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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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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黑糖煮酸梅]地下城生長日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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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15:57:33 |只看該作者
第90章 1.1

    從驕陽之杖發動至今,僅僅過了一分鐘。

    一分鐘前怒魔占盡優勢,手撕地下城之書,眼看要占據地下城核心;一分鐘後它大部分肢體都落在了魔池之中,以零零散散的形式。深淵來客與東道主的局勢再度易位,銀刀下落如疾風驟雨,大惡魔的分身固然堅硬,卻也在這絞肉機似的刀陣之中七零八碎。

    四肢,長角,頭顱,脊椎,軀幹。

    那顆碩大的頭顱高高飛起,重重落下,斜飛入魔池之中,濺起不小的水花。剩下的軀幹屹立不倒,而塔砂揮刀不斷。做這事時她心如止水,情緒毫無波動,只有對落刀角度與大惡魔肢體殘存比重的精確計算。惡魔的身體被大卸八塊,在精準的計算下落入魔池之中,場面血腥,又有種在片刀削麵的荒誕。

    到最後一部分殘肢落入魔池之中,塔砂才落到了地上,開始急促地喘息。

    肢解大惡魔不是砍瓜切菜。

    堅硬至極的軀體本身便是最好的鎧甲,專精肉搏的怒魔一路進化為惡魔領主,那肉體足以與巨龍媲美。若非藉助撒羅神術破防,若非收祝福的銀刀接連不斷,而對上的又是怒魔的分身,這場硬仗根本不可能在短短一分鐘內結束,即使已經機關算盡。

    事實上,這一仗還沒有結束。

    魔池中的魔力液滴包圍了怒魔的血肉,怒魔分身居然還未死去,如同被切成幾段的蚯蚓。黑色的血液在湛藍的魔池中擴散,仿佛墨水污染了晶瑩的湖泊。那些屍塊掙扎不休,怒魔的頭顱雙眼怒睜,血肉翻騰著企圖匯集到一處。咕嚕嚕的氣泡聲越來越大,清澈見底的魔池一片混沌,每一個碎塊即將合體的剎那,總有浪頭將之重新擊碎。

    液態的魔力正在翻滾,沒有大風卻浪花翻騰,沒有熱度卻洶涌沸騰。魔池中的一切都屬於地下城的一部分,地下城的意志在魔池中沸騰。每一個液滴都是一個戰鬥單位,它們滲入惡魔之軀,分割開每一滴血、每一塊肉,滲透進每一條肌理、每一根骨頭。地下城核心紅光大盛,照耀著魔池之內非人之物與非人之物的廝殺鬥爭。

    怒魔賽門正在咆哮。

    它的面孔被分割成了兩半,它的咽喉撕裂成無數碎片,那嘶吼來自靈魂。當怒魔的身軀動彈不得,它的靈魂狂暴不已,無時不刻地衝擊著地下城核心,從開始接觸到現在,從未止息。

    這是驕陽之杖發動後一分鐘,是怒魔領主的分身碰觸地下城核心後一分鐘,距離整個地下城易主還有幾分鐘的時間。唯有以核心為餌,才能讓大惡魔被困在半道,動彈不得,同時這也將地下城的命門送到了賽門手中。地下城核心一點不假,毫無防禦,如果撒羅教宗塞繆爾與塔砂的合擊無法在地下城易主之前解決掉惡魔領主的分身,事情就會變得相當麻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們終究勝利了。

    沸騰的魔池正一點點變得平靜下來,怒魔最後的反撲被成功鎮壓,肢體仿佛離水太久的鯊魚,漸漸失去了生機。池水中的雜質沉澱分離,每一次翻騰池水便清晰一點,好像有肉眼難見的食人魚正在分食著其中的雜物:就像龍翼之軀肢解惡魔,地下城的胃正在分解著其中的屍塊。

    可惜這東西一點也稱不上美味,每一絲力量中都滿是深淵的氣息。

    深入核心的惡魔靈魂開始撤離。

    大惡魔的靈魂能單獨存在,但沒有軀體憑依,這靈魂也不能在主物質位面存在多久。賽門送來的□□像一個釘子,讓被位面排斥的惡魔靈魂能暫時停留在此處,此刻釘子被拔掉,它的靈魂即將跌回深淵,無論它是否情願。

    怒魔賽門絕對不心甘情願,它靈魂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滿了狂怒,一碰就會炸裂開來,那熱度仿佛可以原地自燃。到最後,對地下城核心的污染已經停止,賽門的靈魂只是在瘋狂地進攻,攻擊已經失去了全部計劃和邏輯,它的意志便是憤怒本身。直到被主物質位面驅逐的前一刻,這團狂怒的靈魂還在向塔砂拋射最惡毒的咒罵。

    塔砂認為,沒有真實效力的詛咒根本毫無意義。

    怒魔分身化作無意識的血肉,賽門的靈魂成功被遣返深淵,深淵通道的第一道縫隙已經關閉,暫時沒有任何其他魔物可以過來。到此時,塔砂才能空出手來做別的事。

    無形之手開始動作,被撕落在別處的殘頁被飛快地收集起來,送到地下城的核心房間。同樣的力量推開地下城之書上的斷柱,將書本送到魔池前面。

    殘破的地下城之書與所有書頁一起,投入了魔池當中。

    漸漸平靜下來的魔池再一次開始沸騰,大惡魔分身的屍塊被分解成暗色液體,而後衝向中間的維克多,那場景看上去仿佛往池水中丟了一個淨化器,迅速吸附著一切暗色。地下城之書伸展開每一個斷頁,渾濁的液滴滲入書頁之中。

    深淵來客出現前的幾十分鐘裡,塔砂與維克多做了許多布置。

    他們計劃出這一套危險的方案,自然也假設過這套方案會遇到的問題。維克多與塔砂都是這一次的誘餌,曾經的大惡魔提前跟塔砂說過,地下城之書被撕扯以後應該怎麼辦。

    地下城之書是維克多靈魂的載體,這書本手無縛雞之力,卻有一個比怒魔分身更強的長處:命硬。書本沒有沒有血肉骨骼,能承受更多傷害,只要沒被完全損毀就有生存乃至恢復的可能。

    “撕下來的頁面還可能粘回去?”當時塔砂驚奇道。

    “消化了的不行。”維克多說,聽上去依然對塔砂“吃掉”那幾頁的事情念念不忘,“但那些是我給你的,我要是不情願,想消化我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辦到的事情。只要沒被完全吞噬,即使撕下來也可能恢復,只需……”

    只需要足夠的材料。

    地下城之書不是普通書籍,修補他所需的東西自然也不是膠水、漿糊、訂書釘。主物質位面找不到能用來修補維克多的材料,但製造了傷痕的那一個惡魔,也送來了最合適不過的原料。

    將大惡魔的載體消化打散,還原成純粹的力量,可以修復另一個大惡魔的載體。

    怒魔賽門殘存的屍骸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分解,化作那股黑色的力量。渾濁的能量被整合到一塊兒,統統涌向魔池中的維克多。塔砂不願意吸收的深淵力量有了出口,轉化變得更加快速。

    殘頁在流水中震顫,紙屑尋找著失散的其他部分,殘頁與斷面粘合到一起。在塔砂的地下城中,一切盡在掌握,因此一點紙屑都沒被漏過,它們被一併送入魔池之中,修補了書頁中的每一道傷痕。坑坑窪窪的撕裂傷被一道道修復、撫平,書脊中的黃色眼睛愜意地眯了起來,那股讓塔砂感到不舒服的深淵之力,對於維克多來說則是大補。

    在親眼看到這事奏效時,塔砂才吐出一口氣,放下心來。

    結束了。

    龍翼之軀走向房間的角落,將地上脫力的撒羅教宗扶起。塞繆爾依舊臉色煞白,兩隻眼睛則為目睹了大惡魔的敗落而閃閃發光,像個熬夜喝了太多卡洛飲料的法師。

    “辛苦了,這次多虧你的幫助。”塔砂說,“謝謝。”

    “請別這麼說,我很榮幸能盡綿薄之力。”塞繆爾笑了笑,很快又憂心忡忡地問:“我們將那個惡魔徹底驅逐了嗎?”

    “暫時如此。”塔砂坦陳道。

    只是暫時如此。通道連接後第一次震盪導致的縫隙只能送來一個靈魂,探路的惡魔被送走,一時半會兒深淵別想再送來任何客人。然而只要通道還在,深淵的威脅便依然存在。

    當初埃瑞安的先烈們,究竟用什麼辦法驅逐了深淵?

    似乎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地上的生靈還有多少時間?”撒羅的聖子皺眉道。

    “多則五六年,少則三四年。”塔砂回答,“具體的時間還需要法師們來推斷。”

    “十年以內嗎……”塞繆爾點了點頭,目光飄遠,苦笑了一下,“所有人都以為還有更多時間。”

    “這又不是世界末日。”塔砂聽出了他的意思,斬釘截鐵地回答,“我們當然會有更多時間,在解決完深淵之後。”

    撒羅的聖子笑了起來。

    “是啊。”塞繆爾說,“地上的生靈曾與深淵作戰幾千年,也曾將深淵從埃瑞安驅逐出去,我們當然能做第二次。事情總是如此,就像太陽會在每一個夜晚後升起,千萬年如一日。”

    他停頓了一會兒,又說:“看到惡魔時我竟有點激動,為撒羅的神術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唉,願撒羅原諒我的不合時宜。”

    這些年來塞繆爾已經變得成熟穩重,舉手投足間也有了身為教宗的樣子,到這會兒帶著點不好意思地笑起來的時候,才能顯出幾分過去愣頭青的樣子。不過換做過去,發現自己為惡魔出現竊喜,一定會讓這個有著道德潔癖的撒羅信徒自責不已。如今塞繆爾卻已經能與自己和解了,腦海中的念頭無法控制也不必苛責,他知道自己會做什麼,便不會為前路迷惑。

    堅定的教宗緩過氣來,他站直了身體,向塔砂道別,離開了地下城核心。

    塔砂在他離開後走向魔池,地下城之書的狀態比剛才好了許多,修復的速度開始減緩。她趴在池邊,問:“你還好嗎?”

    書籍上的眼睛睜開一線,瞥了她一眼。維克多開口道:“終於想到我了?”

    “看你挺享受,就先不打擾你嘛。”塔砂說。

    “撒羅的人看上去要死不活的癱著,你也去打擾他了啊。”維克多陰陽怪氣地說。

    一股酸味撲面而來,讓塔砂差點笑出聲。她把手伸進魔池,書頁居然還順著水流滑開了,不給她摸。

    “還跟他說謝謝,不肯簽約蹭地盤傳教的傢伙,你還扶他起來道謝。”維克多在那兒耿耿於懷,“你怎麼不跟我說謝謝?”

    “謝謝。”塔砂笑道。

    “這樣就打發我了?”維克多說。

    “早道謝早送客,難道你比較希望他繼續待在這裡?”塔砂說,“對外人要足夠禮貌,對家裡人可以慢慢來,我們應該已經熟到不用寫感謝信的程度了吧?”

    維克多沉默了幾秒鐘,下一次開口聽上去有點喜也有點懵:“等會兒,我是你家裡人?什麼時候?”

    “打個比方而已。”

    “……”

    地下城之書咕嚕翻了個面,把後背對著塔砂,不吭聲了。塔砂難得耐心地哄了半天。這一回的維克多的確勞苦功高,而且剛被撕過一陣,現在不知道是不是又暫時減了智商,她不忍心跟得病的功臣計較。

    等維克多安分了下來,塔砂又問了一次:“所以你現在感覺如何?”

    “還行。”維克多懶洋洋地說,像跑完馬拉松後泡進熱水浴,舒服得不想說話。

    書頁不再躲避,塔砂浸入池中的手便碰到了書本。指腹撫過地下城之書的封面,之前被抓得滿是抓痕的外皮重新變得光滑,當她的拇指摩挲著書籍,維克多發出了一串模糊的嘀咕,內容像是抱怨,語調則完全不是那回事。

    這幾個音節一方面很像貓咪被摸下巴摸到四肢癱軟的咕嚕聲,一方面有點……黃。

    “你為什麼要給自己做一本書當載體?”塔砂問。

    “多半是意外。”維克多回答,“我記得自己挺喜歡人型生物的載體。”

    “能給你造一個嗎?”塔砂突發奇想,“既然重塑書本這種事可行,再造一個其他軀體,把你的靈魂裝進去呢?”

    “材料不夠。”維克多說。

    “這樣一隻大惡魔的身軀只能補幾頁書嗎?”塔砂回憶了一下怒魔賽門的高度,那肉量就算去掉損耗,製造一本書加一個普通人形應該也沒問題。

    “什麼叫補幾頁書?這可是地下城之書,是我的載體!”維克多頓時不樂意了,“我好歹也是曾經的大惡魔,過去比賽門之流強不知道多少,它粗製濫造出來的分身能和我比嗎?”

    “恩恩,不能。”塔砂說。

    “對嘛,這種破材料才配不上我呢!”維克多驕傲地說,“我用這種東西修復載體,純粹因為找不到材料,勉強屈就一下!”

    “好好好,屈就一下。”塔砂說,基本確定維克多又掉了智商,不由得感到了深深的同情。

    謝天謝地,維克多還沒掉智商到忘掉正事。在得意地自誇完之後,他記得解釋無法再造身體的原因。

    “大惡魔的靈魂可以暫時通過載體來到地面上,就像賽門,它寄居在分身中穿過了縫隙。”維克多說,“但這種快速製造的臨時載體不僅存在不了多久,而且根本無法承載大惡魔的整個靈魂。賽門的靈魂本體還在深淵當中,附在分身上的只是少部分切片而已。以前的大惡魔基本都用這種方法來到主物質位面,因此即使在人間被殺死,它們也不會真正死亡,只會死回深淵,回老家養傷。”

    塔砂點了點頭。

    “我不一樣,我……我大概已經死了。”維克多說。

    “你想起了什麼?”塔砂問。

    “什麼都沒想起來,但賽門說我的身軀在深淵裡。”維克多心煩地搖了搖頭,“至少在深淵當中我是死的,沒有備份留在那裡,在地上的我便是本體。”

    大概就像是,主服務器毀掉之後,備份的硬盤成為了本體吧。

    “要承載大惡魔的本體,需要更多的‘材料’,至少也是大惡魔之軀一類的東西。所以暫時沒戲。”維克多說,“珍惜現在啊,我死了可就是沒了。”

    “在那些你不記得的地方,不是還有各種後手嗎。”塔砂安慰道,“指不定哪天就突然冒出個新備份來。”

    “總有點不一樣。”維克多嘀咕,“這會兒我可沒有深淵的本體當中轉站,如果我現在這部分被毀滅的話,其他部分就不記得你了……不,應該說沒認識過你。我不想這樣。”

    這回輪到塔砂陷入了沉默。

    明明是樸素到有點幼稚的台詞,她卻有些被打動,那讓塔砂感到有點微妙的不知所措。另一方面塔砂覺得這話說得相當不吉利,在局面不太平的時候,還是不要為沒影子的事講自己的死亡結局為好——特別是,維克多烏鴉嘴的事跡還歷歷在目(比如還前腳說“除非有聖子不然巴拉巴拉”後腳就冒出千載難逢的撒羅聖子)。

    這時候拍著胸口說“有我在絕對不會讓你死”更好吧,如果這是個戀愛遊戲,肯定有這種大漲好感的選項。但塔砂在某些方面是個很沒有情調的人,她從來不做無法肯定的保證。

    “你之前說縫隙的事情,”塔砂突兀地岔開話題,“通道開啟的震盪就會形成第一條縫隙,在短暫的時間之內,足以讓一個實力不到傳奇的個體通過,也就是說現在縫隙已經關閉了嗎?”

    “不是關閉,但是應該過不來了。”維克多說,“通道是一次性的,判定有一個靈魂通過之後,就會對其他靈魂封鎖。”

    “等等,我們剛才沒有消滅掉那個怒魔的部分靈魂。”塔砂皺眉道,“如果這部分靈魂跑回去,再用另一個身體跑回來,我們難道還要再打一場?”

    “當然不會,你以為我沒考慮過這種可能性嗎?”維克多得意地說,“縫隙會隨著時間流逝與往返固化,那部分靈魂跑回去後,大惡魔的分身已經沒有擠過來的力量。本體穿越倒有一小部分成功幾率,但這非常、非常愚蠢,無論是否成功都很容易造成空間亂流——可不是那種影魔都能居住、法師可能在法術意外時出現的小小空間扭曲,參與者不論強弱,運氣不好可能就要失蹤,永遠回不來了。哪個大惡魔會做這種……”

    維克多停了下來。

    地下城之書陷入了突如其來的沉默,剛才氣氛輕鬆的大廳突然陷入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靜之中,仿佛飛鷹的影子掠過了群鳥嬉鬧的森林。不好的預感很快從摸不著的感覺變成了實體,塔砂沒有開口詢問,因為她也感覺到了。

    魔池的水面上,出現了小小的漣漪。

    如果你拿著一個杯子站在火車上,杯中水面就會出現這樣的紋路。不祥的紋樣一層層擴散,仿佛遠方有地震正在發生。

    可是塔砂沒有感覺到震動,地面風平浪靜,出現波瀾的是空氣。

    或者說,是空間。

    就在剛剛斬殺了怒魔賽門的位置,有什麼東西正在震盪。封閉的房間裡出現了怪異的氣流,單薄昏暗的空間中閃爍著沒有來源的紅光,塔砂感到皮膚針扎似的刺痛,在那以後,空間霍然開裂。

    沒有一點兒反應的時間,從感覺到縫隙的鬆動,到空間被驟然撕裂,這其中甚至沒有半秒鐘間隔。仿佛一輛重型坦克高速撞向了墻壁,在你發現有什麼東西到來之際,曾是房屋的廢墟已經轟然向你倒來,而房間之外是無盡的空洞。

    狂風席捲過整個廳堂,長著獨角的怪物頭顱洞穿了壁壘,它看上去比此前的分身更加龐大,更加猙獰也更加凶暴強悍。細小的裂縫出現在整顆頭顱上,黑色的鮮血速度極快地滲出,乾涸,蒸發,血紅色的花紋在深紅色皮膚下蜿蜒縱橫,仿佛岩漿四處流淌。這暴怒的怪物瞪大了黑漆漆的眼睛,鎖定了不遠處的塔砂與維克多,露出一個瘋狂的笑容。

    什麼樣的瘋子會用本體擠開縫隙,好不容易進化成惡魔領主卻選擇找死一樣冒險,只為提前幾年來到通道另一頭,好出上一口氣?

    一個被老對頭又一次耍弄、被沒放在眼裡的巢母肢解、氣得發瘋暴走不計後果的怒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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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塔砂(用力搖晃維克多):烏鴉嘴就不要在這種時候立死亡flag好嗎?

    維克多:好好我不立……話說縫隙基本萬無一失啦,除非有大惡魔發瘋讓本體也擠過來,但是哪個大惡魔會做這種傻事哈哈哈

    系統提示:您的仇敵【氣到發瘋的賽門】已上線

    維克多:……

    塔砂:……

    維克多:沒、沒事!這種穿越失敗率超級高的!一般都會失敗,除非遇到下列情況……

    塔砂:我求求你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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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15:57:59 |只看該作者
第91章 1.1

    “別過去!”維克多厲聲道。

    塔砂生生剎住了車,附近一塊碎石先行一步,示範了此刻衝過去會發生的後果。無形的引力吸引下,足有腦袋大的堅硬石塊衝向怒魔,在與怒魔的頭顱還有半米遠的地方驀然解體。石頭化為粉塵,霎時間無影無蹤,不知是被混亂的氣流衝向了何方,還是變成了肉眼不可見的細小碎屑。

    被強行擠開的縫隙正在扭曲,那附近滿是空間亂流。怒魔所在的地方根本無法靠近,另一方面,這也說明了怒魔真身究竟有多可怕的硬度。

    “沒事,擠不過來的!”維克多僵硬地安慰道,也不知在安慰塔砂還是自己,“空間壁壘要是這麼容易弄碎,深淵和主物質位面之間早就被搞成篩子了!就算用本體來也會卡在中間,只能等死,九成九都不會成功!”

    “你閉嘴!”塔砂迅速打斷了他。

    維克多這傢伙每次說“除非如何如何”,那個一成不到的的“除非”就要被鼓勵成九成九幾率出現,真不如什麼都沒說。

    “我也想說絕對不會成功啊!”維克多領會了塔砂的意思,叫屈道,“可那是撒謊和隱瞞,我們的契約又不讓我這麼幹!”

    他說這話時,怒魔領主的本體正在瘋狂地甩動著脖子,脖頸上青筋爆出,像一頭被套住脖子的野牛。隨著一陣讓人牙酸的詭異聲響,怒魔的更多部分出現在半空中。

    但也的確,有某種力量正在阻止它。

    怒魔賽門狂亂的攻擊擊打在空間之上,看上去力拔山河,卻不能讓開口擴大多少。鑽過來的軀體時而變多一點點,時而變少一點點,在大惡魔拼命向外鑽的時候,空間本身仿佛也在努力排斥這強行突破的外來者,兩者正在拔河。

    塔砂試圖在怒魔對面加一把力。

    附近的地面與墻皮時不時被巨大的引力吸起,變得坑坑窪窪,完全沒辦法往上面附加任何符文。即使撒羅的教宗沒有離開,剛發動過神器的塞繆爾距離恢復還很遙遠,絕對不可能再激活一次驕陽之杖。空間亂流之下無法對怒魔造成近戰傷害,但遠程攻擊可以一試。

    在地下城之手的操縱下,土石向怒魔砸去。

    幾人高的斷裂柱體撞向賽門的腦袋,不久前它拿這壓過地下城之書,現在用來砸它也非常順手。地精迅速地聚攏到了附近,開始忙忙碌碌地開工,它們能迅速挖出大量用於投擲彈藥。斷柱一樣轟然粉碎,沙塵卻逗留了更久,怒魔在沙塵包圍中發出加倍惱怒的咆哮。

    現在似乎真沒有能製造有效攻擊的方法,塔砂嘖了一聲,製造出更多地精,它們的動作變得更快。

    哪怕此時此刻對正強行擠過來的怒魔束手無策,至少還有一件事可以做。

    地精的挖掘,可不止是為了製造投擲彈藥。

    縫隙開啟前的幾十分鐘準備時間裡,地精就匯聚於此,一刻不停地調整著地形。在維克多的空城計失敗,換用第二套方案時,它們也沒有停下。地精挖掘出地下城核心與魔池所在的獨立空間,一方面讓來到這裡的惡魔不會撞上其他人,另一方面,從建築結構上來說,魔池與地下城核心所處的核心部分與其他部分之間只有非常少的幾個連接點,如同掛在纖細果柄上的果實,只要剪掉柄,果實便會輕易墜落。

    這些飛速工作的地精,正在做剪果柄的事情。

    就在怒魔所處位置的幾步以外,魔池與地下城核心緩緩塌陷。地下城最重要的部分正在速度可觀地遠離危險,只要再過一小會兒,它就能從這個大廳中完全分離,像個被彈射出去的逃生艙。

    “別想走!!”怒魔賽門狂吼道。

    它意識到了這點,只要沒瞎,傻瓜都能發現眼皮子底下建築物的逃生。剛剛將它大卸八塊的龍翼巢母謹慎地站在魔池邊上,剛剛(又)將它耍得極慘的維克多漂浮在魔池當中,看上去完好無損,而怒魔領主的智慧足以很快明白是什麼東西修補了維克多的書頁——再次申明,領主等級的惡魔不可能是傻瓜,怒魔也是如此。怒魔們不笨,只是很容易生氣,像此時此刻的賽門一樣。

    賽門正氣到發狂。

    它的臉上黑紅交織,縱使本體外皮堅硬如鐵,也難免要在空間亂流中傷痕累累。怒魔的皮膚如同墻皮,被剝落得坑坑窪窪,只是血肉肌理在被剝離的同時還在不斷重生。它自己黑色的血液糊滿了整張臉,紅色的紋路不斷在面孔上明明滅滅,像個炙熱的鍋爐,下一秒就會在高壓中爆裂。伴隨著那一聲暴喝,賽門的掙扎變得更加劇烈。

    空間變得愈發不穩定了,那被限制在小範圍內的風暴更加劇烈。肉眼根本無法看清空間的扭曲,但塔砂能從怒魔領主的臉上看到:皮膚的撕裂在掙扎中變本加厲,不止外皮,連肉也被掀了起來。無形之刃割裂了賽門的臉,一大片薄薄的肉皮被掀了起來,霎時消失在空氣中。從顴骨到嘴角,整塊皮肉不見蹤影,露出下面赤luo luo的牙齒,看著讓人毛骨悚然。

    “別——想——走——!”

    拖長的怒吼聲,尾音已經變調。

    前半部分還能說是某種語言,哪怕是聽上去就讓人起雞皮疙瘩的惡魔語,後半部分卻全然出自某種怪物,再不剩一點兒條理,只剩純粹的憤怒。那是某種,你站在廢棄隧道入口前聽到的聲音,像風又不像風,似語言而不是語言,它是咆哮,是震動,是某種輻射出來的情緒。

    怒魔的速度變得非常可怕。

    那顆獨角的頭顱癲狂地甩動,輪廓甩出殘影,仿佛按了幾十倍的快進鍵似的,仿佛遊戲出bug時胡亂抖動的模組,這種景象出現在現實中時,旁觀者不免感到一陣生理性的不適。徒然拔升的頻率還不是根源所在,這一刻的怒魔賽門,還處於空間亂流之中。

    就像置身於一個滿是刀片的空間中,這樣劇烈的掙扎,只會讓它的傷痕也在急速增加。

    傷口增加的速度遠遠超過了回覆的速度,眨眼間,怒魔的腦袋變成了一個血葫蘆。血霧甚至在空氣中短暫地停留,像剛才被塔砂扔過去後碎開的土石。

    “它瘋了。”維克多嘀咕道,“動作越大,傷得越重,死得越快,何等無謀。膽大心細、耐心謹慎才可能傳過來——不過但凡它耐心謹慎一點,壓根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塔砂制止了維克多的發言。

    越說到後來,維克多的語氣越輕快,仿佛已經篤定了賽門即將功虧一簣似的。聽那口氣,他再說下去大概又要諷刺起來,比如說“你說不走就不走,我們豈不是很沒面子”、“喊出絕招也沒法一下翻盤啊,你當自己會詛咒嗎,不好意思,怒魔好像沒這種技能”云云,賽門要是聽到這番話,絕對會氣得七竅生煙。

    塔砂覺得,在一個暴怒時不知會發生什麼的怒魔面前,除開使用激將法的特殊情況,還是不要作死惹怒對方為好。

    維克多已經輕鬆下來,塔砂則完全沒有。她站在一點點下沉的魔池邊緣,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發狂的怒魔。

    不需要繼續煽風點火,賽門已經夠生氣了。

    哢嚓,僅存的那隻獨角,在瘋狂掙扎中斷裂。

    這可是怒魔領主的真身,獨角斷裂可長不回去,從此以後“獨角賽門”要變成“無角賽門”,如果它還能活著回去的話。真是相當大的犧牲,不過此刻的維克多,沒有半點要出言嘲笑的意思。

    氣氛有了細微的改變。

    有什麼東西正在醞釀,空氣和上一刻變得不一樣了。說是“空氣”變得不一樣,氣溫也好,空氣成分也好,明明什麼都沒有改變,那麼改變的是什麼呢?

    氣息。

    深淵的氣息驟然炸開,到此刻,塔砂才發現這股氣息居然還能提升。怒魔真身的降臨仿佛往塔砂面前扔了一個火藥桶,而到了此刻,那個火藥桶被點燃了。

    轟隆!

    沒有一點聲音,沒有一點光影,沒有一點氣味,沒有一點質感,換做一個什麼都感覺不到的普通人,大概只會覺得莫名不太舒服,像身處夏季的一場暴雨之前,莫名感到胸口有點悶罷了。對於塔砂和維克多來說,面前的這一幕卻無異於驚天動地的爆炸。

    “&¥%*@——!”怒魔吼道。

    那已經不是一個句子了,只是無數雜音的聚合體,滑牙磁帶的刺耳聲響,直刺心神,令人膽顫。此刻,塔砂在鏈接當中感覺到了維克多的恐懼,強烈至極。

    即使在聖騎士殺入地下城核心附近,維克多可能與塔砂一起喪命的時候;即使在自身存在即將引來惡魔,維克多擔憂自己會被塔砂宰掉的時候,他的恐懼也從未如此強烈。好似禽鳥在龐大的天敵面前陷入了應激反應,如同集中營長大的孩子聽到了看守的皮靴聲,那是發自內心、難以反抗、近似本能的敬畏之情。

    “深淵啊,”他喃喃自語,“您為何眷顧我的敵人……”

    怒魔領主賽門,在此刻得到了深淵的眷顧。

    是因為寧可自毀也要殺戮的決心嗎,是因為罔顧自身拋棄條例的混亂暴怒嗎……深淵意志就是這麼完全無法預料的東西,它是與主物質位面完全不同的糟糕法則。瘋狂無謀的怒魔,反而得到深淵的青睞。

    開玩笑吧,塔砂在心中哀嘆,戰鬥中徒然爆發升級,這是什麼主角待遇啊。

    怎麼抱怨都沒用了。

    剛才卡在怒魔脖子的位置,眼看著要繼續向上合攏的縫隙,在此刻驟然開裂。邊界碎成無數道,要是空間有實體,那一定與被打碎的玻璃十分相似吧。剛剛斷裂的角正在新生,賽門猙獰的笑容一路擴大到耳朵邊上,一隻碩大的利爪猛地從另一邊伸了過來,接著是另一隻。

    兩隻粗壯的胳膊插入這一邊的空氣當中,到處揮舞劃動,像要把一個勒在身上的窗框給甩下去。嘩啦!賽門鑽了出來。

    與其說鑽了出來,不如說是把卡住它的東西打碎了。

    強風席捲了整個廳堂。

    晦暗不明的光在碎裂的地方閃爍,怒魔撕開了一個黑洞,往其中望去,什麼都看不出來,仿佛光線也一併被吞沒了。仿佛機艙上破了一個洞,空洞中出現了比剛才強大數百倍的吸引力,只在一個剎那間,所有不夠牢固的東西飛了起來。

    整個大廳的碎屑嗖地飛了過去,塵埃碎土乃至碩大的石塊全部拔地而起,仿佛半空中出現了一個強力吸塵器。幾隻沒抓穩的地精一樣飄了起來,它們看上去肥碩結實的身體與碎石無異,輕巧地奔向空洞,消失在怒魔領主身後。塔砂猛地扇動翅膀保持住平衡,一隻手用力扣緊魔池,咬住祝福銀刀的刀背,另一隻手一把抓住差點飛出池外的維克多。讓人不安的是,魔池中的池水也在震動,仿佛下一刻就要漂浮起來。

    怒魔賽門向前邁出一步。

    空間亂流沒有因為深淵眷顧的出現而消失,因為縫隙被撕裂,亂流變得更嚴重了。怒魔賽門的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艱難,它的身體被無數風刃劃開,根本來不及愈合。又一大塊皮肉掀起,傷口深可見骨,賽門卻腳步不斷。它看上去已經完全不在意傷痛,完全是孩童噩夢中會出現的那種怪物。

    塔砂艱難地在狂風中抬起頭,她看向賽門,瞳孔收縮。

    不,像終結者一樣走過來的怒魔嚇不到她,讓她震悚的東西在賽門身後。

    那個黑洞,正在擴張。

    它吸入各式各樣的東西,從沙塵到地精,無論多大多重的東西,全部來者不拒。這個空洞幾乎是圓形,非常不穩定,在它可怕的吸力當中,周圍的空間也在持續坍塌。

    黑洞吸走了它的邊緣。

    “快走!越遠越好!”維克多緊張地說,“主物質位面根本承受不了大惡魔真身,這裡要坍塌了!”

    “能走早走了!”塔砂咬牙切齒道,龍翼之軀與地下城核心都離黑洞太近,不被吸走已經用盡了全力。

    換做數百年之前,大惡魔的真身也能短暫地在主物質位面的地下城出現,但塔砂這座地下城根本沒改造出適合惡魔的環境。怒魔領主強行本體降臨,降臨在這個與深淵隔絕了幾百年、許多地方都今非昔比的世界上,如今的埃瑞安,已經無法承受這樣的存在。

    短暫的一個瞬間,塔砂聽到了非常奇怪的雜音,那無端讓她想起小時候的某個冬天。那個冬天她曾在冰河上行走,在她腳下,在她下墜並差點丟掉性命之前,她曾聽到過這種聲音。

    或許相同的不是聲音,而是遇到災禍前那種毛骨悚然的本能反應吧。

    黑洞碎裂了。

    邊緣無聲無息地破碎,一個空洞粉碎後會變成什麼?——變成一個沒有邊緣的恐怖缺口。一步步走來的怒魔向後倒去,倒飛回缺口中,徒勞地揮舞著雙手想要留下來,完全找不到能抓的地方。它一下子消失在了缺口當中,然而塔砂一樣飛了出去,連同抓在手中的維克多一起。固定在魔池上空的地下城核心也好,魔池中沉重的液滴也好,兩者都被連根拔起,吸入通道。塔砂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便是讓液滴包裹住地下城核心,沒有被打散成無數碎片。

    地下城的熟悉環境眨眼間消失,下一刻,塔砂被前所未見的環境包圍。

    四周一片黑暗,同時到處都是混亂的光線,找不到源頭的光芒每時每刻將一小部分區域點亮。周圍空無一物,這空曠無邊無際,根本不存在能用來測量自己所在位置的參照物,十米外遇百米外一樣混亂——如果這裡的確存在“百米外”的話。

    牽引著塔砂進入其中的引力已經消失,缺口與缺口外的地下城只在十幾米以外的地方,卻一下子天差地別,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沒準不是“仿佛”。

    塔砂感覺到了深淵。

    這個附近沒看到第二個破洞,沒有另一個缺口看上去通向深淵,但是到處都是深淵的影子。那個通向主物質位面、通向地下城的開口觸手可及,深淵卻搞不好更加接近。

    深淵的氣息從許多道光線中傳來,從幾縷氣流中傳來,從四面八方傳來,深淵無處不在。塔砂立刻醒悟過來,這裡就是主物質位面與深淵之間的間隙,而深淵存在於通道的另一邊——不是普通人概念中的通道,空間在此交疊,中間只隔著一層薄如蟬翼的壁壘,深淵就在對面。

    奇怪的是,塔砂並不覺得厭惡或危險。

    她沒來得及仔細思考,一陣銳利的風撲面而來。

    早一步來到這裡的怒魔也早一步穩定了身體,它怒吼著衝了過來,像個失控的火車頭。塔砂猛地扇動雙翼,她的身體在這個分不清東南西北上下左右的空間裡驀然拔高,堪堪躲過怒魔的利爪。塔砂的頭顱距離利爪只有一尺之遙,在靠近惡魔領主的時候,她不止感覺到勁風。

    又是深淵的氣息,這氣息並非來自怒魔本身。隨著賽門的動作,薄如蟬翼的壁壘被撕得更開,有那麼一瞬間,塔砂第一次直接接觸到了深淵。

    她忽地明白了,消化怒魔分身的時候,讓她噁心的是怒魔的力量,而非深淵本身。儘管混亂而矇昧,深淵卻是“無色”的。

    這很奇怪,深淵孕育了這麼多邪惡,它本身卻並不邪惡——難道一場地震、一場海嘯、一場颶風邪惡嗎?即使摧毀無數生命,哪怕吞噬無數靈魂,深淵本身也沒有善惡之分。深淵意志是意識,更是無意識;深淵氣息本質上與自然氣息沒什麼兩樣,儘管兩者的法則截然不同。

    就在這短暫的接觸中,塔砂與深淵產生了聯繫。

    和深淵斷開聯係數百年的地下城核心,與故鄉重新連線,這冥冥之中的聯繫在接觸瞬間已經完成,自然而然且難以避免。但在來得及憂慮之前,塔砂首先發現自己毫無反應:沒有什麼高等意志將她的自我意識一筆抹消。

    塔砂沒感覺到危險,沒感覺到牴觸,沒想要臣服也不覺得敬畏。是因為不是深淵的原住民嗎?是因為每個靈魂心中的深淵都不一樣嗎?總之,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等等,還是有事發生了。

    深淵的氣息在短暫的接觸中瘋狂涌入地下城核心,惡魔們說得沒錯,地下城天然與深淵親近。殘缺的地下城核心獲得了故土的饋贈,就在這一刻,一直沒有動靜的合併重組出現了反應。

    【殘缺的地下城-塔砂】

    合併重組中,進度:25/100

    屬性:自然-你獲得了自然之心的認可,自然意志注視著你 / 龍-你獲得了傳奇太古龍殘留的意志認可,遠方的龍向你投來一瞥 / 深淵-離家的遊子重回故土,深淵意志注意到了你——這偉大存在的注意力極其容易轉移,在被關注的短暫時間裡,取悅祂吧

    除了名稱、進度條和屬性,塔砂的卡片上沒有顯示任何東西。但僅有的部分,已經足夠說明些什麼了。

    一蓬血雨爆裂開來。

    受傷的不是塔砂,反而是怒魔賽門。扭曲的空間撕裂了它的胳膊,仔細看去,空間亂流並沒有消失,反而像跗骨之蛆,牢牢粘在賽門身上。

    “這裡的空間非常脆弱,根本承受不了一個大惡魔!”維克多迅速地說,“它動作越大力量越強,受到的傷害也越大!”

    的確如此,塔砂狼狽躲閃時,進攻方的賽門也在不斷受傷。只是在受傷的同時,傷口也在不斷愈合。

    要等待它自取滅亡嗎?

    塔砂迅速做出了決定。

    龍翼的女人握緊了刀柄,她躲開又一下凶險的攻擊,轉身,揮刀,迎頭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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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15:58:10 |只看該作者
第92章 1.1

    銀刀一閃而過。

    刀光隱沒在這片空間無數晦澀不明的光芒之中,疾如流星,墜落到怒魔領主的脖子上。受過祝福的鋒利刀刃在後頸微微陷沒,只有將速度放慢十幾倍,將刀與皮肉接觸的部分放大暫停,才能看見刀鋒在皮肉中隱沒了幾毫米。幾毫米後便速度漸緩,不再下陷。

    對於一隻三米高的怪物而言,幾毫米只是一個凹痕。

    回到正常的時間流速上,那就僅僅能看見銀刀以潮鳴電掣之勢劈落下來,正中怒魔領主的後頸,隨即從中彈開。如果將幾分鐘前塔砂砍過的怒魔分身比作軟骨,這一回受到深淵眷顧的怒魔真身便是堅韌老牛皮包裹著鋼筋鐵骨,無論如何都切不下去——至少在如此短暫的接觸當中,萬萬無法斬斷。

    刀與刀的主人一觸即離,以來時一樣快的速度驟然轉身撤離,因為龐大的怒魔已經轉過身來。賽門魁梧得像一堵筋肉絞成的高墻,動作卻快速得驚人,像只靈活的猿猴。劈出一刀的塔砂離他太近,難以躲閃,只來得及調轉方向,讓要害之外的位置暴露出去。大如水缸的利爪扇了過來,只是那麼一巴掌,便撕下了小半片龍翼。

    塔砂飛了出去,身軀在半空中轉個不停,利爪撕裂了左邊的翅膀,漏風的翼膜一時難以保持平衡。只在一擊之下,她受了不輕的傷。

    “進攻什麼啊!根本破不了防禦!”維克多急道,“快躲開,等深淵眷顧過去!深淵意志的注意力轉移得很快,祂不可能永遠眷顧這傢伙!”

    塔砂的回答是,將手中的地下城之書用力往遠處擲去。

    怒魔賽門發現了,在這樣的暴怒之中,它似乎依然本能地關注著老對頭,維克多拉仇恨的能力可真是登峰造極。地下城之書向那邊一看,抽了口氣,在空中徒勞地扇動著書頁,像只企圖急速奔跑的滑稽蝸牛。大惡魔咧開了嘴,毫無停頓地向那邊撲過去。

    塔砂一動不動,胡亂拍打著翅膀,似乎依舊掌握不了平衡,以至於無法從怒魔的必經之路上躲開。

    賽門奔牛般衝撞過來,它與塔砂之間的距離轉瞬而逝。十米,五米,兩米……到近處,龍翼之軀才勉強閃開了一點點,讓出怒魔衝撞所需的空間,浮在它的左上方。在維克多的咒罵聲中,賽門滿眼全是即將到手的書頁,它即將於塔砂錯身而過。

    兩米,一米,半米。

    塔砂猝然下沉。

    她在方才的掙扎之中早已重新掌握了平衡,一切調整只為此刻。銀刀轉向,刀尖向下,勢若脫兔,眨眼間刺向怒魔的頭顱。

    這一回,長刀近乎沒柄而入。

    賽門發出一聲殷天震地的痛吼,它的眼珠終究沒變成堅硬的固體,受過撒羅神器祝福的金屬勢如破竹,完全刺穿。符文之力撕扯開晶狀體,漆黑的眼球爆裂開來,像個被戳破的葡萄。黑血劈頭蓋臉地濺到塔砂身上,浸透她的頭髮,滲入她的眼角。透過這層污血,塔砂與怒魔對視。

    狂暴的憤怒撲面而來。

    下一刻塔砂飛了出去,不是自己撤走的,完全是被擊飛出去。受傷的怒魔瘋狂地揮舞著雙手,準頭不足但力道十足。堅硬的指節只是從她身上擦過,一股怪力便將碰到的皮肉骨骼全部撕爛。用來格擋的左手在鐵拳之下寸寸折斷,如螳臂當車。塔砂借力飛出,在千鈞一發之際脫出了致命的範圍,縱然如此,她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塔砂的左肩一片狼藉,左臂齊根砸斷。

    一個照面之下,一隻胳膊換一隻眼睛。

    鏈接之中傳來維克多的聲音,他在叫喊著什麼,然而塔砂已經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她知道有人在說話,她感覺到左側肩頭傳來的劇痛,但這全都沒有意義。

    唯一有意義的是——

    憤怒。

    黑色的眼睛彼此對視,兩者的距離無比接近,以鮮血為媒介,塔砂短暫地侵襲了怒魔的靈魂。是的,即使發狂的怒魔毫無防禦,惡魔領主的靈魂也絕非塔砂所能撼動之物。但塔砂沒打算攻擊,恰恰相反,她讓自己敞開的靈魂,撞上了對方。

    維克多對她做過一樣的事情,他曾不動聲色地誘哄、偽裝、欺瞞,最終讓塔砂與他短暫地同調。感染他人的靈魂需要極高的技巧,但讓自己的靈魂被另一個污染源所感染,只需要撤掉防禦就行了。

    破壞比建設容易,墜落比攀爬簡單,塔砂回顧當初被同調的感受,在短暫的對視與靈魂碰撞之中,她主動尋求了污染。

    不難,她可曾經師從於一位靈魂操縱大師啊。

    同調達成的剎那,巨量的憤怒將塔砂淹沒。

    暴怒若真能燃起火焰,此刻的怒氣就能將一片大海蒸乾。曾經遇到過的那個魔法怪物的憤怒,與怒魔比起來簡直不值得一提。這業火一旦燃起便不再需要任何藉口,在它熄滅之前,一切都是怒火之源,一切都在摧毀之前。

    嚴格地說,塔砂不覺得自己被矇蔽了心神。

    維克多在附近,地下城核心在附近,他們可能被戰鬥波及粉碎,這相當危險,十分重要,理智依然可以理解這一點,只是這些念頭全都變得無關緊要,如同飛過的小蟲。劇痛沒有減弱一分,只是痛苦無法分散塔砂的注意力,它和狂怒比起來微不足道。塔砂甚至走了神,心說維克多被撕掉的時候是不是就這麼痛呢——地下城之書與維克多的靈魂緊密相連,他有觸覺也有痛覺,就和塔砂使用龍翼之軀時一樣。

    很快,所有雜七雜八的念頭被憤怒擠到腦殼外面。在交織的怒火與仇恨之外,塔砂甚至感覺到喜悅。

    真好啊,用真身降臨的怒魔。

    現在,我可以完全、徹底地殺掉你了。

    塔砂在此刻理解了怒魔的笑意,她理解這籠罩心神的狂暴,理解這被怒氣主宰也主宰怒氣的歡欣。染血的雙眼眯起,嘴角勾起一個鋒利的弧度,在她滿是黑紅鮮血的面孔上,綻放了一個與敵人無比相似的笑容。

    獨眼獨角的賽門再度悶頭衝向塔砂,塔砂的攻擊終於將它的仇恨完全吸引到了龍翼之軀上,怒魔打定主意要先將她撕成碎片,地下城之書與地下城核心都被置之腦後。

    塔砂不退反進,毫不猶豫地撲擊,過去戰鬥中精巧的計算全都不見蹤影,只剩下你死我活的戾氣。怒氣隔絕了一切算計,向彼此攻擊的敵對雙方,在此刻,心中所思所想竟然如此如出一轍。

    殺——!

    手中的銀刀發出吱吱的聲音,被塔砂捏著的部分被符文點亮,燒灼著握刀的手。深淵的氣息不斷浸潤著地下城核心,終於讓龍翼之軀過了某個臨界點,成為了會被撒羅之力憎惡的深淵造物。

    銀刀發出一聲尖銳的長嘯。

    在深淵之力夾擊之下,撒羅的符文爆發出全部的力量,受祝福的神聖的金屬爆發出極其刺眼的亮光,那是流星在天幕中燃燒的模樣。天界的力量讓怒魔咆哮,落到它頭上的深淵之力翻騰起來,如同受到了挑釁。它的雙爪改變了方向,全向刀刃抓去,看上去不管不顧想捏碎這帶著對頭氣息的可惡武器。

    深淵與天界之力彼此激發,銀光斬開黑霧也為之吞沒,在相互撞擊的時候,衝擊波甚至讓通道震動。

    塔砂的右手散髮出焦臭,那裡的皮肉扭曲起來,仿佛赤手空拳握住燒紅的炭火。但沒關係,它對怒魔的傷害終究更大。像滾燙的烙鐵切入冰層,方才堅不可摧的怒魔之軀被割裂開來,賽門用來格擋的手掌被生生斬去一半,只剩一點兒皮肉依舊相連。與此同時,長刀應聲而碎。

    所有符文在方才爆發了最後的力量,既是強弩之末也是最強的一波。銀刀粉碎,光滑黯淡,而塔砂棄刀,伸手,縱身撲進怒魔空門大開的懷中。

    她的右手在短短一息內變形,修長白嫩的手指化作森森利刃。骨骼劈啪作響,利爪轉瞬成型,那閃著寒光的獸爪似狼非狼,能切金斷玉。

    【滿月】

    不,這不是【滿月】、【滿月-野性呼喚】、【呼喚滿月】中的任何一種。地下城卡片上依舊空無一物,它沒有名字,什麼都不是,塔砂在使出這一招時什麼都沒想,如同被激怒的野獸反射性揮出一爪。

    這才是它的本來面目。

    塔砂從狼神後裔身上得到了這種力量,她在識海中將這種無法理解、無法掌握的能力分門別類,歸納成自己可以運用的“技能”。這種歸納是近路、是竅門,初期能讓塔砂快速入門,卻在後期化作阻止她更進一步的瓶頸,成為她的限制與束縛。這才是殘破地下城核心需要合併重組的原因,一台破機器裡加載了太多輔助軟件,又怎麼可能跑得起來呢。

    一開始就沒有什麼技能,在為之命名之前,力量,就只是力量本身。

    削鐵如泥的利爪插進了怒魔的側頸,一路向下撕扯。塔砂的大半個胳膊都插入其中,義無反顧,只搜尋著怒魔體內那顆跳動的心臟。這也等同於將自己卡在了怒魔領主身上,一時半會兒根本無法抽身。賽門沒了利爪,但還有斷掌,那兩截鮮血淋漓的東西一樣堅如鋼鐵。蒲扇大的掌根已經抬了起來,只要一合攏,便能將掛在肩頭的蟲子捏成肉餅。

    何等凶險,何等無謀,塔砂這一擊仿佛對死神投懷送抱,拼一個你死我活。什麼樣的瘋子才會做這種事?什麼樣的存在才會讚賞這種舉動?

    那必定是混亂中的混亂,瘋狂中的瘋狂。

    塔砂感覺到了深淵。

    祂來自四面八方,又不僅僅無處不在。這股力量從不知哪個角落哪個位面哪個空間中出現,跳躍,毫無預兆地灌入了塔砂的靈魂。

    這才是塔砂冒險尋求的東西。

    一路躲閃,等待怒魔身上的深淵眷顧過去——可行嗎?仔細想想,其實根本不可行。要抵抗住受眷顧大惡魔需要多強的實力和運氣,其中有無數變數,等於將性命被動地交給了敵人與命運。怯戰者死於戰事,背對敵人的逃兵更容易喪命,要想求得一線生機,唯有迎頭而上。

    從怒魔賽門得到深淵眷顧開始,從接觸深淵開始,塔砂就飛速分析推敲過深淵的模式。再怎麼混亂的存在都能總結出些許規律,熱愛混亂與殺戮不就是其中一種嗎?深淵的眷顧,是可以謀求的。

    但帶著算計的心,絕對無法得到深淵眷顧。

    聽上去自相矛盾?並非如此,塔砂已經用行動親身驗證了這事的可行性。戰前千般算計,戰時便心無旁騖,最後的行動是無數推敲設計的結果,但在真正開始動手、出擊、揮刀的那一刻開始,塔砂已經扔開了所有猶豫,無論生死還是勝負,都已置之度外。

    與怒魔同調,利用憤怒驅逐雜念,借此接近深淵眷顧者,進一步博取深淵意志的關注;選擇殺戮,肢體可以放棄,性命可以放棄,一切全都無關緊要,將此身此魂獻予混亂深淵——塔砂並非這樣的人,然而她在此刻騙過了自己。她不記得地下城核心才是本體,龍翼之軀即使毀滅也不會要了她的命;她不記得方才的全部算計,只有近乎本能的殺意。這一刻全心全意的瘋狂,得到了深淵意志的青睞。

    “深淵意志注視著你,深淵氣息等級上升。”

    “深淵意志碰觸了你,深淵氣息等級上升。”

    “深淵意志讚賞你的存在,你得到了深淵的眷顧。”

    這根本不是可以用文字輕描淡寫講述的東西,深淵意志的衝擊遠遠勝過自然意志,與前者相比,自然意志簡直溫柔如羔羊。和怒魔同調的塔砂已經夠瘋,對上深淵意志卻是小巫見大巫。

    那是——

    魔種誕生在紫黑色的土壤中,它們在雙眼睜開前已經學會了自相殘殺。帶著尖刺的腦袋相互碰撞,利齒撕裂失敗者的身體,血肉內臟在墜落前被吃得一干二淨。污濁的血液浸透這片覆蓋了生與死的泥土,蟲豸狂歡,舔舐著屍骸與胎衣。

    各式各樣、數不勝數的深淵魔物相互廝殺,數不盡的雜音在每個角落響起,魔物們的彼此攻擊毫無條理,有時求生欲會讓位給瘋狂的本能。從天空到地底,無論冰窟還是熔岩當中,每個角落都是戰場,可以沒有理由,可以沒有勝負。深淵的大地可能驟然翻身,翻攪出不知幾千年前被埋藏在下面的骸骨;深淵的天空沒有晴雨,三個太陽的出現與缺席從來沒有預兆,閃電與霹靂總是天邊的常客。這裡血河倒懸,這裡星辰墜地。

    每時每刻都有誕生與進化,每時每刻都有泯滅與死亡,生生死死在此處運行得如此快速,循環往復,這堆亂七八糟的碎片最終構成了深淵本質。深淵意志是發瘋的樂隊在演奏死亡重金屬,是末日前醉酒人群的盛大狂歡,是噴發的火山抹平一切又容許萬物飛速在沃土上成長。如果自然意志的核心是“生存”,深淵意志的核心便是“無序”。

    它無比恐怖,也無比瑰麗。

    這發瘋的力量,灌入了龍翼之軀。

    巨大的斷掌已經拍到了塔砂背上,將龍翼連同一大塊皮肉一起撕掉,從後面看,或許能看到luo露出的脊椎。但龍翼之軀還活著,幾十秒前這一巴掌足以將她拍成肉泥,如今卻不過如此。塔砂的後背以驚人的速度愈合,一層薄薄的血肉外衣眨眼間覆蓋了白森森的脊梁,新生的翅膀破殼而出,龍翼之上骨刺縱橫。

    新生的翅膀驟然拍打著空氣,它們在空氣中飛快地硬化,剛剛誕生不久便拍了怒魔一個踉蹌。塔砂躲開了幾乎必中的下一擊,利爪拽出半顆心臟,一把捏碎。在她眼中,怒魔賽門的速度不再快得難以捕捉,它的力量也不再強大到難以抵抗。

    地下城整合充足的進度條正緩慢地向前走,百分之二十五變成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在深淵的眷顧之中,塔砂有了本質上的提升。

    即使短暫,在此刻,她終於得到了與大惡魔相抗衡的力量。

    丟失了半顆心的怒魔咆哮起來,這種大惡魔的生命力非常恐怖,半顆心臟還不足以將它放倒。

    這是一場與美觀無緣的戰鬥。

    暴怒對上暴怒,瘋狂對上瘋狂,深淵眷屬對上深淵眷屬,簡直像兩台馬力全開的鋼鐵魔像對撞——無論從力量上來開,還是從直來直去的戰鬥方式來看。深淵意志同時眷顧了在交戰的兩方,考慮到祂的本質,這一點都不讓人奇怪。贊助者給角鬥的雙方配備了最鋒利的凶器,祂渴望地看著他們,期待著下一滴鮮血。

    利爪與斷掌相擊,扇動的雙翼躲閃開撲咬,轉瞬間他們過了無數招,每一次拳腳相交註定要帶來巨大的損傷。交戰雙方都在戰損中變成了血肉怪物,每一片皮膚都血肉模糊。

    當塔砂揮爪的時候,血花在皮膚上盛開。

    空間亂流也開始糾纏上塔砂,因為她驟然提升的力量,也超過了通道能承載的限度。

    亂流從來沒有消失過,塔砂過去不受影響,只是因為弱小得不至於撕裂通道罷了。如今她的力量暴漲,舉手投足間也能撕開這片不穩定的空間,於是周圍的空氣對她而言也充滿了細小的刀刃。而從怒魔賽門身上血花四濺的情況看起來,它依然比塔砂更強。

    下一個照面,怒魔賽門抓住了塔砂的胳膊。

    兩隻斷掌抓住了塔砂的手腕,將又一次企圖掏出怒魔內臟的龍翼之軀固定在了那裡。賽門獰笑著加大了力氣,骨骼在它雙手中輕易折斷,像幾根細細的樹枝。那兩只可怕的手往胸口用力,眼看要將塔砂拉近懷中,給她一個致命的擁抱。

    塔砂猛地抬腳,重重蹬在怒魔身上。

    她沒法將怒魔領主踢倒,但藉著扭身與下蹬的力道,她能把被抓住的右手擰掉。

    像蜥蜴斷尾求生,塔砂跳出了怒魔的懷抱,留下那隻胳膊,眨眼被碾壓成一團。然而她接下來的舉動簡直不像企圖求生,藉著怒魔壓扁那隻胳膊的時間差,塔砂一個倒掛金鉤,重重踢上賽門僅剩的眼睛。

    賽門的吼叫幾乎將她震聾。

    “這種時候別再惹它啊……”維克多似乎在一邊發出了痛苦的呻吟,“怒魔這種東西……”

    塔砂飛速後退。

    賽門滿頭滿臉都是被空間亂流絞碎的血肉,這種感知很強的惡魔缺了眼睛也並非不能戰鬥。後退一步說,除了被蘊含撒羅之力的武器刺瞎的那隻眼睛外,其他部分隨時可以重新生長。因此這一隻眼睛的損失意義不大,只能激怒賽門而已。

    真難想象,怒魔居然還能更生氣一點。

    這是相當奇怪的事情,它的憤怒竟然還能更漲一層,仿佛沸騰的水變成炙熱的水蒸氣。深淵眷顧與怒魔“越生氣越強大”的天賦相得益彰,再度暴漲的力量令周圍的空氣都產生了歪曲。

    它的臉已經不見蹤影,空間亂流在它不斷提升的力量中不斷加劇,生長又一次跟不上損傷。那張血淋淋的臉只能勉強看到大張的嘴巴,用個不合時宜的比方,就像西瓜瓤上挖出個大窟窿。所有經過賽門的光線都被扭曲,直線變成曲線,簡直是肉眼可見的背景加粗線。如果這是一幅漫畫,此刻怒魔領主身後就貼滿了厚重的網點,氣氛如此沉重,背景如此可怕,是個人都能看出有什麼事即將發生。

    以賽門為中心,這個空間中仿佛醞釀著一場風暴。

    的確有事發生,卻不是“怒魔領主再度突破大發神威”。隨著它的力量再度上漲,駱駝背後終於放上了最後一根稻草,通道的承載能力到了極限。

    這風暴炸開了。

    怒魔的軀體須臾之間被撕扯成無數碎片,血肉被撕裂再撕裂,像被放入最好的碎紙機中過了幾道。沒有心臟,沒有大腦,沒有一點連接的肌理內臟皮膚,製造了這場空間坍塌的賽門,終於沒能倖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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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15:58:25 |只看該作者
第93章 1.1

    怒魔賽門撕裂了空間,而後空間亂流撕裂了賽門,就像發瘋打穿飛機的人被捲入天空中。吞沒了製造者的缺口肉眼可見地小了一半,受深淵眷顧的大惡魔產生了最後的作用,那具強大的身體稍稍填補了塌陷口。

    可是被撕裂的空洞依然饑餓。

    同調對象已經灰飛煙滅,塔砂腦中的憤怒很快冷卻下來,同時她也能感到深淵意志興味索然地抽身,不留一點情面。深淵眷顧的離去和來時一樣快速,只剩下餘波還讓她稍稍受益,比如那對被加強的龍翼,它們很有力道,像火箭噴射背包一樣推著塔砂飛速向前。

    她一口叼住還在飄的地下城之書,一頭撞向核心與魔池液滴所在的方向。藍色的魔力液滴飛快地融入身體,塑造出一雙新生的胳膊——這次塑造只重速度不重質量,是不怎麼耐用的臨時應急貨色,但此刻夠用就行了。塔砂一手抓著維克多一手推著地下城核心,雙翼飛快地扇動,像個太空作業的宇航員,拼命往入口飛去。

    被撕裂的那個缺口在抖動,這個空間危險地震顫,沒人知道下一秒是平衡穩固還是全線崩塌。

    入口越來越近,不遠處就能透過入口看見昏暗的地下城。與通道中詭譎的環境相比,光線黯淡的地下城完全就是溫暖的家園,但就在距離入口還有幾步之遙的時候,塔砂覺得不太對勁。

    “不對,別過去!”維克多這才來得及開口,“空間不穩定的時候絕對不能穿過通道,這種時候每個通道口都是亂流!”

    塔砂帶著手中的東西堪堪轉身,讓衝向原來方向的身軀猛地向上爬升。

    此前怒魔領主撕開縫隙的時候,地下城中有許多東西都被卷了進來。塔砂、維克多、地下城核心、魔池液滴、地精、碎石……等等等等。除了塔砂抓著的重要事物,其他亂七八糟的雜物也漂浮在這個空間當中,仿佛懸浮的太空垃圾。此刻她停了下來,許多被帶動的雜物卻沒停。一隻地精晃晃悠悠飄向了入口,它沒能成功穿越過去。

    土石身軀在碰上入口的剎那粉碎,好似經過一台絞肉機。

    當這個空間變得不穩定,每一個通道都充滿了亂流,不容任何東西經過。埃瑞安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仿佛沙漠中的旅人看見綠洲,卻只是海市蜃樓。

    塔砂回頭,身後的坍塌並沒有擴散。那個絞碎了怒魔的缺口像一顆盛極而衰的恆星,正在緩慢地坍塌。

    “現在只能等了嗎?”她問。

    “基本上,只要等這一波震盪過去就可以了……”維克多語焉不詳地說。

    塔砂轉了回來,盯著地下城之書不停眨動的眼睛,重複道:“基本上?”

    “你真的想聽?”維克多嘆了口氣。

    “聽完能做什麼嗎?”塔砂問。

    “不能。”維克多老老實實地回答,“大概能做心理準備?”

    “那就先別告訴我。”塔砂回答。

    要是捂住耳朵不聽壞消息,壞事就不會發生的話,世界一定會變得美好很多。

    隧道被炸出一個大洞,上層的泥土正不停掉落,來填補這個洞穴,讓通道重歸穩定——如果將這個空間比作隧道,現在發生的事正是如此。縫隙正在震盪,周圍的空間扭曲收縮,怒魔製造出的巨大缺口漸漸縮小。然而與此同時,另一個缺口也在縮小。

    那個通往埃瑞安的入口。

    空間修補它自身,這期間所有通道都被無差別地視作不穩定之源。空間亂流扭曲著所有通道,整個縫隙仿佛一個被擠壓的蜂窩狀結構,每個孔洞都在被擠壓收縮。

    基本上,等這一波震盪過去,剩下的通道就穩定了。

    前提是,那個時候你想要的通道依然存在。

    空間自我彌補的速度很快,坍塌迅速地趨向穩定,亂流暫時消失了許多。塔砂與維克多默然無語,望著曾經是入口的位置。

    非常不幸,那裡已經空無一物。

    海市蜃樓消失了,致命的希望已經不見蹤影。極目望去,整個空間當中再沒有一個出口入口,連不斷閃爍的光線都少了許多。

    “運氣真不好,哈哈。”維克多說,笑得比哭還難看。

    塔砂環顧四周,周圍空空盪蕩,除了“太空垃圾”外什麼都沒有。在這個怪異的空間縫隙之中,只剩下她和維克多。

    “我們被困在這裡了?”塔砂問。

    事情有些麻煩,但不至於失去希望。她帶了一整個魔池的魔力來這裡,龍翼之軀只要有魔力就能生存,一時半會兒還不至於有生存危機。帶著地下城核心與魔池,比當初剛穿越到埃瑞安的條件已經好了許多。

    “啊,暫時是這樣。”維克多乾巴巴地說,“但是困不了多久。”

    聽那個口氣,這不是個好消息。

    “之前說過了吧,賽門擠開縫隙才再度出現,所以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就是那個‘縫隙’當中。”維克多說,“深淵與主物質位面的通道連上,震盪形成第一條縫隙,這條縫隙只允許一個靈魂通過,存在的時間非常短暫。”

    塔砂已經聽懂了。

    “‘縫隙’是暫時性的。”維克多苦澀地說,“而在將它撬開的大惡魔消失之後……”

    在強行撐大縫隙的那個楔子消失之後,縫隙即將關閉,其中的一切雜物,都將隨之泯滅。

    坍塌的口子已經填上,四面八方的震顫卻沒有,與之相反,這震動反而變得越來越強。剛才的震動是為了穩定空間,如今卻是這道縫隙已經到了壽終正寢的時候,沒有什麼幾成危機幾成安全的幾率,坍塌理所當然,不可避免。

    懸浮在空中的塔砂搖晃起來,混亂氣流將她猛然拋起又重重扔下。她可算理解了雀鳥在高空遇見風暴是個什麼感覺,整個空間都在與她作對,再怎麼拍打雙翼也無法與這天地之力抗衡。

    光線亂成了一鍋粥,明明滅滅,足以叫光敏性癲癇患者立刻發病。最好的飛行員都可能被甩吐出來,簡直像被塞進滾筒洗衣機裡,連魔力液滴都快被甩出去。塔砂索性不再振翅,她張開巨大的龍翼,將地下城核心、魔力液滴與地下城之書一併攏在懷裡。在雙翼合攏的前一刻,她看到了遠方的邊界。

    不久之前這裡還無邊無際,現在卻能看得到邊緣了。確切地說,那種混亂的光線下根本判別不出遠近,但塔砂能看見“太空垃圾”消失的邊際。這些雜物均勻散亂地漂浮在每個角落,而在一定距離以外,空間沉靜如水,只剩一片黑暗。塔砂仿佛置身於一片水草與游魚混雜的水域之中,望向不遠處清澈至極的死水,只覺得毛骨悚然。

    那個邊緣,還在緩慢地縮小。

    亂流撕扯著塔砂的雙翼,好像有巨人正抓著骨刺往外撕扯。翼膜外層傳來持續的刺痛,接觸外部颶風的部分好像要被活活扒下一層——多半已經有了傷痕。方才用來硬撼怒魔的龍翼正發出一種令人牙酸的聲音,在裡頭聽起來格外可怕,仿佛颱風天氣聽見木質房屋發出悠長的嘎吱聲。

    塔砂一把抓住自己左邊的翅膀,咬牙牢牢固定。就在剛剛,左翼被扯斷了。

    “……我不想死。”維克多嘀咕道。

    廢話,誰都不想死。塔砂還有這麼多事沒有完成,平地上剛剛建起城堡的雛形,太多事情非她不可。明明解決了入侵者,卻因為縫隙崩塌這種原因喪命,毫無反抗之力而且毫無意義,簡直太可笑了吧?

    塔砂焦躁地嘖了一聲,飛快地思考著自己手上還能使用的籌碼。此時維克多又開了口。

    “我有個辦法能撕開縫隙,但很危險,指不定能不能通向埃瑞安。”維克多聽上去出人意料地冷靜,“空間非常複雜,七成幾率能回去,三成幾率會被甩到鬼知道在哪的地方。”

    “總比等死強。”塔砂催促道,“七成已經非常高了。”

    “的確。”維克多說,自言自語道,“真不想死啊。”

    在龍翼籠罩的小小空間之中,地下城之書亮了起來。

    每一張空白的書頁顯露出無數精妙的紋路,看上去像紙張的頁面在此刻展現出真面目,封面裹著漆黑的鱗片,內頁柔軟冰涼如皮膚。維克多的棲身之所當然不是普通書籍,來自大惡魔的蛇蛻製成了外殼,娜迦之王的皮在剝制後比犢皮紙更剔透晶瑩,傳奇法師用龍血墨書寫下每一道咒文,即使在魔法飛速流逝的埃瑞安待了幾百年後,依然有一些力量留存下來。

    它們在此刻被點亮,乾涸的文字剎那間鮮亮如新,又好似沉澱了無盡的歲月。

    塔砂突然明白了。

    在意識到維克多言下之意的時候,死亡迫近帶來的焦躁變成了冰冷的沉重感。一座冰山堆積在塔砂胸口,緩慢而冰冷地下沉,一瞬間竟讓她有些喘不過氣。

    塔砂張開嘴。

    說點什麼吧,時間有限,道謝,道別?某些習以為常的東西占據了比想象中更多的分量,離別來得猝不及防。你想聽到什麼?我能說些什麼?塔砂浪費了幾秒鐘,做出了決定。

    “我會活下去。”生平第一次,她發下了這種並沒有絕對把握的誓言,“我將常勝不敗。”

    “當然。”維克多的聲音裡帶著笑意,“你當然會,我的主人。”

    地下城之書記載的禁咒,維克多留在書中的最後準備,在此時發動。

    第一頁書上的咒文浮出書頁,跳了出來,此後每一條咒文頭尾相連。地下城之書飛快地翻著頁,每一次翻動就有大量符文從扁平的文字化作跳躍的光帶。鮮紅與漆黑交織,氣息不祥卻也絢麗無比,讓人想起劇毒海蛇身上綺麗的花紋。光之鎖鏈噴薄而出,將龍翼包裹的空間一層層圈起。

    展開的魔法陣嗡嗡作響,隔絕了周圍愈演愈烈的空間亂流。尖銳刺耳的空間崩塌聲遠去了,那種站在冰層上的不安亦然。白熾燈似的嗡鳴溫柔如白噪音,一股力量正將光帶內的一切從這個空間中連根拔起,這力量強大如火箭升空,卻又莫名讓人安心。塔砂的雙翼緊緊包裹住了維克多與地下城核心,符文光鏈則固定住了他們全部,這情景無端讓她想起幼年時把玩具塞進被子裡的時候,父親走進來,將她連被子帶人一整包抱起。

    哢嚓!無形的壁壘碎裂了。

    光帶對內柔軟如搖籃,對外部空間而言則是鋼鐵荊棘,禁咒的力量撕裂了正在閉合的縫隙。這道縫隙的末日提前到來,空間破碎,其中一切泯滅,踩在一個亞空間毀滅的骸骨上,他們跳了出去。

    於是塔砂看見了縫隙的外面。

    維克多沒說錯,空間非常複雜,縫隙外面不見得是埃瑞安。這裡不是埃瑞安,也不是深淵。

    這是哪裡?

    塔砂腦中一片空白,在光帶的保護之中,她瞪大了眼睛,遙望這片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宏大天宇。

    宏大,磅礡,浩瀚,一望無垠,無邊無際……所有形容廣闊博大的形容詞都能用在這裡,都不足以形容這裡。雙眼望不見哪怕一個角落,所有生靈在此處都渺小如微塵。比“空間”還龐大的是什麼?比“位面”還龐大的是什麼?“世界”嗎?然而一個個世界如同一顆顆果實,只掛在巨樹梢頭。

    有一顆樹,一棵枝葉繁茂、頂天立地的巨樹。

    數不清的世界懸掛在巨樹梢頭,一些青澀混沌,一些爛熟繁雜。變化無窮多又無窮少,完全無法預料,因為觀測者太過渺小。

    以巨樹與果實當比方太可笑了,可是蜉蝣要如何描繪青雲之上?與地球截然不同的埃瑞安只不過是個奇幻世界,法則亂七八糟的深淵也可以理解,但這裡,塔砂根本想不出合適的比喻。她無法描述,她無法理解,甚至連將眼前一切收入眼底都是不可能的任務。仿佛一枚微塵得到了總覽世界的機會,巨量的信息衝擊著她的靈魂,只是站在這裡而已,她的認知世界便卷起一場風暴。

    對世界的存在產生了懷疑,對自身的存在產生了懷疑,擅長且習慣將一切信息梳理並用自身邏輯理解的思維產生了混亂,眼前的一切廣博得令人絕望,窮盡一生也無從窺見一角,越是對自身理性引以為傲,此刻受到的打擊就越發巨大。塔砂不恐懼未知,但至少現在,這裡對她而言並非“未知”,而是“不可知”。

    塔砂控制不住地去看、去聽、去感知,這難以自製的探求讓她接觸更多的“無窮”,圓的體積越大能接觸到的東西就越多,因此理解得越多越為自身的無知絕望。理智搖搖欲墜,塔砂手腳冰涼,在對抗強大數十倍的敵人時、在面對近乎必死的局面時也未曾讓她這樣牙關打顫、渾身戰慄。這太多了,太……

    一雙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星界。”維克多的嘆息從塔砂面前傳來。

    這聲音來自面前或來自頭顱以內,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出現的?大惡魔驚奇地喃喃自語:“竟是真的……我為什麼一直沒想到?”

    蒙在塔砂眼睛上的東西柔軟而微涼,並不穩定。它可能是手,可能是爪子,可能只是一片濃如薄紗的黑霧,介於實體與非實體之間。塔砂的心臟還在瘋狂地拍打著胸腔,仿佛恐高症患者站在空盪蕩的玻璃高台上。另一隻似真似幻的手搭著她的肩膀,將她轉了個方向,說:“還好沒跳太遠,你看,這就是埃瑞安。”

    矇著眼睛的手移開。

    那隻手移開,黑霧卻依舊限制著塔砂的視野,讓她的視線只能看到有限的那個畫面。無窮盡的天宇暫時被隔絕在一邊,只有面前那一枚世界之果。

    塔砂看到埃瑞安。

    她仿佛看見了全部又仿佛什麼都看不清,或許是靈魂為了保護自身,讓獲取的信息飛速從識海流淌過去,不承載那片沉重的知識之海,只留下模糊的認識。塔砂說不清自己看到了什麼,但她知道那是埃瑞安。主物質位面與深淵長在同一個果柄之上,兩者相依相偎。

    “天界還真不在了。”維克多在她身後說。

    被這麼一提醒,塔砂才發現了面前世界的微妙不協調,仿佛看到一個獨臂的人。在深淵對稱的位置,主物質位面的另一邊,存在一個不協調的缺口,似乎本該有什麼東西在那裡。

    接著,遊覽的時間結束了。

    圈著他們的光之鎖鏈一直在旋轉,外圍部分濺射出越來越大的火星,仿佛把鐵棍湊近砂輪。塔砂感到一股拖拽的力量,但她根本感覺不出自己正被拽向何方。禁咒包裹的小小氣團,正像一枚流星,飛速墜向埃瑞安。

    在這短暫的瞬間,塔砂突然感到熟悉。

    有什麼東西似曾相識,是什麼東西?在哪裡見過?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啊,此前塔砂從未進行過這種程度的空間跳躍,從未接觸過禁咒,從未見識過星界,否則這種震撼人心的體驗根本不可能會忘掉。只是既視感嗎?或許只是那種幻覺記憶,就像有時候人們似乎記得自己出生前的事情……

    等一下。

    塔砂的確記得,自己在埃瑞安“出生”前的事。

    塔砂清楚地記得自己已經死了,車禍,沒有什麼恩怨情仇,就是點子背。死前最後瞬間,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軀幹……

    她看到了她的臉。

    根本不是“飛出去的上半身看到了另外半截”這種情況,塔砂看到她的臉,所以她究竟是用什麼來看的?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雷鳴電閃,天空暗得像塌了一樣。塔砂開車回家,行駛在一條空曠的道路上,然後似乎車子失靈打滑撞上了什麼東西,在來得及搞明白之前,她死了,又活了,關於撞上什麼的問題就被置之腦後。

    如今的感覺似曾相識。

    空間割裂時,皮膚上針刺般的緊張感與那個夜晚車禍前一刻無比相似。空間跳躍時,這種脫離的失重感與死亡之後、失去意識之前相差仿佛。如今的塔砂已經有回憶的承受力,她醒悟過來,在她死亡並穿越到埃瑞安的那個時刻,她也曾從星界穿行。

    地球所在的世界,是不是也在這棵“樹”的另一根枝條上?

    地下城的卡片上,重組的進度條在飛快提升。十幾年的努力增加了百分之二十五,深淵眷顧讓進度條推進了百分之六,如今數值飛快上漲,轉眼間接近一半。世界之外的信息洗禮了塔砂的識海,在體驗並接受了自己的無知之時,塔砂接納了域外的知識。

    而來自書中的符文鏈條,也即將走到尾聲。

    它一直在運轉,前半部分在外層燃燒,被磨損,換成後半截頂上。他們距離埃瑞安越來越近,咒文之鏈也越來越短,地下城之書終於翻到了最後一頁。在塔砂終於緩過勁來,想起來回頭的時候,在她身後又只剩下一片陰影。

    那團黑煙模糊不定,看得出來已經在竭力維持人形。方才環住塔砂的胳膊變成一團涼涼的黑霧,依舊包裹著塔砂的身體,就像此前塔砂用雙翼環抱著地下城之書。維克多看著她——看不到那雙黃眼睛,但塔砂知道他在看她——然後黑霧湊了過來。

    在塔砂嘴脣上,落下一個涼涼的吻。

    最後一點咒文離開了地下城之書。

    本來已經黯淡下來的光帶大放光明,如同最後一點燭芯回光返照。埃瑞安變得更加接近,而整本地下城之書開始無聲無息地燃燒。幽藍的火焰吞沒了每一頁,連每一絲灰燼都成為了最後的養料。最後的禁咒鼓起余勇,光帶切割著埃瑞安的壁壘,發出荊棘鳥的啼鳴。

    嘩啦!

    壁壘與光帶同時碎裂,塔砂看到了熟悉的地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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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15:58:37 |只看該作者
第94章 1.1

    這裡依舊是離開時的大廳,火把在此前的恐懼前風暴中全數消失,地精與地上的一切雜物全都不見蹤影。包裹著地下城核心的魔池液滴迅速歸位,這片昏沉沉、空盪蕩的地方,再一次亮起幽幽光芒。

    回來了。

    塔砂在這黯淡的光輝中,看見一個即將潰散的影子。

    落在脣上的親吻若即若離,作為載體的地下城之書完全消耗殆盡,大惡魔的靈魂難以在主物質位面生存。維克多即將被埃瑞安驅逐,但深淵已經不是他的故土。在那裡的身軀已經死亡,原因不明的放逐割斷了維克多與深淵的聯繫,在被驅趕之後,他又能去哪裡?

    流浪的惡魔沒有容身之所,等待這片靈魂的只有分崩離析。

    ……就只是這個原因嗎?!

    塔砂驀地睜大了眼睛,一縷希望帶著一絲惱火升騰起來,讓她一把推開了維克多。她的手大半穿過了陰影,小部分好歹成功碰到了什麼東西,維克多依然有一些部分可以碰觸,有著半吊子的形體。陰影形態的大惡魔看上去——別問為什麼,塔砂就是看得出來,要是你能從一本書上讀出故交的表情,陰影也不是什麼大挑戰——看上去茫然不解還有點受傷,在他搞明白髮生了什麼之前,塔砂一把抓住他,推進了魔池。

    這真心不容易,維克多目前的狀態像一塊果凍,像一團軟泥,像一朵烏雲,用的力氣小吧推不動,用的力氣大了又可能捏碎。塔砂的手好幾次從他“體內”滑出來(如同穿過流沙),到後來用上了地下城之力,用上龍翼之軀和新造出的幽靈之手,連拖帶拽,連推帶搡,費了老大力氣才把維克多完全按進池子裡。

    魔池中有什麼?

    從地下城核心說起吧,塔砂有【地下城之主】的能力,能在地下城中移動任何物品,這種能力源自地下城核心,而不是地下城的城墻通道。打個比方說,地下城核心是光源,地下城是周圍的鏡子,城池的存在只是擴張了核心的能力範圍。離開地下城後,地下城核心能影響的範圍變得相當小,但只要捨得投入魔力,它依然能操縱附近的東西。

    這就是為什麼魔力液滴幾乎沒有減少,塔砂在被卷出縫隙時當機立斷,讓被卷走的液滴全部環繞在地下城核心附近,這團剛剛去過縫隙和星界半日游的池水沒流失多少,被保護得很好。不過建功的那部分是地下城核心而非魔力液滴本身,核心是那隻抓取的大手,魔池之水只是被抓住的東西。

    在飛快地“抓緊”所有魔力液滴的時候,塔砂可來不及耐心地分門別類。魔池附近的一切小玩意,包括液滴與碎石能等,全被籠罩在了地下城核心的保護立場當中。

    在如今的魔池之內,不僅有魔力濃縮的池水。

    那裡有碎石,塵土,還有此前將怒魔帶來又被怒魔遺忘的“鑰匙”,一枚漆黑的鱗片。

    與地下城之書封面極其相似、蘊含著深淵力量的黑鱗。

    維克多的靈魂墜入魔池之中,寶石藍的池水迅速浸透了那團陰影。他在入水的那一刻意識到了鱗片的存在,立即恍然大悟。逸散的靈魂向池中黑鱗漂去,第一縷黑煙滲入其中的時候,某個開關仿佛被打開了。

    巴掌大的黑鱗變成了一個微型的黑洞,魔池之水與黑煙繚繞的維克多被一口氣抽了進去。一整團黑霧眨眼間一絲不剩,鱗片還在咕嘟咕嘟吞食著池水,乃至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漩渦。真看不出這樣的小東西有這麼大胃口,魔池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

    塔砂伸手去掰背後的龍翼,這兩片翅膀已經在空間亂流中變得破破爛爛,根本飛不起來,但好歹曾經停留過深淵的眷顧。她撕扯下已經摺斷的左翼,往翻騰的魔池中丟去,覺得自己像個往鍋裡扔青蛙腳蹼的女巫。當塔砂試圖對右邊的翅膀如法炮製,她的胳膊折斷了。

    本來就是做出來應急的手臂,不耐用也在情理之中。塔砂用手背擦過臉頰,意識到自己正在流血,血液從眼睛、鼻子乃至臉上各種小創口中涌出。皮膚有種刺癢感,風吹過一陣粘膩,知覺好像已經麻木,無數細小的傷口完全沒有愈合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大,像布滿裂紋又裝滿水的瓷器。

    即便有禁咒保護,這具在空間亂流中摸爬滾打許久的龍翼之軀也已經到了極限。

    既然如此,索性廢物利用一下好了。

    塔砂跳進了魔池,像鑄劍師縱身投爐。龍翼之軀中的靈魂回歸本體,那具軀殼在魔池中迅速地分解。沒有地下城之書,但有維克多本體遺蛻上的鱗片;沒有怒魔分身,但有曾經得到過深淵眷顧的地下城造物。距離最優選項很遠,不過至少差強人意,堪堪超過了最低限度。

    塔砂感到如釋重負,劫後餘生,不知這感受來自自己,還是此刻無比貼近的另一人。接著她感到後怕,還有半心半意的惱火——要不是她及時想起鱗片這回事,維克多這是準備去死了嗎?嘴上說著不想死,結果把一線生機所在完全忘了,怎麼會有這麼蠢的大惡魔?!

    鏈接中傳來一點弱弱的委屈,如果維克多此時能開口,大概又要碎碎念一通“惡魔靈魂受創會減智商的啊”、“我忙著搞禁咒來著”、“你都不謝謝人家”之類的話。

    維克多此時依舊無法開口,他幾乎沒有凝聚起具體語言乃至意識的能力。惡魔的意識依舊模模糊糊,像個剛從全身麻醉中醒來的病人。他失去了軀體又消耗了太多力量,別說繼續跟塔砂打嘴仗,能維持意識已經相當艱難。維克多還勉強保持著清醒,執著得只陪主人看電視的小狗,困到腦袋一點一點,就是不肯回去睡。

    “睡吧。”塔砂說,“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幾乎立刻,那意識中斷了。

    在這短暫的、不分彼此的融合修補之中,塔砂能感覺到維克多的靈魂之火慢慢黯淡,但不是以讓人不安的那種形式。他們如此貼近,於是塔砂清楚他已經轉危為安。維克多受了非常嚴重的傷,他需要休息,需要很多時間很多條件才能漸漸恢復,但他會活下去。

    她所認識的這一部分,會繼續存在。

    凄美的告別還是省了吧,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從得知深淵的入侵到現在,只過去了一個多小時。距離怒魔真身出現,分針只走過了二分之一圈。被分割開來的地下城其他部分沒受到影響,這樁事只有少許參與者知情。撒羅的聖子正站在通道口,聽到了剛才的巨大響動,猶豫著是否要過來查看。幽靈向他傳話,告訴他回家休息吧。

    這場突如其來的危機,在短暫但絕不輕易的抗爭後,終於暫時告一段落。

    到了現在,塔砂才有空檢查自己的得失。

    怒魔賽門的分身用來填補了地下城之書,算是造成的損失與收益相抵消;受過深淵眷顧的大惡魔真身全都被空間亂流吞沒,連個渣都沒剩下來,相當可惜。不過要是沒有空間亂流這回事,塔砂不見得能全身而退,畢竟發瘋的真身至少能將她拖住,逃不出縫隙樂子就大了。地下城之書損耗在禁咒中,得到的鱗片用來充當臨時載體,勉強收支平衡。

    最大的收穫,在於地下城的重組升級。

    【殘缺的地下城-塔砂】

    合併重組中,進度:51/100

    屬性:

    自然-你獲得了自然之心的認可,自然意志注視著你

    龍-你獲得了傳奇太古龍殘留的意志認可,遠方的龍向你投來一瞥

    深淵-你曾獲得深淵意志的眷顧,即使祂的注視已經遠去,你的靈魂中也永遠留下了曾為深淵眷屬的印記

    深淵的眷顧已經消失了,塔砂曾以為那是個臨時增益效果,如今看來,這個效果還是留下了一點殘留物。塔砂像是在深淵掛上了名,儘管平時不會得到多少優待,但下一次與深淵打交道時,她能更輕鬆地運用深淵之力。這屬性留存在她的靈魂當中,比曾經的“深淵親和”更進一步。

    深淵、自然、龍,三重屬性同時存在於地下城核心之中,出乎意料地,居然沒產生什麼衝突。

    十幾年來重組的進度條一直是問號,哪怕塔砂使用了偷渡過來的地下城核心碎片,進度條也沒有任何反應。如今那片混沌終於顯示出了具體數字,在深淵眷顧與直面星界之後,一下子推進到了百分之五十一。進度剛好過半,此前光禿禿的進度條出現了新的內容。塔砂能感覺到,自己有再一次升級的機會。

    縫隙已經完全泯滅,通道又一次沉寂,距離深淵入侵還有幾年時間。還沒得到消息的埃瑞安帝國風平浪靜,夜幕防線附近一派安寧。有許多計劃要更改,有許多事情要加快,在那之前,塔砂至少有中止一晚上的時間。

    做好準備之後,塔砂關閉了地下城核心的大部分功能,開始升級。

    ——————————

    來到埃瑞安以來的第四個夢,夢中霧氣繚繞,看不清背景,只能看見中間的主角。

    塔砂看到一個步伐匆匆的行人。

    這個人穿著一套古典樣式的禮服,那種服飾只出現在如今埃瑞安的歷史書上,但現在的審美觀也能感受到這身打扮的優雅與美感。他蹬著一雙皮靴,戴著頂規整的圓頂帽,看上去更適合坐馬車而非在地上疾行——可他就在這麼幹,而且從周圍景物後移的速度來看,這紳士打扮的高大男子堪稱健步如飛。

    塔砂隱約感到熟悉,但她又很確定自己從未見過這張面孔。穿禮服的男人有一張端正的臉,卻不知怎麼的有點不對勁。

    棕色頭髮,紅潤皮膚,濃眉大眼,稱不上英俊卻頗為耐看,大概是普通人裡中等偏上的那一類吧。他有著最大眾的臉型,非常普通的五官,誰來看都覺得很有親切感,仿佛跟自己認識的某個人有這樣那樣的相似。一個熟悉的陌生人,一個好相處的人——大部分人可能都會這麼看,過去的塔砂也會這樣想,然而現在,該說是閱歷增加了嗎,還是說是直覺增加了?塔砂從這個人身上感覺到了非常細微的不協調感。

    如果給埃瑞安的成年男性做一個面孔錄入,去掉最醜陋的那些,取出平均值的話,多半就是這樣的臉。但事實上,很少有人能“平均”到這個地步。若將每個人比作一隻蘋果,每個蘋果都有一點小瑕疵,比如一點歪斜,一個蟲眼,光照產生的不均勻顏色……但他不一樣,他沒有一點皺紋、疤痕、痣或斑點,左右臉完美對稱,像個畫出來的蘋果概念或完美的模型。

    普通的臉也好,溫和的神情也好,都因為這種不對勁而令人發毛。這個人“正常”得讓人害怕,看著他仿佛看到了衣冠楚楚的反社會分子,仿佛看到了披著人皮的什麼東西。

    他忽然停了下來,抬頭,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與塔砂對視。

    塔砂一下子明白過來這是誰了。

    他在星界捂住她的眼睛,他在鏈接當中教導她分解靈魂,正是這個身高這個身形。這是維克多,這麼長時間以來,她還是第一次以旁人視角看到了有身體的維克多。

    或者說,穿著人身的維克多。

    “你們真客氣。”維克多對她笑了起來,“這麼忙的當口,還一起來送我。”

    維克多並不是在與她對視,而是在看她這個方向的其他東西。夢中的視野轉了個方向,她看到了維克多所看的位置。一個嗡嗡作響的傳送門打開,從中跳出兩個人來。一個壯漢肌肉虯扎,luo露著上半身,文身蜿蜒縱橫,覆蓋了半張面孔。另一個則是穿著白袍、拿著法杖的中年女人,她穿戴著一堆零零碎碎的東西,如果這是個RPG遊戲,這身看上去等級就很高。

    那個女人面容嚴肅,質問道:“深淵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這話就說得不對了,深淵什麼時候不打主意?惡魔總是全年無休,辛苦的職業,眾所周知。”維克多攤了攤手,裝模作樣地行了個脫帽禮,“是什麼謠言能勞動白色閃電索菲亞的大駕?我知道自己是一名不受歡迎的客人,現在正準備回家呢,也不勞諸位趕我。”

    “不要兜圈子。”被稱為索菲亞的白袍法師說,“地上的惡魔領主和高階惡魔都在陸續撤回分身和重要走狗,你們到底要做什麼?”

    “咦,莫非我趕上了什麼惡魔返鄉潮不成?”維克多驚訝地說,帽子放在胸前,一副守法公民的乖巧模樣,“你知道的,我跟其他領主的關係一直稱不上好,想知道他們最近有什麼日程,問我?那你可問錯人了。”

    “夠了!”紋身大漢喝到,他的聲音甕聲甕氣,“回答察察!或者死!”

    “你看,這就是請野蠻人當幫手的壞處之一。”維克多嘆了口氣,“要讓他們理解交談的禮節太過困難,連理解行動目標都相當困難。你告訴我,察察,在這兒殺了我會發生什麼事?提示:我會在深淵甦醒,你等於送我一張回程票……哎呀,我剛剛是不是直接把答案告訴你了?”

    “不要跟這傢伙多嘴,先抓住他再拷問!”

    另一個人從傳送門中跳了出來,咬牙切齒地瞪著維克多。這個瘦小的牧師身上戴著撒羅的標誌,維克多一看他便笑了出來。

    “這不是小威利嗎?上次見你你才那麼點高呢,轉眼都長這麼大啦!”披著人皮的惡魔用一種浮誇的熱情招呼道,“我對你父親的事情很遺憾——我也沒料到他如此容易墮落,要是知道勸服他的難度這麼低,開始我也不會選擇他了。”

    “你這個卑鄙無恥的惡魔!”牧師怒吼道,抬高的聲音都出現了破音。他幾乎要衝上去,白袍法師打了個手勢,野蠻人揪住了他的領子。

    “別再拖延時間了。”索菲亞冷漠地說,“這附近的空間已經被隔絕,謊言之蛇維克多,在你吐露真言之前,別想離開。”

    在另外三個方向,又有三道傳送門驟然開啟。

    他們精確地擋住了所有退路,四個法師霎時間編織起一道光網,看上去準備已久。最年長的白袍索菲亞後退一步,成為了這隻光罩的支柱。一名全副武裝的戰士走了出來,一個赤手空拳的光頭僧人走了出來,再加上原來在這裡的文身大漢,三個人守著三個方向,圍住了站在中間的維克多。

    “禁魔區嗎。”維克多自言自語道。

    他的身體外表正在改變。

    靠近他皮膚的地方產生了細微的扭曲,仿佛水面上的油被撥開,露出下面深水的本色。法術製造的幻象在禁魔區中支離破碎,人畜無害的外皮脫落,展現出皮下的惡魔。

    普通人的白皮膚轉瞬即逝,那個瞬間乍一看好似反色,維克多真正的膚色是深色的,和瑪麗昂不同,和怒魔也不同,偏向古銅色,帶著一種金屬或鱗片的質感。他的頭頂長出彎曲的尖角,他黃色的眼眸擴散到整個眼珠,而那張普通而親切的面孔蠟一般融化,露出另一張截然不同的臉。

    他非常英俊,同時也非常嚇人,那是一種凌厲如刀的美貌——儘管用來形容一個高大強健的男性似乎不太恰當,但這便是塔砂腦中冒出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形容詞了。怎麼說好,就像人類看見斬落山岳的神兵,看見劃破天際的巨龍……這惡魔顯而易見地是個非人類,那張邪氣又威嚴的臉令人賞心悅目,亦令人毛骨悚然。

    可是非常合適,不如說比起之前那張普通人的面孔,這一張更適合“維克多”。

    他本來就既非人類,也非善茬。

    “投降吧。”一名戰士這樣說,緊盯著面前的惡魔領主,“這裡暫時隔絕了深淵,你的任何法術都會失效。簽下契約,告訴我們深淵的陰謀……”

    “你們就給我個溫柔的死法?”維克多好奇地問。

    “你根本沒有選擇!”牧師威利厭惡地說,“撒羅的神殿有足夠位置為你這樣的深淵渣滓準備。”

    “如果你合作,我們可以省去動手這一步。”那個僧人說。

    “深淵在下,我不能說啊。”維克多苦惱地說。

    “那就只好讓你說了。”戰士沉聲道,向前邁出一步。

    “白塔的禁魔陣,北海高原的傳奇野蠻人,凱澤拉僧院的傳奇武僧,還有傳奇戰士,在禁魔區中算是不錯的組合吧。”維克多搖了搖頭,“不過,就這麼點人,就來圍堵一名惡魔領主嗎?我實話,我的自尊心有點受傷。”

    沒人和他說話,牧師口中喃喃自語,神術的光輝正落在三名傳奇職業者身上。

    “我個人認為,能用動嘴皮子解決的事情最好別動手,那是野蠻人之舉——抱歉察察,不是針對你。”維克多對著擺出戰鬥姿勢的野蠻人安撫地揮了揮手,把帽子放到了地上,“所以我基本不太在主物質位面打架,這似乎給在場的諸位造成了一點小小的誤解。比方說,其實我本來就不太擅長魔法。”

    維克多站直身體,抬頭對著面前的敵人露齒一笑,笑出一口鋸齒狀的牙齒。

    “我其實是肉搏派。”他誠懇地說,“刻板印象害死人,是不是?”

    牧師飛了出去。

    牧師飛了出去,胸口爆裂成肉泥,身軀眨眼間四分五裂。在大惡魔衝入傳奇職業者當中,一擊打碎其中最弱的那個武僧的頭顱時,所有人還來不及露出驚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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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15:58:50 |只看該作者
第95章 1.1

    塔砂驀然甦醒。

    畫面停留在維克多衝入傳奇職業者當中的時候,他的身影快成一道殘影,武僧的頭顱像個炸開的西瓜,周圍的法師甚至沒來得及轉過頭去。劇情似乎發展到了高潮,一切卻在此刻驟然熄滅。

    沒有後續,甚至沒有淡出淡入的效果,沒有一點停頓,這個夢境就這麼毫無預兆地中止了。仿佛電影放到最緊要關頭,大熒幕突然一黑,散場燈啪地點亮,故事突兀地結束,留下一臉懵逼的觀眾,不知到底該走該留。

    並沒有留下的選項,塔砂已經醒了。

    剛才看到的劇情還殘留在她腦中,蘊藏著不小的信息量,也帶來了不少謎題。

    塔砂在這個夢中第一次看到了維克多,出乎意料,他居然是肉搏系的大惡魔。但知道答案回頭想起來,這又並非無跡可尋。法術對於他來說多半只是輔助,塔砂在他記憶裡看到的大部分搏鬥,全都是赤手空拳徒手肉搏。果真是固有印象害死人,彬彬有禮、愛動嘴皮子和玩弄陰謀又不代表人家不會打架,維克多動手時好似抖落人皮的虎狼,好一個衣冠楚楚的暴徒。

    他看上去不會輸。

    說是直覺也好,說是先入為主的偏袒也好,塔砂下意識認為維克多不可能敗於這一場圍攻。哪怕四個法師編織起了禁魔陣,哪怕有三名(甚至可能更多)傳奇職業者攔路,他看上去依然游刃有餘,很清楚自己在幹什麼。那是全盛時期的維克多,不是現在這個虛張聲勢的掉鏈子王。

    因此,更加無法判斷夢境的時間點。

    迄今為止的四次入睡,塔砂所看到的“夢境”都有跡可循。

    第一次,吞噬魔導炮中的地下城核心後升級,塔砂看到了埃瑞安宣言的簽訂現場,埃瑞安宣言的時間基本可以確定,就在距今四百五十年左右。她在做夢時對天空發射了自然之心在此的信息,地下城得到了【Keeper】的稱號,第一次塑造了狼首之軀。這個夢多半源於她此前在森林公約上簽了約,簽約對象橡樹守衛者還是自然之心的保管者。

    第二次,夢境源於簽下龍騎士道格拉斯。曾經的那條巨龍在友人血脈中留下了殘魂守護,塔砂得以對預言之龍公開消息的場面投去匆匆一瞥。這一大事件也有大致範圍,約在距今三百年前,矮人戰爭結束以後。

    第三個夢的主角是矮人,當地下城得到新的地下城核心碎片,得到了更加高等級的魔導科技產物,對魔導知識的理解更進一層,塔砂也看到了魔導王國的締造者們。夢中的女性矮人對父親說出了矮人王國的敗亡,這個魔導科技運行的王國在巨龍離去以前便日薄西山。這個夢以後塔砂得到了【龍】屬性,地下城再次升級。

    回頭看來,每個夢的起因、帶來的信息和進展都有著清晰的聯繫,因而在這一次入夢之前,塔砂多少也對這回的夢境有了一定猜測。這一回入夢的原因像是第二與第三個夢的結合體,此前十幾年間偷渡得到的地下城核心碎片沒有動靜,仿佛已經能量飽和,到現在才因為深淵與星界的洗禮從量變到質變。塔砂考慮過自己會不會夢見星界相關的故事,但深淵相關的可能性顯然更大。

    夢中內容的的確確與深淵相關,只是與塔砂希望知道的東西,似乎相差得有點遠。

    埃瑞安宣言,龍之預言,矮人王朝的終結,每一個都是埃瑞安歷史上極其重要的關節點。那麼這個夢中又講述了什麼?法師的話暗示深淵似乎有什麼大動靜,時間必然在維克多死前,那就是埃瑞安宣言之前,那時候,深淵做了什麼?

    太遠了,遠到已經缺乏記載。四百年前的位面戰爭,地上生靈驅逐深淵與天界,這事兒還算家喻戶曉。但再往前推五十年便是極限,人類帝國歷史記錄的原點就是埃瑞安宣言,這還是追溯再追溯後的結果。“為了埃瑞安,各個王國的人類聯合起來,簽訂了埃瑞安宣言”,將這條史記中“各個王國的人類”換成“主物質位面各族”的話,就是事實與其他種族記錄的內容——如果這些流離失所的異族還有記錄留下。

    因為這幾百年來巨大的變動與戰亂,太多真相都泯滅在了時光當中。

    塔砂早就好奇過,埃瑞安宣言為什麼會簽訂?源於什麼契機?成千上百年以來,魔災在主物質位面肆虐了不知多少次,天界操縱的宗教戰爭亦然,按理說埃瑞安早就習慣了兩位強大鄰居指手畫腳,把主物質位面當做戰場與棋盤。是什麼讓人間的生靈最終忍無可忍,寧可付出巨大的代價,願意拋下各種爭端,最終選擇做出了與神魔開戰的壯舉?

    為什麼這反抗不早不晚,偏偏選擇了四五百年前?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

    塔砂曾以為維克多的死是位面戰爭的序幕,在正式開戰以前,或許主物質位面的生靈已經開始著手清掃賴在地上不走的大惡魔。但從夢中看起來,他們並沒有追殺維克多,與此相反,維克多似乎自己準備離開,深淵的勢力似乎正從地面上撤走,原因不明。

    這個夢給出的信息太少了,無法判斷夢境是否與維克多的死期有關,因而夢境所在的時間點變得更加飄忽不定,關於深淵居民的異常行為,也沒辦法與埃瑞安宣言的契機掛鉤。說到底,覺得這個夢境重要也只是出於塔砂個人的猜測,只是按照之前夢境的慣例來推測而已。哪怕最後發現這夢其實講述了千年前魔災前後的事情,塔砂也沒話可說。

    在這麼多個“夢”當中,這絕對是最不完整的一次。巨龍之夢也曾籠罩著迷霧,但塔砂至少能意識到哪些部分已經逸散,信號不好似的閃爍與頭痛暗示著某處的缺失,讓她多少有個心理準備。這個以維克多為主角的夢境卻結束得如此沒頭沒尾,仿佛中途斷電,要留待下回分解。

    沒準真是沒電的緣故。

    魔池中的液滴已經見底,雖然塔砂在中央魔池之外也開闢了蓄魔池,能將中央魔池用到乾涸的程度,這一次的消耗也真是讓人咂舌。塔砂趕緊將其他分池的魔力儲備調動過來,池水重新上升,夢境沒有再來。

    塔砂從池中站了起來。

    魔力消耗巨大也是理所當然的吧,除了用於維克多的鱗片和地下城的升級之外,塔砂還塑造了一個新身體。

    她從魔池中站起身,脫離了粘稠的池水,身體出乎意料地輕盈。塔砂動了動肩膀,覺得好久沒這麼輕快,都有點不習慣了。是因為脫離了快要崩潰的龍翼之軀,重新換了一具新的身體嗎?

    塔砂從身體重心的微妙轉移上,迅速發現了改變的東西。

    在她的後背上,再沒有那雙沉重又強健的巨大龍翼。

    身上少了幾十斤重的負重,就像苦修者脫掉綁在身上的沉重沙袋,不覺得身輕如燕才怪。然而這也意味著飛行能力被剝奪,塔砂嘆了口氣,開始懷念她的翅膀。

    刷啦!

    就在她這麼想的時候,一雙翅膀從肩胛骨的位置伸了出來。

    這對翅膀與曾經的龍翼差不多大,但重量要輕上許多,確切地說,和它們伸展開以前一樣幾乎沒有重量。曾經的紅色龍翼粗獷強壯,這一對則色澤黝黑,翼膜透光,骨骼纖細,兩者的對比如同雄鷹之與渡鴉。這對翅膀上長著奇怪的東西,介於羽毛和鱗片之間,柔順地貼在翅膀最外側的位置,泛著烏光,仿佛黑曜石薄片打造而成。

    塔砂嘗試著伸展雙翼,一時沒能控制好。摺疊的雙翼沒完全展開,外延的這些羽鱗則驀然豎起。它們切割著空氣,發出出鞘似的聲響,羽片鋒利如刀。

    她適應了好一會兒,成功展翅飛翔。新翅膀操縱起來與龍翼有細微的差別,花費的力氣更小,提速和轉向更快,仿佛換了一隻靈敏度更高的鼠標。遇到大風的時候,它們恐怕要比龍翼費力,持續飛行時間或許也沒有龍翼來得持久,但從對塔砂的綜合實用性看起來,新翅膀遠勝過往。

    這是一對屬於深淵的翅膀,不屬於哪種常見魔物。搞不好要等維克多醒來,塔砂才知道這是什麼惡魔的零部件。

    惡魔之翼並非純粹的實體,它們多少與魔法有關,才能如此輕巧便捷。塔砂在短暫的摸索後找到了收起雙翼的方法,黑翼悄無聲息地沒入她的後背,光luo平滑的脊背根本看不出藏著一對大翅膀的跡象。肩胛骨的位置只留下兩道黑色的陰影,看上去仿佛兩道精巧的文身,摸上去與別處無異。

    真不容易,可算能穿不用背後挖洞的衣服了,塔砂想。現在這種狀態,不用障眼法也能輕鬆混入人群了吧。

    這念頭剛出現就被否決,塔砂失笑搖頭,低頭向下看。

    相當明顯,那裡已經不是普通人的雙腿了。

    她的雙腿變得更加修長柔韌,彈跳力與力量都增加了不少。本該是雙腳的地方,如今換成了一雙鋒利的爪子,走在路上噠噠有聲,仿佛踩著一雙鋒利的高跟鞋。塔砂再度起飛,一路飛到地下城的天頂之上,龍的利爪輕易抓入岩石當中,固定住她的身體。

    這一腳要是落在什麼血肉之軀上,一定能輕鬆將他們撕開吧。

    塔砂對此頗為滿意,雙足的異化會比雙手來得更好。刀術與暫時得到利爪的能力已經足以武裝雙手,雙手變成爪子等於功能重複,浪費了一次抽取。今天的要素抽取上,塔砂的手氣也十分不錯,基本每個部件都挺有用。

    基本上。

    利爪鬆開天頂,塔砂降落下來,再一次回到魔池旁邊。上一次塑造身體,她就想過要在這附近放面鏡子,也的確這麼幹了,可惜一切擺設都已經在怒魔的造訪中屍骨無存。魔池之水在她的意志之下平靜如鏡面,倒映出塔砂的臉。

    還是與龍翼之軀時相似的面孔,五官與臉型幾乎毫無改變,只出現了一點小小的差異。這點差異可以被認為是氣質、神態上的不同,但就是這點不同,讓她看上去仿佛龍翼之軀的邪惡雙胞胎,而非同一人。

    怎麼說呢,塔砂想,相由心生這種事果然很不靠譜。

    她還是一副平靜冷淡的表情,這神情放在龍翼之軀上就是“不食人間煙火”、“宛如林中精靈”,但放在現在的身軀身上,那就活脫脫一副“冷眼旁觀世界毀滅”、“成為我的養料是你們的榮幸”的大魔王臉。塔砂覺得吧,頭頂上那對骨白色的角要負一半責任。

    在塔砂鴉羽似的濃密長髮之間,長著一對大概一個巴掌長的骨質角。維克多漆黑的彎角好似盤羊,塔砂頭上這對就更接近山羊,匕首似的弧度上有一稜一稜的凸起。明明是食草動物的特徵,長在人型生物頭頂卻有著十足的壓迫感。

    ……但到底有什麼用啊?

    塔砂無言地摸了摸頭頂,敲了敲,硬邦邦的。一些食草系的獸人也長著角,人家可是正兒八經能化獸後頂人的,角鹿的頭槌分分鐘教看不起食草動物的傢伙重新做人。但塔砂又不會化獸,她思考了一下俯衝再用頭頂人的情景,畫面太美不忍直視。雙角長的位置不算好,要頂人勉強,倒有可能在快速升空的時候一個不小心插進天花板裡,光想到那個場景,塔砂就覺得十分尷尬。

    這與其說有什麼特殊用處,不如說是惡魔的標誌,儘管塔砂也不太清楚為什麼惡魔會長角。她回憶了一下夢中見到的維克多,維克多那對角堪稱威武雄壯讓人恐懼,角大如頭,睡覺只能平躺,不能翻身,想想真是辛苦自知。塔砂一邊同情了對方,一邊覺得自己這對(不算重、可以躺平睡覺也可以翻來覆去充其量會插進床頭的)角順眼多了。

    大惡魔維克多此刻正躺在魔池當中,一隻奇怪的繭子包裹著鱗片,不知多久後才能孵化出來。於是在塔砂對深淵與惡魔發表嫌棄見解的時候,暫時無人跳出來辯解。

    這具有著惡魔之翼、惡魔之角的新軀體,足以說明地下城這回增加了多少深淵元素。

    在魔池的上空,地下城之心緩緩旋轉。它像一顆古怪的心臟,不知屬於什麼生物。在看到核心的第一眼,塔砂便本能地知道,現在的地下城核心與任何一座健全地下城的核心一樣了。

    【地下城-塔砂】

    合併重組中,進度:51/100

    屬性:深淵-你曾獲得深淵意志的眷顧,即使祂的注視已經遠去,你的靈魂中也永遠留下了曾為深淵眷屬的印記 / 自然-你獲得了自然之心的認可,自然意志注視著你 / 龍-你獲得了傳奇太古龍殘留的意志認可,遠方的龍向你投來一瞥

    從殘破到殘缺,再到沒有前綴的“地下城”,塔砂終於補完了地下城核心。

    在地下城的卡片上,屬性看似沒有什麼改變,但其中的順序卻變了一變。三種屬性由強到弱排列,倘若它們各有色彩,如今覆蓋在塔砂身上的色彩當中,深淵無異最強。

    深淵屬性的強化可不僅僅體現在這具新身體上。

    地下城核心中的新信息讓塔砂有些猶豫,但既然深淵的通道已經重新連上,現在做這種事也不算違背了她與橡木老人的契約吧。

    塔砂嘗試著激活了火焰符文。

    橘紅色的火光在地下城中點亮,如同此前的每一次召喚,長著雙翼的虛影出現在符文附近,飛龍眼看就要成型。塔砂的手掌在此刻按到了虛影之上,在她掌下,本該成型的飛龍開始變化。

    在與有著巨龍血脈的道格拉斯簽訂契約的時候,塔砂得到了“龍血浴”技能。這個一次性技能可以暫時抽取龍騎士身上的巨龍之血,使用於任何地下城建築、物品或成員之上,它能將附著的建築或物品賦予龍屬性。當初她給火焰符文附加了龍屬性,於是火焰符文召喚出的東西,變成了飛龍形態的偽龍。

    完整狀態的地下城核心,則能給地下城中的事物附加深淵屬性。

    她沒有抹掉火焰符文中的龍屬性,只是在火焰召喚物成型之前,混入了深淵屬性的力量。快要化作實體的飛龍虛影開始扭曲,就像有人用撥火棒波動火堆,一時間火星四濺,光華大盛。

    飛龍的影像開始坍塌,本該有幾頭牛大小的存在一點點萎縮,萎縮到類似人形的大小。熄滅的火堆中爬出了與飛龍截然不同的東西,它只到成年人的腰部,赤紅的皮膚,腦袋很大,身體比例如孩童,那顆醜陋的腦袋則絕不會被錯認為人類。這東西一口尖牙,也長著角與翅膀,與它一比,塔砂頓時覺得自己的翅膀和角簡直美若天仙。

    這個拿著一柄類似鋼叉的武器的玩意,無疑是小惡魔。

    也就是深淵魔種進化後大部分會轉化的第一階段常見魔物,深淵到處都是、魔災中鋪天蓋地的炮灰兵種,地位類似於主物質位面的哥布林。

    塔砂看著那隻魔物,笑了起來。

    她真正接觸過深淵,因此很清楚面前的怪物並非來自深淵。它身上沒有深淵的氣息,偽龍還是偽龍,地下城的造物,只是換了個外殼而已。它有著小惡魔的外表,小惡魔的攻擊方式,小惡魔的攻擊力,卻沒有小惡魔的本性。

    深淵並不像塔砂曾經以為的那樣可怕,深淵屬性停留在她身上,就像自然與龍屬性一樣,只是附加物,無法改變塔砂的本質。地下城造物依然屬於地下城,有屬性,沒陣營。

    除了屬性外,這一次的升級還增加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東西。

    稱號:keeper(抽取被保護者的要素構成身體)、龍(你守衛著你的領土與領民,如同龍守衛著它的財寶-額外的龍屬性加成)、星界旅者(帶著星界的信物,準備好直面它的勇氣,你能再度踏上旅途)

    新的稱號出現了。

    “新稱號:【星界旅者】”

    “你曾在星界短暫地停留,並通過了星界的意志檢定。你的器量只能在無盡的知識長河中取一勺河水,但被河水淹沒的經歷讓你下一次不至於很快溺斃——你的靈魂受到了星界的洗禮,因為某些原因,你在那裡留下了錨點。它很脆弱,但依然存在。”

    塔砂的心臟猛地跳了起來。

    這是在說,她還能再一次前往那個神秘可怕又無比吸引人的地方嗎?

    “被河水淹沒的經歷讓你下一次不至於很快溺斃”,那麼下一次直面星界她不至於立刻迷失,哪怕只有孤身一人在場。稱號後面的條件解釋似乎和法師的授課很像,只要有足夠的施法材料和足以發動法術的充足精神力,就可以使用法術。星界信物是什麼?不知道。但總有一線希望。

    星界非常可怕,塔砂依然記得與之接觸時感受到的莫大恐懼。感受自身的渺小無知絕不是什麼好體驗,可她還想再去一次,為那蘊藏的秘密。

    世界之外,還有世界。

    這能給未解之謎提供很多信息,比如她的穿越,比如天界的失蹤,比如諸多種族失蹤之迷。塔砂想過無數次巨龍的離開能去哪裡,當時她想象的極限便是位面遷徙,如今看來,還有別的選項。

    那麼精靈與德魯伊呢?他們的遠行,是不是也去了世界之外?

    為什麼無人提及遠行,為什麼她從來沒看到過星界的記載,為什麼維克多能叫出星界的名字,卻從未告訴過她這樣的猜想?

    或許有一天,她能從星界中找到答案。

    不過那都是今後的事情了。

    塔砂嘆了口氣,像個不得不結束假期面對艱難工作的人。深淵的威脅迫在眉睫,還有幾年,只剩幾年,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準備。

    首先,她得在盡可能減少恐慌的前提下,公布這一消息。

---------------------

    作者有話要說:  塔砂:所以這種裝飾性犄角真是一點用都沒有……

    維克多:表明尊貴的惡魔身份啊!還有情侶頭像!: D

    塔砂(冷靜地):吻我。

    維克多:哎?哎哎?

    塔砂:你到底來不來?

    維克多:來來來!(飛快地親過去並因為兩邊的角打架的關係根本沒法親到)T口T!!

    塔砂(冷漠.jpg):你看,是吧。

    維克多:是吼,這種裝飾性犄角真是一點用都沒有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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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1.1

    塔斯馬林州,坐落於埃瑞安帝國東南部,占據帝國五分之一的面積。這個普通的州在地下城與帝國的對峙中幾乎升級為一個小國,無論是綜合實力還是其中的人口(或“非人口”),都已經超過了帝國的五分之一。

    塔斯馬林州東南部是廣袤的安加索地區,安加索山脈與安加索森林交疊,東南臨海。安加索地區北面是著名的瑞貝湖城,它既是塔斯馬林州的都會,也是該地區經濟、文化的樞紐,在漫長的建設之後,許多地方已經能與埃瑞安帝國的都城媲美。而作為地下城的龍興之地,人煙稀少的安加索地區也比幾十年前繁榮了許多,不少親近自然的異族都在此落腳。

    因此,當異變在這片區域中出現,許多人都發現了這點。

    有人在林中聽到了怪聲,聽上去好似巨大的蝙蝠拍打著翅膀,金屬的碰撞聲在振翅聲中時不時響起。當這些好奇又膽大的人循聲而去,他們看到一群奇怪的黑影轉瞬間鑽進了森林,留下令人不快的怪笑,好似一群鬣狗低吠。

    這種事出現了好幾次,足以讓它從某幾個人的錯覺變成附近城鎮中流傳的謠言。目擊者們都是普通人,沒有一個可以給出切實的證據。閑得無聊的職業者開始介入其中,他們全都無功而返。“森林怪聲”的傳聞來的快去的也快,就在這事的熱度快要過去,冒險者快要宣稱這又是一件編造的傳聞的時候,又有新的事件發生了。

    一位打扮得神神秘秘的小姐在鎮中最熱鬧的酒館中、在最熱鬧的時間段內突然痙攣起來,大哭大叫,跳上桌子抓著頭髮,開始哀嚎:“他們來了!他們來了!他們來了!”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她開始猛烈地翻白眼,一頭向後栽倒。

    眼疾手快的好心人避免了她把自己摔成腦震盪,在場的酒客們面面相覷,繼而躍躍欲試,一個個都想圍上去與這位似乎發現了什麼的小姐談談,要不是酒館老闆孔有武力,人潮中心的可憐人很可能被擠得一蹶不振,再起不能。

    換做數百年前,這等怪事一定會讓老道的冒險者們提高警惕,謹慎處事;換做幾十年前,那位公然發瘋的小姐多半會很快被軍人們帶走,但如今,塔斯馬林州什麼怪人都有,執政官娜塔莎女士治下又一片和平,不擔心溫飽的人們心底閑得長草,一個個都對新鮮事趨之若鶩。

    “我看到了不幸的靈魂!”那個靈媒在萬眾期待下悠悠醒轉,一聲啜泣,用百轉千回的詠嘆調說道:“啊,多麼可怕!混亂與邪惡的靈魂纏繞著被詛咒之地!邪惡即將來臨!”

    這位小姐欲說還休地講述了自己靈媒世家的身份,半遮半掩地露了露紗巾下某只鑲滿了寶石、看上去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是似乎很厲害的手鐲。但若要進一步問她邪惡是什麼,詛咒之地到底在哪兒,她只會淚水漣漣地搖頭,一個字都不肯再說。

    這位靈媒小姐不久便縮回了她的房間當中,隔天人去樓空。儘管如此,還是有人從她那裡得到了進一步的消息。

    行動起來的是冒險者們。

    在這局部緊張全面和平的環境當中,衣食無憂的普通人還只是熱衷於看熱鬧,而那些剛剛進階為職業者的傢伙,則完全是精力旺盛過頭的青少年。不少人沒有優秀到能被官方雇傭,過了能拼一把進修的年紀,又沒被生活所逼到成為罪犯,更沒有劃地為王、作威作福的環境(你以為被官方雇傭的高級職業者們去哪裡了呢),便只能註冊一個業餘“冒險者”的身份過把癮。

    冒險者體系從帝國傳到了塔斯馬林,地方小便於管理,這兒的冒險者要更加規矩與和平,比起高端洋氣的雇傭兵,不如說是什麼都乾的萬金油角色。他們的日常委託長期在“幫我逮到那個偷我錢包的小偷然後揍他一頓”和“我的阿咪跑到樹上下不來了拜託請幫忙救他下來”之間徘徊。想也知道,這群為了森林怪聲乘興而來、快要敗興而歸的無聊冒險者們,聽說這位靈媒小姐的時候,該有多麼激動。

    在靈媒小姐住在旅館裡的最後一個夜晚,無數戰士與盜賊爬了她的墻。等靈媒小姐收拾完包袱離開,沿途又有無數隊冒險者攔路打聽,人數如此之多,以至於無論靈媒如何“隱藏行跡”,她都像頂著一窩蜜蜂一樣鶴立雞群,引人注目。於是知道這件事的人越來越多,這個公開的秘密在人們的交頭接耳中流傳開來。

    *

    “靈媒說那裡有被詛咒的靈魂!”喜歡在下班時喝杯小酒的工人壓低聲音跟他的同事說。

    “真的?”

    “可不是嘛,最近冒險者都在打聽這個,據說靈魂從地底涌出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

    “安加索森林出現了地下廢墟,那裡有一大群被詛咒的靈魂,眼睛這——麼大!舌頭這——麼長!嚇!”從工廠下班的人在餐桌上對著妻女說,“當然是真的!你沒發現冒險者們都往那裡去了嗎?”

    *

    “冒險者們要在安加索那邊和詛咒的靈魂大決戰!”小女孩張牙舞爪地比劃道,“空曠無人的森林裡面藏了幾百年前留下來的遺跡!有很可怕很可怕的東西,看見過它們的人都死了!”

    “哇啊!”(驚恐地抽氣聲若干)

    “可是如果見過它們的人都死了,這消息又是哪裡傳出來的呢?”有孩子提出了質疑。

    “真笨,不是還有獸人、矮人什麼的嗎?人死了,還有不是人的哇!”思維敏捷的小女孩立刻自圓其說,“我覺得是德魯伊,德魯伊就住在森林裡,我知道,他們可厲害了!”

    *

    “德魯伊發現了邪惡地下城的遺跡,據說大量冒險者已經在安加索森林中開戰了,這事連那邊的孩子們都在傳。”泡酒吧的人對臨時酒友說。

    “邪惡地下城,認真的?”半張臉被文身覆蓋、戴著骷髏項鏈的酒友說,“我們的頂頭上司就有座‘邪惡地下城’,目前還有好多人住在裡頭吶。”

    “地下城大概也有邪惡和善良之分吧。”發起話題的年輕人聳了聳肩,“都是些被誇張了的傳言,沒多少人相信,我只是在找你聊天嘛。照我說,與其說邪惡地下城,不如說什麼邪惡女巫的遺跡聽上去更接地氣一點,現在知道地下城的人又沒多少。”

    “提摩西小寶貝兒,你有意識到自己正在跟一個邪惡女巫喝酒嗎?”酒友挑起眉頭,指了指自己,“我以為很明顯了。”

    “呃,抱歉,我以為你是個藝術家,或者音樂家,之類的。”提摩西有些尷尬地說,“我還是能請你喝一杯的吧?我對邪惡沒有任何偏見,我的老闆就是個黑袍……這是不是讓情況更壞了?”

    “是重金屬!不是跑調!這是新的藝術形式!”在他倆的背景之中,一名骷髏文身、長髮、衣服上寫著“神魔已死”的新派游吟詩人正被老闆往外拖去。

    ……

    消息在一周之內傳遍了安加索地區,繼而幾周之內風靡塔斯馬林州。一位署名“深淵研究者”的撰稿人,在《瑞貝湖週刊》上發表了這樣的文章。

    《異象橫生,是否意味著深淵卷土重來?》

    這文章的標題就足夠抓人眼球。

    天界與深淵已經被驅逐了數百年,如今埃瑞安活著的生靈當中,沒有一個真正接觸過神靈與惡魔。但在各種長年累月的宣傳之下,深淵余威不減。

    天界要比深淵矜持許多,神明打架基本都不親自下場,就算動手也需要足夠理由。神明操縱的宗教戰爭總是以各種高尚的名義為理由,參戰者大部分出於自願,心甘情願將神視作指路明燈,這方面的賣相上比大部分惡魔好了不知道多少。即使也將主物質位面的生物視作資源、財富和炮灰,天界的形象依然光輝向上,在擔任故事反派這件事上,遠遠不如深淵恰當。

    能看穿外表直視本質的人畢竟占少數,世上大部分都是俗人,免不了以貌取人。難道宣傳故事中的英雄要在最後面對一個金光閃閃、聖潔高尚、長著好多對無暇翅膀的天界生物揮刀嗎?這些被塑造出來的天使,就算是一大堆的量產貨色,也自帶美顏特效,打倒他們就像打碎一個精美的藝術品,哪怕告訴別人“這玩意有可怕的害人詛咒”,俗人們還是難免要感到惋惜。

    砍翻一個發光的美貌天使與砍翻一個臭烘烘的醜陋怪物,哪邊比較吸引人?一條聲如天籟的羽蛇對你嘶鳴,或者一隻地獄三頭犬對你怒吼,哪邊比較嚇人?

    因此,埃瑞安帝國的宣傳口徑上將深淵而非天界當做假想敵,再正常不過了。

    歷史書與傳說故事中的深淵造物都被塑造得非常強大可怕,這樣才能用來恫嚇對深淵好奇的傻瓜,體現先民驅逐深淵的偉大,強調屠殺“深淵遺族”的正當性。許多傳聞都被官方默許著誇張化了,這一方面讓人類帝國的上述目的達成得很成功,另一方面,也等於免費為深淵做了宣傳。對深淵的警惕與恐懼至今深埋在所有人心中,它幾乎是一個不可戰勝的假想敵。

    沒關係,任由事態如此發展的人們想,既然深淵已經被徹底驅逐,將敵人說得可怕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它又不會再回來了。

    把《深淵是否歸來?》這篇文章放在頭版的《瑞貝湖週刊》,這一天賣得非常好,很快脫銷。

    文章歸納總結了安加索森林近期發生的異常,從最廣泛的黑影與怪聲,到靈媒看見邪惡靈魂,再說到一些小而不祥的細節。一些地區在不正確的季節飄雪,一隻枯井與一面廢棄墻壁滲出了血跡,這些異象被歸納總結出來,與曾經的記載對比。

    “這並非零零散散的異象,其中有如此多的部分,與過去記載中‘深淵接觸的地區可能表現出的特點’完美符合。深淵已經離去太久,我們是否真的可以跟高枕無憂?曾經移山倒海、力戰惡魔的英雄已經逝去,倘若深淵再度歸來,我們是否還有與之一搏的能力?”

    這篇文章激起了許多不安。

    傳言第一次被放到了檯面上,笑話與談資被專家研究剖析之後,給出了相當可怕的結果。說笑變成緊張的竊竊私語,頭腦發熱的冒險者不再一窩蜂涌向安加索森林,過熱的環境被澆了一桶水,暫時變得冰冷下來。

    不過,還不到全民恐慌的地步。

    塔斯馬林州有許多份報紙,官方對此基本呈現放養狀態,即使是刊登了這篇文章、在塔斯馬林州知名度數一數二的《瑞貝湖週刊》,也不能稱作是政府喉舌。它有著一定的公信力,但也僅此而已,其中的文章並不見得就是真理。

    開始有人希望官方給出確切的回答,官方給出的回答是“正在調查中”。

    官方不說話,民間的聲音就變得相當熱鬧。《瑞貝湖週刊》迅速脫銷的第二天,所有報紙都緊跟熱點,對這事進行了討論。有的轉載了文章片段,開始爆料更多的“埃瑞安森林怪談”;另一些則保留中立態度,謹慎地表示深淵研究者的說法證據不足。過了不到一周時間,塔斯馬林州最著名的塔斯馬林之聲廣播台,也正式開始了對此的討論。

    “寂靜的森林中,突然響起恐怖的怪音。目擊者聽見刀劍交錯,望見陰影亂飛,為何走進時卻從未看到怪聲製造者的身影?靈媒在酒館中突然昏厥,在‘他們來了’的不祥詞句之下,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秘密?晴朗的天空中突然飛起鵝毛大雪,傳說中的怪物是否在天邊若隱若現?廢棄的枯井中滲出了鮮血,它預示著未知的邪惡,還是史書中卷土重來的怪物?這一切的背後,是魔法的扭曲還是深淵的暗示,敬請關注《走近埃瑞安》——森林怪聲之迷!”

    “聽眾朋友們大家好!我是大家的老朋友莉莉安,又到了晚上八點,歡迎大家收聽這一期的《走進埃瑞安》!”主持人甜美的聲音在廣播中響起,“關於安加索森林的可怕傳聞沸沸揚揚,街頭巷尾到處都是。你已經受夠各種故弄玄虛的解釋了嗎?你已經不想在被各式各樣不知真假的謠言困擾了嗎?別擔心!《走進埃瑞安》劇組今天便來到了安加索森林附近,我們將身臨其境,為大家還原最真實的真相!”

    “首先,我們採訪了本次事件中的第一目擊者,鹿角鎮的農夫約翰先生。在半個月前的一個晚上,約翰先生半夜起床解手,正準備回房休息,卻在經過安加索森林外圍時聽到了奇怪的聲音。約翰先生您好,請問這是什麼樣的聲音呢?”

    “像很多把鐵鍬互相敲,像很多隻鳥嘩啦啦飛,夾在一起老嚇人了!”

    “是的,深夜裡響起了恐怖的怪聲,沒人知道那是什麼!出於偉大的勇氣,約翰先生勇敢地走進了森林。他本以為是龍騎兵路過附近,但事實上,那不是成群的龍騎兵,而是前所未見的黑影!約翰先生什麼都沒有發現,只能回到家中入睡。第二天早上,陽光燦爛,鳥語花香,他本以為昨夜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噩夢,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第二天我就覺得事情不對。”農夫粗啞的聲音在此刻顯得格外滲人,“我家的豬,不下崽了!”

    這一期的《走進埃瑞安》節目大受歡迎,許許多多的人駐足傾聽。他們花費了四十分鐘時間聽劇組如何發現豬棚中的怪影,並在最後意識到那是一隻熊的故事。劇組在最後的請來德魯伊帶走了這隻熊,那個德魯伊順便還給農夫約翰家的豬做了身體檢查,得出結論,他家的豬感冒了。

    “怪聲與黑影是一隻狂暴的熊,可是歷來不靠近人群的熊又為何狂暴?靈媒的話要如何解釋?事情遠非這樣簡單!”莉莉安在節目的最後一分鐘說,“《走進埃瑞安》劇組將在下一期節目中繼續揭曉森林怪聲的謎題,敬請期待!”

    因為很受歡迎,這一系列節目做了整整十八期。

    劇組在隨後的時間裡驗證了狂暴的棕熊之所以狂暴,是因為沒吃飽的緣故;滲血枯井與滲血高墻的主人接受到了罰單,塔斯馬林之聲廣播台鄭重表示,對井胡亂試用染色劑是非常不負責任的行為;不願透露姓名的回聲女巫表示對反季節降雪負責,據執法者透露,她將為此受到多達XXXX元的罰款,瑞貝湖執法部在此告誡所有女巫、法師、德魯伊,任何改變天氣的大型、大範圍法術請先向塔斯馬林州的施法者管理協會提交備案,學徒請在導師監護下進行施法……

    節目的最後一期,警察逮捕了自稱靈媒的某小姐。某小姐在被抓獲後承認,她假扮靈媒後通過販賣“秘密預言”,靠著隨手指出的地點,從數批冒險者手中得到了金額眾多的消息費。

    “這副行頭能騙誰呢?”節目組的施法者顧問美杜莎小姐說,“那鐲子是鍍金的,寶石是玻璃的,想裝成占卜師還不夠格。那頭紗是想裝誰呀?算你聰明,要是你敢說自己是女巫,咱非要讓你luo奔繞瑞貝湖一圈再跟所有女巫哭著道歉哩。”

    “我這也是為帶動鹿角鎮的旅遊業出了一份力嘛……”某小姐弱弱地說。

    鑒於這位小姐大大抹黑了施法者群體,塔斯馬林州的施法者協會保留進一步起訴她的權力。

    節目在緊張的氣氛中開始,在歡快的氣氛中結束。十八期完畢之後,輿論主流也從贊同那位深淵研究者到了嘲弄和反對他的立場上。

    開始有人旗幟鮮明地逐條反駁“深淵研究者”的理論,他們指出,將酒鬼鬥毆歸納為“善良生靈開始焦躁不安”、將棕熊餓肚子導致襲擊農莊豬欄這種事說成“中立生物變得好鬥狂暴”、將冒險者大量涌入導致的混亂與犯罪率上升總結成“混亂邪惡生物涌入該地區”不僅可笑,而且是不負責任的誤導行為。一時間“深淵研究者”的理論淪為笑柄,《瑞貝湖週刊》也公開發表了申明,表示,本週刊刊登的文章不代表週刊立場。

    安加索地區的森林怪聲事件沒有因此平息,熱度反而在一來二去中上升,不僅在塔斯馬林州內部如火如荼,而且傳到了埃瑞安的其他地方。埃瑞安帝國一直密切注意著塔斯馬林州的動向,儘管關係漸漸緩和,有能看地下城的笑話的機會,帝國還是不會錯過。

    在這樣的熱潮當中,討論變得更加激烈與廣泛。

    《深淵是什麼?——真正的深淵研究學者告訴你深淵的奧秘》

    《魔災是否真的如此可怕?——講述被政治宣傳扭曲的重大戰役》

    《還原真正的抗魔英雄,那些誇張的宣傳下真正的英雄本人》

    《深淵不可怕,教你應對法——已知魔物圖鑒大全(作者:真真正正的深淵研究者法師,白堊學院的傳承者,可敬的韋伯斯特法師。另:精裝版本明年春天即將發售,預售前十能得到作者的“碰我書者不得好死”祝福簽名)》

    《如果我在五百年前——著名法師埃德溫口述,新興作家火之王潤色重修的幻想小說,可能是今年最好的故事》

    《天界與深淵的故事,你不知道的愛恨糾葛(副標題:我祖爺爺的爺爺與聖女和魅魔女王兩三事)》

    ……可能有點廣泛過頭。

    緊張的氣氛漸漸變得歡脫起來,就在這樣愉快的氣氛下,官方的聲明姍姍來遲。

    已驗證,於安加索森林發現深淵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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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15:59:15 |只看該作者
第97章 1.1

    在官方的發言之下,熱熱鬧鬧的口水仗霎時間鴉雀無聲。

    此時此刻的塔斯馬林州,關於深淵的話題已經被發散去了十萬八千里之外。大型辟謠節目之後,否定深淵成為了主流,執政官塔砂暗中挑起了“洗去帝國宣傳、還原歷史真相”的開頭,而如同每一件在民意中翻騰的大型鬧劇,長年累月畏懼著深淵的人們似乎走向了另一個極端,甚至開始有人質疑天界與深淵到底是否存在,惡魔是不是人類的騙局。

    就在此時,官方說,安加索森林中的確有深淵的氣息。

    如火如荼的嘲諷、跟風和嬉笑怒罵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此前還在笑談的人們面面相覷,因為風向變得太快,來不及擺出十足的恐慌來。

    何況,只是深淵的氣息而已。

    誰都不甘心被一下子打臉,嘲笑“深淵研究者”嘲弄得最厲害的那些刊物立刻做出了掙扎,紛紛刊登出修正後的說法。他們解讀只有寥寥數字的官方申明,解讀方式倒也很有道理:官方用詞一如既往地嚴謹,既然通報中沒說發現深淵來客、深淵遺跡和深淵鬼魂,只是單純的深淵氣息,還不知道是什麼帶來的呢。

    神通廣大的人找出了埃瑞安帝國“深淵因子探測儀”的存在,他們列出了不知真假的表格,用來證明附帶深淵氣息的東西不一定代表著深淵降臨。深淵被驅逐後的數百年間,這台儀器依然矜矜業業地工作,在埃瑞安帝國迫害異族的暴行中擔任了重要角色。

    “深淵後裔的血脈覺醒與法師的一些活動也會帶來深淵的氣息,據曾經在埃瑞安帝國軍方任職的某先生爆料,塔斯馬林州的執政官娜塔莎女士在當初激活了地下城——也就是如今自由之國塔斯馬林州的根基——的時候,深淵因子探測儀也曾大放光明。深淵的陰影在過去數百年間無數次露面,而人間至今平安無事,這足以說明,我們對此的恐慌完全是盲目而沒有必要的。”——《論深淵氣息的多樣性》,自由之聲晚報

    這份塔斯馬林州的重要報紙之一,《瑞貝湖週刊》的重要競爭對手,如此解讀了官方申明,它有條理的表述與看上去十分可信的證據得到了許多人的支持,剛剛涌起一點的恐慌又被壓下不少。仿佛聽到辟謠時一樣,大部分人都認可這個帶來新信息的解讀,只有小部分人對此保持著懷疑的態度,依舊相當緊張。

    事情在下一日又有了反轉,“深淵守望者”出版社發行了一份名為《深淵氣息=深淵因子?足以讓你喪命的可怕誤解》的刊物,劍鋒直指《自由之聲晚報》。這份刊物中詳盡地訴說了深淵氣息與深淵因子之間巨大的差異,警告讀者,將發現深淵氣息這種事按照探測到深淵因子處理,只是混淆概念的糟糕做法,矇騙了普羅大眾。

    與受到瓦爾克藝術家協會贊助的重要刊物《自由之聲晚報》不同,在本次事件之前,“深淵守望者”這一出版社名不見經傳,在《深淵不可怕,教你應對法——已知魔物圖鑒大全》發表之後,它才為人所知。但儘管知名度遠不如前者,這一出版社卻有著施法者協會的門路。

    魔物圖鑒的作者便是一名真正的法師,百歲老人韋伯斯特。儘管他“真真正正的深淵研究者法師”身份有待驗證,但在塔斯馬林研究所工作與年逾百歲仍然頭腦清晰這兩件事,已經能從路人那裡賺取不少尊敬。這一次的刊物中有一半依舊由這位老先生捉刀,除此之外,還刊登了著名德魯伊理論專家科林先生的文章。文中以自然氣息與自然因子的不同為切入口,出淺入深地解釋了深淵屬性與自然屬性的相同與不同,慣於書寫科普讀物的科林先生一如既往地有理有據,內行人恍然大悟,而外行人,不少讀者習慣於聽從權威。

    從讀者群體上看,新興的深淵守望者根本不能與任何主力報刊相提並論,但從專業性與針對性上,它又遠遠超過了任何老牌刊物。昨天才剛得到定心丸的廣大群眾又陷入了迷茫當中,一邊倒的輿論再度被攪渾。

    接下來,情況變得更複雜了。

    有爆料人指出,自由之聲晚報的消息提供人,那個所謂的“埃瑞安帝國軍方任職的某先生”,其實只是聽到只言片語的下級軍官,他所訴說的情報不足以當成證據——這是否能說明自由之聲晚報的不負責任?是否說明過去的許多報道也可能是被扭曲後的結果?該報的幕後贊助者對此有何說法?

    有人提出懷疑,一切的開端,書寫了《深淵是否歸來》的“深淵研究者”可能就是那個白堊學院的韋爾伯特先生,在此列出證據若干。倘若兩個自稱深淵研究者的傢伙就是一個人,是否能從過去那篇文章中的不嚴謹,推論出如今若干篇文章也是主觀假想的產物?百歲老人很了不起,但也可能是老糊塗。

    又有人出面控訴自己的親屬曾在十多年前因為韋爾伯特的喪命,死狀駭人,足以證明韋爾伯特根本不是什麼品德高尚的可敬學者,而是一名邪惡、殘酷、該被處刑的黑巫師。某小報採訪的當初受害人的親屬,以十分煽情的筆調書寫了那名小偷的不幸遭遇。該小報在文章最後大聲疾呼,呼籲讀者抵制次等邪惡敗類,絕不應該相信這種人的報告。

    瓦爾克藝術家協會發表公開聲明,表示所有爭論都應當有理有據,對事不對人。“品格與智慧並無相關性,以人品論學術十分不智,而將理論與觀念的爭執拖入對彼此人品的攻訐是非常卑劣而愚蠢的事情。”聲明中這樣說道,“瓦爾克藝術家協會堅持創始者的理念,我不贊同你的觀點,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力。”

    你看,一旦參與的人多起來,事情的進展總會跑得飛快,連發起人都不知道它突然跑到哪裡去。

    這並不是一件壞事。

    許許多多報刊與廣播各自站隊,各式各樣的考據如雨後春筍,其中不乏有理有據的乾貨。官方會為特別扯淡的一些辟謠,把持著這架亂跑的馬車,不讓它飛到軌道以外。全塔斯馬林州的人都在爭論,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相信這樣那樣的理論,然後企圖說服彼此。當人們把大部分精力都消耗在了打贏嘴仗上的時候,最畏懼深淵的人,也沒空像地震前的老鼠一樣亂竄。

    畢竟,有好日子過的時候,只要沒有鐵板釘釘的災難將至的證據,大部分人都會在動身脫離正常生活前犯起拖延症。

    就在這樣的僵局之中,塔斯馬林州的軍隊被調動起來。

    這不是一場保密的行動,與此相反,它相當興師動眾。關於深淵氣息的公告出來時,安加索森林的部分地區就被軍隊封鎖,但官方沒有勒令冒險者們離開鹿角鎮,於是圍著森林的部隊天天都被這些自認藝高人膽大的職業者圍觀。軍隊調動起來的時候,所有圍觀群眾在緊張與激動中騷動起來,沒過多久,他們看到無人機的隊伍劃過天空。

    “快看!”許多人在同一時間驚呼起來。

    圍觀的冒險者們看見了,聚集在鹿角鎮的人們看見了,天空中的戰場就如同一個高高的舞台,毫無遮掩地展示給所有視力良好的人們。在眾目睽睽之下,無人機從森林中攆起一群也能飛行的怪物,這些怪物開始在追擊下到處亂飛,甚至在觀眾面前亮相。

    那是什麼樣的玩意啊,它們長著紅色皮膚,頭頂小角,比最醜陋的孩童更醜百倍,口中發出怪笑似的吠叫,手裡的鋼叉看上去相當鋒利。無人機在鋼叉下墜落,軍人們皺起眉頭,圍觀者張開嘴巴。

    “是小惡魔!”有人大喊起來,“我在魔物圖鑒上看過這個!”

    他不是唯一想起來的人,深淵的消息發酵了一個月,你要是對此說不上幾句,你都不好意思跟別人說話。小惡魔是魔災最常見的炮灰,它無疑是深淵的名片之一,如同單詞書上的第一個單詞,最差的學生也能背誦出來。這魔物的名字被大家喊出來,驚呼聲此起彼伏。

    深淵真的來了。

    它從一個遙遠的概念化作實體,盤旋在頭頂的第二隻靴子終於落地,不安在人群中輻射出來。這些日子以來傳播甚廣的種種應對方式出現在人們腦中,仿佛進行了長期學習後第一次演練,效果實在有些上不了檯面。

    好在,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所有流傳廣泛的應對魔災襲擊方式中,都有“抱頭蹲下”、“靜立不動”、“躺平裝死”之類方便管理、避免踐踏的條目。

    大部分圍觀者僵硬得無法動彈,也有小部分冒險者亂來,很快被他們圍著的軍隊制服。不安剛剛擴散,還未來得及變成恐懼,歡呼聲已經響起。

    這一天萬里無雲,晴空一碧如洗,只要向小惡魔所在的相反方向轉一轉頭,任何人都能看見向這裡飛來的成群陰影。另一種紅色劃破了天空,不遠處,巨龍的帶領下,龍騎兵的戰陣已經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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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15:59:27 |只看該作者
第98章 1.1

    龍騎兵出現的時刻,已經有小惡魔降落下來。

    焦紅色的影子越靠越近,人們得以看清那一張張醜陋的面孔,還有近在咫尺的怪笑與惡臭。雪亮的鋼叉讓人心顫,那些怪物耀武揚威般在人們頭頂掠過,激起孩童與膽小者的哭喊。萬幸,大部分鋼叉都沒直接落下,落下的那些準頭也不佳。在它們製造慘劇之前,就在旁邊的軍隊迅速地行動起來,nu箭射向天空。

    成片的強nu齊射成功驅趕了小惡魔,一些躲閃不及的怪物甚至被射成了刺蝟,砰地跌落下來。在亂飛的小惡魔再度拔高的時候,龍騎兵的隊伍覆蓋了天際,這些訓練有素的空軍在人們的歡呼中閃亮登場。飛在最前方的紅龍有最龐大的體型與最閃亮的鱗甲,它的脖頸抬起,一口金色的火焰衝向前方的天空。

    “是龍騎士道格拉斯!”有人喊道,人群頓時一片歡騰。

    在塔斯馬林州的諸多部隊之中,毫無疑問,龍騎兵是知名度最廣的一支。龍與騎兵長年累月地在天空中巡視,他們和飛艇一樣,成為了天空中的宣傳牌。所有居民或多或少都曾見過天邊的龍影,不安很快變成新奇,新奇又變成了驕傲。看吶!我們的巡邏兵飛在天上!

    他們是力量的縮影,也是塔斯馬林諸多異類的縮影。騎著龍的戰士可以大大方方在天空中飛行,長相奇特的異類自然也能走在陽光之下。龍騎兵的存在有著軍事以上的意義,這種塔斯馬林州獨有的軍種已經被視為這裡的標誌之一,而對飛行與巨大坐騎的天然渴望讓每年的龍騎兵招募都人滿為患。龍騎士道格拉斯的形象與高調的性格再次讓他成為了明星人物,他出現在每一張宣傳畫上,比在馬戲團那會兒更加家喻戶曉——現在,他可是名副其實的馭龍者啦!

    扇形的龍息橫掃半片天空,一瞬間一大堆小惡魔化為灰燼,連屍骨都沒有留下。這熱度扭曲了天上的空氣,驅逐了人群中恐懼的寒意。

    來自深淵的怪物在巨龍麵前一樣不堪一擊!

    從火焰中倖存的小惡魔到處亂飛,仿佛被驅趕的蒼蠅。這些剛才還趾高氣昂的怪物發出驚恐的聲音,讓人們想起了關於深淵的科普,那些資料說過小惡魔是怎樣一種欺軟怕硬的東西。振奮的人群握緊了拳頭,這片天空戰場下無數人呼喊起來,給龍騎兵加油打氣。

    勝利比想象中來得更快。

    巨龍不再噴吐,甚至沒再下場,有龍騎兵便夠了。無組織無紀律的小惡魔在龍騎兵隊伍的俯衝下一觸即潰,被一撥撥趕上,一個個被刺穿在□□上。沒有一隻小惡魔製造出什麼有效攻擊,或者說它們的反抗還沒來得及被多少人注意到,便已經被全數瓦解。

    一排排龍騎兵縱橫過天空,仿佛一隻只橡皮擦,將布滿了焦紅色污點的天空再次擦得一碧如洗。飛龍與巨龍的鱗甲鮮艷如火,他們的戰鬥與外觀一樣賞心悅目。氣氛在巨龍的第二次噴吐中到達了高潮,隨著最後的逃兵被追攆上,圍觀群眾幾乎都喊啞了嗓子,把雙手拍得發痛。

    所有以瑞貝湖大劇院為目標的劇作家都應當好好學一學,這場戰鬥的節奏之緊湊,先抑後揚的劇情之動人,足以讓人拍案叫絕。讓所有觀眾都投入其中,如痴如醉,鬥志昂揚。在龍騎兵們離開的時候,許許多多人都在拼命對著天空揮手。

    “惡魔的屍體消失了!”眼尖的人叫道,“它們果真會回到深淵裡去!”

    關於深淵的討論一發不可收拾,大家嘰嘰喳喳談論著方才的大捷,這場景好似一部激動人心的大片剛剛散場。一時間沒人注意到,小惡魔的出現本身便是個天大的壞消息。

    廣播台在半個小時後便發布了緊急報道,“龍騎兵擊敗深淵魔物,凱旋而歸!”主持人振奮地說。與此同時,“親身參與”了這場大捷的人的人正興奮地跟親朋好友們爆料。各大報社忙得足不沾地,撰稿人通宵寫稿,而早就準備好的官方通報,也在第二天迅速發布。

    深淵的先頭部隊出現在埃瑞安,這證明深淵很有可能在若干年後歸來。這糟糕的消息與龍騎兵的捷報一起出現,後者著重突出,前者一筆帶過。在噩耗進一步出現的同時,人們也開始意識到:深淵並非不可戰勝。

    地上的生靈曾經勝利過,而我們剛剛又小勝了一次。

    新一波深淵熱潮在各種媒體中狂轟濫炸,官方在公布了深淵可能歸來的消息後介入討論當中,處罰和警告了傳播不實謠言吸引眼球的媒體,通過了深淵研究者韋伯斯特的項目申請,公開認證了深淵守望者出版社。

    之前雜七雜八的“深淵應對方式”傳言被正式管理規範,站著不動與裝死之類的傳聞被鄭重辟謠,真正的魔災應對法被印在小冊子上分發,被各大學校設置為必學科目。一方面對付深淵很重要,另一方面,那又不算非常可怕。深淵的存在正被謹慎地去恐懼化,人們談論它,學習應對它,就像學習如何應對地震和火災。

    受此事件影響的當然不止是塔斯馬林州。

    從森林怪聲事件開始,埃瑞安帝國的各種媒體便笑得牙不見眼——帝國對言論的管制依然不太寬鬆,所有刊物都戴著鐐銬跳舞,但來自塔斯馬林州的報道,能看那兒笑話的那種,從來是安全而喜聞樂見的選項。機械鳥將各式各樣的信息和畫面傳回這裡,商業窗口中流通著各種刊物,塔斯馬林州的這一次深淵相關事件,可以說承包了帝國各大媒體一個多月的題材。

    材料如此豐富,都不用寫稿子,轉載再加幾句話就好了嘛。反正帝國的看報人又不能翻墻去看原版,那些被轉載了的刊物,也不會翻墻過來起訴版權問題,不轉白不轉。因為這樣那樣的心思,帝國這邊的信息更新完全緊跟塔斯馬林州,只比那邊晚一拍。

    當然,鑒於隔著高墻,帝國其他地方的居民對塔斯馬林州的深淵事件沒那麼感同身受,多少有些置身事外。

    帝國的高層尤其如此,至少開始如此。

    如果有聰明人能冷眼旁觀,不難發現“森林怪聲”開始的一系列事件,都有著環環相扣的進展。它們在混亂之中保持著一條主線,從頭到尾都沒有跑偏。

    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幕後操縱著事態發展。

    某處發現與深淵可能有關的異常現象,傳聞的不靠譜與及時的辟謠讓恐慌沒有擴散,可能出現的動盪化解在各種討論當中,第一波科普出現;爭論開始發散,對帝國史書的進一步質疑開始,話題擴散到過去的八卦中,英雄走下神壇,事態失控之前,官方公布了確鑿的深淵痕跡;再度有人跳出來解釋其他可能性,以深淵為主題的爭論再度產生,事件影響力二度擴散;此時確鑿的深淵造物和一場大捷同時出現,凸顯後者,第二波科普登上舞台。

    這一波節奏帶得相當不錯。

    此套組合拳之後,關於深淵的知識全方位普及開來。深淵將至的消息被分段式公開,此前民眾們聽聽這消息有道理,聽聽那消息也有道理,最後在反反覆復截然不同的信息衝刷下產生了免疫力,對駭人的消息總保留著一份審視,不至於因此產生動亂。

    這一套事件消除了不少對深淵的恐懼,同時拓寬了人們的眼界,讓人們能提高警惕,不會故步自封,產生太過自大的念頭。軍隊得到了演練,媒體的反應能力也得到了鍛煉,而此前一直不下場、到最後才現身撥亂反正的塔斯馬林州官方,公信力絲毫未損,還給人們強化了“官方結論才是最終結論”的觀念。

    帝國的高層開始把這事當笑話看,捉摸著塔斯馬林州那位執政官這回在打什麼主意。但隨著事態的發展,帝國這邊的民眾也開始相信深淵將至。帝國高層中一些人懷疑那是真相,反對派則認為一切都是陰謀,無論陰謀目的為什麼,都該早日辟謠,消除消息在帝國的影響為好。

    “就算深淵並未到來,知道應對深淵的方法也沒有壞處。”支持者指出,“根據我們這邊大圖書館的記載,塔斯馬林州推廣的魔災注意事項並非謊言。”

    “你怎麼能確定,接下來他們不會利用這些被愚弄的人民做什麼?他們對深淵到來深信不疑,等對面說深淵就在帝國之中,再要反應就晚了!”又有人說。

    “可是塔斯馬林州本身的民眾已經相信了深淵將至,針對的預防措施也是對惡魔而非人類,那些戰術對普通人行不通。”有人質疑道,“學習這種知識,對他們又有什麼好處?”

    “誰知道那個怪物女人在想什麼!”反對派憤憤道。

    “注意言辭。”元首說,“我們好歹還在跟那邊進行談判。”

    是啊,去年開始的雙邊政治談判還在繼續呢,儘管進度比蝸牛還緩慢。

    高層沒能就這一問題達成共識,因此不同勢力操縱的輿論也開始吵得不可開交。一方指責另一方不懂得未雨綢繆,傲慢自大,不知收了哪個保守派的錢。另一方指責對方聽風就是雨,乃至說出了“你們就是收了對面的矮錢”的誅心之語——這兩派在後世被戲稱為矮錢黨和帝國幣黨,意為都是收錢辦事,立場決定舌頭,誰也別說誰。

    有趣的是,這等爭論在帝國中擴散的景象,像極了半個月前的塔斯馬林州。

    然後帝國的機械鳥拍到了活生生的小惡魔。

    再然後,塔斯馬林州的代表在談判桌上與談判桌下同時鄭重地傳達了來自執政官的警告,深淵的通道,真的已經重新開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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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15:59:43 |只看該作者
第99章 1.1

    不見得就是深淵造物。

    ——機械鳥帶回小惡魔的圖片,商業通道送來龍騎兵大捷的通報時,依然有高層人士這樣說。

    他們把這場所謂大捷放在這個月來塔斯馬林州的大事件表格上,不少陰謀論者都認為戰鬥來得太過巧合,巧合到近乎刻意,而該事件帶來的結果又與此前諸多大事件一樣,帶來了不錯的結果,弊端可以忽略不計。即便是認為“塔斯馬林的怪物執政官不可理喻”的那些人,也不得不承認娜塔莎女士是一位很有手腕的統治者。

    所以,儘管沒有確鑿證據,依然有人懷疑是塔斯馬林州自己搞出小惡魔一樣的東西,自導自演了這一事件。要知道,那兒可有一座地下城呢。

    這就是為什麼,當塔斯馬林州的外交官鄭重地在談判桌上指出“深淵將至”時,帝國這邊的談判者們只是稍一停頓便公式化地點了點頭。他們和此前面對任何不想立刻答覆的條件一樣,禮貌地說了一堆套話,表示他們會很快將此事提交上層,元首及議會將就此事展開討論。

    帝國高層的話事人們有近半對深淵到來的真實性保持了懷疑態度,他們倒不見得都認為塔斯馬林州不安好心,只當塔砂想要以此為藉口加快談判的步調,或者以此施壓攥取更多利益罷了。只是不等他們討論出地下城方的具體目的,不速之客便不請自來。

    “西蒙,我沒想到你竟然成為了一名叛徒!”元首痛心疾首地對他的副侍衛長說,“他們什麼時候買通了你?”

    “事實上,我一開始就聽命於執政官大人。明天我就會離開這裡,承蒙多年照顧。”副官西蒙笑了起來,“您的武器我已經提前收好,暫時也不會有任何護衛來到這裡。請不要擔心,執政官大人對您沒有任何惡意,只可惜貴司的外交體系在信息傳達方面一直稍顯滯後,事態緊急,這才出此下策。”

    “什麼消息?”元首強作鎮定地說。

    “深淵將至。”西蒙正色道。

    “什麼?!”元首愕然道。

    這驚呼從好幾個重要人士的私人住所中響起,不是因為沒聽到過這個消息,而是因為聽過太多遍。他們錯愕地看著塔斯馬林州的傳話人,怎麼也想不到,這些潛伏完美的間諜就因為這種原因暴露。

    再然後,他們意識到“深淵將至”並非藉口。

    塔砂的人並非空口白牙前去說服,他們帶上了證據。怒魔找得到維克多,維克多也能找到怒魔當初出現的位置,此前已經告訴了塔砂。無人機與德魯伊飛鳥在塔砂的命令下前往那個坐標,在附近的間諜行動起來,迅速地收集夠了前將軍希瑞爾並非戰死,而是覺醒深淵血脈後苟延殘喘至今,最終召喚了惡魔的證據。

    儘管那台獨一無二的深淵因子探測儀已經被塔砂帶走,被匠矮人們拆了,帝國這邊依然有範圍相對較小的深淵痕跡探測魔導器。某地區到底是否曾經召喚過惡魔,是否曾生活過深淵血脈覺醒者,真要有針對性地徹查的話,結果一目了然。

    間諜們掌握的人證物證足以定罪,而在不久之後,帝國研究所中的法師與魔導技工,都找出了該區域深淵通道存在的跡象。

    這意味著兩件事:

    一、帝國境內而非塔斯馬林州的人用某種方式重新鏈接了深淵;

    二、等深淵通道正式開啟的時候,浩浩蕩蕩的深淵軍團將在這裡,在帝國而非塔斯馬林州降臨。

    到了這個時候,小惡魔是真是假已經不再重要了。

    帝國方變得相當被動,他們看塔斯馬林州熱鬧的時候,萬萬沒想到罪魁禍首來自自己這邊——其實那個哄騙希瑞爾的大惡魔本體正躺在塔砂的池子裡,但這事沒人知道嘛,沒人知道的事情便等於不存在。塔砂仁慈地表示,塔斯馬林方不會公布深淵通道打開的緣由,以示我方誠意。現在重要的是解決之道,而非興師問罪。

    希瑞爾的父親老奧格登大禍臨頭,這位退休高官一直雄心不死,在兒子假死後接手其政治資源,長期串聯對如今和平狀況心懷不滿的強硬派,儼然也算一方勢力。這次“隱藏覺醒深淵血脈的兒子並縱容他召喚惡魔釀成大禍”的事情一在上層曝光,老政客過去塑造的“人類至高主義激進派”形象頓時崩塌,哪怕不施加其他懲罰,他的政治生涯也徹底完蛋了。

    他的言行不一不僅讓他籠絡的人類至上主義者與之決裂,而且讓這些和他關係密切的強硬派一併被牽連,遭受了不小打擊。其他高層質疑與奧格登這樣的人類叛徒、邪惡騙子往來甚密的人是否值得信任,強硬派內部也紛紛相互指責,一時間元氣大傷。

    反對派自顧不暇,危機就在頭頂,帝國的上層很快認識到沒時間再拖延了,留給地上生靈的時間不多,準備不好大家都得完蛋,帝國與塔斯馬林州雙方的進一步合作刻不容緩。在這樣的情況下,談判與合作的推進速度快得前所未有。

    帝國輿論的風向在幾周內漸漸轉變,塔砂那套“預防針”在塔斯馬林州試點成功,開始在全帝國境內推廣開來。被租借的小惡魔出現在了帝國其他地方,軍隊與民眾進行了數場軍事演習。面積、人口是塔斯馬林州數倍的帝國需要花費更大的力氣,好在此前的轉載多少預熱了氣氛,深淵將至消息公布產生的騷動雖然比塔砂治下大,但好歹沒造成什麼嚴重動盪。

    很快,在談判桌上磨嘰許久的“人口流動法案”被通過了。

    只要申請被通過,獲得了簽證的人就能穿過夜幕高墻。多年前建起高墻與戰壕的軍隊,多年後在高墻的中間建起一座海關。它比通商過道更加寬廣也更加氣派顯眼。當然啦,通商口岸源自“不存在的通道”,即便拓寬之後,它也在偏僻不顯眼的位置。如今的海關卻在高墻正中間,數百米外就能看見關卡的牌子,要通關的人遠遠排起了隊。

    兩邊都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對於塔斯馬林州與埃瑞安帝國的上層而言,人口流動法案的通過只是前置協議,許許多多行動的起手式。在很多年以後,人們提起雙邊關係的解凍,這法案的存在將占據一席之地,被稱作序幕之類的東西,和其他法案相比,象徵意義或許更大。但在此時此刻,對於兩邊的平民而言,這條法案的通過意味著太多。

    進一步的合作之中,連接整個帝國的鐵路將被建造起來,帝國方負責鋪設線路,地下城方負責提供魔導火車的能源,具體操作的敲定到實施還需要一段時間,而人們已經等不及了。人們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用馬匹或是雙腳。

    涌向高墻的人們又緊張又期待,有人欣喜若狂,有人惶恐不安,像逃難,像朝聖,而這已經是冷靜了幾周後的結果。第一批放行的人需要與另一邊有親屬關係,這大大減少了通過申請的人數,卻比預計的多上許多。

    “怎麼有這麼多?”帝國的工作人員嘀咕,“幾個月前哪裡想到有這麼多通敵的啊。”

    他只是在開玩笑罷了,事到如今誰都能看出風向來,他們不再是你死我活的敵人了。

    這些年中有人逃過來,有人逃過去,夜幕高墻切割了世界十多年,親朋離別,好友分散。留在某一邊的人們總是緘口不言,與離去的人撇清關係,對失去的部分絕口不提。提了又能怎麼樣呢?無非讓生活更難罷了。唯有夜深人靜之時,思念才會偷偷纏繞心間。他們遠遠望著無法去的地方,思念著不能見面也不能提的人。

    十多年後,冰層鬆動。

    當禁令被揭開,壁壘被打破,想念一名親人不再代表著背叛,這些沉默的人如同雨後春筍,從泥土中冒了出來。埋藏於心的秘密發酵了十多年,他們像個搖晃許久的汽水瓶,一得到出口,那股充斥心底的惦念便能將瓶蓋衝飛到天花板上。出發吧!動身吧!一些人立刻動身,一些人猶豫再三,無論如何,他們現在都站在了這裡。

    火焰女巫阿比蓋爾衝進她父親懷裡,驚訝地發現爸爸有了一個軟乎乎的啤酒肚。“爸爸!我不在你也不能亂喝酒啊!”她埋怨道,沒大沒小地拍著父親的肚皮,“別人還以為你要給我生個小弟弟呢。”

    店主伍德才不會對幾句渾話生氣,他從女兒撲過來開始便一直笑得見牙不見眼,這裡摸摸那裡拍拍,像出門許久的園丁拍一棵長大了的樹。

    曾經強壯高大的店主如今已經盡顯老態,頭髮灰白,有皺紋也有贅肉。遠行的小女兒帶走了他的春天,無數個夜晚伍德輾轉反側,不知他從未出過遠門的小女孩過的好不好。而現在,看看!小艾比長得多好啊,雛鳥羽翼已豐,鮮花已然盛放,他的小餅乾已經長成了頂頂可愛的大姑娘。早幾年伍德從當法師的弟弟口中聽說了,但聽說和自己看見怎麼能比?“好,好!”老父親胡亂點著頭,也不知自個兒在說啥,看著閨女傻樂,希望這嘰嘰喳喳的夜鶯永遠歌唱下去。

    父母與孩子不約而同地遞交申請,丈夫和妻子同時得到通往對面的簽證,申請表的登記與核實能讓他們不會彼此錯過,可是工作人員還是小覷了重逢的威力。知道會遇見與真正遇見不是一回事,歡呼與痛哭四處響起,海關附近幾乎出現了堵塞,到處都有人抱成一團,拉都拉不開,仿佛要在這裡粘到天荒地老。

    “不要擁擠!不要堵塞通道!”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又一次通過喇叭喊道,“回家抱去!有的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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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應大家要求匯報一下:今天的維克多也在塔砂的池子裡當睡美人。

    維克多:……睡美人?

    塔砂:哦,那是一個傳說故事中的人物,是故事的靈魂人物和絕對主角,你看,故事的名稱都是他的名字嘛。力量與智慧是最廣泛的美感,所以人們都叫他睡美人。

    維克多:(毫不客氣地收下了誇獎)(滿意了,喜滋滋地繼續待機)

    塔砂:(感覺到了發自內心的愛憐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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