細細說明如何將品質合適的山毛櫸製成弓身,弓弦的松緊應該保持在什麼程度,鹿的筋與角如何讓一塊木頭變得難以摧毀。她們展示手上的繭與纏繞在指尖的布片,它們有助於拿好弓弦,也從弓弦中保護她們的手指,高速的絲線可以變得非常鋒利。有人說起古早的傳說,那時亞馬遜用深淵蜘蛛的絲來製作弓弦,她們能在近戰時拿弓勒斷敵人的脖子。

    她們甚至背著大人們讓瑪麗昂開弓試了試,那糟糕透頂的一箭險些扎到某個人的腳脖子。瑪麗昂嚇了一跳,險些遇害的金髮姑娘卻哈哈大笑。“我當然能躲開這麼慢的箭。”她說,“你射得比我剛學時還要爛,我可是我們當中箭術最差的一個。”

    “我當不了弓箭手。”瑪麗昂不好意思地說。

    她轉而給同齡人們看她的武器,告訴她們自己如何從奴隸販子的保鏢,的屍體上,拿到這兩把短刀。姑娘們頭的圍成一圈,讚嘆著她的刀和故事。她們多少都狩獵過動物,卻沒有一個曾與外面的敵人作戰。“我們只是缺少機會,你知道,我們不太出門。”金髮少女做了個鬼臉,拿拇指比一比身後營帳裡的大人們。她說這次戰鬥後每個人都會有所斬獲,還說自己今後也會當一個用劍和盾的戰士,只是她的年齡還不足以勝任——亞馬遜戰士與敵人短兵相接,保護身後的弓箭手,她們擁有更強大的勇氣和更高的死亡率,年輕的孩子不允許擔任這個。

    但年輕的孩子也不該當弓箭手,她們不該在戰場上,殺戮或者被殺。塔砂聽著女孩子們用談起春游的口氣談起戰鬥,心想或許只有她這樣站在局外的大人才會因此產生諸多感慨。那些當事人本身聽上去快活而驕傲,為自己活了下來,為即將來到的挑戰。對這些處境特殊的人,指責她們好鬥就像嘲笑饑民選擇啃食樹皮活命,而憐憫又顯得如此淺薄。

    “那個袋子裡裝著什麼?”瑪麗昂問。

    “替換用的弓弦,如果這裡下起雨,被打濕變送的弓弦就需要調換。”金髮少女說,“上面是安加索獅的牙齒,很漂亮吧!你脖子上那個是什麼?狩獵紀念品?狼的牙?”

    “是紀念品。”瑪麗昂抿了抿嘴,說:“那是我母親。”

    “哦……”金髮少女茫然地應了一聲,看上去沒反應過來,旁邊年紀最大的姑娘用手肘撞了她一下。理解到那意味著什麼的神情在女孩子們當中擴散開來,有許多目光和她們剛剛見面時一樣,落回瑪麗昂豎起的狼耳朵上。瑪麗昂捏著她的項鏈,僵硬地看著地下,重新開始變得緊張。一群人沉默了一會兒,那個金髮少女忽然摘下了袋子上的獅牙飾品,塞到瑪麗昂手中。

    “送給你!”她說,“別拒絕,反正我今後自己也會打到的。”

    瑪麗昂抓著那個吊墜,像抓著什麼火燙的東西,塔砂覺得在爸媽禁令下被強塞了紅包的孩子大概就是這副表情:又想要又想推辭,兩者程度一致,以至於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塔砂好心地擔當了寬宏大量的父母,她拍拍瑪麗昂的肩膀,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說:“收下吧,記得說謝謝。”

    “謝謝。”瑪麗昂急促地說,她開始低頭看自己的口袋,想找出可以回禮的東西。

    “不用!”最年長的少女說。

    “用!”金髮的姑娘笑嘻嘻地說,“我可以摸摸你的耳朵嗎?”

    “噢,可以!”瑪麗昂感激地說。於是興致高昂的女孩子們輪流摸了她的耳朵,一個個心滿意足。

    比起少女們輕鬆的氣氛,年長者那邊要沉默許多。

    那些身上有著人為傷痕的年長戰士顯然不止與動物作戰過,她們動作利落,帶著殺伐之氣。一些穿著利落布甲的男性在幫女戰士整理裝備,另一些速度很快地收拾著行囊,幾乎所有人都在忙碌。塔砂在其中看到兩種戰士,一種穿著輕便的軟皮甲,帶著長弓和箭筒;一種穿著鎖子甲,有一面邊緣包裹著鐵皮的小圓盾與鋒利的短劍。從這裡可以推斷出她們有兩個兵種,機動性高的長弓兵和短兵肉搏的戰士,無論哪種看起來都很專業。

    這些亞馬遜戰士並沒有一頭飛揚的秀髮,絕大多數人留著清爽的短發,長髮的戰士也將頭髮扎得很牢,不會在跳躍奔跑中遮擋視線。她們的頭盔與頭部吻合,沒有什麼裝飾。弓箭手的護甲比近戰戰士更輕巧,但布衫和綁腿覆蓋了她們的手腳。布條的防禦力雖然不高,卻能在森林中避免蛇蟲,也能稍微阻礙一下擦過的箭。她們全副武裝的樣子和塔砂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仔細一想又非常合理。

    以往對叢林女戰士的印象只是來自影視作品與遊戲海報而已,塔砂想,現實中哪裡會出現“男戰士穿成鐵皮罐頭,女戰士穿著鋼鐵比基尼亂跑”這種事呢。要是戰士真的在刀劍無眼的戰場上露大腿露肚子露胸露出一堆要害,還披散著大風一吹就糊自己一臉的長髮,那麼,這個人多半死定了。

    第三天,尾隨著人類那邊的幽靈傳來了消息,軍隊已經浩浩蕩蕩地來到了森林邊。

    這支軍隊比預計中來得晚,步兵與騎兵拖著車隊,一行人拖沓地來到了安加索森林的入口。他們的聲勢驚人,士兵士氣高昂,是亞馬遜人總數的幾倍之多。倘若這是沒有遮蔽物的正面戰場,哪怕用人海戰術,他們也贏定了。

    但這裡根本不是適合騎兵對沖的平原戰場,安加索森林不是片能輕易穿行的小樹林。塔砂和亞馬遜的斥候一樣感到奇怪,要攻擊能在森林中進行游擊戰的亞馬遜人,這樣規模浩大卻機動性極差的隊伍又有什麼用?

    他們在森林前面停了下來,火油與火把被扔進樹林當中。隱藏在林中的亞馬遜人冷笑了一下,果不其然,火焰只燒了沒一會兒工夫便熄滅了。

    與安加索山另一邊的氣候不同,這邊的空氣和土地濕潤得多,你根本不能燒掉一片有不少溪流的濕潤森林。指揮官很快發現了這點,他下達了新的命令:砍樹。

    聽起來像個笑話,可軍隊真的開始這麼做了。數量不少的士兵拿出斧子,哼哧哼哧地砍伐起目所能及的樹木,他們放火燒能燒掉的樹,砍掉太潮濕的。三分之一士兵拿著斧子,其他人負責紮營和警戒。長官們在帳篷裡喝起了茶,得意地討論著林中魔鬼的末路。

    “開什麼玩笑?”塔砂聽見亞馬遜人難以置信地說。

    站在人類視角上來看,這如同為了捉出害蟲而毀滅一片森林。人類軍隊根本沒有包圍這篇廣闊的森林,他們覺得砍樹就能破壞對方的優勢,因此穩操勝券,還能將敵人一網打盡?

    槽點太多,以至於無從吐槽。一時間塔砂和潛伏在林子邊緣的亞馬遜探子一樣無語,只能看著士兵們兢兢業業地伐起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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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31:38 |只看該作者
第22章 不祥之兆

    放火燒山、伐木驅敵算是傳統戰術,然而這是有前提的。

    比如一座無後路可逃的山,比如一片能輕易解決的樹林,這些地形才是這些戰術針對的目標。如果對象是一大片雨林,而且周圍都是廣闊的平原,企圖用砍樹的方式結束戰爭,就像企圖用填平大海的方式戰勝鯊魚。即便這片森林變得不適合居住,亞馬遜人也可以在那之前從隨便哪個方向逃脫,人類軍隊根本無法包圍安加索森林的每片邊緣。

    更何況,亞馬遜戰士又不是死的。

    一個上午的伐木頗有成效,軍隊像一把勺子,將安加索森林的邊緣挖出了一個小口子。與此同時,深入其中的先頭部隊也被周圍的樹木包圍,無論是伐木兵還是周圍警戒的士兵,他們都暴露在了亞馬遜人的主場當中。

    十幾把弓同時拉開,同時放手。比起成片弩箭造成的聲勢,從不同方向射來的箭矢乍一看幾乎有些雜亂,活像隨便亂射似的。破空聲被林中蟲鳥的鳴叫掩蓋,鋒利的箭鏃隱藏在樹影當中,等一片屍體齊刷刷同時落地,人群才被驚動。

    亞馬遜弓箭手們潛伏在各個角落,唯有一直凝視著她們的幽靈知道這些林中獵手何時來到這裡。她們的皮甲和頭盔與這兒的樹木渾然一體,草木汁液將她們裸露在外的皮膚染成葉片的顏色,某種嚙齒動物碾碎的腺體將她們的氣味變得與鳥獸無異,最靈敏的獵犬也沒發出一聲吠叫。她們沒有隊形,每一個人都像猿猴般靈巧,像安加索獅那樣善於隱藏,每一支冷箭都帶走一條性命。

    先頭部隊的倖存者中爆發了驚恐的聲音,慘叫聲此起彼伏,但沒有一個能叫嚷太久。第一陣齊射後指揮者不再發出指令,弓箭手們的射擊變得參差不齊,但依舊準確無誤。她們能在一秒當中兩次拉弓,幾乎讓人懷疑這些人是否需要瞄準。未曾停歇片刻的箭雨犁過被侵入的森林,迅速清空了這片區域。

    沒有一支箭落空,有一具屍體上插了兩支足以致命的箭矢,這一巧合便是唯一的浪費了。

    很難說清這一幕有多驚人,唯有親眼所見才能理解一群神射手的威力。亞馬遜弓兵是這個時代最可怕的狙擊手,當她們成群結隊,塔砂忍不住想起一群暴走的自動發球機。真不可思議,一群弓箭手的表現竟可以與一台裝載了自動瞄準機制的機槍比擬。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人類留在森林外的龐大部隊甚至沒反應過來。最後一具屍體落地後,埋伏的弓箭手們衝了出去,她們跑向外面發愣的士兵,向他們傾瀉箭雨。這次出動的全都是弓箭手,她們的裝備輕便而靈活,分工倒有些許不同。一些人勇往直前,一些人掩護和觀察,剩下的那些飛快地從屍體上回收箭矢,奪走兵器。人數占據了巨大優勢的軍隊在這猝不及防的進攻下後退,像只被踢了屁股的臃腫動物。

    臃腫的巨獸一樣長著獠牙。

    短暫的混亂後人類軍隊組織了起來,扛著巨大盾牌的盾兵在指揮下來到最前排,他們身後弩兵開始給弓弩上箭。他們帶來的這種弩箭比塔砂之前看見的那種更龐大,卷動弓弦搭箭的聲音仿佛吊起城門,合在一起沉重得讓人牙酸。如果用上這些東西,三百米內的一切都能被洞穿吧。

    但只要不被擊中,再怎麼強大的武器也沒有意義。

    前來迎戰的亞馬遜中沒有一個手持劍盾的近戰戰士,弓箭手身上的軟皮甲不足以擋住威力巨大的弩箭,卻在機動性上有著不可比擬的優勢。大盾的戰線成型的那一刻起,所有衝鋒的戰士立刻退卻,乾脆利落得好似進食完畢的雀鳥。她們呼啦一下散開,消失在安加索森林當中,只留下寥寥無幾的箭矢,一地的屍體,還有軍官們怒氣衝衝的咒罵。

    沒人敢於進森林追擊這些林中獵手,他們只能修整,在盾牌的保護下繼續砍伐。

    他們再沒能優哉游哉地好好砍樹,亞馬遜人輪流換班,在松懈的盾牌下偷取人頭,又在人類軍隊憤怒的回擊時化整為零逃進森林。簡直是一場經典的游擊戰教程,人類減員不斷,士氣低下,亞馬遜戰士則只損失了一些箭矢。換班下來的戰士在營地中發笑,在那些還沒輪到或不能上戰場的族人當中講著勝利的故事。“或許用不著你們。”獨眼的女戰士笑著揉了揉女兒的頭,那些初次上戰場的少女們很為此憤憤不平。瑪麗昂的手指摩挲著短刀的刀柄,她看起來一樣技癢。

    第二天的戰況依舊如此,人類消耗了兩位數的人,只砍倒了個位數的樹,砍伐成了避之不及的苦差。林中營地的氣氛變得越來越歡快,亞馬遜人開始討論慶功的酒,開始有人打賭那些人何時會離開。

    “我們或許不用搬遷。”有人說,“我不相信再這樣下去,他們還願意繼續進攻,誰會用一支在森林裡毫無用處的大軍來送菜呢?”

    “沒有人會。”亞馬遜女王說,她的眉頭在火光中緊皺,“這正是我所擔心的。”

    塔砂也這麼想。

    戰況順利過頭,她為此感到隱約的不安。人類不可能都是傻瓜,能從盟友手中奪取所有勝利果實的大地之主,怎麼可能在一目了然的事情上一錯再錯?塔砂既不認為埃瑞安是個核心角色一出場其他人就變成弱智的虛構世界,也不認為自己是那個一帆風順的主角。

    維克多說:“並不需要每個人都是傻瓜,只要他們的上司犯傻就行。你不知道貴族們做出過什麼荒唐事,還有國王把整個國家賣給我過呢!”

    “可是現在既沒有貴族,也沒有國王。”塔砂提醒他。

    “換個名稱而已。”維克多滿不在乎地說。

    瑪麗昂與匠矮人告訴過塔砂外面的常識,埃瑞安帝國並沒有王室和貴族,只有元首和大臣。四五百年,放在這裡能讓深淵和天界變成歷史,放在塔砂過去的世界,能進行好幾次科技進步社會改革,她完全不認為差別只是換個名稱。

    這天夜晚,外面的駐地迎來了新的車隊。塔砂在一輛大車中,發現了“紅色獵犬”。

    它看上去真像個機器,頭顱部分目前暗淡無光,一動不動地躺在車裡。從運送者和軍官的交談中塔砂得知,這一隻獵犬剛從上頭申請過來,它完好無缺,只待啟動。

    塔砂沒辦法解析紅色獵犬,這台蒸汽朋克風格的怪異器具外殼上有細小的符文——維克多讀不出上面的意思,但斷定它們是矮人的手筆——和地下城圖書館的地面一樣,幽靈不能穿透。她留在亞馬遜村落的分 身立刻通知了瑪麗昂,讓她帶著匠矮人從亞馬遜人的村落中撤離。一旦紅色獵犬啟動,它便能同時發現他們和亞馬遜的大本營,哪怕找到了大部隊也沒法在森林中占上風,這也絕不會是好事。

    而這不是唯一的壞事。

    與另外幾輛大車比起來,無法讀取的紅色獵犬只是個小問題。足足三輛大篷車上裝載著幽靈根本無法接近的東西,塔砂沒能往馬車當中看上一眼,她在遠處便感覺到了強烈的排斥感,又像恐懼又像噁心,仿佛昆蟲面對殺蟲劑,還沒真正接近,便已經產生了無法接近的本能。

    時間越久感覺越強烈,在大車上的東西被搬下來之前,營地已經成為了幽靈禁區。

    維克多說受到神靈祝福的聖物可能對深淵物種造成這種影響,可是現在的埃瑞安哪來的神明?更別說塔砂剛被認證過沒有深淵氣息。她幾乎確定會有第二隻鞋子落下,卻不知道會落在哪裡。

    幽靈無法靠近,瑪麗昂會在紅色獵犬啟動時暴露(人類帶上紅色獵犬狩獵純種人類亞馬遜,該不會就是為了提防異族混入?),最後只能靠亞馬遜人。這想法與亞馬遜女王不謀而合,她終究放心不下異常的戰況,在夜幕中派出了斥候。

    朵拉和凱瑟琳是亞馬遜最好的斥候。

    她們無聲無息地潛入了人類大營,擰斷躲不開的守衛的脖子,將屍體隱藏在陰影中。她們安靜地接近新來的車隊,直到一些吵鬧的士兵攔在必經之路上。

    他們看起來眉飛色舞,高聲說著粗話,完全不是白天那個哭喪著臉的模樣。這些人亢奮得像喝了酒,營地的巡視者卻對他們視而不見,仿佛這裡沒有任何軍規似的。仔細看,還有人露出了羨慕的表情。

    已經換上守衛裝扮的亞馬遜人對視一眼,悄悄跟上了士兵們。

    她們來到一個偏僻的營帳,這個帳篷大概今晚才被搭起,距離大營中心很遠。她們本以為會看到什麼秘密武器,或是什麼補給分發場景,但是……某種程度上說,也能算是補給。

    女人。

    凱瑟琳拉著朵拉的手把她硬扯回陰影,儘管她們一樣青筋直跳。就是“那種”情景,更加惡劣,因為那幾個被欺凌著的可憐女人被打扮成了亞馬遜戰士的模樣。

    “冷靜!”凱瑟琳用口型說,“我們不是來做這個的!”

    “那個紋身!”朵拉的青筋在額頭亂跳,“中間那個,你看見沒有?不是旁邊那些拙劣的偽裝,那就是我們的獵紋!”

    “……”

    凱薩琳陷入了沉默,她們的拳頭捏得死緊。亞馬遜並非與世隔絕,在遷徙和局部衝突中她們有傷亡,也有失蹤。過去亞馬遜人就有保護女性的傳統,而如今每一個殘存的亞馬遜都將同族視為姐妹,要無視這個太難了。

    “可能是陷阱。”凱薩琳咬牙切齒地說,“我們走!”

    她們艱難地移動了腳步,探查了大營其他的部分。指揮官的住所飛不進一隻蒼蠅,有幾輛大車的看守比指揮官營帳更嚴密,她們在其中轉了一圈卻毫無收穫,只有焦躁在心中不斷上升。

    此時已經接近午夜,該走了。凱瑟琳打出手勢,朵拉搖了搖頭。她堅定地指向某個方向,凱瑟琳猶豫了一下,也搖頭。不知有意無意,她們又轉回了之前的那個營帳附近,現在這裡的人非常少,只是這幾個人的話,沒準……

    她們聽見的女性的慘叫。

    朵拉轉身就跑,凱瑟琳在片刻後跟上。她們在帳篷開口處看到醉醺醺的士兵在用匕首挖一個女人的眼睛,在這裡狂歡到午夜的人,算上外面的看守,也只有四個人而已。

    在凱薩琳來得及阻止前朵拉已經拉開了弓,一支箭穿透了士兵的眼珠,從他後腦勺透出來。這完全不是明智的舉動,可事已至此凱瑟琳也不再猶豫,她在守衛的脖子上補上了靜音符。四個士兵在幾秒內無聲地倒下,朵拉跑向那幾個可憐的女人,扶起中間那個,企圖看清她的臉。

    “我們不能帶走她們!”凱瑟琳低聲警告道,在朵拉身後拉弓警戒,“快走!”

    朵拉沒能在那張臉上找到熟悉的影子,但那個瘦得脫型、傷痕累累的女人身上根本無法看出她健康時會是什麼模樣。這些女人看起來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氣,有一個瞎了,另一個沒有雙腿,血液污漬和舊傷疤疊在一起,所有人的眼睛都空洞得讓人害怕。

    朵拉脫乾淨了那些被撕掉一半的衣物,把那個紋著獵紋的女人背了起來。“不行!”凱瑟琳焦急地搖頭,“不能帶回去,如果她有什麼問題……”

    “她身上沒帶任何東西,而且沒有舌頭,她能是什麼間諜嗎?”朵拉煩躁地說,“回去後我會看著她!”

    她折斷了剩下的女人的脖子,帶著背後的人,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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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31:50 |只看該作者
第23章 謎底

    她們把帶回來的女人放置到了村落外的小屋中。

    這裡與亞馬遜村莊本身隔著數百米,是晚歸者的駐留地與哨所。小屋中存放著乾淨的水與紗布,還有一些食物,可惜被帶回來的人遠遠沒到可以吃固體乾糧的時候。

    朵拉將垂死的女人放到床上,擦拭並檢查她。她口中沒有舌頭,也沒有牙齒,被解救沒讓她的表情有任何變化,長久的苦難看上去已經摧毀了她的精神。她的肉體一樣岌岌可危,朵拉只是個戰士,她的包紮技術只適合外傷的緊急處理,眼前的傷員需要更多的照料和藥物,但她們還不能把她帶回去。

    哪怕是更感情用事的朵拉,也不會貿然冒這種風險。

    帶回來的女人需要更多檢查,她身上可能裝了什麼東西,甚至可能攜帶了什麼針對她們的未知疾病。凱瑟琳去向族人匯報這次偵查的結果,她沒有直奔女王,而是先去找了族中醫師,一方面由他通過紙條轉交,一方面請他檢查那位傷員。

    “我真是無法理解,這群團結的蠢貨,要死大家一起死嗎?”維克多挖苦道,“啊,戰士,肌肉長在腦子裡。”

    “你有何高見?”塔砂問。

    “當場殺掉啊,至少別帶回來!”維克多理所當然地說,“誰會在交戰時期帶回很可能是誘餌的東西?”

    塔砂對此不置可否,她不贊同帶回俘虜,但對她們的選擇亦非不可理解。僅僅幾天的接觸,她已經可以窺見這些亞馬遜人的團結、固執和對自身稀少氏族強烈的危機感,倘若他們真的會為了安全對遭受苦難的同族見死不救,他們也不會在這裡留到現在,為了堅持某種戰士精神而對上龐大的敵人。

    總有些東西,對某些人來說無法妥協。

    從某種程度上說,這近乎陽謀。她們已經做了能想到的一切防範措施,以目前所知的信息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是說既能救回俘虜又能保證安全的辦法,維克多所說的那種顯然完全不在亞馬遜人的考慮範圍。塔砂讓幽靈之觸穿透床上傷員的身軀,緩緩滲透對方的皮肉與骨骼,沒找到任何異物。

    她的檢查結果和亞馬遜人一樣,這個人身上沒攜帶任何器具、機關或符文,俘虜的健康狀況和看起來一樣糟糕,連動一動都難,根本玩不出什麼花樣。

    這一邊的幽靈凝視著傷員,那一邊的幽靈遠遠望著人類營帳。“俘虜身上沒有問題”的結果沒讓塔砂放下心來,她一直有種很糟糕的感覺,仿佛潛意識覺察到什麼問題卻想不出所以然。她漏掉了什麼東西?信息不夠,瞭望塔還沒建到附近,幽靈第一次在偵查上碰壁,塔砂很不習慣這種無法掌控全局的感覺。她心中暗自警醒,地下城的全知視角與各種周到的監視手段是不是把她慣壞了?她的控制欲變得越來越強,失去控制的不完美感會影響她的冷靜,這還真是大魔王常見的失敗原因。

    塔砂很難把思緒從無法探查到的馬車上移開,如同無法無視一片近在咫尺的陰影。

    這個夜晚平安無事,多半因為那兩個亞馬遜人在離開時放了火,疲於救火的人類軍隊無力找事。到了第二天,士兵們開始拆掉面對森林那一面的帳篷,他們清理出一片空地,緩緩推出了什麼。

    紅色獵犬走出人群,它的頭顱閃著紅光。

    電光火石之間,塔砂猛然想起了自己漏掉的東西。那個被帶回來的俘虜身上根本不需要放任何玩意,人類也不用指望她做出點什麼。她不是間諜,不是引爆裝置,也不是亞馬遜——那是個紋了亞馬遜獵紋的混血異族,有她當定位裝置,紅色獵犬便能找出亞馬遜營地的位置。

    等等……

    頓悟的下一秒,更多疑惑紛來沓至。人類真的想以此找到營地位置嗎?不說那個人並沒被放在營地以內,不說森林邊緣有亞馬遜戰士監視,她們有足夠時間在發現人類目的時轉移俘虜,單純這個目的本身就難以說通。發現營地位置其實沒有用,問題又回到了最開始:這支威力強大卻臃腫龐大的人類軍隊,哪怕知道亞馬遜營地具體在什麼位置,他們又要如何穿越森林,在這片亞馬遜人的主場中,戰勝隨時可以逃離的林中獵手?

    塔砂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宛如看到一個用看不懂的語言書寫的碩大警報。真相和危險此時都只距離她一步之遙,塔砂煩躁地靠近了營地,頂著巨大的斥力望過去。

    紅色獵犬動作很快,它不是需要到處嗅聞的真正獵犬,這台怪異的機器走出一條直線,直直指向亞馬遜營地的方向。不久後前面就是還沒砍過的樹木,獵犬駛向大樹,士兵前去砍伐,此時林中的亞馬遜開了弓。

    人類企圖保護紅色獵犬,他們沒能成功多久。一支羽箭穿透了士兵的空隙,準確地釘進紅色獵犬的頭顱。那盞紅色小燈被一箭洞穿,黑乎乎的煙霧從中冒了出來,紅色獵犬發出一聲悲鳴,再也不動了。

    指揮官皺了皺眉頭,那個表情放在一個大計失敗的人臉上,未免太過輕鬆。

    他們搬走了無法動彈的紅色獵犬,在它停止的位置插上一根木桿。有什麼東西被推了出來,幾十個士兵搬動著滾木,將這龐然大物推出去。

    剛才的突襲成功解決了紅色獵犬,也讓暴露的亞馬遜戰士不得不後撤,無法再接近新出場的巨大物體。塔砂浮在半空中,努力觀察被眾星拱月的銀灰色巨物,在這樣的距離下,只能看到一個遠遠的輪廓而已。

    人類軍隊來的時候絕對沒帶著這東西,之後的補給車隊也一樣,那東西比幾輛馬車還大,塔砂推測它由幾輛車中的零部件組裝而成。它長得怪模怪樣,有一個敦實的身體,正前方杵著一根長桿,遠遠望過去仿佛一隻蚊子。士兵們在指揮下小心地調整這東西的角度,讓長桿指向剛才紅色獵犬停留的位置。

    有旁邊的人做對比,塔砂才發現這根長桿其實並不細,那只是與它肥胖身軀對比產生的錯覺。長桿比一個人的軀幹還要粗,它緩緩轉動的樣子突然讓塔砂想到了坦克。

    “你認識它嗎?”塔砂問。

    “沒見過,有點像矮人的風格,他們喜歡做這種怪模怪樣的東西。”維克多說。

    “矮人的作品中有沒有什麼……威力特別巨大的範圍攻擊武器?”塔砂快速地問,在她的注視下,人群圍住了調整好位置的鐵皮怪物。

    “有些挺有趣的玩意,像是可以自己跑的車,巨大的機械雲之類的,但也只是有趣。他們製造過人造壓縮火球,威力近乎小火球術,每一次攻擊的消耗卻能用來雇傭一個正式法師。”維克多隨意地說,“你不是問過那些匠矮人了嗎?正統矮人和他們的作品早就銷聲匿跡,看上去紅色獵犬是唯一還留著他們痕跡的……”

    塔砂沒再聽下去,她不打算弄明白這個了。不祥的預感強烈到難以忽視,她讓在亞馬遜村落中的幽靈在女王面前現形,通知她立刻帶領所有人撤離。

    軍隊開始後退,他們向後撤退幾十米,捂著耳朵趴到地上。在附近的亞馬遜戰士感覺到了不對勁,有弓箭手冒險衝了出來,對著那奇怪的東西搭箭拉弓。

    太晚了。

    塔砂看到了璀璨的光芒從長桿——從炮口中噴發。

    黑夜中的第一縷晨光也不會有它這麼明亮,那道白光太刺眼,與之相比,天空只是一片黯淡的幕布。銀色的閃電撕裂了幕布,撕裂了天空、大地和它前方阻擋的所有東西。在那耀眼的巨獸呼嘯而過之後,震撼天地的巨響才傳入圍觀者耳中。

    光明到達了極致,竟會如此可怕。

    塔砂的雙眼在看到光芒的剎那點燃,她的面龐與軀幹在被光芒照耀的瞬間膨脹,而後炸裂。幽靈的軀體仿佛白磷製成,火焰根本無需從中經過,風中帶來的熱度足以讓它灰飛煙滅。陽光不曾做到的事情,這門炮做到了。

    對,炮。

    ——【咱們工人有力量】:正所謂知識就是力量,雖然你根本不通鍛造,但你擁有理解基礎工藝品的眼光。例如:當你看到一把醜得不成劍形的劍,你會在第一時間意識到,這是一把劍!

    這項雞肋的技能在大炮發射時起效,塔砂看到腦中出現備註:“這是一門炮。”

    人類軍隊邊觀戰的幽靈化為飛灰,亞馬遜營地中的那一個亦然。兩者沒有直接被擊中,然而如此接近炮火已經造成了惡果。失去容器的意識沒有回歸地下城,或許是軀體消失得太快速而徹底,塔砂的意識如同颶風中的落葉,身不由己地捲入了彈道。

    那是非常、非常短暫的一刻,但這一秒卻又被拉得很長很長,塔砂在凝膠似的時間中感受著漫長的最後時間。她眼前一片空白,是因為此刻置身的空間就只剩灼熱的白光,還是因為她的雙眼已經被燒掉了呢?她在這純白的空間中感覺到天地的裂痕,天空被撕裂,大地被撕裂,擋在道路上的一切化為粉糜,灰燼還未落地便已經燃盡。廣闊的森林被撕開一條狹長的隧道,像一隻粗暴的鑿子,劈開了擋在亞馬遜人的保護傘。

    這門匪夷所思、外形古怪的炮摧毀了半片森林,透過殘存的樹,亞馬遜的村落近在眼前。

    原來如此。人類的紅色獵犬,只需要知道大致方向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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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32:07 |只看該作者
第24章 自然之心

    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凝固與終結只是個錯覺,時光不會停留在大炮發射的瞬間。當可怕的白色被正常的陽光稀釋,當塵埃落下,煙塵漸散,之後的事情還要繼續。

    朵拉顫抖著從地上爬起來,喉嚨口有鐵鏽的味道,轟鳴聲在她耳中回響。她撞上了什麼東西,那玩意在她額角敲出一個鼓包,這點疼痛與渾身上下的酸痛比起來微不足道。有那麼幾秒,朵拉以為自己已經瞎了,她睜大眼睛瞪視著面前漆黑的虛空,直到雙眼酸痛,黑暗開始褪色。她松了口氣,急忙向身後看去。

    下一刻她幾乎希望自己什麼都看不見。

    砸到她的是破碎的木塊,來自那間她剛剛離開的小屋。巨炮的射程沒有覆蓋亞馬遜村落,然而炮火的威力足以波及村落數百米外那個小屋。朵拉與凱薩琳剛剛換班,離開小屋,準備修整一下再去前線。她出門之前,那間小屋的床上躺著那個傷員,醫師與凱瑟琳在屋中照顧這個狀況開始穩定下來的可憐人。她跑出去後幾分鐘,白光撕裂蒼穹,朵拉被氣浪扔出幾米,那間小屋則被夷為平地,其中無人生還。

    她可能叫了出來,也可能沒有,她嗡嗡作響的耳朵聽不見一點聲音。她衝向廢墟,開始拼命刨開斷壁殘垣,止不住的鼻血滴落到她的手背上,然後手指也開始流血,視野周圍的黑霧重新開始聚集。

    亞馬遜的村落中到處都是跌倒在地的人,儘管沒被正面集中,衝擊波和音浪也讓體質較弱的人頭昏腦漲。一些孩子像初生小鹿一樣顫抖,他們站起來,又摔回地上。亞馬遜女王的眉頭皺得死緊,機警的哨兵在遠方看到了人類軍隊的影子——解決掉半個森林後,他們只隔著長長的空地與幾排樹而已。許多人茫然不解,許多人受了驚嚇,亞馬遜女王與護衛隊率先反應過來,開始用手勢和吶喊竭力收束族人。

    他們有一場硬仗要打。

    盔甲和兵器一直準備在身上,戰士們的集結很快,儘管她們當中還有很多人頭暈耳鳴。非戰鬥人員早就收拾好了行李,縱然終戰來得猝不及防,也不至於全無準備。男人們抬起受傷嚴重的人,包括數百米外昏迷在廢墟上的朵拉,重傷員、老人和孩子將與他們一起撤離。在他們逃脫之前,戰士要攔住即將到來的敵人。

    而在炮火撕裂的巨大空地上,人類龐大的隊伍找到了用武之地。

    低級士兵對炮的威力一無所知,驚懼一樣在其中蔓延,不聽命令直視炮火的士兵現在捂住了眼睛,哀嚎著在地上翻滾。各層軍官在發號施令,打昏發起臆病的膽小鬼,踢走地上的新晉瞎子,像牧羊犬整理羊群。人類軍隊不如亞馬遜人訓練有素,但他們受到的傷害卻可以忽略不計。最終混亂的隊伍排列起來,足以碾壓敵人數倍的士兵集結成陣,向那片還帶著余熱的空地走去。

    有士兵悄悄捻了捻土塊,發燙的焦土在他手指間散落,乾燥如砂礫。

    地面沒因為炮火陷落,地上的東西卻被推平了。核心彈道部分沒有任何殘骸留下,仿佛不知名的巨口吞噬了一切。沒被直接擊中的樹木與建築向周圍倒去,往日溫和的氣流在剛才銳利如刀,沉重如錘。軍隊尖刀般刺入被剝開的森林,在先頭部隊後面,造成這一切的巨炮緩慢地被推動。

    地面之下,瑪麗昂甩著腦袋,仿佛這樣能甩掉眼前跳動的光斑,塔砂掐斷投影前她一直盯著瞭望塔轉播的地上畫面,被方才的炫光刺得雙眼濕潤。她重重甩了甩頭,又一次請求道:“大人!”

    塔砂懂她的意思,狼人少女非常擔心她的新朋友們,她想看看他們怎麼樣了,她想要出戰。從聽命離開的那天起,瑪麗昂就顯而易見地坐立不安,每次塔砂為她打開地面上的投影,她總看得目不轉睛,儘管人類的軍隊只是畫面遠方的小點——地下城無法把瞭望塔建到距離本身太遠的地方。塔砂覺得要是自己全天候都開著投影,這姑娘大概會二十四小時守在投影邊上。

    地下城一直往安加索森林的方向擴張,最遠的地道距離人類軍隊只有近百米,要是從這裡上去,的確能打他們一個出其不意。但是有什麼用呢?

    這不是一支小隊,這是一支軍隊。幾千士兵聽起來只是個單薄的數字,真正排列在眼前卻能顯得浩浩蕩蕩。骷髏海戰術需要海量的骷髏,塔砂墓園中的那些數量不比人類,全送上去只是送菜;瑪麗昂只有單獨一個,她再怎麼善戰、再怎麼能從治療中恢復,也不可能以一敵千;匠矮人不是戰鬥的人選;幽靈無法靠近戰場。

    能靠近戰場有用嗎?製造幽靈和釋放技能都需要不少魔力,塔砂現在的魔力儲備遠遠不足以將幽靈當成人體炸彈使用,一擊即潰的兵種只是雞肋。而且,一旦幽靈與骷髏兵投入戰場,這事就到了不能回頭的地步。魔物的出現等同於不打自招,人類有很大可能發現地下城的存在,塔砂沒有半點信心將這些看到真相的敵人一網打盡。

    於是她回答:“不。”

    瑪麗昂的耳朵垮了下來,她垂下頭,服從了。她安靜地忍耐了十分鐘,忍不住又問:“請問地上現在怎麼樣了?”

    大地上,受到衝擊的雙方軍隊都已經排列成型,人類的弩箭上好了弓弦,亞馬遜的盾牌固定在上臂上,兩邊的距離在沉默中慢慢拉近,戰鬥一觸即發。人數對比太過懸殊,戰爭還未開始,已然產生了一種窮途末路的悲壯。

    大地上,亞馬遜的男人帶著傷員、老人和孩子在殘存的林中穿行,他們走得很快,抓緊每一秒戰士們爭取來的時間。五十多歲的老兵與少女們一道上了戰場,撤離的每一個人都告別了母親、妻子或女兒,稍後他們可能會重逢,更可能不會。

    大地上,巨炮的煙塵沒有完全散去。是錯覺嗎?曾經是森林的地方,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回響。

    地下城中的塔砂對此一無所知,附在幽靈上的意識沒有回來,那兩片分割出去的靈魂在巨炮發射的瞬間斷開了聯繫。存在於地下城中的本體,不知道她們身上發生了什麼。

    就像還殘留在戰場的部分,無法告知本體現在的狀況。

    時間回到巨炮發射的瞬間,塔砂的兩個幽靈之軀同時灰飛煙滅,構成幽靈的霧氣仿佛被一陣狂風打散。容器粉身碎骨,其中裝載的靈魂掉落出來,變得毫無保護,她開始“燃燒”。

    這過程極其奇特,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每一部分解體,卻不能感覺到一絲疼痛。巨響化為遠去的白噪音,眼前的白光變成真正的虛無空白,思維變成無數噪點,她再也不能分清上下左右,無法判斷時光流逝,像雪人正在融化。

    這就是正在死去的感覺嗎?意外讓人放鬆,如同漂浮,如同入睡。這世上的一切,都沒法讓塔砂提起勁來。

    最先恢復的是思維。

    “你觀察了魔導炮的發射,你對魔導炮知識有了微小的理解,你獲得了【魔導炮知識的皮毛】。”

    “你的眷族-匠矮人擁有與之相關的知識與血統,【魔導炮知識的皮毛】合併入相關技能中,【咱們工人有力量】技能上升。”

    “【咱們工人有力量】知識儲備增加,你現在知道:這是一門炮!”

    “你親身體驗了魔導炮的發射,你對魔導炮知識的理解有了小幅度的增長。”

    “你受到魔導炮的持續影響,你對魔導炮知識的理解持續小幅度增長中。注意:持續影響可能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身體是革 命的本錢,知識雖好,可不要貪心哦!”

    這一行文字反覆出現了好幾次,參雜著不明不白的馬賽克,將塔砂從無法看、無法聽、無法動的虛空中吵醒。她在半夢半醒中憤怒地想:能迴避傷害早就迴避了好嗎!又不是我自己想被擊中的!

    “【咱們工人有力量】知識儲備增加,經驗積累至臨界值,你學習到了【初級魔導知識】。”

    仿佛對塔砂的回答,刷屏的文字終於出現了新的。

    “你現在知道:這是一門魔導炮。”

    “魔導炮:儘管長得很奇怪,它的威力也足以摧毀半片森林。物美價不廉,經久耐用,能源不清潔,攜帶多種污染,實乃殺人滅族必備殺器。”

    難怪,塔砂想,普通的炮根本不可能有這麼大威力,她也不可能認不出來,這種似是而非的怪異巨炮果然不是科學產物。謝天謝地,要是人類科技樹已經到了用電磁炮轟掉半個森林的程度,那還打個頭,龜縮回老家種田算了。

    隨著炮火的影響漸漸消退,魔導知識這部分再沒有更多進展,對魔導炮的了解僅限於名字。不會有更多了,一如之前提示語警告的那樣,塔砂再度開始崩潰,這部分靈魂大概沒法把這些體驗和記憶送回本體當中去。她覺得自己仿佛被一炮轟進了另一個維度,這裡沒有天空和地面,沒有地上地下的生靈,甚至聯繫不到維克多,只有她……

    不,不止有她。

    大片大片的植物在炮火中泯滅,其中的飛鳥、走獸、蟲魚(是的,一條小溪蒸發了)亦然。這些生物靈智未開,它們的靈魂像史萊姆一樣矇昧簡單,一陣風吹過就會消散,哪怕將其中任何一個在地下城中獻祭,也並不會贏得深淵的注目。但當它們的數量成千上百時,又是另一回事。

    塔砂在這片虛無中,接觸到了自然意志。

    從聽到“深淵意志”這個名詞開始,塔砂就沒真正理解過它的意思。她只能把深淵意志當做深淵中大魔王的名號,畢竟,一個區域怎麼可能有“意志”?

    在被自然意志碰觸的那一刻,塔砂才理解這個名詞。

    無數微小的生命在這裡誕生又死去,循環往復,化作像某種空氣一樣難以察覺、一樣不可或缺的東西。自然意志來自鬱郁蔥蔥的森林,來自魚兒游動的溪流,來自百鳥翱翔的天空。自然意志是一場治愈乾涸大地的雨,是種子抽芽的力量,是喚醒冬眠動物的第一縷春風。如同自然之心之於聖樹,自然意志是自然的源頭與產物,這片廣袤大地上所有矇昧生物在其籠罩之中,共享著同一個意志——

    想要活下去。

    自然意志不偏不倚,它不會為一種生物狩獵另一種而動容,捕食者會因為覓食失敗餓死,就像被捕食者死於前者口中;它不會為一場山林大火波動,樹木在火焰中化為灰燼,而種子終將在焦土中再度生長。它包容最矇昧原始的生物,也包容最狡詐霸道的兒女,然而魔導炮的射擊超出了——摧毀了——它能平衡的限度。半片森林在炮口下泯滅,沒留下一點灰燼,沒留下一點靈魂,徹徹底底從主物質位面中抹消。

    被魔導炮轟擊過的地方再也長不出一棵草,流過這裡的溪流再沒有一條魚能存活,這裡會成為地面上的生命禁區。這種可怕的毀滅,大概只有地下城向深淵獻祭的“吞噬”能相提並論。

    不可思議的是,這一小塊即將消散的自然意志正在向塔砂靠近。

    太奇怪了,地下城和深淵明明是自然的天敵,這種時候自然意志卻選擇了她。被魔導炮剝離的一小塊自然意志也在消散,當它一點點覆蓋到塔砂身上,它開始融入塔砂潰敗的靈魂。她聞到了包裹著身軀的青草味,像小時候在草地上打滾,破碎的草葉粘在衣服上。那是自然的氣息……啊,塔砂想,她好像有點頭緒了。

    那個從橡木老人身上得到的被動技能,【自然之心(偽)】:自然的氣息籠罩著你。

    在被自己人摧毀時,自然意志靠近了帶著它氣息的宿敵。

    “自然意志注視著你,自然氣息等級上升。”

    “自然意志碰觸了你,自然氣息等級上升。”

    ……

    這些文字出現得速度非常快,根本來不及看。隨著殘破的自然意志越來越接近潰散,仿佛孤注一擲,殘存的部分猛然衝入了塔砂的靈魂。她幾乎覺得自己被擠爆了,超出承受範圍的東西引發了一場震盪,宛如另一場爆炸,將她從虛空中炸了出來。

    突然間塔砂又出現在了戰場,這裡的天空發白,大地流血。焦土之上,亞馬遜與人類軍隊已經短兵相接,廝殺聲爆發於亂戰。剛才被隔離的兩部分靈魂重新取得了聯繫,兩邊都猛抽一口氣。有什麼不一樣了。

    “殘破的自然意志-安加索森林選擇了你。”

    仿佛抽走了魚缸中間的隔板,擠滿塔砂一部分靈魂的自然氣息猛然衝向地下城中的部分,狂潮洗禮了每一個角落。匠矮人驚訝地揮舞雙手,他們帶到地下的盆栽突然旺盛生長,藤蔓纏繞過整片墻壁。瑪麗昂為發癢的牙齒張大了嘴巴,她的骨骼咯咯作響,有種衝動讓她想要發足狂奔,引吭高歌。塔砂留在地面上的靈魂在墜落,然後擴散,她墜入安加索森林,如同一滴墨汁滴入一碗水中。

    塔砂感覺到了整片安加索森林,從近處交戰的人到遠方被追逐的逃亡者。這感覺就像是……這片地上的森林,突然變成了她的地下城。

    樹木在她的意志下生長。

    荊棘破土而出,卷住了人類士兵的雙足。高大的樹木瘋長得遮天蔽日,粗壯的枝幹橫掃一大片弩箭手。大盾在巨樹的重擊下不堪一擊,騎兵在藤蔓席捲中四散而逃。這座森林活了起來,在塔砂的控制下,它完全能精確地區分敵我。

    森林殘存的飛鳥成群結隊地俯衝下來,麻雀與鷹隼並肩飛行,它們尖銳的利爪與喙撕爛了許多張臉、許多雙眼睛。耳朵靈的人聽見了大地震動的聲音,眼尖的士兵指著遠方大喊大叫,四面八方跑來了這片森林的其他住民,野獸的咆哮震耳欲聾。

    瑪麗昂面前出現了階梯,此刻,她的擁有者給與了她許可。她發出一聲歡喜的吼叫,就這麼衝出去,甚至沒帶短刀。

    她沒必要攜帶短刀。

    “你的契約者中有親和自然的血脈,她受到了自然氣息的洗禮。”

    “混血狼人瑪麗昂,她稀薄的狼人血脈在自然氣息的洗禮下提純。在足夠的能量積累之後,在陽光或月光之下,她能得到她的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都已經遺失的能力——化身為狼。”

    瑪麗昂跑了出去,陽光在她銀白色的頭髮上閃閃發光。她仰天長嗥,那聲音開始像個人類,後來像一頭狼。銀色毛髮開始瘋長,撐破了她穿著的裙子,很快一切衣物都成了掛在身上的碎布。她向前一撲,雙手沒落地就變成了爪子。

    瑪麗昂一抖身體,碎布甩了出去,威風凜凜的白狼身上再難看出少女的痕跡。她的左眼還留著人類時的傷疤,那雙綠眼睛和之前一樣好鬥,比之前更加嗜血,這身量未成的青年白狼一聲長嘯,衝進了戰場。

    戰局開始逆轉。

    人類並不愚蠢,他們做好了各種準備來殲滅林中的亞馬遜人,可誰曾想到他們會需要與整座森林為敵?復仇的樹木與軍隊對撞,未曾見識過此等奇景的士兵沒堅持多久便潰散了。白狼在人群中跳躍,幽靈般收割著生命。亞馬遜人重新回到了森林中,森林與她們並肩作戰。亞馬遜女王大笑著啐掉口中的血,她從敵人屍體上回收箭矢,反手射穿了身後士兵的腦袋。

    指揮官放棄了收束軍隊,他的近衛軍護著他撤離前線。他們的撤離顯得如此狼狽,與周圍逃竄的士兵看上去相當相似,以至於無人發現他們正靠近後方的魔導炮。

    除了能看到全局的塔砂。

    她能感覺到這次得到的自然氣息只是消耗品,催動森林的每一秒它們都在消耗。但這次她毫不猶豫地驅動了周圍樹木,哪怕在這裡消耗的大量自然之力會讓森林活化的時間大大減少。魔導炮被安置在它之前的彈道上,周圍沒有一點植被能生長,塔砂便讓最靠近的那些樹木拔地而起,用根莖行走,衝向魔導炮。

    他們狂呼亂叫,護衛兵在揮舞的枝幹下四散而逃。被催化的樹木走得太慢,魔導炮前的軍隊很多,他們開始把這門炮向後撤,沒準能在樹怪砸到它之前逃走。但塔砂成功殺死了指揮官,一人粗的枝條將這個人重重拋上天空,看他在幾秒後摔成一灘肉泥。沒有指揮官的軍隊變得更加混亂,連軍官都開始瘋狂地掉頭就跑,戰局看上去不會再逆轉,既然指揮官失去了最後那個啟動魔導炮的機會……

    塔砂突然感到一陣心悸。

    她的心在狂跳,如同上一次魔導炮發射前。如今能靠近它,這種感覺變得加倍強烈,塔砂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死死盯著魔導炮,這門大炮當中發出了輕微的哢噠聲,這聲音在戰場上微不可聞。

    仿佛有光從長長的炮管深處亮起。

    不是錯覺。

    塔砂發現了一件恐怖的事情,指揮官的撤離不是為了回去啟動魔導炮,軍官們逃離戰場也不是出於對樹怪的恐懼。魔導炮早已啟動,這些知情人,只是想在它充能完畢前逃出射程外而已。

    她徹底冷靜了下來,仿佛拆彈小隊面對倒數幾秒的抉擇。她清空一切雜念,清點全部籌碼,想出各種可能性又一一否決。最後的選項也只有五五開的勝率,五五開,夠高了。

    塔砂縱身一躍。

    她操控著整片活化森林的力量完全收攏,飛鳥走獸開始逃跑,樹木恢復靜止。那部分靈魂全部衝入那棵樹怪之中,塔砂穿上這個新身體,她向前倒去。

    距離魔導炮還有幾十米的距離,大樹向前一倒能將這距離縮小一半,然而並不能砸爛大炮,反而會因為頭重腳輕沒法再站起來,能行走的樹也沒有可以翻身的手。

    記得嗎,塔砂有一個“能給無論什麼東西附加爪子”的技能。

    【滿月】,這個技能本身被強化成了【滿月-野性呼喚】:你能短暫地擁有狼一樣的尖牙利爪,仿佛狼人變身。因為攜帶該技能的契約者血統增強,你獲得的利爪不僅僅能切斷血肉之軀,連鋼鐵也會在它面前軟如布丁——但它依然只能維持三秒,而且會讓你的身體超載崩潰。

    三秒足矣,三秒後如果還不能解決這門魔導炮,這場戰鬥也不剩什麼能夠輓回了。

    滴答,樹怪用爪子將自己撐起來,根須與雙爪蹬地,撲向不遠之外的魔導炮。

    滴答,鋒利的爪子向魔導炮重重劃去,同時整個軀幹也覆蓋到了炮上。

    鋼鐵製成的炮管在急速的撕扯下變成幾段,第三秒之前,這已經被啟動的魔導炮半途炸開。那一炮沒能轟擊出來,其中啟動了一半的巨大能量在內部自爆,整個炮聲猛然炸裂,將覆蓋在上方的大樹轟成碎片。

    動物們大多逃離了戰場,樹木橫七豎八地停在奇怪的地方,只有白狼還在人群中起落。一切似乎恢復了原狀,然而人類已經潰不成軍。被幾次減弱的威力依然炸掉了方圓幾十米內的一切,魔導炮在人類軍隊後方炸成一朵煙花,徹底宣告了人類討伐軍的失敗。

    而塔砂的一部分在經歷又一次潰散。

    滯留在樹精體內那部分意識已經遭遇過一次炮擊,只是得到自然意志的幫助,僥倖多活了一會兒。第二次,她終究沒能倖存。

    “深淵啊,你到底做了什麼?!”維克多抓狂地說。

    肉眼觀察並不能看出什麼差異,但作為地下城本身,塔砂完全能感覺出地下城核心發生了什麼。鮮紅的石榴石少了一點點,就在第二次炮擊徹底毀掉塔砂部分靈魂的時候。這塊寶石上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一小塊,她的靈魂,字面意思上地與地下城核心生死與共。

    這一回算不算虧了?塔砂自嘲地想,沒想到魔導炮連靈魂都能損傷。不過,有損傷好過一擊斃命,能正面被魔導炮轟擊兩次的人也只有我了吧。

    安加索森林殘破的自然意志永遠地陷入了沉寂,活化森林讓其為她而戰的福利僅此一次,算是自然意志向她求助之下互利互惠的結果,好在那部分殘魂攜帶的信息殘存了下來。

    “你親身體驗了魔導炮的發射,你對魔導知識的理解有了小幅度的增長。”

    “你的部分靈魂在回收過程中撕裂,沾染了魔導力量的氣息。初級魔導知識經驗積累至臨界值,你可以選擇:1、提升眷族-匠矮人的魔導知識技能;2、提升自身對魔導炮的理解。”

    塔砂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第二種,第一種或許能讓匠矮人製造出一些魔導科技物品,但魔導炮帶來的威脅更加迫在眉睫。她想知道魔導炮的弱點和製造方法,再不濟也得知道它所使用的能源。魔導炮的成本到底有多昂貴?人類有多少可能動用魔導炮,能製造多少?她必須知道這點。

    現實不是個能一鍵學習的網游,當她選擇了第二種,所謂的“魔導力量的氣息”涌向她,被魔導炮正面擊中的記憶開始反覆回放。塔砂在死亡回憶中抓緊時間解析著這種力量,它消散得很快,無法複製,難怪讓匠矮人學習或自己理解只能選擇其中一種。

    她沒有習得魔導炮的製作方法,從氣息中分析出來的理解知識最淺顯的皮毛。塔砂感覺到了魔導炮所使用的核心能源,那結果幾乎讓塔砂以為自己弄錯了。

    她在這種理當陌生的造物中,感覺到了深淵。

    “快!讓你的小狗把炮的殘骸挖出來!”維克多在她說出這件怪事後激動地說,“要是真是這樣,你不僅沒虧,還賺大了!”

    地面上的戰場已經平靜下來,人類士兵死的死逃的逃,亞馬遜人也無力追趕,忙於搶救傷員。瑪麗昂已經用完了能支持她化狼的能量,重新變回了那個少女。她喘著氣,看上去余怒未消,敵人的鮮血從指尖和下顎滑落。她抹了一把嘴,下半張臉被抹得一片赤紅。

    狼人少女在塔砂的指引下穿越半個戰場,來到了魔導炮曾在的地方。她扔開碎木和燒融的鋼鐵,在魔導炮殘骸的核心,挖出許多紅色的碎屑。

    塔砂沒去過深淵,她接觸過的唯一深淵產物只有地下城核心。

    新製造出來的幽靈接過了這東西,地下城核心與魔石一樣不會穿透她。這些碎屑來自另一塊殘破的地下城核心,它就是這台魔導炮所使用的能源。

    “過去的確有法師拿地下城核心當施法材料。”維克多說,“難怪之前你無法接近它。”

    什麼東西能阻擋幽靈,能讓一座地下城感到警惕?

    受到神靈祝福的天界聖物,或是來自深淵的另一座地下城。

    塔砂從這說明中回過味來,她問:“地下城之間會彼此攻擊?”

    “地下城核心能彼此吞噬,如果獲勝收益大於損失,弱肉強食才是最有效率的選擇。”維克多理所當然地說。

    還真是深淵的風格,又一個“為什麼惡魔這麼強卻贏不了”的常見理由。塔砂慶幸自己是唯一的地下城,不然憑她這樣殘破的核心,遇上內鬥成性的同類絕非好事。她看著手中的碎片,感到一點兔死狐悲,這個時代沒有其他地下城,卻有拿地下城核心當能源的人類。

    有人從瑪麗昂身後走了過來,亞馬遜女王隨手扯下地上軍官的披風,披到瑪麗昂身上。瑪麗昂向她道謝,裹住了自己赤裸的身體。陽光已經西斜,沒有皮毛會冷。

    “謝謝你和你的主人,你們的幫助輓救了許多姐妹的性命。”亞馬遜女王說,“請原諒,我們現在……你也看到了。等在別處安頓下來後,我們一定會送上亞馬遜的感激。”

    瑪麗昂一下子抬起頭,勸說的話還未說出口便被女王抬起的手止住。亞馬遜女王鋼鐵般冷硬的眉目間透出一絲疲憊,她搖了搖頭,說:“我們的靈魂屬於自由。”

    “我並不一定要你們的靈魂。”塔砂說。

    幽靈在空中現形,女王的眉毛都沒動上一動。塔砂身邊浮現出與匠矮人簽訂的那種族群協議,書寫它的是最簡單明了的通用語。亞馬遜女王往上頭掃了一眼,目光漸漸停留。

    “數百年前,亞馬遜人曾是極受歡迎的雇傭兵。”塔砂說,“你們的箭術為人稱道,你們的腳步遍布整個埃瑞安。你們曾站在不同的陣營當中,以同樣的英勇與忠誠作戰。”

    “亞馬遜人信守承諾。”女王說。

    “所以這就是雇傭。”塔砂說,“我可以提供住所、食物、武器和治療,你們為我工作,宣誓不向他人出賣我。這不是交易或者賣身契,這是雇主和雇傭兵的協議書,請相信我們的誠意。”

    亞馬遜女王轉過頭去,她的族人們正在收拾戰場。所有人身上覆蓋著鮮血,輕傷員在屍骸中翻找著熟悉的臉,搜尋著還在呼吸的人。塔砂看到她面頰上的咬肌鼓了起來,過了幾秒,女王轉過身來,一把抓住了筆。

    新的卡牌出現在了塔砂手中,卡面上畫著一雙持弓的手。

    “亞馬遜人,在人類當中算是優秀的弓箭手,由純女性部族演化成的男女都有的女尊部族。愛憎分明,請做好她們招惹一堆麻煩的準備;品性高潔,換而言之有很多莫名其妙、不合時宜的死腦筋,難怪現在只剩下這麼點人。總的來說,還是不錯的戰士人選。”

    出乎意料,在亞馬遜人加入的時候,有新的建築類型解鎖了。新的建築名叫“訓練室”,其中自帶各式各樣不能拿出門的武器,只要使用者中有人對某種武器有了解,他們就能在室內模擬出這種武器來。它還會產生訓練假人和防護措施周到的競技場,的確是戰士們訓練的絕佳場所。

    相對而言,亞馬遜人帶來的技能就不知該說有用還是沒用了。

    【優秀戰士預備役】:恭喜!你是個優秀的戰士……的預備人選!你獲得了對各種武器的基礎了解,你會一點劈砍,格擋,拉弓射箭,就像那些從小開始訓練的亞馬遜人。嗯,至少有她們十歲時的水準。

    塔砂手無縛雞之力,她真正用起武器可能不如三四歲的亞馬遜人,十歲也是很大進步。然而,這可不是自帶的爪子,幽靈不能用任何武器。

    這事先放一邊吧。

    簽下契約的亞馬遜女王臉上疲憊更盛,她沒多說什麼,只是對幽靈和瑪麗昂點了點頭,轉身走向她的族人們。

    骷髏兵爬出地面,亡靈族的天賦讓它們能在打照面的第一時間分辨出活人和死人。它們在塔砂的指揮下區分出人類士兵和亞馬遜戰士(幸好兩者性別不同,這事對理解力堪憂的骷髏來說不算太難),將後者的倖存者抬進地下的病房,死者交給亞馬遜人,由他們自己處理。亞馬遜人對戰死沙場的戰士充滿敬意,塔砂不打算讓他們知道人類士兵的屍體會在地下城中變成什麼。

    瑪麗昂自告奮勇,前去追逐那些率先撤離的亞馬遜人,他們看到了森林的異變,不會跑得太遠。地下城中的匠矮人們開始正吵吵鬧鬧地布置著新房間,歡快地討論著新鄰居會是怎麼樣的人。

    “要給他們辦個歡迎會!”有人這樣說。

    “不要鬧!”又有人說,“他們忙了這麼久,應該很累了。我們可以明天再辦?”

    總之,至少現在,他們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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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32:20 |只看該作者
第25章 德魯伊

    地下城核心不可再生,不可回收,但可以彼此吞噬。

    塔砂把那些紅色碎片帶回了地下城大廳,她一靠近魔池,手中的碎片就向那顆懸浮的石榴石飛了過去,像鐵屑衝向吸鐵石。碎屑緊緊貼到了地下城核心之上,看上去有一點微妙的色差,前者比後者更加黯淡,就像果脯之於新鮮漿果。

    她在此刻感覺到突如其來的饑餓,嘴巴下意識做出了吞咽動作,雖然她口中什麼都沒有。塔砂覺得自己好像含著一顆美味的糖果,牙齒無法咀嚼,只有唾液在大量分泌。她看見那些碎屑緊貼著地下城核心緩慢地移動,磨蹭出輕微的沙沙聲。

    “就這樣?”塔砂問,“我沒感覺到什麼不同。”

    “你不能指望一口吃成個胖子。”維克多說,“知足吧,我從沒見過如此輕易獲得的地下城核心。”

    吞噬需要時間,盯著它也不會讓速度變快。這事姑且放在一邊,新成員剛剛加入,地下城變得十分忙碌。

    最大的問題是塔砂無法治療亞馬遜傷員。

    當她使用治愈術,能讓瑪麗昂的傷口迅速愈合的光芒根本無法投射到他們身上。那些血淋淋的傷口沒有縮小哪怕一點點,亞馬遜人對它的失效一無所知,大概只有瑪麗昂會為這異常大驚失色。不過狼人少女在戰鬥結束的當晚就睡了過去,沉得像昏過去了似的,現在還沒醒。

    “因為你根本不會什麼‘治愈術’。”維克多說。

    塔砂看向他,等著他賣弄地說出內情。

    “你所謂的治愈術是魔力調配的一種,魔力能修復地下城和其他深淵造物,卻對主物質位面的生物無效——除非他們歸屬於你。而這種‘雇傭協議書’,”維克多故意用了塔砂的說法,“只構成了一種鬆散的庇護關係。一分錢一分貨,既然他們拒絕成為地下城的零件,他們當然也別想從你這裡得到更多。”

    瑪麗昂和橡木老人可以說歸屬於地下城,但匠矮人們與亞馬遜人的協議來自老樹擬定的藍本,條件太寬鬆,無法得到靈魂,因此也無法治愈。這可真是件麻煩事,塔砂還想象過一支可以隨時治愈的軍隊呢。她像個敬業的惡魔那樣,在每一個瀕死者耳邊低語,詢問他們是否願意用靈魂換取繼續生存。不知該不該說意料之中,沒有一個亞馬遜人點頭。

    維克多罵他們蠢貨,再怎麼罵也不會讓他們改變主意。“有一張床和乾淨的紗布已經感激不盡。”還有力氣說俏皮話的戰士說,“還有墓地,謝謝,真是太貼心了。”

    塔砂翻找著能幫上忙的東西,在角落中翻出了新的建築類型“藥園”。這東西也在亞馬遜人簽約後出現,和當初沒有工匠的鍛造室一樣處於未解鎖狀態,那會兒她覺得治愈術可以解決問題,沒怎麼關注。現在塔砂把目光移到藥園上,這種能培植草藥的特殊區域目前不能使用,藥農並非它的必需品,種子才是。

    換句話說,塔砂沒有種子,種不出草藥。

    在這種地方這麼科學幹什麼呢?塔砂在心中抱怨道。能在黑暗地下城中快速催生藥草的黑科技放在她的老家一定會激起軒然大波,但在這種魔幻的世界,沒有種子就不能用的藥園和沒有工匠就不能生產的鍛造室一樣讓人失望。塔砂決定去問問那些匠矮人,或許他們知道附近有那些藥草。

    “老爺子醒了!”有匠矮人在談話的半途跑了進來,“而且他長了葉子!好哇!我還擔心他的葉子和我老爹的頭髮一樣不會長回來呢!”

    匠矮人總是閑不住,他們在沒有戰事的時候每天都在地面上亂晃,橡木老人是他們每次閒逛都要拜訪的對象。托他們的福,塔砂在老橡樹醒來的第一時間知道了這個消息。

    她來到那個地方時,圍住橡樹的匠矮人們顯然已經聒噪了很久。橡木老人送走這些熱心的小矮人,對塔砂露出笑容。

    “他們告訴了我最近發生的事。”他說,“感謝你伸出援手,我能感應到自然對你的感激。”

    “因為人類破壞了植被?”塔砂問。

    “因為他們動用了不該使用的東西。”橡木老人有些傷感地說,“魔導技術帶來的傷害比看起來更驚人,每一次使用都是埃瑞安的損失。自然無法從中恢復,我曾看見許多片戰場變成永遠的荒漠。”

    “你對魔導科技知道多少?”塔砂又問。

    “並不太多,我只是一棵躲藏在偏僻角落的老樹。”橡木老人回答,“不過我在別的事上還能幫上一點忙,你在找草藥嗎?”

    塔砂回答:“種子也行。”

    橡木老人點了點頭,他閉上了眼睛。樹幹上的面孔皺起,橡樹上稀疏的葉片隨之伸展開來,如同一雙雙向天空張開的手。

    塔砂感覺到風。

    風的聲音由遠及近,每一片葉子都在風中搖晃,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森林的肺正在深深吸氣。還在附近的匠矮人在清爽的風中張開胳膊,有人連忙按住快被吹走的帽子,他轉過頭來,指著遠處驚呼道:“看!”

    他其實不必指向哪個方向,因為風從四面八方吹來。草藥和草藥的種子裹挾在森林的呼吸當中,紛紛揚揚飄向橡樹。它們靜靜落在橡木老人腳下,疊起小小的一堆。

    “我只是自然之心的保管者,只能做這些小事。”橡木老人說,他的雙眼半開,看上去昏昏欲睡,“請原諒,我恐怕又要睡一會兒了。”

    “抱歉。”塔砂說。

    她稍微有些挫敗,就像飼主發現自個兒窮到只能放養寵物,讓它們自己覓食。橡木老人輕輕笑了起來,他對塔砂搖了搖頭。

    “不必這麼說,我很高興能幫到新朋友。”他說,“我曾是聖橡樹林中最年輕的一員,我記得那個時候,每天都能看見很多朋友。學徒們與每一棵橡樹搭訕,閱讀樹皮上的紋路,將樹葉貼近耳朵,企圖聆聽樹木間的絮語。遠行歸來的德魯伊會講述他們冒險的故事,也會邀請那些有資格的夥伴,向森林介紹他們的名字。”

    橡木老人的聲音變得平緩而遙遠,沉浸在了久遠的回憶中。

    “聖樹的果實砸中受眷屬的生靈,獨角獸總是受到青睞,他們走時多半會叼著一枚橡果。獅鷲從樹冠上飛過,這些成群結隊的傢伙總是很頑皮,到處亂啄,唯有被人類馴養的那些才溫順幾分。渡鴉會對學徒說謎語,作為德魯伊學徒的最後試煉之一。這些熱愛惡作劇的聰明鳥有時會愚弄它們認為不夠聰明的孩子,但你若能反過來耍弄它們,它們會代替你的師長,直接帶你走入林中的迷宮,讓你得以窺見自然之心……”

    橡樹葉簌簌抖動起來,橡木老人快要閉合的眼中露出了悲傷的神情。“德魯伊們走了。”他低語道,“而我們最終失散了,我再也……再也沒見過德魯伊。”

    從學徒變成德魯伊有一個必須經歷的過程,那便是獲得自然之心的認可。倘若接觸不到自然之心,最優秀的傳承者也無法成為正式德魯伊,無法聽懂鳥獸與樹木的絮語。

    可要是所有的正式德魯伊已經成為了歷史,沒有鳥獸與樹木通風報信,那些與橡木老人失散的德魯伊傳承者,要怎麼找到自然之心?

    他們找不到,所以,再沒有德魯伊了。

    “總有一天會見到的。”塔砂突然說,“只要傳承還在這片大地上,總有一天會重逢。”

    橡木老人閉上了眼睛,帶著一點點笑容。他是否把這話當成了塔砂的安慰?塔砂不知道他怎麼看,但她知道自己不是在安慰。

    她在許諾。

    “你只是隨口一說吧?”維克多說。

    他的聲音有點緊張,那讓塔砂想要微笑。塔砂說:“看來你對我已經有所了解了。”

    “不,我一點都不了解你,”維克多陰沉地說,“我半點不明白你腦子裡裝了什麼才會對消失的德魯伊產生這麼大興趣。德魯伊是一個崇拜自然的教派,其中有各種種族,你不會以為現在他們還沒被人類喊打喊殺吧?你自身難保,要怎麼去找德魯伊?”

    “或許我可以讓他們來找我。”塔砂說。

    “怎麼做?向天上放一發‘嘿你們的聖樹在這裡’煙花嗎?”維克多叫道,“你簡直,簡直是一隻在深淵底層點亮屁股求偶的螢火蟲,在你想找的東西出現前就夠被弄死一萬次!”

    “具體方法還要再考慮,但我不認為一味躲藏是好主意。”塔砂說,“我們的存在不可能永遠被隱藏。”

    事實上,這可能已經不是個秘密了。

    數量差距太過懸殊,哪怕殺死了指揮官和大量軍官,還是有許許多多的士兵成功逃走。地下城沒有正面出場,但人類那一方肯定已經知道這裡出現了亞馬遜人以外的另一方異族力量,塔砂完全不報僥倖心理,覺得他們會對這裡繼續視而不見。

    她不可能永遠躲藏,也不想這麼做。目前為止的經歷已經讓塔砂學到了許多,比如,破損的地下城自己緩慢積累力量的速度,遠遠比不上收集地面上的各個種族。

    是把頭埋進沙子裡,在相對安穩的錯覺中等待一點點窒息,還是冒著風險起身一搏?答案很明顯了。

    亞馬遜人挑揀走能馬上使用的草藥,匠矮人在她的要求下撿起那些種子,他們跑進剛建造好的藥園,笨手笨腳地將種子扔進藥田裡。這裡真的不需要藥農,泥土在魔力浸潤中翻卷,將這些種子分類、梳理、掩埋。等到第二天,它們會長成成熟的傷藥,覆蓋到亞馬遜人的傷口上。

    這一天,塔砂做了夢。

    她已經很久沒睡覺了,地下城和幽靈都不需要睡眠,她喜歡這樣省下的時間。但這一天塔砂忽然感到睏倦,沒等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已經睡了過去。

    在地下城核心吞噬那些碎屑時,地下城的靈魂陷入了休眠。

    塔砂看到了人群。

    她看見許多人站在一顆巨大的樹下,圍著一片碩大的樹葉,葉片的形狀看上去像橡樹,但它大得像一張圓桌。那些人有的高大有的矮小,有的很胖有的很瘦,有的長著尖耳朵……塔砂意識到那其實不能被叫做“人”群。

    巨人、矮人、獸人、精靈和人站在一起,還有許許多多塔砂叫不出名字的種族。他們圍在一起,面目模糊,每個人的手(或爪子,或蹄子)中都握著筆。當那片巨大的樹葉開始發光,塔砂聽見了聲音,他們說:“為了埃瑞安!”

    啊,這裡是埃瑞安宣言的簽訂現場。

    各族的冒險者穿針引線,妖精的粉塵從天使與魔物的眼皮子底下隱藏他們的蹤跡;法師們帶來了傳送門,將來自四面八方的盟友送到這裡;德魯伊提供了會場與紙筆,來自聖樹的森林公約見證他們的決心……大地上的各個種族在此為了位面的存亡聚集,他們宣誓對抗地獄與天堂。

    塔砂曾經以為這是個非常莊嚴肅穆的場合,在簽約的那一會兒,這裡的確很莊嚴肅穆。但當森林公約漂浮進聖樹中,音樂響起,宴會開始了。

    到處都響起了聲音,這改變埃瑞安的會場在此刻熱鬧如集市。精美的糕點、血淋淋的肉塊和洗淨的葉片都被擺上了不同的桌子,狼首的、長角的、長鱗片的客人在空地中穿行。這邊尖耳朵的美人正與牛頭人共舞,那邊半身人盜賊的飛刀激起一片喝彩。塔砂的眼睛幾乎看不過來,這像一場廟會,這像一個遊樂園。

    她看到——

    長翅膀的白馬叼走了矮人的蘋果,巨人直接拿起木桶痛飲。有人豪邁地把袍子一脫,縱身跳入湖中,不久後湖面上一條碩大的魚尾拍出一大片水花。穿袍子的人念念有詞,手杖向上一揚,變出一片由金幣構成的燦爛雲朵。不遠處一個正在喝酒的人把杯子一丟,翅膀撐破了衣衫,化作一頭飛龍,張開巨口將金幣雲一口吞沒。一個游俠吹著口哨炫耀她的獵豹,旁邊的德魯伊笑嘻嘻地變成另一頭豹子,和她的寵物玩起了摔跤。一個拿著豎琴的人類跳上了桌子,“朋友們啊!”他唱歌似的說,“請允許我獻上一首《骨頭之歌》!”

    歡呼和口哨中,這個人類唱了起來:“不要拿走我的帽子,我戴著它就像個國王!不要躺在我的腿骨上,我英俊的腿曾迷倒過好多姑娘!……嘿呀,朋友!你別躺在我旁邊的土地上!因為——”

    一大群人與非人大聲合唱道:“因為!我們不該今日死亡!”

    那出乎意料,是一首非常歡樂的歌。

    塔砂看不清任何一張臉,但她能感覺到所有人在陰影下露出的笑容。那是一個比現在更危險、更混亂的年代,那旺盛蓬勃的生機卻無比繁榮。

    塔砂在這一刻明白了自己想要什麼。

    地下城之書焦灼地凝視著地下城核心,維克多聯繫不上他的契約者,只能幹看著那顆紅寶石心臟般搏動。周圍細小的碎屑發瘋般亂轉,在核心上磨碎,然後融入其中。魔力正在暴動,在塔砂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慢慢完成著她的願望。

    仿佛往灼熱的鍋中倒上一勺油,被魔力催化的自然氣息正在沸騰。普通人類看不見的某種光,某種聲音,某種氣味,在此刻沖天而起。

    遠方的麵包店裡,一個胖胖的中年女人摔破了盤子。“噯,我的天。”她嘀咕著,把頭伸出窗戶,望著天邊。幾分鐘後她開始哼歌,她腳步輕快地收拾起包袱,這個麵包店今天就會關門。

    遠方的廢墟裡,一個瘦小的男孩發足狂奔。他砰砰地敲響一扇快要破掉的門,衝進去,把他不修邊幅的父親從中拉扯出來。他們門前那顆植物仿佛被狂風吹拂,每一片葉子都直直指向某個方向,父親目瞪口呆地看著它,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聖樹啊……”他說,聲音哽咽,“我得,我們得通知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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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身體

    塔砂從沉睡中醒來,覺得某些東西似乎發生了改變。

    魔池上方的紅色寶石變得流光肆溢,璀璨迷人,一看相當之前的樣子。仔細看,之前裂縫與貼在上面的碎屑都已經不見蹤影,石榴石的外殼仿佛被最好的工匠修補打磨過,光滑如鏡面。地下城核心在她面前緩慢地自轉,像一顆小小的星球。

    不過意外感覺不出增加了多少啊,塔砂想。

    “醒了?你終於醒了!”維克多的聲音聽上去透著股歇斯底裡,“知道你做了什麼嗎?哦你當然知道!你他媽就是地下城本身!”

    塔砂莫名其妙地心虛了一小會兒,幾乎懷疑自己不幸睡掉了半個世紀。她匆匆掃過地下城內部與瞭望塔能看到的地面,一切都風平浪靜,裡面的人也沒比睡下前老多少。

    “你消耗核心之力點燃這裡自然意志的殘骸……”維克多劈裡啪啦說了一堆塔砂聽不懂的術語,“還真往天上放了一發‘我在這裡’的煙花!別說德魯伊,任何自然親和力比獸人高那麼一點的眷族都能從八百里外看見你,人類當中但凡有一個神官……”

    “深淵與天界都被隔離了,而且人類顯然不會與異族為伍。”塔砂提醒他。

    “所以你覺得高枕無憂了?”維克多憤憤道,“這麼說吧,洞察力稍高的法師就能看到魔力井噴的源頭,與自然生物訂立契約的召喚師能從魔寵的動向裡推測出自然之心的存在,有經驗的煉金術師只需要開啟他們的羅盤,而大賢者,就是每個大國都會供養的那種高端學者甚至能從中推測出這裡有一座傷殘的地下城!好極啦主人!等著討伐你的軍隊跑到家門口來吧!”

    “那麼擔心也於事無補。”塔砂說,“除了驚慌失措得大喊大叫外,你有什麼有用的建議嗎?”

    “我才沒有驚慌失措!”維克多堅持道,“我只是強調語氣來讓你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塔砂不置可否。

    她在維克多吵鬧的時候詢問了匠矮人與亞馬遜人,他們都沒聽說過法師、召喚師、煉金術師和賢者。當她問及“強大的人類”,匠矮人提到□□與另一些武器,亞馬遜戰士則不屑地表示人類在堂堂正正的一對一中根本不能與她們相比。哪怕他們孤陋寡聞,提供的信息並不準確,有一件事還是可以基本確定:維克多所說的那些職業,塔砂在夢中看到的種類繁多的冒險者們,如今已經不是人類的常規力量。

    事情沒到最壞的地步,塔砂沒有“放煙花”的準備,但如果這是地下城的力量對她的目標作出的回答,那她接受這種風險。

    塔砂想要再一次看見夢中的場景。

    她想保存那些或善或惡、或美或醜、或強大或脆弱的生靈,想抓住歷史長河中一閃而逝的各色流星。她想到貼滿已售罄郵票的集郵冊,想到裝載著無數滅絕物種標本的博物館,想到生長著全球各地植物的植物園……她想要建造這樣一個地方,這裡,各種各樣的智慧生物能夠共存,不同的文明在此生生不息,繁榮昌盛。

    塔砂的心中一片清明,恰在此時,剛醒來時還有些混沌不清的部分褪去了迷霧。

    仿佛近視的人第一次戴上眼鏡,仿佛一雙手抹掉了窗戶上的水汽,塔砂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身上發生的變化。她的思維變得更清晰敏捷,管理地下城的部分好像變成了某種智能系統,能輕而易舉地將魔力量化,計算收支,模擬出消耗。她之前也可以做到其中的一部分,但現在的感覺就像把XP系統老電腦換成了最新版本外星人,推導過程不費吹灰之力,同時運行多個系統不在話下,她在地下城中不僅擁有全知的視力,還有分析這種“全知”的心力。

    她迅速地梳理過已有情報,把契約者卡牌與地下城建築分門別類,這些信息整理到一起,化作塔砂自己的人物卡。

    殘破的地下城-塔砂

    屬性:深淵氣息斷絕-某種強大的力量斬斷了你與深淵的聯繫,地下城核心來自深淵,你卻不屬於深淵/自然氣息親和-自然之心的保管者與你簽訂了契約,自然意志曾向你投來一瞥

    擁有人物卡:聰明的地精阿黃、地下城之書維克多、混血狼人瑪麗昂、橡樹守衛者

    契約族群:匠矮人、亞馬遜人

    建築:廚房、住所、瞭望塔、鍛造室-工坊、墓園、訓練場、藥園

    技能:【地下城之主】【可疑的業務員】【魔能治愈術】【滿月-野性呼喚】【自然之心(偽)】【咱們工人有力量】【優秀戰士預備役】

    這些技能當中,【可疑的業務員】、【滿月-野性呼喚】和【優秀戰士預備役】的效果和剛得到時一樣,沒有任何改變,另外的則出現了新內容。

    【地下城之主】:你在地下城中無所不知,良好的城市規劃和土質探查能力讓你不會造出容易坍塌的問題建築。你能在地下城中移動任何物品,所消耗的魔力與物品質量成正比——消耗巨大,很不划算,能命令僕從動手就別自己來。

    【魔能治愈術】:魔力只能修復深淵造物,主物質位面的生物想要得到這種治療?把靈魂賣給地下城吧。

    【自然之心(偽)】:自然的氣息籠罩著你——在你核心之力的催動下,這股氣息在某些群體眼中醒目如燈塔。

    【咱們工人有力量】:正所謂知識就是力量!你的力量基本處於冷兵器時代,不過你還懂一點點魔導炮的知識。

    卡片上的梳理出的內容看起來一目了然,歸根結底只是過去信息的整理。要說真正的新東西……塔砂把目光移向卡片一角,看到了從未見過的內容。

    稱號:Keeper

    塔砂不知該怎麼解讀這個深淵詞彙,翻譯成英文的“keeper”更合適一點,它能理解成太多意思。保管人,飼養員,守護者,負責人,主人……

    “我覺得是保姆。”以深淵為母語的維克多陰測測地說,“既然你一直在對大地上的生物揮霍著毫無必要的過剩善心。”

    “毀天滅地和過剩善心之間顯然還存在一大堆其他東西。”塔砂興趣缺缺地回答,她向稱號下方看去,心臟忽地狂跳起來。

    【Keeper】,稱號效果:抽取從屬的要素構成軀體。

    構成軀體?

    塔砂毫不猶豫地發動了稱號效果,地下城核心仿佛被抽了一鞭的陀螺,飛快旋轉起來。

    魔池中的藍色液體也在打轉,很快變成一個漩渦。地下城中稀薄的魔力在打轉,它們向中心匯聚,無數根肉眼不可見的“線”與塔砂相連,仿佛一場隱形的龍捲風。在此刻,塔砂的意識掠過整座地下城。

    *

    成群的匠矮人敲打著魔導炮的殘骸,它的動力早被塔砂吸收,其中複雜的內部結構已經摧毀到無法復原,但能工巧匠們依然能想辦法修復它的外形。回收過來的破銅爛鐵在匠矮人的努力下慢慢恢復成型,不久之後,它大概能重新擁有以往奇特的模樣。

    *

    名叫亞特蘭特的棕發少女坐在母親的床邊,座位挨著她的父親。這是亞馬遜戰士當中年紀最小的一位,戰前跟瑪麗昂抱怨過自己只能拿短弓的那個。她手上的胳膊被繃帶掛在脖子上,完好的手握著床上母親的手,這位重傷的女戰士仍然昏迷不醒,在與死神角力。

    “你想吃點什麼嗎?”她的父親問。

    亞特蘭特一聲不吭,直到父親放棄得到答案。他猶豫了一下,說:“你媽媽並不是真認為你沒有當戰士的資格,她只是太擔心你,和我一樣……我們從來以你為傲。”

    他的女兒依然一動不動,他無聲地嘆了口氣,習以為常地站起來向門外走去。重新關上門之前,他聽見亞特蘭特低聲說:“我也愛你們。”

    訓練場上,朵拉射出又一支箭。她已經在這裡待了太久,汗水從她的鼻尖和下顎滴落,酸痛和疲憊感變得越來越沉重,最終它們影響了她的準頭。最後一支箭脫離了靶心,朵拉發出一聲挫敗的低吼,她一把扔掉了弓,抽出劍來,瘋狂地劈砍著訓練假人。

    有人從她身後走來,踢飛了她手中的劍。“找個能回擊的對手。”亞馬遜女王說,她看了朵拉一眼,從武器架上抽出另一柄長劍。

    朵拉喘著粗氣,撿回地上的劍,咬牙衝向女王。

    疲憊讓這位戰士的動作變得緩慢,而女王是亞馬遜人當中最強的一個,勝負一目了然。這場戰鬥很快以朵拉的失敗告終,她咬著牙第二次衝上去,第三次,第四次,直到女王用腳踩住了她的劍身,讓她再也無法拿著劍爬起來。“這就是你想要做的嗎?”亞馬遜女王的聲音極其嚴厲,“用這種方式自毀,來報答那些為了我們活下來而戰死的姐妹?”

    “不是……!”朵拉吼道,她的聲音哽住了,“是我,是我才讓……”

    “是他們!”女王打斷她,“是那些人類襲擊了亞馬遜,是那些卑鄙者殘殺弱者,是他們設計了圈套再對我們揮劍!朵拉,你是要養精蓄銳等待復仇,還是繼續在這裡自怨自艾,當一個無能的懦夫?”

    她把手中的劍重新丟回架子上,頭上的金色額飾在燭火中閃閃發亮。朵拉半跪在地上,肩膀微微打著顫。突然,訓練場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有個矮人往裡面探頭探腦,看到她們,喜笑顏開地小跑進來。

    “晚上好呀!女王大人,還有這位女士!”他快活地說,把手中那個大枕頭塞進朵拉懷裡,半點看不出這裡僵硬的氣氛,“他們說你這幾天一直沒回房間睡覺,我懂你!拿著這個!這是鴨絨做成的枕頭,我做的,全地下城最好的枕頭——塔克做的枕頭比房間自帶的棒一萬倍!啊,別擔心女王大人,我還在趕工做其他人的,請原諒,本來可以提前開工,但是我們不知道新搬進來的會是什麼樣的人啊,枕頭這種東西需要知道腦袋的大小才可以量身訂造,沒見過床的主人就隨便做一個,這可不是好工匠的態度!”

    他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大通枕頭的注意事項(比如晾曬和如何用拍打保持它的柔軟),說完心滿意足地走了出去。亞馬遜女王微不可見地抬了抬嘴角,看了看朵拉,也離開了訓練場。

    朵拉呆滯地抱著那個枕頭,一時半會兒還不能站起來。枕頭真的柔軟極了,她舔了舔脣邊的血跡,開始感到困。

    *

    瑪麗昂在地面上。

    看到這裡的時候,塔砂的身軀已經完成了。一部分意識被灌入其中,這感覺有點像幽靈,又完全不同。她的雙腳踩到了地面,久違地感覺到重力。她抬起手,握了握,能感受到刺著手心的堅硬指甲。這是具女性的身體,和她過去一樣高挑,只是更加健康強壯。

    不對,還有個差別。

    塔砂在地下城核心鏡面似的外殼中,看到自己蒼白的倒影。在本該是人臉的地方,有一顆骨質頭顱——看上去還不是人,而是某種獸類的頭骨。

    “取消頭部要害?抽取要素中得到這種亡靈天賦的幾率不到百分之一,你只有骷髏兵而已啊!”維克多羨慕地說,“你可真是個幸運兒。”

    “………”

    塔砂對著臨時鏡子深深嘆了口氣,敲了敲骨頭腦袋,完全不痛不癢。她搖了搖頭,隨便找了件衣服,向地面上的瑪麗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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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32:43 |只看該作者
第27章 陰謀

    瑪麗昂在戰場上徘徊。

    這裡曾是茂密的森林,後來魔導炮撕開一條寸草不生的空地,從天空中看仿佛頭皮上猙獰的傷痕。亞馬遜人與骷髏兵抬走了傷員,拖走了屍體,撿完了還能回收的武器,但仍有各式各樣的雜物堆在這裡。

    狼人少女翻找著地上的碎木和石塊,雜物中尖銳的東西在她手上劃出白痕——自從受到自然洗禮,瑪麗昂的手上的皮膚如同野生動物的肉墊,變得更加柔韌結實,不會輕易被砂礫劃開。幾天前的戰場上她終於得到了夢寐以求的一戰,自然賦予她的尖爪與利齒將敵人撕成碎片。化狼的感覺讓瑪麗昂血液沸騰,哪怕在那事發生幾天后,回想起這個也讓她的皮膚刺癢。

    但現在完全不是回味這個的時候。

    她奔走在戰場上,到處尋找著遺失的東西,每一次無果的搜尋都讓她更加痛恨自己。瑪麗昂在混戰中化狼,野性的呼喚讓她完全不記得脫掉什麼,它們都和被撐破的裙子一樣灑落在了戰場上。

    她找到一些沒被收起的斷肢,這些碎塊已經開始腐爛,但沒有蟲子,蟲豸都躲避這片遭遇過魔導炮威能的區域。她找到一些血淋淋的布片,一些看不出來自什麼防具或武器的金屬殘片,這些東西終將在風吹日曬中歸於塵土。地面十分乾燥,失去了所有植物根系,表層的土地很快變得乾燥而疏鬆。浮土被風掀起,慢慢抹掉地上的痕跡,或許再過上一陣子,戰場上被遺忘的東西都會消失。

    瑪麗昂在戰場邊緣的枯樹樁下找到了母親的牙齒,穿過牙齒的繩子已經不知去了哪裡。她小心地把它拾起來,用衣服的下擺擦掉上面的灰塵,把那顆牙緊緊握進手心。

    她就跪在那兒找了好一會兒,指望另一樣東西也被踢到了這裡。但是沒有,那蓬草叢中就只有這一顆牙齒,沒有另一顆。

    整個晚上瑪麗昂都沒找到安加索獅的牙齒。

    “送給你!”金髮的亞馬遜少女說,“別拒絕,反正我今後自己也會打到的。”

    她說錯了,這年輕的戰士戰死沙場,既沒有活到能使用劍與盾的年齡,也沒有親手狩獵安加索獅的機會。她的名字叫尤妮絲,喜歡用劍而非弓,勇於正面作戰卻不擅長隱匿,喜歡吃魚,有個才四歲的妹妹。尤妮絲很喜歡妹妹,說再過兩年就要當她的劍術老師。

    尤妮絲是瑪麗昂的新朋友,她跟瑪麗昂開玩笑,摸瑪麗昂的耳朵,把心愛的吊墜送給她。尤妮絲告訴她安加索森林的哪個季節溪流中的魚最肥美(“不過有時候你得從熊口奪食,帶著崽子的熊媽媽可不太好說話。”),告訴她哪種樹葉捲起來可以做哨子。瑪麗昂為亞馬遜人的友善受寵若驚,她覺得她們能成為很好的朋友,她們會有很多機會一起捕獵、訓練、並肩作戰。她把獅牙吊墜綁在手腕上,暗暗發誓會保存這珍貴的禮物到永遠。

    看來她想保留的東西總是留不長。

    瑪麗昂跪坐在地上,懷疑自己再也找不回那個吊墜了。戰場上有種讓她很不舒服的氣息,大半個晚上的搜尋令她感到疲憊。瑪麗昂不可遏制地開始回憶其他失去的東西,半數新朋友,她的母親,她的父親,她的族群。總是這樣,仿佛受到了詛咒,她所愛的一切總會離她而去,區別只在時間長還是短。無休無止的焦慮在她血液中卷土重來,瑪麗昂害怕現在剩下的一切也將在不久後消失,獨留她一人流離失所,無所歸屬。

    媽媽,她在心裡說,我該怎麼辦?如果你在這裡,你會怎麼辦?

    母親的牙齒陷入她掌心的皮膚,理所當然地,她得不到任何回答。

    瑪麗昂聽見了腳步聲。

    她在地面上待了大半個晚上,如今晨光未至,西斜的圓月還很明亮。僻靜無人的戰場上,人影走出了陰影,月光灑在這生物身上。

    蒼白的頭骨倒映著月光。

    那看上去是個女人,但她脖子以上只有光潔的顱骨。那是狼的頭顱,瑪麗昂一眼就認了出來。族人將狼的頭骨掛在薩滿的帳篷上,供奉在狼神的石柱下,畫在講述傳說的壁畫上。狼首人身的狼神漫步在滿月之下,而以狼骨為首的祖靈徘徊在夜幕之中……瑪麗昂不相信這些傳說,她告訴自己這只是騙小孩子的玩意。但此刻狼人少女呆滯地看著來者,像她幼年時一樣。

    “第二次了。”塔砂說,“這是你第二次叫我‘媽媽’。”

    瑪麗昂張口結舌,直到對方來到面前才猛地反應過來。“大人。”她難堪地說,連忙站起來,感覺無論說什麼都沒法讓這一幕變得不尷尬一點,“您……您的變化真大。”

    她的主人笑了笑——那大概是一個微笑——顱骨的上下顎微微開合,發出很輕的哢噠聲。一顆骨頭是怎麼發出聲音的呢?它好像直接就傳到瑪麗昂耳朵裡去了。狼頭骨的眼眶中有兩團紅色的火焰,在那兩個空洞中穩定地跳動,瑪麗昂不敢多看,低下了頭。

    “你是不是在找這個?”

    一隻修長的手對她攤開,手心裡躺著一枚圓錐形的牙齒。安加索獅體型不大,但它們的犬齒長而尖銳,像個小型冰錐。

    瑪麗昂愣了幾秒鐘,一個勁兒點頭。她凝視著失而復得的珍寶,一時間除了點頭說不出什麼話,連動都忘了動,就傻站著。塔砂等了一會兒,抬起瑪麗昂的手,把那吊墜塞進她手中。

    明明頭上是枯骨,那雙手卻是溫熱的,連帶著那顆牙齒都染上一點熱度。瑪麗昂莫名有點眼眶發酸,只好深呼吸將之平復下去。她可不是個愛哭鬼,失去那麼多東西時她都忍住了,就算是最近這一次……

    這雙手摸了她的耳朵。

    她的主人輕笑起來,那種沙啞輕柔的聲音聽起來總是這麼鎮定,仿佛所有事在她眼中都不必擔心。她就這麼輕輕揉著瑪麗昂的耳根,說:“真軟,和我想的一樣。”

    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

    是因為恐懼和悲傷本來就到了極限,還是那雙手和記憶中朋友、親人的手一樣溫暖呢,瑪麗昂突然就忍不住了。她咬著牙齒低著頭,讓淚水無聲無息地掉落到地上。她以為自己足夠安靜隱秘,可她的肩膀和耳朵都抖得非常厲害。塔砂伸手抱住她,她開始失聲痛哭。

    瑪麗昂又一次想得太大聲了,她的痛苦不安和自責在鏈接裡一覽無余。塔砂沒有安慰這種孩子的經驗,只能拍拍她的背。狼人少女的體溫比塔砂高,在大哭中往她懷裡鑽,她覺得自己抱著一隻悲傷的、到處亂拱的小奶狗。最終瑪麗昂在塔砂的肩窩裡找到了她的位置,她把頭擱在那裡嗚咽,塔砂揉她的耳朵,摸摸她的頭。

    “我平時、平時不是這樣的。”瑪麗昂說,哭得打嗝,“真的。”

    “這沒什麼。”塔砂說,“你才十六歲呢,小姑娘。”

    東方發白的時候,塔砂把不再哭了的瑪麗昂帶回地下城,後者看著塔砂肩膀上濕透的那一塊,看起來羞愧得想鑽進地縫裡。塔砂讓她回去睡覺,趁機又摸了摸她的腦袋(狼人少女的頭髮和耳朵上的毛髮一樣柔軟),瑪麗昂無意識蹭了蹭她的手心。

    “你想搞她?”維克多酸溜溜地說,“她完完全全屬於你,根本不用白浪費這種時間。”

    “對惡魔來說沒有特殊企圖的交談和性 交申請等同?”塔砂反問,“真同情你們貧乏的精神世界。”

    “別岔開話題,你把一晚上都花費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該不會忘了外面還有一整個人類世界要對付吧?你還在等什麼?”維克多說。

    “等天亮。”

    “什麼?”維克多疑惑道。

    “畢竟,”塔砂說,“人類不在晚上辦公。”

    ——————————

    鹿角鎮,安加索地區最東邊的人類城鎮中,早起辦公的鎮長先生看著出現在辦公地點的箭書,臉色相當難看。

    政務廳就坐落在小鎮中心,這個代表著埃瑞安帝國在此處權威的地方一直有著最好的設施和最優秀的防護,然而一支羽箭就這麼大喇喇釘在鎮長的椅背上,力透椅背,要是當時鎮長先生本人還坐在上面,或者箭選擇落到鎮長的床上的話……

    他咽了咽唾沫,在心中瘋狂咒罵著駐守於此的軍隊。鹿角鎮是本森上校的駐軍地點之一,軍官們可以對鎮長指手畫腳,而當他們討伐失敗,放任該死的惡魔後裔到處亂跑,遭受性命威脅的還是鎮長本人,真是不講道理啊。

    鎮長試著拔了拔箭,完全沒能成功。他叫來衛兵拔出了箭,將之展開,往上面看了幾眼,心中叫苦不迭。“你們的炮被我們截獲”?“俘虜的軍官傳授了啟動方法”?這一件件事全都超出了他能處理的責權範圍。鎮長掏出胸口的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苦著臉命令下人準備通報上校的馬車。

    不同於此地大部分鄉巴佬,鎮長先生對“炮”這種東西略有耳聞,他一點都不想讓那玩意轉頭打在自己負責的地區。他希望軍方的人能行行好,看在這可怕的威脅上別繼續開戰,但根據他對那位中校的了解……

    “威脅我?”本森中校冷笑道,“人類從不對異種妥協!”

    ……看吧。

    “可是大人,之前的討伐軍在動用大炮的情況下依然不幸,呃,失利,”鎮長小心翼翼地說,“倖存者說整個森林都變得可以活動,最近不少樵夫也說那裡的樹木長得很快,或許那裡有什麼強大的魔鬼?或許我們應該向上層請示,申請更多的援軍……”

    “你想說我們連獨立解決自己地區的毒瘤的能力都沒有?”中校森冷地看著他。

    鎮長立刻搖著頭訕笑起來。

    “活動的樹木,哼,裝神弄鬼,只不過是德魯伊的餘孽而已。”本森中校說。

    “啊,大人真是博學多才!”鎮長奉承道,努力擠出個笑容,“那對於德魯伊……”

    “對於那些玩樹的神棍,幾百年前我們就有了解決辦法。”他背著手走向窗邊,望著森林,“一次失利只是意外,這種小事,根本不值得打擾希爾曼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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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32:53 |只看該作者
第28章 瘟疫醫生?

    塔砂又一次被扔了出去,她的後背撞上訓練場柔軟的墻面,彈回來,摔到地面上。

    訓練場的墻壁和地面都有種像是橡膠的物質,這玩意讓塔砂想到運動場的跑道,一方面能防止腳底打滑,一方面有點彈性,重重甩上去也不至於傷筋動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那些亞馬遜人可勁兒把她往墻面地面上招呼,半點都不客氣。

    是塔砂自己要求亞馬遜人訓練她的,有這麼好的老師、場地和身體,不抓住機會學習才是損失。亞馬遜女王依然保持著她鋼鐵般的神經,對一位狼頭骨的怪人前來求教這事沒露出一點好奇心。她只是放下弓,對訓練場上另一個正在不斷練習射擊的人一招手,說:“朵拉!你來教她。”

    那個倖存的斥候基本已經從重傷中恢復了過來,光是她強韌的恢復力就很值得一提。據說朵拉是亞馬遜人中數一數二的好戰士,這點無從考證,但女王說過的另一點則非常明顯:她會對學徒非常嚴厲。

    “站起來!”朵拉輕叱道,“再來一次,你的眼睛不是擺設!”

    塔砂的“眼睛”就是兩團紅色的火光,形態和骷髏兵眼中的相似,只是顏色不同。瑪麗昂說過這是一顆狼的顱骨,幸好眼睛其實和人類相似,不是色盲,能看到的視野還比幽靈廣一點。站在旁觀者視角(地下城的確能做到這個)上聽亞馬遜人對著她這張臉面不改色地訓話,這場面其實有點滑稽。

    身在其中就是另一回事了。

    塔砂急促地呼吸,汗水順著她的胳膊往下流。她幾乎忘記了這種疲憊的感覺,即使在還是個人類的時候,上一次累成這樣沒準還是高中考八百米。頭顱以下的身體與曾經無異,會冷會熱,會痛會累,高強度運動讓肌肉酸痛不已,汗水將衣服粘在身上,重得讓人不想站起來。她的皮膚比過去白了幾個色號,不是“沒曬太陽”這種程度,人種都改變了,因此磕磕碰碰留下的淤青變得格外顯眼。通過跳躍時揚起的衣服後擺,她能看見自己的後背已經青紫一片。

    之前說錯了,曾經的身體根本不能與現在相比。要是換做以往那個缺乏運動的身軀,塔砂早就站不起來了吧。

    抽取從屬要素構成的軀體無疑要優越許多,她跑得更快,跳得更高,出拳更有力,仿佛進入了一具運動員的身體。亞馬遜人給予的【優秀戰士預備役】在這具身體上完美地發揮,塔砂能夠使用那些從來沒碰過的武器,她拉弓時不會射到自己的腳尖,能把一柄劍舞得虎虎生風,有時還能瞎貓撞上死耗子地格擋住攻擊,這種奇特的流暢感就像菜鳥拿大神的號玩遊戲一樣爽快。

    但也只是這樣了。塔砂能吊打過去的五個她自己,然而這種十歲亞馬遜人的水平,遇上對面經驗豐富的亞馬遜戰士……她站起來戰鬥的時間,還沒有花費在“被打趴——爬起來”上的時間多。

    開始塔砂心中吐槽“腦袋都是頭骨為什麼還會流汗”、“我又沒有上呼吸道在喘個什麼勁”等等,不久後她就是去了想東想西的余裕。她的格鬥老師沒讓她使用任何武器,如今的訓練只有奔跑、躲閃和徒手搏鬥,對目前的塔砂來說,就是逃跑和挨打的課程。

    這一次塔砂躲閃了三秒鐘,在第四秒飛出去。

    “你真是毫無天賦。”維克多的聲音冒了出來。

    “感謝你的熱心鼓勵。”塔砂說,動了動胳膊,懷疑自己的肩膀有點脫臼。

    “順時針方嚮往裡按一下。”維克多說。

    塔砂按他說的做,聽到自己的肩膀發出輕微的哢噠聲,剛才的抽痛感消失了。“謝謝。”塔砂有點意外,“我還以為你會說我又在浪費時間。”

    “增加自己的生存幾率從來不是浪費時間。”維克多這樣說,出乎意料地溫和,雖然下一句話又原形畢露,“順帶一提,你在戰鬥這方面真的慘不忍睹,在我們老家你絕對活不到長大。”

    “圖書館的生存壓力真大啊。”塔砂說。

    “是深淵!深淵!我是個大惡魔!”維克多氣憤地說,不再說話了。

    塔砂又一次摔到地上,磕到了武器架,一時間爬不起來。讓她懈氣的不是不斷失敗,而是不得其門而入,看不到自己的進步。塔砂懷疑自己只在耐打這方面有了點長進,她摸摸後腦勺,覺得倘若她的顱骨裡裝著腦子(這話聽起來真不對味),一個腦震盪準跑不了。

    “用你的眼睛,別忙著挨打!”朵拉說。“看著我的肩膀,你能看出我什麼時候會出手。看著我的腰,你能判斷接下來我要向哪個方向移動。”

    她之前就沒穿護甲,此時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塔砂一眼,把那件短袖衫也脫掉了。穿著背心的女戰士強壯而精悍,塔砂看到她上臂的肌肉鼓起,然後又被打飛出去。

    “不行。”朵拉皺眉道,“你根本沒投入。”

    “我投入了!”塔砂第一次反駁道。如果她沒有全心全意企圖學到點什麼,她怎麼可能還在這裡一次次挨打?她又不是受虐狂。

    “你沒有。”朵拉說,“你沒有投入戰鬥,甚至沒投入進每個動作,你行動起來就像穿著你的身體。”

    塔砂無法反駁。

    朵拉說得一陣見血,這可不就是她憑空得到的身體嗎。她平白獲得了一具體能優秀的身體,省掉了用在鍛煉上的漫長時間,但也因此根本沒有磨合的機會。肉體和意識之間有著微妙的隔閡,就像開一輛性能優越卻沒怎麼使用過的車。

    “有沒有考慮去轉個法系職業?”維克多說。

    “你打算教我法術?”

    “深淵法術來自血脈,你麼,只能去找願意收你的法師,或者魔法書。”

    塔砂既沒有法師也沒有魔法書,所以維克多說的又只是風涼話。

    這一次訓練以塔砂精疲力竭告終,她把酸軟的身體丟進自己的房間,動都不想動。她的手在床沿旁邊垂下,阿黃從床下爬出來,拱了拱她的手,而塔砂連摸摸它的力氣都沒有。不久瑪麗昂貼心地給她送來了一大盆熱水,塔砂想著打水燒水的麻煩,決心立刻搞個浴室出來。

    讓地下城折騰出浴室比學會打鬥容易得多,地下城比這個軀體更加如臂指使。朵拉真沒說錯,她不可能全情投入,與地下城所占用的精力相比,這個剛到手的新身體充其量只是操縱著的木偶。

    地道一直在延伸,地精的隊伍又壯大了不少,它們晝夜不停的工作讓地下城遍布整個安加索森林。這張地下網絡四通八達,足夠堅固又保留了擴張新房間的空間,隨時能從排水管道發展成真正的地下城市。隨之擴張的是瞭望塔,它們牢牢地將安加索森林納入其中,確保不會再被打個措手不及。

    因此,當奇怪的人出現在森林邊緣,塔砂在第一時間發現了他們。

    那不是一支軍隊,充其量只是有護衛的車隊。他們在夜幕下點著火把,在車輪與馬蹄下鋪上軟墊,輕裝簡行,盡可能無聲地偷渡到這裡。幽靈立刻浮出地面,萬幸,她沒在車中感應到另一架魔導炮。

    他們停在安加索森林外面,掉頭,讓車隊的頭朝外。一輛馬車中下來好些人,將手中一些怪模怪樣的東西拼接到其他馬車後面。塔砂想看清那些馬車裡裝著什麼東西,但它們被大棚蓋得嚴嚴實實,沒有任何開口,像實心的一樣。那些架子和橫排長棍拼接後被裝置在這些馬車後廂,讓人看不明白這是在幹什麼。

    不管在幹嘛,反正不會是好事。

    塔砂在發現他們的第一時間通知了亞馬遜人,戰士們立刻披甲出動。人類士兵這回只來這麼點人,的確來去便捷、方便藏匿,可惜打錯了算盤,被發現後等於給亞馬遜戰士送菜。至於他們的目的,殺掉或抓住他們之後可以再找答案。

    仿佛知道自己已經被發現,那些士兵粗粗組裝了一半便停了下來,一大半人重新上了馬車或馬,揚長而去。

    留在原地的只有四輛無法上人的馬車、幾匹馬和相同數量的、打扮奇怪的人。他們戴著皮革手套,穿著和手套同樣質地的厚重外袍,連著兜帽的袍子籠罩了整個身體。兜帽下有一張奇怪的面具,那種面具並非扁平的,眼睛的部分鑲嵌著圓形鏡片,鼻子部分尖銳突出,占據了三分之二張臉,頂端微微下彎,看上去像個巨大的鳥喙。一眼看過去,他們仿佛穿著烏鴉戲服。

    塔砂依稀記得哪裡看到過這樣的人,但又想不起來。會是什麼地下城傳承的碎片嗎?她問維克多這些人是不是亡靈法師,或者諸如此類的東西,維克多說不,那些只是活人,可能是某種烏鴉崇拜的法師——法師很難殺,不要吝嗇箭。

    活人就能被殺死。

    亞馬遜人的弓箭一瞬間取走了半數人的性命,羽箭輕易穿透了皮革外套,它們的防禦力比不上皮甲,也沒有什麼花花綠綠的法陣從中升起。他們和普通人一樣倒了下來,剩下的三個人看上去都有點驚慌。亞馬遜弓箭手們射穿了他們的腳,向他們跑去,準備抓活口。

    “為了埃瑞安!”其中一個人突然大喊道。

    這人距離車很近,他撲向前去,拉動了車後面的桿子。另外兩個人拖著瘸掉的腿有樣學樣,儘管其中一人很快被射穿了手,沒能碰到第三輛車。從馬車後面的橫桿上激射出一陣陣狂風,吹得人睜不開眼睛。亞馬遜人本能地趴下,避開風頭匍匐前進。速度最快的人抓住了其中一個活人,在廝打中扯掉了那個面具。

    那個人發出一聲尖叫,猛地抽出腰刀,掙扎著向身後的馬車撲去。

    塔砂就在此刻想起自己在何處看到過這種烏鴉面具。

    一些歷史文獻的插圖中,中世紀的瘟疫醫生,戴著這種最初級的防毒面具。

    她毫不猶豫地讓地面裂開再合攏,還未跑到的亞馬遜人被吞進地下城,茫然地看著天花板合上。在地上,沒有面具的人發瘋似的斬向馬車,幾刀後,馬車後廂仿佛被戳破的氣球,整個炸開了。

    那裡面本來就只裝著氣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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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33:04 |只看該作者
第29章 枯萎公約

    車子裡的氣體沒有任何顏色,幽靈在旁邊只能感覺到氣流。一隻松鼠匆匆跑過這片區域,沒有在途經此處時立刻倒地,塔砂幾乎懷疑自己想多了。

    但無時不刻注視著地面的瞭望塔發現了問題。

    焦黃色緩慢地爬上樹葉的邊緣,染色般擴散開來,那些有著柔軟弧度的葉片在完全變色後卷起,變得扭曲而脆弱。這速度並不快,然而肉眼可見,比正常植物的枯萎快了豈止一倍兩倍。枯黃色的瘟疫自幾輛大車炸開的地方蔓延,從低處擴散到高處,從這片葉子蔓延到下一片。

    地面上雜草的凋零最為輕易,昂揚的草葉與花朵在枯潮席捲之際垂下頭顱,和落下的枯枝敗葉融為一體,在地面鋪上厚厚一層毯子。大樹的枯朽則需要更多時間,當它們完全死去,樹幹傾斜的那些開始轟然倒下,再沒有能固定住它們的根系。

    這是多米諾骨牌被推倒的慢鏡頭,綠色的骨牌翻轉成發黑的黃色,緩慢卻勢不可擋。塔砂沒有一隻能夠阻擋骨牌傾倒的手,她指揮地精弄塌了橡木老人周圍的土地,再將天花板重新填補好。這棵大橡樹被暫時封存在了地下城裡,帶著根系上的泥土,像那種準備轉移的盆栽。

    直到天亮,大規模的枯萎還在繼續。許多地區的視野被熄滅了,因為完全擬態成樹木的瞭望塔也和它們模仿的東西一樣中了招。瞭望塔枯萎,倒塌,然後化作黑煙。

    參與昨晚行動的亞馬遜人被塔砂安置在隔離病房,即使覺得自己沒有受傷,沒必要靜養,她們還是聽從了塔砂的命令。那個速度最快的、近距離廝打掉烏鴉面具的亞馬遜人在這天早上發現自己得了感冒,她有些沒精神,抓撓著臉上的皮膚,打著哈欠。她既沒有長出奇怪的東西,也沒神志不清,自己只覺得有點疲倦而已。換成另一個領導者,搞不好根本不會發現這個,但知道一切的地下城女士,在發現的第一時間繃緊了神經。

    隔離病房被更加細緻地隔離開來,每人一個房間,食物和水由地精運送。儘管如此,到這天傍晚,這支亞馬遜小隊的所有人都或輕或重地開始了感冒。第一個發病者沒有打噴嚏流鼻涕,她只是在這天晚上八點就倒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她可是夜巡輪班者。

    塔砂關閉了所有通往地上的通道,起碼最近一周,她不打算讓任何人出去。

    地下城能夠自給自足,但橡木老人的問題卻很麻煩。他休眠時完全是一棵橡樹,並非藥材,目前的藥園沒法種植他。一棵得不到陽光的橡樹能活多久,這問題塔砂不知道,也不想親眼看到。

    人類到底用了什麼東西?某種毒氣或是病毒?但塔砂怎麼都想不明白,對方那種沒有飛機的科技等級怎麼敢打化學戰。一陣風就能吹散的毒氣不足以充當武器,而倘若濃度很高,像現在地面上進行的那樣,他們就不怕一陣方向恰好的大風把毒氣吹回他們那裡去嗎?

    幽靈在地面上徘徊,看著整片安加索森林一點點淪陷。塔砂同時能操控的幽靈有數量限制,而在擁有了那個狼首的身軀後,兩個幽靈已是極限。兩隻幽靈分別跟著枯敗擴張的兩個防線,這種不明狀況也向森林以外擴散,一隻幽靈跟著向外擴張的枯萎線一路前行,發現了遠方的壕溝。

    在安加索森林與人類活動區域之間,有一條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長長的壕溝。這條寬達兩米多的區域土地焦黑,似乎還被燒過。人類駐軍就在壕溝對面,武器指著森林這一邊。

    塔砂一時不清楚這東西的作用,直到枯萎線蔓延到了這裡。焦黃色在草葉上彌漫,彌漫,最後停在了壕溝前。

    這是隔離帶?塔砂愕然地想,用一條隔離帶阻礙“毒氣”,怎麼做到的?

    “枯萎公約!”維克多脫口而出,“他們居然還在?”

    “那是什麼?”塔砂問。

    “來自德魯伊的邪教,德魯伊的死對頭,做的事和他們的名字一樣。”維克多說。

    刨除深淵和天界不提,德魯伊的死對頭不是亡靈法師勢力白骨塔,更不是破壞樹木的人類,而是枯萎公約,來自他們自身的敗類。

    每個群體中都不乏各種派別,德魯伊崇尚自然的教義也有各種解讀。其中一種激進派認為,萬物有生有死,生只是過程,死才是圓滿,因此枯萎才是自然的終點。當這個世界開始扭曲腐爛,唯有完全、徹底的枯萎能帶給它新生——用這種方式解讀教義的枯萎公約,想也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沒有比粉轉黑的前隊友更糟糕的敵人了,枯萎公約的前德魯伊以枯萎為宗旨,他們的法術來自德魯伊又克制德魯伊,外加有一些高階亡靈法師的幫助,他們詛咒的產物是一切自然系法術和動植物的天敵。在天界和深淵相對和平的時候,枯萎公約積極參選,努力想充當地面上大反派一角。

    可惜,在成功之前,他們便衰落了。

    枯萎公約針對德魯伊,但受其影響的遠遠不止德魯伊。善良陣營的獨角獸一族庇護棲息地的自然生命,中立陣營的森精靈與森林同在,連陣營偏向邪惡的獸人都痛恨枯萎公約——食草動物沒草吃跑路了,食肉動物還吃個屁?獨角獸一族廣受善良種族擁戴,森精靈之王本身就是個半神,獸人信奉的獸神則是天界眾神中最沒有矜持的一個,它不爽起來會不顧三七二十一玩神降。在維克多與地面失聯之前,枯萎公約已經在多方圍剿下四處逃竄,幾乎銷聲匿跡。

    “枯萎公約的詛咒能以氣流為媒介釋放,開始感染直接接觸的生命體,之後通過被感染的植物蔓延,不被截斷就能蔓延方圓幾十公里,被這種植物覆蓋過的土地幾年裡都種不出糧食。嗯,瞭望塔本來不會有事,但你自帶了自然氣息,被自然氣息覆蓋的瞭望塔在用樹木擬態時基本就是一棵樹。”維克多說,“我以為他們早就被解決了,就算沒有,人類也不該與這種人人喊打的邪惡群體一路……”

    那條長長的壕溝與森林一側的光裸無草的岩壁組合在一起,截斷了詛咒向人類城鎮蔓延的可能。向森林方向前進上百公里都渺無人煙,只有人類的敵人。

    維克多講解上述那一長串歷史,只是想推卸責任,說明自己現在才想起這茬的原因而已。但塔砂聽完他的講述,卻開始疑惑別的事。

    那些曾經追殺枯萎公約的種族,現在在哪裡?

    天界和深淵與這片大地失去了聯繫,沒有了獸神,或許獸人在與人類的交鋒中戰敗,像歷史中被打散的游牧民族一樣,銷聲匿跡或淪落到被當做奴隸買賣的地步。德魯伊因故與自然之心失散斷了傳承,自身難保,藏頭露尾。但是,廣受尊敬、本身法術強大的獨角獸呢?箭術勝過亞馬遜人,長壽又有半神領導者的精靈呢?

    塔砂發現自己過去對埃瑞安的理解可能有不小的誤差。

    她和據稱有幾千歲的前.大惡魔維克多簽訂了契約,聽過數百歲的橡木老人的回憶,也親眼看過埃瑞安宣言簽訂時的畫面。這些人物與事情上提供的信息拼湊出一個種族繁多的奇幻世界,再結合過去看過的影視作品,塔砂對現在的埃瑞安,有著這樣的印象——

    主物質位面的諸多種族聯合起來斬斷了通往天界和深淵的道路,此後強大的種族重新隱居起來不管事,剩下水平差不多的種族聯盟破裂,各自為政,為了自身的利益不斷聯合或交戰。最終人類獲勝,把其他種族趕走,污名化他們,構成了如今人類帝國獨大,帝國範圍內異族被欺壓的局面。

    但是仔細想起來,這種想法未免太理所當然了一點。

    如果當成哪本影片的背景看,塔砂不會覺得奇怪。當地球上的編劇導演都是人類的時候,人類獲勝有什麼奇怪呢?可是這裡是另一個世界,在這裡,人類既不是數量最多的種族,也不是最強大的。

    塔砂曾是人類當中的一員,她也挺樂意當個人。人類文明的進化史足以讓所有人自豪,要是在這個世界中看到比地球上更先進的科技,塔砂一點都不會奇怪人類成為了最後的贏家。然而,這裡的平民似乎還生活在工業革命之前的時代,這裡的軍隊水準也遠不及一戰,如同十六十七世紀的士兵擁有了一兩種奇怪的黑科技。

    地上的種族聯合與人類帝國成為主宰之間發生了什麼?那些更強大的種族到哪裡去了?他們真的會隱居起來嗎?如果是,為什麼?如果不是,他們為何對現在的一切坐視不管?

    塔砂曾以為,追殺匠矮人和狼人少女也好,襲擊亞馬遜人也罷,都只是局部為了利益而彼此攻擊的行為,沒有誰對誰錯,沒有趕盡殺絕,只有追逐利益。她以為這是一個有超級大國的奇幻世界,猜想過維克多所說的法師、智者等等都和夢境中見過的那種遊蕩冒險家一樣,被埃瑞安的政 府管制,定居在國都附近,所以這種偏僻的地方才看不到——當社會穩定下來,把這些精彩卻危險的人控制起來並非難以想象的事情。

    說到底,塔砂還是被過去世界的觀念束縛了,這個世界,根本不能用以往的科學規律衡量。

    人類情願為消滅亞馬遜人動用傷害位面的魔導炮,他們會為斬草除根使用這種毒氣似的大殺器,哪怕這樣一來,他們獲勝後也只能得到一片死地。這絕對不是地球上現代國家之間那種相對和平、利益至上的關係,如今的埃瑞安,人類與被他們鑒定為異種的生物之間,似乎只能你死我活,關係糟糕到了他們寧可損人不利己的程度。

    情況比塔砂以為的惡劣許多。

    不過,人類也弄錯了狀況。

    他們使用了由枯榮公約法術改良的武器,自身卻沒有枯榮公約成員不被感染的抗性,這是其一。其二,塔砂根本不是他們以為的什麼德魯伊,自然氣息對她而言只是工具,她並不介意在此時利用自然。

    她不像德魯伊一樣悲天憫人,她的原則並不在這個方面。在要不要在戰爭中損人利己這個問題上,塔砂的答案和大部分人類一樣。

    地精們揮動著它們的爪子,地下城在往人類城鎮的方向不斷擴張,一路來到壕溝底下。擬態成雜草的瞭望塔靜悄悄長過了壕溝,這些帶著自然氣息的地下城造物,正如維克多所說,和普通植物類似。

    枯黃色從壕溝的這一頭長到小型瞭望塔上,在前一個消散之前已經擴展到後一個上。像一架很快坍塌的橋,這些植物瞭望塔將枯萎公約的詛咒接到了壕溝另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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