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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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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0 22:58:1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京變

  夏芍出事的消息第二天便傳回了京城。

  薑家是最先得到這個消息的,徐康國親自致電當地部門,救人的工作開展得很迅速。但昆侖山雪崩,埋的人並不多,也算不上特大事故,也不必徐康國親自致電地方上。但凡瞭解徐康國為人作風的人,都能從這件事裡嗅到一點不同尋常的味道。

  姜家自從知道徐家出事,就一直派人盯著,多方打聽。見到徐家老爺子的動作,便知道一定是又出了什麼事。

  而正當做出這個猜測的時候,他們收到了肖奕的電話。

  夏芍果然是在昆侖山出了事!雪崩發生在晚上,兩死兩傷,失蹤三人。夏芍就在那失蹤的人裡。

  救援人員半夜接到電話,趕到現場已經淩晨,等到雪崩徹底停下來後才開始上山搜索,但搜索的結果除了發現兩名重傷的人外,還發現了兩名被壓在斷裂山石下已死亡的人。這四人都是外籍人士,救援人員試著將人送往醫院,並清理另外兩人的遺體。但半山腰作業十分困難,斷裂的巨石很難挖掘,清理工作進展緩慢。除此之外,另有大批救援人員在山上搜索,但雪崩表面並未發現被埋的人。

  也就是說,人完全被埋進了雪裡。

  在雪崩裡完全被埋的人,只有百分之二十的人能活過半個小時,而能活過三個小時的人,不足百分之五,死因大多是因為窒息、碰撞、失溫或者休克。而昨晚自雪崩發生到救援隊到來,期間的時間,豈止過了三個小時?

  救援人員雖然一直在搜索,但所有人都不認為被埋的人有生還的希望。

  叱吒商場,這些年創造一個又一個商業傳奇的女孩子,她的結局會是這樣的?

  當消息在京城傳開的時候,很多人不相信。華苑私人會所的會員除了政界要員外,還有不少是商界人士,他們紛紛打電話詢問華夏集團,而華夏集團的高層,正在開著緊急會議。

  孫長德、陳滿貫、馬顯榮、劉板旺和艾米麗,五位元老齊聚。劉板旺和艾米麗是接到孫長德的電話,從香港緊急飛來青市的。五個人坐在辦公室裡,氣氛沉肅。

  “我不相信董事長會出事。”陳滿貫先開了口。論資歷,他是最早跟著夏芍的人,也是親眼看著她以古玩行起家、以風水為公司積累人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別人出事他都相信,夏董出事他不信!她玄學易理的造詣,早已被太多人嘆服,平時都是她為人消災解難,如今傳出她出事,誰信?

  “董事長的電話一直打不通。”孫長德皺著眉頭,看著陳滿貫。

  陳滿貫一聽就火了,桌子拍得啪啪響,“她的電話打不通又不是今天才有的事!”

  陳滿貫的年紀在五人裡最年長,也是性情最沉穩的。經歷了當年的變故,這些年雖跟著夏芍在商場打拼,卻頗有修身養性的心態,尤其是這兩年,見了人都是笑呵呵的,已經許久不見他發火了。

  “陳哥,我明白你的心情。”孫長德拍拍陳滿貫的肩膀,他跟著夏芍是陳滿貫推薦的,兩人的交情要比跟其他人更親厚些。他是第二個加入華夏集團的元老,對夏芍的欽佩和知遇之恩的感激不比陳滿貫少。正因為如此,他才明白自己現在要做的是什麼,“我也不信董事長會出事,但我們信不信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外界信不信,公司員工信不信!董事長的私人電話不是只有我們才有,萬一她電話打不通的事情傳出去,外頭的傳言會越傳越烈。當務之急,我們得想辦法穩住輿論,穩住公司員工!”

  “孫總說的有道理。”這時,劉板旺開了口,“這件事是今天才在京城傳出的,但很快就會傳開了。我來此之前,嚴控了我們集團旗下的媒體和網站對這件事的報導。但我們不報,阻止不了其他人報。這件事香港方面還沒傳開,但恐怕要不了明天就有風聲了。這個消息,我們不能由著外界猜測和傳起來,董事長太年輕了,我們集團也太年輕,五年就資產龐大至此,還沒有繼承人!你們想想,要是董事長意外身故的消息傳出去,我們的競爭對手會怎麼做?”

  辦公室裡沉默著。

  怎麼做?只要散佈華夏集團內鬥、集團可能會易主或者分崩離析的謠言,集團的客戶就會損失嚴重,引發恐慌的話,股價也會不穩,到時若有國際上強勁的對手在背後操縱,集團面臨的就是一場災難!

  華夏集團目前已經不僅僅是國內商界巨頭了,在英國的世界拍賣峰會上出了那麼大的風頭,不知多少國際巨頭盯著這個新星,也不知多少人盯著國內龐大的市場。商場爭鬥,從來就不講人情,夏芍在的時候,她是享譽國內的風水大師,自然有人敬她畏她,不敢招惹華夏集團。可是,她若不在了呢?

  “不,就讓謠言傳出去!”這時候,陳滿貫出了聲。他喘了幾口氣,顯然把情緒壓了下來,眯著眼,仿佛當年的商場老將又回來了。

  孫長德等人一起望向他,陳滿貫則對劉板旺道:“能不讓謠言傳出去當然最好的,問題是你做不到。國內的媒體不是只有我們一家,沒有辦法讓事情不透風,那就只能讓消息傳開,鬧大!等鬧大了,你代表集團出面澄清一下,就說董事長與徐將軍訂婚,正在國外度假,我們會查明造謠者,法律途徑解決!不管外界信不信,我們態度強硬些,我想就算有謠言,商場上對董事長的身份還是有諸多忌憚的。我就不信,事情沒確定之前,有人真敢冒險動華夏集團!除非他不怕董事長哪天回來找他的麻煩。”

  幾人一聽,眼神一亮。劉板旺甚至笑了笑,陳滿貫這個老狐狸!

  不過,隨即他便笑不出來了,“雖然是個辦法,但……董事長走之前,說三個月便歸,要是到了歸期,她還沒回來……”

  劉板旺越說越憂心,說到底,夏董要是沒出事,眼前的事都不叫事。可她萬一真出了事,集團怎麼辦?對外界的公關手段只能用一段時間,要是她長時間不歸,可就說什麼也壓不住了。

  這話一提,本來剛剛輕鬆下來的氣氛又沉了起來。

  “我相信她,她不是食言的人。”艾米麗的話讓會議室裡的四個男人都不由露出苦笑,她是最幹練務實的人,從來不憑感性做事,因為相信就去做事,真不是她的風格。不過也正因為如此,連艾米麗都開口安慰他們了,他們也只能打起精神來。

  現在除了相信董事長,其實他們也沒別的辦法了。他們能做的,只有做好該做的,盡全力替她守好公司,就是報答她的知遇之恩了。

  眼下情勢緊,五人並沒有耽誤多少時間,一商量好對策便迅速各回各的地方,坐鎮公司,應對變局。劉板旺和艾米麗先走一步,馬顯榮也離開後,會議室裡只剩下孫長德和陳滿貫。

  兩人對這件事還想再商量出一些應急辦法來,孫長德的電話便響了。

  電話是京城那邊拍賣公司的總經理方禮打來的,京城的傳言便是他和祝雁蘭兩人通知的孫長德。孫長德接起電話,還沒說話,方禮便在那頭道:“孫總,董事長讓我留意的一個帳戶有動向!”

  “什麼帳戶?”孫長德還不知道這事。

  “是董事長去年讓我留意的一個帳戶,本來有過兩次動向,但都問題不大,我剛才發現那筆資金流向日本,接收方你猜是誰?”方禮笑哼了一聲。

  “誰?”

  “大和會社!”

  “什麼?”孫長德一愣,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麼事?”待孫長德掛了電話,陳滿貫問。

  孫長德沉著臉,“我這邊還沒有接到大和會社要動的消息,但剛剛他們有一筆五十億的資金到賬,除了他們要把公司清出去,我想不出別的理由。”

  “什麼?”陳滿貫也愣了,半天沒說出話來。夏芍走之前,保證過她有辦法讓大和會社不動,但現在是對方聽聞她出事了,所以大膽動了?可是夏芍出事的消息現在還在京城,就算傳開也是先在國內傳開,日本方面現在就知道了,這消息管道太神了吧?

  “你不覺得,最神的是,大和會社一得到董事長出事的消息,立馬就接收了資金嗎?”孫長德看向陳滿貫。這說明了什麼?說明了大和會社和這個欲收購大和會社的人,是早就聯絡了上,雙方是談好了,只等董事長出事的!所以他們才能那麼神速,董事長一出事,他們就動作了。

  陳滿貫顯然也想到了這點,他沒說話,孫長德卻憂心了起來。

  “陳哥,我一直不信董事長會出事,但是如果真是我們推斷的這樣,我現在真怕。這說明,這個傳言很有可能是真的……”孫長德越說心裡越沉,“你說,如果董事長真的是出事了,那她的事……會是偶然嗎?”

  這話問出來,孫長德先驚出一身冷汗來。這種事在商場其實不少見,只是他沒想過會發生在夏芍身上。

  “別嚇自己,你忘了董事長的身手了?我們是見識過的。她會那麼容易就出事?我不信!現在還不到三個月,先等董事長的消息。如果到時候董事長不回來,這事的真相我們一定要查!你先穩住公司這邊,咱們按計劃進行,我今天就不回青市了,我去趟香港。我去唐老那邊問問,再說了,還有徐家在呢,董事長的事,他們不會坐視不理!”陳滿貫心也沉了,但還是安慰孫長德,也立刻想出了探問消息的辦法。

  孫長德點點頭,去找找唐老是對的,唐老知道的事可能多些。

  但兩人都不知道,此時,香港和徐家都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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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0 22:58: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怒砸警署

  夏芍出事的當晚,香港半山老宅裡,燈火通明。

  客廳裡,丘啟強和趙固帶著幾個人看著從樓上急走下來的海若,問:“出什麼事了?”

  這兩個月來,掌門祖師和無量子道長向來是只留一人在房間裡看顧徐師叔。可是,剛才掌門祖師派人喊了無量子道長進去,兩人已經在屋中有一段時間了。

  “徐師叔的情況可能不太好,我不敢進去打擾,我們還是在此等著吧。”海若道。

  屋裡,徐天胤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青黑,心口放著一對玉葫蘆的地方,皮膚也漸漸被青黑侵蝕。老人蒼老的手青筋突起,附上他的天靈,虛空劃著安神符籙,恨不得將畢生元陽全數灌注其中。床邊,無量子盤膝坐著,手中佛塵無風自起,畫太極金符,罩在他心口。兩位當世難尋的高人持續發力了一夜,天濛濛亮時,青黑總算有所褪去,心口一方,煞力暫時被制住。但那地方與兩個月前相比,僅留一指餘地……

  唐宗伯盯著那一指餘地,老人連月來熬紅的雙眼裡,精氣神大不如往昔,卻看著床上躺著的弟子不動,半晌才將目光轉向無量子,“這才兩個月出頭,先前一直算穩,今晚怎麼突然……”

  老人眼裡有著憂心,他這一生,風雨無數,鮮有不敢面對變故之時,但今晚,他望著眼前這年輕卻天賦卓絕的後輩,竟似是想從他嘴裡聽見一句安穩的話。

  奈何無量子微一垂眸,意味深長,“他曾騙過天機,身上仍有夏小姐的氣機。今晚傷勢惡化,恐怕是昆侖出了事。”

  唐宗伯坐在輪椅上的身子一晃,蒼老的手微微發抖。他的目光緩緩落去徐天胤的心口,那裡的一對玉葫蘆,有一只是屬於他的女徒兒的。他怎沒發現上頭的元氣波動?只是當時救人要緊,他將擔憂強壓了下來。壓了一夜,他忽然發現自己是真的老了,竟希望這事真就是他的擔憂了……

  房間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海若等人在外頭守了一夜,發現屋裡元氣停歇,這才敢敲門。

  無量子起身走過來,欲推著唐宗伯走出去,唐宗伯疲憊地抬了抬手,表示不必。他有事要出去處理,這屋裡一刻也不敢離開人,就要勞煩無量子在這裡看顧著了。

  唐宗伯走出去便給張中先打電話,但他的電話一直不通,海若等人聽說可能是夏芍出事後臉都白了。唐宗伯取了卦盤出來,夏芍的吉凶一直算不出來,但別人的可以。

  但卦象擺出來後,海若的臉又白了白。

  張中先等人沒事,有事的是溫燁!

  “此數大凶,逢極轉運……”唐宗伯推演完卦盤,精神更加疲憊,卻盯著卦盤久久不動。旁邊圍著的人臉色都不好看,此卦若是平時為人占得,任何卦師在解卦之時都不會讓人期待“逢極”的。所謂極數,陰陽逆轉,日出西方,世間難見之像是為極。

  這極數,豈是常人可遇?此卦,大凶之數未定,卻等同於定了。

  “小燁……”海若捂著嘴,眼淚在眼裡打轉,一個轉身便往外奔。奔出去,又折回來。她命裡無子,身邊三個弟子,她都當做兒女般養育,如今出事,她這做母親的心讓她恨不得飛去昆侖。可是,這裡掌門祖師還需人照顧,師叔情況不好,她想走卻怕走不開。

  唐宗伯看著海若六神無主的樣子,歎了口氣,強自鎮定心神,“你現在去了,路上要兩三天,還不知那邊出了什麼情況。不如等上這半天,你師父沒事,他定會派人和我們聯繫。等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再決定不遲。”

  這話幫海若定了心神,一下子燃起些希望。忐忑的等待時間必然是漫長的,但其實張中先的電話來的很早,天剛亮起不久,他報信的電話便到了。

  電話是跟隨他一同去昆侖山的同門打來的,昆侖山下已經亂作了一團。

  當晚,張中先帶人到了山下營地,營地裡兩名雇傭兵中了降頭術,六親不認,險些開槍打死他們。幸虧他們動作快,才沒讓槍聲響起來驚了山上的雪。他們制住兩名雇傭兵的時候,被藏在不遠處的三名降頭師偷襲。幸虧張中先早有防備,從山上返回的那兩人趕來的時間剛好,六人聯手,殺了那三名降頭師,並著手救人。但誰也沒想到,他們正救人的時候,山上的情況便開始不對勁。張中先留下兩個人,帶著其餘人就往山上奔,但剛到他們一行人在山上的營地,半山腰就出了事。

  山石斷了,雪崩了!

  張中先和馬克沁帶著人到達半山腰的時候,看見的是一地血腥。莫非和另一名雇傭兵煞氣入體,且中了蠱,重傷在山路上,另外兩人被壓在了山石下,只留下兩條腿在外面,場面不堪目睹。除此之外,現場尚有死過兩個人的痕跡,但屍體只留下了一人的,那人渾身已成一灘血肉,辨不清容貌,更不知身份。

  馬克沁等人之前見到三人從雪崩區滑下,雖沒看清是誰,但估摸著是夏芍、溫燁和衣妮。

  他們三人雖然沒被壓死在山石下是好消息,但卻遇上了雪崩,被埋在了雪裡。

  馬克沁當晚快要瘋了,抱著莫非就往山下沖。張中先派了兩個人跟著,帶著傷患一同去鎮上就醫,路上順道解蠱。跟著一起來鎮上的人負責了報信的任務,留在香港的唐宗伯等人這才接到消息。

  當得知發生了什麼事,唐宗伯忍著憂心悲痛,讓海若的兩名女弟子吳淑和吳可兩姐妹陪著她一同前去昆侖山,又立即給在京城的徐康國打了電話。

  同樣經歷過太多風雨的老爺子沉穩的聲音裡也帶著微顫,他親自致電地方上,緊急派了救援。當天上午,京城就出現了夏芍出事的消息。

  當青市華夏集團總部裡,陳滿貫打算來香港找唐宗伯打聽詳細情況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這個時候,京城薑家,已經開始動了。

  薑家是最不希望夏芍回京城的,對她出事的消息,他們雖不敢輕信,但肖奕有一手消息。是他與日本土禦門家族的一些人達成了協定,陰陽師損失了兩個人,把夏芍送進了墳墓裡。至於土禦門家族的陰陽師為什麼會同意與肖奕合作,薑山聽到了一個令他下定決心狠狠行動的理由——他之前被調查的幕後推手,是夏芍!是夏芍那晚控制了土禦門善吉和秀和叔侄,把他處心積慮重創秦家的謀算用到了他身上!

  這件事土禦門秀和親自見了他,說了個明白。他之所以肯和肖奕合作,為的是報當日之辱。而肯來見他說明當天的事,自然是為了等薑系上位後,能與土禦門家支持的一些政黨交好,做些互利互惠的事。

  自從上回來訪吃了虧,回國之後那位大使便引咎辭職,而土禦門善吉也因此事在國內政界收到了埋怨,連帶家族聲譽也受到了些影響。土禦門秀和雖跟叔叔意見不和,不在意與那些政界的人來往,但他陰陽師的聲譽看得很重。他的心只在家主之位,而他不能忍受等他坐上家主之位後,外界對陰陽師的評價卻越來越低。

  祖父老了,他做事越來越瞻前顧後,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讓風水師,他是該把家主的位置讓給年輕一輩了。只有年輕一輩,才有勇闖的膽識,也才有今日大勝的結果。

  土禦門秀和同薑山談話這日,肖奕沒有出現,但薑家卻在土禦門秀和走之後,開始了行動。

  起初,京城的風只是微微地動了動,嗅覺敏銳的人都沒有察覺到什麼——卻有一個人察覺到了這微妙的變化。

  張汝蔓。

  前些天到校門口找她的員警態度還很和氣,但當這天,兩輛警車鳴笛到了京城軍校門口,毫不客氣地將她“請”上車之後,她便覺得事情不對了。

  到了警局,警方的訊問還是那些問題,但態度卻不同了。

  張汝蔓自小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硬骨頭,在京城軍校讀大學快一年,軍事化的訓練沒磨去她的銳氣,反而因這一年風言風語不斷,壓在她心裡的火氣一直無處發洩。這天在警局,當警方拍著桌子跟她說話,甚至拿出手銬和警棍恐嚇她的時候,她積在心裡的火氣當場爆了。

  她奪了警棍,傷了審訊室的警員,一路打出了警局!

  出了警局,摔了警棍,出氣歸出氣,她卻知道,自己惹事了。

  她沒回學校,又去了京城大學。她那天從元澤等人口中得知姐夫出了事,她姐去了昆侖山,還要一個月才回來,也知道這時候去也見不到人,但她卻找到了元澤。元澤是官家公子哥兒,官場上的事他門兒清,警方態度的轉變,或許從他那裡能得到什麼消息。

  元澤剛聽見一些夏芍出事的風聲,事情沒有證實,為了不讓朋友們擔心,他還沒有跟任何人提。張汝蔓找了來,一聽說警方的態度,元澤的臉色就在夜色裡白了幾分。

  如果不是確定夏芍出事了,這些人沒有這麼大的膽子……

  “有個消息,說是你姐在昆侖山出了事。”幾經天人交戰,元澤忍著心中情緒,將傳言告知。張汝蔓被卷在這件事情裡,她必須知道出了什麼事才能應對。

  “……什麼?”張汝蔓半晌沒反應過來,呆了一會兒,轉身就走,“我去找她!”

  元澤一驚,一把拉住她,“你知道她在哪裡?去哪裡找她?別添亂!她說三個月就回來,現在歸期不到,無論什麼謠言,你都該信她!再說,你這一走,你以為京城軍校的校規是兒戲?你想過你姐回來該怎麼跟她交代嗎?”

  雖然心裡知道傳言恐怕有些可信度,但元澤還是試著勸張汝蔓。夏芍臨走之前,把朋友們都託付給了他,雖然這裡面不包括她妹妹,但是這件事是他告訴她妹妹的,所以他負責把她看好。他知道,能說服眼前這女孩子的方法,只有拿她姐來壓她。

  張汝蔓回頭,卻在校門口的燈光裡露出一張苦笑的臉,“我姐就是不回來,我也交代不了了。”

  她回不去軍校了,她不僅犯了校規,還襲警。依照校規,這是要被開除的。但她不回去,不是怕被開除,而是這些人明顯盯上了秦瀚霖,非要整治他,而她就是整治他的那張牌。以那些人的囂張,如果她回去,才是自投羅網。她要是落在他們手裡,他們刑訊逼供起來,什麼方法都用得出來。

  所以,她現在不能回去,而去昆侖山尋她姐,未必不是一個躲開眼下局勢的辦法。

  她將想法跟元澤一說,明白元澤應該懂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果然,元澤的手勁輕了輕,但卻沒放開,“你用什麼辦法離開京城?就算你能離開,你以為他們查不到?你人沒到昆侖山,說不定就被他們給堵到了。”

  張汝蔓聞言,卻咧嘴一笑,“你以為我在軍校這一年,什麼也沒學到?反偵察手段不是白學的。你放心吧!”

  元澤的手卻緊了起來,明顯不認為她這沒實習過的反偵察手段能逃過經驗豐富的警方的追捕。張汝蔓沒想到元澤這人看著白白淨淨的,竟然這麼難說話,這才歎了口氣,道:“好吧。我有幫手!我姐夫給我找了個師父,以前是特種部隊出身,後來當過雇傭兵。我去找我師父,讓他和我一起去。”

  張汝蔓直視元澤的眼,讓他看出她沒在撒謊,元澤緊盯著她許久,慢慢放了開。這個看起來一直很沉穩冷靜的男生,直到這一刻才露出令人心底揪疼的眼神,“一路平安!如果可以,一定要找到她……”

  張汝蔓看了元澤一會兒,笑了笑。如果不是她姐夫愛她姐愛到連命都不要,她倒覺得,眼前這男生也不錯。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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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四方雲動,共赴昆侖

  夏芍出事的消息果然如孫長德等人所料,通過各種管道以極快的速度傳了出去。

  在外界譁然,紛紛向華夏集團求證的時候,華夏集團的應對如同那日商定的般,由華夏拍賣公司總裁孫長德出面嚴斥,並聲稱定會查清造謠者,法律途徑解決。華夏集團旗下媒體配合著宣傳,一時間,是真相還是謠言,撲朔迷離。

  但撲朔迷離的局面只是迷了大多數人的眼,卻沒有迷了那些上位者們。

  香港,羅家大宅。

  羅月娥把一雙會走路了的小兒女交給保姆,白著臉色從沙發上站起來,“吳媽,去叫司機,我要去趟唐老那裡!”

  唐宗伯自從回到香港,一直閉門謝客,羅月娥的到來,讓他破例出來見了一面。當得知夏芍確實在昆侖遭遇了雪崩之後,羅月娥並沒有多加打擾,而是立刻提出了告辭。

  回到羅家大宅後,陳達聽聞消息已經趕了回來,羅月娥給身在英國的祖父打了電話,調動羅家在政界的力量,派遣了一支經驗豐富的國際救援隊伍,即刻前往昆侖!

  陳達道:“香港也有經驗豐富的救援隊,要不要活動活動關係,派支救援隊過去?”

  “不行!”羅月娥斷然搖頭,“我妹子出事的消息現在正傳得沸沸揚揚,華夏集團剛出來澄清,香港一派救援隊出去,消息立馬就能露出去。寧肯派遠的,也不派近的。”

  陳達點點頭,覺得有道理。

  羅月娥又道:“再說,近的不用我們派。我們派只會大張旗鼓,鬧得人盡皆知。你放心,肯定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派人出去,而且也沒有狗仔敢跟。”

  陳達一愣,還沒想到她說的是誰,便見妻子轉身又雷厲風行地去給公司助理打電話了,“最近注意商場上的風聲,要有對華夏集團不利的,馬上報給我!另外,給我約見一下華夏傳媒的劉總。”

  ……

  羅月娥的猜測是對的,這時候,三合集團總裁辦公室裡,氣氛正殺人。

  “大哥。”

  “滾!”

  “大哥……”

  “滾!”

  接連兩聲怒喝,把洪廣喝得臉皮直抽。韓飛在一旁直笑,一勾洪廣的脖子,“哎,大哥讓我們滾,我們還是趕緊滾吧。”

  洪廣一步三回頭,被韓飛勾出了門去,門剛一關上,裡面一隻玻璃杯子飛過來,正砸門上,要不是他們順手關門關得快,那杯子就得碎在他們後腦勺上。

  “滾回來!”

  門慢悠悠打開,韓飛笑眯眯地勾著洪廣回來,邁過門口一地的玻璃碎片,一片渣子都沒踩到。

  “大哥,有什麼吩咐?”

  戚宸一看見韓飛這張臉,臉色就更黑,口氣更沖,“給我滾去查查,徐天胤是幹什麼吃的!”

  “幹嘛去查他?他沒幹什麼更好,這不正是大哥您表現的機會?”韓飛笑道。

  洪廣一聽,眼皮子一顫,一副“你小子又找死”的眼神。這事是大哥不能觸的雷區,自從夏小姐訂婚,誰敢在他面前提徐天胤?

  “呃,咳!大哥,兄弟們去查過了,唐老回來香港兩個月,一直閉門謝客。一個多月前,張老帶著五個人去了昆侖山,夏小姐的事情基本可信。您、您要是不信,要不,您去唐老那邊問問?咱們兄弟可是見不著唐老的。”洪廣趕緊接話,替韓飛打岔。

  奈何戚宸的雷區不是一句打岔就能溜過去的,洪廣明顯看見當家的腦門上青筋都黑了,隨即又砸了杯子,一句暴喝:“滾!”

  兩個人又被罵走了……

  走到門口,門一關上,果不其然,裡面又傳來聲音,“展若皓去哪了?讓他滾過來!”

  戚宸手下這三名大將,一個太油腔滑調,一個太憨,只有展若皓很正經,無論是在公事上還是在私事上。所以這個時候,也就只有展若皓不會氣戚宸。

  韓飛聽了,沒敢走回去,只在外頭笑:“大哥,阿皓那邊走不開,他追的胖妞來找他。”

  “誰?”戚宸聲音沉了沉,明顯不記得誰是胖妞。

  韓飛笑了笑,曲冉如今比讀高中剛出道的時候苗條多了,只不過臉上有嬰兒肥,看起來很圓潤,幫裡的兄弟都笑稱她是胖妞。當然,這個稱呼是不能當著展若皓的面說的。

  “大哥,阿皓這兩年在追的女人,你不記得了?夏小姐以前的同學。”洪廣厚道地提醒。

  可惜韓飛唯恐天下不亂,“大哥,那女人難追著呢,就是看不上阿皓。阿皓這兩年什麼法子的都用了,那個女人避他避得遠遠的,難得今天來找他,你說他能不見色忘義嗎?”

  說來也鬱悶,那女人看起來膽子小得跟只兔子似的,實際上是個木頭腦袋,比石頭還硬。她認定阿皓是黑道的人,不安全,無論阿皓條件多好,她就是無動於衷!這年頭,只聽說怕黑道的,沒聽說有敢歧視黑道的。

  戚宸立刻笑了,韓飛兩人在門外聽著那笑聲都覺得毛骨悚然,果然,戚宸的聲音接著就傳了出來,“去告訴他,讓他滾!給我滾得越遠越好!”

  “哎!”韓飛歡快應了,勾著洪廣的脖子就走。

  洪廣不由埋怨他,“阿皓好不容易看上個女人,這女人要不因為夏小姐出事了,她能求到阿皓頭上來麼?你這人,不幫兄弟的忙就算了,怎麼還拿他氣大哥。大哥這半年一直心情不好,把他惹火了,阿皓真得倒楣!”

  韓飛立刻白了洪廣一眼,大口歎氣,想不出來這麼個火拼起來最不要命的硬漢子,怎麼就在猜測大哥心意上面這麼遲鈍,“你傻啊!你沒聽大哥說讓阿皓滾得越遠越好嗎?這不就是派他去昆侖山的意思嘛!他現在正追胖妞,什麼法子都用過了,就是不管用。你不覺得,阿皓去昆侖山比我們合適?大哥這是既想救夏小姐,又想幫兄弟。”

  曲冉都求到展若皓面前了,他要是親自動身一趟,她說不定還會感動。哪怕不感動,也會感激,至少會領他這個情。

  洪廣張著嘴,一拍腦門子,這才明白戚宸的用意,頓時有些感動。他們這大哥,再狠辣,對兄弟都是真心實意的。可惜了,情路不順……

  “那趕緊去找阿皓,讓他挑一幫救援的人馬上走!”

  ……

  同一時間,還是香港,嘉輝集團裡,李卿宇拿起電話,打去了美國。

  接電話的人是美國黑手黨家族剛定下的接班人,傑諾。傑諾一聽李卿宇的意思,便道:“我知道了,這事我也聽說了。前幾天聽說伊迪的軍事安全公司裡,幾個人在昆侖山出了點事,他正派人手過去。按我的消息網,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你就是不打電話來,我也就派救援隊伍過去看看的,上回在倫敦遇見夏小姐,幸虧她指點了一句,我才能把我大哥給扳倒,我欠她個人情。”

  李卿宇半天沒出聲,他性情沉穩,向來遇事不亂,聽了傑諾的話後竟半天沒說話,傑諾都不由歎了口氣,“行了,我一定派美國這邊經驗最豐富的救援隊伍過去,你放心吧,一定給你把人找著!”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當然,這句話他沒說。

  ……

  而這個時候,英國奧比克裡斯家族的老宅裡,亞當轉過身來,“你是說,那支救援隊已經被人請走,往昆侖山去了?”

  一名穿戴古板的老管家微微躬身,語氣恭敬,“是的,伯爵。我們這邊的救援隊已經先一步被請走了,聽說是被老公爵請走的。另外,萊帝斯家族的老伯頓已經讓他們集團在其他國家的公司聘請救援專家,應該很快也會往昆侖山去了。”

  亞當聞言一笑,似微歎,又似自言自語,“動作倒快……她的人脈啊,可真夠嚇人的。”

  一個雪崩的消息,驚動這麼多人行動,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專家救援隊伍都派過去的,估計也只有她了……

  老管家並不插嘴,只躬身聽著。

  亞當走去書桌後,拿起那枚家族的漆印,寫了幾筆,蓋了章,“拿去給勞瑞,讓他帶幾個黑巫師去昆侖山,聽說玄門的張老先生在那裡,雖然有過節,但這個時候,想來也不會拒絕我們幫忙。另外,告訴父親一聲,我去趟香港。”

  老管家恭敬地接了過來,應了一聲。

  沒過一會兒,老安德魯來了書房,“你是打算去香港給唐老先生賠罪嗎?現在這個時候?”

  亞當曾經答應過唐宗伯,等他把家族內部的事處理穩妥了以後,會帶著父親親自上門為當年的事賠罪。他這個時候要去香港,老安德魯不得不往這方面想。

  亞當搖頭,“我自己去,父親不必去。我這次去不是賠罪的,是去幫忙的。聽說唐老先生閉門謝客兩個月了,夏小姐去了昆侖山兩個月,您難道不覺得玄門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嗎?說不定現在需要人手,我去看看,如果能幫得上忙,那是最好的。”

  他雖然答應了唐老會帶父親去賠罪,可是正如夏芍所說,他們賠罪不過一兩句道歉的話,抵償不了唐宗伯這麼多年來雙腿不便的苦痛。道歉既然太蒼白無力,不如做幾件實在事。

  只不過,這次他不會帶父親去,玄門出了事,任誰也沒有心情面對以前的仇敵。現在去,影響人的心情不說,萬一給人添亂,那就是好心辦壞事了。

  ……

  還是這個時候,南邊台市安親集團裡,人手已經動身了。

  龔沐雲依舊一身白衫,負手立在窗前,身後古色古香的茶桌上,茶香已冷。

  “當家的,按您的意思,華晟帶人去了。商場上任何有關華夏集團的動作也按您的吩咐密切留意了。這邊是送過來的今天各方動向的消息。”劉老進來,在他身後道。

  前一刻靜如風景的男子,這一刻極快地回頭,接過情報資料來,卻看得極為仔細。

  “除了各國的救援專家,地下那邊有不少退下去的傭兵和特工人員也有行動,應該是徐天胤的人。”

  龔沐雲沒說話,只是仔細看完情報資料,緩緩合了上。他動作一如以往優雅,玉色修長的手指指尖卻微微發白。轉過頭,他只望向窗外,遠遠的,似要透過明淨的天看見昆侖。

  四方雲動,共赴昆侖。

  你一定要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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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九死一生

  夏芍醒來的時候,四周都是黑暗,仿佛置身虛空。她一時想不起來自己為何置身黑暗,也無法思考。

  短暫的記憶停擺,直到聽見一道虛弱的聲音,“師父……”

  聲音雖弱,卻如虛空裡突生的一道明光,劈裂黑暗而來,攜著潮湧般的記憶直灌而來。夏芍皺著眉頭,閉著眼,腦海中一幅幅畫面閃過,另她回到半山腰,崖壁前。

  她令自己放下執念,但到底還是入了執念。她執意進境,不肯放過一時機會,終在山路鬥法激烈之時已無法從入定中脫身,頭頂山石斷裂之時,正是她元氣激烈行走全身的關鍵時候,她一時無法動彈,任著溫燁和衣妮把她拉下山路。

  當時,她大乘之境正進境至四五重,對天地間一切的感知已敏銳到先知的程度。沒有開天眼,她便預見到了雪崩。雪崩之前,她所做的最後一件事,便是忍著內傷,盡力從進境中脫身,調動四周昆侖元氣,護住了三人周身。

  雪崩塌下來的時候,她的意識陷入黑暗,但她清楚,以她如今的修為,能與她的意識相感應的不再只是天地元氣,天地中的萬物都該有所感應,雪崩壓下來,應該會避開三人,三人至少不會被雪埋窒息。

  如此,他們還有一線生機。

  只是……眼下這情況,她昏迷多久了?

  一想到時間,夏芍頓時清醒了過來,開始轉頭查看四周,適應黑暗。

  “師父……”身旁又傳來虛弱的聲音,夏芍這才反應過來,這聲音是溫燁的。

  溫燁的聲音極度虛弱,卻能聽出其中的欣喜。這孩子,從他們初見那時起,他便整日皺著眉頭,除了毒舌的時候,少有孩子的童真情緒。在這不知身處何處的黑暗中,聽見他帶著欣喜的聲音,夏芍竟心底一酸。早知大乘不易,沒想在此還有一劫,幸虧這孩子沒事。

  “我沒事,你有沒有事?可傷了哪裡?”夏芍趕緊出聲,她的聲音沒有溫燁虛弱,這一出聲,竟發現有回音。夏芍伸手一探,觸手冰涼,竟是摸到了冰壁。再運足目力一瞧,她竟身處一處狹長的冰縫中,旁邊就是溫燁,兩人被卡在了冰縫中間。

  “我沒事,衣妮……衣妮……”夏芍正觀察著四周,便聽見溫燁帶些急切的聲音傳來。

  夏芍頓時心一沉!

  衣妮呢?

  她左右迅速一掃,溫燁在她身旁,衣妮呢?

  “下麵……”溫燁虛弱道。

  夏芍當即低頭,她被卡住的角度,低頭看下方有點費力。但還是看見了下面的一雙腳!從那腳的姿勢看,衣妮是橫躺著的,下麵的冰縫更窄,她被卡在了下麵!兩人說話的時候,並沒有聽到她的聲音,顯然,她的情況很不好。

  “掉下來的時候……她怕……摔著師父,就擋在了下面……我們不知道被埋了多久了,我躺下來往下能夠到她的手,一直幫她調息,但是……她沒醒過……”溫燁說話氣息極虛,顯然是消耗極重。

  夏芍轉頭看著他,半晌沒說話。他說得倒簡單,但實際上,他鬥法的時候就把元氣消耗了個八九成,這麼長的時間,他沒暈過去就已經是意志力在支撐了。恐怕,這孩子是想暈不敢暈,在漫長的時間裡照顧著衣妮,還擔憂著她的情況,才把自己熬成這個樣子的。

  而下面那個拿身體給她當肉盾的人……

  夏芍眼眶有些酸澀,聲音裡卻帶著安撫的笑,“知道了。現在師父醒了,交給師父就好,你歇會兒吧。”

  說話間,夏芍拍了拍溫燁的後背,元氣自他後心灌了進去。溫燁早已支撐不住,卻不肯受夏芍的元氣,喘著氣道:“沒事……”

  他邊說邊往夏芍肚子上看,雖然在黑暗裡,但夏芍意識已經清醒過來,感官也漸漸恢復,他這一眼,她還是感覺到了,當即以另一隻手輕輕撫上小腹,眉眼間寫盡憂心。

  孩子怎麼樣了,她也不知道。雪崩之時,她也是為了保護這孩子,才強行調動了昆侖元氣。可是,在這冰縫裡不知困了多久,不吃不喝,四周極寒,叫她如何不憂心?

  但再憂心,現在也是救衣妮要緊。

  夏芍邊給溫燁灌送元氣,邊抬起頭順著冰縫往上看。上頭望不盡的黑暗,凝足了目力也望不到頭。夏芍只得開了天眼,這才知三人被埋得極深,目測足有兩三百米,且上頭零零散散壓著半山腰滾下的山石,頭頂的那一塊異常巨大。眼下這情況,別說他們不可能爬得上去,就算能爬上去,那塊山石也推不開。

  雪崩之後,夏芍相信張中先等人在外頭一定急瘋了,救援是一定的,只是雪崩區作業沒那麼容易,那些山石要清理也需要時間,即便清理出來了,也未必能發現他們。

  他們三人現在,已經等於是被困在了這裡……

  夏芍心頭沉著,等不到救援,也爬不上去,那衣妮怎麼辦?

  夏芍低頭去看衣妮,轉頭的時候,正掃到冰縫的另一頭,不由一怔!這條冰縫極長,前方延綿近千米,盡頭是一處極寬廣的天地,那天地裡漫布金輝,在那天地裡凝而不散。千米的距離,在此處絲毫也感覺不到那天地裡的一切,若不是天眼通,任她如今的修為都感覺不到那裡的天地。

  那裡面有什麼東西,夏芍看不透徹,但她這一眼卻瞧得心裡咯噔一聲!

  這不就是上山之前,她瞧見的那處神秘的天地?當時,由於知道那天地存在于雪崩區之下,且極深,人力難為,這才沒有多想,只把心思放在了尋找風水寶穴修煉進境上。沒想到,如今掉下來,竟在離那處不遠的地方?

  手心裡傳來涼意,夏芍一轉頭,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扶著一側冰壁,不知扶了多久,才感覺到寒意。按說,三人身處的冰縫儼然一處天然冰箱,本該極寒才是,但是身處此地這麼久,他們三個受了傷的人竟然沒有絲毫的失溫情況,她的手腳竟還是溫的。起初夏芍以為是自己修為的問題,這時才感覺到不對,她轉頭問溫燁,“你可覺得冷?”

  溫燁被夏芍補了會兒元氣,稍稍恢復,有氣力了些。但聽見這話還是愣了愣,“沒有……”

  他之前心思都在師父和衣妮身上,哪會注意冷不冷?但師父問起來,他才發現不對勁!對啊,為什麼不冷?

  “我這裡蹲不下身,你瞧瞧衣妮,她的手冷不冷?”

  溫燁趕緊蹲下身去一摸,抬頭,“不冷!”

  夏芍點點頭,那這麼說來,不是她修為的問題,而是前頭那處天地的影響。那天地中的金輝絲毫不泄到此處,三人身在此處都已受了庇佑,看來那地方真是寶地所在!

  雖然當初在山下時,夏芍就推測這地方可能是寶地,但如今離得近了,她反而不敢被興奮沖昏了頭腦貿然前往,否則救人不成反害人。如今倒是能放下心過去瞧瞧了。雖然過去了也未必能找到出去的方法,但若是寶地,至少三人能先恢復一下,到時再想辦法。

  但夏芍沒有立刻讓溫燁扶衣妮起來,而是繼續為他調息。前方並不好走,冰縫在接近那處天地時是閉合的,他們要想過去,勢必要破冰前往,溫燁消耗太重,他消耗太重,他必須先恢復些精神。這冰縫不是那麼好走的,窄處只容一人側身通過,需兩人合力才能將衣妮送過去。

  黑暗裡時間異常地長,好在溫燁很珍惜夏芍為他調息輸送的元氣,不敢分心,更不敢浪費,強壓下心緒,配合著調息。但一有力氣站起來他便道:“師父,可以了。”

  夏芍知道他擔心她的身體,也擔心衣妮,不肯任由自己恢復,聽著他的聲音恢復了些中氣,便不再強求他。能撐著走過去就行,到了那地方再恢復就是。

  夏芍這才讓溫燁扶著衣妮起來,但溫燁蹲下身去扶的時候卻半天沒把人扶起來,只聽見他仰起頭來道:“卡住了!”

  衣妮的一條胳膊卡在下方冰縫裡,半個肩膀陷在裡面,卡得死死的。

  夏芍心一沉,思量片刻,抿唇道:“你扶穩了她,我把這冰震開!”

  “不行!冰一裂,塌了怎麼辦?”溫燁反對。塌了上面就很不好辦了,萬一再塌了下面,他們三人再往深處掉,那可就真沒救了。

  “你不必管,你只管帶著她逃!順著前方冰縫走,遇上窄處也不必管,交給我就好。你只記著一點,帶著她往前逃,前方千米,便是生機!”

  溫燁不知道夏芍為何敢肯定有生機,但這逃生的過程聽得他膽戰心驚,“那師父走前面,你帶著她,我在後頭!”

  “行了,別跟我爭。等你什麼時候修為高過我了再說。”夏芍眸一垂,歎息,“放心吧,我心裡掛念著你師伯,不會容許自己在這裡出事的。”

  說罷,夏芍不再跟溫燁爭執,果斷出手,往冰壁上一拍!

  勁力伴隨著哢嚓一聲,清脆的裂響,卻似乎是這世上最牽動人神經的聲音。溫燁的心在黑暗裡一下子蹦到嗓子眼兒,哪裡還有時間怪他師父突然出手?這個時候,時間就是他們三人的命!

  他用力往上一拽衣妮,下方牢不可破的冰壁果然被震得鬆脆,一拽之下,便是哢嚓哢嚓的聲響,接著腳下一沉!

  好的不靈壞的靈,這冰壁,竟真從下麵塌了!

  腳下有大小不一的冰塊掉下去,頃刻間便似冰層在下方張開一張黑洞洞的大嘴,貪婪噬人。

  “走!”夏芍的聲音傳來的時候,溫燁已經一下竄起,雙腳往冰壁上一撐!那一撐,帶著暗勁,滑溜溜的冰壁上,腳尖頓時陷了進去,在一瞬間將身體撐了起來!

  但正因他這暗勁,順著腳尖往上,兩條細細的裂縫頓時在清脆的聲響裡蔓延向上……

  溫燁也知道他跳起的後果,所以他動作極快,在跳起的一瞬,衣妮已被他抓著胳膊往背上一甩,一隻手固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撐著冰壁,雙腳借力蹬起,在冰縫間一蹭一蹭地往前奔去。

  身後是無數的冰裂聲,腳下的冰塊一塊一塊地掉下去,這億萬年的冰層大地像是在這一刻被驚醒,張著黑洞洞的大口在後方追咬,掉下去的冰塊仿佛果腹之物,許久之後才傳來沉悶的聲響。溫燁不敢往後看,也沒時間往後看,他只能根據身後的風聲判斷夏芍有沒有跟上來。但很快,他連這樣細微的心也不能再分,前方的冰縫果然窄了起來!

  溫燁雙腳撐在兩旁冰壁上,眼看著衝力就要帶著他撞上去!

  身後一道勁力逼來,那冰壁轟一聲震開!四面飛撲而來的冰雪砸了個滿頭滿臉,溫燁卻眼也不敢眨,一腳踏上冰裂之後凹凸不平的冰壁,雙腳借力一縱,繼續在黑暗裡躍遠。

  但三人一路奔過來,冰壁被震碎了一路,漸漸的,不再只是腳下的冰開始下陷,連頭頂都傳來了隆隆之聲!

  冰壁上方,終於也塌了……

  真正的天崩地裂!

  溫燁連看回頭的時間都沒有,更別提抬頭看上方。但下方的冰裂之際,他還能借力竄起踏著未裂之處前行,上面的冰壁一塌下來,山石般大塊的冰塊當頭砸下來,在狹窄的冰縫裡,要躲便是難事了。

  前方又一處窄壁,在他即將撞上的一刻被夏芍從後頭轟開,溫燁借力之時,只聽頭頂風聲呼嘯,如天地倒懸,速度之快,風勢之烈,頭頂的發尖都一瞬被壓扁,緊緊貼著頭皮,臉上如被刀割般刺骨生疼!

  那巨冰未至,便有如此威力,溫燁心一沉,電光石火間直覺要躲不過。這時,背後一道勁力灌來,伴隨著夏芍一聲“走!”溫燁背著衣妮便往前撞去!前方的冰壁卻好像閉合了,裂縫止了住。

  “師父!”溫燁不顧自己將撞個頭破血流,扯著嗓子便在如雨般砸落的冰石中喊夏芍——那巨冰太重,師父灌力給他,送他過來,她呢?

  她呢!

  正兩眼充血,唇都在一瞬間咬爛了,呼聽頭頂風聲似乎一慢。

  這個時候,那風聲只能越來越快,豈有慢下來的道理?

  但還沒來得及想是怎麼回事,面前冰壁嘩啦啦被轟開,溫燁身子往前的慣力不停,背著衣妮就跌跌撞撞沖了過去。

  眼前卻忽來一道亮光,晃得人眼疼,溫燁下意識一閉眼,腳下卻一個踏空,他心道不好,待睜眼時,人已經帶著衣妮滾了出去。

  身後是天崩地裂的轟鳴聲,腳下卻一軟,摔在地上並不疼,溫燁眼還睜不開,卻記掛著夏芍,回頭閉著眼喊:“師父!師父!”

  夏芍卻沒答他,而是怔著神兒望著眼前的一切。

  這是……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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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昆侖胎!兩百年後再相遇

  這處天地甚為寬廣,外頭看著金光漫布,不知內裡乾坤,此刻睜眼去看,天地裡自成一派,猶如白晝。

  天地中央,大如山鬥的白冰支撐而立,四周山石矗立,連綿一片,宛若巨龍。龍身前後,樹木成林,腳下竟有土地,新綠的草芽兒正冒著,一派春意。

  昆侖地下數百米冰川深處,竟有如此奇景,實在令人稱奇。夏芍深深吐納了一息,頓覺臟腑舒暢,因反噬而受創的內腑於疼痛處流過一絲清涼。

  夏芍輕輕閉上眼,這時,聽見了溫燁有些啞的聲音。

  “師父……”少年跌在地上,眼睛本該適應了亮光,他卻依舊閉著眼。似乎叫了兩聲,沒有聽見夏芍的回應,他便以為她被埋在了裡面。他弓著身子半跪著,幾乎把臉埋到地上,肩膀顫抖,呼吸沉重,痛不欲生。

  夏芍唇邊帶起笑意,眼神柔極,心裡卻酸楚,歎息一聲,“你這總不相信師父的毛病,得改。”

  她聲音柔得水似的,聽在溫燁耳中卻如炸雷,他倏地抬頭,睜眼,眼睛一眨都不眨。只是這麼看著,仿佛以為身在夢境。

  他是總不信,當年年幼的他,就是因為相信,師父便再也沒有回來,多年之後才知他遇難,但屍骨在何方卻成為了此生或許都無法知道的謎。這一次,他以為他要再次失去,卻看見一雙柔極的眸,看見她站在他面前微笑。

  不知道多少次,在夢裡他看見師父回來,站在面前對他微笑。

  不知道多少次,他從夢中爬起來,奔向門口,打開房門,門外卻只有黑沉的夜和冰涼的冷風。

  他從七歲的小豆丁,長成十二歲的小豆丁,直到遇見她。他以為他多了個師妹,世上終於多了個他可以保護的人,結果,她成為了他的新師父。

  這兩年,他很少再夢見那個夢,此時此刻卻如在那夢中。夢裡的人換了,但是,終於有個人在他睜開眼的時候等在那裡……

  溫燁睜著眼,直到睜著的眼開始酸痛,漸漸泛紅。

  一隻手落在他頭上,夏芍輕輕笑,“行了,再哭就真長不大了。”

  溫燁向來討厭別人摸他的頭,這一次卻抬著頭,紅著眼,什麼也沒說。半晌,拿袖子狠狠一擦,站了起來,鼻子裡不太清楚地應了一聲,“嗯。”

  夏芍一笑,蹲下身子查看衣妮的情況。她卡在冰縫裡的那只胳膊斷了,另外有內傷的情況,因此仍然昏迷不醒。幸虧溫燁這段時間一直為她以元氣護著內腑,傷勢情況倒沒有太惡化。只是……一時半會兒是好不了,必須得想辦法出去,只有去醫院才能救得了她!

  而這時,溫燁站起來後,這才看見眼前奇景,不由愣住。待夏芍起身的時候,他驚歎地轉過頭來,“師父,這什麼地方?”

  當時,是師父說要往這邊逃的,她說過千米之外便是生機,很顯然,她早就知道這裡有這樣一處天地。

  “我也不知道。能肯定的是,這裡必是一處天地靈氣聚集的地方。”夏芍邊說邊往前走去。四周樹木成林,不知多廣,此處天眼通所見受限,但靈氣所聚之處卻極有意思。

  這方天地中間支撐的冰山,正是四面靈氣所聚之處。

  夏芍走了過去,她掛心外頭的情況,即便此處天地神奇,一生難見,對她來說卻有比此更要緊的事。她沒有多溜達的時間,但必須四處察看一下,看能不能尋到出去的辦法。

  夏芍思索之時,人已走近冰峰,漫不經心那麼一瞥,她腳步忽然一頓!

  溫燁從後面跟過來,把衣妮背到一處樹下倚好,抬頭問:“怎麼了?”

  夏芍卻沒有答他,只是盯著那冰峰,屏息靜觀,仿佛看見了不可思議的東西。她少有這般神離的狀態,溫燁在後頭瞧得奇怪,抬腳走了過去。待走到近處,看見那冰峰裡面,他也震驚住了!

  那支撐天地的冰峰裡,儼然生出一隻胎兒形狀的冰胎,那胎兒大如山鬥,依稀能瞧出是個男嬰,手腳具備,蜷在冰峰裡,儼然酣臥母親體內。四周的靈氣彙聚入冰峰內,金輝漫越,光華迷離,好似女子的子宮,養育著這冰嬰。

  “昆侖胎……”不知過了多久,夏芍喃喃道,語氣喟歎。

  溫燁倏地轉頭,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

  昆侖胎,起先是叫地生胎。傳說,只有在龍脈的源頭或者集天地靈氣之所在的地方,才能孕育出一些嬰兒形態的奇物來。這些地生胎往往在樹木、岩石或者冰峰裡,經萬年孕育生長可成精靈。

  西遊記裡的孫悟空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那石頭並非普通的石頭,正是地生胎。

  但傳奇終歸傳奇,終究誰也無法考證地生胎到底存不存在。歷史上唯一一次對地生胎的記載是在唐朝一本文獻裡,據說,是當地的一位藏民在昆侖山的冰峰裡發現了一隻地生胎,但那是個女嬰。後來,有人在女嬰肚臍上修了座廟宇,便是昆侖童子廟。但此廟位於昆侖山何處,如今已不可考。只是從那以後,地生胎便叫做了昆侖胎。

  在風水學中,昆侖胎乃是天定寶穴!神定的胎位,地生的靈物,聚大地靈氣之所在,天底下最好的風水寶地,非天下山川所有富貴龍穴能比,也不是風水師想尋就能尋得到的。傳說,只有命定之人才能遇得見它,也只有通天的人才有資格將陵墓修建於其中。

  歷史上唯一記載埋在昆侖胎裡的人,只有一人,那便是黃帝!

  夏芍猜到了這裡是風水寶穴,卻沒有猜得到竟能是昆侖胎!這地生胎在如此深的地底,孕育至此,少說歷經了萬載光陰,他們這豈止是絕地逢生,簡直就是通天的機緣……

  “地生胎……真的?”溫燁還不太敢相信,這機緣,至少這萬年來,除了他們三人,再沒有哪個風水師能有了。

  “天無絕人之路。”夏芍淡淡一笑,語氣卻很感慨。

  溫燁沒答話,他只是仔仔細細瞧著眼前這晶瑩透明的胎兒,這一刻,他早就忘了三人被困於此,還要想辦法出去的事。

  “其他地方先不用看了。我且在此進境,你也先調息。待我大乘,我們再想辦法出去。”進境和想辦法出去都是必須要做的事,但既然有此機緣,得遇天命寶穴,她不先進境,自然對不起這機遇。事情總得一件一件做,急也不過是浪費時間。

  夏芍迅速讓自己冷靜下來,吩咐了溫燁便轉身回到樹下,扶起衣妮,為她灌注元氣。此地元氣乃大地至精至純的靈氣,且護住她的內腑。想來不僅能防止她的傷勢惡化,對她的五臟六腑也有說不盡的好處。

  溫燁卻依舊立在冰峰面前,怔怔出神。他修為境界畢竟是低了些,遇見這等機遇,難以像夏芍那般接受得那麼快。今日機緣,他知道已是這一生的莫大奇緣,一旦離開此地,再難遇到。想起剛才在冰縫裡九死一生的逃生,冰縫塌了,也不知驚沒驚到這地生的冰胎。他瞧著那胎兒五官雖還不太明顯,但手腳蜷著,已栩栩如生,不由慢慢伸出手,想摸摸那冰胎。

  但他的手指尖兒剛觸上冰壁,腳下忽然傳來隆隆震動!

  溫燁一驚,倏地收手,竄著急步退後,腳下的大地卻在顫動。

  夏芍也一驚,迅速收手,將昏迷的衣妮牢牢扶住,抬眼便見溫燁退過來,眼直盯著顫動的腳下。

  但真正的顫動卻不是在他腳下,而是在對面!對面矗立如林,蜿蜒如龍的山石在抖動,山石上的土石嘩啦啦落下來,石飛如雨,恍若地震!溫燁直到聽見山石落下的聲音才吃驚抬頭,眼睜睜瞧著一片石林剎那間仿佛活了,好似一條石龍,正漸漸剝落開身上的塵土,下一刻,它就會張牙舞爪,無情地吞掉膽敢闖入天定寶穴的人。

  溫燁的這個猜想一點也沒錯,那條宛如石龍的山石真的活了過來。不同的是,山石剝落的石塊塵土落在地上,露出來的卻是片片金光,映照在冰峰上,光幻迷離,金劍齊飛,僅那光芒便令人心生畏懼,眼都睜不開。

  龍……

  金龍!

  那金龍似因溫燁觸碰了冰胎才蘇醒,急怒之下未等石片剝落完全,便昂起滿是塵灰的頭,龍身一抖,金甲罩身,朝天一吼!

  天地都在顫!

  溫燁已退到夏芍身旁,半邊身子擋住了夏芍和衣妮。這禍是他闖的,死也是他死在這兒!

  夏芍卻低頭,看了眼胸前。她的胸前也有東西在顫,那東西跟隨她許久了,正是帶在身上的金玉玲瓏塔。

  那金玉玲瓏塔里,大黃一直在修煉。自打來昆侖山,她便沒放它出來過。她是該放它出來的,這昆侖山對它來說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可是,她卻希望它能最後再潛心修煉一段日子。那條雄蟒聽無量子說,已經飛升而去了,大黃即便尋遍昆侖,也未必能找得到它。它們之間的緣分,許在兩百年前就盡了。但她知道,它是想去找尋那條已經化龍的雄蟒的,所以她早在來昆侖前便做好了決定——待她的歸期,便是放它離去之時。

  對此,大黃許心中有數,因此這段日子,它異常地安靜,從來不鬧。

  今天……是怎麼了?

  夏芍心中一動,金玉玲瓏塔已急動,顯然是大黃在其中要強行破塔而出!

  而此時,那金龍已不顧還沒完全變化,怒吼著撲來!

  電光石火間,夏芍心念一動,金玉玲瓏塔金光一閃,一道黑影當頭沖出,和那金龍撞上,實打實來了個面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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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大乘

  夏芍懷中金玉玲瓏塔光芒一閃的時候,金龍便一頓,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這一頓,大黃已呼嘯而出,身形比金龍小些,卻急如閃電,金色的鱗片裹在黑森森的煞氣裡,金龍灼人的陽氣照亮那陰煞,一龍一蛟,半空撞了個正著!

  金龍卻再一頓!

  這一頓,它眼看著要撲來面前,收勢不住,不由龍尾一甩,龍身用力向後一震,借力一偏,摔進了旁邊的樹林裡。

  參天樹木嘩啦啦倒了一片,巨響過後便是漫天塵土,看得溫燁擋在夏芍身前,張著嘴,傻愣愣地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瞧見塵土飛揚裡,金龍慢慢抬起頭來,金光鋥亮的鱗甲被塵土染了,灰蓬蓬的,頭上岩石未剝落的部分更是灰上加灰,前一刻兇悍威猛的金龍此刻儼然一條泥堆裡鑽出來的土龍。

  龍的雙眼也是模糊的,仿佛一併蒙了塵,怔怔望著前方,天地間漸漸傳來低沉的哀呼。

  周圍樹葉颯颯作響,風吹著草地上的新綠,吹不動對面金蛟周身的絲毫煞氣,她在黑森森的煞氣裡,已長了角,與一別時已然不同。

  兩百年了……

  他也早已不同。

  兩百年前,他已生龍角,修為小成,卻遭遇大劫,被鬼谷派先師收在金玉玲瓏塔里,雲遊天下大寺道觀、名山大川,最終來到昆侖,歷經百年,頓悟化龍。

  自從靈智初開的那一刻,他一生最大夙願是化龍飛升,夙願得償那一天,他卻沒有走——他遊遍昆侖,卻沒有尋到她。

  道士告訴他,她與他一道收在法器裡,而她修為、心性皆不及他,化龍所需時日不可與他同日而語。

  他未曾飛升而去,自此停留在昆侖。

  等。

  一年,兩年。

  那道士卻未頓悟大乘,壽終而去。

  從此,他遊蕩昆侖,等鬼穀派的傳承者,等後來的人將她帶來,與他相見。

  十年,二十年,至今已一百二十一年。

  他錯過了頓悟飛升而去的時機,為了等她漸積心魔,即便已是龍身,卻已無法飛升。他成了一條在昆侖遊蕩的金龍,直到發現了這處天定的寶地。

  他來此之時,昆侖胎已成胎形,那孩子栩栩如生,雖非蟒身,卻令他想起大劫那年他與她失去的孩子。自此,他安居在此,以龍精之氣吐納蘊養此胎。昆侖胎乃大地靈氣所生,養育此胎,乃大功德。此功德也是他為她所留,待她來昆侖之日,便是他們一同養育此胎之時。千年後,必可功德圓滿,飛升而去,不再受世間命數劫難之苦。

  未曾想,未等來她,卻等來了天定之人。

  未曾想,有個不知死活的小子敢動昆侖胎。

  未曾想,會等來她。

  兩百年滄桑,他化龍,她為蛟。他沐浴元陽,她身附陰煞。再相見,與當年島上結伴修煉的模樣相去甚遠,但他不會認錯。

  他不會認錯,她也不會。

  一龍一蛟遙遙相望,兩百年後的重逢,天地間都是靜默。

  溫燁不知出了何事,回頭怔怔看他師父。夏芍已起身,望著前方,唇邊淡淡笑意,眼神極柔。

  誰說天地間只有人有情,萬物生靈皆有靈性,人有時枉入人道,尚不及這世間靈物。兩百年了,她沒想到這對有情的靈蟒還能有再相遇的緣分,而她……是否還有能從此地離開,來得及回去救她心愛之人的緣分?

  師兄……

  夏芍抬頭,望向這方天地的天空,那被厚厚冰層蓋住的地方,她看見自己的倒影。

  她想回去,兩個多月來,沒有哪一刻比此刻更想。

  夏芍轉過身,遠遠走到偏僻的一棵樹下。溫燁跟了過來,順道把衣妮也背了過來,“師父?”

  “我要修煉,你按我剛才說的,用此地靈氣護好衣妮的內腑,然後也修煉去吧。有此機緣不易,別浪費了。”夏芍盤膝坐下。

  “可是他們……”溫燁回頭,看看金龍,再看看大黃。金龍慢慢向大黃遊過來,天地間盡是悲傷的哀鳴,聽得人心裡發酸。

  “他們不會打擾我們的。”夏芍面色如水,未再看向那邊,說完便閉了眼。

  溫燁知她說話向來有依據,但沒想到這個時候,她還能靜下心來修煉。這心性,他目前是遠遠不及的。溫燁雖然不知道雪崩之後過了多久的時間,但很顯然,三月之期還未滿,師伯尚且有救,他也能理解師父連這點時間也不願意放過的心情,於是便默默背著衣妮走開,去了她前頭的一棵樹下坐下,邊為衣妮調息,邊注意著金龍的動向,打算一旦有變,他便沖過來護住師父。

  但他多想了,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內,什麼危險的事情也沒有發生。

  這一龍一蛟從長久的對視到耳鬢廝磨,再到雙雙入了林中,林中除了傳來悲鳴的聲響,並沒有打鬥的聲音。

  而夏芍,在樹下一坐便是極長的時間。

  這時間有多長,溫燁無法估算,只覺得三五日也有,十來日也像。他起初幫衣妮護好了內腑,見夏芍久不動,林子裡又無險,便也只好打坐入定。此地果真不愧是天定寶穴,他入煉氣化神之境不足兩年,修為尚淺,這一入定,行過幾個周天便覺受益匪淺。可以毫不客氣地說,在此吐納一個周天,是在外界三年閉關修煉也未必能達到的。而之前在昆侖山上修煉兩個月,也不及在此小坐片刻。

  只是沒想到,這一坐,竟坐了極長的時間,直到溫燁感覺到周圍的靈氣在動,才睜開了眼。他一睜開眼,便轉頭向夏芍看去,頓時一驚!

  她仍坐在樹下,精純的靈氣已緩緩向她聚去,在她周身覆了薄薄一層,恍若金色蟬翼。她獨坐金輝中,神態安詳。林中忽有動靜,溫燁警覺轉頭,見一龍一蛟從林中探出頭來,雙雙望定夏芍,像在等待什麼。

  安靜,前所未有的安靜。

  當溫燁再轉頭看向夏芍時,她周身的金輝已然融入身體般,融進去,再散出來,漸漸散開,直到靈氣恢復原本的平靜。

  她仍坐在樹下,未曾睜眼。溫燁卻已感覺到此刻的師父與之前大不相同了。她坐在那裡,看起來人是在那裡,卻好像不在,她像背後靠著的樹,像那樹上的枝葉,像她坐著的泥土,像這方天地裡最精純的靈氣。她似這天地間的萬物,那般虛無,又那般不同。極強的融入感,卻也有極強的存在感。

  溫燁深吸一口氣,不由自主地屏息,大乘之境,他隱隱覺得,這就是了。

  成了?!

  他心潮激動,卻又不敢太相信,只眼睜睜盯著師父,等她睜開眼,等她含笑起身,等她確定的頷首。

  但夏芍卻一直沒睜開眼。

  她眼前一片虛空。

  那是一片白,白得什麼也沒有,連她自己也不存在。沒有喜怒哀樂,沒有天地萬物,虛無的感覺令人舒服得想睡。可是,她卻一點睡意也沒有,她總覺得,自己有心願未了。她停下腳步,茫然地往回看,虛空裡是一片白,靜得沒有一點聲音。她卻駐足,堅執地望著身後,總覺得那裡會有什麼東西。

  也不知站了多久,虛空裡,她聽見的第一道細微的聲音,是嬰兒的哭聲。那嬰兒的哭聲揪痛她的心,她往前走了一步,看見那是個漂亮的孩子,是男是女她看不真切,那孩子還太小,身體幾乎是透明的。而孩子的身後,站著個男人。男人默默望著她,眸如深邃的黑夜,他不出聲,也不挽留,不挽留她走向那更高的地方。她卻在看見男人的一瞬,眼淚不由自主淌了下來……

  隨後,她不管身後離她越來越遠的高處,毅然決然地向他走了過來。

  她卻沒能走到他身邊,而是一腳踏入了另一個虛空。

  那虛空裡有繁華的城市和街道,儼然另一個時空。她看見繁華的商業街上,自己從一座大廈裡走出,一身黑色女士西裝,職業白領打扮。那打扮,那大廈,再熟悉不過——那是前世的她。

  正是傍晚時分,她神情有些疲憊,卻打起精神叫了輛的士,到了一家茶餐廳門口。餐廳裡,同樣一身職業裝的女子向她招手,那笑容,那眉眼,也再熟悉不過——那是她表妹張汝蔓。

  吃飯的時候,已是律師的張汝蔓提出週末朋友有個舞會,想帶她一起參加。那時的她與如今一樣,是個愛安靜的人,週末恨不得懶在家中小睡,一聽是參加舞會,頓時拒絕。張汝蔓軟磨硬泡,見她就是沒興趣,這才支支吾吾說出實話。原來,她兩年前在辦一樁案子的時候,認識了個家世不錯的男人。兩人分分合合,直到最近,她才鼓起勇氣走進他的圈子。他決定帶他見一見他的朋友們,約她週末晚上見。她心裡沒底,這才打算拖一個人去壯膽。

  表妹的感情一直磕磕絆絆,她有心儀的人,她自然高興,這才破例前往。

  她見到人仍然是熟人,只是當見到秦瀚霖特意笑嘻嘻拉過來介紹給她們認識的孤冷男人時,她愣住了……

  夏芍也愣住了,那時空卻再次亂了,她再看不見哪怕模糊的一幕。

  當再次回歸眼前的虛空,她忽然可以看見闊大的景物,像是當初在香港漁村島上天眼通的能力開啟,這次她看見天上風雲變幻,大地山川河流,城市變遷,家國興衰……

  過去,未來,前世,今生。

  相識之人,陌路之人,包括她自己的。

  何為命運,何為天機,忽然明悟。

  這一世,自從遇見他,她常想,若前世她未亡,而他仍在,他與她可還能相遇?直到今天她才明白,他們還能是相遇的。

  只不過,他們若相遇,若相愛,他孤煞之命未解,她註定早亡。

  她在這一世,常與人說不批八字,因斷人八字業障太重,任何人在命運的十字路口都有選擇的權利,命運從不是天生帶來再無可能改變的。而她,就是其中一人。前世的她在遇上他之前的十字路口,做了一個改變命運的決定,因此有了這一世,有了天機之變。

  而所謂天機,看似深奧,其實簡單——不過是因果。往深處說,天機是一張因果平衡的大網。

  網從何處來?從天地間陰陽二氣中來。

  陰陽二氣,自宇宙之初便存在,與人的生老病死,乃至一國的氣運興衰息息相關。一個人需陰陽二氣平衡才能健康,一個人的興衰起伏也與因果有關。

  天機從來不是由誰操控的,而是宇宙生生息息的一張網。

  人的命運從來不是由天操控的,只是生或息,皆系於一身氣機。善惡因果是唯一能改變這氣機的辦法。

  民間有句話,叫富貴險中求。人欲求生,種下多大的因,才能得多大的果。

  一念善惡,一念命運。

  夏芍的眼慢慢睜開,臉上尚有淚痕,眸卻前所未有的清明。

  如何改了師兄的命格,她心裡有數了。

  “師父……”溫燁聲音極輕,一出聲便後悔懊惱,生怕出聲的不是時候,驚了夏芍。

  夏芍卻轉過頭來,對他一笑。這一笑,似天地間的明光,明明平常的笑,卻讓人覺得日月明朗。沒有問,溫燁已經覺得,必是大乘了,她身上的氣質,絕非外頭的當世高人可比。

  這時,夏芍已起身,遙遙望向林中探著頭望她的一龍一蛟,含笑而立。

  金龍的眼眸與剛見到故人時的朦朧模糊不同,此刻水洗過般明亮,他開口,天地間竟能聽見明晰的人聲,“你有天目?”

  夏芍聽見那人聲,神色半分不動,含著笑坦然頷首,“沒錯。”

  “命定之人。”金龍看了她一會兒,也頷首,“天機十一年前驟變,想來是你了。”

  如果不是她,她身上不會有鬼谷派的金玉玲瓏塔:如果不是她,他的故人如今還被鎮在那廟裡受苦:如果不是她,他們不可能在此相見。

  一百二十一年,他等的,或許也是她。

  天定寶穴是她的機緣,她卻是他們夫妻的機緣。

  夏芍微笑,並不否認,她看向大黃,目光溫柔,“你還是找到他了,這是你們緣分未絕。而我們的緣分,或許要到此為止了。我要走了。”

  夏芍不再問怎麼出去,她已大乘,對世間萬物的感悟已然不同,除了飛升,天底下已無她出入不得之地。

  天地間傳來嗚咽聲,大黃從林中游過來,夏芍對它搖搖頭,“不要跟我出去了。這裡是修煉的好地方,你們在此,不會再受世間煩擾,養育昆侖胎乃大功德,待胎成之日,便是你們功德圓滿之時。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緣來則聚,緣盡則散,不需強求。”

  天地間的嗚咽聲更重,夏芍卻含笑轉身。其實,她沒有資格勸慰大黃,她自己也是執著的人。方才大乘,她險些飛升而去,卻因放不下師兄和腹中孩子,而選擇留了下來。這世間,比起無欲無求長生不老,她更愛愛她的人和這世上一切令人溫暖的喜樂哀愁。

  “小燁子,背上衣妮,我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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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0 22:59:3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歸期!

  昆侖山下。

  此刻,距雪崩已過去半月。

  山下,原本三兩頂的帳篷變成了一個一個紮堆的營地,連綿數裡。十四支國際救援隊,加上當地的救援人員,三百多人聚集在山下,各類世界先進儀器、各類救援方案,沒日沒夜地忙了半個月,結果是——沒有結果。

  十二天前,曾有儀器在雪崩區下三百米的深處探索到熱源感應,並已經勘測出那是一處大冰縫裂隙帶,世界各國的救援專家聚在一起,連夜討論出移動上方巨石厚雪,設法深入地下三百米救人的方法,但誰都沒想到的事,天還沒亮,冰縫就塌了!

  這一塌,就塌了千米的地帶,天濛濛亮的時候,所有人站在帳篷外頭,盯著山上又崩下來的雪,嘴裡灌了一口雪沫子,心都涼了。

  天一亮,雪崩一停,救援隊伍便上了山,再一勘測,果然沒有再找到生命跡象……

  消息一經發回去,各方傳來的話都只有一句——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挖,談何容易?雪崩區作業,三百米深的冰層,千米長,豈是簡單能完成的事?

  但即便如此,救援隊還是開挖了。

  這一挖就是近兩個星期,因救援專家們時刻要研討避免雪崩的挖掘方案,救援進展並不快。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找到人,也不可能是活著的。

  山下的氣氛一天比一天沉,中午吃飯的時候,山下帳篷的簾子掀開,進來名中年男人,“張老!”

  來的正是跟著張中先一起來昆侖的風水師,展若皓和華晟正帶著幾名專家在帳篷裡跟張中先說話。展若皓和華晟兩人分屬三合會和安親會,兩幫人馬本是水火不容的,好在戚宸和龔沐雲兩人這次難得有共識,派來的人都是性情沉穩不誤大局的,因此這些天雖然碰了面氣氛頗冷,但卻沒打殺起來。這自然也是看在玄門的面子上,唐宗伯跟兩個幫會的老當家是拜把子的兄弟,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在幫玄門的事情上,兩幫人自然不敢放肆。

  張中先明知此事,這幾天還是常把兩人叫來身邊,美其名曰研究救援方案,其實就是親自看著他們,這地方容不得他們打起來。

  見人進來,張中先負手回身,半個月下來,本來就身量矮小的老人更顯佝僂,眼窩都陷了下去,唯有那一雙眼看人時頗有精光。“怎麼了?是不是洋鬼子那些巫師偷偷搞什麼事?告訴他們,不用假惺惺,能幫就幫,幫不了就滾!”

  見來人神色焦急,張中先頓時便想到了亞當派來的那些黑巫師。這些天,救援隊一撥一撥的來,來的人無不是夏芍這些年積累的人脈或助人的福報。看見這麼多人,張中先自然也感動,唯獨不太接受其中一支人馬,那便是奧比克裡斯家族的人。因著當年的恩怨,即便這半個月來這些人也是盡足了力氣,他始終說服不了自己拿出好臉色來。

  “咳!”來人咳了一聲,忙道,“不是,是山上傳來消息!剛剛清理出一角來,但是情況不太好,因為下面……有更大的裂縫!”

  “什麼?”張中先頓時僵愣在原地,旁邊聽見這話的幾名專家臉色頓時白了。

  展若皓和華晟心裡也咯噔一聲,誰都知道,更大的裂縫代表著什麼。展若皓臉色難看,不待張中先說什麼,便大步走了出去。

  張中先迅速到了山上的時候,清理出來的裂縫旁已經圍了不少人。

  張汝蔓在最前面,伏在地上,幾乎把頭都伸了進去。但她看不見裡面的情況,裡面黑乎乎的,但一旁的探測儀器上明顯顯示出兩三百米以下的大裂縫。

  四周氣氛沉默,所有人都注視著儀器的螢幕,心沉到了穀底。原本就有專家表示,冰縫大面積坍塌,很可能造成底部更大的裂縫,探測不到生命跡象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人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二是人掉進了更深的冰縫裡。

  無論哪個可能,都說明了一件事——人不可能活著。

  但若是第一種可能,至少還能找到屍體。若是第二種,人可能永遠都找不到了。

  這些天,除了和夏芍相識的人還抱著一線發生奇跡的希望,其餘人都是抱著找到屍體的希望的。可是,看著眼前這結果,怕是屍體都尋不到了。

  叱吒商場這麼多年的女孩子,被多少人敬畏著的風水大師,結局就是以冰為棺,永葬昆侖?

  “我下去!”沉默裡,忽然傳來一道女孩子的聲音。張汝蔓從冰縫裡抬起頭來,一張臉連日來被昆侖的風割得通紅,臉頰沾著雪渣子,嘴唇咬得血紅。

  “誰有辦法放人下去?我下去看看!”她一掃那些沉默的救援專家,身後卻傳來一道大力,揪著衣領子把她提了起來!

  “逞能的毛病還是沒改。”說話的是個高大的男人,三十來歲,五官硬朗,右臉頰上一道猙獰的傷疤從眼角延伸到唇邊,破壞了那俊朗的面容,男人的氣勢卻是鋒利果決,一把將張汝蔓丟給後頭的人。

  後頭的人也對張汝蔓露出不贊同的神色,張汝蔓一見他們,頓時知道掙扎也沒戲。這些人是和她一起來的,本來她是打算只和師父來昆侖山,結果師父召集了不少人來,大多跟他一個身份,都曾是姐夫的部下,退役的特種兵。要是在山下遇上這些高手,她一定很有興致跟這些人過兩招,學幾手。可是現在,她沒這心情,也知道這地方不能打架,她連說話的聲音都是啞的,“找不到我姐,我不會回去的!”

  男人看著她,眼神無奈,語氣卻是冷的,毫不留情,“我看你是不想回去。就憑你那沒歷練過的身手,打架行,下這冰縫,下去了你就別想再上來。”

  “我……”

  “我去吧!”

  張汝蔓被一噎,還沒等回話,旁邊便傳來一道聲音。

  說話的是個英國男人,張汝蔓不知他叫什麼名字,但有印象。這人帶著的一隊人馬是這昆侖山的營地裡最不受張老頭歡迎的。

  勞瑞正是亞當派來的家族黑巫師的首領,他知道下冰縫的危險性。儘管身為巫師,身手和術法都是當世高手,但到了下面,萬一冰塌,誰也無力抗衡。但是必須得有人下去,與其讓玄門的風水師下去冒險,不如他下去。他知道家族和玄門的恩怨,如果犧牲他一個人,能換來化解恩怨的機會,這條命也不算白搭。

  張中先上山來的時候,勞瑞已經在身上系好了安全繩索,正準備下去。張中先臉色一黑,提著繩索就把人拽去一旁,“玄門還不用你們黑巫師出這個面。”

  一行黑巫師臉色難看,勞瑞忍了忍,操著一口腔調很濃的中文道:“張先生,伯爵命令我們來這裡,如果我下去,再也上不來,請張先生能原諒我們老伯爵以前犯的錯。”

  說完,他便毅然決然地走了回去,縱身一躍,跳進了冰縫!

  張中先驚在當場,他一直對這些洋人有偏見,這些天即使知道他們事事都沖在前面,卻沒給過好臉色。原諒老安德魯,不是他說了算的事,但他這一生最敬忠義之人,奧比克裡斯家族他雖然不待見,但這個巫師倒算是個忠義之人。眼見著人這麼跳下去冒險,張中先也並非真的鐵石心腸,誰的命都是命,他再焦心夏芍和溫燁三人的生死,也不能讓別人冒性命危險。要去也該是他這把老骨頭自己去!

  他沉著臉,一手抓住下滑的繩索,勁力一凝,便要將人提上來。

  但就在他的手抓住繩索的一瞬,腳下開始傳來震動!

  那震動很輕,但感覺到的人全都變了臉色——雪崩,或者是冰塌?

  但極短的時間,也就是這個念頭剛剛鑽進在場的人腦中的時候,腳下的震動便明顯加劇了起來!那震動一層疊一層,層層遞來的感覺,好似大地在腳下心跳般的顫動……

  “快下山!”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山上的救援人員紛紛迅速撤離。

  張中先勁力一凝,提著那繩索便把人往上拽,但這時頭頂上的雪已開始震動,緩緩滑下,儼然又一場雪崩!

  “張老,快走!”旁邊兩人一邊一個架住張中先,硬把他扯開,急速奔下山。

  “放開!那邊還有個巫師小子……”張中先的怒吼在轟鳴的雪崩聲裡,幾乎淹沒。

  而這時,身後雪崩已然到了頭頂!

  下方先撤離一步的眾人也紛紛回頭,人人眼中駭然!這幾天,短時間內這片雪崩區已然發生了兩次大規模雪崩,不太可能再發生第三次。但是沒想到,竟然真的發生了!

  不僅發生了,那些地底下坍塌的冰像是被某中類似火山爆發的力量頂出來,連帶著之前被挖掘上了的碎冰,被山頂的雪龍一道卷了,猛撲而來!

  雪崩,冰崩,一眨眼便在頭頂。

  回頭的人來不及再把頭轉回去,邁步逃生,幾乎在看見那雪崩來勢的一瞬,人人腦海中都閃過一個相同的念頭——滅頂之災。

  昆侖山救援半月,到頭來埋了自己……

  山下留守的一百多人沖出帳篷,震驚地張大嘴,看著那山上渺小如沙粒的人群,看著他們頭頂的雪龍,有的人已經閉上了眼。

  空中忽然傳來一道龍吟!

  那嘯聲似自地底而來,一嘯沖天,貫了巨冰與雪龍,于青天白雲裡鋪開半邊天際的雪沫,劃開一道金虹!

  山上,山下,所有人仰著頭,張著嘴。

  山上的人看頭頂的雪龍和巨冰懸在三丈青天,不升,不落,像架了一道冰雪白橋。

  山下的人看白橋之上,一道金虹躍入青天,于白橋之上身子一抖,冰雪散落,金光耀目。

  看見那耀目金光的人卻眼也不眨——都忘了眨。

  那金虹,杈角、長須、蛇身、四足、金鱗滿身!

  龍!

  ……龍?!

  所有人張著嘴,言語不能,那金龍身旁,儼然還有一條身形略小的黑龍,周身黑森森的霧氣裹著般,裡面仍能看見金色鱗片。兩條龍躍出昆侖,儼然冰雪白橋之上,架了兩道金橋。

  更令人失去語言能力的是,那金龍頭頂,有人!

  依稀看去,那龍的頭頂乘了四個人。一人趴著,兩人坐著,當先一人立于最前方,負手而立。

  那人身穿白衣,腳踏龍首,背負青天,漫天的冰雪,漫天的日光,好似都匯在她一人身上。她逆光而立,立在那神駿昆侖裡,立在那天際虹橋之上,好似自天上而來的仙人。

  天際又一道龍吟,雙龍自天上橋雲中冰雪裡劃一道金輝凜凜降下,她自龍首上緩緩步下,仿佛踏雲而下,那天地間獨一的神采令四周鴉雀無聲。

  她直接來到山下,山下看清她面容的人雖覺那眉眼是熟悉的,卻無一人敢出聲上前。人人眼中升起敬畏之色,恍若仰望天人。

  直到她含笑出聲,“辛苦諸位了,先從山上下來吧。”

  一語驚醒夢裡人,山上眾人傻愣愣站立許久,先是驚惶地看看頭頂未動分毫的冰雪,再挪動腳步慢慢走下,最後變成了狂奔!

  奔在最前頭的人是張中先帶著的玄門弟子,精瘦的老頭平時跑起來比誰都快,這一刻卻有些跌跌撞撞,老態盡顯。到最後,反倒是張汝蔓最先奔到,卻沒敢碰夏芍,只是亮著眼睛,抖著聲音,“姐!你……是我姐不?”

  她看看夏芍,再瞄瞄旁邊那兩條威武的龍,覺得整個世界都玄幻了。

  旁邊卻傳來老人的沙啞聲,“芍丫頭……芍丫頭……是你嗎?”

  張中先被玄門弟子扶過來,抓住夏芍的胳膊,手微微發抖。他不覺得玄幻,他只覺得像在做夢。半個月了……這一生,除了掌門師兄失蹤那幾年,這半個月是他最難熬的日子。曾經以為,玄門這個天賦最奇的女娃就這麼葬在昆侖山上,內心的負疚險些將他擊垮。早知道,說什麼也不讓她來昆侖。早知道,哪怕天胤的命保不住,也要阻止她。最起碼,掌門師兄不會一下子失去這兩個孩子,最起碼,能保住徐家一點血脈……

  太多的後悔,太多的焦心,他這些天已經打算萬一她真葬在了昆侖,他就回去向掌門師兄以死謝罪。哪想到,今天能再見到她,她竟然完好無損地出現在眾人面前,而且,這修為……怕是大乘了。

  這丫頭,從一開始她就給人太多的驚喜,太多的意外。她沒事,真是太好了……

  夏芍看著老人紅了的雙眼,笑意溫暖,輕輕頷首道:“張老,這些天,辛苦您老了。”

  聽見她真實的聲音,老人渾濁的雙眼裡兩行熱淚淌下。他許是羞愧這麼大年紀了還在年輕人面前哭,忙一低頭,一擺手,連聲道:“不辛苦,不辛苦……”邊說邊一指周圍,“這些天,都是這些人在出力尋你。”

  夏芍順著張中先的手往四周一掃,三百多人,有熟人,有不相識的,但只一眼,她便已知這些人自哪裡來,是誰派來的。這些年,總歸她的人緣還不算差。走之前,她曾在京城布了局,想著回去的時候可以瞧瞧,誰真心待她,誰假意害她。未曾想,尚未回京城,便讓看見這些真心之人,到底這世上,還是讓人心暖的事多。

  夏芍從那十四支隊伍上一一掃過,點頭道:“多謝大家。我回去之後,再好好謝大家。”

  “這都是我們當家的意思,夏小姐要謝,就謝謝我們當家的吧。”展若皓開了口,看夏芍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敬畏,順道掃了眼她身後的兩條疑似龍的物種。

  其餘人的眼神跟展若皓的差不多,東方神話傳說中的龍沒人不認識,可是當神話傳說中的東西出現在眼前,任誰都很難相信是真的。

  可是,事實擺在眼前,那金龍頭頂上,其餘三人此時剛剛下來,其中一人便是那剛才跳進冰縫中尋找夏芍的勞瑞。勞瑞受驚不淺,本是抱著必死之心去的,沒想到因禍得福,正撞上夏芍三人乘龍出關,順道救了他出來,讓他也乘了一回龍。他眼神興奮,被奧比克裡斯家族的黑巫師們接下來後,還興奮地回頭盯著金龍不放,看向夏芍的眼神裡也帶著前所未有的敬畏。

  而溫燁背著衣妮下來,也心潮澎湃。師父大乘之後,似能隨心所欲與天地萬物溝通,他們出冰縫的時候,那些塌下的巨冰如登山之梯般排列在眼前,他和師父本踏冰而行,身後卻傳來龍吟呼嘯,轉身一看,大黃終是不舍師父,跟了上來。而金龍,自然不願與它分開,也跟著一道來了。

  只是,就像師父說的,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送這一程,還是要分別的。

  溫燁將衣妮交給門派的師兄弟,轉身見過張中先。張中先見他也沒事,頓時老淚縱橫,拍了他連連說好。

  夏芍卻在此時轉身,望向身後一龍一蛟,道:“你們多送我一程,終究還是要分別的。回去吧,我日後若有機會再來昆侖,定來看你們。”

  空中傳來陣陣哀鳴,大黃遊過來,在夏芍身邊繞著。金龍卻在原地望著夏芍,空氣中傳來人聲,問:“你感覺到了嗎?”

  夏芍負手而立,微笑,算是默認。她在大乘那一瞬就感覺到了,所以她才知道這是救師兄的方法。

  “那我們陪你回京城吧,這算是我們報答你的。事成之後,我們再回昆侖,從此再不管天下事。”金龍道。

  大黃一愣,她尚未大乘,不知他們感覺到了什麼,但聽見金龍的話,她還是歡快地遊動起來。

  夏芍負手望著金龍,半晌,灑然一笑,“好!那我就不推脫了。”

  她不推脫,因為助她成此事,對它們來說,只怕也可以功德圓滿了。

  身後眾人正驚歎夏芍能與龍對話,便見她一伸手,金玉玲瓏塔金光一閃,一龍一蛟便閃身進了塔。

  夏芍回身,不理會眾人的驚歎目光,只看向張中先,“張老,恕我不能給大家休息休整的時間。我們需要回京城,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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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0 23:00:1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大結局(上)

  夏芍沒有回香港,而是先回了京城。

  一別兩月半,京城已是天翻地覆。回京城的路上,夏芍與救援隊同行,十四支來自世界各國的救援隊伍一同撤出昆侖山,路上異常顯眼。但有關夏芍生還的消息,卻並沒有傳出去。

  這是夏芍的意思,儘管救援隊不知她有什麼打算,但她的話,沒人敢反對——在親眼目睹她乘龍出山之後,她在眾人眼中已儼然地位超然。

  在回京城的路上,夏芍只與唐宗伯和父母通了電話,報了平安,隨後便是一路的沉默。

  對於她的沉默,張中先憂心忡忡,一路都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她京城這段時間來發生的事。自從她在昆侖出了事,京城……或者說國內,都已是天翻地覆了。

  姜系捲土重來,對秦系展開了瘋狂的報復,政局一片大亂!偏偏這個時候,上頭那位突然得了急病,不能主事,薑山不知用了什麼辦法,把大權攬在了手中,儼然便是下屆的人選了。

  上頭那位得急病的事先如今瞞得很緊,國內沒有一點風聲,張中先知道這件事是從唐宗伯口中得知的。這急病來的突然,又查不出病因,這關係國內政局的事,徐老爺子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找到了唐宗伯。眼看著三月之期將至,徐天胤的情況一天比一天難以維持,唐宗伯根本就離不開香港。

  但他卻知道京城諸事的源頭,京城龍氣被動,上頭那位出事與此事有莫大關聯。只是一開始,唐宗伯沒有想到肖奕連那位也敢動,那位雖是普通人,但能問鼎中華,必是命中所定。一國領導人出事,關乎的不僅僅是派系利益,政局變革,政權變更,已經是觸動到國運了。

  當初在徐天胤和夏芍的訂婚宴上,唐宗伯見過姜山,他絕沒有問鼎中華的面相。他若上位,國運大變,影響的不知是多少人的命運……唐宗伯不知是什麼促使肖奕如此瘋狂,古往今來,沒有任何風水大師敢碰觸國運這塊禁地。即便是古代那些襄助帝王的國士大賢,也只敢推演帝王之運,卻沒聽說過有人敢推演國運。

  風水相命這一行業,本就是五弊三缺,極易惹上業障的。相師為人推演八字,斷人命理,惹下的業障累積到最後都少有能善終的,何況推演國運?一國之運,豈止關乎一國百姓的命運?簡直就是關乎一國百姓數代人的命運!甚至,關乎國際局勢。肖奕敢冒這一行之大不韙,逆天而行,這是想要自絕?

  唐宗伯雖離不開香港,但給了徐康國准話,待三月之期過去,假如夏芍沒有回來,他定帶人去趟京城。

  一方面是孫子的性命,一方面是政局的命運,一生經歷過太多風雨的老人,再次面臨艱難的選擇。但最終,他還是不能違背自己一生堅守的原則,明知有險,還是站了出來,親自主持政局。

  八十高齡的老人,歷經幾代政壇風雨變遷,他這一站出來,威懾不淺,政局亂象望風而止。但好景不長,秦系沒喘息幾天,京中便傳出徐老爺子病重的消息。

  這消息並沒有嚴密封鎖,而是很快傳遍了國內,儼然老爺子已經病重,不久人世。徐康國作為老一輩的開國元勳,在民間很有威望,他這一病重,不少人的心被牽向京城。

  而正當所有人都在關心著老爺子的身體健康時,徐家卻在這個時候出了大事。

  誰也不敢想,薑山究竟有多大的膽子,以往事事避著徐家,現如今竟敢對著徐家下刀子。

  第一個被拿來開刀的徐家人便是徐天胤!

  徐天胤兩個多月未曾出現在京城軍區,傳聞夏芍出事的這段時間來,他也沒有現身過。原本姜家還不知徐家出了什麼事,但這麼久的時間,自然是發現了蹊蹺之處。經肖奕推測,徐天胤很可能也出了事,目前人應該在香港,因為京城上頭那位出事,沒道理唐宗伯會袖手旁觀,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有要緊事走不開。而昆侖山那邊,張中先在盯著,能把唐宗伯絆在香港的還能有什麼事?

  徐天胤出事的原因,肖奕幾經推斷,認為很有可能跟他的七煞鎖魂陣有關!不然,還有什麼原因能讓他一個修為不低於夏芍的人會出事?而如果是徐天胤出事,那麼夏芍前往昆侖山的理由也就找到了。至於當初冷以欣明明給說給他的是夏芍的頭髮,最後怎麼變成了徐天胤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論是什麼原因,這個原因對薑家都不重要。現在,昆侖山連續的雪崩冰崩,夏芍已經沒有生還的可能,而徐天胤也出了事,如今連徐康國都重病在了肖奕的手段下,那徐家還剩下什麼可以讓薑家忌憚的?

  姜山聯絡了軍區王家的舊部,先是稱徐天胤擅離軍區,怠忽職守,之後又稱他在國外執行任務期間,曾利用身份職務之便,組織建立私人團體,為己謀利,嚴重影響了國家軍官的形象,且犯下種種罪行,應停職接受檢查!

  徐天胤在地下世界建立的情報組織其實是出於國家某些方面的需要,姜山和王家舊部把他的罪名說得如此含糊不明,原因在於這件事不能公開批判。因為這種地下情報組織,每個國家都有,但沒有誰傻到會自爆出來,這無異於給其他國家揪住找茬。哪怕自己家關上門過河拆橋,也得含糊點說。

  罪名雖然含糊,但辦起來一點也不含糊——停職接受調查!

  但徐天胤重傷未醒,如何現身接受調查?

  他沒有出現,於是事情順理成章地演變成了“畏罪潛逃”,薑系發動了在軍界的一切高層勢力,軍委裡的那幫老頭子,竟不顧上頭那位重病,以軍委的名義下達了免職令。

  本是共和國最年輕的少將,天之驕子,一夜之間被免,身份變成了逃犯,世事變遷之劇,令國內懵了一片……

  但事情還沒完,徐天胤之後,徐家二房也出了事!

  華芳被查出受賄來,同樣停職調查,連徐彥紹也受她牽連暫停職務接受調查。徐彥紹為官雖然世故圓滑,但他把官位看得比什麼都重,以徐家的背景,他委實沒有受賄的必要。但華芳與他不同,她把身份面子看得最重,嫁在徐家,難免有求到她頭上辦事的。雖然老爺子威嚴震懾,但總有拐彎抹角求到華芳娘家,娘家人得了好處,又在她面前說人情的。華家眾多堂表姐妹,就屬華芳嫁得最好,她這人一生好面子,容不得別人說她沒能耐,做這些事時雖然不敢張揚,但也確實做過,收過一些好處。

  華芳往日做這些事,自認為不會有人敢揭發,怎麼也沒想到徐家會有這麼一天。而她不僅連累了丈夫,還連累了在地方上任職的兒子。

  徐天哲身在地方上,但大哥、父母接連出事,他在圈子裡的一些人眼裡,也難免不再是以往那個徐家二少了。最重要的是,老爺子病重,徐家又出了這麼多的醜聞,國內輿論從一開始的懵然震驚到失望指責,儼然徐家已經在步王家的後塵了……

  徐家面臨諸多事端,眼看著便要風雨飄搖,秦家也不好過。儘管張汝蔓早一步走脫,但秦瀚霖還是開始被調查。秦家惱了,拿出和薑家不死不休的架勢,政治上的博弈、暗地裡的刀光劍影,卻並非國內民眾在明面上能看得出來的,唯有官場上的人知道如今的亂象。

  夏芍一行一抵達京城,空氣裡都是人人自危的氣氛。

  救援隊住進酒店,在記者們聞風而來之前,一輛車自夜色裡駛了出去。

  車子在繁華的街道上行駛,直奔郊區,在一幢別墅前停了下來。別墅裡沒亮燈,大門鎖著,兩人從車裡走了下來。

  “沒人?”

  “是。”

  “嘖!我們今晚來的不是時候!”

  “不,他今晚會回來。”

  張中先轉頭看夏芍,本想問她怎麼看出肖奕今晚會回來,便見她輕盈一躍,縱身翻過大門,步伐悠閒地走了進去。待他把車停去遠處回來,夏芍已坐在客廳的沙發裡了。

  她望著空蕩蕩的門口,一言不發地,等。

  這一等,就等到了下半夜。

  大門開了的時候,一輛車子開進來,車燈照得院子裡亮堂一片,下車的男人一邊衣袖在夜風裡飄飛,空蕩似院中舒展如鬼影的樹梢。

  男人走到門前,拿出鑰匙,鑰匙尚未插進門裡,門便吱呀一聲,開了。

  屋裡漆黑一片,門後人影也無,門仿佛是自己打開的,空氣裡都是詭異的氣氛。

  風水師大抵是這世上最不怕詭異之事的人,但肖奕卻站在門口,雙目如電光,似穿透黑暗,緊緊盯住客廳沙發上坐著的人,雙腳始終沒有踏進房門一步。

  客廳裡卻傳來女子慢悠悠的聲音,“老話說,進廟拜神,進屋叫人。希望我這一出聲,沒嚇著你。”

  肖奕的目光在黑暗中似乎爆出電光,隨即腳下一踏,借力便向院中急退而去!他退去的方向正是車子停著的地方,但腳下著地之後,他卻一驚!身後空蕩蕩的,那輛剛剛停穩的車子不知什麼時候移動到了大門的位置……

  肖奕一驚,倏地轉頭。夏芍卻仍坐在客廳沙發裡,動也未動。黑暗裡,依稀能看見她輕輕勾著的唇角,那總是含笑的眼裡卻沒有笑意。

  身後傳來尖銳的冷意,肖奕轉頭間敏捷地避開,雙眼卻忽然睜了睜。他身後,院子裡的樹枝不知何時瘋長起來,枝葉如鬼爪搖曳,編織成網,生生擋住了他逃脫的去路!

  肖奕震驚之時,反應也很快,他手中頓時拋出一物,金光大亮!

  茅山派的傳承羅盤!

  上回肖奕能從夏芍手中逃脫,靠的就是這羅盤,連周遭的元氣都不足以對付他手中傳承千年的法器,此刻用來擊碎身後的木網,輕而易舉!金光劃裂夜空,如同旋轉的陀螺,黑夜裡一道烈電,直劈向詭異舒展的樹枝。金光卻在接近樹枝的時候一頓,接著便暗了暗,然後便在夜風裡直直落了下來……

  羅盤落在地上的悶響襯得夜更加寂靜,肖奕如遭雷擊,盯著地上,怔愣了長久的時間。待他反應過來,意念猛動,元氣在他周身聚集如海,那羅盤卻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活像死物。

  “看來,連門派的傳承法器都不願幫你了。”身後傳來女子慢悠悠的聲音,聲音由遠及近,夏芍看夠了戲,這才走了出來。

  “你做了什麼?”肖奕回頭,緊緊盯住夏芍,腳下卻急向院中一側退去。

  夏芍笑而不語,肖奕身後卻有什麼刺破夜風而來,刺得他背部神經都是一緊,本能在地上一滾,暗勁震開,那尖利的樹枝立刻縮了回去,肖奕卻瞳眸一縮。他眼前,雪白的衣角在夜風裡飄蕩,那般悠然,卻似含了雷霆萬鈞之力,拍在臉上,耳邊皆是風聲,風聲裡好似聽見骨碎的聲音,肖奕的整個身體在地上擦飛出去,他本能地要以元氣護住臟腑,卻發現無元氣可聚——院子四周,陰陽二氣皆在,卻調集不動!

  他心驚之下只覺五臟六腑都翻攪開,混擰在一起,血肉絞碎了般沖出嗓子眼兒,嘴裡全是溫熱,卻品不出鹹腥,他的鼻樑已經碎了。

  夏芍在慢悠悠地走來,她的步子那樣輕,卻在死寂的黑夜裡那樣清晰。危機近在眼前,肖奕卻一時起不來,當眼前再次勁風撲面,他不得已動用自身的元陽護住身體,但還是沒能阻止他的身體向後飛起。

  這一次,他撞在院牆上,聽見嘁哩喀喳的聲音,五臟六腑的絞痛刺痛了感官,已辨不清碎了的是院牆還是腰骨。

  夏芍還是在慢悠悠地走來,許是感官已不靈敏的關係,她的步子變得更輕,但加諸在身的勁力卻似乎更強。肖奕感覺到自己的身子高高地拋了起來,遠遠地落回院子中間。然後夏芍依舊慢悠悠地走過來,將他踢向另一邊院牆,一下,一下,來來回回。

  這是極致的侮辱。

  他是一派掌門,他是風水大師,他甚至是天賦奇高世間難尋的高手。兩個月前,他尚能與她一戰,尚有餘力逃脫,兩個月後,天地間的一切在她面前空如無物,他毫無還手之力。

  他知道,他沒有還手之力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他這段時間維持法陣,操縱京城龍氣,消耗頗重。這使用過一次龜息禁術的身體,終究不再是他而立之年強壯的身體。加上上回與她一戰,身體重創未愈……

  可是,他沒有還手之力,她卻有輕而易舉殺他之能。但她沒有一擊殺了他,而是一下一下地讓他嘗盡痛苦。她甚至沒有動用術法、法器或者是陰靈,她僅以一介武者之力,施在他身上。她不說話,不質問,不指責,甚至不怒駡,她一句話都不說,看似溫和,卻獨獨沒有給他風水師之間鬥法應有的尊重,這對一生心高氣傲志存遠大的他來說,是最極致的侮辱。

  他不知道挨了多少下,他只知道,每一下,他都能聽見骨頭在風聲裡破碎;每一下,肚中都有溫熱沖上來;每一下,嘴裡都有溫熱塊狀的東西吐出來。

  他以元陽護著身體,元陽卻在一次次的衝擊中漸漸耗盡,骨骼在一次次的衝擊中斷盡,臟腑也被震成碎肉,一口口地吐盡……

  耳邊是呼嘯的夜風,眼前卻是如同黑洞般的暗沉,當他已經對痛覺麻木,他的身體終於在跌入泥土後,停了下來。

  “八十天。”夜風裡悠悠傳來女子的聲音,輕得也似風,那風卻冷如刀,割人皮肉,“到今天為止,整整八十天。我師兄在這每一天裡受的折磨,你都要受。”

  八十天……

  原來已經八十天……

  原以為她再也回不來,哪想到她還能從冰縫底下回來!

  原來,她竟是數著的,整整八十次,次次碎他骨斷他腸。

  接下來呢?她還有什麼招數,來侮辱他?

  “我不殺你。”風裡卻再次傳來她的聲音,聲音那般飄渺,卻字字擊他心口,“殺你,髒我的手!我會留你一口氣,等著,讓你得你該得的報。”

  ……什麼意思?

  旁邊卻傳來一名老者的聲音,“怎麼不殺這小子?我這個老傢伙不怕髒了手,我來!”

  夏芍卻只是看了張中先一眼,沒有擋他,卻讓他住了手。她看向遠處,漫然道:“他死不了,也逃不了,不過一口氣,等死罷了。”

  張中先低頭嫌惡地看一眼肖奕,院子裡血腥氣沖得腦門疼,地上片片腥紅的血裡盡是黑色黏糊糊的碎塊,地上躺著的人更是手腳木偶般軟著,很難想像,一個人內腑盡碎,都快吐空了,骨頭也都斷了,竟然還能活著!

  這小子,命可真硬!

  “把他帶去車裡,我們去別的地方走走。”夏芍依舊望著遠方,聲音聽不出情緒。

  “哪裡?”張中先問。

  夏芍卻沒答,她只是迎著夜風望向京城的某個方向,極淡地勾了勾唇角。

  今晚的夜,註定長著。

  ……

  當薑山半夜睡夢中接到兒子的電話,急匆匆趕到兒子在外頭的住處時,別墅大門敞開,院裡院外燈光明亮,客廳裡,薑正祈完好無損地坐在沙發裡,看起來並未受到什麼虐待,只是臉色有些白。

  對方只有兩個人,一名老者站在姜正祈身後,一手按在他肩膀上,那如老樹根一般骨節粗硬的手指,一看就知道是練家子。而沙發上坐著的女子,看似無害,卻令匆匆進門的薑山如遭五雷轟頂。

  “你……”

  迎著薑山瞪得銅鈴大的眼,夏芍笑著看了眼外頭尚且黑沉的天,“姜委員以為見鬼了?莫不是虧心事做多了?”

  薑山還是緊緊盯著夏芍,驚得說不出話來,倒是他身後跟著進來的四名警衛員持槍對準了夏芍和張中先。夏芍淡淡一笑,看也沒看那黑洞洞的槍口,目光淡然悠遠,卻說不出的輕蔑。她只看了張中先一眼,張中先按著薑正祈,上身動都沒動,只是腳下一踹,一物便砰地一聲砸了出去,不偏不倚,正砸向薑山!

  姜山身後的警衛員們一驚,見有東西砸出來,本能欲開槍,卻發現誰也動不了,就連帶著薑山遠離躲避都做不到。

  姜山驚著往後連退好幾步,撞上身後的警衛員,險些摔倒,那東西卻正砸在他腳下。他低頭一看,頓時倒抽一口氣!腳下躺著個人,眉眼再熟悉不過,嘴角下巴上卻全是黑血,肚腹詭異得凹陷著,四肢更是呈現出斷線木偶般不正常的扭曲。

  難怪薑正祈未遭毆打,臉色卻這麼難看,姜山原以為他是因突然見到本該死在昆侖的夏芍,但此刻看來,想必是因為見了肖奕這副慘狀……

  薑山一口氣沒吸到頭,便吸進一口濃烈的血腥氣,頓時臉色更白,胃中翻攪。但身在高位這麼多年,他威嚴氣勢尚在,驚恐中壓住胃中難受,做出一副鎮定姿態,看向夏芍,這才開了口,“你想怎麼樣?”

  夏芍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姜委員不要緊張,我只是來打聲招呼。雖然時間是晚了點兒,打擾您的安睡了,不過承蒙你們這麼希望我留在昆侖山,我既然回來了,理應先來招呼一聲,以謝盛情不是?”

  姜山一噎,夏芍繼續道:“我回來之後,連老爺子那邊都沒去就先來了您這裡。您看,您是不是好大的臉面?”

  她安坐在沙發裡,就像坐在自家客廳,那悠然自得的神態更勝以往。她這年紀,這氣度,以往便令人思量不透,如今氣度竟更勝以前。明明含笑說著客氣話,卻令聽的人感覺整個神經都崩緊了。姜山從政這麼多年,最明白什麼是上位者的威勢,向來都是別人在他笑著說話時緊張應對,未曾想今夜情勢倒轉!他站在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面前,察言觀色,心裡竟還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她提到了老爺子……莫非,她知道了老爺子的病不簡單?

  現在她回來了,如果老爺子的病好起來,上頭那位好起來,那薑家……

  薑山眼裡的神色變幻落在夏芍眼裡,她只是一笑便站了起來,“張老,招呼已經打過了,我們走了。”

  張中先放開薑正祈便走了過來,一把提起肖奕來,看也不看薑山和他身後的警衛,與夏芍一道走出了大門。

  身後卻傳來一聲暴喝:“站住!”

  夏芍站住,回頭。

  薑山沉著臉喘著粗氣站在門口,“你以為你走得了嗎?”

  兒子沒事了,肖奕看起來已死,姜山深知連肖奕都不是夏芍的對手,他們這一干人更不可能攔得住她。但是,他知道今晚不能放她離開,不然,一切就都完了……好在他半夜接到兒子的電話,做了準備,調集了一大批武警警力,現在已經把整個社區圍起來了!他就不信,有人有本事在這麼多槍下走得出去!

  “你大半夜的私闖民宅,綁架、殺人,你以為你還能走得了?你看看外頭!”薑山眯著眼冷笑,要怪就怪夏芍不該自視甚高,膽敢這樣就來薑家示威。他就讓她來得了,去不得!

  但夏芍給他的回答卻只是揚眉一笑,那笑意微微的眼神看在薑山眼裡,只覺得似乎在自己才是那個最自以為是的人。

  薑山不由惱怒,夏芍卻無視他的惱怒,和張中先把人丟去車裡,開著車揚長而去。

  “人出去了!給我攔住!攔住!”薑山打電話到外頭,外頭已看見一輛車開了出來。

  社區門口,警車燈光夜色裡晃著人的眼,接到任務的武警特警持槍隱蔽在車後,見一輛車常速開了過來。所有人都不由皺了皺眉頭——見過踩油門猛衝的,見過掉頭就逃的,沒見過這麼常速行駛的。這看起來哪像是什麼恐怖分子,根本就像是普通開車上路,壓根就沒看見眼前的陣勢似的。

  一名指揮員站出來,向著那輛車打出停車的手勢,剛剛要喊話,他的臉色便變了!他的手動不了了,不僅是他,整個圍在社區週邊的警力都如同他一樣動彈不得。緊接著,夜裡忽來一道狂風,警車和隱蔽在後頭的警力被落葉般掃開,現出一條筆直平坦的大路。那輛車在所有人的注目禮中駛過,揚長遠去。

  自始至終,這車未加速,未減速,以近乎無視的態度藐視了出動的警力,連車裡坐著的是什麼人也沒有人看清過。

  當薑山接到消息,他拿著手機懵愣地立在院子裡,許久未回神。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她半夜前來,只是打了個招呼就走,看似沒為難薑家,實際上她是連多一分鐘的安穩都不想給薑家!提心吊膽的日子,從現在起已經開始了——

  ……

  當車子開到紅牆大院門口的時候,天已經濛濛亮了。

  張中先坐在車裡有點猶豫,不知該不該把徐家的近況告訴夏芍。今晚,酒店裡除了溫燁陪著衣妮在醫院,其餘弟子皆在負責看顧各國救援人員。夏芍回來的消息不希望有任何洩露,他也本可以不出來,只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她有孕在身,當初知道天胤出事,硬是連哭都沒哭過,如今要是知道徐康國也出了事,他擔心她再這麼壓著情緒,會對身體不好。

  但張中先還沒想好怎麼溫和地向夏芍透露徐家的事,徐康國的警衛員便從紅牆大院裡走了出來。

  他來到車前,一看降下的車窗裡坐著的人,便驚得瞪大眼,“夏、夏小姐……真是您?”

  夏芍一笑,點頭,“張叔,我今晚剛回來,外界尚不知情,容我不能下車了。進去的事有勞您安排了。”

  “哎!哎!”警衛員忙點頭,向來訓練有素的人,竟激動得不知說什麼好,“您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說罷,忙去安排,不一會兒,車子便放行了。

  待到了徐家門口,警衛員親自給夏芍開了車門,見她下來,剛要說話,便忽然盯著她的小腹不動了。看他話都說不出來的模樣,夏芍露出今晚第一個真心的笑,撫了撫小腹,道:“老爺子身邊的醫務人員暫且撤下去,我進去瞧瞧。”

  聞言,張中先最先一愣,警衛員也反應了過來,怔愣道:“您……”

  “我都知道了。”夏芍淡淡說了句,便看向了裡面。警衛員見了,忙去安排了,過了一會兒出來,便帶著夏芍和張中先一起進了房間。

  房間裡,各類醫療設施齊全,徐康國躺在床上,閉目昏睡。往日身體康健面色紅潤的老人如今消瘦了許多,臉上毫無血色,頭髮已然全白。

  “醫療專家們查不出病因了,但老爺子的各個器官功能確實在衰竭。夏小姐,您要是再晚回來些,可能就……”警衛員盯著床上的老人,皺眉道。

  “我知道,上頭那位元情況也差不多吧?”夏芍垂眸問。

  警衛員一愣,隨即點頭,“是。只是那位到底比老爺子年輕些,只是發病早,拖得時間久,情況才不容樂觀。”

  “嗯。”夏芍淡淡應了一句,隨即走上前去,手輕輕往老人天靈一覆,片刻移開,又順著五臟六腑走了一回,隨即收手。警衛員看不出她手上有什麼,只是看見徐康國的面色很快像是去了一層灰,不久,老人竟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了眼。

  警衛員又驚又喜,一時間竟忘了說話。床上,老人目光渙散,半晌之後才慢慢轉頭看向床邊,這一看又是半晌,蒼老的雙眼漸漸盯住夏芍,張了張嘴。

  “老爺子,我回來了。”夏芍立在床邊,眼中含著笑,輕輕上前,扶住老人伸過來顫抖著的手。

  “丫頭……”老人嗓音蒼老沙啞,聲音虛弱得需仔細聽才聽得到,“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夏芍握著老人的手,眼眶忽然泛紅。她在昆侖山兩個多月,無論經歷過怎樣的艱險,都不及親人的盼歸。此刻她也覺得,回來真好……

  夏芍微笑,尚且虛弱的老人卻忽然睜大眼,緊緊盯著她隆起的小腹,張著嘴,仿佛失聲。夏芍一笑,道:“所以,您老要好好休息,什麼也別多想,只求快些好起來,日後好有曾孫子抱。”

  徐康國仍舊盯著夏芍的小腹,半晌,蒼老渾濁的雙眼忽然淚流,說話都似有精神了些,“好!好……”但他拉著夏芍的手不放,看起來還有話說。

  “我知道您還有話說。您就放心吧,還有救,都還有救。”夏芍拍拍老人的手背,“您老就安心養身體,剩下的事交給我去辦。我既然回來了,徐家有我呢。”

  徐康國望著夏芍,久久,目光忽然欣慰。當初,在見到她的時候,他就有意培養她,他一直知道,她是個能擔當大任的孩子……只是,他希望她心裡想的不止是徐家,還有國家……

  “國家也有我,我正是為此而回京城的。”像看穿了老人的心思,夏芍溫聲寬慰道。

  徐康國的手這才松了松,點了點頭。

  夏芍又將手覆在老人天靈和臟腑之處行走一遍,見老人氣息明顯平穩下來,這才道:“您老就安心養著,我先去處理事情。處理完了,我會再來看您。”

  看見徐康國點頭,夏芍這才退了出來。

  警衛員隨她一起退了出來,激動的心情還沒退,看著夏芍的眼神滿是驚奇。不知這位老爺子欽定的徐家未來女主人,到底有什麼驚天的本事,連醫務人員都沒辦法的事,她竟轉眼間讓老爺子的醒過來了!但驚奇歸驚奇,警衛員卻知不該問的不問,於是只問他該問的,“您接下來是打算去看看上頭那位,還是回香港?我去給您安排。”

  夏芍轉頭看過來,卻搖了搖頭,“我去秦家。”

  ……

  夏芍站在秦家門口的時候,天剛剛亮。對晨起的時間來說,尚且早些,但秦家老爺子秦馳譽和秦瀚霖的父親秦岸明都已經起來了。眼下的形勢,兩人已經失眠很多天了。

  當看見夏芍走進來,兩人都站了起來,怔愣當場。等反應過來,兩人趕緊把所有人都撤下去,迎著夏芍進了門。

  “夏丫頭,你總算回來了!”秦馳譽跟夏芍沒見過幾面,不算熟,以往只聽著徐康國怎樣誇她,他少有機會跟夏芍接觸,今天見她突然出現在家門口,真是覺得她萬般可愛。因此也不顧跟她不太熟,他便先熱情招呼了。

  秦岸明也很客氣,“夏董,你沒事?”

  夏芍點頭,待兩人將她在昆侖山脫險、昨晚才回京城的事粗略得知後,這才松了口氣。外頭都傳她已經死了,謠言都快傳瘋了,現在華夏集團出來澄清已經是快要頂不住了。

  還好,她沒事!還好……

  這下子,一切都有救了!

  當得知夏芍已經去看過徐康國,而老爺子已經醒了之後,兩人都是一喜,秦馳譽欣喜起身,竟不顧眼下還有大事要解決,語無倫次地出了門,這就去看徐康國去了。傳言兩位老爺子相識半生,感情很好,看來不虛。

  秦岸明尷尬地咳了咳,雖急著救兒子,但眼見著天剛亮,夏芍看起來像是沒吃過早餐,他便趕緊把妻子喚了出來。秦瀚霖的母親是個笑起來很溫柔的女子,書香門第出身,教養極好,她見到夏芍也是震驚了一番,但馬上便去張羅早餐了。紅牆大院裡住著的人家,都有廚師專門供應,但秦瀚霖的母親卻親自下了廚,做了一桌子早餐上來。

  夏芍也不跟秦家人客氣,她在昆侖遇險的那些天就沒進過食,全憑著入定吐納靈氣辟穀維持了下來。肚子裡有個孩子,她當然擔心孩子的營養,回京的路上她沒少進食,但昨晚至今,確實是滴水未進。她如今已有四個多月的身孕,眼看著就要進第五個月,早已恢復了胃口。秦家的早餐夏芍不僅吃了,還吃的不少。

  見她也不客氣,秦岸明夫妻反而松了口氣。秦瀚霖和徐天胤多年的朋友了,雖然他們夫妻跟夏芍不太熟,但其實徐秦兩家感情一直很好,她不見外,兩人心裡還是有些舒服的。雖然現在徐天胤的情況比秦瀚霖還要糟糕……

  也難為她了,一個女孩子,面對這種形勢,還能有胃口吃飯。

  秦馳譽回來的時候,夏芍剛吃飽放下筷子。見老人臉上的喜色,秦岸明夫妻就知道徐康國定是大好了。這確實是這段時間以來難得的喜事了。

  秦馳譽坐回沙發裡,看著夏芍的目光卻炯亮有神,顯然是從徐康國那裡得知了他突然好起來的原因,“咳咳,夏丫頭,眼下局勢亂,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你看……你是不是去見見上頭那位?”

  如果上頭那位能好起來主持局勢,那一切眼下政局的亂象就都能解了。

  夏芍卻搖了搖頭,“那位我就不去見了。見了也沒用,治標不治本。”

  秦家三人愣住,夏芍也沒賣關子,她本就是來解決這件事的,“京城龍氣動盪才是根本所在。京城的龍氣有兩條,一條為旱,穿京城南北中軸而過,一條為水,自南海起終於西海。兩條龍氣環抱,護衛京城數百年興盛。如今,有人動了這兩條龍氣,為害的不僅是政局,還有國運。”

  “……國運?”秦馳譽怔得張著嘴,秦岸明扶了扶眼鏡。

  早知夏芍身份,但聽她談起風水之事還是第一次。換做以前,秦岸明或許不太信,但自從上回日方使節團的事後,他不得不信這女孩子的厲害。而且,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也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玄學家之言。

  姜秦兩派的爭端從他年輕的時候就開始了,這二十多年來,薑家都是些什麼樣的人,秦岸明很清楚。薑家之前受了那樣大的重創,按照薑山的性情,是應該避風頭休養生息的。可是他卻帶領薑系從對付秦瀚霖開始,瘋狂地反擊。這本就很反常,這段時間,他從各處打聽到一點消息,說是薑家請了位風水大師暗中指點,這才能短時間內重新掌控局勢。

  雖然難以相信,但這恰恰解釋了許多解釋不了的反常事情。如今夏芍這麼一說,秦馳譽父子還真沒有半點不信,只是國運龍氣之事頗深,兩人都有些聽不懂就是了。

  “今年國運在第八宮,由艮卦掌國運,屬陽,主國運大勢興隆。雖有廉貞化祿之象,要後年才有終結的可能,但政局動盪、勾連外事、主政者弱,這些凶象都不該在今年出現。出現了,只能代表國運有變。”夏芍淡道。

  “那會怎麼樣?”秦馳譽直起腰來,眼神炯亮。什麼叫不該在今年出現?也就是說,國內大局會有這種不振的時候?

  夏芍卻沒有答那未來之事,只道當下,“自古到今,國之大運,天災多則人禍少,人禍多則天災少,這是宇宙陰陽平衡,五行守恆的道理。若天災人禍皆少,則為吉運之年,若天災人禍皆多,則為凶運。今年乃吉運之年,卻無端生出人禍。若薑系上位主政,內事外事都會是另外一個走向,平衡被打破,只會從另外的途徑來補。往後天災人禍都不在該有的軌跡上,可想而知會影響多少人的命運了。”

  “那要怎麼辦?”秦岸明也忍不住問了。

  “我就是為此先回的京城。那行此事的風水師我已經解決了,接下來我會想辦法讓兩條龍氣回到它們該去的地方,複歸國運。這件事解決了,上頭那位和老爺子自然會不治而愈。”

  秦家客廳裡卻沉默了下來。秦瀚霖的母親對這事是沒有話語權的,她只是看著自己的丈夫和公公。對她來說,怎麼樣都好,只要上頭那位能好起來,薑家就不能再掀起什麼風浪了,兒子也就有救了。

  半晌之後,秦岸明先開了口,“夏董需要什麼?”

  “我只需要在這紅牆之中施法,身邊的人需要驅離,無論我施法多久,都不能有人打擾。”

  這個要求簡直是再簡單不過,秦岸明看向父親,秦家老爺子卻呵呵笑了起來,這一笑,平時瞧著書生氣的老人頗顯老狐狸的意味,“夏丫頭,這些事你為什麼找到秦家來說?”

  夏芍聞言挑眉,也是一笑,“上頭那位不能主事,我家老爺子也在病中,我不來秦家,總不會和薑家商量這件事吧?”

  這是很正當的解釋,秦馳譽聽了卻又呵呵一笑,雖不再說什麼,眼中卻有炯亮精光。夏芍迎著老人的目光,笑容美好,卻怎麼瞧怎麼有小狐狸的意味。

  她來秦家,當然有她的目的。

  下一屆理應上位的那人,是秦家支持的。她把這些對秦家說了,就等於對那人說了。她可以在她有生之年庇佑國運,但她要的是誰都不能動她師兄和她承認的徐家人。否則,誰上位,誰主政,誰得利益,與她何干?

  ……

  夏芍不想浪費時間,秦家自然也希望事情早日解決。雙方一談妥,秦家立刻去準備,半小時後,秦馳譽和秦岸明陪著夏芍來到一處亭子,面朝湖面,四周曲路青樹,盤膝坐下後很難有人發現這裡。警衛已經離開這附近,無論夏芍在這裡坐多久,都不會有人打擾。

  夏芍點點頭,回身淡然地看了眼秦老爺子和秦岸明,兩人便識趣地告辭了。

  直到兩人走遠,夏芍才回身看了張中先一眼,張中先轉身離開,一會兒回來,一手將一人擲在了地上。夏芍連頭也沒回,看也未看一眼,便盤膝坐了下來,閉目入定前道:“您老就在後頭瞭望著吧。”

  張中先雖然應了,卻很憂心。那兩條龍氣要複歸原位,按照他的理解是要佈陣的。這陣以夏芍的修為,一個人就能做得成,但佈陣、行陣,需時七七四十九天。眼下香港那邊,留給天胤的時間只剩下十二天,他沒想到夏芍會先回京城,他相信她是個有擔當的好孩子,但絕不信在她心裡,有什麼比身邊的親人還重要。

  她既然有這決定,顯然是對這件事有把握。

  可是,即便是兩條龍氣複歸原位,國運也不是說複就複的。國運之變絕不只在京城,眼下可能國內氣運都已有變,要平衡複歸所有氣運,老實說,就算是玄門所有弟子再加上江湖上所有有傳承的風水師一起上陣,也未必能做得成。

  張中先滿心的憂慮,但他是太瞭解夏芍的行事作風了,她很少逞能。但一旦她決定的事,別人覺得再險,她也不會改的。他提著只剩下半口氣的肖奕站去後頭,打算且看看,畢竟……大乘之境對世間萬物的理解,是他所不能想像的。

  夏芍確實已不按風水大師行事的常理,她沒有佈陣,只是盤膝坐著。湖面波光粼粼,四周垂柳已新綠飄飛,她坐在亭中,與四周萬物並無不同。

  “你們兩個,可以出來幫忙了。”夏芍話音剛落,胸前金光一渡,亭子兩側忽現一龍一蛟!

  一龍一蛟巨大的身子俯下來,腦袋鑽不進亭中,便一左一右用雙眼瞧著夏芍。夏芍唇邊帶著微笑,道:“你們兩個,各引一條龍氣回歸原位。旱龍屬陽,歸金龍,水龍性陰,交給你了。”

  夏芍瞧了眼大黃,自從它遇到故人,她就沒在金龍面前叫過它的名字。她答應過它的,它在她身邊的時候乖乖的,她便將來在它故人面前給它留點面子。

  大黃點點頭,它知道,這是她們最後一次並肩而戰了。

  “你們引了龍氣之後回來這裡,屆時還有最後一事要幫我。”夏芍將事情吩咐完,道一聲,“去吧!”一龍一蛟便騰空而起,分行而去!

  遠處,因不放心而停下來遠遠望著亭子放心的秦家父子,震驚地仰頭望著湛藍的天空,秦家老爺子的手杖啪嗒一聲落到地上,顫著手指往天上指,嘴裡卻說不出話來,只轉著頭瞪圓了眼看兒子。秦岸明也說不出話來,只扶著老父,仰頭看著天空。

  金龍往薑家而去,引一條金色龍氣,向北而去。金蛟往上位者的住處而去,引一條玄色龍氣往南而去。

  紅牆大院裡,警衛驚動,卻都忘記了行動,所有人都仰望著天空,眼神直愣。

  這一天,晴空如洗。京城不少人看見兩條巨龍從紅牆內騰起,直躍青天。百姓驚奇,引為奇事。有人說,看見金龍向北,於京城中軸上空游離一個來回而歸,黑龍往南,於六海水系一個來回,同歸;有人說,看見雙龍自紅牆內而出,乃國運昌隆的吉兆;有人說,雙龍走脫,許是惡兆;還有人說,不過是雲層光線折射,形同海市蜃樓的奇景罷了……

  眾說紛紜,這日午時,陽光刺目,卻很少有人看見天空之中,雙龍又回到了紅牆之內。

  亭中,夏芍緩緩睜開眼,微笑,“接下來,我需要你們結伴,以陰陽龍氣撫各地躁動的龍氣,複歸國運之氣。需要些時間,會有些累,堅持住。”

  這一上午,她入定,已看盡國內各地龍氣。好在肖奕施法的時間就耗去了四十九天,實際上國運被影響的時間不長,未曾擴散到全國。也幸虧他的修為和能力有限,才在維持陣法的時候無再多能力去害人,所以老爺子和上頭那位才只是被陰煞所纏,重病不愈,而非一夜暴斃。

  即便如此,受到影響的周邊氣運要想一一恢復,恐要個三五天,不知道這一龍一蛟能不能堅持得住。畢竟這三五天,要它們不斷以自身龍氣為引,消耗甚大。

  她看向大黃,大黃竟昂首呼嘯一聲,片刻也未曾猶豫,即刻騰雲而去。金龍見了,緊隨其後。大黃與夏芍心意相通,它自知往哪裡去。夏芍只重新入定,天地都在她眼前明辨。她看見那些陰陽失衡的山川大河,看見那些蒙上陰霾的城市天空,看見一龍一蛟結伴同游,以龍氣引導山河二氣重歸原處。

  時間比夏芍預估的要短,大黃拼了命,別人不知夏芍先來京城的目的,它卻清楚她是為了救徐天胤。救愛人的心,折磨了它兩百年,它再清楚不過那種滋味。

  這是它最後一次同她並肩而戰,三天三夜不停地消耗龍氣,令剛剛化蛟的它近乎氣竭。金龍在它身邊繞行低鳴,勸它歇息,它卻一躍鑽入雲層,未曾有一刻停歇。

  最後一處要引導的地方已離京城西南三千里,群山環繞一片碧綠大湖,蛟帶著這一帶的陰氣行至大湖上空,已搖搖欲墜。龍氣在慢慢復位,它周身的陰煞之氣卻在簌簌散入風中,從遠處回來的金龍在空中一停,發出一聲震動天地的悲鳴!兩百年修為,幾乎在這三頭裡散盡,它尚且挺得住,蛟卻身形越化越小,儼然當年靈智未開的小小金蟒。

  它在空中撲騰幾下,身形越化越小,漸漸以金蟒之態,一頭摔進了湖裡。

  金龍的悲鳴衝破雲霄,晴空萬里的雲層都被震開,它極力地向湖中撲去,自空中落下時,似有金輝灑在人間,宛如片片金虹。它的龍鱗在片片剝落,漸漸也現出金蟒原形。這一生,化龍是他最大夙願,可若一人離去,終是無趣。他寧願褪去所有,陪她一起在這湖中,重新修行……

  金龍沒入湖中,湖面圈圈漣漪,天空卻開始陰沉——

  京城,紅牆大院裡。秦老爺子被秦岸明扶著急急走出來。不僅秦家人,住在著紅牆之中的人紛紛走出來,仰望天空,目光驚駭。

  “這、這怎麼回事?”

  天空中,黑雲密佈,悶雷滾滾,紫電晃得雲層明暗忽現,地上更是狂風大作!風不知從哪個方向來,仿佛自天上傾灌,壓得草木枝斷腰折,人在屋簷下也漸漸無法抬頭。

  不僅京城,全國有六省同時出現異常天象,人們議論著驟變的天氣,不知是否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暴雨沒有來臨,暴風驚雷卻沒日沒夜地持續了整整三日。

  三天裡,張中先在亭子裡急得團團轉,夏芍卻坐著一動未動。她身體裡卻不斷有金光隨風散入天地間,三天的時間裡,她的身體變得漸漸透明,好似要消失在天地間。這分明就是要散盡一身大乘修為,修補受損的國之氣運……

  張中先眼都紅了,卻沒有辦法中途阻止。他不知道夏芍這麼做的後果會是什麼,很有可能她修為散盡,從此變成一介普通人,也有可能,她連命都保不住!

  停下!停下!

  老人在後頭急得一步竄出去,拿出手機就要給香港那邊打電話,雖然他知道或許已經來不及了。

  但就在他竄出亭子的一瞬,天空中一道驚雷炸響!炸得張中先原地蹦起來,轉身回頭,但已經遲了——天空中五道白雷,齊轟向涼亭,瞬間炸裂的涼亭中,夏芍盤膝坐著,巍然不動,她身後,這些天裡僅存一口氣息的男人似乎在彌留之時感應到了什麼,迴光返照地勉強睜開了眼。

  他看見白色的光,聽見呼嘯的風聲和刺目的雷光,這是他一生中看見的最後光景。

  五道白雷精准地落在夏芍身後,泥石飛濺,霎時飛灰!

  當那灰隨風卷去天際,白雷漸漸消失,黑壓壓的雲層慢慢撥開,狂風止歇,日輝初升。三天來異常的天象霎時散盡,仿佛從未出現過。紅牆之中,被方才的驚雷驚住的人紛紛出來,望向已經消失的涼亭。

  雲霧初開的天際卻忽然降下一道明光!

  那光似雨後天晴劃過天空的虹彩,虹光明目,氣派萬千,緩落於涼亭之中,盤膝而坐的女子不知何時站起身來,身體似脫離了引力,緩緩於虹光中往天際中升去。

  紅牆中的人們只看得見她的背影,卻只見她白衣飄搖,周身沐浴淡淡金輝。地下的人們仰望天際,恍惚間如見神祗。

  地上,張中先仰望天際,腦中倏閃過一個詞——飛升?!

  虹光中,夏芍眼神清明,仰頭望向虹光盡頭,淡淡開口,“我不走,我這一生,願護佑中華國運。此番功德,換我師兄有生之年,不受命數所縛,親人康健,妻賢子孝,人間天倫,享盡壽終。”

  風是停的,天地間是靜的。一番話畢,夏芍微微含笑。

  這世上之事,若要得,必先有失。命數非不可改,只是,想得到多少,就要拿多少功德去抵。

  她目光堅定,虹光卻漸漸從她身上消失,她緩緩降在地上,卻沒有回頭,而是一直望著天空,望向很遠的地方。

  西南三千里大湖處,同樣一道虹光落下,湖水飛升,兩道金光竄起,赫然見,竟是兩條金龍!龍身金光閃爍,彼此相伴,往空中升去。其中一條金龍,已褪盡周身煞氣,金芒加身,與真龍無異。龍卻在半空中轉頭,遠遠望向京城。

  京城,兩道目光似隔了千里碰在一起,雙雙蒙上了霧氣。

  “去吧!恭喜你們,功德圓滿!”夏芍含淚微笑,聲音極輕,對著龍的方向緩緩搖了搖頭,揮了揮手。

  不必再來,道別也終是要別,不如就此分別。

  天下至幸之事,莫過圓滿。你們功德圓滿,飛升而去,而我寧留人間,成就另一個圓滿。

  如此,再好不過……

  走吧!

  龍緩緩頷首,深深望一眼,似要記住成就它此生的人。隨即,它決然轉身,與身邊金龍相伴,隨著虹光直入天際,消失在茫茫雲海……

  這一天,國內太多的人目睹了雙龍飛升的奇景,人們引為奇事,後引為奇異自然現象。卻只有紅牆之中,執掌著國家命運的高層目睹、並深深記下了這一刻。

  那一位如神祗般的女子,卻在一切風平浪靜之後,只回身看了眼遭受劫難的涼亭,隨即面含微笑,步伐沉穩地離開,只留給人們一個悠然平靜的背影……

  她沒有與秦家人再多言,也不管這之後軍政兩界會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她只是步出紅牆大院,目光向著一個方向。

  香港。

  師父,我回來了!

  爸媽,我回來了!

  師兄……我回來了!

  ……

  夏芍回到香港的時候,半山宅院裡迎她的是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和站在老人身後眼圈發紅的父母。

  夏芍一看見父母和師父,頓時眼也紅了。她為了不讓父母勞累去機場接機,回來的時候甚至沒給香港這邊打電話,直到下了飛機,她才打了電話。沒有見到親人的時候,她再多的安排,總是覺得自己可以理智。可是,當見了親人的面,她一路所想的話,竟是一句也說不出了。

  “小芍啊……”

  她說不出,李娟卻先一聲哭了出來,兩步過來,便把日思夜想的女兒摟進了懷裡。

  “媽……”夏芍眼一紅,母女兩人便抱頭哭出了聲來。

  “你這孩子啊……你這孩子!”李娟也想了太多的話,他們夫妻從近三個月前就被唐老請來香港遊玩,起初還不覺怎樣,待遊玩過一陣子,她掛念家中,丈夫也掛念基金會的事,夫妻兩人便想辭行回東市。可是唐老再三地留人,他們便覺出了不對來。起初也沒問出什麼,可是接著女兒的電話便打不通了,甚至傳出了她在昆侖山出事的消息。他們夫妻急急找到唐老,事情直到瞞不住了,他們才知道!

  這些日子,他們聽著外界一遍遍的風聲,聽著連徐家都跟著出了事,他們在香港的日子是度日如年。她一遍遍地撥著女兒的電話,總期望下一遍就能聽見她乖巧的聲音。這段日子,她吃不好睡不著,乏極了打個盹兒都能驚醒,不是夢見她回來了,就是夢見她出事了。

  一星期前的那晚上,當真的接到了女兒打來報平安的電話,她又不敢相信了,拿著電話一遍遍地又開始問丈夫是不是真的。當她得知這是真的,欣喜過後便是生氣。氣她不該出了這麼大的事都瞞著家裡,氣她不該走之前連通電話都沒有,氣她讓父母長輩擔心了這麼些日子……

  這一個星期,這輩子沒責駡過女兒的她,攢了滿滿一肚子責怪的話,可是當見了她,她一聲“媽”便叫軟了她,什麼責怪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知道,最苦的是這孩子。天胤出事,公司她放下不管跑去昆侖山,或許她也料到了不會那麼順利,但一句話也不敢跟家裡人說,就怕他們擔心。儘管他們還是知道了,並且知道之後百般憂心,但到底他們還是少過了幾天擔驚受怕的日子。

  這孩子,從小就是個不跟家裡人報憂的。說白了,也是他們當父母的沒本事,出了這麼大的事都幫不了孩子什麼忙。

  李娟心裡苦,乍一見到女兒,這些天裡的情緒全數都湧了出了,抱著女兒便在門口哭了起來。反倒是夏芍哭過之後拍著後背安慰她,身後丈夫也伸過手來拍拍她的肩膀,她這才擦了擦臉上的淚,把情緒強忍了住。

  這一擦過臉,她便去看女兒,果見她小臉兒瘦得都尖了,剛才抱著她哭時就覺得她瘦了不少。這孩子,果然是在昆侖山上吃苦了……

  這麼一想,李娟鼻頭又酸,忙低頭擦了擦淚,卻一眼瞥見女兒隆起的小腹,頓時如驚愣在了當場!

  眼下已是六月份,香港的天氣比東市要熱得多,已經是穿夏衣的季節。雖然夏芍特意穿了身寬鬆的裙子,但風吹來,還是顯出了身形。

  “這、這是?”李娟驚愣地盯著女兒,後頭的夏志元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這一看,他也驚愣當場,如遭雷擊!

  夏芍一見父母這反應,便知師父並未將此事告訴他們。她頓時感激地看了師父一眼,她在外出事,生死未蔔,本就夠父母憂心的了,若是他們再知道自己有孕在身,那豈不是雙重打擊?

  這一看去,卻正見老人坐在輪椅上擦著眼角,抬眼時見她望來,不由擺了擺手道:“回來就好,先進屋再說吧。”

  眾人這才想起要進屋,趕緊把夏芍和張中先讓了進來,擁進客廳坐下。

  夏志元和李娟坐了下來,夏芍卻未坐,她看向自己的父母,覺得自己未婚先孕這事還是要跟父母有個交待的。雖說她和師兄兩人是訂了婚了,這婚訂得人盡皆知,她也算名正言順,但畢竟兩人還沒結婚,且她還讀著大學。這事本該一發現就對父母坦白的,可她發現得太晚,那時已身在昆侖,這才拖到了今天。

  見她這副樣子,李娟就知道她要說什麼。她瞧著女兒這身形,怕是有四五個月了,想著她一路奔波勞累,便想伸手招她過來坐著。但瞥了眼身旁的丈夫,李娟最終還是沒說話。這事在她這當媽的眼裡輕重且不說,在她爸那裡可是大事。女兒訂婚那天,他還心裡不是滋味呢,這事……

  “爸,媽。”

  哪知夏芍一開口,夏志元就擺了擺手,“剛回來,歇歇再說吧。先上去看看小徐吧,他好多了。”

  夏芍沒想到向來把女婿當仇人防的父親竟能先讓她去看師兄,她看向母親,李娟對她點點頭,打眼色讓她趕緊上樓。唐宗伯也道:“去吧,這段時間的事,先讓你張師叔和我們說說,你就別管了,先上樓吧。”

  夏芍這才跟父母和師父告了退,轉身上了樓去。

  房間的門關著,裡面只能聽見風吹過窗簾的聲音,夏芍沒注意到自己開門的手是抖的,只覺得推門的瞬間有千斤重。走之前,她與他床前說話,囑咐他一定要等她回來的話猶然在耳,可當回來,推開門看見躺在床上的人,那一刻恍若隔世。

  她聽不見自己走到床邊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只聽見自己的心在跳,當看見床上的人,她的眼淚險些落下。但她還是強忍住了,他不醒過來,她一滴淚都不會掉。哭也沒人看見,沒人哄她,沒人心疼,更沒人知道自己做錯的事。

  她心裡埋怨著,臉上卻不自覺地露出笑來,他的臉色好多了,青黑已然退了,只是還沒醒。夏芍抬手,以元氣行走過他的五臟六腑,發現煞氣已清,只是他重傷太久,恐要一段恢復期。夏芍又去摸了摸他的手,發現他的手是溫的,這才放了心。

  心是放下了,她卻牽著他的手,怎麼也不捨得放。過了半晌,她輕輕把他的手牽起來,慢慢放在她小腹上,輕聲道:“師兄,我回來了。”

  床上躺著的人卻依舊睡著,沒有反應,仿佛沒有聽見她的話。她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卻淺淺牽起唇角,另一手輕輕撫上他的眉眼。平時,他的眉太鋒了,眉宇間都是冷的,如今睡著,倒是沒那麼冷了。還有他的眼,總是拒人千里的孤冷,閉著的時候倒添了幾分親近人的氣息。還有這鼻,太直,這唇,總是抿得太緊,現在放鬆下來,她倒覺得線條柔了不少。

  她覺得他這樣柔的時候,以後要多一些才好。天底下縱有太多不幸的事,太多不善的人,但總歸要多看看身邊真心的人。哪怕真心的人少到只有一個,幸福也不會全部離他遠去。

  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這孩子,會不會覺得他來得太突然,以後會不會嫌他吵……

  夏芍越想越遠,待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知道自己臉上是一直掛著笑的。

  對她來說,最讓她牽掛的事已經圓滿了,剩下的那些,都不叫事。

  夏芍也不知道自己在床邊看著徐天胤坐了多久,但她知道她不能坐太久,畢竟父母還在下面。有很多的事,他們不忍心怪她,但她不能沒有交待。

  “你先好好休息,想讓我多陪你一會兒,你就早些醒來。你這麼躺著,可霸佔不住我,我現在要操心的人可多了一個。”夏芍起身,自己都為這話笑了笑,為徐天胤蓋好被子,這才出門下了樓去。

  剛走到樓梯口,便聽唐宗伯道:“身為風水師,篡改國運,不佑蒼生,他理應有此報!”

  夏芍聞言垂眸,知道師父說的是肖奕。肖奕在篡改國運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有暴斃的一天,可他或許不在乎了。只是到最後,他沒能死得那麼容易,五雷轟頂,灰飛煙滅,這或許對天下風水師來說都是一個警醒。

  張中先只說了他知道的事,至於夏芍在昆侖雪崩之後所遇,他就不清楚了。見她下了樓來,他便沒有再說什麼。夏芍往客廳掃了一眼,便見只有父親在。

  “你媽去廚房了,說要給你做桌好菜壓驚。”夏志元見女兒看過來,便開口道。

  “那我先去幫幫媽的忙。”夏芍道,但出客廳之前回身問唐宗伯,“師父,沒看見無量子道長,他是昨天就走了?”

  唐宗伯聞言便歎了口氣,“走了。國運一複,你師兄情況一好,他便心無牽掛地走了。說是要去雲遊天下山川,有緣再見。”

  無量子這個人,雖然年紀上來說算是唐宗伯的晚輩,但他的心性,是唐宗伯都佩服的。世上的風水大師,有入世之人,亦有出世之人,他便是那個心不在紅塵的。

  不僅無量子走了,亞當得知徐天胤無事之後也回了英國,並表示待玄門有時間了,他便帶父親來請罪。

  夏芍笑了笑,如今世上的事,她心裡已通透如明鏡了。無量子的離開,她早預料,只是沒能當面道謝,她心有遺憾,所以問問罷了。至於亞當,他是個有擔當、守承諾且孝順的男人,以師父的性情,經歷了這麼多之後,當年的恩怨怕是不會再執著了。

  無論師父有什麼決定,她都不會反對。一別三個月,師父卻老了許多,這些恩恩怨怨,她實不想再讓他老人家掛心了。待這些事了了,師父也該安享晚年了。

  夏芍出了客廳,到了廚房的時候,李娟正一個人在裡面忙著,夏芍便出了聲過去幫忙。李娟立刻攔了她,“去客廳裡坐著,陪你爸和你師父去,別來廚房搗亂,你現在哪能碰冷水。”

  “沒事,香港的天氣熱。”夏芍一笑,不以為意。昆侖山上那冰雪她都不懼,會怕碰這一會兒的冷水?

  “熱也不行!要不說你們現在這些孩子,自己都什麼也不懂,沒長大似的,就敢……”李娟話趕話說到此處,頓時看一眼女兒,眼圈又紅了。

  夏芍斂了笑,垂眸,“媽,對不起。這事是我們不對。”

  李娟紅著眼圈,聞言擦了擦眼角,半晌才轉身去洗菜切菜,“一家人,說什麼對不對的。”

  夏芍遞過盤子來,默默聽著。

  “媽就是怪你們這些年輕人,也不知道好好打算。你現在是能懷孕的時候麼?你這學業可怎麼辦?再晚個兩三年也好。”

  夏芍點點頭,把盤子拿去一邊,再遞上只空的來,還是一聲不吭,默默聽訓。

  李娟見她這副乖巧的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她也就看著乖巧,平時在父母面前最懂事聽話了,可卻是個最有主意的,自己的事自己就做了主。想到此處,李娟便歎了口氣,她若不是個會自己拿主意的,當初也就不會偷偷去逛那古玩街,攢一堆古玩把福瑞祥開起來了,也就當然不會有現在的華夏集團。她其實知道女兒心裡在愧疚什麼,她定是覺得自己雖訂了婚,卻也算未婚先孕,丟了父母的臉面。說實話,在經歷了這些日子以為女兒回不來了的痛苦之後,她現在真的不在乎那些了,她覺得天底下任何事,都沒有此刻女兒站在自己面前來得重要。至於她回來的時候多了一個人,那又怎樣?

  沒有哪個孩子是不讓父母操心的,這孩子已經讓父母夠省心了,若她這樣的孩子都丟了父母的臉面,那天底下恐怕沒有再好的孩子了。

  這麼一想,李娟便歎了口氣,氣也消了,遂又關心起女兒來了。她瞧了眼女兒的肚子,問:“有四個多月了吧?”

  “嗯,馬上就要到第五個月上了。”夏芍不自在地笑了笑。

  李娟看了女兒一眼,這一眼可是沒什麼好氣,她是過來人了,稍一算時日,就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再一算日子,她去昆侖山的時候,這孩子可不才兩個月?正是胎氣不穩的時候,她也敢在那地方呆著!還遇險……

  “小徐知道麼?”

  “不知道,我也是到了昆侖山的時候才知道的。”夏芍垂眸答,父母怎麼怪她,她都覺得是應該的,但有件事她得說,“媽,要是沒有師兄,可能現在出事的就是我和孩子了。”

  “媽知道。”李娟轉過身去,擦了擦眼角。那些風水上的事,她不懂,但是得知女兒出事後,唐老把該說的前因後果都跟他們夫妻說了。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不忍心怪這准女婿,“媽這邊沒什麼,你爸那邊,你可得好好跟他說。他不比媽少擔心你,可你知道你爸那人,他是什麼事都裝在心裡,嘴上最不會說。你可別因為這樣,就不跟他交代了。”

  “不能。您放心吧,等吃過飯,我單獨找爸聊聊。”夏芍道,見母親的臉色松下來,便在廚房裡陪著她忙了。

  這天的午飯吃得早,滿滿一桌子的菜,都是夏芍愛吃的。幾個月沒吃到母親的手藝,尤其是九死一生回來,夏芍胃口極好。見她不拘謹,席間氣氛都鬆快了些。這天中午桌上的人不多,只有唐宗伯、張中先和夏芍一家三口,門派的弟子雖得知夏芍回來了,但這樣的日子,都很體貼地在進門時見過她就告辭了。

  吃飯的時候,夏芍主動說起了昆侖雪崩之後的事。有父母在場,她一句驚險都沒談,只道自己運氣好,雪崩時落進了冰縫,隨後看見冰縫一端有亮光便順著走了過去,之後便見到了昆侖胎,得以在那處寶地進入大乘境界,並在金龍的幫助下出關下山。

  當得知夏芍竟然機緣得見昆侖胎,唐宗伯和張中先兩人都震驚了。夏芍詳細描述了一下昆侖胎中的奇景,唐宗伯連連點頭,“沒錯!是昆侖胎!是昆侖胎……怕是有萬年了!”

  “奇遇啊!這得多大的機緣!這丫頭命格奇,我還道她能大乘已經是奇才了,沒想到連這等機緣都有。”張中先也甚是感慨,至此夏芍乘龍出關的秘密是徹底解開了。這事怕玄門傳承千年以來,沒有人遇到過,她算是第一人了。

  相比起兩位老人的驚奇感慨,夏志元夫妻可聽得心驚肉跳。自己的女兒自己最清楚,她是向來報喜不報憂,話說得簡單,運氣好?那要是運氣不好呢?她困在冰縫裡不見天日,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到頭來若是葬在那裡,世上都不會有人知道。這種事,叫他們做父母的怎能不揪心?

  越是揪心,越是覺得現在女兒坐在對面有說有笑地吃飯是老天多麼大的厚待。還有她肚子裡自己那未來的小外孫,得有多大的命才能跟著她從昆侖山出來?

  夫妻兩人越想越後怕,哪還有吃飯的心思,李娟望著女兒問:“你回來以後,去過醫院了沒有?”

  夏芍聞言停了筷子,“還沒有,時間很趕。我忙完京城的事就馬上回來了。要不,您下午陪我去看看?”

  說起去醫院,夏芍回來的事還瞞著外界,她便問了師父有沒有認識的醫生。唐宗伯在香港這方面的人脈自然要多少有多少,他吃完飯便約了一位醫生,對方親自開車來了半山老宅,將夏芍和李娟接去了自己開的醫院。

  雖然相信肚子裡的孩子沒事,但夏芍還是緊張的。這孩子跟著她在昆侖山經歷了太多,沒吃好,也沒休息好,她只能用他在慢慢長大來寬慰自己,即便是歷險歸來,她也沒有第一時間帶他去醫院。說來,這段日子,她最愧疚的便是這孩子了。

  當看見儀器上孩子的影像,當聽見醫生的一句“正常”後,夏芍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刻的心情,她忍不住眼圈發紅,陪在一旁的母親更是眼淚都湧了出來。

  母女兩人在醫院裡一個下午,做了各項檢查,只等著兩日後來醫院拿結果。等回到半山老宅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還是中午那些人,吃過晚飯後,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飯後,夏芍以想出去散散步為由,將父親單獨請了出來。兩人也沒出老宅,只在前院裡吹著夏夜的海風,慢悠悠散步。

  “爸。”夏芍笑了笑,但還沒等認錯,夏志元就打斷了她。

  “別來這套,你這套就能哄哄你媽。這事也不是你一個人的錯,你一個人也擔不了。等小徐好了,讓他來趟東市,讓他和我說。”夏志元撂下話來,夏芍卻愣了。

  “爸,您準備回東市了?”

  夏志元本背著手彆扭地不看女兒,一聽這話便回頭瞪眼,“不回去怎麼辦?你不知道外頭都在傳什麼?你爺爺奶奶,姑姑叔叔,這些天沒少給我打電話問你怎麼樣了!我再不回去,家裡就亂成一團了。我再躲著不回基金會,人家真以為你出事了,華夏集團要倒了呢!有你這麼當董事長的麼?這麼大的攤子,撂下就走了,你要是回不來,這攤子誰收拾?”

  夏芍被訓得一笑,乖巧低頭,用哄母親那套來哄父親。她知道,還是管用的。她不怪父親對她發火,父母都是擔心她的,只是他們這些日子擔驚受怕,如今她回來了,他們的心松下來,情緒總得有個發洩的地方。不然,總憋著會憋出病來。被父親吼幾句,她又沒損失,吼她的是她親爸,又不是別人的。

  果然,她這麼乖巧的樣子果然讓夏志元很快心軟了,瞪了她兩眼,哼了哼,背過身去。

  夏芍瞧著父親消氣了些,這才道:“好,您想回去就回去。等後天拿了檢查結果,我就去趟日本,處理公司的事。”

  “處理公司的事你去日本幹什麼?”夏志元當即轉身。

  “集團在我走之前打算收購日本大和會社,那邊已經答應我了,只是臨時反悔,這事我得去露個面,好好和他們說道說道,不然真當華夏集團好欺負呢。”夏芍也不隱瞞。

  夏志元卻一愣,他知道女兒有將公司發展成跨國集團的規劃,只是沒想到這麼快!而且,還是在這種外界輿論亂糟糟的時候。

  “這事你也不能怪人家,外頭都傳你出事了,你一出事,華夏集團瓦不瓦解還難說。就算不瓦解,憑我和你媽的本事,還有咱家這幫人,這集團也不可能給你保得住。不能苛責別人不信守承諾,畢竟人家也是為自己考慮。”夏志元覺得自己有必要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提醒女兒一句。

  他不知實情,夏芍聽了只是一笑,心下寬慰。父親打理基金會這些年,見過的世面也多了,還能保持這份心,難能可貴,“我知道了,只是我沒事,我這一露面,說不定對方能改變想法。您放心吧,在公司的事情上,我有分寸。”

  “嗯。”夏志元這才放下心來,沉默了半晌,轉身往屋裡走,“行了,等你去日本那天,我就回東市吧。你媽就不跟我回去了,省得你身邊沒人照顧。”

  說到底,他心裡再有情緒,還是為女兒著想的。

  夏芍在後頭站了許久,望著父親進屋的背影,臉上慢慢露出笑來。

  ……

  要去日本,夏芍卻不可能帶著母親同去。父母不知實情,她和大和會社早有過節,和陰陽師也有筆賬要清,她可真不是去好好跟人談判的。

  而李娟既想留下來照顧女兒,又擔心丈夫回了東市沒人照顧生活起居,正兩頭為難,夏芍給她拿了主意,讓她先隨父親回東市。她去日本談判過後會立刻回青市,召開集團會議和新聞發佈會。回了青市,自然要回趟家裡,到時在家裡養段日子。至於學校方面,她會辦好休學手續,先休學一年,待孩子出生後再繼續完成學業。

  李娟聽了,覺得也只能這麼辦了,事情便這麼決定了下來。

  兩天之後,檢查結果院方派人直接送了過來,表示一切正常,但因為夏芍這段時間過於勞累,還是囑咐她好生休養一段日子。

  好生休養目前夏芍是做不到的,她得先解決公司的事。在出發去日本前的那晚,她來到徐天胤的房間,守了他一晚,早晨起來要離開的時候,她望著男人俊極的眉宇,在他心口輕輕一枕,“師兄,我後半生最大的願望,是希望我像這樣醒著的時候,你還能像這樣安心睡著,不會被驚醒,不會每天起得比我早……但我說的是你好好的時候,不是現在。我從日本回來後會直接回青市,等公司的事處理完了,我會再回來看你。到那個時候,你醒過來好不好?我們一起回家……”

  她貼在他心口上說話,希望他能聽見她說的話。但當她起身,只看見窗簾被風吹起,風吹著他的發尖兒,他睡得那麼沉。夏芍輕輕一笑,笑紅了眼,緩緩俯身,在男人眼睛上輕輕落下一吻,仔細幫他蓋好被子,轉身離去。

  門關上,她下了樓,同父母一起坐車去機場。陽光卻照進視窗,落在男人的臉上,似灑上一層金輝。晨陽裡,男人的眼皮忽然輕輕地,動了動。

  ……

  日本。

  夏芍出事的消息已不僅在國內傳得沸沸揚揚,國際上也早已傳開。

  救援隊派出了那麼多,卻遲遲沒有消息。從未聽說過有人在遇上雪崩後能活那麼長的時間,更何況是又遭遇了冰崩?儘管華夏集團一直出面澄清,可是夏芍到底去了哪裡度假,卻一直沒有透露。有點頭腦的人就知道,這種時候哪個集團的掌舵人能安心度假?況且華夏集團起先說夏芍是和徐天胤出國度假的,可徐天胤現在已被停職,還成了逃犯,再加上徐康國病重,正常人會在這個時候不露面,繼續度假?

  只有一個可能,夏芍出事的消息是真的,徐天胤被軍方停職處分的事也是真的。

  華夏集團當初再快的應急反應,也沒有料想到後來徐家會出事,一切解釋成了笑柄,如今集團內部的員工都人心惶惶,外界更是有擔心的,有著急的,也有等著看戲的。

  但無論是存了什麼心思,想看一出什麼戲的人,都不會想到,這齣戲最終會演變成驚悚恐怖劇。

  京都,土禦門道場,一地血染,滿院驚呼。

  一口棺材被放在門口,裡面躺著的屍身已腐,散發著惡臭,身上的皮肉卻能看出死前便已是血肉模糊,人的臉都成了一塊爛肉,看不出五官模樣來了。

  一具屍體越過棺材被踢進道場,砰一聲砸進和室。那人也就二十來歲,一身白色道服,面色蒼白,雙眼圓睜,眼神裡尚存留著死亡前一刻的驚恐。

  土禦門秀和。

  老家主已站起身來,盯著孫子死去的面容和外頭的棺材,旁邊土禦門秀和的父母淒慘一叫,拔了身上的武士刀便向夏芍劈過來!夏芍動也未動,屋裡卻憑空生出一道勁風,兩人被當面擊中,雙雙撞去牆上,咳血倒地。

  “夏大師!這是什麼意思?”老家主怒喝一聲,土禦門的弟子們紛紛圍進來,憤慨難當。

  夏芍立在和室裡巍然不動,只冷笑一聲,“貴派弟子前些日子特意去昆侖山上問候我,可惜不幸把自己留在了那裡。我如今把人送還故里,老家主該謝我才是。”

  “什麼?”道場裡嗡地一聲!誰也沒想到,那棺材裡躺著的人是自己的師兄弟。

  “只是我這趟也不是全為做善事來的。昆侖雪崩的賬,我的同伴死兩人、傷兩人的賬,我與弟子、朋友和我未出世的孩兒埋昆侖山下十三天的賬,我是要來清一清的。您老的孫子只是其中之一,還有三個。”夏芍誰也不看,只望著土禦門老家主,緩緩道。

  白髮人送黑髮人之痛,如果可以,她並不想讓這位老人體會,他從來沒有得罪過玄門,甚至一心想處理好兩派的關係。可是,這不代表該做的事她不會做。那兩名在昆侖山上死去的雇傭兵,他們也有父母,而她,也有父母……若她此生回不來,她的父母連她的埋骨之地都不會知道。這筆賬,她是要討的。

  而這位老人,他也真的是老了。門派發生這麼大的事,死了兩個弟子,他會不知道?他應是知道的,只是兩人的死因,他被晚輩們瞞了過去。一派之長,被晚輩們胡瞞至此,他也真的是老了……

  果然,老家主身體一晃,臉色刷白,應是明瞭了這段時間的某些謊言。

  夏芍的話沒有明說,可也說得再清楚不過。可是同門在眼前被殺是莫大的恥辱,道場的弟子們反應過來,頓時憤慨難當!

  一人沖出來指責,“你說是我們做的,就是我們嗎?你有證據嗎?沒有證據殺我少主,辱我道場,償命!謝罪!”

  這人一怒,其餘人便要附和,夏芍忽然抬手,空氣中忽來一道透明氣勁,只聽哧地一聲,血線飆飛!道場裡,霎時靜了。那叫囂的人僵著身體,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竟還活著。

  他還活著,死的是他身後的兩個人,兩人脖子上同一道割痕,瞪著雙眼倒地,死不瞑目。死前眼中的驚恐和土禦門秀和一模一樣。

  “還有一個。”夏芍的聲音淡淡響起,聽在四周人耳中卻如雷一般。這個時候,沒有人去想她是怎麼確定那兩人就是她要尋仇的人的,所有人腦中只有一個詞。

  囂張!

  獨自一人前來尋仇,踢館,殺人,還無視在場所有人。他們的憤慨,指責,全都不在她眼裡,她只管清自己要清的賬。這豈止是囂張的境界?

  待反應過來,在場的陰陽師們各個臉色漲紅,巨大的恥辱就在眼前,有些人受不住,怒吼一聲,其餘人也紛紛逼近,將夏芍圍在了道場之中。

  夏芍負手而立,始終沒有看這些人,唇邊笑意卻嘲諷至極。這世上,總是有人把顏面看得比道理重的。

  她的笑容看在眾人眼裡,不由更惱,一陣雜亂的聲討怒駡,像商量好似的,所有人一齊出了招!

  但,也像商量好似的,所有人的招數都沒能使出來。

  道場裡,元氣靜靜停著,非但不受陰陽師們的召喚,甚至連他們的式神都召不出來!長久的靜默,死寂的氣氛,起初只是所有人都瞪著震驚的眼,後才聽見呼哧呼哧的喘氣聲。

  “怎麼回事?”

  這是所有人都想問的問題。

  夏芍卻冷笑一聲,不見她周身有氣勁震開,只覺前一刻還靜止不動的元氣,忽然爆開!一群人呼號著砸了出去,上百道沉悶的響聲,血吐了一地,沒有一個人爬得起來。所有人在地上捂著胸口,驚恐地瞪著立在道場內的女子。

  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辦到的,甚至沒有人看見她動手。但是,這就是實力的差距。

  以一敵百,袖手傷人——難以逾越的實力鴻溝!

  夏芍卻在眾多目光中看向道場內的一人,微笑,“還有一個。”

  那人一震,目光一閃,忙道:“夏大師,昆侖山上的事,我並沒有參與!”

  說話的正是土禦門善吉,但他這一開口,也等於承認了土禦門秀和所做的事。老家主頓時一晃,險些跌倒,其餘起初並不太相信這件事的陰陽師們也都震驚地看向土禦門善吉。

  “你是沒有參與,你只是默許了。”夏芍淡淡開口。上回使節團的事讓土禦門善吉在本國政客們面前丟了臉面,他是個頭腦精明的人,本不敢找她的麻煩,但有她在一天,他始終受壓制也是事實。所以,當他的侄子動手時,他深知此事有風險,所以精明地沒有參與,但事後他為了挽回陰陽師在政界的聲望,沒少安排他認識的人跟薑山接觸。這些事,又如何瞞得過她?

  “我……”土禦門善吉額頭逼出汗來,欲待解釋,夏芍卻不願在此浪費時間,已抬起了手。

  “住手!”老家主顫著聲音一喝,人群裡同時撞出一人來,猛一下將土禦門善吉撞到,撲通一聲跪在了夏芍面前!

  夏芍眉峰一挑,緩緩收手,道場裡卻再次靜寂無聲。

  跪在她面前的是名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她擋在土禦門善吉面前,給夏芍行了大禮,道:“請允許我代父親受過!”

  女孩子聲音清脆,眼神卻堅毅無催。夏芍對這女孩子有印象,她第一次拜訪土禦門本家道場的時候,她也在。只是卻一句話沒有說過,一個安靜得近乎沒有存在感的女孩子。家族的焦點都在她的父親和哥哥身上,她看起來無足輕重。

  連土禦門善吉都沒有想到,這個平時並不被自己重視的女兒,竟在這個時候挺身護他。他震驚過後,眼便紅了。生死之際,才見真情,只可惜……或許晚了。

  夏芍望著那女孩子的眼,她一看便不善言辭,只說了這一句話,便沒有再開口,只是以最大的禮儀跪拜在地上,眼睛裡沒有脅迫、沒有憤怒,更沒有懼怕,有的只是堅韌和請求。

  夏芍心中一歎,目光嘲諷地掃了一圈道場。這家族裡,老家主也好,任何人也罷,所有人的眼都瞎了。這麼一個能擔重任的後輩,就因為是女孩子,而被輕視埋沒了。

  夏芍抬手,空氣裡一震,一聲嗤響自女孩子耳邊驚起,直擊她身後!後頭,幾聲悶響,土禦門善吉睜著眼倒下去,女孩子驚喊一聲回頭,卻只看見他左手腕上一道血痕,順著血痕往上,他胳膊以及身體的幾處大穴全都由內震破——人是死不了,但修為是廢了。

  “我答應過你爺爺,他幫我一個忙,我還他一個人情。雖然對方最終沒有聽他的,但這與他無關,所以人情我還是要還的。就還在你父親身上吧,我饒他一條命,只是從今往後,他要做個普通人了。”夏芍淡淡掃過女孩子和老家主,最後目光又落在女孩子身上,語氣冷了冷,“你可以恨我傷了你父親,但日後最好別做報復我的事。我這人向來恩怨分明,恨我的,只要是無辜的,我都不會碰。但若與我有怨,我定清還!只不過下一次,世界上恐怕就沒有陰陽師了!”

  這話是對這女孩子說的,也是對道場內所有人說的。她不殺無辜,但若不是無辜了,她下手不會留情。

  說罷,夏芍沒有再看任何人,也不願再留,留下一口棺材、三具屍體和一個廢人,抬腳走出了土禦門道場。老家主在後頭頹然地坐到地上,至夏芍走出大門,沒有一個人敢來攔她。

  出了巷子口,張中先正著急地等著,一見夏芍出來,便急急問明瞭裡面的情況,聽罷一皺眉頭,“這孩子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只是你到底還是傷了她父親,她以後長成,不會又給咱們惹事吧?”

  “不會。”夏芍抬眼看著湛藍的天。自從大乘,她已不僅能見未來,即便連過去之事、時空之事也一併明晰。世上再沒什麼能瞞過她的雙眼,土禦門家能擔下任家主之位的人一死一廢,老家主死後,便是漫長的分裂期,內鬥不斷,實力大減。

  一個家族,紛爭不斷,人心不齊,爭權奪利,自保且還艱難,又拿什麼去對付別人?

  “走吧,還有一件事,辦完了就可以回國了。”

  ……

  入夜,東京。

  一間普通民房內,一張收購合約被推到了宮藤俊成面前。

  宮藤俊成卻直直盯著坐在對面的女子,“你、你沒死?”

  “宮藤社長何出此言?外界的傳言也是能信的?我一直在國外度假,我的員工不是已經出來澄清過了嗎?”夏芍笑意溫和。

  宮藤俊成怎麼可能信這話?他既和肖奕合作,就是知道實情的!夏芍這話,簡直就是愚弄他!但比起氣憤來,他今晚在見到夏芍登門的一瞬,心裡湧出更多的是強烈的恐懼。

  肖奕說,把她的命留在了昆侖山。可是她活著回來了,那……肖奕怎麼樣了?

  肖奕收購了大和會社的事,夏芍知道嗎?

  這麼想著,宮藤俊成的目光便掃了眼桌上合約,一看便瞳眸一縮——那是份收購合約。像這樣的收購合約,他自從世界拍賣峰會回來,不知看了多少,只這一份令他印象最深刻。因為,這是華夏集團的。

  這份合約他已經看過了,並且當時就氣憤拒絕了。他把大和會社賣給誰,也不會給死對頭!可是,華夏集團的人脈真是令他刮目相看,當初在拍賣峰會上,她廢了土禦門家主的弟子,竟還能說動老家主給他施加壓力。可恨的是,別說當時的大和會社不敢得罪陰陽師,就是全盛時期,也得給土禦門家三分薄面。當時無奈卻又咽不下去這口氣的他,打算把收購價碼提得極高,狠喝一次華夏集團的血!但是這口血他沒喝到,肖奕便找到了他。他稱能了結夏芍,並給了他很可觀的收購價碼,這麼一舉兩得的事,他為什麼不答應?

  只是沒想到,夏芍竟然沒死!

  可是,她沒死,大和會社卻已經和肖奕簽了合約,連賬都到了。夏芍今晚拿出這份合約來,她是不知道他和肖奕之間的合作?

  沒錯,她確實有可能不知道!因為這件事現在還沒公開,肖奕當時稱過段時間他有空了,雙方再開個記者會,公佈這件事。現在這件事還瞞著外界。

  宮藤俊成眼神一閃,心底湧出巨大的喜悅,臉上卻掩飾得極好。他拿起桌上的合約,裝模作樣又翻了翻,隨即冷冷嗤笑一聲,“夏董,雖然我答應了土禦門老家主會考慮華夏集團,可是,這個價碼你不覺得太沒誠意了?”

  肖奕給的那筆款項,他早就拿去替公司清理債務了。雖然還剩下一些,但他如果能從不知內情的夏芍這裡敲上一筆,他立馬就可以帶著家人逃到國外去,從此改名換姓,下半輩子不愁吃穿,當個隱形富豪。

  夏芍卻融在沙發裡,斜倚在一側,笑意裡似有明光,卻有帶起些慵懶的氣韻。宮藤俊成被她看得心裡直打鼓,表面卻佯裝鎮定,盯著夏芍不語。

  但夏芍的話卻讓他懵了,“宮藤社長,華夏集團不是已經支付了五十億的合約金了嗎?賴帳可不是個好習慣,貪心更不是個好習慣。你說呢?”

  “什麼意思?”宮藤俊成懵了許久,真的不明白夏芍在說什麼,“夏董,我們連合約都沒簽,華夏集團什麼時候付過合約金?”

  夏芍聞言,笑意更深,只是沒多少溫度,“哦?那宮藤社長已經跟別人簽過合約了,合約金也到手了,現在又來跟我談合約金,你想吃雙份不成?”

  宮藤俊成卻如被雷擊中,臉色由白變紅再轉白,眼瞪得就沒眨過。她、她什麼都知道了?

  既然都知道了,為什麼還要拿合約來跟他簽?

  “你、你是想逼我雙簽,然後去告我,讓我坐牢!是不是?”宮藤俊成腦中閃過這個念頭,頓時怒得站起身來,眼中爆出恨意,“你把大和會社逼到今天這步,竟然還要落井下石?”

  夏芍懶在沙發裡一動不動,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卻笑了,“大和會社百年企業,產業模式已經不適應今天,你們想走出困境,需要的不僅是變革,而且是破壞性變革,整個系統都要動大手術。這麼多的弊端,是你們宮藤家幾代掌舵人太少著眼未來,重守成多過重創新積累下來的。大和會社走到今天這一步,是我在拍賣峰會上逼一逼就能逼出來的,這話你可真敢說。百年家業,毀在你手上,你想找個替罪羊減輕你的負罪感,那是你的事。但不要把別人想得和你一樣懦弱和卑劣,落井下石?那也要看對方值不值得。”

  宮藤俊成僵直地站著,保持著憤怒的姿態,臉色卻漲成紫色。

  字字誅心,可謂如此。

  她說得沒錯,若大和會社還是當年全盛時期的樣子,絕不是對手在拍賣峰會上逼一逼,就逼到這副境地的。可是,他一直不想面對,不敢承擔,便把這責任推出去,用仇恨來填滿自己……

  “我在日本的預期行程有限,所以就不跟宮藤社長繞彎子了。跟你實話實說好了,跟你簽過合約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大和會社實際上無人接手。所以,這份合約你還是簽給華夏集團吧。只不過,你要記住的是,合約金我們已經付過了——五十億,一分不少。”

  正處在失神狀態的宮藤俊成被夏芍的聲音扯回現實,卻再次像被雷劈中!

  什麼?

  肖、肖奕……死了?

  還有,什麼叫合約金已經付了?

  大和會社雖然走到了今天這步,但宮藤俊成在商場半生,這點彎彎繞繞不可能轉不過來。但正因為他想到了一個可能,才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外界沒人知道大和會社已經簽過合約,而肖奕又死了,合約金他等於白拿了。夏芍的意思是,合約金他可以拿著,但要對外聲稱是華夏集團付的!

  宮藤俊成險些一口血噴出來!就算和夏芍沒仇,現在眼前有這麼個敢說這話的人,他也想跳起來大罵!

  你妄想!

  剛剛是誰說貪心不好的?她這不僅僅是貪心的境界了吧?她簡直就是想空手套白狼啊!

  錢別人付了,所以她就不付了,她只是來拿份合同,然後等著公司交接到她手上就好。這簡直是一分錢不花,就想白得他的大和會社啊!

  宮藤俊成突然覺得心臟病要犯,想想他前段時間還想著狠敲華夏集團一筆,一轉眼,對方就白手套他的公司。別提多花錢了,人家一分錢都沒打算花!

  這叫什麼事?敢不敢胃口再大點?

  宮藤俊成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夏芍懶在沙發裡面不改色。看她那樣子,她確實是敢再大點胃口的。

  “時間不早了,宮藤社長。我忙了一天,有些乏了,你要是想好了,合約可以簽了。”夏芍沒給宮藤俊成太多的時間去震驚和思考,她只是看了眼牆上的鐘,露出些倦意來。

  這倦意看在宮藤俊成眼裡,已頗有些不耐的意味了。他心裡何止五味雜陳,千百味都已攪在一起,頭腦已無法思考,但至少明白一件事——他是沒有辦法不簽的。

  且不說肖奕是怎麼死的,是不是死在眼前這女孩子手上,就說她曾經在拍賣峰會上的身手。她連安倍秀真都能廢了,何況他?今晚他要是不簽,他知道她有的是手段讓他簽。他現在還剩了點身家,打算給兒子拿去創業,東山再起。可若惹惱了夏芍,宮藤家最後一點希望不知道日後能不能走得順利……

  幾經折磨,宮藤俊成閉了閉眼。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簽下這份合約的,也不知道是怎麼目送女子離開遠去的。他只知道冷風吹著大門,他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整個心都是涼的。

  而夏芍走出宮藤家之後,卻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望瞭望星輝點點的夜空。初夏的風吹來,尚有些微涼,卻能吹醒人的頭腦。

  剛才,她對宮藤俊成說的那些話,又何嘗不是對自己說的?身為集團的掌舵人,任何人都可以被輝煌迷了眼,唯獨身在高位的人不能。

  不看未來的人,沒有未來。

  ……

  張中先在車裡等夏芍,這段時間都是他陪著夏芍東奔西跑,夏芍上了車後便道:“明早我就回青市,您老就回香港吧。師父和師兄那兒,勞您操勞了。”

  張中先頓時瞪眼,不愛聽這話,“什麼時候這麼愛客套了?”

  夏芍卻笑著轉過頭來,“不跟您老客氣你也能盡十分的心,可要多說點好聽的,您老心裡一美,就能盡十二分的心。您說是不?”

  張中先頓時噎住,好半天才喘過氣來。他就不該跟這丫頭計較,跟她鬥嘴的結果往往是把他自己氣死。這話,聽了還不如沒聽見。這麼想想,還是聽前頭那句客套話舒坦。

  夏芍卻低頭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便轉頭看向了車窗外。她回來後,就沒怎麼開懷過。師兄雖然是傷勢大好了,但至今未醒,公司的事更令她覺得愧疚。她把公司放下三個月,這麼大的風波她都不在,她這個掌舵人這一次真的是沒有盡心盡責。直到今晚拿到了合約,她才心裡輕鬆了些,覺得自己可以回去見見那些跟著她打拼江山的老將們了。

  若是什麼都沒為公司做,她哪有臉回去?

  張中先一看夏芍這副神情,就知她心思又重了,頓時沒好氣地哼了哼,“行了行了,我回去幫你看著那小子,天天幫他調理身子,直到醒過來還不行?你趕緊把公司的事解決了,再趕緊回來!我這把老骨頭這麼大年紀了,十二分的力,很快就出不動了!”

  夏芍聽了,這才又笑了笑。

  如果她再香港,能看見師兄站在她面前,那該有多好?

  ……

  青省六月初的氣溫早晚尚有些涼意,上午十點,暖陽喜人,下了飛機的人們紛紛將薄外套搭在手上,穿著夏裝走進機場大廳。

  卻只有一個人,仍然穿著粉白的薄外套,下飛機的時候輕輕撫了撫白色連衣裙下微微隆起的腹部,隨後抬眼,也走進了大廳。女子戴著太陽鏡,遮陽帽,穿著平底鞋,一身休閒的打扮頗像國外海邊度假歸來。

  一進機場大廳,她便拿了份商刊,上面大標題果然刊登的是華夏集團的事。

  “十四支國際救援隊撤出昆侖山,華夏集團董事長夏芍已宣告遇難!”

  “華夏集團內部面臨重大抉擇!特邀專家針對未來做出預估。”

  “夏家仍未回應遇難之事,對集團的未來歸屬不發表意見。”

  “三月之期將至,出國度假謊言將破……”

  各種各樣的報導充斥著報紙和商刊,身邊經過的人時不時的討論聲入耳,女子卻只是低頭看著商刊。

  她看得太認真,大廳裡的氣氛忽然靜了靜,她竟都沒有第一時間發覺。

  等到她感覺到氣氛有異,將商刊放回原位時,大廳裡已站了不少人。

  人人都面朝同一方向,望著同一個人。

  她站在最後方,佇立的人潮無聲地指引著她目光的方向,她順著望過去,忽然也如那人潮。

  人潮的盡頭,男人靜靜立著,銀黑的襯衣袖口挽著,懷裡抱著捧玫瑰和百合的花束。他周圍沒有人,孤冷的氣息令所有人退避三尺,冷峻的眉宇間卻凝著令人移不開眼的柔。那柔只是一眼,便讓人覺得深邃,覺得極致,覺得心底某處鈍痛,似有刀在割,讓人覺得,此生不可能再看見這樣飽含深情和令人疼痛的目光。男人的眸暗得像黑夜,卻亮得似晨露,只是定凝著的目光,便令人看見蝕骨的壓抑,恍如隔世的思念和小心翼翼的凝望。

  她也望著他,太陽鏡遮了她的眼眸,卻看見兩行熱淚淌下臉頰。她忘記身在何處,忘記剛剛在做什麼,只隔著人群遠遠望著他,默默流淚。世上只有他,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他都能在人群裡一眼尋見她……

  不知什麼時候,她緩緩轉過身來面向他,他的目光卻落在她的手上。她的手撫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望著他。

  他眼中所有的深情和疼痛都在這一瞬呆住,手中的花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人群卻開始騷動。她的臉被太陽鏡和太陽帽遮了大半,一時並未被人認出,但他的模樣,卻不可能有人認不出!

  徐天胤?!

  人群怔愣過後,忽然明悟了一個巨大的消息,人潮像流水般迅速轉頭,紛紛望向後方的女子!

  夏芍卻看也不看周圍人群,臉上淚還流著,唇邊卻綻開笑容,忽然抬腳,奔向了徐天胤!

  她這一奔來,怔住的男人忽然被驚醒。向來冷峻的臉上,這一刻驚住、擔心、迫切的情緒糾結在一起,看起來很滑稽。他似是很怕她跑,忙邁過地上的花,也向她大步走了兩步,迎面接住了她!接住她的一瞬,他的腰微微向後一收,大手扶住她的腰身,幫她緩了力道,任由她抱緊了他。

  她在他懷裡顫抖,不知是哭還是笑,卻有濕氣燙了他的心口。他卻不敢抱她,恍惚間不信,峰頂那一日,那一刻的閉眼,他以為是此生永別,竟可以再見她。

  他的手也在抖,試過幾次竟不敢再碰她,怕那是一捧空氣,一碰便發現在黑暗的長長的夢裡。他只聞見她的香氣,獨屬於她的令人心神寧靜的香氣。他感受到她的柔軟,和她圈上他脖頸時手指的軟嫩,那也是獨屬於她的軟玉般的身子。

  一切的一切,說明這不是夢。不是他總感覺做不完走不出的黑霧般的噩夢,她真實地在他眼前,不像那天在峰頂,他想道別,卻連她的聲音也聽不清……

  “……芍。”他試著輕輕喚她,聲音卻是啞的。

  她在他懷裡顫了顫,他心口的濕熱更加燙人,她哭得更厲害,卻也漸漸笑出聲來。許久,她抬起頭來,摘下眼鏡,露出那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容顏,眼睛紅腫,卻能看出最令他迷戀的笑意。隨即,他聽見她輕輕喚他,“師兄。”

  師兄……

  這稱呼他不知道讓她改了多少次,她每次只在他使盡手段的時候才讓他如願一回,可事後又改回來。在他苦惱的時候,她總是笑,笑得眼眸月牙兒似的,令他迷戀,過後又默默苦惱。他為此想過很多辦法,可是總沒有辦法改掉她的習慣。

  但這一刻,他才知道他有多期望聽見她的這句“師兄”。

  “嗯。”他簡潔地回應,聲音卻很短促,短到幾乎卡在嗓子裡,啞得令人聽不見。

  她卻輕輕一笑,而他,在她的輕笑聲裡,小心翼翼地用雙臂圈住了她。在確定她沒有消失之後,他慢慢地將她抱緊。

  一滴濕熱落在她頸窩,他將臉埋在裡面,貪婪地嗅著她的香氣,任那濕熱濕了她的肌膚,身體也不由自主輕輕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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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0 23:00:5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大結局(下)

  這天,正是三月之期的最後一天。當輿論都將目光放在華夏集團高層身上,看他們明天如何圓之前的說法時,夏芍出現在了青市機場。這個消息像風一般迅速傳了開來,有記者趕到的時候,夏芍早已不在機場。

  她已經坐在華夏集團總部大廈的董事長辦公室裡。

  孫長德等一干在青市總部工作的高管是第一批迎接這個驚喜的人,其餘人收到消息,還在緊急乘航班趕來的途中。明亮闊大卻佈置雅致的辦公室裡,孫長德欣喜地幾次都沒說出話來,那孩子氣的神情哪裡像威名在外的華夏拍賣的總裁,簡直就跟當年夏芍初見他時一樣,海歸回來,三十多歲了,還像個陽光大男孩。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最終,還是夏芍先開了口。

  “不晚!不晚!太是時候了!”孫長德的激動溢於言表,他們幾人這些日子關注著救援進展,當聽說冰塌了的時候,他們幾個的心也頓時塌了。十來天前,聽說救援隊撤離了,陳滿貫大晚上的來了青市,兩人就在辦公室喝了個爛醉,抱頭痛哭。徐家出事,董事長遇難,這段日子對他們來說真的太艱難了。他們都已經商量好了,如果董事長今天沒回來,他們就去趟夏家,把董事長的股權轉給她的父母,而後他們這幾個元老繼續維持公司的運營。公司必定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發展迅猛,但走到今天已經穩定。只要緩一緩跨國集團的規劃,只在國內發展,有生之年,盡他們所能,讓董事長的父母不愁吃穿,公司也繼續運營,還是很有可能的。

  他們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已經不敢想還有更好的結果。沒想到,結果不僅是好的,還是那個最好的!

  她回來得太及時了,沒有必要道歉,走之前,她說三月為期,今天還沒過。

  夏芍卻垂眸笑了笑,孫長德等人的決策父母已經打電話跟她說過了,這是最令她感動的地方。假如她不在了,還有人願意為她父母的衣食無憂操勞,當初這幾員大將她是先憑面相挑的人,果然沒看錯。她回來的這些天,清理了不少人,清理仇人倒沒什麼,最怕連親近的人都要清理,那才是最傷人的。所幸,沒有人讓她失望。正因為面對這些真心的人,她才應該道歉。最後才處理公司的事,她確實存了考驗他們的心思。

  “陳哥知道您回來了,已經改簽了航班,很快就到。他這些天都沒睡好,當初對外界稱您和徐將軍出國度假是陳哥想的法子,我們都是同意了的,可是後來徐將軍出事,我們對外的宣稱不攻自破,公司員工也為此人心惶惶,陳哥很自責。”孫長德歎道,幸虧董事長回來了,不然陳滿貫可能這輩子都會當初的決策自責。

  夏芍聞言也一歎,陳滿貫這一生的經歷也可謂大風大浪,他當初事業未失敗的時候,就是個重情義的人。當初她也正是看到這點,才放心將福瑞祥交給他打理。

  陳滿貫果然來得很快,夏芍才到公司一個多小時,他就從東市坐航班趕過來了。當在辦公室看見夏芍的一刻,五十多歲的商場老將了,竟然忍不住眼圈都紅了。

  艾米麗和劉板旺是下午三點鐘到的,最晚到的竟然是馬顯榮。他本是青市福瑞祥的總經理,但這些天公司情勢緊,員工人心不穩,陳滿貫便派他去各地福瑞祥視察,順道安撫員工情緒。他得到夏芍回來的消息後,訂航班沒訂到,晚了一班回來,已是下午五點了。

  這個時間員工已經下班,夏芍卻與這幾名心腹大將坐在了會議室裡。

  “先看看這個吧。”夏芍把一份合約書放到了桌面上。

  陳滿貫先接了,看過之後臉色一變,遞給了孫長德。孫長德看過之後遞了下去,每個人臉色都變了一遍,沒有驚喜,只有沉重。

  “董事長,這是……”

  “我回來之前去了趟日本,簽了這個。”

  合約上寫的清楚明白,五人當然看得懂。孫長德卻道:“您大概不知道,大和會社已經和別人簽了合約,賬都付了!那人是您讓方禮留意的一個人,姓肖。我們在您回來之前,曾經懷疑他和您在昆侖山出事有很大的關係!很可能就是他和大和會社密謀的,只是後來徐家出事,外界輿論對公司不利,我們還沒分出心來去查這個人。”

  宮藤俊成簡直就是想吃雙份,可惜董事長身在昆侖山,對這段時間的事不清楚,這合約恐怕是讓人蒙了。

  “沒關係!想吃雙份,也得看他坐不坐得起這個牢!連那個姓肖的一起查!”陳滿貫一擺手,怒道。

  夏芍卻揚眉一笑,她這些部下連這些事都挺精明的嘛,竟能看出她出事跟肖奕有關。他們這是擔心被人蒙在鼓裡啊,呵呵。

  “放心吧,這份合約是有效的。”夏芍含笑慢悠悠道,將五員大將的目光吸引到她身上,“我從昆侖山回來,沒讓任何人洩露消息,也是怕打草驚蛇。我先回了趟京城,背後的人已經解決了。現在合約有人幫我們付了,我們當然不能辜負對方的好意,任由大和會社無人接手。這件事我已經去日本跟宮藤社長談過了,合約他親手簽的。記住,五十億的合約金,我們已經付清了。”

  “……”啊?

  五雙直愣愣的眼,吶吶盯了夏芍半晌。這話裡的信息量略大,五個人琢磨了半天,目光皆從剛剛的氣憤轉為震驚,嘴都張大了。

  不、不是他們想的那樣吧?

  董事長的意思是,害她的人她已經解決了。現在人家付清了合約金,卻沒命接收大和會社,她就不客氣地去了趟日本,又不客氣地跟人家宮藤俊成重新簽了份合約?

  這是……白吃?

  陳滿貫的嘴有漸漸向上咧的趨勢,他覺得這時候笑有點不厚道,但是忍不住。只聽說過兵法上有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沒聽說過商場上有不花錢白接手人公司的。這難不成就是傳說中的最高境界?

  其餘四人卻激動多一些,董事長真是每回都能給人驚喜!她走的這段時間,外界傳言不斷,公司人心惶惶,其實她不必做什麼,只要她一回來,一切謠言自破,華夏集團還跟以前一樣!可是她每次出手,總能讓公司向前邁一大步,很難想像她是怎麼一回來就查清了是誰害她的,然後不聲不響地解決了此事,還為公司帶回了這麼巨大的利益!

  果然,華夏集團還是有她,才能算真正的華夏集團。

  在五員大將嘆服的目光下,夏芍笑了笑,“明天放出消息,召開新聞發佈會。另外通知各地分公司經理,來總公司開會。我會在這裡坐鎮一段時間,直到研討出日方市場的接手和運營方案來。”

  “好!”五人迫不及待地點頭,心情前所未有的放鬆,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這麼期待見那些記者。因為他們知道,明天起,商場將又是一場風波和傳奇,他們已經迫不及待等著看那些人的表情了!

  “現在外面也都是記者,你們今晚要去酒店休息的就去吧,我就不出公司了。告訴廚師一聲,做些飯菜,送到我房間來。”談完了事,見天色已漸黑,夏芍便起身道。她的董事長辦公室裡有私人房間,只是她很少在公司過夜。

  “我們也不出去了,就在公司休息得了!”陳滿貫道,“不過,明天記者會過後,您可得讓我們給您接風洗塵,好好慶祝慶祝!”

  “這事是要慶祝。”連艾米麗都開了口。

  夏芍應下,這才回了董事長辦公室。

  一回房間,她便被人抱進了懷裡。夏芍笑了笑,目光都柔了下來,乾脆也賴在徐天胤懷裡,臉頰貼在他胸膛上,感受著他的溫度和心跳,任鼻息裡都是他的氣味。好半天,她才平靜下來,剛要抬頭,便被抱了起來。

  夏芍險些驚呼,她現在有孕在身,極怕扭了腰。但腰間一隻大手錮得穩當,下一刻,她就被穩穩地抱到了床邊坐下。

  徐天胤在她面前蹲下,目光落在她小腹上,靜靜看了許久,手撫上去的時候,有些輕輕的顫。那顫疼了她的心,她安靜地笑著,手輕輕撫上他的手背。感受到她的安撫和鼓勵,他才緩緩將臉貼了上去。孩子還太小,他根本什麼都聽不到,許久之後他抬起頭來,那深邃的眸望得她心疼,“我不知道。”

  他的嗓音是啞的,情緒裡有著壓抑的自責和疼痛。

  夏芍柔柔地笑了笑,她懂他的意思,他是說,他從來都不知道她懷了他們的孩子。他出事的時候,都不知道他有孩子了。他以為,她知道,卻沒有告訴他。

  “我也不知道,你出事的第二天我才知道,那時候已經在離昆侖很近的地方了。”所以,他才不知道。所以……在孩子生命的前兩個月裡,他們都不知道他來了。他們是如此疏忽的父母。

  男人眸底的疼痛震了震,眸變得更深暗,嗓音更啞,“他乖嗎?”

  夏芍一笑,“乖。在最難的那些日子裡,他都沒怎麼折騰過我,一直很乖,很堅強。”

  尤其是雪崩之後,在冰縫裡的那些日子。她以為他會沒了,結果卻是他一直好好的,沒讓她抱憾終身。這個孩子很疼她,這是他們的福氣。

  “辛苦嗎?”徐天胤又問。這回,他問的是她。

  夏芍卻笑著,久久沒開口。她在他剛出事的時候,甚至在回來的時候,都想著等他醒過來,要有很多話對他說。她要問問他,為什麼當初說好了一起,他會背著她獨自去承擔危險。為什麼他做了那樣的事都沒告訴過她?他難道不知道,他若不在了,她會有多痛苦?

  她想著,等他醒過來,她要把那天天塌了一般的痛苦絕望和這些日子以來的壓抑,通通都與他說道說道。

  她想著,對他狠狠發洩一番,直到她舒心。

  她想著,不理他一段日子,直到她消氣。

  可是,當他真的醒過來,這樣真實地蹲在自己面前,看著他自責,看著他因她遇險害怕的眼神,她真的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她捨不得啊……

  只這麼看著他,她就覺得一輩子不夠,哪能把這樣短的時間再分出來,與他生氣,讓他難熬?她恨不得每一天都開開心心的,哪怕一分一秒都是幸福的。

  “我覺得辛苦的時候,就會想著,你那天在峰頂,以為再也見不到我的時候,你一定更苦。”夏芍笑著,忍不住流下淚來,卻貪戀地看著眼前男人,不想眨一下眼。

  她看著他眼底慢慢泛起紅來,在落淚的一霎低頭抱住她和孩子,跪在地上,臉深深埋在她腹中。

  ……

  晚餐送來的時候,兩人剛剛平靜下來。廚師聽說夏芍回來了,把多年的廚藝都拿了出來,做了滿滿一桌好菜,都是令人懷念的家鄉菜。許是陳滿貫等人提醒過,菜式裡並沒有太寒涼的海味。

  心愛的人就在眼前,公司也沒事了,直到這晚,夏芍才覺得胃口真正好了起來。兩個人並肩坐著,都覺得對方目前的身體應該多吃點,於是不停地往對方碗裡夾菜。兩個人又都是珍惜對方心意的,因此碗裡有多少就吃多少,等桌上的菜見了底,兩人都覺得吃撐了。

  房間裡的佈置一應俱全,兩人坐在沙發裡消食,電視螢幕亮著,卻誰也沒看進去,只覺得這麼相互依偎著,即便什麼也不說,都是此生幸福。

  待覺得腹中不脹了,徐天胤才與夏芍起來,兩人就在屋裡散步,手牽著手。她覺得累了,他便去浴室裡放了熱水。她實在太懷念他每晚去浴室為她放熱水的日子,這個澡洗得也舒心,只是有人一直盯著她隆起的小腹,默默的帶些新奇和研究的目光讓她忍不住笑了好幾回。待洗過澡,她也乏了,兩人便早早躺去床上歇息。

  身邊是熟悉的人,熟悉的溫度,熟悉的氣息。三個月前,她很怕這樣的日子再也沒有了,他與她的心情應是一樣。兩人相擁而眠的時候,都忍不住顫了顫,然後將對方抱得更緊。

  三個月來,他一直在睡著,她卻沒睡過一個好覺。就連回來的這些日子,也是在為解決各種事情奔波。直到今晚,她覺得一切都輕鬆了,才放心讓自己入睡。

  她確實是很快就睡著了,月色透過窗簾灑進來,照見她玉般的臉龐,也照見男人深邃凝望的眼。

  她瘦了,以前有些嬰兒肥的臉頰,已經瘦得沒了。她睡得很沉,他怕擠著她和孩子,稍微往後讓了讓,她的呼吸頻率都沒變過。他撥開她額前的發,凝視她熟睡的容顏,卻看見她微皺的眉頭。她睡得不太安穩,不知什麼憂心事,一入睡便要來纏她,他試著為她撫平,輕輕拍她的背,吻吻她的眉眼和臉頰,卻沒能讓她安心下來。她的眉頭越皺越緊,漸漸起了低低的囈語。

  他靜靜地聽,她喚的是他的名字,彷徨,害怕,痛苦,絕望,一聲聲極小的聲音,幾乎撕裂他的心口。

  “我在!我在……”他低聲回應她,他一直以為,不能與她白頭到老,是他的痛苦。而她的人生還有很長,她值得比他命數更好的人陪著她到老,會有人疼她、寵她、照顧她,她往後一樣可以幸福。可他從來沒想過,失去他,她會這麼痛苦,這麼怕……

  他不能忍受她承擔一點點的危險,所以他先去承擔。他以為,她沒事,就會很好。

  但或許,是他錯了。

  他拍著她,試圖安撫她,她卻仍然被困在夢魘裡,無法安靜下來。他只好開始喚她,試著喚醒她。

  當她的眼睛睜開的一刻,他松了口氣,卻看見她迷茫的眼神,在漸漸看清楚他就在眼前時,她欣喜又傷心的眼神令他疼痛,他將她擁進懷裡,聽見她在他懷裡失聲痛哭。

  她做夢了,夢見她遲了。她出現在世界的各個角落,忙公司,忙父母,忙抽空回去看師父和老爺子,身邊卻總是空蕩蕩的,永遠在忙碌,永遠一個人。這輩子什麼都有了,唯獨心是空的,她試著在世界各個角落尋找他,卻總是找不到,找不到……

  那種窒息的痛苦那樣真實,當她被喚醒,發現一切都是夢,她再也忍不住。她原以為,她可以不發洩這些日子的諸多情緒,但直到她哭出來,她才知道這些情緒壓得她有多重。

  “你騙我……你說過不騙我……”她沒打算跟他生氣,只是想說出來。

  “沒有。”他拍著她,呼吸很沉,讓她知道他的心也在疼著,但他卻道,“沒騙你,只是沒告訴你。”

  這話讓在傷心中的夏芍一噎,險些沒背過氣去,待喘了幾口,她抬起臉來,眼神控訴。她以前怎麼沒發現,他還會狡辯?

  “你說會和我一起與命數一戰,結果呢?這不算騙?”她鼻音極重,口齒倒伶俐。

  他的回答卻是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唇。他吻得沉重,濃烈,像用盡一生的氣力,把失而復得的珍寶融入骨血。這一生,在遇到她之前的那些灰暗的年月裡,他總是在不斷地被失去折磨。與她相愛的五年,他用過從未用過的情感,得到過從未得到過的摯愛。在得知他孤煞命格的時候,他想過遠離,他以為有這樣一段感情留給他回味,足夠他過完此生。他想過她會用盡全力救他,但從未想過他能醒來,沒想過命格會破,沒想過這一生會有妻子,有孩子……

  當他醒過來的時候,得知一切,師父在他面前推演他的八字,卻再也推演不出吉凶之時,他沒有感受到喜悅,只是感受到疼痛,為她所做的一切。

  直到見到她,得知她有了他的孩子,他才知道這一生可以如此幸福,如此圓滿。他世界裡的那一抹寧靜的光,終於可以一直陪著他。

  遇見她,是他此生至幸。如果再遇到這種事,他不會再獨自涉險,他會和她一起,哪怕是死。

  他吻著她,吻得極致,她也投入地回應著他。屋裡漸漸是沉重的喘息,情漸漸濃時,他除開她身上的阻礙,撫過她每一寸,一寸比一寸用力,來到她隆起的小腹時,兩人卻都顫了顫。

  隨即,兩個人都停了。

  夏芍低頭看向小腹,徐天胤也低頭看去,他的手撫在上面,眼神怔愣。

  夏芍也愣了,剛才,胎動了下。其實,這不是她第一次胎動了,只是孩子還小,胎動很輕微,她只能感覺到,卻摸不出來。但剛才那一下實在太重了,她感覺像有一隻小腳,在她肚子裡狠狠踹了一下。想必,師兄也感覺到了。

  “他,在動?”徐天胤慢慢抬頭,不確定地望著她。

  夏芍一笑,“許是在抗議。”

  徐天胤一愣,低頭默默瞧著那小腹,眼眸微微眯了眯,大手卻輕輕地在上面撫了撫。但裡面的小傢伙卻不給面子了,愣是再也沒動過。待徐天胤放棄,夏芍瞧見他柔極的目光。他起身下床,去浴室之前眷戀地望了眼她月色裡玉雪般的身子。

  夏芍半坐在床上,忽然低頭,噗嗤一笑。她忽然比以往更加期待肚子裡的小傢伙來到世上,到時定是另一番樂趣。

  徐天胤沖完冷水澡回來,夏芍已經躺下了。他抱過來的時候,她還沒忘記之前的話題,道:“說你以後再不做這種事了。”

  哭過之後,她覺得整個心情都輕鬆了,也懶得再問他還會不會再做,直接要他給她個承諾了。不管他會不會再做,她都不會讓這種事再發生了。

  “不做了。”徐天胤答應得很快,很堅定。他是不會再做了,因為這種事,他不會允許再發生!

  男人的眼神在黑暗裡有些冷,夏芍卻笑了笑,枕著他的胳膊,很快又睡了。

  這一回,她睡得很舒服,早晨直到有人來敲門才醒了過來。

  徐天胤早就醒了,卻沒叫醒夏芍,他知道她今天要出席記者會,但任何事在他眼裡,都沒有她的安睡重要。在她起床吃過早餐、換過衣服,又讓化妝師化好妝之後,他還囑咐,“人多,別擠著。”

  夏芍噗嗤笑了,她今天神清氣爽,笑起來別有一番氣韻,頓時讓他的目光變得柔和而留戀,“誰能擠著我?要不,你陪著我,幫我擋擋人?”

  她是打趣他的,徐天胤還當真點了頭。

  “好。”

  ……

  華夏集團要召開記者會的事,外界早有預料。只不過,原先猜測的是夏芍未歸,華夏集團的高層撐不住了,總要出來給外界一個明確的解釋。但現在的結果很出人意料。

  昨天有人曝出夏芍出現在青市機場,甚至有人拍下了夏芍和徐天胤感人相擁的照片和視頻。當確定是兩人後,國內輿論一片議論浪潮!

  夏芍不是在昆侖山遭遇雪崩遇難了麼?怎麼會出現在青市機場,看起來還毫髮無損?

  徐天胤不是因事被免了京城軍區的職務,目前在畏罪潛逃中嗎?怎麼也敢這麼光明正大地出現?

  這段時間的傳言到底是真是假,真相在哪裡?

  外界議論紛紛,所有期待真相的人都將目光放在了今天上午華夏集團的記者會上。

  夏芍今天穿著件黑色的連衣裙,上身罩著件白色小西裝,乾淨俐落的職業裝,卻與她以往出席重大場合喜愛的古典穿著不同。一進會場,嗅覺敏銳的記者們就似從這穿著上聞到了什麼,紛紛盯緊了夏芍的肚子。

  閃光燈不僅打在她身上,還打在陪著她一起進來的徐天胤臉上,後頭跟著的華夏集團高層幾乎成了陪襯。

  徐天胤將夏芍送上臺去,見孫長德等人都站在她身後,兩旁公司安保人員也都就位,在確定不會驚著她或者擠著她之後,他才坐去下方空著的席位裡。

  臺上只剩下華夏集團的成員。夏芍站在最前面演講台前,望著下方媒體,早已經入座等待的記者們卻沒有等到她先開口講話,在一陣閃光燈爆閃之後,問題如潮水般湧來。

  “夏董,請問您是昨天才回來的嗎?”

  “請問您對這段時間外界的傳言有什麼解釋嗎?”

  “您的員工對外聲稱您和徐將軍去國外度假了,請問您是去度假了,還是去安胎的?”

  “有消息稱您在昆侖山遭遇雪崩,可是看您完好無損地出現,請問消息是假的嗎?如果是假的,那那些前往昆侖山的國際救援隊是怎麼回事?”

  “您不在的這段時間,外界有諸多傳言,其中最嚴重的莫過於華夏集團內部爭鬥,有解體或被吞併的風險。請問您是因為在安胎,所以才沒有站出來反駁的嗎?”

  不過一天的時間,媒體們已經分析和腦補出了很多種真相和可能。問題如潮,夏芍卻站在後上,看著那些提問的記者,一句話也不答。她太安靜,目光太平靜,平靜得讓台下的激動、爭問,越發顯得像一場鬧劇。

  氣氛在強烈的對比中蔓延發酵,漸漸的,提問的人越來越少,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怔怔望著臺上的女子。

  直到此刻,才有人想起來,這裡是青市,這裡是華夏集團崛起的地方。在場的媒體中,有太多的人五年前就見證了華夏集團的成立,那個時候,很多人記住了那個穿著旗袍氣韻古雅眉眼含笑的少女。那個時候,她才十六歲,臉蛋兒還有些圓,笑起來尚有少女的稚氣。而今天眼前站著的女子,她長成了。商場世事的歷練,讓她的氣韻久積若沉香,靜而遠,一眼讀不透,品不盡。她的容顏比那時更令人想要久望,整個人似立在不知何處生來的明光裡,不奪目,不刺目,卻如同時間靜好的永恆。

  她只是靜靜立著,便有令人安靜下來的魔力。哪怕只是一個平靜的眼神,不喜不怒,卻能令人心裡不上不下,心生恭敬,不敢造次。

  死靜的氣氛總是令人覺得時間過得極慢,在等待她開口的時間裡,人人不自覺地屏息,只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甚至有人垂下眼去,不敢與她對視。

  她笑起來的那一刻,看見的人極少,在場的所有人卻都聽見了她漫然悅耳的聲音。

  “諸位,感謝前來出席華夏集團的記者會,也感謝剛才各位媒體朋友們提出的問題。但我想有一件事情很多人都誤會了,華夏集團今天的發佈會為的不是澄清前段時間的諸多傳言,我個人認為這些傳言也無需澄清——我站在這裡,而你們看到了,這就是最好的事實。”

  低著頭的人不知何時抬起頭來,會場裡皆是怔愣的目光。

  我站在這裡,而你們看到了,這就是最好的事實……

  沒錯,她站在這裡,而且完好無損,說她遇難的,說華夏集團要內鬥倒閉的,還需要再解釋嗎?只要她在,一切謠言不攻自破。

  可是,她不打算多做解釋,那何必開這場記者會?

  “華夏集團今天的新聞發佈會為的是一件正事,而且是一件很重要的正事。在外界諸多傳言的時候,我們正在為一件事而努力,今天就是向大家報告成果的時候——經過這段時間的努力,華夏集團已經正式與日本大和會社簽署合約,以五十億的價碼收購大和會社,目前收購金已經交付,雙方正在接洽,準備下個階段公司的交付和華夏集團在日本落戶的工作。”在整個會場的注視裡,夏芍緩緩開口,卻在她的話音落下許久後,現場還是沒有半點聲音。

  死寂的氣氛,一如剛才。

  “後續工作的進展,我們會及時發佈。”夏芍在眾多傻愣愣的目光裡微笑,頷首致歉,“這便是今天發佈會的內容,如果諸位沒有什麼要問的,發佈會可以就此結束了。”

  如此一語,卻驚醒了整個會場的人!

  會場裡頓時嘩的一聲,炸開了鍋!媒體記者們紛紛交頭接耳。

  “收購大和會社?什麼時候的事?”

  “不是傳言大和會社和華夏集團不和嗎?怎麼會……怎麼談成的?”

  “五十億?好大的手筆!誰說華夏集團要倒了?”

  “跨國集團!這是要走跨國集團的路子,這麼快?!”

  華夏集團才成立五年,能走到國內行業的至高處,已經是商界傳奇。有人預測過,華夏集團未來的定位絕不會僅限於國內企業,他們一定會走出去。但誰能預料到,這一天會這麼快?

  是誰說華夏集團要倒了?人家明明就向前邁了一大步!

  是誰說夏芍遇難了?人家明明就好好地站在面前!

  這一切,該不會是華夏集團在收購大和會社的時候,競爭對手們搞出來的吧?

  不得不說,媒體們雖然沒全猜對,但也離真相不遠了……

  現場震驚的目光,疑惑的聲音,最終彙聚成更多的問題,但記者們想問,夏芍卻沒有回答。這是一場很簡短的新聞發佈會,也很純粹,在宣佈完要宣佈的事情之後,夏芍一句多餘的回答都沒有,只以等會兒有重要會議要開為由,拒絕了一切採訪。

  安保人員護過來,記者們湧過來,閃光燈、麥克風,人擠著人,幾乎把門堵了。

  人群裡卻有一道冷極的目光,不知哪裡來的,不太敏銳的人都覺得莫名一冷。不少人四處張望,人群卻被分開,徐天胤大步走了過來。他所到之處,前一刻還擠在一起的人群像被無形的氣勁劈斬開,這個男人手裡什麼也沒有拿,眼睛誰也沒看,卻讓人感到莫名的壓迫和冷意。

  從徐天胤來到夏芍身邊的那一刻,便再也沒人能擠過來,記者們吶吶瞧著夏芍柔柔地笑了笑,之後兩人相攜著旁若無人地走出去。

  但直到夏芍的背影看不見,人們還是望著那個方向無法收回目光。

  人人都知道,接下來,國內會掀起怎樣的浪潮。

  只用了五年,便創造出一家跨國集團,這簡直是商場的奇跡!而這個奇跡的掌握者,這個集團的掌舵者,她還沒有過二十一歲的生日……

  當人們在傳著她遇難的謠言的時候,當華夏集團在被倒閉的傳言籠罩的時候,她沒有急於澄清,只是始終在努力,這大概便是成功者才具有的品質。

  不出媒體們所料,事情一經報導,國內果然掀起了熱潮。天空的陰霾仿佛一日散盡,晴空萬里,一切謠言都被震驚和讚歎所取代。華夏集團從成立開始,便總是能引起全民熱潮,這一次也不例外。只是這一次,她走到了更高的地方,更加的遙不可及。

  而外界的讚歎和熱議,並沒有引起夏芍的關注——她正忙著。

  忙著與各地分公司的經理們坐在會議室裡,聽這段時間的工作報告,研究集團在日本落戶營運的章程。忙著安撫公司這段時間因傳言而惶然不安的員工。員工在見到夏芍回來了,公司也傳出收購了大和會社的喜事,自然一掃陰霾,上班都精神抖擻。而日本市場是華夏集團走出跨國之路的第一步,方案和章程自然慎之又慎,自然不是開幾次會議就能定的。好在孫長德等人早知夏芍的心思,關於日本市場的方案早有準備,會議這才開得頗順利。只是事情到了執行的一步,許多細則要敲定,也最費時間。

  這一忙就忙到了六月底,大事都定了下來,剩下的小方案不必夏芍事事操勞,只許她最後過目就好。這段時間,徐天胤一直在青市陪著夏芍,只等她忙完公司的事,兩人回東市見父母。

  但臨走之前,夏芍還欠陳滿貫等人一頓飯。她答應了他們要請客慶祝的。

  這晚,徐天胤在這裡,陳滿貫等人也都不拘謹,幾杯酒下肚就都放開了。

  “董事長福大命大,咱們集團也福大命大,這事本來該幹一杯,不過董事長不方便,這杯就先攢著了,呵呵。”陳滿貫笑呵呵道,順道瞥了眼徐天胤。

  徐天胤默默坐著,還是那麼冷,話那麼少,卻早把夏芍的酒杯推得遠遠的了,順道盯著他們手裡的酒杯。誰看夏芍的酒杯,他就看誰。被他看過的人,都不敢跟夏芍提酒這事,更不敢跟他開玩笑,讓他代喝。

  夏芍發話了,今晚徐天胤也不喝酒。他重傷初愈,元氣大傷,總得調養些日子,夏芍不放心他喝酒,兩人面前擺著的就都是溫開水。

  “陳哥,算了吧。董事長擋酒的功力,你又不是不知道。攢著到最後,也不知道會攢到誰的肚子裡。”孫長德笑道,舉杯,“還是我們幾個喝吧,就別惦記董事長了。”

  幾人頓時笑了起來,陳滿貫笑的聲音最大,笑罷有些感慨,“唉!今晚就我們幾個人,有點少,董事長應該多請幾個人的。前段時間,外界都在傳董事長的死訊,不少商場對手都盯著我們,我還以為我們有場硬仗要打,結果比想像中輕鬆得多。多虧了安親集團、三合集團和嘉輝集團這些老朋友在背後相助,要沒有他們放出風去,說誰也不准動華夏集團,等不到董事長回來,恐怕有些人就忍不住動手了。這事,是該謝謝人家。商場上,老實說有朋友不容易,尤其是你遇著難事的時候,真心幫忙的沒幾個。”

  陳滿貫當初生意失敗,就體會了一回人間冷暖,認識的朋友個個閉門不見,誰也不肯幫他一把。所以這回他才有這麼多的感慨。

  孫長德也點了點頭,“董事長的人脈還是很驚人的,前段時間華爾街的黎良駿黎老還打電話給我,問我們是不是真的財務緊張。如果是,他可以批一部分免息貸款。”

  “呵呵,羅姐也找了我幾次,我前段時間沒少和她見面。”劉板旺也道。

  “胡總、熊總和田董他們也問過,問我們需要多少資金周轉,被我給回絕了。”馬顯榮也開了口。

  幾人轉頭望向夏芍,除了感慨,也難免有些嘆服。夏芍的人脈裡並不是只有利益之交,當初在她這裡問過風水運程,得過她幫助的人,在她出事之後,還是挺記掛她的。有些人,她當初看人家艱難,根本就沒收酬勞,這些人裡有很多算不上成功人士,只是很普通的人,與安親集團那些巨頭相比沒錢沒勢,卻在前段時間裡親自來公司詢問了好幾次。這些都是那段時間裡,令人心暖的事,現在事情過去了,但這些人總要跟董事長說說。

  夏芍聽著,目光柔和,笑意也溫純。她都知道,過段日子,這些人她都要見見。

  “啊,對了,還有一件事!”孫長德忽然想起了什麼道。

  夏芍挑眉,轉頭看他。

  聽他回憶道:“還有一件事,這人不知道是誰。我沒時間查,方禮也沒查出來。就是前段時間,外界傳聞咱們集團快倒閉了傳得最凶的時候,有人在一天傍晚,方禮下班的時候,往他的車裡丟了一百萬。當時那人騎著機車,帶著頭盔,方禮沒看出是誰來。事後我讓他查,他只查出機車的牌照是假的,然後就沒線索了。這一百萬沒動,一直在方禮那裡放著,當時我讓他等您回來處理,只是您真回來了,這事我倒差點忘了,要不是陳哥起了個話頭兒,我還想不起來。”

  這事其餘幾人顯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再提起來,依舊沒有頭緒,於是所有人都看向夏芍。

  別人不知道,她定然能知道。算一算,也能算出來。

  夏芍卻沒算,她只是低著頭,心念一動,幾個掐指之際,眸中已有驚訝、安心和欣慰等諸多情緒閃過。抬眼之時,笑意已一如往常,只道:“我知道了,這事等我回京城的時候會處理。”

  她這麼說,便是已有眉目。五人都很感興趣,但見她沒有明說的意思,便都按下沒有再問。

  夏芍有孕在身,這頓飯並沒有吃太久,散了之後,徐天胤便與她一起回去早些休息了。

  次日早晨起來,兩人去機場乘坐航班,回到了東市。

  ……

  回到家裡的時候,才上午十點。

  按照往年,夏芍若是回家,夏家一大家子都是要來見見她的。這天家裡卻只有夏志元和李娟兩人,連兩位老人都沒過來。

  夏芍平時是挺喜歡人少的,至少不鬧騰。但今天這日子,人一少,氣氛便靜,剛走到門口,便覺得壓力迎面。

  “怕不怕?”夏芍笑著瞧向徐天胤,眼神打趣。

  徐天胤的眼神在陽光裡很柔,化了臉上冷硬的線條,唇邊淺淺弧度,沒答她,只是把她的手牽得牢牢的,帶她進了門。

  今天並非週末,夏志元卻沒去基金會,坐在客廳裡喝茶看新聞。李娟一個人在廚房裡忙活,見女兒女婿回來,忙從廚房裡跑出來,歡喜得不得了。

  走出廚房,看見提著大包小包,牽手進來的兩個年輕人,李娟頓時有些晃神。

  快一個月了,從香港離開的時候,女婿還沒醒,躺在床上像醒不過來似的。至今,她還記得那天在房間裡瞧見他,他那滿身青黑的嚇人樣子,現在竟好好地站在面前……

  女兒也是,走的時候小臉兒還瘦得尖尖的,這才一個月不到,就圓了起來,雖還不如從前圓潤,但氣色瞧著好多了。

  李娟瞧瞧女兒,再瞧瞧女婿,漸漸熱了眼眶。這世上最大的喜事,莫過於孩子們都好。

  “爸,媽,我們回來了。”徐天胤比夏芍先出了聲,他聲音有些沉,牽著夏芍的手更是緊了緊。

  夏芍抬眼,對徐天胤柔柔笑了笑。只有她知道,他對親情有多麼渴望,母親的一個眼神就可以感動他。他以前稱呼她的父母還比較拘謹,一直稱呼岳父岳母,他怕人不接受他,一直小心翼翼。今天改口,他知道,除了出於感動,他還有點小心思。

  果然,李娟被徐天胤這麼一叫,頓時又驚訝,又歡喜,又有些不好意思。

  徐天胤抬眼看向客廳裡的夏志元,夏志元卻顯然沒那麼好哄,他喝著茶,坐得穩當,臉色前所未有的威嚴。

  這時,李娟已經歡喜地讓兩人進了屋。放下手裡提著的禮物,徐天胤一直沒放開夏芍的手,且有意無意用一半身子將她擋在身後。

  他這舉動讓本來臉色還不臭的夏志元,頓時臭了一半——這臭小子什麼意思!難不成,他還能把閨女打出去不成?瞧他防備他的樣子!這裡到底是誰家?

  夏志元原本打算擺出點岳父的沉穩和境界來,但沒想到一進門便被女婿的一個舉動氣得險些不淡定。他仰頭喝了口茶,卻只覺燙得嗓子疼,放下茶杯時砰地一聲,震得客廳裡的氣氛都靜了靜。

  李娟剛坐下,頓時有些擔憂地直起腰來,看看丈夫,再看看女兒女婿,不知今天能鬧出什麼來。

  徐天胤卻眉頭都沒動一下,他本來就冷面,莫說在他面前砸個杯子,就是房子塌了,他都不會有表情。但他卻先開了口,“爸,媽。這件事是我的錯,我想和芍把婚禮辦了,希望你們同意。”

  李娟聽了一愣,她要是不瞭解徐天胤,倒不覺得怎樣。可認識他幾年了,他向來冷面寡言的,不問他話,他很少開口,一天說的話數得過來。她原以為,今天進了門,得他們夫妻問他打算怎麼辦,他才會開口,沒想到他倒沒讓他們開這個口,自己認了錯,並給了他們一個交代。

  李娟抬眼看向丈夫,見夏志元咬著腮幫子,胸膛起伏,忍了又忍,似在強忍下許多要說的話。他並沒有因徐天胤的話而臉色好看多少。

  夏芍也因此有些愧疚地看向父親。她知道,她的年紀在父母眼裡還是年輕了些,他們想再留她幾年,等她完成了學業,再為她操持婚事。她知道,他們總是為她好的。若她完成了學業再談婚事,她至少會少些事操勞,如今無奈休學,華夏集團又要走上跨國之路,她日後忙事業,忙家庭,忙孩子,日後還要繼續完成學業,她會比以往忙不知多少。她太忙碌,父母便為她擔心,她總歸在這件事情上沒有做好,覺得有愧於他們。父親應該有很多話想說,只是他明白事已至此,唯有婚姻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所以他忍了又忍,把他的擔憂和責備忍下,逼著自己冷靜。

  夏芍心裡不好受,她看了父親一會兒,便要開口安慰他幾句。

  夏志元卻在這時開了口,“什麼時候辦?”

  他只問了這一句,夏芍便忽然覺得鼻子發酸。果然是這樣,天底下最疼她的人,終究是她的父母。

  “過幾天,我回京城安排。”徐天胤把夏芍的手牽得很緊,望著岳父的眸深邃且敬重。若他的父母還在,應該……也是這樣的。

  夏志元也盯著徐天胤看了一會兒,翁婿兩人對視半晌,徐天胤又開了口。

  “職務的事,也請你們放心,我會處理。”以前,對他來說,去軍區任職或者從事任何一種職業,對他都沒有區別。他留在軍區,是因為爺爺的期望。而現在,他多了一個理由。他要保護她,用他的方法和他能做到的一切,在另一個領域為她護航。只是這段時間,陪著她,把她養胖些是他的期望,所以他先做了。至於軍區的鬧劇,他回京城後會處置。

  夏志元卻愣了愣,他倒沒想到徐天胤會向他承諾這個。軍政上的事,自古就黑,很難成為誰的一言堂,更不是誰說想處理就處理的。現在老爺子大病初愈,徐家可還在泥潭裡,他拿什麼處理?

  夏志元歎了口氣,一擺手,從女兒女婿進門就一直繃著的臉色也松緩了下來,歎道:“這個事,倒不用太較真。只要別惹上官司,能在孩子出生前把婚禮辦了就行了。”

  這就是他的要求,其實也就這麼簡單。他再覺得女兒嫁得早,再擔心,對這個女婿卻還是滿意的——為了救自己的女兒,連命都豁出去的女婿,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從那時候起,他就真的打心底接受這女婿了。

  只是這件事,他們兩個年輕人太草率,身為長輩,他不得不敲打敲打罷了。

  至於女婿的職務,沒了就沒了,他還真沒太放在心上。男人是要有事業不假,但未必得吊死在一棵樹上,他還年輕,只要不被這事打擊到,日後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好了,還不到吃飯的時候,先去休息會兒吧。你們爺爺奶奶和姑姑叔叔們都知道你們今天回來,晚上再一起吃飯吧。”夏志元道。

  沒想到進門的時候,父親臉色那般威嚴,事情卻這麼容易談,連一句責怪都沒有,反而最後勸起了他們。夏芍和徐天胤出了客廳,回到自己的房間後,她抬頭看他,果見他眸中閃動著感動的神色。

  夏芍笑著打趣,“別太感動了,我怕日後這樣的日子太多,你會感動不過來。”

  “嗯。”徐天胤低低應了一聲,抱緊了她。

  ……

  晚上夏家人來吃飯的時候,應是夏志元事先發過話,誰也沒提徐天胤職務的事,更沒提夏芍和公司前段時間的傳言,連華夏集團收購大和會社的事,向來還捧她幾句的夏志濤也沒多開口。除了見面的時候老人家抱著夏芍哭了哭以外,席間一家人的話題都圍繞在婚禮的事和夏芍的肚子上。

  婚禮的事,夏芍心裡已有數,她和徐天胤都不想大辦。她懷著孕,不宜太操勞,實不想婚禮那日挺著極重的身子,去應酬那些虛情假意的奉承和恭賀。她只想請些熟悉的朋友,人可以不多,但來的人都帶著真心的祝福,這就夠了。

  老人家還是最關心未來的曾外孫,夏芍見兩位老人精神尚好,記得前世這時候,奶奶的身體已經漸漸疾病纏身,如今倒還康健,她便心裡舒心,吃飯的時候陪著老人多聊了些腹中小傢伙的話題,氣氛和樂。

  但這和樂的氣氛裡,夏芍卻注意到小姑夏志琴有些心不在焉。她本在青市,這回是特意回來的,席間幾番欲言又止,見氣氛這樣好,也不忍心破壞,便陪著說說笑笑,但眼裡卻總有憂心。這憂心夏芍一瞧就明瞭,問道:“姑姑可是為了汝蔓的事操心?”

  她這一開口,一家子人便都停下了討論,安靜了下來。

  夏志琴沒想到夏芍知道了,也沒想到她能這麼早就問,頓時有些感動,眼圈紅了紅,“都是我不好,以前就不該一直由著她。她那性子,我本以為到了軍校能受些管束,沒想到還是惹了事。前段時間,京城軍校打電話來家裡,說她在京城襲警,打了人,又私自蹺課,按著校規要開除她……她當初考這學校就是一波三折,才讀了一年……”

  說到這裡,夏志琴已經忍不住抹眼淚了。她這女兒,自小成績好,就是性子野。她以為她長大了,能好些,哪裡想到她能惹出這麼大的事來?早知今天,當初就是讓她讀個二流大學,也不讓她讀這軍校!

  這事夏芍自從昆侖山上出關,看見張汝蔓也在的一刻,就明白前因後果了。襲警,蹺課,固然不對,但總歸是非常時期,事出有因。至於這個原因,想必她是沒有對父母坦白的。

  “這事姑姑先別擔心,等我回了京城,我會去瞧瞧。”

  一聽夏芍肯管這件事,夏志琴頓覺得有希望了。李娟卻在一旁問女兒道:“不是要在家裡住些日子嗎?”

  夏芍頓時笑道:“是住些日子。不過,京城大學卻放暑假了,我得回去把休學的事辦了,順道看看朋友。前段時間,他們沒少擔心我,我回來了,一直沒時間見他們。等辦完了這些事,我再回來。”

  李娟頓時瞅了女兒一眼,知女莫若母,她話是這麼說,可到時候要是有事忙起來,那可就說不準了。

  但夏芍還是老老實實在家裡住了一個星期,除了陪母親出去買買菜,什麼事也不幹,每天只負責吃睡,過了一個星期米蟲的日子,把臉蛋兒養圓了些,這才和徐天胤回了京城。

  ……

  兩人回京城這天,京城正傳來消息——徐天胤的軍銜和職務都恢復了。

  不僅如此,京城還傳來了薑家倒臺的消息。姜家父子被雙規,薑山更被正式批捕!據說,薑山自知不妙,正準備與家人潛逃國外,被人在機場逮了個正著。

  薑山被批捕的罪名除了出賣國家利益、貪污受賄等罪名,還有以權謀私、打擊陷害。這個陷害指的就是徐天胤,上頭把薑山的罪名公佈公開,薑家在政的人也都被查,一連串的雙規落馬,連姜系跟薑家走得近的大員,也打下去好幾個。姜家身敗名裂,薑系這回是實打實的重創,再難起來。

  這也算是上頭變相地為徐天胤主持了一回公道。

  當然,這個公道在很大程度上,是為了給徐老爺子和夏芍看的。

  徐天胤在得知複職的消息後,什麼也沒說,回了京城也沒去軍區報到,就像不知道複職的事。當國內正為政界近年來職權最重的一樁落馬案熱議或痛駡的時候,他正陪著夏芍在醫院孕檢。

  當儀器螢幕上顯現出孩子的影像,當聽見他強有力的心跳,夏芍永遠都不會忘記他的目光。他目光裡的專注不少於做母親的她,而他眼裡的怔忡,更疼了她的心。

  這輩子讓他幸福,就是她最大的願望。

  兩人從醫院裡出來,到了車上,他手裡還拿著孕檢的單子,專注地瞧著。許久之後,他轉頭,發現她含笑打趣的目光,才放下單子抱住她,臉埋在她頸窩裡,輕輕笑出聲來。

  他很少笑,也很少這樣笑出聲來。記憶中,他向她求婚,而她答應了的時候,他才這樣笑過。

  夏芍伸手抱住徐天胤,兩人在車裡相擁笑了許久。

  這天晚上,兩人做了一桌子菜慶祝,活像過節。

  吃完飯,同樣坐在沙發裡消食。每當吃過飯,總是肚子裡的小傢伙活動的時間,徐天胤便蹲在沙發前,貼在夏芍肚皮上聽。

  每個懷孕的女人總愛為生男生女的問題而問另一半,夏芍也不能免俗。她瞧著男人聽得認真,便低頭問:“師兄希望是兒子還是女兒?”

  “女兒。”男人抬頭,想也沒想,答得卻再認真不過。女兒會像她,聰明,乖巧,可愛。

  夏芍就知道他的心思,但聽見他果然這麼期望,她忍不住想逗逗他。

  “兒子!”她眯眼道。

  徐天胤蹲在沙發前,抬頭望向她,沉默半晌,點頭,“好,兒子。”

  她想要兒子,那就兒子。

  夏芍噗嗤一笑,他這改口也改得太快了!她忍不住再逗他,“師兄不覺得兒子的話,以後家裡兩個男人,只有我一個女人,會多一個人疼我嗎?”

  她眼兒彎彎,笑容甜美。每當她這個表情,他就知道她又在逗他了。但這次他卻望著她,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唔。”似乎,是這樣的。

  “好!兒子!”這一次,他堅定地點了頭。多一個人疼她,這很好。

  夏芍卻笑得眼眸更彎,忍笑忍得撫了撫肚子,“可是,師兄不覺得,以後家裡有兩個男人,會有人跟你搶我嗎?”

  “……”徐天胤怔住,默默望著她,漆黑深邃的眸底堅定開始動搖,糾結,“唔。”

  兒子似乎,也不是他想像中那麼好。

  夏芍看著他糾結的眼神,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她笑著笑著,眼神便柔了,輕輕抱住徐天胤,“逗你的。兒子女兒我都喜歡,都是我們的孩子。如果是兒子,那多一個人疼我,如果是女兒,就多一個人疼你,我都歡喜。如果,這孩子是男孩,那我們以後就再生個女兒,她有父親有兄長的疼愛,會更幸福。你說是不是?”

  “嗯。”徐天胤點頭。不管她說什麼,只要她喜歡的,他就覺得很好。

  真的,很好。

  兩人這晚又很早便躺下了,這段時間他陪著她,她夜裡已經睡得很安穩了。他每晚都會抱著她和孩子,許久才滿足睡去。但這晚,臥室裡的時間指向淩晨的時候,徐天胤悄悄起了身。

  他走出臥室,換了身軍裝,出門之前回頭看向臥室,怕她半夜醒來尋不見他會擔心,又折回去在枕頭上留了張字條,隨後出了門。

  車子剛剛開出院子,臥室裡,夏芍便睜開了眼。她眼神清明,絲毫沒有睡意,就著月色看了眼枕頭上的字條,微微一笑。隨後,她把字條放回原位,閉上眼,繼續睡了。

  早晨醒來的時候,床上半邊還是空的,字條卻不見了。夏芍起身,果然在廚房找到了為她煮早餐的男人。他又換回了常服,吃早餐的時候也沒與她說昨晚的事,她便裝作不知道。

  今天,兩人要回去看老爺子。

  見到徐康國的時候,老人正由徐彥英和警衛員陪著在花園裡散步,見兩人回來,向來威嚴持重的老人臉上難得露出慈愛的笑容。

  徐天胤在醒來後去青市前,已經先回來看過徐康國了,因此老人今天看見兩個年輕人相攜一起回來,情緒雖然還是能看出激動來,但還把持得住。

  夏芍笑道:“本該昨天回來,就來看您老的。我們先去了趟醫院,您的曾孫子好著呢。”

  “好就好!”徐康國連連點頭,瞧著夏芍的身子是比離開京城的時候重了些,便臉上更加笑呵呵的。他現在年紀大了,前段時間政局之變,讓他越發感覺自己已經老了,國事上力不從心了。他已經打算在換屆之後就真正退下來,什麼也不管了,好好享受幾年天倫之樂,哄哄他的乖曾孫。

  徐彥英也笑著瞧了瞧夏芍的肚子,問:“你們什麼時候把婚事辦了?”

  徐康國一聽,擺手,“婚禮倒不用太著急,你們兩個先去把小紅本領了。”

  夏芍聞言,笑眯眯道:“我們也是這麼想的,這不,先回來請示您老了麼?”

  徐康國頓時氣笑了,他當初就不該說那句讓兩個人打報告寫申請的話,被這丫頭惦記上了,整天拿這事來開他玩笑。

  徐天胤在一旁陪著老人坐著,看著家人其樂融融的聊天,唇邊一直掛著淺淺的弧度。

  “先把證領了是應該的,不過婚禮能辦還是辦一辦得好,小芍不用操勞這事,交給我和天胤來操持就行。”徐彥英說著,又怕夏芍另有打算,便轉頭問她,“你看呢?”

  徐康國看向女兒,半晌點點頭,“行,你和丫頭商量吧。天胤,隨我去書房。”

  徐天胤看起來絲毫也不意外,扶著老人起來,兩人便出了客廳,往書房去了。夏芍坐在客廳裡,笑瞧一眼徐天胤的背影。有些事,她可以裝作不知道,老爺子還在高位上,能消息不靈通嗎?

  看他怎麼說服老爺子了……

  夏芍垂眸發笑的時候,徐彥英正端量著她。夏芍回來後,她這是頭一回見她,但有關她的事,這些日子可是如雷貫耳了。現在,外界雖不知道,但國家高層有哪個不知道她救了那位和老爺子,複了國運的事?

  這世上,金錢權利,名譽地位,有些人站在至高處,以為站在了世界的頂點。哪知頂點之外,另有高人不受這些所縛?

  這就所謂的天外有天吧……

  而這個天外之女在他們徐家,是徐家之福,也是國運之福。她發下重誓,有生之年護佑中華國運,這等事豈是求能求得來的?上頭聽說她這些日子忙著,連想見一見她都壓下了,可見將她看得多重。

  她如今,拿古時來說,雖身不在政,卻已儼然國士!

  夏芍抬起眼來的時候,和徐彥英的目光撞上,徐彥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這事本不該跟你說的,許你也知道了,天胤他二叔二嬸現在有點麻煩。上頭本想把這事抹了,但老爺子沒同意。老爺子這回是動了真怒,發下話去,他二叔二嬸的事要一查到底,該怎麼辦怎麼辦!”

  “既然老爺子發了話,我能有什麼辦法?”夏芍笑了笑,眉眼間神色雲淡風輕。

  徐彥英瞧著,歎了口氣。她就知道,沒這麼容易,這孩子平時瞧著笑眯眯的,其實記仇著呢!她是到現在還在生徐家二房的氣,到現在還沒把他們當一家人。

  “老話說的好,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同樣是一家人,家訓沒什麼不同,怎麼姑姑和姑父就沒事,有人就栽進去了?世上的事,種什麼因得什麼果罷了。”

  “徐家這樣的家庭,哪裡用得著我們來那套?我二哥把官位看得比什麼都重,這點利害關係他能不明白?只可惜我二嫂糊塗,她這輩子太要面子,也不知道收的那些好處裡頭有沒有哪樁是以我二哥名義的。老爺子發了話說要查,估計調查組的人也不敢敷衍……”徐彥英說著,又是一歎,笑著拍拍夏芍的手,“行了,你不管就不管吧,姑姑就是跟你聊兩句。這些天你們沒回來,老爺子是成天嚴肅著一張臉,也就你們回來了,他才高興些。以後你們有時間就多回來陪陪他,他年紀大了,醫生現在天天都不敢離了他。”

  徐彥英轉了話題,夏芍瞧著她目光坦然,笑容也不做假,便笑了笑。到底這徐家裡頭,還是有正些的人。徐彥英這人,雖然生在徐家,家世不錯,但性情上更像個普通人。她兄長再圓滑世故,她再不認同兄長的處事之道,但出了事她照樣擔心。只是她再擔心,也懂得不強求他人。她這樣溫和的性情正是她喜歡的地方,只可惜這性情到了子女問題上,難免顯得弱勢了,不然也不會把女兒教育成那樣。

  見夏芍沒有不悅,徐彥英這才笑了笑,把話題轉到了她和徐天胤的婚禮上。徐康國和徐天胤從書房裡出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午飯時間。四人去了餐廳裡,老人顯得很感慨,也不知和徐天胤談了什麼。午飯過後,他留兩人說了會兒話,醫生來為他量血壓、提醒他該午睡了的時候,徐天胤和夏芍便起身告辭了。

  三天后,當國內還在關注著官場近年來最大的落馬案時,軍方的一個消息不僅震動了國內,連世界各國都為之震驚!

  軍方公開了一部分徐天胤的功勳,正式為他前段時間的案子平反,並授予上將軍銜,職務由京城軍區第三十八集團軍的軍長升至軍委委員,並任京城軍區副司令員!

  消息一出,震懵了各界!

  一時間,別說譁然,國內都看呆了眼。這可比什麼官場落馬案勁爆多了!

  上將軍銜!軍委委員!京城軍區副司令員!這是什麼概念?除了戰爭年代和剛剛建國論功授職的時候,和平年代就沒有這麼年輕的上將!

  徐天胤才三十一歲!原本少將軍銜,集團軍軍長的職務就已經令他成為共和國最年輕的將領,前途無限了。為什麼軍方還會有此舉?

  就在所有人都琢磨不透的時候,軍方的動作還沒完,繼徐天胤之後,又一批年輕的軍官被提拔任用,儼然軍方要進行大的人事改革,換除一批老血,注入一批新鮮血液。

  這些舉措瞧在外界眼中,有人漸漸回過神來,覺得軍方這是要培養年輕一代,漸漸讓軍隊將領年輕化的信號。

  但卻沒有人知道,那些換下去的老血都是王家舊部,軍方退下去的兩位軍委委員都是在前段時間那場政局動亂時期,幫助薑山的人。

  更沒人知道,這些換下去的人,在某天深夜,家裡都受過徐天胤的拜訪。更有幾個人,退下去的時候是帶著重傷的。

  當然,這也不是完全沒人知道。至少,徐康國和夏芍是知道的。這也是徐康國那天叫徐天胤去書房長談的原因,而夏芍卻自始至終沒有對此事說過什麼。因為她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

  他是想要保護她,用權力來保護她。

  她記得很久以前就看過他的面相,他大劫若能過,一生便會身在高位,手腕鐵血。雖然如今他不再命數束縛,但他終究還是選擇了這條路,為了她。

  而她也知道他是憑什麼說服老爺子的,因為他提出了改革方案,針對的正是建國半個世紀來軍方所存下的老瘤。剪除這些瘤子弊端,是國家一直想要的,只是半個世紀的積累,已經讓這些勢力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沒有人,也沒有方案能以最少的代價獲取最大的改革——唯有他!國家需要他的鐵血,需要一個人來背負這些被削減勢力的仇恨。

  說到底,他站得有多高,就要背負多少人在背後的仇視。

  “你可以不必做這些的。”在消息傳來的那天晚上,夏芍還是沒忍住,望著徐天胤道。

  男人的回答是吻了吻她的唇,淡淡地笑,“沒事。我以前就是國家的刀,以前在暗處,現在在明處。”

  他想要權力,就得在明處。這次,他只是和國家各取所需而已。

  心底某處被震了震,又暖又疼,夏芍抱住徐天胤,默默無言。沒關係,只要他想要的,她也會為他護好。

  這輩子,他保護她,她也保護他,他們總能把對方守護好。

  “以後有時間,我們再去趟昆侖山吧。”

  “好。”

  ……

  徐天胤的升調授銜在國內很火熱,就連國外媒體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這個共和國軍方最年輕的實權人物上。與火熱的國內輿論相應景的是,這天也是個好日子,陽光晴好,一大早喜鵲便在枝頭叫。

  徐天胤和夏芍牽手出了門,這天是兩個人領證的好日子。

  但兩人卻沒先去民政局,而是將車開到了京城大學門口。

  門口,元澤、柳仙仙、苗妍和周銘旭早就等在那裡了,除了衣妮骨折還在醫院休養外,人都到齊了。

  夏芍一下車來,便遭遇了柳仙仙襲來的爪子。但那爪子還沒碰到她,便在徐天胤冷厲的目光裡軟趴趴地收了回去。

  柳仙仙訕訕地笑,手上沒得到便宜,嘴上可不饒人,“怎麼,有的人又是大難不死,又是帶球歸來的,聽說老公升官了,公司跨國了,身價蹭蹭地漲,還記得來京城大學這小地方看我們?”

  她向來是刀子嘴,得理不饒人,夏芍這回卻沒與她鬥嘴,而是笑看著她,上前給了她一個擁抱,“這段時間,讓你們擔心了,是我不好。”

  柳仙仙頓時眼圈紅了,向來嘴快的她,竟然一句也說不出來了。原本,她準備了很多數落夏芍的話的,總覺得不說說她,就對不住他們這些人前段時間以為她回不來的時候,喝的那些酒,掉的那些淚。

  這段時間,是她在當年失去母親後,人生裡最灰暗的時期。朋友生死不明,那個血緣上是她父親的男人丟官落馬。他來找過她,年前還風光無限的石部長如今落魄失意,他說他可能會坐牢,他說希望她能原諒他。她拒絕了他,原諒他是她母親的事,而她母親早已不在人世了。

  她大哭了一場,母親的墓碑在家鄉,她打算暑假回去為她掃掃墓,告訴她這個男人說的話。

  她原本以為,母親的墓她還能回去掃一掃,而朋友的墓大概永遠都不知道在茫茫昆侖的哪個山頭。

  還好,她回來了……

  夏芍拍拍柳仙仙,她從不是個在人前表露脆弱的人,在看見她落淚的一刻,她也心中五味雜陳。許久之後,她放開她,又走過去給了其他三個朋友一個長長的擁抱。

  苗妍早就哭得不成了,周銘旭給她遞紙巾,苗妍便轉頭到他懷裡哭,兩人的關係一眼就明瞭了。只有元澤臉上還掛著笑,雖然那笑有些恍惚,但總歸是開心的。

  “上車吧。”夏芍迎著晨早的陽光,露出微笑,“帶你們去個地方。”

  四人一愣,但都沒拒絕。這時候,京城大學門口已經聚集了很多人,華夏集團收購了大和會社的事早就傳開了,她一出現,自然是人群的焦點。更別提徐天胤也在,他穿著身黑色的襯衣,氣質那麼孤冷,冷俊的五官卻讓人看得移不開眼。他誰都不看,目光只在夏芍身上,她轉過身來的時候,他那冷到極致的眉宇瞬間便像被暖陽照到,像融化了的冰。

  四周靜悄悄的,一行人在眾人的注目禮中上了車,遠遠駛離了京城大學。

  當到了地方之後,一下車,四人齊齊傻了眼。

  “民政局?!”

  夏芍笑著下車,“請你們當見證人,幹不幹?”

  苗妍和周銘旭頓時露出驚喜的表情,柳仙仙明明眼裡是開心的,嘴上卻道:“見證人?多少錢一天啊?夠不夠老娘曠課掛科的補考費啊?”

  唯獨元澤目光微頓,笑容裡融了太多複雜的情感,但卻抬眼笑了笑,走到徐天胤面前,對他伸出了手,“徐將軍,恭喜。”

  他如今已經不是高中那時躺在病床上吃著夏芍削的蘋果,對著徐天胤挑釁的少年了。他已經二十一歲,能承擔苦澀,也能坦然祝福。

  徐天胤難得將目光從夏芍身上移開,看了元澤一會兒,點頭,伸手與他一握。

  這天,民政局裡登記的新人不少,徐天胤和夏芍出現的時候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兩人在朋友的簇擁下辦好了登記的手續。當小紅本到手的時候,看著上面兩個人的合影,徐天胤再次抱住夏芍,輕輕笑出聲來。

  這天是大喜的日子,晚上要回徐家吃飯,中午夏芍便請朋友們去了酒店,擺開酒席,大家提前慶祝。

  吃飯的時候,夏芍將前段時間自己在昆侖山的經歷說給朋友們聽,哪怕是省去了那些驚險的場面,她覺得她也有義務向他們有個交代。畢竟那段時間,他們為自己擔心了。

  她故事是講得不驚險,但聽的人又不傻,怎能真聽不出來?聽她說故事的時候,席間氣氛沉默,連動筷子的人都沒有,只有徐天胤時不時探一探夏芍面前的水杯,冷了便給她換上溫的,一隻手卻始終在桌面下握著她的手,不曾有半分鬆開。

  四人正聽得沉默,夏芍笑著站起來,一人面前遞了一張紅色的信封。四人一愣,打開一看,正是婚禮的請柬!請柬是夏芍和徐天胤兩人親手寫的,時間在十月一號,國慶日。

  每年五一、十一都是年輕人結婚的大日子,傳統上結婚是要合雙方八字,算婚時吉日吉辰,但有些年份並不適合算日子,比如寡年、刑克之年,亦或者家中宗教信仰不同。在這些時候,民間有“撞日子”的說法,即選取傳統的大節舉辦喜事。節日裡人多,人氣便旺,煞氣等不吉多會被沖散,同樣能吉祥順利。

  但徐天胤和夏芍的婚禮選在這一天,卻並非因為這些原因——這天是夏芍特意定的。

  這天是徐天胤的生日,也是三歲之後,每年都讓他痛苦的日子。三歲時,因為他要去遊樂園,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童年。他的生日他從此成為他自責的夢魘,這一天的不幸困了他許多年,因此,她要在這一天補他一個幸福。

  一個可以讓他在以後的人生裡,可以因這天而感到開心的幸福。

  她的心思只有他知道,在座的朋友們卻不懂,因此大家齊齊看她的肚子,“十月?會不會太累了?”

  “剛進九個月,還不到預產期。放心吧,我沒打算大操大辦,請的都是朋友,你們是不會讓我累著的。”夏芍笑道,臉上都洋溢著幸福,說完便看向周銘旭和苗妍,“你們呢?什麼時候讓我喝你們的喜酒?”

  兩人的臉頓時都紅了,元澤和柳仙仙都笑著看去。柳仙仙揭兩人的底道:“你那時候不在,真是沒看見,有些人平時看著憨憨的,打起架來不要命!那個姓穀的,看著家世不錯,心眼也多,居然腳踏兩隻船,還想著吃小妍的豆腐!結果有些人就惱了,校門口把人給揍了一頓,打去了醫院,自己也進了醫院。姓谷的老爹找上苗董,苗董這才知道某些人對自己女兒的心思。這小子傻人還挺有傻福,苗董還挺喜歡他,這不,聽說暑假的時候要讓他去趟公司,跟著學經商呢。”

  夏芍頓時笑著看向周銘旭,周銘旭忙解釋,“別聽仙仙添油加醋。哪是去公司?是去緬甸那邊,跟著一些老師傅摸摸玉石的門道。苗叔叔看我也不是經商的料,但是聽說我學的是考古,對古董有點眼力,就想讓我試試往玉石鑒定方面發展。我也想試試看,所以已經答應了,這個暑假就不回家了。”

  夏芍聞言,含笑點點頭,心裡欣慰。她走之前,那個因得知苗妍的家世而有些自卑退卻的男孩子,已經懂得爭取了。雖然他眼裡還是有忐忑,但敢於邁出一步,敢於邁進他不懂的領域,只為配得上喜歡的女孩子,他已經成長了。

  “去吧。你從小就對古董感興趣,又喜歡考古,耐性是有的。玉石雖然與古董不同,但也是個很有趣的領域,你這喜歡鑽研的性子再適合不過。只要感興趣,肯下苦功,就能有成績。”

  “嗯!”夏芍的鼓勵對周銘旭來說,無疑是最好的強心針。只是一句話,便讓他信心增加不少。

  夏芍看一眼朋友們,周銘旭的未來定了,柳仙仙和元澤的未來也定了,朋友們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挺好……

  只是,看著這些朋友,夏芍知道,還有一個人,她很久沒見了。

  ……

  夏芍見到杜平的時候,是在一個小巷裡。傍晚霞光如火,染紅了巷子裡蹲在地上的人。他剛打過一場架,身上都是傷,頭上還在流血,地上倒著幾個人,呻吟著爬不起來。

  他轉過頭來的時候,看見一名女子從巷子盡頭停下的車裡走了下來。她逆著晚霞,一身白裙,裙角在傍晚的霞彩中渡上一層金粉,映得肌膚粉玉一般。

  他看不清她的眉眼,心卻在這一刻開始跳,思緒在這一刻恍惚回到很多年以前,那時的她剛剛十五歲,也是一身白裙子,出現在村子口,臉頰粉玉雕琢,眉眼笑盈盈,她在村口叫他們,“翠翠姐,杜平哥,胖墩……”

  時光眨眼飛逝,那一幕卻好像永遠都在眼前。

  眼前卻遞來一樣東西,霞光裡泛著冷冷的光澤,也刺破他的回憶,一晃神,他不再身在當年的村口,而是在大城市髒亂矮窄的巷子裡。他一身血污,她一身潔白。他看見永遠也不會忘的眉眼,看見她顯懷的身子,看見她手中遞來一張銀行卡。

  他怔住,看著這張銀行卡,不知她什麼意思。

  “你的東西,還你的。”

  聽著她淡淡的聲音,他的眼裡頓時有被刺痛的自嘲。對,這是他的東西,一百萬,他這幾年大學沒怎麼讀,給人當保鏢當打手當狗使喚賺來的全部。他的全部,在她眼裡不過九牛一毛,當然瞧不上,當然要還他。

  他自嘲,自嘲地想笑,卻看見她笑了,眉眼被金輝染著,那樣暖,“辛苦賺來的,都給了我,拿什麼去做你想做的事?”

  他想做的事?在聽見這話的一瞬,他險些想哭。他想做的事,在她失蹤生死不明的那段時間裡,簡直就像是最諷刺的笑話。他知道他配不上她,在華夏集團成立的那一年,他就知道年少時懵懂美好的夢,永遠只能是夢了。那一年,他突然明白自己有多平凡,突然明白現實的存在,突然懂得成年人的世界裡功成名就的重要。

  他努力讀書,來到京城,大學卻不是他渴望的。他結識富家公子哥兒,他沒有什麼可以賣給他們的,唯有自己從小到大跟人打架練就的身手。他們給錢,他當打手,只要給錢,什麼事他都做。

  他想做的事只是攢夠了錢,開一家屬於自己的安保公司。他想成功,想走進上流社會,想離她所在的地方近一點,再近一點。可是無論他怎麼努力,她總是能在下一步走得更遠。他永遠也追不上她的腳步,這種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可是當外頭傳來她在昆侖山遇難的消息時,他忽然不明白自己這些年的執拗是為了什麼……他忽然迷茫,忽然覺得,這些年他固執得埋頭苦幹,怕朋友們看不起他給人當打手,他甚至遠離他們,連家也不回,只想像她當年一樣,一鳴驚人,衣錦還鄉。可是,在外界傳言兇猛的那些日子,他忽然不知道自己這些年做得對還是錯。直到聽說華夏集團要倒閉的傳聞,他想也沒想,便把自己攢下的所有錢偷偷送了過去。

  這些錢是他和幾個兄弟說好了開安保公司用的,裡面絕大多數是他的,但有十來萬是兄弟們湊的。他把錢丟進了華夏集團,想著找別的路子賺錢還給他們,卻還是沒能瞞住。他們找了一幫人把他堵在這裡,最後就打了起來。

  只是他沒想到會遇見她,他沒想過讓她知道這錢是他的,更沒想過讓她看見他這麼狼狽不堪的時候。

  “我很高興。”夏芍的聲音卻忽然傳了來。杜平慢慢抬起眼來,怔愣地看著她,直到看見她臉上的微笑,看見她眼底的欣慰,“我原本以為,金錢、名利、地位,對社會的認知會改變一個人。我的朋友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也會變,會背道而馳,會越走越遠。我以為,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緣分盡了的時候,我不會太悲傷。但當看見這筆錢的時候,我才知道我有多開心。這筆錢有多少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在我出事的時候,我知道還有個朋友在想著我。謝謝你,杜平哥。”

  杜平哥……

  太久沒有聽到這個稱呼,自從上回和她不歡而散,他以為這輩子再也聽不到了。

  髒亂的巷子裡,男人倚著牆,一身血污,忽然熱淚盈眶。

  “還有,這是給你的。”夏芍遞去一封紅色的請柬,“我要結婚了,朋友們都來,我希望你也能來。我這一生的大日子,請的都是我想感謝的人,我想你們都在,想這一天能夠圓滿。”

  夏芍看著杜平怔怔地望著紅色請柬,笑了笑,“等你,不光是我,還有朋友們。”

  她拍拍他的肩,把請柬和銀行卡一起放進他懷裡,轉身離開,“記得去醫院,安保這一行,身體最重要。落了病根,路就難走了。”

  她不送他去醫院,她知道,他的驕傲不需要她這麼做。

  她緩步離開,夕陽的霞彩照進巷子,照見倚牆坐著的男人慢慢抱膝,低頭,淚流滿面。

  ……

  在見過杜平之後,夏芍的心情都像被暖陽照到,晴朗了幾分。

  在京城大學放暑假之前,她來到學校,把休學辦了。走出校門這天,在京郊京城軍校的門口,張汝蔓也提著行李箱從學校裡走出。她走得瀟灑,把身後幸災樂禍的目光都甩遠,抬手招了輛計程車。

  身後卻傳來車喇叭聲,張汝蔓回頭,一愣。

  車子停下,秦瀚霖從車裡走了下來。

  七月的京城,上午陽光晴好,秦瀚霖一身白色昂貴的休閒裝,還是以往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兒模樣,臉上卻沒有以往不正經的笑嘻嘻。他看著她,看著校門裡不斷有學生走出來,一身軍裝,意氣風發,由家長笑著接回家。再看她一身休閒衣褲,拉著小箱子,自己招著計程車,時不時還被人幸災樂禍地看一眼。他的眼神忽然變得深暗,眉宇深鎖。

  他從來沒這樣看過她,看得張汝蔓一點也不自在,愣在當場,一時沒了反應。

  直到他走過了,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她。

  校門口嘩地一聲,議論、側目、指指點點。

  張汝蔓的耳根子也刷地紅了,她眉一皺,拳頭一握,便要招呼上去。但拳快要碰到秦瀚霖腹部的時候還是停了下來。聽說,他有胃病的老毛病……

  “喂!幹嘛?”拳頭是松了,她嘴上卻不饒人,不適應地掙扎了兩下,頭扭向一邊,“少來這一套,告訴你,用不著感激我,我還你人情而已。”

  不僅是還他人情,其實,她更應該感謝他。如果不是這次的事,她不會有另一個機遇,人生也不會打開另一扇大門。

  沒錯,她是被學校以嚴重違紀的名義開除了——但,那只是名義上。

  實際上,她還算京城軍校的學生,只是檔案被從學校調離,進入了軍方,被嚴密封存。軍方需要一批人,送往國外秘密培訓,以便執行特殊任務。她被學校開除,連她的父母都不知實情,為的就是瞞過所有人。如果秦瀚霖因為她被開除的事內疚,她只會更內疚,因為她必須保密,不能告訴他真相。

  “我姐給我聯繫了一所英國的國際院校。當不成軍人,一樣可以走別的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張汝蔓故作豪情地宣告,兩條英氣的眉毛都快擰成結,秦瀚霖再不放開她,她可能就忍不住要“問候”他了。她下手的力道,估計他這小身板受不住。

  秦瀚霖胸膛傳來輕輕的震動,似乎笑了笑,放開她的時候,臉上卻是嚴肅的。認識她這麼多年,他很少這樣看她,他們之間不合適,她的性子不適合秦家,這些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加上她是夏芍的妹妹,所以他更加不願意像對待其他女孩子那樣對待她。但是,這個世界上的事就是這麼可笑,他曾經愛過的那個人,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選擇了離開。而現在這個他以為不合適的女孩子,卻在他最艱難的時候,也選擇了離開。

  不同的是,一個人的離開是因為退縮,而另一個人是因為保護。

  他從來沒有想過她為他做什麼,前段時間局勢那麼亂的時候,他只希望她保護好她自己就行了。軍校是她的夢想,他希望她不要失去。可是,她襲警、離京,明知如果夏芍真的出事了,而徐家和秦家也隨之沒落,她犯的這些事就沒人能護她了,可她還是這麼做了。

  他希望這是人生的一場玩笑,可惜不是。這些天為了不受人詬病,他一直在接受審查,直到昨天才圓滿脫身,可是卻得知,她要遠走國外的消息。

  “上車。”秦瀚霖把張汝蔓的行李放去後備箱裡,打開了車門。

  張汝蔓聳聳肩,手往兜兒裡一放,瀟灑坐了進去。一坐進去,她便道:“我要去我姐那裡,跟她說好了,晚上去那裡吃飯。”

  秦瀚霖卻沒急著開車,問:“什麼時候走?”

  他指的是出國的事,張汝蔓有些不自在,望著外頭道:“三天后。”

  “這麼快?”

  “去了得先語言培訓。”

  “讀幾年?”

  “四年。”

  “還回來嗎?”

  “廢話!我爸媽在國內,我還能不回來了?我是出國讀書,又不是出國潛逃。”

  “我是說畢業後。”

  “不知道,到時候再說。”

  幾句對話之後,便是長久的沉默。秦瀚霖望向車窗外,笑了笑,窗玻璃卻照見他的笑容不是那麼好看。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這些,去幾年,什麼時候回來,是不是畢了業就在國外工作,不再回來了……

  忽然覺得心裡某處堵得慌,秦瀚霖喘了口氣,沒再說什麼,發動了車子。

  晚上,徐天胤和夏芍家裡不僅迎來了張汝蔓,還迎來了秦瀚霖。吃飯的時候,夏芍看著兩人之間尷尬的氣氛,不由歎了口氣。前世,她和師兄的相識,可以說是張汝蔓和秦瀚霖牽的線,而這一世,他們兩人是因為他們才相識。只不過跟前世一樣,家世、性情,由於這些差別太大,兩個人邁出這一步還是這麼難。

  她向來不插手別人的姻緣,但對於這兩個人,她真的很想幫幫忙。但是,告訴他們,他們是前世註定,真的對他們是好的?兩個走到一起,她希望他們是真心相愛,而不是因為前世註定。

  家世、性情、處世這些外在的評判標準,等有一天兩人能放下的時候,才是他們真的能幸福的時候。而夏芍知道,這一天會來,只是離這一天,他們還要走五年。

  五年,那時候離他們初相識,已有十年……

  夏芍笑了笑,垂眸之時心已經放開。還是讓他們自己來吧,哪怕磕磕絆絆走上十年,也是自己看透比較好。

  因為愛而走到一起,真的比註定要好。

  張汝蔓三天后還是走了,走的那天張啟祥和夏志琴夫妻一起來了京城,到機場為她送行。不知實情的張啟祥還有些生女兒的氣,夏志琴哭著殷殷囑咐她,到了國外好好讀書,別再惹事。張汝蔓笑笑,看起來和以往沒什麼兩樣,揮揮手就上了飛機,一進去坐下便流下淚來。她看向機艙外面,看向京城的藍天,看見城市在腳下慢慢變小,卻沒看見機場外面,一輛車的車窗始終開著,有人和她一起,望著藍天。

  ……

  忙完了休學和張汝蔓出國的事,夏芍也沒真閑下來。

  她去了很多地方,香港、台市……見了很多朋友,李卿宇、戚宸、展若南、曲冉、劉翠翠、羅月娥、龔沐雲……

  她把結婚請帖親自送了過去,也順道跟朋友們說說前段時間的事,當面謝謝他們。當然,這其中總有些傲嬌的,比如嫌她來得晚了,比如表示不參加婚禮。

  給她撂這話的人是戚宸,夏芍聽了只是一笑,不與他計較,只道:“反正我請帖已經送了,來不來是戚當家的事。不過,如果你不來,也請讓展若皓和當初去昆侖山救援的兄弟們來一趟,我想感謝他們一下,請他們喝杯喜酒。”

  而相比起戚宸的傲嬌,李卿宇和龔沐雲則好請得多。兩人在見到她之後,都問了她和孩子的事,然後表示一定會來。

  朋友之中,還有個胡嘉怡在英國,夏芍去不成那麼遠,便把請帖寄了過去,順道也給亞當寄了一封。

  前段時間,亞當實現承諾帶父親安德里來了趟香港,當面見了唐宗伯。事情的結果果然如夏芍所料的一般,兩人一見面,便覺時光流逝,都已老了。上回在英國,撒旦一脈的所作所為讓唐宗伯本就對當年的事不再抱有太大的仇怨,前段時間經歷了弟子生死之事,他對這些往事如今皆已放開了,當場便表示不再追究了。老安德里卻痛哭流涕,表示回國之後,會在教堂裡擔任神父,度化開導世人,行善至壽終。

  既然唐宗伯原諒了亞當一族,夏芍便給亞當寄去了婚禮邀請,畢竟前段時間,他也出過力,理應請他來喝杯喜酒。

  另外,萊帝斯集團的老伯頓夏芍也請了,還有美國黑手黨家族的少主傑諾,以及唐宗伯的老友黎良駿。

  國內的請帖也早早就寄了出去,忙完這些事,華夏集團在日本的拍賣公司和古玩行落戶,夏芍還去了趟日本,出席了落成典禮,坐鎮了幾天。

  待她回國之後,身子已有七個多月,就快八個月了。

  到了這個月份,徐天胤已經不允許她再到處跑了,說好的回東市養胎也沒回去,因為李娟早就知道女兒有多忙,和夏志元商量了下,便來了京城,住進了女兒女婿家裡,方便照顧。至於夏志元,他先留在東市忙基金會的事,等婚禮日子快到了,再和夏家人一起來京城。

  徐天胤剛剛升職,軍方要務的交接工作很忙,但他再忙每晚也必定回家陪夏芍。有了他和李娟的照顧,夏芍正式進入了養豬的日子。前段時間她忙得要命,這段時間閑得要命。

  但閑歸閑,日子卻也幸福得快要滿出來。

  她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過,直到婚禮那天她才能忙一忙,沒想到,這天家裡便來了人。

  有人敲門的時候,李娟一開門便愣了愣。門口,華芳一臉憔悴地站著,手裡還提著滿滿的補品。

  華芳是來求情的,她這次犯的事觸了老爺子容忍的底線,老爺子動了真怒,發話要辦他們。調查組不敢怠慢,這幾個月她和丈夫都停職在家,隨時接受傳喚審查,而審出來的數額,夠她坐牢的。而丈夫也被她牽連,有兩樁事是她以丈夫的名義辦的,丈夫雖不知情,但前兩天事情報去老爺子那裡的時候,老人發了好大的火。她怕這次他們夫妻兩人都難逃處分,丈夫不知會不會丟官去職,而她不知會不會真的坐牢。

  丈夫的官不能丟,她的牢也不能坐,不然,兒子的前程就毀了。哪怕他身在徐家,日後官場上他也永遠抬不起頭來。因為他有個落馬的父親和犯過前科的母親。

  事關兒子,她這次是真的怕了。只是沒人能救他們夫妻,老爺子親口發的話,她的娘家,包括平時交往的朋友,沒有一個人敢伸手。思來想去,這世上能在老爺子面前說句話的,就只有夏芍了。

  這個曾經她怎麼都看不順眼、百般得罪的人,如今卻成了他們一家唯一的救命稻草。

  當夏芍從樓上下來的時候,華芳走過來,當時便在樓梯口跪下了!

  這一跪,夏芍淡定得很,卻把李娟嚇得直往後退。退了幾步,又趕緊上前扶她,“她二嬸,你這是幹什麼?”

  華芳跪著不起來,以前她太要面子了,現在她不要了,她只要兒子的將來不毀在她的手裡。

  “我知道我以前對不住你,背地裡和王家害過你。我也知道我以前看不上你,總覺得你的家世配不上徐家,總覺得你會給徐家招禍,連累我們。都是我心眼太窄,太自私,看人太淺。我知道我把你得罪慘了,現在來求你,你也不一定幫我。可我還是來了,求你幫幫我們家,我們不能出事。不然,有我們這樣的父母,孩子下半輩子就毀了……他才不到三十歲,他還沒成家……”

  華芳泣不成聲,她這雙眼,這段日子裡哭過太多回,已經紅得發青,面色憔悴,看起來早已不是以前保養得當、三十出頭的面容,此刻早就老態盡顯。

  夏芍垂眸看了華芳一會兒,緩緩從樓梯上走了下去,伸手,扶了她起來。

  華芳怔住,懵愣地抬頭,夏芍肯扶她起來,至少說明她有幫忙的可能。但是她不敢想像,她以為她今天來,下跪、說盡好話,讓她看盡自己的狼狽,她也未必會幫他們一家。沒想到……

  “我不在官場,這事管不了。”夏芍淡淡的一句話,卻將華芳拉回現實,她臉色立刻煞白,眼淚往外湧。她還是想錯了,原來人家並不是想看她下跪伏低,人家是連看都不想看。

  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就這樣地斷了,華芳直愣愣地站著,也似站成了風中的一根將死的草。沒救了……丈夫,兒子,家庭……一切都沒救了。

  她悔,從來沒像這一刻這麼悔,期待一切可以重來。

  她眼淚往外湧,身子一晃,便要摔倒。

  “但胤在軍方,軍政不分家,許他能說上話。這事我會跟他提一提,能不能幫得上忙,就看他了。”夏芍淡然的聲音在此刻又傳來。

  華芳撲通一聲摔倒,卻沒感覺出疼來,她仰著頭,眼淚還在往外湧,眼神卻懵住,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只是短短的兩句話,對她來說是兩重天,時間久得仿佛過了兩個世紀。

  短短的兩句話,讓她深深地體會到地獄和天堂的區別,絕望和希望的區別。

  “……謝謝、謝謝!”她身體發抖,掩面痛哭,除了這兩個字再說不出別的。但這兩個字,這一刻卻是發自內心的。

  直到華芳走了,李娟都還沒回過神來,夏芍卻站在樓梯口,望向華芳離開的方向。

  華芳猜對了,她是不願意看她下跪伏低,連看都不想看。但她卻想讓師兄能有更多真心待他的親人,所以,她不希望他們感激的是她,只希望他們能感激師兄,記著他哪怕一點點的好,將來能給他一點點的真情。

  她也知道,在往前的三十年,這對眼裡只有官位、名利的夫妻,不曾給過家人多少真情,但她希望這會是一個好的開始。畢竟,往後的時間,不止三十年。

  夏芍將目光從門口收回來的時候,不由飄遠,望向另一個方向,那是軍區的方向,徐天胤的車剛開到軍區門口,一名年輕的女孩子在門口等他。

  徐天胤一愣,把車停下,搖下車窗。

  “表哥……”劉嵐望著車窗裡,上午的陽光照進駕駛座裡,徐天胤軍裝筆挺,肩上金色的三顆星晃著人的眼,也泛著冷光。劉嵐有些畏懼地咬了咬唇,“我、我有事想求你幫忙。”

  說出求字的時候,她臉上發燙,不由低下頭,不敢看徐天胤,卻聽見一聲車門打開的聲音。她一抬頭,看見副駕駛的車門打開了。

  “上車。”徐天胤的話很簡潔。

  聽在劉嵐耳中卻覺得很冷硬,她有些不敢過去,但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上了車。

  “說。”車門一關上,徐天胤便問。

  劉嵐坐在他身邊,只覺被他的氣場壓得頭也不敢抬,更想不到他說話這麼簡潔直接,連句寒暄的開場白也沒有。

  “我、我想求你……幫幫天哲表哥。舅舅和舅媽出事的話,他以後……會很難。”劉嵐咬著唇,低著頭,等著被拒絕,就像她這段日子求父母的時候,他們為難的拒絕。

  她等著被徐天胤拒絕,畢竟她和這個哥哥並不熟悉,而且還有過不愉快。她能感覺到他轉頭看來,只是默默注視便讓她有莫大的壓力,她不敢抬頭,因此也沒有看見徐天胤眸底一閃而過的羨慕。

  “好。”

  最終,她只聽見這一個字。也正因這個字,她怔愣了半晌,倏地抬起頭來,眼中有著巨大的不可思議。

  她來這裡之前,想過很多種自己被拒絕的理由。或者說,她認為自己一定會被拒絕,但還是來了。她從來沒想過,只是一開口,他就答應了。她從來沒想過,她準備的那些打動他的理由一句也沒用上。更沒想過,他答應得那麼乾脆,就連她在家裡求父母的時候,他們也是因外公這次很生氣,而不敢幫忙。

  “可是外公那裡……”

  “我去說。”

  “……真的麼?”劉嵐捂著嘴,眨著眼,眼圈漸漸泛紅。

  “嗯。”

  他的話,永遠這麼簡潔,自從看見她,停下車,他的話就沒有超過三個字的時候。但正是這一句句最簡潔的話,讓她咬著唇,眼淚刷地流下來。

  這些天,她為了求父母,什麼招數都用過了。撒嬌、發脾氣,甚至絕食的招數都使了,就是不管用。她從小就被父母寵著,從來不知道求人的難,第一次體會就持續了幾個月。

  她是獨生女,沒有親哥哥。生活在這個圈子裡,真心的朋友也少,從小就只有天哲表哥像親哥哥一樣護著她,在父母都忙的時候,是他照顧生病的她,陪著睡不著的她聊天,在她虛榮的時候陪著她出席舞會,在她因為徐家表小姐的身份引來一群公子哥兒的時候幫她把關。他們是最親的表兄妹,感情好得不比親兄妹少。因此,她什麼事都護著他,甚至到了偏執任性的地步,不分對錯,排斥任何可能會對他不好的人。

  她不喜歡天胤表哥,覺得他不是他們這個圈子裡的人,沒有共同語言,尤其不喜歡他惜字如金。她在他剛剛從國外回來的時候,曾經試著跟他聊天,瞭解他在國外做什麼,可是卻發現他話少得可憐,又一副孤漠冰冷的樣子——他似乎不喜歡他們。

  從那以後,她便不喜歡他,也不再接近。隨著年齡慢慢長大,當她懂得更多利害關係,她發覺他是徐家的長孫,爺爺更疼愛他,於是她便覺得他會是天哲表哥的威脅。自那以後,她對他更加敵意。她覺得,他應該也是不喜歡她的,這無可厚非,她從來就沒對他好過。可是她從來都沒有想到,當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的時候,當她絕望的時候,伸手拉住她給她希望的人會是他!

  她的父母都不幫她,他居然點頭答應了!

  她的父母任她鬧了幾個月,他居然只聽她說了幾句話。

  “表哥,謝謝你……”這幾年,這一聲表哥,她從來沒像此時這麼真心過。

  此時,她才體會到,他的惜字如金在這種時候是多麼地珍貴。

  徐天胤沒再說什麼,只是發動了車子。車沒開進軍區,而是調轉方向,一路開回到徐彥英家門口,直到劉嵐下車進了家門,他才開車離開,重新返回軍區。

  車子漸漸看不見的時候,劉嵐打開房門走出來,望著車子開遠的方向,默默不語。

  別墅裡,夏芍也將目光收回來,笑容溫柔裡帶著疼痛。他是最重視家人的,或許他惜字如金,但他每字必諾。或許他孤漠冰冷,但這世上不會有比他更貼心的人。

  他做的永遠比說的多!

  希望經過這次,他們能發現他的好,並懂得感激,用心待他。

  ……

  這一回,許是夏芍的期望奏效了,事情也就過了一個星期,徐彥紹夫妻的處置便下來了。

  徐彥紹被記過處分,但並未丟官職。華芳被免,卻沒坐牢。

  這對徐家二房來說,已是大赦,之前想也不敢想的好結果了。

  結果出來這天,正巧是週末,徐彥紹一家都登門拜訪來了。徐天哲趁著週末,從地方上回來,特地跟著父母上門道謝。劉嵐也跟著徐彥英來了,徐彥英剛知道女兒找過徐天胤,想起夏芍前兩個月還表示不願理二房家的事,她怕夏芍不快,特地登門來替女兒收拾惹下的禍。

  但她發現,夏芍似乎沒有追究的意思。雖然她的態度不冷不熱,但待客的禮數上卻算周全。

  徐家小輩們今天對她的禮數也很周全,一進門徐天哲便叫了大哥大嫂,劉嵐也叫了聲嫂子。

  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更別提她這聲嫂子還是帶著笑叫的。

  夏芍垂了垂眸,要她接受這些人,真正把他們當一家人,恐怕還要好些年,要看他們長久的表現。但她不會拒絕從現在起,有個好的開始。

  徐彥紹一家的想法大概也是一樣,他們並沒有再提以前那些不愉快,沒有一個勁兒地道歉,也沒有一個勁兒的道謝,把氣氛處得很尷尬。他們今天來,反而更像是一家人週末閑聚,坐下沒多久,便聊起了徐天胤和夏芍的婚禮。

  當聽說離婚禮還有一個月,而場地那邊還有些事沒完工的時候,華芳和劉嵐主動提出了幫忙。

  夏芍沒有拒絕,多一個人幫忙,徐天胤就能多點休息時間,她巴不得!

  婚禮的瑣事,夏芍除了看望朋友們的時候順道發了請帖,其餘事一點也沒操心過。這幾個月都是徐彥英和徐天胤兩人在操持,夏芍也不知徐天胤在準備什麼,幾個月了,卻好像越來越忙。場地那邊明明雇了不少人在忙碌,徐天胤除了週末,最近更是每天晚上都要去看看。尤其是這幾天,他每晚都忙到淩晨,早上還要早起去軍區。

  她知道,她雖然說了只想要個簡單的婚禮,不想太鋪張複雜。但他心裡一定還是想給她個完美的婚禮,結婚對他來說,意義重過太多。所以,她由著他去忙,什麼也不問,把他的心意留到最後,在婚禮那天好好用心體會。

  可是,她心疼啊,看著他一天天睡這麼少,每天還堅持回來陪她吃晚飯,晚上陪著她入睡,她就說不出的心疼。這個時候,有人提出要當勞動力,她當然不會拒絕。只要能讓他多休息些,誰來幫忙她都不會拒絕。

  果然,有人幫忙操持就是不一樣,徐天胤前段時間要忙到深夜才回來,後來便能在她睡前趕回來,每天多出三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這樣也算很忙了,而且一忙就忙到了婚禮前一個星期。

  離婚禮還剩一個星期的時候,夏芍也漸忙了起來。羅月娥帶著她公司的設計師提前來了京城,把徐天胤和夏芍的禮服送了來。禮服是徐天胤陪著夏芍之前去香港時就量身設計的,只是夏芍有孕在身,身子一天比一天重,其他地方的尺碼還好說,就怕肚子不合適。為了求精,婚禮前一星期,設計師便帶了禮服來給夏芍試穿,以求不合適的地方好有時間改。不得不說,設計師確實是有經驗的,連夏芍這幾個月可能會養得圓潤些都考慮到了,禮服穿上身,出人意料地合身,連改都不用改了。

  禮服試穿好了,結婚當天用的東西要往場地搬,婚房也要佈置。徐天胤現在的身份可以搬進紅牆大院裡住了,但他和夏芍兩人還是喜歡現在住著的別墅,這裡有兩個人親手佈置的房間,有著很多的回憶,所以兩人決訂婚房就選在這裡。

  這些事雖然沒有場地佈置忙,但也著實費時間,再加上婚禮前三天,夏家人都到了京城,朋友們也陸續到了,也便更忙了起來。

  這麼忙忙碌碌的,婚禮這一天,也終於是到了。

  ……

  徐天胤和夏芍要結婚了,喜事早在幾個月前就已人盡皆知。

  從兩人相識,這段感情就不被很多人看好。有人覺得,徐家不會考慮政商聯姻,有人覺得,她風水大師的身份不會被徐家接受。但是,他們一次次打破世俗的想法,最終還是走到了一起。

  走到一起的時候,他是軍方新任的年輕領導人,而她是跨國集團的掌舵者。

  他們是共和國最年輕的一對傳奇,只是領域不同。

  輿論猜測,他們的婚禮,場面之盛大定是建國後史上之最,出席他們的婚禮的賓客身份之尊貴定也是史上之最,婚禮的紅包賀禮之貴重定也能令人大開眼界。

  但可惜,這回又沒人猜對。

  想來參加徐天胤和夏芍婚禮的人倒確實是多,且無一不是軍政商三界要員,但這些人中絕大多數沒有收到請帖。

  婚禮的場地不在國家賓館,也不在國外哪一處著名的度假景點,只是在京郊的一座景色優美的度假村。

  出席婚禮的賓客裡,有身份尊貴的鉅賈——萊帝斯集團的董事長老伯頓、華爾街銀行資本家黎良駿、香港嘉輝國際集團董事長李伯元、總裁李卿宇。

  有地位顯赫的國內富商——國內最大的玉石集團董事長苗成洪、瑞海集團的董事長胡廣進、國企老總熊懷興。

  有黑道聲明赫赫的大佬——安全會的當家龔沐雲、三合會的當家戚宸、美國黑手黨家族的少主傑諾、軍事資源公司的掌管人伊迪。

  有傳承千年的古老門派——玄門的掌門祖師唐宗伯、英國奧比克裡斯家族的家主亞當伯爵。

  還有政商兩界都有著深厚背景的陳達和羅月娥夫妻。

  但有更多的賓客沒人認識,只能看出有些年輕男女是夏芍的朋友,其餘兩三百人大多陌生面孔,且絕大多數是外國人。

  為什麼該請的名流沒請,反而請了些讓人看不明白的,誰也說不清。婚禮所在的度假村有記者想混進去,但都無功而返。婚禮現場四周警衛嚴密,據說軍方警戒,嚴查賓客身份,畢竟徐康國和徐天胤的身份都非同小可,不容出一點安全問題。

  這天是國慶日,十月一號,天藍風暖,陽光明媚。

  想目睹這場婚禮盛事的人,只能看看度假村外一輛輛駛來的名貴豪車,至於新郎新娘,沒人看見。

  夏芍已經在度假村一幢別墅的化妝間裡了,她不是今早來的,而是昨晚就到了。按傳統婚俗,徐天胤應該帶著新郎的車隊去東市桃源區夏芍的家中將她接來,但路途太遠,一來一回要一天的時間,夏芍已有九個月的身孕,徐天胤自然不會讓她受這長途跋涉的勞累。不僅如此,他連讓她去京城的酒店住下都沒同意,婚禮前一天晚上,他開車將她送來度假村,這裡設施、環境不比酒店查,安保卻比酒店嚴密太多。最重要的是,他在這裡為她安排的住處裡有化妝間,她早晨起來在這裡穿上嫁衣,他接了她從這裡出去,百米外就是婚禮場地,她在結婚當天所受的勞累會降至最低。

  徐夏兩家對這個安排都沒有意見,兩家人現在關注的焦點除了婚禮就是夏芍的肚子了,只要不累著他們曾孫、外孫,怎麼辦都好。

  自從來到度假村的新娘別墅,夏芍就體會到了徐天胤的細心。她所住的房間,佈置跟家裡兩人的臥房一模一樣,連桌上的那些小擺件他都不知什麼時候買了雙份的,兩人的照片竟也有,窗簾的顏色都跟家裡一樣!他這是想給她營造一個熟悉的環境,不讓她因為換了個環境而睡不著。哪怕只是一晚,他都想讓她睡個安穩覺。

  可是,夏芍哪裡睡得著?雖然兩人之間也只是差這麼個儀式,但對於這個穿上白紗嫁給他的日子,她還是很期待的。

  帶著期待入睡,怎麼睡不安穩,天不亮她就醒了。

  隨後,羅月娥帶著化妝師敲響了房間的門。

  夏芍一開門便被恭喜了,李娟帶著夏家的女人眼含笑意的看著她,柳仙仙和胡嘉怡這對活寶好友受命擔當伴娘,已經換好了禮服,只差化妝造型。一群人笑盈盈地瞧著她,擁著她去了寬敞的化妝間。

  化妝間裡喜氣洋洋的,人人臉上帶著笑,羅月娥一會兒看看夏芍,一會兒看看兩個伴娘,夏家的女人在外頭和化妝間裡兩頭跑,回來就報告外頭都來了些什麼人,準備得怎麼樣了。唯有李娟坐在沙發裡,看著女兒穿上白紗,綰發畫眉,眼神溫柔,微微泛著水光。

  這與訂婚那天不同,今天,是女兒真正出嫁的日子。從今往後,她就要跟心愛的人組成家庭,經營自己的日子了。

  上午十點,賓客們都到齊了,這也是算好的吉時。徐天胤帶著徐天哲和秦瀚霖這兩個伴郎來接夏芍,開門的時候,兩個人都為對方屏了屏呼吸。

  她今天太美了,一身白紗亭亭立在他面前,晨光初露裡池面微露的聘婷,月色裡珠光溫潤的玉琢,世間最美好的詞也無法形容她這一刻的美。再精湛的手工蘇繡,再精緻的妝容,也無法讓他的目光從她含笑靜好的眉眼上移開。這是他一生的留戀,今日終於嫁他。

  他今天也很英俊,兩名伴郎都穿著白色燕尾服,唯有他還是那一身最襯他孤冷的黑。但今天他的眉宇不冷,像陽光總算照進他的命運裡,溫暖化去孤漠,唯留一雙注視她的深情的眸。

  她笑,目光落去他手上捧著的花束,更添了吟吟趣笑。

  玫瑰與百合——相識至今六年,他終於一束花送到了結婚。

  她笑著接過來,捧在懷裡,抬眼間又望見他呆萌的眼神,似乎不知道她為什麼看見花就笑得這麼開心。她就是不說,就是不告訴他,她打算讓他一束花送她到老。

  夏芍挽了徐天胤的胳膊,在哄鬧的賀喜聲中被擁進客廳。客廳裡,夏家的長輩們已經在沙發裡就坐,兩人給長輩們一一敬了茶,老人的祝福、父母的教誨,一句句都是成家過日子最樸實的訓示。

  家人都照顧著夏芍,婚禮的流程很簡單,只是敬茶,只是簡單的幾句話,出門的時候,夏芍已經熱了眼眶。她不敢回頭去看父母不舍的眼神,他們不希望她在今天哭,也不希望她因為哭而傷了胎氣。

  她跟著徐天胤走出別墅,走去旁邊的一幢房子,客廳裡,徐家的長輩們也早已坐著等候。徐天胤為了讓夏芍走最少的路,沒有安排她坐婚車回紅牆大院裡見長輩的行程,長輩們都在最近的地方等著他們。敬茶、訓話,一樣的囑咐,老爺子的情緒同樣是沉甸而感慨的,兒子兒媳走得太早,他終於活到看著孫子成家立業了。

  再次走出門的時候,徐天胤的眸也是深暗的。夏芍抬頭看看他,笑著拍拍他的手。這是幸福的一天,長輩們的不舍和感慨,讓他們更應該走好今後的路。

  徐天胤點點頭,為了安撫她,他還笑了笑,然後帶著她又去了旁邊的一幢別墅。

  客廳裡,唐宗伯在等他們。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一天兩人理應來給師父敬杯茶。唐宗伯這一生只收了兩名關門弟子,當年一句要收個男娃再收個女娃的戲言,成就了這段姻緣,他把這兩名弟子當自己的孩子疼愛,今天的感慨心境並不比徐夏兩家少。但他更多的是高興,他沒有損失,不久之後,還有個小娃娃會出世。

  當從師父那裡出來,徐天胤低頭看夏芍,淺笑,“可以去前面了。”

  他今天笑的時間最長,讓她總是忍不住抬頭看他。但聽見這句話,她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去了前面。她知道,這幾個月,他為她佈置的心血都在前面。她昨晚就來了度假村,卻沒有開天眼先一睹為快,她忍著,就等這一天,這一刻。

  度假村的占地很廣,但徐天胤卻將婚禮場地佈置在別墅區前方百米處。他不想讓她多勞累一點點,就是這百米的路,他也不想讓她走。兩人坐上了佈置豪華的婚車,慢行百米,到達了場地後方。

  下了車來往前看,已經能看見賓客們。綠油油的草地上,擺放著白色圓桌,百合花、香檳酒、自助餐點,賓客們穿梭其中,臉帶笑容。

  賓客們也已看見徐天胤和夏芍,紛紛端著香檳,轉身望來,目光聚焦在這一對新人身上。

  夏芍卻沒有注意到賓客們,她下了車之後便呆住,怔怔望著面前紅毯——數百米的紅毯,兩旁是搭建起來的玻璃屋。

  離她最近的左右兩間玻璃屋裡,一間是酒吧,圓桌紅凳,後頭是舞池。一間是茶座,中式裝修,窗邊一張桌,兩張椅,桌上兩杯熱茶。

  夏芍看見這兩間玻璃屋的時候便怔住,只覺眼熟。而當她接著往前頭看,看見緊挨著茶座的玻璃屋的佈置時,她頓時心開始跳起來。那是一片傳統小院兒,花草佈置頗具風水精妙,院中一棵石榴樹,不遠處一張石桌,兩隻石凳——這處院子她不可能忘記!這是師父在十裡村後山上住過的宅院!只是望著那顆石榴樹,她就能回想起她以前坐在石榴樹下剝石榴的樣子……

  當看見這座宅院,再回頭看那間酒吧和那間茶座,夏芍忽然眼一熱,抬頭望向徐天胤,不敢相信他的心思。

  見她才看了一會兒就明白,他只是回給她淺淺的笑容。這時,婚禮的奏樂在場地中響起,賓客們歡笑的祝福聲中,他讓她挽好他的胳膊,幫她把花接過來,帶著她緩緩走上了紅毯。

  她沒看見賓客們的笑臉,沒聽見祝福,她只是左看看,右看看,每一步都異常珍惜。她看見兩側的這些玻璃屋,每間屋子裡的佈置都風格迥異,她看見了東南亞風情的餐廳,看見了地中海風情的餐廳,看見了維多利亞風情的餐廳、澳洲風情的餐廳,還看見了中世紀酒莊一般的餐廳……

  不過是些茶座、酒吧和餐廳,今天來的賓客有一部分身份尊貴,世界各國頂級的場所,哪裡沒去過?看見這一排佈置,起初所有人都不意外,最多只是覺得這些都在玻璃房中,頗具情調罷了。但當賓客們看見夏芍一步步走來,眼含熱淚的目光,他們就知道,或許他們猜錯了。

  這些玻璃房子,對這對新人來說,可能有著他們難以領會的特殊意義。

  這些玻璃房子,對徐天胤和夏芍來說,確實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這些酒吧、茶座、餐廳,每一間都是他們曾經去過的地方,承載了他們偶遇、相識和相愛的旅程。

  那間酒吧是東市億天俱樂部的酒吧,那晚他在酒吧裡喝酒,恰遇她打上億天;那間茶座是東市福瑞祥對面的茶座,她第一次在那裡與他相認,第一次叫他師兄,給他敬茶,帶他回去見師父。他們在師父的宅院裡過了一個新年,那個新年裡,他為她雕了一支小狐狸的玉簪。後來,她去青市讀書,他去了青市軍區,那間東南亞風情的餐廳是他們第一次去吃飯的地方。後來,他們又去過了很多地方,香港、澳洲,最後一次是在酒莊。

  其實他們去過的地方並不多,但每一次她都印在了記憶裡。

  他不是個懂得浪漫的男人,追求她的過程中,他鬧過她至今還記著的笑話。他也不懂得說好聽的情話,唯一的一句“愛你”,她在他求婚的時候才聽過。可就是這樣笨拙的他,在這一刻用這些玻璃屋子告訴她,她和他去過的每一個地方,他都記著。

  這幾個月,他忙到睡眠時間都很少,她常常猜,他想要給她一個盛大的婚禮。但其實沒有。沒有盛大的場面,只有一條百米紅毯,但她這條紅毯給了她太多的感動,最珍貴的心意都在短短的百米中——沒有勞累到她,卻帶她走過了這些年的回憶。

  夏芍抬起眼,在紅毯的盡頭,她看見舉杯祝福的賓客們,這些人都是她的朋友,和當初在昆侖山為救她出過力的人。她沒有請那些各界的名流,只請了這些幫過她的人,連當初曾經到華夏集團裡問過她安危的人都請來了。這些對她真心的人,在她發請帖的時候說過,不希望他們帶賀禮來,這一天她只想簡簡單單地,請他們喝杯喜酒。

  當看見所有人的人都到了,戚宸、杜平……所有人都在成就她一個圓滿的時候,她除了幸福的微笑,沒辦法說出一句話來。

  連一句感謝,這個時候都嫌多餘。

  她偎在徐天胤懷裡,漸漸笑出淚花來。沒有人責怪她連句場面話都不說,她的笑容說明了一切。她今天不需要招待任何人,任何人都是為了祝福她而來。招待賓客的事,自有兩家長輩來做。

  徐夏兩家長輩很快從後面過來,徐康國親自對賓客們發表了感謝的話,夏志元也代女兒向來祝福的人表示了感謝。兩家人招待著場地上的賓客,夏芍在徐天胤的懷裡轉身,去看後面的玻璃房子,她知道他為什麼只佈置餐廳酒吧和茶座,因為這些地方可以給累了的賓客們進去歇息,坐下來好好吃東西。她相信,那些功能表上的餐點也跟他們去過的餐廳都是一樣的。

  一個既能給她回憶,又不失實用性的好想法。

  “你出的主意?”夏芍探過頭去,問後頭的伴郎秦瀚霖。

  秦瀚霖端著酒杯,差點一口噴出來,反應很大地道:“別!我發過誓,再也不給你們出主意了!”

  夏芍盈盈一笑,她知道不是秦瀚霖。若是這小子的主意,大概就只考慮浪漫了。而且他的浪漫,她可受不了。能給她這麼大感動的人,只有徐天胤。她抬眼望他,卻看見他正用殺人的目光盯著秦瀚霖。

  他那麼用心想出來的,為什麼她會以為是他?

  秦瀚霖一個激靈,被看得背後發毛,他有一種很不妙的預感,頓時端著酒杯,腳底抹油,往場地裡躲去。

  夏芍噗地一笑,剛想跟某人解釋,身後便有人來祝福她了。她一回身,龔沐雲、李卿宇、傑諾、伊迪一起來了,最難得的是,戚宸居然也過來了。但戚當家永遠是最煞風景的那一個,在龔沐雲和李卿宇都含笑祝福她的時候,只有戚宸盯著她的肚子,“快生了吧?”

  “是啊。”夏芍對戚宸的性子很無奈,只是笑一笑應道。

  “生個女兒出來!我回去找個女人生兒子,以後你女兒嫁我兒子!”

  龔沐雲和李卿宇一怔,傑諾和伊迪噗得噴出來,隨即彎腰笑著很有先見之明地往後面退。

  徐天胤望著秦瀚霖的冷寒目光還沒收回來,一聽這話整個人都罩上一層寒霜。戚宸挑眉瞪過來,戰事一觸即發。

  遠處,想要道喜的人還有很多。

  曲冉躲去角落裡的一處圓桌前,便瞄著夏芍這邊,等一撥道喜的人散了,好過去道賀,一邊端著盤子拼命吃點心。抬頭間看見展若皓走過來,她臉色一變,端著盤子就溜。

  “又想溜哪去?”展若皓又好氣又好笑,“你說過答應我考慮的事呢?”

  曲冉步子一僵,頭一回,“我……我先去問問小芍!”

  “問什麼?”

  “問你這輩子有沒有大劫,會不會被人尋仇早死再說。”這樣的話,她說得理直氣壯,好像很有道理,是必須考慮的問題。而且說完,她真的往夏芍那邊走去。

  展若皓一眯眼,臉色頓黑,大步上前,揪著她的禮服便把她拎去一邊。這個女人為什麼總覺得他會早死?

  這個問題看來必須要好好探討探討了。

  而另一邊角落裡,杜平也望著夏芍的方向,眼一掃間,看見劉翠翠和周銘旭走了過來,臉色頓時變了變,垂眸低頭便走。

  周銘旭已經開了口,“幹嘛?打了我一拳,我還沒還回來,就想走啊?”

  杜平停住腳步,回過頭來,面色尷尬,卻最終笑了笑。周銘旭和劉翠翠過來,兩人一人一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三人相視而笑。

  另一頭,胡嘉怡和柳仙仙在香檳美酒最豐盛的一桌前,眼睛放光,自從胡嘉怡去了英國,兩人很久才能見一次,這回相見,說好不醉不歸。兩人拿起酒杯,剛要豪飲,身後有人笑了笑,“酒量不多就別喝那麼多了,每回跟人拼酒,就沒贏過。”

  胡嘉怡一聽這聲音便一僵,回身一看,果然是亞當。

  柳仙仙見兩人對望,向來八卦的她這回難得識趣,瞧瞧往後退走。沒想到剛退了兩步,忽然踩上一人,險些摔倒。

  “小心!”旁邊伸過一隻手來,扶了她一把,挽救了她穿著熱辣的伴娘禮服摔倒走光的命運。這人聲音溫醇好聽,一聽這聲音柳仙仙就知道是極品,獵豔本性不改的她立刻眼冒狼光,擠出一坨笑來,扭著腰回身。但一看見身後的人,立馬沒了興趣。

  徐天哲。

  這人她見過,印象不好,曾經帶著劉表妹找過夏芍的茬。

  柳仙仙臉一拉,轉身就走。

  徐天哲眉一揚,一臉無辜。

  這熱鬧的場地裡,各個角落都上演著小插曲,徐天胤和夏芍那邊卻氣氛冷到極致。

  夏芍無語一笑,剛要開口,一抬眼,看見展若南走了過來。

  展若南還是一頭刺頭短髮,不良太妹的形象。在別人都在等待著下一撥來道賀時,她從來不遵守這一套。她想過來就過來,而且一過來就是不滿,“有沒有搞錯?你們這婚禮也太簡單了!走了個紅毯就完事了?連個宣誓也沒有,把我們請來看什麼?”

  “那你想看什麼?”夏芍笑著歪頭看她。

  “來個吻!”展若南一嗓子,把場地裡大半賓客的目光都吼向了這邊,“來個長吻!”

  不少人都笑了起來,覺得這個熱鬧可看。

  但上一刻還在和徐天胤挑釁對視的戚宸,立刻臉黑成鍋底,轉身,提了展若南就走!

  一場危機就這麼化解,等著看吻戲的人卻還沒散。

  徐天胤面罩寒霜,看了眼戚宸離開的方向,又看向自己面前還沒走的龔沐雲和李卿宇,最後低頭看向夏芍。

  他覺得,這個吻很有必要。

  夏芍抬眼一望他,頓時一愣。嗯?他真要吻?

  這樣想著的時候,徐天胤已經抱住她的腰身,低下頭來。龔沐雲和李卿宇頓時垂眸,夏芍的臉頰也霎時飛紅。她沒有大庭廣眾之下吻給別人看的習慣……

  可徐天胤已經低下了頭來,夏芍情急之下急急抵住他胸口,還沒偷偷對他瞪眼,肚子裡忽然猛地動了一下!

  夏芍臉色一變,撫上九個月的肚子。這一撫,似撫了漫長的半個世紀,隨即,她慢慢、慢慢地抬眼。

  在她臉色一變的時候,徐天胤就發現了,停下了動作,見她抬眼,他在她眼裡望見震驚、疑惑和少少的慌。

  “不舒服?”他的臉色也跟著一變,呼吸都停了。

  “羊水,好像破了。”說這話的時候,她已經恢復了鎮定。

  但周圍,忽然變得不鎮定了……

  聽見這話的龔沐雲和李卿宇倏地抬起頭來,傑諾和伊迪也耳尖地一呆。

  “醫務組!救護車!”徐天胤第一個喊出來。他一生中孤漠寡言,這是他第一次說話用喊的。

  這一喊,喊驚了整個場地。當人們漸漸明白發生了什麼,徐夏兩家人已經急急趕了過來!

  “羊水破了?這、這是要生了?”

  “不是才九個月嗎?離預產期還有三個多星期!這、這……”

  “沒事、沒事!正常、正常!先別慌,場地裡安排有醫務組,救護車也有,趕緊叫來,去醫院!”

  “是不是累著了?”

  “哎呀別問了!趕緊叫救護車!”

  一陣七嘴八舌、吵吵鬧鬧的決定,救護車趕來的時候,四周更吵。夏芍被徐天胤抱上救護車,車子打開急救燈,從度假村裡開車,一路鳴笛,呼嘯而去。

  後頭緊跟出一路豪車,車子駛進市區的時候,很多人都不明所以地驚愕看著,不知這是什麼情況。

  車裡,徐天胤抱著夏芍,手臂微微發抖。醫生已經安撫過他了,告訴他夏芍和孩子都沒事,他還是緊緊抱著,仿佛嚇到了,仿佛她和孩子會離他而去。

  夏芍躺在他懷裡,微笑摸摸他的臉,“沒事,師兄。我很高興孩子今天能來,今天是你的生日,是我們的結婚日。我一直想在這天給你一個圓滿,孩子來了,我們就真的圓滿了。”

  只有她的話能安撫他,徐天胤低下頭,貼著她的臉頰,輕輕“嗯”了一聲。

  這一生,他總以為命運待他太薄,總是在拿走他的東西。所以,他從未想過感謝。

  但現在他想。

  謝她。

  謝她為他披一身嫁衣,留在這熱鬧人間。

  謝她予他一生圓滿,生死不棄。

  執手,白頭。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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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0 23:01:14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一 奶爸記

  國慶日這天下午四點,夏芍在醫院裡生下了一名男孩子。

  孩子出生的時候,外頭霞光漫天,醫院裡哭聲嘹亮。

  走廊裡,徐夏兩家的老人以及唐宗伯都激動得直打轉,其餘人扶住老人們,直道著恭喜。夏志元和李娟夫妻也高興得眼眶發熱。走廊裡滿滿都是人,卻沒人在這個時候進產房。

  產房裡,徐天胤站在床邊,怔怔看著醫生把繈褓裡的孩子笑著交給他。他趕緊伸出雙手,手卻微顫——他不敢接,也不會抱孩子。

  堂堂共和國的上將,面對自己新出世的孩子,竟露出手足無措的表情,醫生都忍不住發笑,趕緊教他怎麼抱,邊教邊把孩子小心放進了他臂彎裡。

  臂彎裡一沉,男人的手臂都是僵的,他不敢抱得太緊,孩子看起來好小……但他又不敢不抱緊,怕掉到地上摔到他。對於力道的糾結,讓徐天胤在接到孩子的一刻,眉頭就呈現擰動狀,連低頭去看懷中孩子時,他的脖子都是僵的。

  孩子看起來很漂亮,粉白軟軟的一團,但是他比他想像中的還小,在他懷裡拼盡力氣哭著,哭聲嘹亮。他不知道這麼小的身體裡是怎樣發出這樣驚天動地的力量的。

  他抱起來軟軟溫溫的,手臂裡多出來的重量和溫度讓他知道這不是在做夢。這是他的孩子,這一生,他竟有這一天。

  徐天胤轉過身,看著床上那個給他這一切的女子,她正望著他和孩子,眼含笑意,有些虛弱,眉眼卻在窗外的霞彩裡染得柔和之極。他一時忘記走過去,只是抱著孩子望著她,用目光向她求證,這一切是不是真的。

  她對他報以更柔和的笑,直到他眼裡漸有晶瑩的亮光。

  他走過來,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她身旁,然後跪在床邊,俯下身,緊緊抱住了他們兩個。

  ……

  本來是來出席一場婚禮,結果連孩子的出生都見證了,這樣雙喜臨門的事,讓趕來醫院等候消息的賓客們都感到有些驚喜。

  男孩子,徐家第四代!

  這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孩子在他父母結婚這一天,狠狠搶了一把風頭。

  徐夏兩家的長輩雖然欣喜若狂,但都覺得沒有招待好賓客,他們留了客人們在度假村住了一晚,晚上照樣辦了酒席,雖然沒有新郎新娘,但長輩們都陪著賓客,最終還是讓大家喝足了喜酒。晚宴過後,兩家長輩又並邀請賓客們在孩子滿月的時候再來喝一回滿月酒。還是那句話,什麼賀禮都不必,來祝福一聲就很好了。

  夏芍三天后出院回家,家裡添了個小傢伙,立刻便熱鬧了起來。

  這孩子一點也看不出跟著母親在昆侖山經歷過大險,沒吃好沒睡好的,他粉白粉白的,一出生就睜了眼,眼睛黑亮,周身能看見淡淡的元氣。

  醫院裡,醫生引以為奇,只說孩子生得好。

  家裡,唐宗伯也引以為奇,看見孩子第一眼的時候就驚歎奇才!

  夏芍知道,這是昆侖靈氣孕養之功。但身為母親,她不在乎他是否是奇才,只是這樣看著他肉呼呼的小臉兒,她心都化了,除了他一生健康平安,她真的什麼都不求。

  小傢伙的胃口很好,活像當初母親沒喂飽他,現在出來要吃的似的,食量頗大。有時李娟瞧著都擔心,這樣吃,可別撐壞了,養成小胖子。可小傢伙吃得多,排得也多,換尿布就變成了一件大工程。

  這件了不起的工程是由徐天胤來完成的。

  他第一次給兒子換尿布的時候,怎麼也擺弄不好。手上拿著尿布,眼望著兒子,硬是不知道從哪裡下手。李娟在旁邊看著,都笑得不行,最後過來手把手教他,他卻一個簡單地抬起孩子雙腳的動作都試了很多次,他總是擔心拿捏不准力道,等他按照李娟的指示逐步換好尿布,夏芍躺在床上,看他額頭都出了汗。

  夏芍噗嗤一笑,小傢伙卻嘴巴一癟,似乎覺得給他換尿布的人手藝太遜,不太舒服,哇一聲大哭了起來。

  妻子在笑,兒子在哭,剛剛升格當爸的徐天胤站在床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額上的汗有漸密的趨勢。

  但這只是個開始。

  接下來的日子裡,原本休婚假的徐天胤,變成了奶爸,他心疼她生孩子太累,給孩子餵奶幾乎睡不好覺,所以除了給孩子餵奶,其餘的事他都包辦了。

  換尿布、洗澡、穿衣,這些事他也不勞長輩們幫忙,只是需要他們的指導。他按部就班地學,卻發現兒子很難伺候。

  稍有不舒服、不喜歡,他就用哇哇大哭來抗議。這小傢伙白天和晚上簡直是兩個樣子,晚上他很體貼父母,不怎麼吃夜奶,也不怎麼醒,白天卻只能用難伺候來形容。徐天胤折騰了半個月,當兒子總算在他換尿布不哭了時,他並沒有露出微笑或者松一口氣的表情,反而眯了眯眼。床上的小傢伙皺著眉頭,哼哼了兩聲,似乎在表示他的手藝只是勉強過關。

  徐天胤薄唇抿成刀子,眯著眼,盯著兒子。

  小傢伙也眯著眼,一副想睡,懶得理他的樣子。

  孩子長得很像徐天胤,鼻子眉眼像了八分,尤其是那唇,抿起來的時候跟他父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徐康國剛見到曾孫的時候,激動得捨不得放手,連說了好幾句徐天胤小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的!

  徐天胤聽後,唇抿得更緊——他絕不是這樣子的,潔癖、挑剔、目中無人。他小時候應該……唔,可愛得多。

  當晚上兒子睡著,徐天胤洗過澡躺去床上,把夏芍抱來懷裡,說出這番話時,夏芍的瞌睡蟲都笑沒了。

  “可愛?師兄確定?”她忍笑問。

  “唔。”不確定,他不記得了。但是他想,他應該……沒有讓父母這麼操勞。

  夏芍一聽就知他不確定,但她的眼神也因此更柔。養兒方知父母恩,他這是照顧著孩子想起了父母。子欲養而親不待,本就是痛苦,再想想自己小時候或許也是這樣讓父母照顧操勞的,他心裡應是不好受了。

  “孩子還太小,不會說話,也不太會笑。哭只是他與父母交流的方式,告訴他們,他哪裡不舒服了,若他連哭都不會,父母更要擔心了。是不是?”她聽起來是在為兒子辯護,其實是在安撫他的傷心。

  “嗯。”他將她抱得更緊,知道她的心思,所以應了一聲。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覺得兒子是乖的,至少他很少在晚上打擾他們。她總說,孩子很體貼,他也覺得。

  “師兄喜歡孩子嗎?”她問,這幾天照顧孩子,他很折騰。

  “喜歡。”他立刻抬起頭來望著她,讓她看見他的眼睛,怕她以為他不喜歡他們的孩子而傷心。相反,正因為他喜歡,喜歡得不能再喜歡,所以他才會為他的一舉一動、一個小小的表情而牽動情緒。

  夏芍一笑,她知道。她只是忍不住想笑,覺得他和兒子這個樣子,今後家裡會很熱鬧。

  ……

  孩子滿月的時候,月前出席婚禮的賓客們又來了一趟。夏芍出了月子,便抱著孩子去了度假村,和徐天胤兩人敬了賓客們的酒,算補了結婚那天的招待不周。

  小傢伙這天很給面子,不哭不鬧,只是那眯著眼睛不太愛看人的模樣跟他父親太像,甚至比他父親還要睥睨三分,氣場十足。但再有氣場,他也是剛滿月的小娃娃,那睥睨的眼神非但沒嚇到人,所到之處還引起笑聲一片,到最後收了不少小物件回來。

  雖說了不讓賓客們帶賀禮來,但人人還是給孩子帶了小東西來,貴重與否且不談,都是吉祥平安的寓意,代表著祝福,夏芍也只得替孩子謝過賓客,笑著收了。

  這天,夏芍還給孩子取了名字。

  給孩子正式命名這事,在民間有很多的講究,代表著父母送給孩子在世間為人的第一份禮物。這個禮物,大多數時候代表著父母的期許、祝福,並陪伴孩子一生。

  父母對為孩子取名的事情上大多講究,卻不知在民間的諸多傳統中,存在著許多的誤區。

  最大的誤區便是八字中五行缺什麼就補什麼。孩子出生的年、月、日、時,按照干支紀年法得到的八個字,稱為八字。八字中有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屬性,有的家長找人看過孩子的八字,缺什麼就補什麼,以為如此就可以了,殊不知此法不妥。八字中除了五行,還含有喜用神、忌用神等喜忌,若一人八字缺金,而金恰巧是其忌用神,則名字含金自然不吉。

  取名有著很大的學問,除了八字命理、三才五格,連生肖的陰陽、喜忌、三合、三會都要考慮,非一知半解的人能為。

  另外,考慮到五行,三個字的名字較兩個字更全,名字音調讀起來節節高升的比降音更好。

  夏芍親自為孩子取名字,事先得到了兩家老人的同意,最後和徐天胤推演了一番,便決定了孩子的名字——徐一諾。

  這三個字,雖讀起來並非節節高升的音調,但也正是夏芍的用意所在。徐家這樣的家庭,不需要孩子再節節高升,她更希望他一生沉穩,重諾。

  名字給徐康國看過,老爺子很喜歡,唐宗伯也覺得很不錯,不心高,不浮躁。

  ……

  有了名字的諾包子比未滿月的時候一天比一天好照顧。除了哭,他開始懂得用其他的表情和小動作提醒父母。比如,他皺著小眉頭,哼哼兩聲,大多數時候便是尿了,要換尿片。

  徐天胤的工作量少了許多,但他漸漸發現,這小傢伙待人還有差別。

  比如,他在母親懷裡的時候很乖很安靜,睡著的小臉兒天使一般。在他懷裡的時候,卻總要哼唧兩聲,扭動扭動,才肯入睡,睡著了還時不時踢他兩腳。

  當他對兒子眯著眼抿著唇的時候,小傢伙也通常對他眯縫著眼睛,抿著唇,明明是個乳臭未乾的奶娃娃,卻敢睥睨父親。每當這個時候,徐天胤竟也不讓,父子兩人對視著,頗有一決高下的意思。當然,結局多是諾包子體力不支,閉眼睡去。打敗了兒子的父親這時也會孩子氣地唇角淺淺一扯,起身做別的事去。

  “不要總對他那副表情,還嫌他學得不夠?”看多了父子兩人戲碼的夏芍,某一日終於受不了地開口。

  “他在學我?”徐天胤問,明顯認為這是兒子的天性。

  “孩子還小,正是學父母表情的時候。”

  “那他為什麼不學你?”徐天胤不解。

  夏芍一噎,扶額。好吧,她承認,還是有天性這回事存在的……

  徐天胤擁住她,胸膛震了震,似在低笑。他很少見她吃癟,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希望孩子多學學她,多笑笑,像他不好。

  “他像你,我才歡喜。”夏芍也笑了笑,她喜歡孩子像他,家裡有這樣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她會覺得很幸福。至於他的擔心,不會發生,他們都不會讓孩子不幸福。

  兩人擁在一起,京城已入了冬,天涼了,房間裡卻暖意融融。

  氣氛靜好裡,卻忽然傳來一聲短促軟萌的聲音。

  徐天胤和夏芍一怔,雙雙轉頭——床上,兩個月出頭的諾包子睜著烏黑的大眼睛,望著父母的臉,小臉兒上還有笑容。

  “……他笑了?”徐天胤轉過頭來,不確定地看夏芍。

  夏芍點點頭,兩人便驚喜地快步走過去。

  於是,第一次笑出聲來的諾包子遭到了父母的圍觀。

  “他笑起來像你。”徐天胤看向夏芍,眼裡有著驚喜,孩子笑起來很像她,他希望他多笑。

  “你也應該多笑。”夏芍回望他道。

  自從有了第一次的笑,諾包子便很喜歡笑了。他尤其喜歡母親的臉,母親對著他笑的時候,他便笑。明明長得那麼像他父親,笑起來一點也不像。留下來照顧女兒的李娟見了,安心笑道:“太好了,我還真擔心太像天胤,要是一天到晚,這一大一小都冷著臉,不怎麼說話,你可要悶壞了。”

  夏芍卻笑著看著兒子咯咯發笑的臉,這孩子笑起來比不笑的時候更好看,將來長大了,定是個小禍害,不知道要惹多少桃花。還好,他性情像他父親,從小便能看出有潔癖,又挑剔,日後定不會在感情事上亂來。

  徐天胤休過了婚假後,白天去軍區工作,晚上回家當奶爸,在兒子的挑剔下,手藝練得又快又好,只是父子倆每日要例行大眼瞪小眼,鬥到一方戰敗為止。夏芍有時會在父子兩人鬥法的時候,喚徐天胤做別的事。見到父親走開的諾包子,以為自己贏了,便會咯咯笑個不停。殊不知,沒有母親的幫忙,他只有體力不支睡著的份兒。

  日子就這麼在點點滴滴的溫馨裡走過,初為父母的兩人雖然都忙,但儘量陪著孩子一起成長,見證他第一次哭、第一次笑、第一次抬頭、第一次翻身、第一次趴仰、第一次坐……

  許是昆侖靈氣的原因,小諾包子開智早,學什麼都快,才六個月,夏芍便開始教他開口。剛滿八個月,他第一次開了口。

  那天晚上,徐天胤回來,抱有潔癖的兒子去浴室洗澡。會坐了的小諾包子在澡盆裡歡快撲通,結果是撲騰了父親一身。徐天胤眯起眼來,小諾包子一見父親這個表情,立刻安靜了下來,大眼睛也跟著一眯,小嘴唇一抿,父子倆又鬥上了。

  可是這回,外婆和母親都在廚房,沒人來幫他,漸漸的,坐在澡盆裡戰鬥的小諾包子便感覺到了敗勢,體力不支了。

  體力不支的小諾包子很委屈,頓時嘴巴一癟,小身子一抖,肉嘟嘟的虎軀一震,不情不願地叫了一聲,“巴……”

  這一聲發音有點歪,在浴室裡帶著奶香,聲音軟萌,短促,卻讓扶著他的父親雙手僵住,表情也僵住。

  浴室裡很久沒有聲音,夏芍狐疑地探頭來瞧,便瞧見徐天胤緩緩轉頭,望著她的目光在霧氣裡閃動著不確定,卻又有狂喜與感動交織,那一瞬的目光,讓夏芍柔了眼。

  父母深情對視,後頭澡盆裡坐著的小諾包子見父親回頭,以為自己贏了,卻咯咯笑了起來。

  小諾包子先學會了叫父親,夏芍並沒有失落感,她教孩子開口的時候,就是先教他叫的父親。世上沒有哪個母親不想在懷胎十月和辛苦養育後,聽見孩子先叫一聲媽媽,但她卻把這個幸福給了徐天胤。她想他多體會身為父親的喜悅,多體會孩子帶給他的圓滿,幸福一點,再幸福一點。

  當然,任何事都有兩面性,這是句名言。

  孩子先叫媽媽,或者爸爸,作為父母自然會更多地體會初次的驚喜,但隨之而來的是——

  小諾包子渴了,“巴……”

  想坐了,“巴……”

  要尿了,“巴……”

  無聊了,“巴……”

  這些還不算什麼,畢竟徐天胤自孩子出生起便擔負起奶爸的職責,這些事他如今早就順了手。但——

  父母聊天的時候,小諾包子:“巴……”

  父母深情對視的時候,“巴……”

  父母欲親親的時候,“巴……”

  他只會說這一句話,除了餓了和要睡了知道投入母親的懷抱,其餘時間被召喚的永遠是父親。徐天胤不得不從奶爸,升級成超級奶爸,兒子隨叫隨到,與召喚獸的等級差不了多少。最鬱悶的時候是剛到就被兒子拋棄——他只是在練習說話,並不是真的每次都需要父親。

  每次看見徐天胤黑著臉出來,夏芍便忍不住笑,她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對不對。但看見他永遠不知道吸取教訓,兒子一叫就過去查看的樣子,她想,他定是喜歡這樣忙碌又溫馨的日子的,與她一樣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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