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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3 15:47: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捉姦

  “章悅夫人。”蘇妤淺一頷首,全無見禮之意。心知對方來者不善,實無多這個禮的必要。周圍的局勢卻是比她想得要嚴重了些,葉景秋帶了不少人來,很快就將道路上的旁人皆盡驅走了,只他們在場。

  “天子宮嬪,和各外臣卿卿我我的,充儀你膽子委實不小。”葉景秋笑看著她,又看看沈曄,“沈大人,你在錦都名氣也不小,想娶個怎樣的貴女娶不到,非要動個被廢的太子妃?”

  “章悅夫人。”沈曄倒是頭回遇上這種事,看葉景秋這氣勢分明是要捉姦的氣勢,心笑自己堂堂一個禁軍都尉府的指揮使、官拜正三品,居然會這麼莫名其妙地捲到後宮鬥爭裡去……

  傳出去,也夠文人們好生編個故事了。

  回身一揖,沈曄沉穩道:“臣是奉旨行事,夫人莫要污人清白。”

  “本宮知道你是奉旨行事。”章悅夫人輕笑,“不過方才大人您和雲敏充儀摟摟抱抱的,也不止本宮一個人看見。”

  怪不得要這麼大庭廣眾地“捉姦”。如此這般,雖不如“捉姦在床”來得證據確鑿,卻是鬧得更大。說到底丟的是天家的顏面,再莫須有的罪名也能致人死地。

  蘇妤心下啞笑。被貶妻為妾是因為戕害皇裔,如今難不成竟是因為與朝臣通姦而死?

  她這輩子也忒豐富了。慘是慘了些,但估計日後在野史戲文中都少不了她的影子了,非得給寫成個蛇蠍心腸、不守婦道的角色不可。

  當下無比悲憫地看向沈曄:沈大人,牽連您到野史裡同走一遭,實在……情……非……所……願……

  坊間總能把話傳得很快,不一刻,在沈府裡收拾行囊準備奉旨去映陽的蘇澈便聽說自己的長姐和頂頭上司在大街上被人捉姦了。

  這都什麼事?長姐去看了父親一趟,轉眼就和個朝中大員被捉姦了?蘇澈來不及多想,匆匆趕了過去。也是習過些武的人,葉府的家丁倒也攔不住他。衝到近前一瞧:長姐和葉景秋,分明都是儀態萬千的宮中嬪妃,二人間卻有一種劍拔弩張的氣氛。

  “充儀你是自己了斷了,還是等著陛下發落?”葉景秋凝睇著她,笑意愈濃。

  蘇妤實不喜被她以這樣的目光看著,冷然回了一笑:“葉景秋,這就想逼死我?你想讓我死想瘋了不成?”

  “你別覺得這罪名子虛烏有。”葉景秋面不改色,“是,陛下現在是寵你,那又如何?從前他不是也寵過你麼,落了那戕害皇裔的罪名之後你是怎樣的下場?今日這事……”葉景秋清凌凌笑道,“沒有哪個男人能忍得了這樣的事,就算是子虛烏有也不行。本宮知道你素來爭一口氣,可你就不為你蘇家想想?”她湊在蘇妤耳邊,眉目間的笑意中滲出狠意,“這可是夷三族的大罪。”

  夷三族。又是這下場,蘇妤的氣息不受控制地有些紊亂了起來,視線緩緩與她對上:“你想怎樣?”

  “你認個罪,本宮按著宮規辦,保證不牽連你蘇家,至於你麼……”葉景秋思了一瞬,復又道了一次,“按宮規辦。”

  蘇妤自知她指的是什麼,只覺葉景秋為了除掉她簡直是不擇手段了,切齒而笑,不可抑止地表露出了對葉景秋想法的譏意:“你當真是瘋了……你就是在宮裡再得勢,也該知道如今的局勢不同於那兩年。”

  “這我比你清楚。”葉景秋笑看著她說,“我也知道,讓你死在這兒陛下大概免不了要惱我。但那又如何?我葉家不是你蘇家,陛下可以惱我卻不會像廢你一樣廢了我、不會像當初治你蘇家一樣治我葉家。”

  數算起來,除卻家族的因素不提,蘇妤當年會敗得那麼慘,總和她不如葉景秋行事狠厲有些關係。葉景秋敢這樣在宮外先斬後奏取她性命,她卻絕不敢做同樣的事。

  “來人,杖責二百,打死了本宮擔著。”葉景秋吩咐得輕巧,擺明了就是要讓人把蘇妤打死了算。蘇妤身子一震,未及出言,卻已被人猛地一拽擋在了背後。

  沈曄冷眼看著葉景秋輕有一笑:“杖責二百?我們禁軍都尉府審人犯都不敢直接動這麼大的刑,夫人何不直接些,直接杖斃了算?”

  “沈大人別拿禁軍都尉府說事。”葉景秋沒心思同沈曄多言,仍看著他身後的蘇妤,笑吟吟道,“這是後宮的事,大人別插足為好。”

  “夫人現在說不讓臣插足了。”沈曄叉臂站著,“捉姦捉雙,按夫人這意思臣好歹是個姦夫吧,這事跟臣沒關係麼?”

  成舒殿裡,聽說“雲敏充儀被章悅夫人在城中被捉姦了”的皇帝愕了半天,略一思量,隨口問了句:“姦夫是誰?”

  他委實很好奇,就算是葉景秋有心找茬……她上哪給蘇妤找個姦夫去?

  “是沈大人。”來稟事的侍衛道。

  “……誰?!”皇帝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那侍衛躊躇了許久,才艱難地再度把上司的名字報出來:“是沈大人……沈曄,沈大人……”

  “……”皇帝簡直無言以對,默了一會兒,“都給朕傳進宮來,在場的一個不許少。”

  在宦官匆匆出宮傳旨的時候,城中卻是已然動了手。蘇澈年輕氣盛,哪裡看得了長姐受這委屈?沈曄和葉景秋爭辯的工夫,他這邊毫不廢話地已然拔了劍。若不是沈曄出手快些,只怕葉景秋已要少個胳膊。

  葉景秋也知片刻前是怎樣的險情,驚怒交加之下也不願再多言,只覺速速了事才好。當即怒喝同來的宮人動手,先把蘇妤打死了再說。

  蘇澈年輕氣盛不假,沈曄雖是厲了不少事,卻也嚥不下這口氣,平白被人安上這麼不堪的罪名算是怎麼回事?

  一時便爭執不休,到底葉景秋那邊人多勢眾一些,咬牙一用強,蘇妤已被按在了地上,沈曄和蘇澈卻無法進前。

  沈曄深感自己手下的速度……實在慢了些。再不來人,這位雲敏充儀便要命喪黃泉了,他這個指揮使也就當不下去了。

  眼睜睜看著竹杖落下,被人死死攔著的蘇澈猛喝“住手”也無濟於事。蘇妤下意識一躲,一杖打在腰上,痛到頭暈目眩。

  “住手。”又一聲斷喝,卻不是蘇澈的聲音。這聲音有些尖細,有效地教人立時停了動作。

  是宮裡的宦官。沈曄長舒了口氣,靜等下文。

  “陛下傳諸位往成舒殿回話。”簡短的一句,算是阻斷了這場鬧劇。折枝和郭合忙掙開了押著二人的手,上前扶了蘇妤起來。折枝一看,這才一杖而已,就能疼得蘇妤面色煞白,可見葉景秋是下了怎樣的狠手。

  想也知皇帝能差人來攔下,必定已聽聞了此事。入殿時幾人均是心中惴惴,摸不準皇帝究竟會如何決斷。蘇妤反倒心中平靜了,她知道這事並不可信,然則皇帝如若要保全顏面賜她一死亦在情理之中,是以解不解釋都無所謂了,靜等結果便是。

  幾人行禮下拜後,皇帝的目光便鎖在了蘇妤身上。幾人裡數她弄得最是狼狽,衣襟上沾了不少塵土,髮髻也有些凌亂,面色更是不佳。睇著她眉頭微有一蹙:“好好一個充儀,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耳聞皇帝語中隱有責意,折枝趕忙伏地一拜:“陛下恕罪。娘娘在外從不敢失儀的,實是章悅夫人要杖斃娘娘……”

  杖斃?

  賀蘭子珩神色一凌,方知蘇妤如此面色發白是怎麼一回事。看向葉景秋,目中有幾許森然的狠意,輕笑了一聲,帶著幾分玩味之意說:“章悅夫人,你竟敢背著朕處死宮嬪。”

  “陛下容稟。”章悅夫人猶是神色自若,俯身一拜道,“臣妾豈敢草菅人命,實是親眼看到沈大人摟著雲敏充儀同坐馬車,如此穢亂六宮之事豈能容忍?”

  “穢亂六宮也用不著你來治罪。”皇帝聲音清冷,倚在靠背上冷睇著她,“朕就問你一句,沈曄入宮回話、按朕的旨意送充儀回宮,這些事你在葉府是怎麼知道的?竟就安排得這麼快,立時三刻便帶了人去‘捉姦’?”

  章悅夫人滯住,只覺到底是這麼大個事,皇帝怎麼說也該先了了那事才是,孰料頭一句問罪竟是意指她在宮中安插眼線。啞了一啞,葉景秋下拜道:“臣妾並不知曉,只是恰好在街上撞見便將人攔了下來。原也沒想動刑,可蘇公子行事也太莽撞,二話不說就刀劍相向了,臣妾才……”

  “蘇澈跟你刀劍相向,你拿充儀出什麼氣?”皇帝沒心情多聽她這番解釋,短舒了口氣道,“折枝扶充儀去寢殿歇著,傳御醫來,旁人退下吧。”

  “諾。”幾人皆沉然一施禮,躬身向外退去。未出殿門,便聽得皇帝一喚:“徐幽。”

  徐幽上前聽命,但見皇帝眸色沉沉的,思量一瞬後緩言道:“傳旨下去,葉氏行事跋扈,擅動私刑。著即降從一品妃位,褫奪封號。”

  眾人俱是一驚,連正被折枝扶著往寢殿走的蘇妤都不禁腳下一頓,與已退至殿門口的葉景秋一併回過頭去,均是驚詫不已的神色:“陛下?”

  繼而便是一片寂靜。葉景秋怔了又怔才回過神,上前拜道:“陛下……臣妾也是循宮規辦事……”

  “哪一條宮規許你擅自杖斃一宮主位了?”皇帝淡看著她,眼中平靜如常,“往近了說,她是朕的充儀;往遠了說,她是朕三媒六聘迎進太子府的正妃。就算是真要殺她,也輪不著你來動手。”

  葉景秋驚在原地,話說到這個份上,皇帝的偏袒之意再明白不過。一時甚至覺得蘇妤因為曾是正妻,自己便從此比不過她了——這樣的心情在此前的兩年裡從來不曾有過,她一直覺得曾為正妻的蘇妤比其他妾室更加不如,近來的事情卻是一次次讓她亂了分寸。

  強壓著一腔的驚怒與委屈,葉景秋抬起頭還想辯駁,但與皇帝視線相處的瞬間便不得不啞了聲,什麼也說不得。復又垂首,葉景秋恨得簡直要咬碎一口銀牙,伏地一叩首:“臣妾告退。”

  三媒六聘迎進太子府的正妃。蘇妤微有一顫,難掩訝意,皇帝瞥了她一眼,離座走了過去,微一笑溫聲道:“進去歇著。”淺頷首,他貼在她耳邊銜笑低低將話語送入她耳中,“知道你和沈曄不會,不必擔心。蘇澈是莽撞了些,也算不得什麼錯,沒打算治他的罪。”

  兩句話說得清楚明白,蘇澈無事、亦沒牽扯到沈曄,讓蘇妤徹底放下心來。微送了口氣,蘇妤垂首一福:“多謝陛下。”

  待得御醫從寢殿退出來、施禮告退,皇帝才放下折子往裡走去。蘇妤趴在榻上,折枝正給她上著藥。賀蘭子珩瞟了一眼,白皙的腰間一塊巴掌大的青紫,遠遠看著都明顯極了。

  二人都背對著他,誰也沒察覺他進來,便聽得折枝道:“傷得不輕,娘娘還是好好歇歇,一會兒讓郭合去長秋宮回個話,這一日晨省昏定娘娘不去為好。”

  “嗯。”蘇妤點頭應允,又道,“不去晨省昏定無礙,這藥用上兩日就不必再用了。”

  折枝一愣:“……為何?”

  手中的瓷瓶驀地被抽走,折枝抬頭一看,未及出言便被皇帝示意噤聲,很是識趣地起身站到一旁,看著從容坐下的皇帝,實在萬分想提醒蘇妤一聲。

  蘇妤面朝著裡面,感受著腰間藥粉帶來的陣陣清涼,一歎息解釋道:“陛下是發落了葉景秋不假,可你當這事傳出去好聽麼?這藥味道不輕,閔才人她們來見禮的時候必定能察覺出來。我這莫名其妙地受了傷,她們少不得要去打聽——倒不怕她們打聽,我怕葉景秋借此把事情宣揚得到處都是。”

  剛被降了位份,再直接去傳些流言蜚語葉景秋大概不敢,但若有人打聽就不同了,她自會有她的辦法既毀了蘇妤的名聲又讓自己脫開干係。

  一聲笑,蘇妤聽得那熟悉的聲音說:“徐幽,傳話下去,充儀回家省親的路上不慎受傷,太醫說傷了筋骨挪動不得,就先在成舒殿養些時日。”

  蘇妤驚住一瞬,回神後即要起身,這一使力卻觸動了腰間的傷處,再不敢動彈地僵在了榻上,痛得雙眼都要掙出淚來。

  “……”賀蘭子珩挑眉看著支起了胳膊就再不敢挪動半分的她,等了一會兒看她還是動不得,伸手隨意碰了碰她的臂彎,嘲笑說,“你一驚一乍個什麼?動傷口了吧?疼了吧?”說著就去撤她的雙手,身下一騰空,蘇妤登時渾身緊了起來,自己又使不上力,全身僵得不聽使喚,終於被他慢慢“擱”回了榻上平穩趴下。

  手向旁邊一探,蘇妤隨手扯了被子蓋上,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皇帝默了一瞬伸手掀開:“藥還沒上完呢,擋什麼擋,又不是沒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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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3 15:48:0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養傷

  葉景秋沒想到這一招竟會敗得這麼徹底,皇帝對於蘇妤的罪名問也沒問半句,反倒治了她的罪;蘇妤亦沒有想到,攤上了這麼不堪的罪名,皇帝居然能半點不在意,反是去責怪葉景秋。

  賀蘭子珩心下清楚,這是在上一世時不可能發生的事。

  上一世,後宮裡沒有哪個嬪妃會重要到辱了清譽還必須留下。至於蘇妤……更不可能。

  如若葉景秋在當時用了這一手,他估計也是同今日一樣懶得多問半句的,結果卻必定不同,肯定是發落了蘇妤了事。

  反正他早已厭極了她。

  皇帝心中有數,這次的決斷,肯定讓葉景秋和蘇妤都難免驚疑。如同先前的種種一樣,在這些事上他的態度和前兩年反差太大。他也看得出,很多時候,蘇妤是忍著疑惑不問的。這次他把蘇妤扣在了成舒殿,倒是很希望蘇妤能問一問——哪怕真實的原因他終究說不得,蘇妤肯多問他一些,也算是添了兩分信任。

  本是看完了折子想著蘇妤大概睡了,不想擾她,特意改去了側殿盥洗,進了寢殿卻發現她壓根沒睡,趴在榻上明眸大睜,愣愣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蘇妤滿心都是幾個時辰前的事。那時她幾乎認定了,自己這次算是完了。攤上這種事,再得寵又如何?流言蜚語免不了,皇帝根本不可能護她。三宮六院,從來不差她一個。縱使皇帝現在回心轉意待她好了,也並不是不能沒有她。

  這種事,“寧可錯殺”才比較正常。

  可皇帝偏偏就“不正常”給她看了。一夕間,章悅夫人成了葉妃,從和佳瑜夫人並位到位居嫻妃之下,讓葉景秋嘗到了厲害不說,想來後宮也再沒什麼人敢就此事多言了。

  堂堂正一品夫人都能為此削封號、降位份,旁人哪裡吃罪得起。

  褫奪封號,這實際上是比降位要狠得多了,於葉景秋而言可說是一種羞辱。

  蘇妤深感自己愈發摸不清皇帝的心思——當然,也從沒覺得自己能摸清皇帝的心思。心下一喟,感歎一句寵辱無常。嘗試著翻了個身,側首卻見到了幾步以外正看著她若有所思的皇帝。

  “還不睡。”見她回頭看到了自己,賀蘭子珩才笑而走了過去,坐在榻邊問她,“怎麼?罰了葉景秋、沒怪你分毫、亦沒牽連沈曄蘇澈,你還不放心?”

  “不是……”蘇妤低語呢喃,咬了咬唇,坦言道,“今天臣妾還以為自己死定了。”

  一聲嗤笑。皇帝垂眸思索了一瞬,俄而道:“你當朕真放心你就帶那麼兩個人出宮麼?”見她神色微變,又忙解釋說,“不是信不過你……總也怕你碰上危險。一直差人暗中跟著的,今日這事一出,很快就有人稟到宮裡來了。”皇帝輕一哂,“不過就算不知道來龍去脈,朕也知道你不會……做出那種事。”

  側眸見蘇妤正望著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儘是疑惑。

  這份信任於她而言來得太怪。

  “看什麼看?”賀蘭子珩一邊笑說著,一邊伸手捂上了她的眼睛。似乎並不理解她的這番疑惑般似的敷衍過去了。

  他當然信她,上一世時,他待她的不好要比這一世多多了。多了許多事、也多了許多年。

  可到最後,闔宮裡哭得最凶的還是她。

  她又怎麼會……紅杏出牆。

  她感受著他手掌的溫度,他覺出手心中她的睫毛輕輕一掃。都是靜默了一瞬,蘇妤說:“陛下早些歇息……”

  “嗯。”到底還是她先開了口,皇帝滿意地將手拿了開來,側身躺下,端詳了一會兒問她說:“是不是覺得朕罰葉氏罰得輕了?”

  蘇妤淺有一怔。劫後餘生,她倒是還沒來得及去多衡量這個輕重,被他這麼一提才思慮起這事兒,忖度一瞬後便搖了頭:“沒有。”

  她答得簡練,簡練得讓皇帝覺得好生敷衍,挑眉又問:“當真?”

  “是。”蘇妤頷首,“兩國交兵之際,葉家動不得。”

  達意即止,蘇妤沒有再多言其他。關乎朝政的事,她終究是不肯多言的,只怕言多必有失。

  “兩國交兵。”皇帝輕笑發寒,“確是因為這個。但戰事結束之後,朕還另有筆賬要和葉家算。”

  “另有筆賬?”蘇妤好奇之下脫口而出,待得意識到後即垂眸道,“臣妾不該問。”

  “本也是要跟你說。”皇帝無所謂道,“知道這一戰是怎麼回事麼?是楚家和葉家勾結了靳傾右賢王部。動作真是快得可以,朕前腳對你好了幾日,他們後腳便要惹出這樣的事來。”蘇妤聽得心驚,皇帝冷笑漣漣,“是為了葉景秋的後位。犯上作亂,朕得留著她,慢慢跟葉家把這賬算清楚了。”睇了蘇妤一眼,皇帝又道,“還有,楚充華當年小產的事,宮正司也正查著葉家。”

  諸事相加,他忍不得葉家,卻又不得不忍著葉家。

  本是生怕蘇妤多心,覺得他一心袒護葉景秋,便這樣自顧自地解釋了下去。蘇妤聽罷後卻是一笑:“陛下既然先說了,臣妾便求陛下件事。”

  皇帝頷首:“你說。”

  蘇妤凝視於他,認真的目光中恨意涔涔:“楚充華昔年小產之事如若真是葉氏所為,求陛下不殺葉氏。”

  ……這樣的恨意中道出的卻是求情之語?皇帝覺得詫異,卻聽蘇妤一頓後又續言道:“可否讓她在冷宮‘安度餘生’?”

  皇帝至此方是瞭然,深吸了一口氣,促狹笑說:“你還真是恨意凜然。”

  “臣妾不該很麼?”蘇妤反問他。提了這樣的要求,她並不怕他覺得她心狠,反正即便在她不得寵時,也不曾在他面前掩飾過對葉景秋的不滿。

  兩年多的恨意積攢下來,蘇妤只覺讓葉景秋一死了之實在太便宜她了。她曾嘗過形同冷宮的滋味,無比期待葉景秋當真到冷宮裡度日去。

  “陛下可允麼?”蘇妤追問。

  “嗯……”皇帝思量著,答說,“朕允不允無礙,倒時候交你發落可好?”

  若真是葉家做的,他必要就勢給蘇妤後位。後宮如何,讓皇后說了算。

  接下來幾日,賀蘭子珩明明白白地感覺到,自己委實過得“沒臉沒皮”——明知蘇妤對他尚有推拒,總是在他不在的時候才更自在,他卻偏生佯作不知地天天在她面前晃悠。事無鉅細,恨不得件件問道,連御前的一眾宮人都難掩神色間的不自然。

  他只覺得……難得把蘇妤扣在了成舒殿,不趁她行動不便的時候好生照顧一番,等她傷好了,他豈不是更沒機會了?

  “捉姦”一事,葉景秋起了個殺雞儆猴的作用,後宮無人再敢胡言,可蘇妤住進成舒殿的事卻是讓人津津樂道。

  住著長秋宮的那一位始終沒能執掌鳳印,從前的主母又光明正大地住進了皇帝的寢殿,怎麼想都覺得這是要一決雌雄。

  蘇妤倒是不怕這樣的議論,若當真有機會和竇綰在後位歸屬上“一決雌雄”,她必定當仁不讓。

  是以在皇帝早朝時,佳瑜夫人前來“探望”蘇妤的時候,御前的宮人們自是按皇帝的意思把她擋了下來,卻是蘇妤主動提出要見。

  她和佳瑜夫人雖未像和葉景秋那般撕破了臉,無法和睦也是人盡皆知的事。二人都沒什麼粉飾太平的意思,佳瑜夫人一笑:“充儀傷成這個樣子,日日在成舒殿裡連門都出不得,還能纏著陛下去不得別處,真是好本事。”

  傷已半好的蘇妤側倚榻上,睡眼惺忪地瞧著她,笑吟吟道:“夫人這話說得,臣妾哪有本事纏著陛下——如是有,葉妃哪會有幾日前被廢位的機會?臣妾壓根不會讓她坐上那個位子。”

  “呵,好大的口氣。”佳瑜夫人輕笑,“你當真覺得得寵了幾天就有什麼了不起麼?經了從前的種種,你真覺得自己在後宮還能東山再起?”

  她話問得直白,蘇妤靜默一瞬,答得更不委婉:“如不是覺得臣妾能東山再起,葉妃何至於陣腳大亂做出那樣的蠢事?夫人您又何至於……免了六宮的晨省特意來看望臣妾一次?”

  倒是一語中的。一直以來,竇綰和葉景秋互相嗆著,二人爭著後位,皆是做出一副不把蘇妤放在眼裡的樣子,可心下又日漸清楚,蘇妤委實愈加不可小覷。她們在假作不在意的同時,又都不肯再添一個爭後位的人。想動手除蘇妤卻死命按捺著,不過想等著對方先出手,若能除蘇妤就是便宜了自己,如不能……大概就是出手之人倒霉,亦是自己佔了個便宜,還能摸一摸在皇帝心裡蘇妤到底是個什麼地位。

  到底是葉景秋沒忍住,明面上蘇妤勝了,背地裡竇綰也是勝了。眼看著蘇妤住進了成舒殿,竇綰深知從此連假作不在意這個對手也要不得,她是徹頭徹尾的小覷不得。

  這些個彎彎繞繞蘇妤未曾參與,卻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明知竇綰從入宮那一日起便看自己不順眼,也就全然省得和她裝腔作勢。眉眼輕垂,蘇妤淡淡笑道:“臣妾能否東山再起暫且不提,夫人您可不能不承認,您今日是來下戰書的。”

  “非也。”竇綰羽睫低覆,淡淡笑道,“本宮是來提醒充儀,立妃為後是常有的事,卻從不曾有過遭廢之妻復立為後的,充儀還是莫要自恃過高了。”

  縱是從前兩年過的不易,蘇妤也不曾受過這樣的傷。自佳瑜夫人來看過後,又有嬪妃陸陸續續前來探望,她卻再沒給過面子,皇帝在時更是全然擋下。一時落得清靜,那傷卻總也不痊癒,反反覆覆地頗是惹人心煩。

  蘇妤愈是養傷,心裡就愈是難免躁得慌。多半時間動都動不得,難得好了些,只消得出門散一散步就必是復發,但若全然不動同樣於養傷無益,終是懊惱不已地向折枝抱怨起來:“一點小傷罷了,這般的折騰,御醫也忒沒用。”

  折枝聞言無所謂地笑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娘娘就準備著好好歇上三個月吧。陛下又沒趕娘娘走,娘娘急個什麼?”

  話雖如此,可折枝也知道,就為是在成舒殿養著傷,蘇妤才心急。

  眼見皇帝一副“慢慢養著便是”的樣子,似是想讓蘇妤多留一陣子才好,二人反倒不好明面上怪御醫些什麼,思量一番,蘇妤咬牙道:“你拿著藥去給醫女看看,問一問能不能換些‘猛藥’來,這麼不溫不火地調著也太慢。如是陛下問起來,左不過我擔著。”

  折枝應下便去了,心知縱使蘇妤著急,醫女也不會胡來。能換藥自會給換,若不能換不會冒險去換,沒什麼可擔心的。

  回到成舒殿,折枝一把拉過了剛巧往外走的郭合,低語幾句,郭合登顯驚色:“有這事?快回了陛下去!”

  “怎麼能……”折枝手中緊握著那瓷瓶,狠然咬唇道,“藥一直是我管著,出了這樣的事……陛下非拿我問罪了不可……”

  “你犯什麼糊塗!”郭合低喝,“這麼拖下去,娘娘還不定要出什麼岔子,傷筋動骨的事,耽擱不得!”

  折枝被郭合斥得無話,又不敢先去告訴蘇妤,怕她添了煩心事更不能安心養傷。心底更是清楚,這人必須得查出來。

  好一番掙扎,折枝終是進了正殿去,皇帝正料理著政事,未注意到折枝和郭合。徐幽卻是看到了,又不知二人有何事,三人互相遞了半天眼色,皇帝終於抬了頭:“什麼事?”

  折枝與郭合又是相視一望,一併跪了下去,折枝道:“陛下恕罪。充儀娘娘嫌傷情總是反覆,說這藥不溫不火的,便讓奴婢悄悄拿了藥去問醫女,看能不能換些藥勁大些的來……”

  皇帝聞言不禁眉頭一鎖:“胡鬧,御醫說了得慢慢調養,如是心急難免留下病根,讓她安心養著,不許心急。”

  “是……奴婢說了。”折枝說著一叩首,又道,“可奴婢還是照娘娘的意思去問了一問,結果醫女說……醫女說……”折枝說得有些心驚,不敢再說下去,郭合難免心急,叩首續言道:“醫女說是這藥中摻了些許寒涼的藥材,才致使傷情反覆。”

  連徐幽都不由得狠抽了一口冷氣。心知容不得蘇妤的人不在少數,皇帝已是處處設防,蘇妤所用的吃食都要一一查過才能呈上,這藥……更是御醫親自寫了方子、親手配好後直接交予了折枝,理應不會出問題。

  難不成……

  徐幽心生疑惑,皇帝問出的話和他的疑惑如出一轍。

  目光一凜,皇帝冷聲問折枝:“這藥只有你和江御醫動過。”

  不是不疑那御醫,而是相比之下,折枝確實疑點更大些——負責給蘇妤看病的那江御醫本是個世外高人,因著如今的太醫院頗有作為、解了很多疑難雜症造福了百姓1,他才肯“出山”來與太醫們為伍。

  這麼個人,實在不太可能捲入六宮紛爭動手害人。

  “陛下……奴婢絕沒有。”折枝沉然叩首保證,心下安慰自己這樣的事不會污到她頭上——蘇妤那樣信她,如是她想害蘇妤,何須這麼慢的法子?

  “阿妤知道這事麼?”皇帝問她,折枝搖頭:“暫還不知。”

  “先不必告訴她。”略舒了口氣,皇帝又道,“讓御醫配新藥來。”

  折枝與郭合皆放下了心,恭敬施禮告退。待得二人離了正殿,皇帝方向徐幽道:“吩咐下去,給朕查蘇家。”

  ……查蘇家?

  徐幽錯愕,滯了一滯猶豫道:“陛下……您是懷疑充儀娘娘……”

  懷疑充儀娘娘為了賴在成舒殿固寵故意不把傷養好?

  “不是。”皇帝掃了他一眼,信手又翻開本折子,“朕是信不過蘇璟。”

  上次敢急於求成地下暖情藥,焉知這回不會再做出這種事?賀蘭子珩多存了個心眼,心道必須吃一塹長一智。不為除蘇家,只是擔心如是直接大肆查下去最後罪名卻落到了蘇家身上讓蘇妤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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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3 15:48:1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戲弄

  因著暖情藥一事只有皇帝和蘇妤知道,並不曾同旁人說過,故而此時說要查蘇家,徐幽心中難免替蘇妤懸了口氣——皇帝雖說是沒直接疑蘇妤,可如當真是蘇家人所為,說到底是為了幫蘇妤爭寵,蘇妤又如何脫得了干係?

  便想委婉地同蘇妤提個醒,是她與否,都先讓她知道皇帝要查蘇家才是。趁得無人時,徐幽悄悄將此事稟了蘇妤,蘇妤當即眉頭一挑,和徐幽當時的反應差不多:“陛下疑本宮爭寵?”一頓又道,“本宮才不會用這樣下三濫的法子。”

  “陛下也未疑娘娘……”徐幽一揖,續言說,“陛下說……是疑您的父親。”

  這話讓蘇妤一下啞了聲。皇帝要疑父親,倒是很在情理之中。

  眼見蘇妤的神色變得有些莫名難堪,徐幽知趣地施禮告退:“臣只是知會娘娘一聲,臣告退。”

  靜默而坐。蘇妤覺得這究竟該是何樣的悲哀——有人給她下了藥,她的夫君懷疑的頭一個人是她的父親,而就連她自己也抑制不住這樣的想法。

  “折枝。”揚音一喚,折枝應聲入了殿,垂首一福:“娘娘。”

  “去把那藥拿來。”蘇妤道。折枝便聽命去了,片刻後取了那盛著藥的瓷瓶來,蘇妤瞟了一眼卻是道,“不是這個。”

  折枝微怔:“娘娘?”

  “先前那個。”蘇妤睇著她道,“被人摻了東西的。”

  “娘娘……”折枝一滯息,“您……您怎麼知道?”

  “你別管我怎麼知道,拿來,我要去見陛下。”蘇妤說得口吻生硬,折枝不敢再多問,立即去取了那瓶子藥來,交給蘇妤後卻驀地跪下道,“求娘娘別為這事去見陛下,陛下著意吩咐過,暫不可跟娘娘提……”

  “你本來也沒提。”蘇妤蹙眉,拿著藥瓶撐起身,一喟道,“我心裡有數。”

  蘇妤在成舒殿住了這麼些日子,也不曾主動到正殿去見過皇帝——或者說她這些日子壓根沒進過正殿,每日都是安安靜靜地在寢殿裡養傷,偶爾去走走散散心,也斷不會是去正殿“散心”。

  是以餘光掃見正從寢殿緩步行來的蘇妤時,賀蘭子珩大有一怔,立即起身迎了過去,萬不敢給她見禮的機會。笑問說:“有事?”

  蘇妤點點頭,銜笑說:“臣妾傷好得差不多了,也該回綺黎宮去了。”

  皇帝眉心一跳。

  他知道,這些時日蘇妤其實都在成舒殿住得很是不情願,但因他態度堅決,蘇妤便也不曾強拗著他,到底是安安心心留下養傷了。

  如今突然提出要回綺黎宮去……

  視線在落在她手中的那只瓷瓶上時陡有一凜,望向寢殿裡語中難掩森意:“折枝!”

  “陛下別怪折枝。”蘇妤低著頭誠懇道,“不是折枝告訴臣妾的。”抬了抬眸又說,“是臣妾方才換藥時自己又問了醫女。”語中輕頓,蘇妤望著他,彷若全不知隱情般地問,“既是有人動手腳,陛下覺得這人是誰?”

  皇帝一滯,難免有點心虛。蘇妤渾然不覺地自顧自看著手裡的藥瓶,又道:“臣妾問過醫女了,這藥只是拖延傷勢,旁的壞處半點沒有。如是這樣,這人要麼是想臣妾留在成舒殿不走;要麼……就是早算計好了讓陛下知道這藥有問題,治臣妾惑主的罪。”

  蘇妤分析得清醒而得當,皇帝一頷首,溫言問她:“那你怎麼想?”

  “嗯……”蘇妤認真思量了會兒,道,“如是第二種,一時不知是誰;如是第一種……陛下是不是跟臣妾疑的同一個人?”眉眼帶笑,她只作不知他的暗查般問他。皇帝心下稍安,含笑只問她說:“那如是第二種,你疑何人?”

  “不知道。”蘇妤答得很快,繼而歪著頭說,“不過臣妾知道怎麼把這人引出來。”

  瞧著她的樣子,皇帝饒有興致地問她:“如何?”

  “嗯……”蘇妤沉吟著淺淺笑道,“不管這人是誰,她都是拿準了主意不讓臣妾的傷好故而要一直留在成舒殿,待得此事揭出,便是讓陛下覺得臣妾有意為之而治臣妾的罪……但若是臣妾的突然回了綺黎宮而未受陛下責備呢?她頭一個想到的,是不是該是自己安排下的人出了問題故而讓臣妾知了情、換了藥,傷便好了?”

  似乎很有些道理。皇帝一點頭表示贊同,蘇妤續說道:“除了折枝和郭合,這些日子在臣妾跟前服侍的人都是陛下御前的人。此事如出了岔子,她無論如何不會允許存異心的人再在御前做事,總會想法子把這人除掉的。就算是鋌而走險也必會如此。”蘇妤說著垂眸壓聲道,“而若沒有……這人大抵就只能是折枝或者郭合了。”

  “嗯。”皇帝又點了點頭,沉吟片刻,笑睇著她說,“你倒是一點都不怕朕還有第三個想法。”

  “覺得確是臣妾自己為之、有意惑主麼?”蘇妤了然回笑,輕鬆道,“這倒最是簡單,誰都省得查了,廢了臣妾便算了事。”笑容斂去兩分,她又道,“可陛下會這麼想麼?”

  “……不會。”皇帝老實回答。

  就算不知上一世的那些事,他也清楚她不會。從前確是疑她戕害宮嬪,他卻很是清楚她在爭寵上做不出這樣的事來——就算最初時能,如今也不可能了,這兩年裡總是讓她的心硬了很多,他相信這些時日她的推拒都是真的,絕非所謂的欲拒還迎。

  便循著蘇妤的心思許她回綺黎宮住。本覺是為查此事,但看著蘇妤告退時難掩的欣喜神色,皇帝怎麼都覺得……其實她想找借口離開成舒殿才是真的,什麼“查下藥之人”那都是說辭……

  怒目暗瞪一眼,蘇妤未有察覺,照舊退了出去。她的身影消失在成舒殿,皇帝便不自覺地扶了額頭,輕揉著太陽穴。

  “……陛下?”徐幽一見,上前關切道,“陛下可是身子不適?”

  “頭疼……”皇帝闔目繼續揉著太陽穴。

  徐幽輕問:“是不是……傳御醫來?”

  “……不用。”皇帝放下手,眺著殿門外的漆黑一聲長歎,徐幽聽到皇帝念叨了一句,“怎麼都覺得剛才被她耍了。”

  “……”還是不接話為好。

  不論蘇妤那一番話到底目的何在,這事到底還是讓她說准了。次日晚上,徐幽就親手拿住了個正打算自盡的宦官,正好還就是前幾日服侍著蘇妤的人。

  二話不說就要送去宮正司,皇帝卻仍是不安心地先問了一句:“你和蘇家沒關係?”

  話一出口,賀蘭子珩深深覺得,自己當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確是和蘇家沒關係了。人交去了宮正司審,自免不得也讓蘇妤知個情。彼時恰逢嫻妃在綺黎宮小坐,聽罷了此事,嫻妃看向蘇妤輕輕笑道:“這人大概是誰,姐姐心裡可有數麼?”

  “嗯……有。”蘇妤莞然笑道,“是佳瑜夫人,但不是佳瑜夫人。”

  “……說什麼繞口令。”阮月梨白了她一眼,“到底是不是佳瑜夫人?”

  “多半是。”蘇妤輕一聳肩,“但這人斷不會把佳瑜夫人供出來,至於要咬誰下水,便算她倒霉了。”蘇妤輕哂,徐徐解釋道,“我那天和陛下說話的時候,離寢殿並不遠,總有旁人會聽到,我也知道他們私底下會說。話一傳開,這人必定知道下場是什麼。一面是佳瑜夫人盛怒之下興許遷怒於他的家人;另一面……如是查實了,沒準也是要誅三族的,還不如在罪名坐實前自我了斷來得痛快。”蘇妤說及此不禁一笑,“可惜了,到頭來還是進了宮正司。”

  “你就不怕他兩條路都不走,先稟了佳瑜夫人去?這可是個表忠心證清白的好法子。”阮月梨脫口而出,與未畢便明白了。果見蘇妤蔑然瞥了她一眼,慵懶道:“你傻麼?你當徐大人傻麼?既知有這樣的事,他頭一件要防著的便是有人通風報信。能讓他去表忠心……我還能指望著他自盡嗎?”

  “可惜了……”阮月梨含笑一歎,“知道是佳瑜夫人做的,卻又多半牽扯不到她,真是……”

  “牽扯不到她但可以牽扯別人不是?”蘇妤笑而寬慰她道,“這事橫豎不虧。眼下的後宮,佳瑜夫人最想要的是什麼?是後位,她要害我不也就是為了這個?但如若一時半會兒害不了我,她總還能借此去動另一塊絆腳石。”

  阮月梨恍悟之下輕輕“啊”了一聲。這麼一想自是不虧的,若是說還有一個人既會害蘇妤、又能威脅到佳瑜夫人的後位,便只有葉景秋了。

  二人忽地都有一笑,蘇妤睇著她那一抹詭意,笑說:“現在是不是巴不得那宦官供出來的人是你?”

  “可不?”阮月梨清聲一笑,“如是真把我供出來,陛下要疑我是不假,可多多少少也得疑到佳瑜夫人頭上去,這栽贓栽得也太拙劣。”

  “可惜啊……”蘇妤無奈一歎,“我看著佳瑜夫人不是葉景秋那樣行事急躁的人,估計能拿好分寸,不會這麼操之過急,把嫌疑轉到自己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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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3 15:48: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頂罪

  越想蘇妤是有意尋了借口逃開成舒殿,賀蘭子珩就心中就越是陰鬱。

  她可以不肯留……但她不能攔著他去!

  到底傷還未癒,皇帝頭一次去恰好趕上了她在換藥,勝雪的肌膚上已經瞧不出什麼淤青,無暇的一片。他入殿剛瞧了一眼,蘇妤便敏捷地伸手拽下了榻上幔帳,徹底跟他隔開。

  “……”皇帝看著眼前的幔帳默了一默,自是不留情面地伸手撥開,“你再擋,再擋就還搬回成舒殿去。”

  “……”蘇妤禁不住地為自己一聲歎,扭過頭望向他,很是有幾分不滿,“古有漢成帝偷看美人沐浴也還罷了,好歹也能說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陛下偏愛看臣妾換藥算個什麼癖好?”

  “你就這麼自認不是個美人?”皇帝挑眉反駁,細一思索又慢吞吞地駁了自己,“也罷……是美人卻絕不是妖妃。”

  似乎很是當心,生怕一句話惹得她不快。

  蘇妤“嗤”地一聲笑了出來,折枝為她換完了藥退到了一旁,她便起身自行理好了衣裙。皇帝逕自在她身邊坐了下去,笑意在唇畔一轉,便一語不發地凝視著她。

  蘇妤不自覺地低頭看了看自己,方道:“……怎麼了?”

  “嗯……”皇帝思索著點頭,“膽子大了,敢把朕比漢成帝?”

  蘇妤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開了個怎樣的玩笑,即刻有些緊張,咬了唇蹙著眉後悔地認錯:“臣妾不是那個意思……”

  皇帝淡看著她:“那你什麼意思?”

  “……”蘇妤怯怯地覷著他,但到底沒打算真謝罪。默了半晌移開話題,“聽聞昨日抓著了個要自盡的宦官,現下如何了?”

  “還審著。”皇帝一笑,“這你就不必操心了,宮正司自會料理好。”蘇妤輕一點頭,皇帝又道,“天慢慢熱了,要到梧洵避暑去。”

  “……哦。”蘇妤難免一瞬的失神。先前的兩年,這事都跟她沒什麼關係。去年天並不熱,闔宮都沒去避暑;再之前……皇帝自是不會讓她隨駕的,就算再熱她也要在宮裡忍著。那時候她覺得,自己這輩子的各個夏天大概都要這樣過了。

  今日,皇帝卻悠悠地親口問她:“你想住哪兒?”

  漫不經心的神色,卻確實是詢問的語氣。蘇妤抿了抿唇,清淺笑道:“臣妾也就是剛入太子府那年去過一次,對哪兒都不熟悉,有勞徐大人安排便是。”

  在前往梧洵行宮的旨意下來之前,下藥一事便有了說法。事情鬧得不小,一眾嬪妃皆聚到了長秋宮去,蘇妤也不得不走一趟。

  踏進椒房殿,那在宮正司被審得一身血污的宦官嚇得蘇妤心中一栗,緩了口氣才穩步進了殿,朝佳瑜夫人一福,簡短地道了聲“夫人”便落了座。

  葉妃自是也到了,靜默地坐在一邊,對旁人皆不理不睬。四下安靜,佳瑜夫人淡睨了蘇妤一眼,作關切道:“不知充儀的傷如何了?”

  “沒大礙了。”蘇妤低眉微笑,淡泊地回說,“勞陛下照顧了這麼多時日,總歸是沒落下病來。”

  “無礙便好。”佳瑜夫人哂道,“你無礙了,本宮才好開口說這不情之請。”

  不情之請?蘇妤微微一怔,側頭問她:“不知夫人有何事?”

  “陸才人和充儀不睦已久了。”佳瑜夫人微低首道,“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充儀不敬、甚至是鬧到月薇宮去,這些事在座的諸位姐妹都知道。”她環顧著殿中諸人,語中一頓,視線移回了蘇妤面上,又道,“不過本宮還是想求充儀饒她一命。到底是剛受了失子之痛的人,難過之下犯下大錯也是有的。若是充儀肯網開一面,便去陛下那兒說說情……赦她一次。”

  佳瑜夫人說得溫和,言辭間皆是懇求之意,卻是和葉景秋半點關係沒有。心覺不對,蘇妤凝視著她一時未言。佳瑜夫人抬眸看向那宦官間目光微凌:“這是前些日子在充儀藥中做了手腳的宦官,宮正司審出來了,是受陸才人指使的。”微微一喟,佳瑜夫人低頭撥弄著鑲滿珠翠的護甲道,“本宮知道這是大錯,也不好強求充儀,只希望充儀心善。這事……大概也就充儀和陛下開口才能管些用了。”

  若不答應便是她心狠了。蘇妤心中冷笑,一壁疑惑著佳瑜夫人為何未拖葉景秋下水一壁從容不迫地應付著:“臣妾還奇怪呢,是什麼人要下這樣的手。陸才人……”思量著一笑,偏頭看向遠處,“倒看不出才人娘子有這樣的本事,能把手伸進陛下的成舒殿去。”

  “充儀娘娘……”陸才人從方才聽到佳瑜夫人之言時便驚住,此刻蘇妤開了口,她才回過神來,愣了一愣慌忙跪地,驚慌失措地解釋,“臣妾冤枉……臣妾是與娘娘不睦已久……但從不敢害娘娘、更……更加不敢在陛下身邊安插眼線……”一番解釋後,陸才人頓了一頓,有些惶惑地思量了一瞬,又向佳瑜夫人叩首道,“臣妾自知陛下為了充儀娘娘惱了臣妾,又怎敢再惹事端……必是……必是充儀娘娘自己在成舒殿不肯走,出了事便賴到臣妾頭上……”

  一席話,生生把原本猶豫著是否要為她說兩句情的蘇妤逼出了一聲森笑,蘇妤睇了她一眼,冷然道:“才人娘子好一張巧嘴。”

  在座宮嬪皆覺得:這陸氏著實是嫌自己命長。

  皇帝在一刻之後到了長秋宮,殿中也就僵了這麼一刻。這一刻的時間裡,任誰都瞧得出,蘇妤和佳瑜夫人之間有一場博弈。二人都維持著笑容,跟打太極似的把話頭推來推去,柔和的語中時有譏諷,都想逼得對方先失了分寸。

  一個是從前的主母,一個是如今住著長秋宮的人。旁人皆知自己插不得嘴,都很有自知之明地沉默不言。

  就連葉景秋也沒有多說半句話。

  終是等到皇帝來了。當著皇帝的面,這二人總得各自有個態度。佳瑜夫人面不改色,還是那一番說辭,端莊賢惠地央蘇妤饒陸才人這一次,皇帝也自然而然地看向蘇妤,等著她拿主意。

  不遠處跪著的陸才人已經快要哭出來。不論先前有過怎樣的不快,在這事上她確是冤枉的。可惜,蘇妤原是打算為她說兩句話,可在聽罷她那番言辭之後……蘇妤只覺得,再為她說情,自己從前那兩年被人欺負就都是活該。

  卻又不知該怎麼開這個口。宮中嬪妃便是心思再狠毒,在皇帝面前也總要裝個善良大方。她如是開口便要求皇帝嚴懲陸氏,一來皇帝必有不滿,二來日後在後宮的口碑……也就沒的可說了。

  賀蘭子珩打量著蘇妤的神色,想從她的一分分神色變化中看明白她到底是怎樣的心思。一邊打量著一邊思量著,賀蘭子珩縱使一時看不透,也猜出她這個為難的樣子大約是不打算開口給陸氏求情——要做樣子有什麼可為難的,直說便是了;這般的躊躇,只能是想嚴懲陸氏又怕自己不高興。

  心有輕笑,皇帝淡漠地回頭瞥了陸氏一眼,冷聲道:“從前你摔東西、去月薇宮找麻煩也都罷了,如今做出這樣的事來……”視線在蘇妤面上一劃,續言道,“傳旨下去,才人陸氏廢位,打入冷宮。”

  死寂。

  陸氏成了永昭年間頭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嬪妃,而打入冷宮的原因……是她意欲加害大燕朝頭一個被貶妻為妾的嬪妃。

  該說一句天道輪迴還是該歎一句世事無常?

  沒什麼人理會陸氏的辯解,亦鮮少有人顯露同情之色,這事便這樣罷了,嬪妃們皆施禮告退。皇帝看蘇妤穿得單薄,笑說了句“就不怕腰上受涼復發?”便吩咐宮人取了件薄斗篷來披在她身上。

  而後……就勢自然而然地攬著她一併出了殿。

  皇帝自行發落了陸氏,讓蘇妤很是鬆了口氣。離了長秋宮,皇帝卻瞥著她道:“看陸才人不順眼又不肯說,想裝大度又覺得違心,是不是?”

  “……什麼?”蘇妤輕怔,滿目不解地看著皇帝。

  皇帝停下腳步,轉過臉來叉臂回看著她,琢磨著道:“是不肯做這個惡人,還是怕朕覺得你心狠?”

  “我……”蘇妤滯住,看著他的笑容心中惴惴。

  “是怕做惡人的話……朕明白,當年的事冤枉了你,六宮也因為那事都對你存著偏見,算朕欠你的,所以替你把這惡人做了。”皇帝悠哉哉地道,“如是怕朕覺得你心狠麼……”皇帝嘖了嘖嘴,笑而擺手道,“反正朕這次也看出來你壓根沒想饒她了,下回也就用不著強裝大度,有話直說便是。”

  都說伴君如伴虎,儘管眼前之人分明沒有責怪之意,被帝王看破掩飾總還是一件讓人很是心虛的事。略作踟躕,蘇妤垂首福下身去:“臣妾本也不想和陸氏計較,實是她太過分了些……”

  “知道。”皇帝了然笑道,伸手一攙,“就算是你想和她計較,也是朕樂意替你當這惡人。”

  並肩走在宮道上,蘇妤邊是忐忑於這幾乎有些黑白不分的偏袒,邊是思量這事中的變數。不知是怎樣的原因,竟能讓佳瑜夫人放下這再給葉景秋一擊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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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梧洵

  被廢黜後的第六日,蘇妤在月薇宮聽到冷宮的宮人來知會嫻妃說:陸氏瘋了。每日都大哭大鬧,勸不住哄不住,弄得冷宮裡不得安寧。

  嫻妃便看向蘇妤,蘇妤不鹹不淡道:“既是瘋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便是。何必來回話?還顧念著她曾生下皇長子麼?”

  幾人便躬身退下,再沒有其他言語。嫻妃一笑:“我還以為姐姐會直接取她性命呢。”

  “何必?為了這麼個人髒了自己的手,不值當。”淺啜了口茶,蘇妤道,“不過奇怪了,我不明白佳瑜夫人為何是拖她下水。要給葉景秋使絆,這是個絕好的機會。”

  “誰知道呢。”嫻妃微微一歎,“興許……佳瑜夫人是有什麼把柄攥在葉景秋手裡?”

  互相牽制?蘇妤思量了片刻,只搖首道:“不像。”

  陸氏委實是個不消停的人,便是瘋了,也總能在後宮惹出些事端。據說她起先是日日咒罵著,說蘇妤害了她的孩子,在兩日後便投了井,死在了冷宮裡。

  宮人們說那井口很小,費了好大的工夫才把人撈出來,都已在水中浸得面目全非了。

  折枝說著忍不住地寒慄,最後啐了一口罵道:“什麼東西,死都死不消停。”

  蘇妤輕笑,不以為意地抿茶淡言:“她嘴是碎,但已被廢了又瘋了,哪還有什麼本事惹事生非?這是宮裡頭有人成心興風作浪。”

  是有心尋她的晦氣。

  是以皇帝白日裡偶然來看蘇妤時,便見她坐在案前,一筆一劃地抄寫著經文。字字都寫得認真急了,面容謹肅,陽光斜灑在她臉上,襯得一片沉靜。

  他已知她對陸氏怨得很,那日話已說得清楚明白,她這是做什麼樣子?

  若不是做樣子……這是平白髮什麼善心?

  站在她身後探手一抽,她筆力倒是不輕,握得穩穩的,半分也沒讓他抽出來。有些驚意地抬頭一看,蘇妤將筆穩放在硯台上,垂首福道:“陛下大安。”

  “免了。”皇帝一笑,睇了那桌上紙張一眼,隨口問她,“給陸氏抄的?”

  “……是。”蘇妤默了一默,又說,“算是。”

  算是?皇帝不禁一笑:“到底是不是?”

  “是怕她來尋仇,想為自己求個心安。”蘇妤誠懇道,說著一聲歎息。

  拿起一葉紙箋看了一看,手指在紙上一彈,皇帝笑道:“又不是你害的她,你這是哪門子心虛?”

  “確不是臣妾害的她。”蘇妤低頭道,“但……她不信啊。活著時既不信,誰知死了會不會信?若當真來找臣妾尋仇,臣妾豈不是冤死了?”沉默一瞬,她續言道,“畢竟有些事解釋不清楚,並非自認清白就可以不受牽連。”

  就像三年前。楚充華失子的事,她始終都是自認清白的,卻始終都只是“自認清白”。

  一時難免尷尬,皇帝輕一咳嗽,道:“過幾日便該去梧洵了,你的傷……”視線往下一移,他笑說,“路上難免顛簸,讓折枝多為你備些藥。”

  其實那傷已無礙了。蘇妤淺笑頷了頷首:“臣妾知道。”

  避暑的旨意下來了,各人去往梧洵後的住處皆盡安排好。蘇妤住在婷息軒,風景頗好的一處,其後有小山,離皇帝的正暸殿也不遠。

  這倒無礙,讓後宮頗有微詞的是——鳳翟殿空了下來。

  鳳翟殿是皇后的住處,沒有皇后是空下來本是應該,但目下長秋宮是佳瑜夫人住著,晨省昏定亦是去向她問安,避暑卻著意將鳳翟殿空了,可見是皇帝的意思。

  加之皇帝三天兩頭地往綺黎宮跑,眾人難免覺得……莫不是日後都要為蘇妤空著?

  蘇妤反倒過得坦蕩,反正佳瑜夫人已然和她翻了臉,還怕再不痛快一次麼?

  更為舒心的是……這次未能隨駕的,是葉景秋。

  到了梧洵的那日,蘇妤還沒來得及瞧一瞧這婷息軒究竟是什麼樣子,徐幽就親自來了,躬身一揖稟說:“陛下傳充儀娘娘去一趟。”

  向裡望了一望,雖是早已有宮人準備停當,但因有從錦都帶來的東西,還是要再收拾一番的,總也難免嘈雜。遂一點頭,隨著徐幽往正暸殿去,倒是不知剛到行宮,皇帝會有什麼事。

  入殿見禮,禮至一半便被皇帝伸手扶了起來,笑說:“沒外人,坐吧。”

  依言坐下,蘇妤疑惑地問他:“陛下有事?”

  “留你坐會兒。”皇帝平淡道,遞了封信給她,“剛送到的,蘇澈到映陽了。”

  是家書?

  蘇妤接到手裡一看,上面卻是寫著:陛下親啟。

  “這個是……”蘇妤惶惑地抬起頭,“給陛下的啊……”

  “禁軍都尉府多是密令,在外時時刻要往朝中回稟,由密使專程送至。”皇帝含笑解釋說,“不過朕跟他說了,到了映陽頭一封信得跟你這個做長姐的報平安——可你總不能讓他寫個‘充儀親啟’然後讓密使送來吧,多不合適?”

  “……”是不太合適。蘇妤聞言便放下心來,撕開了信封,信上的開頭的稱呼果然是:長姐。

  一封信讀罷,兩頁紙,從頭到尾沒什麼要緊事,就是說一說他平安到了、映陽的風土人情如何……蘇妤讀完後便收了起來,嗔笑說:“一句正經事沒有,倒是勞得密使跑一趟。”

  便將信呈回給皇帝。

  皇帝瞥了一眼:“給你的信,自己收著。”想了想又道,“要不你回一封?”

  蘇妤思量片刻:“也好。”

  她在案前坐下,提筆回信。賀蘭子珩也閒適地在一旁坐下,看著她一筆筆寫下去卻不湊去看內容。他清楚自己在幹什麼——他要讓她放下那些戒備和擔心。即便做得刻意了些,但他就是要讓她明明白白地感覺到,他就是半點都不疑她、也不想傷她的家人。所以半分不擔心她會通過書信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來。

  蘇妤當然不會直接信他。

  一封信寫完,她自然而然地遞給了皇帝,倒是沒有什麼表露,只道了一句:“寫完了。”

  “嗯。”這回皇帝倒是接了過去,卻沒有如她預料中那樣先看一遍,隨手拿過了個信封裝起來,封好後又遞回給她,“密使就在外面候著,你直接給他便是了。”

  ……接過去就是幫她裝起來而已麼?

  蘇妤啞了一啞,猶豫著拿了回來,下意識地在手裡抻了一抻信封,足下未動。

  “怎麼了?”皇帝睇著她問。

  “陛下……”她看著手裡的信封咬了咬唇,半開玩笑說,“陛下就不怕臣妾說些什麼不該說的麼?”

  “你說起自己來還真是狠得下心啊。”皇帝淡看著她,板著臉表達出了鄙夷,“上回是直言說自己不是個美人,這回索性把謀反的罪名給自己扣上?”打量她兩眼,皇帝又道,“就你身上那點靳傾血統,你想去通敵汗王都信不過你。”

  ……這什麼跟什麼?

  蘇妤隱隱覺得皇帝好像在有意刺她,語無波瀾地成心挑她的不痛快。暗自瞪了一眼,一福身說:“那臣妾去了,臣妾告退。”

  聽出她語中的賭氣意味,賀蘭子珩假作未覺,待她離開後方有一抹得色浮於面上:敢找理由逃開成舒殿還說得冠冕堂皇?你當就你會說話?

  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這是跟她置什麼氣?

  在外恭候的密使頭一次遇到出來遞信的是個嬪妃。愣了半天,結果信收起來,頭也不敢抬的一揖:“臣告退。”

  蘇妤神態自若地一頷首,待他離開後也移步往自己的婷息軒去了。

  “雲敏充儀。”曼聲輕喚,蘇妤回過頭去目光發冷。佳瑜夫人瞧了一瞧那正自離開的密使,溫和笑道,“怨不得前陣子聽說了充儀和禁軍都尉府指揮使的一些事……似乎在民間傳得厲害,充儀也太不知避嫌。”

  “避嫌?”蘇妤一笑,“如是臣妾日日和外臣相見,那是臣妾不知避嫌。但臣妾難得回一次家便碰上這樣的事——沈大人還是奉得陛下的旨都能被栽贓,這便不是臣妾不知避嫌,是欲加之罪。”

  “那就所幸陛下不怪你了。”佳瑜夫人銜起笑意在她面前緩然踱著步子,“真是風水輪流轉,聽說元年隨駕來避暑的時候,沒充儀什麼事。如今倒是把葉妃留在宮裡了……”略有思忖,她又道,“哎?充儀是不是覺得奇怪,本宮為何沒借上一次的事除掉葉妃?”

  蘇妤自是覺得奇怪,但也不曾想到佳瑜夫人會主動在她面前提及此事。目光微凜,蘇妤靜默未言。

  佳瑜夫人又笑問:“充儀你是不是還覺得……本宮有什麼把柄在葉景秋手裡?”微微揚首,佳瑜夫人帶著幾分蔑然之意淡瞧著她,“收起那些可笑的想法。本宮是想讓你知道,只要本宮還住著長秋宮,後宮的局勢就不會由著你左右。你指望著本宮除掉葉妃不讓你礙眼?本宮倒是對目下的三足鼎立之勢很是滿意!”

  蘇妤輕一抽氣,倏然明白了。佳瑜夫人自是也覺得葉景秋礙眼,但目下自己風生水起,三人互相對抗著誰也不會示弱,一旦少了一角,便是僅剩的兩方針鋒相對。成敗在此一舉的時候,任何一人都會拼盡全力,從三足鼎立變為針尖對麥芒。那麼於任何一方而言,都是少了中間的一道屏障、都要危險得多了。

  “葉妃覺得本宮奪了她的後位。”佳瑜夫人思索著抿笑,“但在她眼裡,最礙眼的到底還是你。本宮樂得看你們鬥得兩敗俱傷。”揚音一笑,佳瑜夫人也未理會她的反應便逕自離去,行出兩步卻腳下一停,又徐徐說,“哦……還有,你上次說本宮免了六宮晨省去成舒殿見你,是因為本宮覺得你能東山再起。那本宮就明明白白告訴你,本宮不管你能不能東山再起,這後位你從來都不配去爭。能跟本宮一爭的,可以是從前執掌鳳印多年的葉妃,也可以是目下和本宮平分秋色的嫻妃,卻斷不會是你這個被貶妻為妾的棄婦,你不配。”回眸一瞥蘇妤,佳瑜夫人丟下一句“既是遭了廢黜,倒不如和陸氏作伴去”,終是離去。

  語中冷涔涔的輕蔑無半分掩飾,即便她因為納吉時的“不吉”而未一舉成皇后、甚至連昏禮也因為蘇妤的突然暈厥而被打斷,在她眼裡,曾被廢黜的蘇妤從來都不值一提。要和這樣一個人去爭後位,簡直讓她覺得屈辱。

  淡看著佳瑜夫人窈窕的背影,蘇妤心下喟歎間有一個既不服又不甘的想法,這想法在皇帝待她好的這些時日裡日漸膨脹,她曾對嫻妃說過,卻到底是狠狠壓制著。

  如今,卻是頃刻間湧了起來,讓她再也拗不過那心思,一聲冷笑,雖是喃喃自語卻不乏挑釁之意:“配與不配,到底不是你說了算的。”

  後位,那個原該屬於她的後位,葉景秋到底沒能坐上去、佳瑜夫人也暫時沒能坐上去。她並不知自己能不能爭得到,但她無比清楚地知道……

  她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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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3 15:48:5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狩獵

  皇帝仍是如在宮中一樣,隔三岔五總要來看一看蘇妤——不管她願不願意。過了約莫半個多月,一道急報讓闔宮乃至整個大燕都鬆了口氣。

  前線大捷。

  不管這一仗裡面裡面有多少貓膩,贏了總比輸好。是以將領們還朝之時總還要設宴慶賀的,聽說靳傾汗王也遣了使臣來,後又說讓王長子也同來。

  為此,蘇妤倒是真心實意的高興。雖是有那麼點靳傾的血統,但畢竟生在大燕、長在大燕,骨子裡就是個漢人。加之知道靳傾從前的種種所作所為,對曾大肆屠殺大燕子民的靳傾實在難有半點好感。

  雖是在梧洵行宮,那場宴會仍辦得宏大。傳了不少朝臣來,外命婦亦是在列。嬪妃的座次與從前差別很大——之前葉景秋執掌鳳印時,常是坐在皇后的位子上,與皇帝並肩,其中是什麼意思人人都清楚;如今葉景秋被降為葉妃,留在錦都未來梧洵,那位子卻是也沒讓竇綰去坐。

  蘇妤仍是坐在依位份該坐的位置上,旁邊是嫻妃,對面便是楚充華。

  幾句交談剛過,宦官稟說靳傾王長子和使臣到了。蘇妤望過去,果有幾人正進殿,在與嬪妃相隔的那一道珠簾前停下,施了個禮:“陛下。”

  禮是靳傾的禮,和大燕的不同,眾人瞧著覺得有些怪,但看神色也知頗為恭敬。皇帝頷首,淡聲問了一句:“莫卓王子?”

  那人欠了欠身:“是。”

  相互皆有幾句客套,隨後落座。蘇妤的目光落在莫卓身側的那名女子身上,看著似是帶王子妃一道來了?

  待得莫卓落座,使臣奉上了靳傾汗王的書信,又肅然道:“不知哪一位是霍老將軍與朵頎公主的外孫女?”

  是說蘇妤。

  數到目光一併投過來,蘇妤低垂眼睫未擅自作答,皇帝睇了她一眼笑問那使臣說:“有什麼事嗎?”

  “靳傾子民一直對朵頎公主敬重有加。”使臣躬身道,“臣也相對她的後人表達敬意。”

  不少嬪妃聞言露了幸災樂禍的神色。使臣的一句話,幾是將蘇妤拉到了眾人的對立面。一個大燕嬪妃,被敵國使臣“表達敬意”,縱使算不得她的錯,只怕皇帝也難免要遷怒於她。

  畢竟,是剛剛起過戰事的兩國。

  冷聲一笑,皇帝執起酒樽抿了口酒,喜怒難辨地淡然道:“別套近乎。該知道朵頎公主是為謝大燕助靳傾汗王彌平戰亂而嫁給霍老將軍的,如是當真對她敬重有加,右賢王就不該對大燕動兵。”

  決口不提蘇妤。

  使臣微微一滯,顯得有些窘迫。忙解釋道:“這……汗王對此頗為內疚,故讓臣來……”

  “知道了。”皇帝打斷了他的話,閒閒道,“霍老將軍和朵頎公主現在煜都住著,如是對他們敬重,去見他們便是。他們的外孫女……”皇帝的目光在一次飄向蘇妤,見她仍是平平靜靜的,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續道,“朕的嬪妃和那幾十年前的事牽扯不上關係。”

  使臣的要求就此作罷。開了宴,蘇妤覺出皇帝總往這邊看,一時難免覺得莫不是真為使臣之言而對自己有所不滿了?垂眸不言,少頃,卻見徐幽前來道:“充儀娘娘,陛下請您過去。”

  頷首應下,蘇妤起身離座,到御座前一福:“陛下。”

  “來坐。”皇帝招手讓她過去,蘇妤坐在皇帝案幾側旁,有些許不安。皇帝端詳她的神情須臾,看她淡淡漠漠的,也有些許不安,湊近了她問:“怎麼心事重重的樣子,怪朕不讓你見使臣麼?你如是想見……”想見就讓她見好了,其實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他在想什麼……

  蘇妤有些錯愕,立即道:“不是。臣妾見那使臣幹什麼?”

  幾日後,皇帝忽地告訴她:“要去附近的圍場圍獵,靳傾王子和使節也去。”一頓,問她,“同去?”

  蘇妤短一怔之後銜笑說:“臣妾哪會那些……”

  “就當是出去走走。”皇帝笑容溫和,“看你這些日子在行宮待得無聊。”

  ……也好。

  是以翌日著了套輕便的襦裙,隨駕一道離了行宮。踏上馬車時蘇妤才知,同去的嬪妃就她一人,從佳瑜夫人到一干新宮嬪都留在了行宮裡。

  圍場離得並不遠,因其中就沅山,故稱沅山圍場。微風掀起車簾,蘇妤忍不住探頭朝外看去。

  好廣闊的一片天地,遠處是藍天白雲、山巒起伏,近處則是大片的草地樹林,依稀能瞧見鹿群在林中持過,這是她不曾見過的風景。

  她望著車簾外有些失神,皇帝卻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想了一想,伸手掀開就在她身側的窗簾,瞥了她一眼道:“你這麼看不累麼?”

  捨近求遠……

  蘇妤免不了悻悻一笑,轉過身大大方方地從這邊往外看去,下頷擱在窗欄上,深吸了口氣道:“真是好地方。”

  “你如是喜歡這景致,來年避暑去祁川好了。”皇帝一笑,“行宮是一樣的行宮,離了行宮之後風景卻比這強多了。”

  蘇妤笑了一笑,皇帝從她臉上沒有看出太多欣喜。

  片刻後到了地方,皇帝先下了馬車,隨後將手遞給她,頗是自然地扶著她下了車。這細微的動作他做得並不刻意,蘇妤雖有些猶豫到底也沒推辭,旁人卻是看在眼裡。莫卓王子恰巧行來,隨口笑問說:“陛下,這位是……”

  “這就是霍老將軍和朵頎公主的外孫女。”皇帝答道。莫卓恍悟:“那便是陛下的妻子了?”

  一旁的使臣當即驚住,想和王子解釋卻為時已晚。只恨自己沒提前告訴王子一聲蘇妤被貶妻為妾的事,目下怕是難免要生些不快了。

  蘇妤聽言,心中亦是“咯登”一聲,維持著的笑意未變,思忖著如是顯了尷尬該如何應付,卻聽得皇帝一笑,輕應了聲:“是。”

  ……是?!

  在使臣鬆了口氣、終於私下告訴莫卓個中隱情之後,莫卓自然而然地覺得皇帝方纔的回答只是敷衍了事。王子妃司齊看了看皇帝與蘇妤,卻道:“貶妻為妾卻又明明待她不差,陛下何必?”

  被丈夫一捂嘴,司齊噤了聲。

  侍衛牽了馬來,眾人各自挑了,蘇妤不懂這些、更不會騎,在眾人選馬的時候無事可做。發著愣,耳邊一股熱氣,回頭見一體型小些的黑馬正在一步外的地方眨著眼看著自己,嚇了一跳。回看了一會兒,那馬倒是目光溫和,蘇妤猶豫著伸手摸了摸它,它也不惱,反倒過來拱蘇妤。

  一股濃郁的草料味道讓蘇妤鎖了眉頭,卻又被這突如其來的親熱弄得發笑。司齊走過來清泠笑說:“充儀娘娘和這馬這般親近,可是舊友麼?”

  蘇妤如實搖了搖頭,抿笑說:“不是。這圍場我頭次來。”

  司齊了然點頭,也伸手摸了摸那馬兒又問:“那充儀娘娘會騎馬麼?”

  蘇妤又如實道:“不會。”

  司齊便是一聲歎息:“你們大燕的女子啊……活得忒沒意思。聽我父親說,從前嫁過去的祺裕長公主,每日就都是練字繡花,騎射半點不會。”

  祺裕長公主和親……那是差不多和朵頎公主嫁來大燕同時的事了——大約還要早上些許。蘇妤聽言微有不悅,卻是寬和笑道:“各有各的活法,沒什麼有意思沒意思的。就如你們喜歡騎射一般,我們也是真心喜歡女紅。”

  “能和丈夫縱馬馳騁狩獵是件很有趣的事。”司齊自顧自地道,“靳傾的女子都會騎馬,狩獵多半也會。”

  “果是各有各的活法。”一句笑言。說話的卻不是蘇妤,而是皇帝。賀蘭子珩自己牽著馬走過來,笑說,“靳傾以遊牧為主,自是人人善騎射。於大燕,騎射本就不如在靳傾那般重要,何況……”視線似是無意地從蘇妤面上劃過,眼底笑意深深,“娶妻回家是要好好護著的,風吹日曬豈不可惜?”

  “陛下,我知道大燕的規矩多。”司齊抿唇一笑,意指皇帝不過尋了個借口。眉目一瞥蘇妤,帶了兩分挑釁的意味問皇帝,“那如是充儀想學呢?如是充儀和喜歡女紅一樣喜歡騎馬呢?陛下可會讓她學麼?”

  若這不是鄰邦王子妃,蘇妤真要替她捏把汗了。都說靳傾人豪放,這也太快人快語、口無遮攔。

  皇帝沉吟一瞬,倒是未答司齊的話,只問蘇妤:“想學麼?”

  “……”蘇妤輕輕一訝,淺笑著搖了搖頭,“臣妾怕是這輩子也學不來這些。”

  這般作答,照理說便是就勢將這事揭過去了。她未說“想學”惹皇帝不快、亦未直言“不想學”讓司齊下不來台,這答案該說是合適。

  皇帝卻是一笑:“如是覺得有意思便試試。”

  竟是有幾分鼓勵的意思。

  頓了一頓,他又道:“朕教你。”

  皇帝說著看了眼她身後的那匹馬,笑說:“正好,你騎它便是。”

  蘇妤也回頭看了看那匹馬,這次卻不是敷衍的推拒,黛眉微蹙,說得情真意切:“不敢……”

  怎麼看都覺得,即便這馬小些,騎上去還是很高。

  “……”皇帝一陣無話,遂低一哂道,“那……朕先帶你騎吧。”

  當著靳傾王子夫婦、靳傾使臣,還有一眾朝臣、年輕將領、皇室宗親的面……皇帝帶著蘇妤同乘一騎在圍場逛了一整天。因怕她嚇到故而不敢騎快,狩獵自也不怎麼可能了。

  就這麼慢悠悠逛了一整天。

  起初蘇妤很是害怕,明明被他護在懷裡,雙手仍死握著韁繩不放,握得比他還要緊些。後來,林中的各種動物時不時地吸引住蘇妤的視線,同時也就忘了緊張,越來越是自如。

  這天賀蘭子珩淡瞧著在自己懷裡不住東張西望的蘇妤,心情也很是愉悅。暗道這些日子的努力似乎還有點成效的。

  不遠處一道白影在林中迅速躥過,皇帝一凝神,迅速地取弓搭箭。蘇妤還沒回過神來,耳邊便聞得箭羽飛過的輕鳴。

  一聲淒慘嘶叫,身側的侍衛立即下了馬前去查看,片刻後朗聲回道:“陛下,中了。”

  “嗯。”皇帝輕有一笑,俯首向蘇妤道,“回去做個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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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3 15:49:0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雪貂

  遂一起下了馬走過去。蘇妤也看到了那一道白影,又聽得他說“回去做個護手”,只道是隻兔子。到了近前一看,卻是一隻通體潔白的雪貂。

  那雪貂已斷了氣,眼睛卻還睜著,死死地望著一個方向,明明雙目都已失去了光澤,這雙眸子卻讓蘇妤覺得心中發悸。

  顯是不止她一個人覺得這視線不對,賀蘭子珩看了一看也蹙了眉頭,順著那方向走出幾步,便在不遠處找到一個土穴。

  俯下身子一看,兩個小白團臥在裡面。

  那兩個小白團都睡著,相互依偎,莫名的溫馨感覺。蘇妤看得陡有一滯:“這是……老鼠麼?”

  “……”皇帝扭過頭瞥了她一眼,“所以你覺得那貂死時的眼神是為差一步捕到食而懊惱麼?這是小貂。”

  剛出生沒幾日,連眼睛都還沒睜開的小貂,呼呼地睡著,對外面的一切無知無覺。蘇妤大著膽子探手摸了一摸,一層毛軟軟的,其中一隻有所察覺,往另一隻身下拱了一拱,接著睡。

  皇帝看著它們笑歎一聲:“一天也沒搭弓,一箭射出去就毀了一家子?”看了看蘇妤一下下摸在小貂身上的手,又道,“不然抱回去養吧。”

  隨在身後的一眾侍衛一時都屏息了:皇帝剛剛建議充儀把兩隻貂抱回去養……這可不是兔子,這東西……還是有些野性的。

  皇帝說罷逕自抱了一隻起來,小傢伙被驚醒,卻因睜不開眼不知發生了什麼,“嗷”地一聲輕叫,不住地掙扎。皇帝看了一看,渾身都是白的,只有額上有一塊小小黑斑,細看之下……似乎是個魚型?

  “哈……”皇帝忍不住笑出了聲,“叫阿魚吧。”

  “……”蘇妤情不自禁地抬眼就瞪了過去,瞪得皇帝一噎,訥訥地改口道:“要麼叫子魚?”

  先前說“阿魚”明擺著是有意湊著她的名字,目下這個“子”字……賀蘭子珩?

  改口就把自己也說進去了……陛下您倒是豁得出去。

  蘇妤抬了抬眉,彷若不明地只問道:“那另一隻呢?”

  “子魚……嗯……”皇帝低頭沉吟著,“另一隻叫‘子非魚’吧……”

  “……”蘇妤側首認真地問他,“那若日後有了小貂,要叫‘魚之樂’麼?”

  “可以!”皇帝鄭重點頭表示贊同。

  蘇妤伸手抱了那另一隻起來,放在懷裡輕撫著,斟酌著和皇帝打了個商量:“‘子非魚’聽著太長了,叫‘非魚’可好?”

  “隨你。”皇帝笑道,“反正你抱回去養。”

  說得篤定,蘇妤心裡暗道一聲:我什麼時候說要養了……

  二人一併抱著兩隻小貂回到了原處,侍衛奉了之前射中的那只貂來,蘇妤看了一看,又看了看懷裡的非魚,道:“陛下……要不……葬了吧?您說若是這小貂日後看到母親被做成了護手……”

  心情得多複雜。

  皇帝點頭應允,便吩咐把那大貂下葬。扶著蘇妤上了馬、自己也跨上馬後,皇帝將子魚也交到了她手裡:“一起抱著。”

  他得馭馬。

  回到行宮中,折枝一見那兩個小白團也是同樣的反應:“……老鼠?!”

  “……是貂。”皇帝掃了她一眼,攬著蘇妤進了屋去,蘇妤把它們擱在榻上,它們便又迅速縮成一團,接著睡。

  皇帝思量了一番,伸手拎了非魚起來。

  蘇妤輕有一怔:“陛下幹什麼?”

  “朕也想養一隻。”皇帝淡笑道。遂將它擱在了懷裡撫著,因是幼貂,毛還絨絨的。

  很快,闔宮都知道了……陛下和雲敏充儀弄了個寵物回來。

  小貂長得很快,一個月不到就已比之前大了近一倍,可算是不像老鼠了,兩隻烏黑的眸子總滴溜溜地四下張望。

  蘇妤多了不少可做的事情,每天逗著子魚玩,這小玩意頗通人性,很多時候都跟聽得懂話似的。

  又過些天,蘇妤逐漸發現,子魚時不時地會往外跑。但一來自己總能找回來,二來宮人們也都知道這兩隻小貂的來歷,便也不曾擔心她會跑丟。

  卻沒想到子魚這麼一趟趟往外跑這……很快就把行宮摸了個清楚。

  那日仍是照常去向佳瑜夫人晨省,一眾嬪妃落座閒聊著,忽聽得外面一陣嘈雜。回過頭看去,便見一小小的白影迅速躥進殿來,身後一小宮女緊緊跟著,入殿後卻在一眾嬪妃的視線中滯住,張惶下拜:“佳瑜夫人安……”

  子魚也停下來,回過頭瞧了瞧她,後爪撓了撓下巴,四下張望著,繼而視線停在蘇妤身上,一下子跳到了她的膝頭上。

  然後便臥著睡了。

  “……”滿室寂然,一干嬪妃被弄得有些發懵,少頃,才有嬪妃猶豫著出言緩解這尷尬,“瞧不出……這小東西,倒是聰明……”

  遂有人紛紛應和,蘇妤不滿地覷著那宮女道:“菱角,怎麼回事?”

  “這……”那小宮女怕極了,瑟瑟縮縮地一拜,喃喃道,“娘娘恕罪,它非要往外跑,奴婢也攔不住,就追了出來,誰知……誰知竟是來了夫人這裡。”

  蘇妤瞧著眼前翻了個身把肚皮朝著她的子魚,發不出火來。

  佳瑜夫人也瞧著子魚,心中的怒火不打一處來。

  “到底是個畜生,又隨處亂跑,充儀小心它傷了人。”佳瑜夫人口氣淡淡地道。

  “謝夫人提醒。”蘇妤輕撫著子魚頷了頷首,淡看向佳瑜夫人道,“它近來是淘了些,倒是不曾傷過人。”

  她倒是想看看,佳瑜夫人敢不敢說不讓她養子魚。

  對視片刻,佳瑜夫人目中冷意愈甚,卻到底知道這貂是皇帝親自取的名字、親口說讓蘇妤養的,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半句不是。目光便移到那名喚菱角的宮娥身上,不快道:“充儀交代的事也做不好,如是不小心傷了人,你擔待得起麼?”

  分明是問罪之意。菱角也知佳瑜夫人和蘇妤不合已久,如今讓她捉了錯處,只怕難免要受罰。急忙一拜,菱角忐忑道:“夫人恕罪……奴婢再不敢了,日後定看好了它……”

  “日後定看好了它,這次就先杖責五十吧。”佳瑜夫人清清淡淡地道。

  蘇妤神色一凜。這丫頭也就十二三歲,杖責五十還有命麼?不僅如此,誰都看得出,子魚雖是跑了出來,但沒傷到人、亦沒惹出半點別的麻煩,佳瑜夫人這一罰,擺明了是要當眾給蘇妤個好看。

  聽了命,便有宦官進來帶菱角出去,蘇妤面上微冷:“慢著。”便將睡得正舒服的子魚遞給了折枝,起身一福道:“夫人,這麼點小事何必動這麼大的刑?”

  “小事?”佳瑜夫人凝睇著她道,“都鬧到本宮這兒來了,充儀還能說是小事?”

  “不知佳瑜夫人這‘鬧’字何解?”蘇妤側首瞟了子魚一眼,道,“子魚除了來找臣妾之外,似乎也沒惹什麼麻煩。”語中微頓,蘇妤抬起頭淡看著佳瑜夫人,眸色冷涔涔的很有幾分蔑意,“再則這是臣妾宮裡的人。如當真是傷了夫人,夫人要殺要剮臣妾半句話也不說;目下既是沒有,要治她這失職之過,也該是臣妾做主才是。”

  換言之,縱是佳瑜夫人掌著六宮權,她也到底還是一宮主位,別的不說,自己宮中的宮人總該是由她自己來管。

  這大約是蘇妤頭一回如此明明白白地駁了佳瑜夫人的話,未等對方開口,她便吩咐道:“郭合,押菱角回婷息軒,如何發落等本宮回去再說。”

  一時間眾人也都看得出,蘇妤就是有心不讓佳瑜夫人痛快。

  “充儀!”怒一擊案,佳瑜夫人壓制著怒意,語氣沉沉道,“充儀休要忘了,本宮到底還掌著六宮之權、到底還是正一品夫人。”

  “那菱角犯了怎樣的打錯,要驚動掌權的夫人來處置?”蘇妤不甘示弱地反問她。輕有一笑,蘇妤又道,“臣妾知道夫人入宮時日到底短些,許多規矩上的事拿不好分寸,怕出差錯便嚴責也在情理之中。”忽見蘇妤面上浮起一抹溫婉笑容,佳瑜夫人心覺不對,剛要出言,卻聽得她一字字又道,“所以陛下才囑咐夫人,如有什麼拿不準的事大可和嫻妃娘娘商量商量,或是可問臣妾一句……”

  擺明了是挑釁。皇帝的那番話在座諸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卻是都知趣地不提。如今是頭一次有人如此明目張膽地在佳瑜夫人面前提起,還就是蘇妤這個昔日的太子妃。

  “充儀你……”佳瑜夫人怒喝聲至一半,卻被折枝的一聲驚呼打斷。蘇妤一驚,回頭望去,見是折枝懷中的子魚忽地向門口跑去了。

  剛到了殿門口的賀蘭子珩眼見一道白影躥過來,忙又退回了門檻外,生怕踩到它。一定神看看這動作素來迅捷的小貂,便也知道……它怎麼可能讓他踩到。

  子魚歡快地跳出門檻,繞著皇帝轉了一圈,又回到殿中,隔著門檻在他身前停下,歪著小腦袋看著他。

  “嗯……子魚?”微揚的語調讓正恭恭敬敬俯身見禮的眾人有些無所適從——因為皇帝一邊問著一邊自若地蹲了下去,伸手拍了拍子魚的小腦袋,笑吟吟道,“別找了,非魚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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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3 15:49:1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閔氏

  子魚發出了如同嬰孩般的“呀呀”聲,就跑回了蘇妤身邊,在她腳畔蹭著。皇帝這才站起身子,免了眾人的禮,又笑問蘇妤:“怎麼把它也帶來了?”

  “它自己跑來的。”蘇妤訕訕一哂,視線飄向佳瑜夫人,又道,“倒是沒傷到人,卻是惹得夫人不快了,正要拿照顧它的宮女問罪呢。”

  輕描淡寫地告了佳瑜夫人一狀。

  皇帝便瞥了菱角一眼,卻是蹙眉問蘇妤:“不是說近些天它時常往外跑麼,怎的怪到這宮女身上?”

  蘇妤一笑:“這便要問夫人了。”

  佳瑜夫人就算是和先前的陸氏一樣傻,也聽得出皇帝話中對蘇妤的回護。再不敢說那宮女什麼不是,忙不迭地一福身道:“是臣妾不知情,不知它總出來玩的,只怕它傷了人。”笑容殷殷地看著蘇妤腳邊的子魚,佳瑜夫人覺得這一抹白實在是刺眼。移開目光,她又頷首道,“如是如此,倒是怪不得那宮女了。”

  便揮了揮手讓宦官退下,菱角大鬆了口氣,只覺今日實在是劫後餘生,忙不迭地向皇帝一拜:“謝陛下。”

  “你也得好生謝過夫人。”蘇妤淡言道,“到底是佳瑜夫人不計較。”

  菱角便又朝佳瑜夫人一拜:“謝夫人。”

  蘇妤俯身把子魚抱了起來,子魚臥在她懷裡望著皇帝,嗡嗡地打著呼嚕,很是享受的樣子。一旁的閔才人見了,行過來摸了摸子魚,自顧自地笑道:“是該謝夫人不計較,不過到底還是陛下說話頂用——方才娘娘怎麼解釋這小貂沒傷人、這宮女罪不至此都不管用,夫人聽不進去半句呢。”

  蘇妤抿唇輕笑,佳瑜夫人倏有一滯。閔才人頷首亦有一笑,一邊細細觀察著皇帝的神色,一邊續言道:“索性陛下來得及時,若不然這宮女必是活不成了。動輒杖責五十,看著也就十二三歲的年紀,怎麼受得住?偏充儀娘娘怎麼說也說不通,夫人非要罰她不可。”

  四下都安寂了。在一干新宮嬪中,這閔氏算是得寵的,又在眼下風頭正盛的蘇妤宮中隨居,在皇帝心裡總有些份量。

  眼見她也要同佳瑜夫人一爭,眾人都有些心驚地看著。

  皇帝復又瞟了菱角一眼,再看向佳瑜夫人時目光便有些發寒:“杖責五十?”

  語調微揚,略顯不滿。佳瑜夫人連忙一福,道:“臣妾只是怕日後再有不慎、鬧出什麼大事來……”

  “行了。”皇帝稍有不耐之色,微一思索,道,“充儀身邊的宮人都是朕御前潛下去的,日後要發落誰,先來回徐幽或是宮正一聲。”

  旁人……倒是連她身邊的宮人也動不得了。

  那她自己呢?

  蘇妤神色未變,仍從容不迫地逗著懷裡的子魚。皇帝語中一停,瞧了她一眼又說:“充儀自己,該如何便如何吧。”

  蘇妤方一福身:“謝陛下。”

  此事再往深一層想……位居正一品的夫人,在宮中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想罰個宮女,後宮裡誰敢說個不字?

  只能是皇后。

  佳瑜夫人動不得她的宮女、要去御前回話,她自己卻仍想罰就能罰,這豈不是意味著……

  局勢當真是變了!

  讓蘇妤有些意外的,是閔才人竟會出言幫她。雖是同住一宮、相處也和睦,她卻沒想到閔才人會敢開罪佳瑜夫人。

  回婷息軒後不久,折枝便道閔才人前來拜會,蘇妤自是請她進來坐了,頷首莞爾道:“今日還多謝才人。”

  閔氏欠身淺笑道:“這些日子勞娘娘關照著,該是臣妾謝娘娘才是。”頓了一頓又說,“如今一時不忿開罪了佳瑜夫人,日後便更要靠娘娘護著了。”

  蘇妤自知其意,點了點頭說:“同住一宮,有什麼話都好說。才人娘子正值聖寵,只怕本宮日後還要倚仗著娘子呢。”

  這就是謙虛之言了,眾人都知,目下若說“聖寵”,誰也敵不過她。

  閔氏聽言卻是面色微有一白,似乎有些窘迫。忖度一番,她低聲道:“臣妾有些話……不知該不該同娘娘說。”

  “什麼話?”蘇妤一奇,笑道,“你說便是,不必怕什麼,即便是惹得本宮不快了,本宮也當沒聽見就是了。”

  “那……”閔氏遲疑著抬眼,折枝會意,朝二人一福,帶著一眾宮人一併告了退。閔氏默了又默,終於開口道,“娘娘……臣妾問句不該問的……陛下見娘娘時……可正常麼?”

  “什麼?”蘇妤一愣,不解地問她,“什麼‘正常麼’?”

  “就是……”閔氏漲得滿臉通紅,支支吾吾道,“男女之事。”

  “你說什麼?!”蘇妤當即神色一厲,轉念一思卻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卻是壓制著心中的訝異,猶做怒然道,“才人娘子說話該知分寸,身為天子宮嬪,怎麼能……”

  怎麼能把這樣的話問出口。

  閔氏仍紅著臉,黛眉緊緊蹙著,急忙伏地謝罪,一咬牙卻又道:“臣妾心知不該問。但臣妾只是奇怪……陛下為何時常傳召臣妾、讓六宮都覺得臣妾得寵,卻又碰也不碰臣妾一下……”

  ……啊?!

  蘇妤幾乎要當著她的面傻住。她一直以為,後宮裡只有自己這樣,因為她歷了從前的那些事,總覺得心中有一道過不去的坎,一直有所推拒,皇帝便不曾逼過她。

  別的嬪妃斷沒有理由……沒有理由推拒、他也沒有理由不要她們。尤其眼前這一位還是今次剛選入宮的,絕不可能和她一樣有甚不快的過往,皇帝究竟何意?

  難不成當真是……“不正常”?

  蘇妤認真想了想三年前剛嫁給他的時候……不會啊!

  兩人都滯住不言。蘇妤知閔氏是覺言語有失故而不敢再說,閔氏則以為蘇妤是被問得尷尬。靜默了好一陣子,蘇妤才放下疑惑恢復如常,一歎氣道:“這本宮就不知了……不知陛下是不是有什麼旁的安排,你莫要對旁人多言便是。”

  閔氏咬著下唇點了點頭:“臣妾知道……這樣的事,豈敢與旁人多說。”

  乍聞的這個消息,讓蘇妤覺得這比皇帝突然待她好還要奇怪。自然,愈想愈覺得不會是那樣的“不正常”——陸氏幾個月前還有了身孕呢,興許對閔氏如此當真是另有安排?

  也算“事不關己”,蘇妤不再為此多做煩惱,仍是自己過自己的日子。靳傾王子夫妻與那使臣都仍留在行宮中,時時要去正暸殿拜見,蘇妤便能不去就不去。

  大概是因為宮宴時的那一番話,蘇妤對那使臣有一股說不出的厭惡,偏生他還總在見了她時諂媚得緊,好像生怕別人不知她是朵頎公主的後人、對靳傾很是重要一般。

  蘇妤覺得……皇帝還能始終對此無所謂,實在不易。

  在皇帝帶著非魚一道來婷息軒時,蘇妤終是委婉地同他說起了此事。如是他對此確是有所不滿只是不曾表露,她總要試著把這不滿解開。

  親手做了冰碗1,蘇妤從小廚房出來回到房中,奉到他案前的桌上,似是無意地問了句:“不知靳傾使臣什麼時候走?”

  “等我們回錦都時。”皇帝一壁用調羹舀著碗裡的碎冰一壁道,“怎麼了?”

  “臣妾覺得……那使臣……”餘光一瞥,話鋒一轉急喝道,“子魚不許咬非魚!”

  “……”皇帝低哂不言。

  “臣妾覺得那使臣有些怪。”蘇妤垂首如實道,“具體也說不出哪裡怪,只是……”她沉思著道,“大概只是臣妾不曾想到靳傾人竟還對臣妾敬重吧。”

  “你是怕朕多心,是不是?”皇帝一點彎都沒拐地直言問她。

  蘇妤默了一瞬,點頭道:“是。”

  “怕朕因此待你不好?”皇帝又問。

  蘇妤再度點頭。不管怎麼說,身為宮嬪者,沒有什麼比為天子不喜更可怕的事了。那些苦,她太清楚。

  皇帝輕輕笑了一聲,覺得手裡端著的冰碗太涼便暫且擱了下來。看她滿臉不安的樣子,他忽地生了些頑意,手向她頸間一探,蘇妤涼得立即一縮,橫了他一眼道:“陛下幹什麼……”

  “嗤”地一笑,他反問她:“你幹什麼?有那麼點靳傾血統又不是你的錯,當年霍老將軍娶朵頎公主為妻,那是兩國共同定下的大事,你覺得朕會怪到你頭上?”

  現在知道不會了。

  蘇妤稍稍放下心來,抬手拿開他仍擱在她頸部的手,撫了撫脖子上那一片發涼的地方,輕輕又道:“縱使陛下不在意……也難保旁人不在意。畢竟兩國剛交過兵,臣妾不敢惹上那樣的事……”

  “不用擔心。”皇帝睇著她輕緩一笑,“不是你的錯處的事,再不會安到你頭上。”

  因為從前讓她蒙的不白之冤太多了,目下就是多一件,他也不允許。

  子魚和非魚打得著了急,撕咬成一團要拚個你死我活的樣子,他們強把它們拉開,各自抱在懷裡,兩個小白團卻還是不依不饒地衝著對方叫著,拚命掙扎的樣子讓人看著又氣又笑。

  賀蘭子珩看著非魚拚命揮動的兩隻小爪子,抬手一提後頸將它拎了起來,非魚頓時使不上力,他點著它粉嫩嫩的鼻頭道:“安靜點,不許欺負子魚!”

  遂維持著這“拎”的姿勢,怡然自得地出了婷息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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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3 15:49:2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險情

  天氣日漸轉涼,涼風慢慢地起了、枝頭的樹葉也顯了枯黃。秋日漸近,終是要回錦都去了。啟程的前一日,宮人們將東西收拾穩妥時,蘇妤正躺在榻上,舉著子魚,撫了撫它額上那塊黑斑道:“明天就要回宮了,在路上你給我乖乖的,不許到處跑,不然要找不到你了。”

  子魚發出一聲輕哼,不知是不是不屑的意思。

  這兩個多月過得委實順心,細思原因,多半是因為葉景秋不在。佳瑜夫人雖是也與她為敵,但到底無那許多宿怨。踏上回宮的馬車,蘇妤悵然一歎,對這行宮很有些捨不得。

  是以分外盼望次年的夏天,禁不住地想起皇帝對她說要帶她去祁川走走。

  路途遙遠,儀仗浩浩蕩蕩地鋪開,華蓋、幡旗相互交錯著,幾乎望不到盡頭。子魚跳到蘇妤的肩頭扒著窗子往外看,蘇妤從它滴溜溜的一雙黑眼中看到了滿目興奮,一把將它攬下來圈回懷裡,笑怪一句:“你小心掉出去。”

  卻聽得一聲低低的嘶叫,垂眸看去,非魚在車簾處探了探頭。它這一探頭不要緊,子魚卻驀地從蘇妤懷裡蹬了出去,隨著非魚一併跑了。

  蘇妤立時慌了,急掀開車簾往外看,兩道白影跑得飛快,順著人流一直往前躥著,數名宮人見了都試圖阻攔,卻根本攔不住,不一會兒就沒了蹤影。

  “子魚?!”折枝追出馬車,還未邁下去便已看不見兩隻貂了,焦灼回頭問蘇妤,“娘娘……這……怎麼辦?”

  這已不是在行宮裡,這麼大的地方,馬車又一直移動著,不知它們能不能找得回來。

  蘇妤眉頭緊鎖著,望著窗外竭力尋找著那兩個身影,終是無果。鼻子不禁有些發酸,微微一笑,安慰著自己說:“大概過一會兒會回來吧。”

  “是不是去回陛下一聲?”折枝問她。

  蘇妤卻是斷然搖頭拒絕。怎能為這點小事去擾皇帝?即便說了,又能如何?總也不能為此讓眾人都停下,興師動眾地去找兩隻小貂。既知不可能,便更加不用去稟,稟了又圖什麼呢?只為讓皇帝安慰她兩句不成?

  皇帝近來是寵她,她卻做不出那般恃寵而驕的事。

  不住地向外張望著,從清晨到晌午,始終不見回來。那個她起初不肯去想的心緒逐漸浮起……

  就這麼……沒了麼?

  蘇妤一時有些恍惚。這麼野的性子,跑到外面必是回不來了,想了想這月餘來的相處——甚至不久之前,子魚還在她懷裡打著呼。

  卻是說跑就跑了。

  心中悵然,一邊覺得少了個很重要的東西,一邊又覺得是它們自己願意留在梧洵才會逃走……

  真是心緒複雜。

  傍晚時分,在馬車上晃了一天的蘇妤已很是困頓,迷迷糊糊地睡了,猛覺面前一陣冷風,睜眼一看,連忙起身見禮:“陛下大安。”

  “坐吧。”皇帝說著自顧自地做了下來,蘇妤瞧了瞧窗外:“停了?”

  “嗯,歇一歇。”皇帝看著睡眼惺忪的蘇妤,問她,“子魚呢?”

  蘇妤默然,手指絞著衣帶,明顯有些傷心。

  “為什麼不去找?”他問她,“也不來告訴朕?”

  “陛下……”蘇妤垂首靜靜道,“怎好為此停下。”

  “你在意的東西,還是始終不肯跟朕說麼?”皇帝目光凜然地問她,神色顯有黯淡,“折枝說你悶了快一天了,叫人來知會朕一聲,朕可以吩咐去找。”

  “陛下不必……”蘇妤搖了搖頭,“也許是它們自己不想離開梧洵罷了。”

  賀蘭子珩繃不住了,縱是心中有氣也不想再拿她的傷心事這麼逗她,手在她額上輕一拍,道:“行了,子魚在朕車裡睡得沒心沒肺,你跟這傷心什麼?快去抱回來。”

  “……”蘇妤登時切齒,這一日簡直白白沉悶。

  隨著皇帝一起去了他的馬車上,一見子魚,蘇妤心情便好了,皇帝卻格外沉悶了。

  起先是非魚跑了出去,不一刻的工夫,帶了子魚一起回來。彼時他並未多想,正好路上也無聊,便拿了些牛肉來逗兩個小傢伙。

  沒過多久,就聽宮人們在傳:“陛下和充儀娘娘的貂跑丟了。”

  不禁手上一滯,看著面前吃得正歡的兩個白團挑了眉頭:跑丟了……那這是什麼?

  很快就把來龍去脈摸了個八九不離十,必定是非魚帶了子魚來玩蘇妤卻不知道,他思量著,她那麼喜歡這貂,總得來問問他吧?如是直接央他下旨去找,他更高興。

  於是就一邊和它們玩著一邊等著她來,結果一直等到一碟子牛肉被吃了個乾淨、子魚非魚抱團睡覺去了……也沒見她來。

  如當真是不傷心也還罷了,他叫了折枝來,佯作不知地問她:“聽說充儀的貂跑丟了?”

  折枝神色一黯,福身回道:“是,娘娘擔心了一天了,都不怎麼說話。”

  這是寧可自己憋著也不願同他講了。賀蘭子珩心中發悶,揮手命折枝退下,索性叫眾人都停了,掀了簾子就去找蘇妤。

  本覺得能理直氣壯地問她為什麼不來和他說,還打算暫不告訴她兩隻小貂都在他那裡、讓她再難受兩天長長記性才好。可看到她的瞬間,他卻是心軟了。

  就這麼簡簡單單地把子魚交回了她手上。子魚站在她膝頭伸著脖子去夠她的嘴唇,好像有意要吻她一般,蘇妤也很配合,嬉笑著低下頭去跟它一碰。

  賀蘭子珩覺得……自己在她心裡的地位還不如這貂呢。

  也太失敗。

  看著她一福身抱著子魚離開,皇帝抱起非魚,神使鬼差似的念叨了一句:“朕和她……什麼時候能跟你們倆似的,就好了。”

  非魚被他架在半空,歪著腦袋瞅著他。

  蘇妤覺得皇帝說子魚那句“沒心沒肺”很是恰當。明明已在他那裡吃了一整天,回到她的車裡撲向碟子裡的魚片便啃了起來,半點沒有理會一旁已為它憂愁了許久的蘇妤。

  蘇妤怒瞪它良久它也渾然不覺,吃了一片又一片。咬向一片新的魚肉時,蘇妤終於一伸手將整個盤子都奪了回來,怒道:“沒心沒肺的!不給你吃!”

  “咯……”子魚仰頭望著她。

  “看什麼看!就不給你吃!”蘇妤賭氣道,“再跑就不要你了!”

  “咯……”子魚又叫了一聲,接著三兩步就躥到了她的肩上,又攀上了她的胳膊,正好去吃那碟子裡的魚肉。

  “……”蘇妤覺得,跟這麼個東西置氣真是自討苦吃。

  “咻”的一聲鳴音,有一物猛地刺近來,“鐺”地一聲□蘇妤耳邊的窗欄上。悚然一驚,連手中的碟子也端不穩,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嘶……”子魚也立時顯得不安起來,上躥下跳地張望了一番,最後站到了蘇妤肩上。

  蘇妤看了看窗欄上那只箭,短短思忖了一瞬立即吹熄了燭火。

  車中登時一暗。

  “有刺客!”儀仗中亂了起來,很快又恢復平靜,侍衛們訓練有素地圍起來準備應戰。沈曄疾步上了皇帝的御駕,施禮道:“陛下,有刺客,但請陛下勿慌,必不會有事。”

  他說得沉穩,皇帝一聽卻蹙了眉頭:“刺客?”

  “是,第一箭射進了雲敏充儀車中。”沈曄稟道,“想是射偏了。”

  蘇妤的馬車……離他那麼遠。

  就見皇帝思忖片刻,忽地起了身,看也未看他一眼便自顧自地要下車。沈曄一驚,連忙側身攔上去:“陛下,天色已晚,刺客在暗處……”

  此時下了車,豈不是白白送上門去?

  “沈曄。”皇帝目光一凌,沉聲道,“立刻去護充儀,朕這裡沒事。”

  沈曄聽得驚疑,只覺皇帝簡直是寵那位充儀寵得不要命了,出言急道:“陛下!”

  “去!”皇帝喝道,“這是衝著她來的。”

  片刻的遲疑,沈曄倏爾恍悟,立即跳下馬車照辦。皇帝亦是下了馬車,步履穩健地走向蘇妤那邊,神色黯沉得竟使一眾宮人都不敢上前阻攔。

  “咻。”又一箭,在黑暗中穿了進來,又“鐺”地一聲刺入馬車的木板,四下黑著,蘇妤看不出是刺在了哪裡。

  太奇怪了……一連射偏了兩箭?

  外面一陣嘈雜,懷裡的子魚又發出不安的“絲絲”聲,蘇妤小心翼翼地看去,是侍衛將馬車團團圍住,一個個蓄勢待發。

  依稀看到沈曄也在,蘇妤覺得愈發奇怪了,既有刺客……他該是去護皇帝才對。

  車簾忽被掀開,蘇妤一愕,仔細分辨著那身形——竟是皇帝進來了。

  皇帝四下一看蹙了眉:“你吹熄的燈?”

  “是……”蘇妤輕聲應道。

  “哈……”有一聲輕笑,皇帝自若地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攬過她道,“聰明。”

  吹熄了燈,外面便瞧不見裡面的影子,看不出她在哪。這馬車裡又寬敞,想射中她並非易事。

  “陛下……此處危險……”蘇妤驚魂未定地勸著,皇帝卻仍是自如,一言不發地把她擁在懷裡,在黑暗中隱約能覺出她的恐懼。

  一個絨球從他的衣襟裡探出頭來,四處望了一望順著衣服爬了下來,爬到蘇妤腿上,和子魚縮在一起緩解不安。

  就和它們正相擁的主人一樣。

  長久的靜謐之後,終是又有了一絲響動,沈曄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陛下,已差人追去了。”

  是刺客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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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3 15:50: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護送

  “陛下?”過了許久,皇帝都未放開她,蘇妤終於試著輕喚了一聲。

  “咯……”兩隻小貂一齊叫了一聲,分別躥到二人背上,挪動間蹭著他們的脖子,毛茸茸地帶來一陣癢意。

  “嗯……”黑暗中傳來皇帝沉沉的一應,周圍一鬆,終於鬆開了她。蘇妤向旁邊挪了一挪,喚折枝進來掌燈。

  車中重新亮了起來,皇帝看著蘇妤,髮髻被他摟得有些亂,一隻釵子歪了下來。伸手想為她重新簪好,蘇妤一見他的動作,下意識地也立刻抬了手,在髻上一摸,即觸到了那只釵子。

  遂是比他快了一步,逕自重新插好了那只釵子。

  各自平靜了一會兒,皇帝問她:“方纔怎麼回事?”

  “臣妾在和子魚玩。”蘇妤默默道,“那支箭便射了進來。”

  皇帝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睇著窗欄上的那支箭不語。

  “現在一想……應是方才逗子魚的時候正好偏了下頭,若不然……”

  若不然,大概就射中了。

  在那支箭不遠的地方,還有一支箭,便是在她吹熄燭火後射進來的那支。皇帝掃了一眼,伸手拉起她:“去朕車裡。”

  短有一瞬遲疑,蘇妤應了聲“諾”,便隨著他下了車。

  晚間已有些微微的涼意,踏下馬車間恰有清風拂過,蘇妤禁不住地一寒,他的手便攬了過來,一壁護著她一壁道:“折枝,給充儀取件斗篷來。”

  “諾。”折枝立即回身去了,拿著斗篷到了蘇妤身側時卻不知該如何是好——子魚還在她肩頭站著,兩隻烏溜溜的眼睛一臉無辜地瞧著她,這要如何給她披斗篷?

  覺出折枝的猶豫,皇帝眉頭淺蹙,側首一看隨即瞭然。輕輕一笑,手伸到離蘇妤肩頭一寸遠的地方。

  “咯。”子魚一叫,順著他的胳膊爬到他肩上。

  蘇妤披好斗篷抬起頭:“陛……”一句話還沒說出來,便“嗤”地笑了。不是她想失儀,實在是面前這景象太好玩:皇帝一身玄色直裾,在夜色中長身而立明明威嚴得很。可子魚和非魚分別在他兩個肩頭上,偏還是一樣的動作,就那麼蹲坐著望著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讓她忍不住地想笑。

  “笑什麼笑!”皇帝橫了她一眼,低斥一聲。蘇妤止住了笑,卻仍是眉眼彎彎的,如他所做的一般,將手伸到他肩前,子魚便又跑了回來。在她肩頭乖乖趴著,還不忘和他肩上的非魚打個招呼。

  似乎就這樣忘了適才的驚險了。一眾侍衛默然不語地跟著二人,都禁不住時不時抬眼看看他們肩頭的那兩個白色的小小身影。

  怎麼就覺得……這麼有趣呢?

  “陛下大安。”佳瑜夫人到了二人身前一福,起身後忖度著道,“臣妾聽說……方才有刺客,陛下可好?”

  “朕沒事。”皇帝輕一頷首,答得隨意卻並不輕鬆。

  佳瑜夫人抬起頭,黑暗中也是那兩個白團最是顯眼,分立在二人肩頭,好像在提醒著她什麼。

  一對雪貂,分屬他們。

  回了回神,她復又低下首去,淺笑道:“臣妾聽聞充儀受了些驚嚇,不如讓她到臣妾車中歇一歇?想來陛下還要處置此事。”

  感到被他握在手中的柔荑微微一搐,他反倒握得更緊了,向佳瑜夫人道:“暫不必了,朕還有話問她。”

  便繼續朝前走了,佳瑜夫人只好退到一旁讓出道來。上了馬車,皇帝親手為蘇妤沏了杯茶,噙笑問她:“剛才怕不怕?”

  “嗯。”蘇妤捧著茶杯點頭,微有些閃爍的目光讓皇帝看出她有些心思,問道:“你在想什麼?”

  “陛下……”蘇妤抿了口茶,思量著道,“為什麼會有刺客?”

  “唔……”皇帝坐下來,支著額頭想了想道,“時不時有個想弒君的,也不是什麼怪事。”

  蘇妤便沉默了,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將那些話說出口。

  皇帝睇著她,又問道:“怎麼了?”

  “臣妾在想……”蘇妤抿了抿嘴唇,終於道,“那刺客……會不會不是衝著陛下來的?”

  皇帝微瞇雙眼,有幾分不解的探究:“何意?”

  “陛下的車駕一眼便能看出不說,臣妾與陛下相隔那麼遠,不該會弄錯。”蘇妤道,“彼時天色以晚,那第一箭多半是藉著燭火瞧著人影射進來的——會是怎樣的刺客,能通過影子斷出臣妾的位置,卻辨不清男女身形差別?”

  她羽睫低垂,徐徐解釋著,未留意到皇帝目中有些驚訝的讚許。頓了一頓,續言道:“自古敢於弒君者,誰沒幾分膽識?多半更是抱了必死之心,可這刺客除卻那兩箭以外,什麼也不曾做。似是只想一箭取了臣妾性命便了事,一箭未成便賭了一把、試了第二箭,仍未成,便作罷了。”

  聽得皇帝輕輕“嗯”了一聲。蘇妤又言道:“再者,從陛下車駕到臣妾那裡,距離這般的遠,第二箭射出之時陛下多半已下車前來,他若當真是為弒君,看不到麼?更奇怪的是……自陛下進來之後,就再無事了。”

  擱下茶盞,蘇妤沉吟片刻,緩言道:“只怕本就是衝著臣妾來的,根本就沒想、也不敢傷陛下吧?”

  這就是他方纔的猜測,所以才立即叫沈曄帶人去護蘇妤。因不想蘇妤擔驚受怕,他並不打算把這些猜測告訴蘇妤,倒沒想到她也想到了。還是在剛受了驚嚇後,這麼快便想得如此清楚。

  “沈曄。”皇帝沉聲一喚,聽得沈曄在外應道:“臣在。”

  “進來。”

  沈曄便上了車,肅容一揖:“陛下。”

  “朕要你辦三件事。”皇帝說著,面上仍有幾分斟酌之意。沈曄靜等片刻,皇帝方續道,“第一,先不必追了,把人撤回來。知會沿途各州府封路,徹查此事便可。”

  “諾。”沈曄頷首。如此確是更合理些,讓他的人如此去追也不是個辦法。

  “第二,撤下來的人盡數派出去。”見沈曄微有一怔,皇帝略一笑道,“你親自帶著,先護充儀回宮。”

  “……陛下?!”沈曄和蘇妤俱是一驚,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出。

  皇帝執起茶盞飲了一口,解釋道:“能把充儀在哪輛車上瞭解得如此清楚,朕擔心這人在宮裡是安插了人的。如是這般,目下不論如何護著充儀、換到哪一輛車上,他大抵都能知道。即便是一路留充儀在朕車上,也難保沒有一時疏忽的時候。”微微頷首,皇帝笑說,“不知他有沒有膽子鋌而走險做第二次,但朕不能拿充儀的命去試他的膽子。所以你先護充儀回宮,走哪條路你自行決定,只要充儀穩妥便可。”

  沈曄再次覺得……皇帝寵雲敏充儀寵到了不要命的份上;蘇妤則覺得……他瘋了!

  “陛下。”沈曄揣度片刻後抱拳道,“臣護充儀娘娘先行回宮無礙,但萬不能帶那麼多人同去。回錦都還需幾日,這一路若再有什麼差錯……”

  萬一碰上真弒君的呢?

  天子儀仗這樣大的陣勢,總不可能掩人耳目,每每出行總是最容易下手的時候,皇帝怎能把身邊的人都派出去?

  “不遠了,出不了什麼差錯。”皇帝輕哂。雖是尚存兩分不確信,但他多半還是相信自己的判斷的——上一世的那些年裡,從來不曾遇到過有人行刺,包括出行途中也未曾有過。是以大約就是沒有吧,即便那時身邊總帶著不少人、讓人下不了手,但……此番畢竟無旁人知道他把人都差出去了。

  所以應該無事。

  “就這樣吧,護她回去,即刻便走。”復又要端起茶杯再喝一口,一瞥卻見非魚扒在杯子邊喝得正痛快,“……”無言了一會兒,側首向蘇妤道,“你去準備吧。也沒幾日,不必帶太多東西了。讓折枝照顧著你便是,旁人也不必跟著了。”

  看皇帝神色堅決,蘇妤心知沒有分辨的餘地,便起身一福:“諾,臣妾這就去。”

  “委屈你了。”皇帝忽地說。蘇妤一愣,抬眼看了看他,輕一笑說:“活命要緊不是?”瞟了眼喝夠了茶又去和子魚玩的非魚,蘇妤默了一默,終是道,“臣妾先去給陛下換盞茶來。”

  未待他開口,她便去端了那茶盞起來,低眉掃見盞中茶葉的瞬間輕輕一滯:君山銀針。

  方纔沒有叫宮人進來,這兩盞茶都是他親手沏的。他這一盞是君山銀針無礙,她那一盞卻是……

  六安瓜片,她最喜歡的茶。

  取了新的茶盞,熱茶沏好又放到合適的溫度,她抿笑端了上去,看了看已經在他榻上縮成一團雖睜著眼卻明顯犯著困的子魚和非魚,笑言道:“子魚就只好勞陛下照顧兩天。”

  “放心。”皇帝笑一頷首,“如是敢跑,朕讓人封城也把它找出來。”

  蘇妤下了車往回走去。天色又暗了些,隨侍在車旁的宮人們皆掌起了宮燈,一點點暖黃散落開來,連成長長的一條。放眼望去,整條道路都彷彿用無數光點鋪成的。

  自己回宮……

  這是她頭一次碰上這樣的事,略有忐忑之餘似乎又有些莫名的欣慰。

  從前的那兩年,怨也好,恨也罷,都在她心裡有揮之不去的印記——即便是今日,她也從不曾徹底放下過那種怨恨。她也知道她不可能徹底放下,只不過為了自己、也為了蘇家,於情於理她都不要計較為好。

  但就是存著這樣的怨恨,方纔他在車中護著她時,她心中仍有忍不住的微顫。那淡淡的龍涎香氣息縈繞在她身邊,雖是味道並不重,卻將她緊緊包裹著,輕緩地安撫著她的一顆心,驅走了黑暗中的萬千恐懼。

  即便那時她還在擔心會不會有第三支箭射進來,刺穿她的身體,或者……讓他喪命。

  真是人心莫測,連自己的心也難摸清楚。

  一聲輕喟,蘇妤上了馬車,向折枝道:“收拾幾件輕便的衣服,陛下旨意,讓我先回宮去。”

  天子御駕上,燈火仍是亮著。已然下車離開的蘇妤沒有聽到皇帝讓沈曄辦的第三件事什麼:“傳急令,把靳傾使節攔下來,請回錦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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