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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青青的悠然]惑國毒妃(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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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55:10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八章 逃離

    秋家四女……

    梅蘇原本溫潤清淺的眸子里閃過興味的光芒,抬眼若有所思地看向天邊掠過的一抹飛鴻青影。

    他可是記得有一個非常有趣的傳說,或者說惡毒詛咒。

    那是一個天生屬于所有皇族男子的女子,或者說神妓。

    真是難想象秋家人的膽子竟那麼大,隱瞞了這個足以抄家滅族的秘密那麼久,不過更難讓他想象的是那個清風明月,秀逸無雙的男子……嗯,應該說女子,變成那種卑賤的神妓的樣子。

    梅蘇隨后輕蔑地嗤了一聲,撫了下自己手上的大扳指,那樣漂亮的海東青,怎麼可能什麼男人都可以沾染。

    不過……

    他唇角浮起溫柔又涼薄的笑意,這樣的秘密,足以成為一副很好的腳鐐,或者籠子,關住那只漂

    亮又凶猛的鳥儿了。

    “家主,大夫已經上了轎子!”綠衣大漢湊上前低聲道。

    梅蘇聞言,淡淡地道:“正陽,出發罷,就先帶我到被衝上岸的地方。”

    方才吩咐了人去喚大夫,便是預防著万一那只鳥儿如他這般受了傷,救治不及時,就廢了。

    “是!”正陽恭敬地一拱手,隨后轉身一揮手,下令:“出發!”

    早已經集結于此地的官兵們立刻策馬領命而去,在他們之前帶頭的皆是梅家護院們。

    只是梅家的護院們各個英氣非凡,太陽穴高高鼓起,一看便是內家高手,而他們身后的官兵們怎看都像是他們的跟班。、

    一時間馬蹄掀起路邊漫天塵煙,兩邊看熱鬧的百姓們都暗自心驚。

    今儿一早就聽說所有的碼頭都被封鎖了,如今看著官府和梅家這般大的陣仗,只怕有大事發生了。

    ——老子是小主万花叢中過,渾身沾滿花的分界線——

    日頭漸漸地升了起來,空氣里都是植物芬芳凜冽的氣息,夏日清晨的陽光為万物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芒,卻並不熾烈,遠處的大運河上也開始熱鬧了起來。

    有漁民們拉著漁網開始一天的勞作,有悠長的號子聲在山谷間飄蕩。

    秋葉白一邊慢慢地吃著碗里的稀粥,一邊看著窗外遠處的風景,眼神有些悠遠。

    這是個運河邊上的小漁村,村民們世代以捕魚為生,生活並不算得寬裕,但是卻自給自足,日子平凡儉朴卻也安寧。

    這樣的氣氛讓她想起許多年前跟著師傅也生活在同樣的漁村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只是,她卻明白,這里的平靜也許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穿著藍底白花窄袖上襦做尋常漁家婦人裝扮的婦人進來,看見秋葉白看過來,黑黃的面容上露出一點子不常見外人的窘迫和羞澀:“小哥,你讓我拿當家的幫忙打聽的事儿,他已經打聽到了。”

    秋葉白放下手里的碗筷,看著她溫和地笑了笑:“劉家嫂嫂快請大哥進來罷。”

    那劉大嫂看著面前的年輕人朝著自己一笑,很是親切溫和的模樣,便也放開了些,點頭道:“哎!”轉頭便去招呼自家男人進來。

    “劉大,快進來!”

    不一會一個矮個頭,但頗為結實的黑壯漢子便走了進來,正是劉家大嫂的男人劉大,他一進房間,便在秋葉白對桌子的凳子一坐,一邊擦汗一邊咋咋呼呼地道:“白小哥,你可不知道,今儿老李我才剛剛走到了三里地外的村子,就見到了老多官兵呢,也不知道在做甚,把附近的河道都封鎖了,不讓人隨意出入,我可好不容易尋了個他們不常常走的小道才繞過而來封鎖線,打探到了你那朋友的下落!”

    官兵封鎖?

    莫非她的猜測成真了?

    秋葉白聞言,心中瞬間一動,隨后不動聲色地問:“哦,還有這等事儿,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儿,竟將附近河道都封鎖了。”

    那劉家大嫂一邊給自己當家的遞毛巾擦汗,一邊插嘴:“小哥,你是不知道,不光這樣,我和隔壁家的王大姐方才去收漁網的時候,還見了一艘客船停在附近,船老大過來討水喝,還罵罵咧咧地說如今封城,只許進不許出,好多客船都只好繞道南岸那頭去了,耽誤少了不少生意!”

    居然連城也封了,看來這麼大的手筆,也只有梅蘇才有這樣的能耐了。

    秋葉白眼底閃過一絲冷色,再抬頭的時候卻還是一片驚訝的模樣:“想必是城里出了什麼事儿吧?”

    劉家大嫂搖搖頭:“你嫂子我是沒聽說,就是那船老大都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隨后她又看向自家男人:“當家的,你知道不?”

    劉大遲疑著道:“我去的時候,倒是聽好像是城里進了賊,大概是偷了了不得的東西罷。”

    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好像和梅家有關系。”

    秋葉白心中此時已經篤定了——梅蘇沒有死,而且精神還不錯,否則也不會這麼有精神來布下天羅地網!

    她看向劉大笑道:“多謝大哥幫我探尋我家叔父的消息,如今不知道他老人家怎麼樣了。”

    劉大看著秋葉白,遲疑了片刻,嘆道:“小白哥儿,大哥這里有個不太好的消息,你家老叔落水確實也被衝上了岸邊,但是受傷比你那堂弟還要重點,如今還半昏半醒的。”

    秋葉白聞言,心中微微一沉,但是倒也沒有太意外,只點頭道:“多謝大哥費心了。”

    她請劉大去探尋老鷓鴣的消息,雖然如今消息是回來了,但是看著劉大沒有帶回人來,想必

    老鷓鴣情形並不樂觀。

    隨后,她從口袋里取了一點碎銀子遞給劉大:“一點點小意思,多謝劉大哥和劉大嫂救命之恩。”

    秋葉白手上的銀子雖然很少,但庄戶人家更少看見銀子,多用的都是銅錢,如今見了銀子,都是一驚,劉大就直接推拒道:“咱是河邊討生活的人家,救人就是個積德的事儿,我們一年到頭總會救上來些人,也算對得起良心,龍王爺看著咱們善心也會多給庇佑,你讓我去抓藥,已經給咱藥錢了,其他錢可不能收你的!”

    劉家大嫂雖然看著那些碎碎的角銀子,眼底有些發光,但總歸是個庄戶人家實誠婦人,見自家男人都這麼說了,她自然也大力地點頭:“沒誠,白小哥儿,你們行腳做生意,也不容易。”

    秋葉白看著他們路出個溫然的笑來:“二位就收下這些錢罷,后面還要去大夫那里給我那堂弟抓上些藥,總還要給再勞煩你們,就當是藥錢罷了,都不容易。”

    劉大和劉家大嫂見她堅持,想想若是要抓藥,確實也還是需要銀子的,便有些猶豫地收下了。

    看著劉大收了錢后,還是有些不安地趕緊招呼劉大嬸去煎藥,她心中為這些庄戶人家的淳朴感嘆。

    只但願接下來,不要牽連他們才是。

    她起身向內屋走了進去,周宇見她進來,一頭烏發半散落在肩頭,便轉頭看著她笑了笑,蒼白細致的臉上是發燒燒出的紅暈,讓他看起來多了些面若桃李的味道。

    “大人。”

    秋葉白看著他點點頭道:“嗯,不愧是艷名滿京城的周公子,平日里倒也不覺得,今日才發現原來卻是名不虛傳。”

    周宇先是一窘,臉上燒得更紅,隨后苦笑道:“大人就不要取笑我了,以前那些荒唐事儿……。”

    他頓了頓,又道:“我精神還好,大人不必擔心我心情不佳,方才也聽見劉大說的了,一時半會沒法子順利地把老鷓鴣帶回來,大人有什麼吩咐只管說就是了。”

    秋葉白確實也是看著他精神狀況不好,方才說些打趣的話,見他識破,便輕嘆了一聲:“沒錯,老鷓鴣那邊,我們必須從長計議,但是現下最重要的是,我們必須離開這里。”

    梅蘇在淮南一代確實勢力可以只手遮天,但是這里卻也是水路樞紐,四通八達,不是說攔截了,就能把所有的消息攔截住的,她已經用藏劍閣特殊的通訊方式給寶寶他們留了訊。

    周宇遲疑了一會,道:“您是和寶寶他們聯系上了麼,但是我若沒有記錯,寶寶他們腳程比我們要慢,此刻應該在南岸,距離東岸還有些距離,而且說實話,寶寶若是帶著您在藏劍閣的人倒還好些,若是帶看風部的人只怕非但接應不了咱們,說不定還是大人的拖累。”

    看風部的那些痞子是個什麼樣子,他自己心中還是明白的,梅蘇在淮南這里操控了所有的官府和官軍,對付他在看風部的那些草包弟兄,綽綽有余。

    秋葉白坐了下來,卻搖頭道:“藏劍閣的人不能直接和官軍對上,這是江湖規矩,我也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所以這一次咱們就是得靠寶寶他們。”

    周宇聞言,心中一沉,他自然多少也明白藏劍閣的在江湖中地位如同聖地,若是直接卷入和官府的對抗中,一定會在江湖中掀起軒然大波。

    秋葉白看向他,目光淡淡:“周宇,你相信我麼?”

    周宇看著她,一點都沒有猶豫,微微揚起唇角:“我信的,大人有何計划,只管交代便是。”

    秋葉白看著他膩白的臉,忽然伸手有些輕佻地在他唇角上一彈:“我需要一個娘子,不知周家公子可願嫁我?”

    周宇一愣,忽然低頭,再抬眼的時候,眼角一挑,眉梢之間陡然浮現出從前那種風流妖嬈的勁儿:“奴家自然願意。”

    ……

    秋葉白掀了簾子,去后院拿藥的時候,正巧見著元澤正坐在門檻上打盹,她看著元澤,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

    她想起了周宇醒來之后,跟她說的一件非常古怪的事情。

    周宇說他和老鷓鴣落水是一個長得和元澤非常相似樣,但又不是元澤的人干的,但是他們在洞穴里的時候,但是她在洞穴里的時候並沒有看見這麼一個神秘人,這事儿確實有些匪夷所思。

    而另外一件讓她很有些困擾的事情就是元澤到底知道不知道她的秘密,她一醒來的時候就是和元澤昏在船上,難不成是那個推周宇和老鷓鴣落水的‘神秘人’將他們放在了船上?

    再加上他手里的那些小木牌,她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尋一個機會好好地查探一番。

    這些全無線索,也不符合邏輯判斷的事儿,讓她很有些頭疼,這個和尚于她而言已經變成一個必須拴在身邊的看著的‘東西’了,連逃亡也得帶著個大累贅。

    而安然地靠在牆角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的和尚,卻似一日里只等著有人喂食、然后念經、打坐、睡覺,便人生圓滿。

    仿佛他也和普通和尚一般,謹念慎戒,從來不曾手染血腥,身上更從來就不曾有什麼秘密。

    秋葉白有些心煩地越過他,正打算去找劉大嫂取藥,卻忽然聽見一陣談話聲。

    “劉家大妹子,你們救下的那是什麼人,會不會是城里官府要抓的淫賊?”一道略顯蒼老尖利的聲音響起。

    秋葉白腳步一頓,隨后轉身就站在了牆角,靜靜看向后院門上的兩個婦人。

    劉家大嫂蹲在地上拿著小扇子一邊扇著火,一邊不以為然地道:“朱家大嬸,您說什麼呢,那白家兄弟是讀過點書的人,只是沒有到趕考的時候,才跟著家里人出來行腳做點小生意,哪里知道初次跟著他們叔父出門做買賣就倒霉落水了。”

    那靠在籬笆上的老嫗精瘦,倒三角的臉上一雙綠豆眼,卻似帶著狡光,一看便是那種尖酸又愛占便宜的市井老婦,此刻她聽著劉家大嫂那麼說,便眼珠子一轉:“那可不一定,老婆子我早前在前門看了那白家小哥儿一眼,見他生的雖然好,但一看就是花頭子,那些城里頭的小姑娘最容易被這種人騙了。”

    她頓了頓又道:“聽說那外頭都貼了告示,讓大家伙把昨日遇到的外鄉人都交到地保那里去,若是舉報成了,可是又一百兩銀子呢!”

    劉家大嫂顰眉看向她:“朱家大嬸,你是要做什麼,那小哥儿兩個已經夠可憐了,弟弟還躺在床上燒著下不得床,怎麼能把人送出去,這是缺德事儿,龍王爺看著呢!”

    那朱大嬸看著劉家大嫂橫眉豎眼地瞪著自己,便干笑了兩聲:“別別……我只是說一說而已,你這大妹子做甚為了兩個外人和咱們這些鄉里鄉親地鬧呢!”

    說罷,她看了眼劉家的后院,立刻一轉身,灰溜溜地走了。

    秋葉白看到這里,微微眯起眸子里閃過一絲冷色,沒有再去端藥,轉身進了隔壁的房間。

    等到她回到房間的時候劉家大嫂已經端著空藥碗從房內出來。

    “白小哥。”劉家大嫂看見她,便熱情地招呼:“你家堂弟已經吃了藥,一會子發一身汗也就好了。”

    秋葉白點點頭,微笑:“多謝大嫂子,但是稍晚點,我們就告辭去尋我們叔叔了。”

    劉家大嫂一愣:“什麼?”

    ——老子是是baby臥倒也S的騷包分界線——

    小馬車在鄉間小道上噠噠地前行,一點是大運河潺潺流水,駕車的年輕人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看前面村口漸漸多起來的人,他轉身挑起車簾子低聲問:“媳婦儿,你還好麼?”

    車簾子里頭傳來壓低的咳嗽聲:“咳咳咳……還好。”

    駕車的年輕人點點頭,便一甩鞭子向前面村口而去。

    他們還沒有靠近就已經看了不少全副武裝的官軍正在到處張貼告示,同時封住了出村口的路,不少村民們挑著擔子,駕著運魚的車子等候檢查通過。

    官軍們似乎是一個小隊,由村里的地保陪同著,一個個動作粗魯地查翻著漁民們的東西,順便時不時搜刮一些好東西。

    漁民們看著,敢怒不敢言。

    等到了年輕人的這一車,一個士兵大搖大擺地拿著手上的長槍一攔:“喂,你,下來!”

    年輕人立刻跳下車來,恭敬地道了聲:“官爺。”

    “車里是什麼人?”那個士兵警惕地瞥了他那灰黃的面容一眼:“聽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這里的村落很少來外地人,那那士兵一說,連著那小隊長也看了過來。

    年輕人畢恭畢敬地道:“回官爺,小民確實不是本地人,是從外地來收干咸貨的,這不,房里的婆娘水土不服土病了,正打算進城里尋個好大夫。”

    那士兵挑眉,細密眼懷疑地落在馬車上:“收干貨的?”

    那馬車背后是馱著兩個頗大的麻袋,那麻袋頗大,一個足足可以裝下一個人。

    他突然伸出手里的長矛朝那麻袋猛地刺了過去,隨后猛地一挑。

    “嗤!”地一聲,麻袋瞬間被他給全部挑破來,里面各色的干魚一下子滾了滿地。

    那士兵挑壞了一個麻袋,沒有發現什麼,又一長矛去挑開了另外一個麻袋,里面蝦干魚干又滾了一地,沾滿了灰塵。

    “官爺,您這是作甚?”那年輕人瞬間一愣,有些驚惶地看著自己的貨,一副想上前阻擋,又不敢的窩囊模樣。

    士兵冷笑一聲,傲慢地道:“不干什麼嗎,縣令大人和游擊將軍有令,這几日有江洋大盜潛入我東岸,據說他們昨晚上,曾經在這一帶出現過,所以必須查驗才能讓人出村口,查驗不過關的,全部都不准走!”

    那年輕人瞬間慌了神,趕緊上前,從腰里掏出一串錢塞進那士兵手里,低聲賠笑道:“官爺,行行好,咱們這不是聽說城里還是可進不可出,所以才想帶著媳婦儿去城里看病麼,您看著咱們都是老實本分拖家帶口的,哪里就像江洋大盜了。”

    那士兵接過一串錢,還算滿意地揣進了腰間,隨后看向那馬車,口氣倒是緩和了點:“哼哼,也不是咱想為難你,去把車簾打開,讓爺們搜一搜,若是沒有問題,就讓你們走。”

    那士兵覺得自己已經很是開明了,但是面前面色灰黃的年輕人卻猶豫了起來,見士兵瞪自己,他方才無奈相求:“爺,說實話,我家里婆娘的病不是第一次犯了,以前老家大夫說了她犯病不可以見風,要不小民幫您掀開簾子,讓您瞅瞅。”

    那士兵不耐煩地道:“得得,少廢話,背后那麼多人等著呢。”

    年輕人立刻賠笑著點頭,趕緊繞到馬車邊掀起了簾子,露出里面的情形來。

    馬車里倒是真的除了靠坐著一個粗布衣裳的女子外,沒有什麼東西,更沒有什麼人。

    但是那士兵的目光停在那女子身上之后,忽然頓住了,直勾勾地盯著里面那的女子。

    年輕人一見那士兵模樣,眼底閃過一絲幽色,隨后立刻打算放下車簾子:“官爺,您看也看過了,咱們可以走了麼……。”

    “等一下,叫你家娘子下來!”那士兵忽然道:“這查車可不能這麼馬馬虎虎,車上車下,人都得查,誰知道你車上的是不是真的你家娘子,帶了什麼江洋大盜的線索沒有,可得好好搜身!”

    那士兵帶著點話一出口,年輕人臉上瞬間閃過怒色,就是他身后的村民們也似乎都騷動了起來。

    這語氣誰都能聽出來他是有意輕薄調戲那車上的小娘子。

    年輕人剛想說什麼,卻忽然瞥見那一隊的小隊長似乎注意到這里的騷動,正往這里來。

    “怎麼了?”那領隊的小隊長在地保的陪同下走了過來,站定在車前看著几人,不耐煩地問。

    那當兵的見了頂頭上司,先是臉上浮現出一絲尷尬來,他只是一時間慾望熏心了,所以才干出這樣的事儿來,心中也明白這種大天氣,來干這種沒油水的活儿,自家小隊長最煩底下人再給他找事儿。

    于是他立刻上前指著那車子里的女子干笑道:“沒啥,就是叫那小娘子下來搜查一番。”

    隨后,他又惡狠狠地瞪了眼那年輕人:“這小子抗令不遵。”

    那小隊長一聽就知道怎麼會事儿了,他不耐煩地抬腳就對著那士兵踢了過去:“別他媽的沒事儿給老子……。”

    ‘找事儿’四個字還沒有說出來,他的目光無意觸到了車里的就呆愣住了。

    馬車里靠著車子的小娘子一臉細白嬌弱,眉目秀美,粉頰上帶著一種病態的紅,但是卻顯得她艷如桃李,此刻因為不住地咳嗽,虛弱的看了出來,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里似都含滿了水似的,讓人看得好不心動。

    那年輕人看了一眼那小隊長的表情,隨后又看向自家媳婦,不動聲色地扯了下唇角。

    車里的人儿立刻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那模樣几乎像是隨時都會把自己的肺給咳出來,一副即將暈迷的模樣。

    卻不想,那小隊長見那小媳婦咳得厲害,忽然問了一句:“你媳婦儿是什麼病?”

    那年輕人做痛心憂郁狀,吐出兩個字:“癆症。”

    此言一出,那小隊長瞬間一個激靈,臉色有點變了:“肺癆?”

    那年輕人傷心地點頭道:“正是,我那小媳婦過門不過兩年,就得了這病,越來越嚴重,大夫就說了,讓我多陪陪她,也沒几天好日子了,所以小民才帶著她出門看看世面。”

    說罷他拿袖子遮了臉,竟仿佛抽泣起來。

    他說得聞者傷心見者流淚,老實的村民們無比唏噓感慨。

    那小隊長聞言,立刻趕蒼蠅似地一擺手:“走走走!”

    一邊的士兵正得意,想來一會說自家小隊長吃上一口那小媳婦的嫩肉,他多少能沾上那小媳婦的湯邊,反正外地人,就是死在這里,也沒有人能查到什麼。

    結果他卻忽然聽見隊長居然放人,頓時錯愕地看著自家小隊長:“隊長……不行……。”

    小隊長瞬間惱火地一腳踢在他腿上,將他惡狠狠踹倒在地:“蠢貨,你不知道癆病會傳染的麼!”

    說罷,仿佛避瘟疫似地趕緊轉身領著地保離開。

    那年輕人譏誚地看了眼躺在地上狼狽的士兵,正准備簡單地收拾一下地上的魚干,卻忽然聽見村外又傳來了一陣馬蹄噠噠之聲。

    那聲音一聽,便是來了不少人,眾村民有些不安地看向村外,果然看見一陣煙塵飛揚,不多久,就見著大隊人馬進而來村子,官軍和一群綠衣勁裝護衛之間拱衛著一輛精致的馬車。

    那小隊長一楞,立刻認出了車子的主人是誰,馬上帶著人充滿地迎了上去,對著那為首的綠衣護衛恭敬地道:“正陽大護衛,大少爺怎麼來了?”

    正陽剛毅的臉上毫無表情:“巡視,搜人。”

    那護衛立刻賠笑道:“是,是,您看咱們這正查著呢,絕對不會放跑了一個可疑的。”

    正陽掃了一眼村口的不少正准備運貨出村的村民,點點頭,隨后策馬走到馬邊,對著里面的人道:“家主,這里是距離您被找到的下游的第四個村子了,已經派人封住了村口,單個查驗。”

    梅蘇在車里閉門養身神,一名美婢女正用柔軟的身子做肉墊子讓他靠著自己,免得自家主子受傷的左肩和左臂又在顛簸的車廂里再次撞著。

    聽著正陽的稟報,他懶懶地睜開眼,示意婢女撩起精致的碧紗,隨后他看了眼外面的情形:“不必耽擱鄉親的營生,只管查就是了,讓小隊長和地保過來回話。”

    這已經是他親自來堵篩的第四個村子,若是按照之前測繪水師給出的流域范圍,若是再出了這個村子,再往前就沒有村子了,沒有人煙,更難以搜尋線索。

    那小隊長聽見了梅蘇溫淡的聲音,立刻屁顛屁顛地領著地保過去了。

    而誰也沒有注意到,與此同時,那原本撿魚干的年輕人換了一個方向,背對著眾人,繼續慢慢地收拾著,仿佛一點都對突如其來的大隊人馬而感到好奇。

    “查得怎麼樣了?”梅蘇淡漠地看著那不太敢靠過來,遠遠地站著小隊長和地保。

    那小隊長點頭哈腰地道:“回大少爺,咱們一大早接到命令趕來封村的時候,村里好多人連早飯都沒吃,又問了地保,也沒有几個人出了村子,剩下的人也都是在運河上打漁,運河上也已經分段封鎖了,也絕逃不出去。

    那地保何曾見過這真正的大人物,立刻也上前諂媚地補充道:”按照您說的,尤其注意了外鄉人,這不,方才還細細地查了那邊的外鄉人夫妻呢。“

    梅蘇聞言,順著地保的手指看了過去,果然見著一個男子蹲在一大堆魚干間努力的把地面上散落的魚裝進袋子里,而另外的馬車上坐著個看起來病懨懨的農家女。”這是怎麼了?“他幽涼的目光從那馬車上滑到了那在收拾魚的男子身上,看見他捋起袖子露出一大片黃黑的皮膚。

    嗯,頭發枯黃,腰肢粗大,駝背,蹲下的時候撅著臀部,看起來便是沒有什麼受過什麼教養的尋常人家男子。”沒什麼,查驗貨物的時候,那人不小心打翻了干咸貨。“那小隊長立刻諂媚地道。

    那地保也想搭話,便沒話找話地道:”那女子倒也是個難得一見的漂亮小娘子。“

    梅蘇的目光落在那馬車上的女子身上,心中忽然一動,忽然淡淡地道:”把那個馬車上的女子帶過來。“

    他當初發出布告的時候,說的是搜捕鄉男子,葉白這般狡黠詭詐,未必就一定會做男裝打扮,若是劍走偏鋒,做女儿家打扮,也未必不可能。

    那小隊長一愣,心中直嘀咕,這梅家大少爺竟然也是個眼皮子淺的麼,隨后,他還是道:”大少爺,那女子可是患了肺癆,命不長久,如今正要往城內去尋大夫。“

    梅蘇聞言,挑眉:”哦,命不久矣?“

    一邊的正陽也正好聽到了那不遠處的馬車上,掩住唇的女子不斷傳來的低低咳嗽聲,便低聲對著梅蘇道:”大少爺,屬下聽著那女子咳嗽之聲確實不似作偽,為了您的身子,還是不要靠得太近的好。“

    梅蘇看了眼那女子,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個忽然出現在鄉野的美貌小商家女子有些不對勁,但是也說不上哪里不對勁,便道:”讓她拿下那遮臉的東西,露出臉即可。“

    那小隊長立刻點點頭,然后一點也不客氣地又踢了身邊那倒霉的士兵一腳:”去,大少爺的話沒有聽見麼?“

    那士兵心中雖然懼怕肺癆會傳染,但也只能硬著頭皮去傳令。

    不一會,梅蘇便看見那女子遲疑了片刻,仿佛很有些猶豫的樣子,一邊蹲在地上的年輕人便過去仿佛懇求了她些什麼,于是那女子便半側臉,羞澀又窘迫地拿下了手里的帕子。

    梅蘇雖然隔得不算太近,對方也只是露出了半個側臉,他眼底卻立刻閃過一絲失望,不是秋葉白!

    他瞬間便失去了興致,擺擺手,對著一邊伺候著的小隊長道:”行了,讓人繼續查罷,你和地保領著我進村里去看看。“

    那小隊長立刻點點頭,就親自來牽馬韁繩,領著梅蘇一行人一路往村里走去。

    與那馬車擦身而過的時候,梅蘇淡淡地掃了一眼那一對外地行腳商小夫妻,眼底閃過一絲疑色,但沒有太多遲疑,還是進了村子。

    那年輕人見梅蘇那邊的大隊人馬進了村子,隨后也不再撿魚干,只將那些魚干袋子隨便地一收,擱在馬車上,轉頭對著周圍的几個漁民道:”几位老鄉,我家婆娘病重,如今我得快些帶著她去城里治病,實在沒有心思收拾這些魚干了,就給你們罷。“

    那些漁民們一愣,但見他神色焦灼,也都點點頭,魚干也值不了几個錢,家里人命重要些。

    那年輕人看了眼旁邊的士兵們,其中一個人不耐煩地擺擺手:”走,走,晦氣!“

    那年輕人立刻賠笑點頭,隨后爬山馬車,一扯韁繩,便駕著馬車一路迅速地小跑離開。

    那些士兵被灰塵嗆了一下,看著離開村子后越跑越快的馬車,便顰眉罵道:”呸,真是敢去投胎呢!“

    ……

    梅蘇進了村子里,正聽著那地保和小隊長給他回稟著從昨夜到今日發生的事情,忽然聽到說有人家撿到了一起個落水的男子,他忽然一頓,看向那地保:”人能?“

    那地保見梅家大少爺忽然這麼問,神色雖然溫和,但是眼底的光芒銳利得讓人不敢直視。

    他立刻道:”應該還在劉家,那來回稟我的老婆子說是病得下不了床。“

    他倒是想要來看看,但是想到既然病得下不了床,那想來也跑不到哪里去,便先封住了村口、

    梅蘇眼底銳色更甚,立刻道:”帶我去。“

    在地保的帶領下,大隊人馬立刻朝著劉大家走去,但是剛到了門口,卻忽然見一個渾身濕漉漉的狼狽的老太婆滿臉是血地捂住腦門站在門口,對著劉家里頭破口大罵:”你說你們家救了的是什麼混賬玩意儿,老婆子我不過是想看看他們是不是江洋大盜的做派,竟將我踹下河堤,劉大,我告訴你,你們房里的那對兄弟一定就是江洋大盜,不是好東西,老婆子已經告訴地保了,你們等著瞧好!“

    劉家大嫂站在門口,也指著她怒斥:”你個老虔婆,胡說八道什麼,就是你在那瞎扯,才害得人不得安寧,病著也要走!“

    病著……

    梅蘇一聽到這句話,忽然腦海中靈光一閃,陡然想起了村口的那一對夫妻。

    他忽然明白,為什麼覺得那馬車上的女子眼熟了。

    立刻厲聲道:”馬上出村,你們先立刻調轉馬頭,將剛才那對夫妻攔截下來,稍晚點,我再跟上去!“

    小隊長等人一臉茫然,但是正陽已經立刻一抱拳,轉身策馬領著人就往外追!”是!“

    ……

    梅蘇看著遠遠的村口處,清淺的眼底閃過幽幽的涼光。

    真的是他太小看她了。

    竟然敢讓如此擦肩而過……

    身形可以改變,動作習慣可以刻意更改,膚色可以偽造,這些都只是最基本的易容术而已。

    因為發布出去的消息,是通緝男子,所以大部分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單身或者結伴而行的男子身上,聽到夫妻搭檔便會下意識地將懷疑放低到最少

    而他只是推測秋葉白那樣狡詐的人,說不定改換女裝,所以只看了那個女子,但是卻沒有看男子,這未曾不是她在反過來推測他會這麼想,當時她背對著他,卻故意露出雙臂黃黑的肌膚,無非是讓他先入為主地下了推斷,所以甚至都沒有去看她的臉。反而將注意力集中在了那白皙美麗的‘女子’身上。

    她逆向思維地照舊穿著男裝,亦是利用了他的思維盲點。

    狡詐的家伙!

    他低聲輕嗤,卻並沒有立刻著急跟著去追,而是看向那劉家的院落,淡淡地吩咐那小隊長:”走,去劉家。“

    ——老子是老子是樓樓摸著翠花笑看娜娜抓baby事業線的分界線——

    馬車一路在路上飛奔,駕車的年輕人一邊駕車,一邊回頭掀起了車簾子看向車里的人:”怎麼樣,可還撐得住?“

    那馬車里的‘女子’雖然臉色不太好,但還是朝著他笑了笑:”一切都好。“

    年輕人的目光落在車里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來的一個白發和尚身上,顰眉道:”照顧好周宇!“

    雖然她很懷疑這個家伙到底會不會照顧人,但是馬車跑起來顛簸不已,周宇還在發高燒,必須有人照看他。

    元澤看向她,似乎一點也不曾察覺她口氣不好,只一邊拍了拍自己從車底爬出來的時候染了輪子灰的衣衫,一邊溫和地點點:”你放心。“

    但是隨后,他目光忽然觸到她的衣衫下擺點點紅痕,他梭然一愣,有些疑惑地道:”小白施主,你受傷了?“

    秋葉白一愣,低頭一看,自己袍子下擺上星星點點,紅痕斑斑。

  她下意識地一摸身後,並無任何傷處,難不成是小日子提前了?!

  秋葉白一摸小腹,臉色瞬間白了又紅。

  元澤頗為有點擔憂:“小白施主,咱們還是停一停,貧僧幫妳把傷口包紮一番罷,您下面的傷口似乎不輕,一直在流血。”

  連有氣無力的周宇都一臉擔憂地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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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55:2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破局

    秋葉白表情很微妙,眼角一繃,輕描淡寫地道:“不要緊,不是什麼要緊的傷,一些擦傷而已。

    說罷,她一扯韁繩,繼續駕著馬車往前狂奔。

    元澤和周宇都有些狐疑地看著那擺上的血點子,似乎有點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多的趨勢。

    擦傷?會出這麼多血?

    鄉間的路石子儿多,馬車也不是什麼好車,周宇被顛簸得一邊咳嗽,一邊道:“大人,您……您要不要包扎一番……咳咳?”

    秋葉白背對他們,搖搖頭:“我們瞞不住梅蘇太久,必須在追兵到來之前,趕到杏花村把老鷓鴣帶走,不能讓他落到梅蘇的手上,老鷓鴣是重要的證人,梅蘇不會讓他活著。”

    周宇沒有再多說,他也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是停下來的好時機。

    秋葉白一邊扯著韁繩,一邊感受著小腹漸漸傳來的不適,心中第一千零一次地詛咒老天爺,為什麼對女儿家如此不公平!

    搭在了三個人的馬車,始終沒有單騎追兵來得快。

    何況秋葉白套的馬車還是村子里最尋常的拉貨馬車!

    雖然她已經盡力快馬加鞭,但還是在經過第二個村子外,身為頂尖武者的敏銳五感就讓她已經能聽見身后的馬蹄聲了。

    她面色一凜,轉頭對著馬車里的周宇和元澤道:“等會你們先下車,三個人目標太大,分開走,我駕車往前面走,在杏花村外的船塢會和!”

    她雖然不知杏花村的船塢在何處,但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所以東岸一代的村子都必定一個船塢,以方便修葺船只。

    周宇神色變了變,他知道若只是秋葉白一人,全可以橫刀殺敵策馬破陣去,那些追兵根本攔不住才能夠藏劍閣的少主。

    若不是考慮到他身子不適,元澤又是個懵懂的,秋葉白根本不必冒險只身引開敵人,他眼底忽然一黯,心中再一次痛恨起自己的無用來。

    他看著她一副準備隨時停車的樣子,立刻伸手拉住她的衣襟道:“大人,等等,不必如此冒險!”

    秋葉白一愣,看向周宇,她這樣的計划已經是現下能做出來最好的打算了,難不成他還有什麼好法子?

    周宇神色蒼白,但是目光卻頗為鎮定地看著秋葉白一笑:“不過還要勞煩大人抱一抱我這‘娘子’了。”

    秋葉白見他竟還有心情打趣,頓了頓,也一笑:“好。”

    ……

    “正陽大護衛,前面有馬車的車轍,看這痕跡,車上至少有三個人!”

    正在策馬飛馳的馬隊忽然在為首一人的率領下齊齊停住,一名護衛側身跳下馬,隨后在地面上抓了一把土一捏一聞,立刻抬頭子對著馬上頭儿大聲稟報。

    正陽面色一冷:“果然不出家主所料,那車上就是咱們要找的人,方才必定就已有三個人,聽說其中一名是個白發妖僧,想必剛才就伏在車廂下,騙過了盤查官兵的眼!”

    “按照他們的車速來看,此刻只怕離咱們不到一里地”方才那名護衛又立刻道。

    “不能讓他們逃出東岸,家主已經已經飛鴿傳,令人設卡堵截,咱們只要逼他們進入包圍圈,便讓他們插翅難逃!”正陽眼底閃過厲色,一扯韁繩,揚鞭抽上身下駿馬,寒聲道:“攔住人后,只留下那秋千總的性命,其他人——格殺勿論!”

    “是!”一眾護衛和官兵們齊聲厲應,同時殺氣騰騰地策馬揚鞭繼續向前方追去,卷起黑云。

    果不其然,在他們再追了不到一刻鐘,就隱約地能看見前面的小路上正在飛馳的一輛馬車。

    “前面的人聽著,立刻停下,否則休怪我等手下無情!”正陽高聲喝道。

    但是對方仿佛全然沒有聽見一般,全速地向前奔逃,狂奔之中的馬車几乎顛簸得散架。

    正陽眼底閃過怒色,眼看著距那馬車漸漸接近,他朝著旁邊一伸手:“箭來!”

    一邊跟著的護衛立刻拋出一把褐色的强弓,正陽當頭接過,隨后雙腿夾住駿馬,松開韁繩一抬手,瞬間搭上一只黑色的長硬箭,弓拉滿月,他微微眯起眸子,額頭上爆出青筋,隨后陡然一松手,長箭激射而出!

    那箭不知是什麼做的,破空而去之時,竟隱約還有金戈之聲。

    “轟!”一聲巨響,那箭竟然直接穿透了整個車廂,讓那原本就要散架的馬車瞬間散架開來。

    而另外數名護衛手上則同時飛出了流星索,流星索齊齊撞向那馬車的車輪,猛然將車輪纏繞住,那馬車去勢立刻一緩,而與此同時,套馬索也趁勢套上了那矮馬的的腿。

    矮馬不防,瞬間尖利地使慘鳴一聲,整個儿拖著馬車滾了出去。

    馬車轟然崩分離析。

    第二批的護衛們手上都已經備好了短弩,就等著馬車上的人飛身而逃的時候,將逃離的人射成刺蝟。

    所有動作一氣呵成,行云流水,看得跟在他們身后的官兵們嘆為觀止,驚愕之后,不免羞窘于他們身為官府之人,竟不如這些護衛們訓練有素,殺伐果決。

    但是……

    所有的厲害和能耐都是對比出來的,若是正陽他們遇到的是尋常高手,此刻只怕早已經將對方踏在腳下,帶回去給主子領賞了,但他們遇到的是秋葉白。

    在江湖里摸爬滾打了多年,當年她武藝修為不如現在,還及不上藏劍閣里一流高手,卻跟著老仙走遍江湖時,學了一身使詐的手段。

    所以馬車瞬間爆裂開來的時候,飛出來的不是人,而是滿車的咸魚。

    那咸魚干本來曬干了就沒多重,此刻陡然飛起來,也不知道怎麼地竟然著了火,著火的咸魚干鋪天蓋地這麼飛出來,嚇了衝在最前面的一干梅家護衛和官兵們一大跳,還以為是什麼暗器,紛紛立刻拉住韁繩躲避。

    卻不想他們座下的坐騎何曾見過這樣漫天飛火咸魚干的場面,畜生本就怕火,頓時驚跳了起來,再加上那一股子焦咸臭味瞬間熏得梅家護衛隊和一干官兵們暈頭轉腦,駿馬們驚嚇過后又被著火的魚干一熏一燙,頓時歇斯底里地四處亂蹦跶,狠狠將背上的主人甩下地,就四處衝撞亂逃。

    這下子整個追捕的隊伍全部都陷入一片混亂之中,不少人被甩下馬來,再給自己坐騎給踐踏得不成人形,哀嚎不止。

    這事還沒完,馬車一裂開,飛出來的著火的魚干之外,還滾了滿地的石頭,不少亂奔逃跑的馬一踩上去就摔斷了脊骨,形成了天然的路障,讓原本混亂的場面更混亂!

    “大護衛,那魚干上淋了油!”一名護衛一邊狼狽地試圖安撫甩下自己的坐騎,一邊對著身邊同樣手忙腳亂,再無原本英姿颯爽的頭領道。

    “該死的!”正陽也被咸魚火球燙得滿頭包,他投靠梅蘇之前原本也是邊軍的副將,操練得一手好兵,看著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人馬變成這副狼狽凄慘的模樣,卻不過是因為滿框子咸魚干,又被一座唱了空城計的馬車忽悠了,他滿心的火氣,卻又無可奈何,只得惡狠狠地瞪著前方怒吼:“姓秋的,你這個混蛋,有能耐那就永遠別落到老子手里!”

    ——老子是其葉菁菁要把雙白大人搶了當壓寨夫君一百年的分界線——

    “不知道梅蘇吃到大人的烤咸魚餐沒有……咳咳……咳咳。”周宇靠在樹下,低低地咳嗽了起來。

    秋葉白一邊給他遞上一只水袋,一邊淡淡地道:“勞心者治人,他不會親自追來,一定會在某處指揮大局,布下天羅地網。”

    她看著周宇喝了几口,又被嗆到,便伸手去幫他順氣:“你的控馬术竟精湛到這樣的地步倒是我不曾想到的。”

    周宇竟有一手極好的控馬术,能讓馬儿即使沒有人駕馭,也仿佛有人操控一般,穩妥地前行,同時又考慮得頗為仔細地將讓他們將附近的大石頭搬上馬車,以迷惑追兵的視線,讓他們以為車里還有三個人。

    是以這一次的‘空城計’才能唱的那麼順暢。

    周宇氣息略順了一點之后,方才微微扯了下唇角,自嘲地一笑:“昔有孟嘗君三千食客,雞鳴狗盜之輩亦有可取之處罷,今日有我這好賭馬之徒,因喜與人賭馬,賽馬學了一手控馬术救燃眉之急,倒也不枉費我當初請那西域馬師說費千金。”

    秋葉白拍拍他肩頭,爽朗一笑道:“子非,不必如此自輕自賤,你控馬之术還是雞鳴狗盜之流,我在咸魚干里潑油燒人的手段,豈不是更下三濫?”

    子非是周宇的字,周宇一愣,聽著秋葉白忽然叫自己的小字,不知為何心中又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

    他看著秋葉白那盡在咫尺的無雙秀顏,莫名其妙地便只覺得不自在地別開臉,含糊地點點頭。

    秋葉白見他一身女儿家裝束,頗為秀美,原本就因為發燒而有些微紅的臉頰,如今莫名地似染了一層胭脂一般,一雙霧氣朦朧的桃花眼里也有些閃爍不定的樣子,竟似在害羞,便打趣笑道:“怎麼,娘子這是不舒服麼,可是走不動了,還要為夫抱一抱?”

    周宇過去最荒唐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做女儿家打扮和那些戲子伶人廝混行那風流之事,還得過個‘花旦公子’的諢號,但如今既已經幡然醒悟,自是不願意去提曾經的荒淫之行,立誓要做個大丈夫。

    如今她這般打趣自己,又想起自己方才因為身体虛弱,實在沒法子獨自一人完成控馬的事情,需要秋葉白抱著自己才能完成,自己像個女人一樣坐在對方腿上的樣子,頓時窘迫到臉要燒起來!

    心中卻莫名冒出個念頭,雖然荒唐,但若是夫君是像大人這樣的出類拔萃的少年郎,勿要說是女儿家心動,便是男子大概也願意嫁的罷。

    那一頭的元澤正端著一荷葉的水過來,忽看見秋葉白和周宇挨在一起說笑,氣氛親昵融洽,遠遠看過去,竟仿佛真是一對‘夫妻’,他銀灰色的美麗眼瞳里閃過一絲異色,輕嘆了一聲。

    算了,他便幫阿初這一回,不管阿初到底是出于什麼目的想要得到小白施主,但小白施主到底是第一個能讓阿初那麼上心的一個人。

    片刻之后,他捧著荷葉走了過去,仿佛沒有看見兩人正在說話一般,將荷葉往兩個人中間一擱:“水袋子里的水快沒有了,這是貧僧打來的,先喝這個罷,貧僧方才發現了一眼泉水,一會子去將水袋灌滿。”

    秋葉白倒也不疑有它,便接過來試了試,泉水甘甜,味道很好,她心中動了動:“你先照顧子非,我先去處理一下我身上的這些……污漬。”

    方才她匆匆忙扯了一件舊衣裳就簡單地先處理了尷尬,但是這總不是個事儿。

    說罷,她便匆匆忙忙地轉身離開。

    一邊的元澤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溫然地對周宇道:“小白施主的痔瘡破了,可不是小事情,貧僧還是去幫他處理一下。”

    剛才在馬車里,周宇想了半天想里得出了一個的結論,十男九痔,他見秋葉白坐立不安,卻又不像受了什麼大傷的樣子,就就想起了一種病也是會讓人坐立不安,流血不少,卻又不要命,還讓人很難受,那就是——痔瘡破了不好啟齒。

    元澤不明所以,見周宇分析得有道理,便也認同了他的說法。

    周宇在一點也一邊咳嗽一邊擔憂地道:“恩,去罷,痔瘡的傷口最好能縫合起來,只可惜我們這里沒有魚腸線或者羊腸線和止血藥。”

    羊腸線和止血藥?

    元澤想了想,點點頭道:“阿彌陀佛,貧僧有。”

    周宇一愣,沒有想到有人還會隨身帶羊腸線這玩意儿,但還是點點頭,催促他:“得,你快去罷,我這里沒大事儿,大人的痔瘡若是處理不好,只怕行動不便。”

    于是元澤點點頭,轉身朝秋葉白消失的地方而去,帶著他的止血藥和羊腸線準備去幫秋葉白縫合‘傷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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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55:3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蠢到死

    秋葉白很快就尋到了小溪所在地,看著滿溪的清澈流水,她心中松了一口氣,左右看看這一帶並無他人,便立刻摘了些草木葉子,蹲下身子,將手里的小包袱打開,扯出几件舊衣裳,折疊了起來,快速地做了些應急用的東西。

    這個時代,她雖然自己弄過些棉絮軟綢做過月事帶子,但奈何現在都不在身邊,好在早年在鄉下時候,見過村婦們做這些東西,雖然不甚干淨,卻也只能拿來將就做個應急了。

    折騰完‘手工活’,她摸了摸清澈的溪泉,指尖傳來的涼意讓她微微顰眉,女儿家在這種小日子里最沾不得誰,但如今情形卻也無可奈何,她只好解開褲子,將那些從李大家弄來的舊衣裳做布巾清理身子。

    冰涼的布巾沾上腿上的肌膚的感覺,瞬間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只覺得小腹有點隱隱作痛,好在日頭大,她索性一咬牙,擦洗起來,打算速戰速決。

    好容易處理完了,秋葉白終于松了一口氣,正打算抽好褲子,卻忽然聽見一只鳥儿掠過頭頂,驚叫著扑棱扑棱地飛走。

    她原是不曾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但是一種異樣的感覺掠過心底,她身形一僵,鳥儿不會無緣無故地被驚飛。

    她慢慢地轉過頭看向身后,梭然對上不遠處一張呆怔的美麗面孔,一片深深淺淺的墨綠之中,陽光落在那白影之上,卻讓他看起來有一種異樣聖潔空靈的美,仿佛落入凡塵的神祗。

    不過秋葉白此刻一點也沒有興趣去欣賞把這種美,她此刻一手擱在刀上,一手擱在月事帶子上,心情非常的復雜,。

    她是應該第一時間趁著對方還沒反應過來‘弒神’呢,還是應該先抽好褲子,畢竟光著血糊糊的下半身這麼扑過去殺人,對她而言也是一件很需要勇氣的事儿。

    真是命運多舛!

    不過看著對方那副呆滯茫然的模樣,秋葉白暗自嘆了一聲,還是決定背過身先把自己給收拾好了。

    大概是因為這個‘秘密’已經被最不該知道的人知道了以后,她心里多少都已經做了‘秘密’不再是‘秘密’的准備,所以如今心中竟沒有太多的慌張,何況她早前就懷疑那個家伙已經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了。

    等到她快速地拾掇完了自己,便一步步地走到元澤面前,看著他,淡淡地問:“阿澤,你為什麼在這里?”

    元澤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方才看見的情景震驚太過,如今還是一副神游太虛的模樣。

    “說話!”秋葉白不耐煩地拿著手上的劍鞘抽了他腿上一下,元澤才反應過來,但仍舊是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樣:“周施主讓貧僧來給小白施主你治傷。”

    秋葉白挑眉:“治傷?”

    元澤還是一臉茫茫然地樣子,點點頭舉起手上的東西給她看:“是,周施主懷疑小白施主的痔瘡破了,所以才會流那麼多血,貧僧有針線可以幫小白施主把流血的地方縫起來,這藥也有即刻去腐生肌,見血即凝之神效。”

    縫起來——

    秋葉白看著他手上不知道哪里來的羊腸線和止血藥,唇角一抽,隨后閉了閉眼,告訴自己,子非和面前這個蠢和尚皆是出于好心,如此方才能忍耐下想狠狠抽打這兩個‘多管閑事’家伙的暴戾之心。

    她再睜開眼的時候,眼底已經是一片冷光,忽然站近了一步,逼視著元澤,勾了下唇角:“那麼現在呢,你剛才看到了什麼,還想幫我縫合傷口麼?”

    元澤看著眼前忽然放大的秀美面容,咄咄逼人的冰冷眸光,他下意識地就想要避開,卻被秋葉白一把揪住了衣襟,扯到了自己面前:“你躲什麼?”

    元澤差點撞上她的臉,感受著她鼻息之間呼出幽涼溫暖的香氣,純澈的銀灰色眸子因為這樣近的距離,染了一絲慌張之色,近乎透明白皙的美麗面容也染上了一層紅暈:“貧僧……貧僧……貧僧沒有……貧僧只是覺得施主很可憐……。”

    “可憐?”秋葉白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聽到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答案,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元澤,卻發現他漂亮透澈的眼睛里確實滿滿地都是同情。

    同情她?

    她哪里可憐了?

    是同情她身為女子,還是因為他也知道——秋家四女的詛咒!

    秋葉白危險地眯起眼瞳,手按在了腰間的軟劍上,似笑非笑地道:“阿澤,你是不是聽說過一些什麼呢?”

    如果他但凡敢露出一絲一毫打算在這件事上做文章的樣子,她一定會用盡方法取他項上人頭,比修為,她雖然不一定能比得他,但是殺人有千百種法子,不一定要硬拼,就元澤這種單蠢的東西,她要取他性命,自然有千万種方法。

    元澤看著面前的人,雖然有些遲疑,但看著秋葉白臉上那越來越不耐煩的樣子,最終還是紅著臉一臉理解地道:“小白施主,你不要著急,雖然那處傷得如此嚴重,但是咱們離開這里之后,外面定有妙手回春的神醫,你一定還能娶妻生子的。”

    秋葉白手上揪住他衣領的動作一頓,腦子有瞬間轉不過彎來:“娶妻生子?”

    元澤看著秋葉白的模樣,以為對方不信自己,便立刻把手里金瘡藥放在她的手上,一臉認真而慈悲地道:“阿彌陀佛,小白施主,你是個善心人,這些藥你先拿著用,這是貧僧師尊的秘藥,能去腐生肌,雖不知能不能讓你那處恢復如常,但且先試試,待到貧僧遇見師尊了,再向師尊問問可還有別的妙手回春的可能。”

    秋葉白看著手上的東西,她忽然間有點明白了,瞬間一僵,簡直不敢相信面前的人居然會得出這個結論!

    這個蠢和尚居然以為她的‘男性象征’受了重創,所以躲起來處理傷口?!

    這個世間還有純潔到這般地步的人?

    不如讓她相信母豬會上樹!

    秋葉白微微眯起眸子,眼底閃過冷意,一抬手就將手里的長劍壓在他的脖子上,譏誚地道:“元澤,你是覺得我很蠢呢,還是認為你自己很聰明,好歹咱們也算同甘共苦過,你何必編那些東西來唬我,讓我來猜猜昨日一早把我抱上船的人是誰,難不成是鬼麼?”

    元澤眼底一片茫然,他不知道秋葉白為什麼說他在唬他?

    “昨天不是施主把貧僧弄上船的麼?”

    他一醒來就是在船上,為何小白施來問他這個問題?

    秋葉白雖然覺得元澤不過是在裝傻充愣,世上哪里有到了看見了女子身子卻還不分男女之人,簡直匪夷所思!

    但是看著他那一副茫然無知的模樣,她心中不免也有些怔然。

    秋葉白到底是在江湖上混跡多年的人,看人還是有一些准頭的,要騙她並不是太容易的事情,面前之人若不是天生的戲子,就是他真的不知情。

    但是她盯著元澤那雙透澈茫然的眼神,還有所有的細微表情,她心中的懷疑漸漸動搖了,每一個人的微表情是自己難以控制的,說謊之人再高明,也沒有法子能全然地控制住自己所有的微表情。

    元澤……難道就是那最匪夷所思,不解世事到極點的奇葩?

    秋葉白直勾勾地盯著元澤許久,看得元澤還是那副茫然又有點無助的模樣,方才有些無奈地揉揉自己的眉心:“你的師尊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到底在什麼樣子的地方長大?”

    什麼地方竟然能養出這樣一朵罕見的集天下人最矛盾的特質于一体的奇葩?

    仿若對人事情理一無所知,但是談佛論道起來,又仿佛已經活了几十上百年的老人,天下間紅塵万事都看破,談吐之間皆是一副冷心冷面以天下人為芻狗的模樣,言行之間卻偏又慈悲地會憐憫人與万物生靈?

    她記得他在小洲上出手就將几十個窮奇寨之人全部硬生生拍進木石之間的那一幕,卻也記得他在石洞里,蜷縮在角落里,不肯和人動手的樣子。

    佛性與殺性都不以常理能斷之地在他身上出現。

    如此矛盾,如此不合常理,哪里是像在一個正常環境里成長的人?

    秋葉白忽然想起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手里的那些小小的精致卻‘不值錢’的木牌。

    那木牌上的圖案——她微微眯起眸子,心中一動,再次逼近他的面前,眯起眸子:“你和蓮戒山真言宮有什麼關系?”

    蓮戒山真言宮,不在武林之中,尋常武林人了解不多,但是其在佛教中,甚至可以說在各國貴族之間地位非同凡響,素有南少林,北真言之稱。

    南少林在中原為大乘顯教之尊,真言宮則是中原密宗至尊,原本密宗和顯教都自天竺傳來,密教講求漸晤,只可上師相傳,不喜留下書筆,但顯教教義更符合中原民風需求,並且可以書筆傳教,一直以來都在中原占據上風,各地皆是顯教佛陀寺廟。

    即使是天極帝國立國之后,雖然真武大帝和元宸皇后並沒有立國教,但是一年一度參拜祈福的也是前往顯教佛寺,密宗只是偶爾有些信徒,勢力卻極小。

    也許是風水輪流轉,百多年之后,密宗的一位上師救了當時得了絕症的中宗昭誠皇后,中宗皇帝便開始信奉密宗即密教,為那位上師選擇了一處風水寶地建廟立寺,即蓮戒山,真言宮。

    從那時候開始,神秘的密宗便開始在貴族之間傳揚,漸漸取代了顯教的地位,而且真言宮的密宗也並不全如在天竺時候一般模樣,為了能在中原更好地傳揚,與顯教抗衡,也吸納了許多顯教的做派模式,甚至教義。

    從此在北方信眾無數,每一任國師都由真言宮選出真佛轉世的靈童擔任,大主持親自撫養,靈童即現世活佛,行坐床典禮,正式繼承前世的法統。

    歷任國師皆是天生修為高深的高僧,精通佛理,上可祈福驅邪,預測卜算,推典國運,下可主持泰山封禪,代授天命教化普羅大眾。

    可見真言宮的地位之高,又因為密宗的傳教方式高深,所以真言宮更是神秘莫測,被許多貴族和普羅信眾視為聖地,尋常人不得進入,常年有羽林衛駐扎,就算不是羽林衛,宮內的高手也是無數,能在蓮戒山下膜拜一番就已經是了不得的事情。

    秋葉白若非出身世家大族,藏劍閣地位江湖地位非同尋常,老仙也曾和真言宮有過一點往來,她也不會在第一眼那就認出了元澤那日給出的小木牌上面的火魔蓮花標志就屬于蓮戒山真言宮!

    元澤看著她,有些猶豫,被揪住衣領,還是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師尊交代過,不可以隨意對外人提及,出家人不可打誑語!”

    秋葉白眼底閃過一絲冷意,心中已經有些了然,看元澤的態度和他那詭異的思維模式,還有那一身詭異的武功,十有八九就是從蓮戒山真言宮里出來的。

    密宗多詭秘,手段做法與大乘顯教多有不同,他們的教義之中甚至有以殺止殺的的教義,有些手段做派更為血腥詭異,她雖然了解不深,卻也有所耳聞。

    她看著元澤,心中很些復雜。

    如果她不是秋家四女,也許也會和尋常貴族子弟一般認為那不過是一種神秘奇特的宗教,但是在她心中,蓮戒山真言宮即使真的非常有能耐,都並不是真的純粹只是為了普度世人,他們的做派甚至讓她覺得與邪教沒有太大的區別。

    只因為——

    秋家第四女,必為妲己妖星轉世投身,要奉做皇族神妓的‘箴言’,就是當年第一任蓮戒山真言宮的宮主傳下來的!

    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從來不認為一個孩子生出來就會帶著什麼原罪和詛咒,那麼必定是出于某種目的,才會有人傳下那樣惡毒的詛咒,利用皇權牢牢地鉗制住一個無辜女孩的性命和一生的命運,讓她注定在悲慘的命運中死去。

    能做出這樣惡毒事情的宗教,絕非善教!

    而她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面前會出現真言宮的人,而這個真言宮的人還有可能得知自己的秘密。

    即使元澤看起來還是那麼的單純,不通人情世故,她也很想相信他,但是不管如何,‘真言宮之人或許知道自己秘密’這件事像一根針一般扎在自己的心里。

    秋葉白眼底閃過一絲陰狠凜冽的殺意,手里的劍緊了緊。

    元澤看著她,忽然輕聲道:“小白施主,你很想殺了貧僧麼?”

    秋葉白看著他,不免一愣,她沒有想到元澤會這麼直白地跟她說這一句話,她看了他半晌。

    元澤不閃不避,剔透的銀灰色眸子里沒有任何不安與畏懼,也靜靜地看著她,問:“為何小白施主想要殺了貧僧?”

    他平靜的神色,讓她覺得仿佛若她立刻動手,他也不會有任何的抗拒和閃避,就仿佛佛陀在看著要吃自己的孔雀王,以身侍獸,度化惡獸一般。

    秋葉白垂下眼眸,許久,譏誚地輕嗤:“很簡單,因為你太蠢了,蠢的要死。”

    說罷,她忽然松了手,撿起包袱向來時路走去。

    他的眼神,讓她心中有了決斷,暫時選擇留下他,也許是因為被他真言宮人的身份,也許是因為她想知道他否真的有如此不通世事的單純,又或者一個真言宮人出現在她這個秋家四女身邊不過是個陰謀,而她想知道這個陰謀最終的謎底。

    不管如何,前有堵截,這個后有追兵時候,都不是什麼很好起內訌的時機。

    元澤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有些茫然——太蠢了?

    他真的蠢得讓人想殺他了,但是宮里所有的人都說他是佛陀轉世的智者,難道宮里的人都在打誑語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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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56:0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挾持

    周宇靠在樹下小憩,忽聽見身邊有聲響,他一抬頭正見秋葉白提著包袱從林子里鑽出來,忽然莫名地覺得有些心虛,。

    秋葉白卻看起來神色沒有太多的變化,只彎腰伸手去攙扶他:“走罷,杏花村離開這里還有些距離,梅蘇的人此刻應該已經發現了咱們不在馬車上,想必很快就會在這附近展開搜捕行動了。”

    周宇有些不自在地點點頭,應了聲:“是。”

    秋葉白剛扶著他站起來,元澤也出現了,還是那副茫茫然不知所以然的呆樣。

    秋葉白冷冷地瞪著他:“還站著做什麼,作死麼?”

    元澤見秋葉白瞪自己,點點頭趕緊過來,也扶住了周宇。

    周宇看著兩人的眼神官司,也不知出了什麼事儿,只是覺得氣氛很有些詭異僵硬,秋葉白身上傳來的冷意讓他有點儿后悔,也許方才他真的不該多管閑事。

    三人之中秋葉白和元澤武藝修為都不弱,就是攙扶著周宇,他們行進的速度也不慢,並沒有用太多時間,三人就已經暫時遠遠地離開了最初的躲藏地點,讓梅家護衛和東岸官兵都扑了一個空。

    半個時辰之后,一名梅家護衛提著一件東西從樹叢里鑽了出來,恭敬地對著正令人搜索樹叢的正陽道:“回稟大護衛,屬下在溪水邊發現了一件血衣。”

    正陽看著他手上的東西,挑起兩道濃眉,眸子里閃過銳色:“血衣?”

    這里出現血衣必定是那三人留下的,也就是說那三人之中必定有人受傷了,而且看著衣裳上的血跡,傷還不輕。

    正陽眯起眼眸冷冷地道:“繼續跟著他們離開的痕跡搜捕,派人把東西帶回去,同時將這里的情形告知家主,請家主定奪。”

    “是!”護衛們齊聲應道,方才那一場咸魚飛火彈簡直讓他們在那些地方二流官兵面前丟盡了臉,這一回他們皆暗自發誓,定要將那讓他們丟臉的混賬千總抓到手!

    ——老子是弦望可攻可受永遠壓寶寶的分界線——

    日升月落,暮色四合,一轉眼,就已經到了華燈初上的時分。

    雖然杏花村外都全部都是全副武裝的官兵,警惕地盤查著往來的人,讓人心惶惶,但民以食為天,小村子里還是已經燃起了炊煙。

    有三三兩兩的村民從附近挑了柴火和打好的魚儿回村。

    村里一處還算干淨寬敞的瓦房里,飄蕩著不屬于房間主人能用的昂貴熏香。嬌柔美麗的婢女正小心仔細地往擱在窗台邊的香爐里面添加香料。

    一邊站著的中年男子則弓著腰,恭敬地捧著一只托盤,上面堆滿了飯菜,他有些不安地看著不遠處的人,不知道今日光臨的大人物會不會滿意他准備的飯菜,若是對方不滿意,自己會不會受到懲罰。

    那美婢添完了熏香,方才轉過身來,看向男子手里的飯菜,她一眼下去發現全部都是油膩膩的大魚大肉,不免顰眉道:“陳村長,我家大少爺如今受了傷,怎麼能用這些油膩的東西!”

    “啊……這樣啊,是小人粗心大意了,這就去讓我那老婆子再重新做,還請青蓮姑娘替小人向梅大少爺請個罪。”陳村長討好地看著面前的美婢,有些結結巴巴地道。

    他早年讀過點書,是杏花村里難得識字的人,還曾經中過秀才,但是在漁村里呆久了,。如今說起那些文縐縐的客套話,也已經不利落了。

    青蓮美目一瞪,正要說什麼,忽然聽見內屋里傳來男子溫淡的聲音:“青蓮,不得無禮,我們占了陳村長的屋子,已經是給人添麻煩了。”

    青蓮聽著自家主子的聲音,便立刻神色一整,對著陳村長說話的語氣緩和了許多:“那就請村長將東西放在這里罷。”

    “不敢,固所願也,不敢請爾。”陳村長受寵若驚,立刻小心擱下飯菜之后,對著房內恭恭敬敬地作揖,然后退了出去。

    青蓮看著那陳村長離開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主子,你看那村夫的樣子,還文縐縐地道什麼固所願也,呵呵。”

    “青蓮。”梅蘇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沒有再說什麼,但是那看似溫柔的目光卻讓青蓮一個激靈,乖巧地閉嘴了。

    她知道自家主子行事之間滴水不漏,最是不喜那得勢便猖狂的。

    一名跟在梅蘇身后的年輕謀士模樣之人,看看青蓮那小意的樣子,便對著梅蘇笑道:“家主,青蓮不過是見不得您受傷了,還這般奔波,打個趣讓您開懷一些罷了。”

    梅蘇立在窗邊,看著那天邊漸漸黯淡下去的光芒,微微眯起清淺柔和的眸子:“停云,你知道我素來做事有始有終,等著獵物落了網,我自然會開懷。”

    被喚作停云的年輕人,五官不過是尋常模樣,只一雙眼睛里總閃爍著精明的光芒,此刻,他挑眉也看向窗外:“家主,您在杏花村這般布下張揚的羅網,只怕再眼盲的鳥儿也不會這般自投羅網罷!”

    村外全都是官兵大張旗鼓地盤查行人,豈非告訴目標此處戒備森嚴,早有防備,來便是送死。

    梅蘇看著天邊飛過的輕鴻,彎起薄唇:“如今所有的村落都有官兵盤查,若是只有杏花村防備松懈,你覺得鳥儿會看不出來這里才是最危險之處,正有人張開羅網等她來麼?”

    停云一頓,隨后點點頭:“家主說的不錯,是停云欠考量了。”

    “這里。”

    “這里還有對鳥儿而言,最有誘惑力的誘餌,‘海東青’藝高人膽大,一定會來嘗試帶走屬于她的‘食物’。”梅蘇拿過桌上的輕弩,指尖撫摸過弩上的利箭,淡淡地道。

    老鷓鴣還在杏花村,雖然有了賬冊這個最有力的物證,但秋葉白如果想要一舉在此案上扳倒他和梅家,為求穩妥,自然最好是人證物證俱在。

    她武藝卓絕,他身邊目前還沒有一個人能敵得她,更不要說那些草包似的官兵。

    所以她絕不會未曾一試就放棄,一定會試著來帶走老鷓鴣。

    “家主,既然您知道目標必定會出現,也知道咱們這里無人能與她抗衡,又怎麼能確定一定能抓住她呢?”

    梅蘇並沒有馬上答話,而是抬起手中的輕弩對准了天空中不時飛過的鴻雁,仿佛打算試弩。

    停云和青蓮看著自家主子姿態優雅地慢慢地移動著手中的輕弩,也沒有再插嘴。

    梅蘇忽然松了扳機,“諍!”一聲銳響划破了半空的安寧。

    與此同時,天空響起一聲凄厲的鳥儿哀鳴,一道灰影瞬間從半空中墜落下來。

    “大少爺好准頭!”青蓮立刻拍手笑了起來,崇敬地看著自己的主子道:“青蓮去替主子把獵物撿回來可好?”

    梅蘇收回輕弩,朝著青蓮點點頭,含笑道:“去吧。”

    “是!”青蓮足尖一點,敏捷地躍了出去,看似嬌柔的女儿家,身上武藝竟一點都不弱。

    梅蘇再次在輕弩上搭了箭,溫然地道:“鳥儿雖然長了利爪長翼,但若是受傷了,便自然飛不高,何況還有無數羅網等著她。”

    停云忽然想起今日正陽令人送來的那件血衣,有些疑惑:“您怎麼知道一定是那只‘鳥儿’受傷了呢?”

    他可是聽說目標有三人,當然,自家主子真正只打算留下活口的只有那一個正主儿。

    梅蘇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來:“若我說,那是直覺呢?”

    雖然在李家查到的消息是周宇受傷,但是他的傷口在手臂之上,想來就是自己在洞穴里命人放箭所穿之傷,而那血衣的血跡遍布下擺,倒似下半身受傷,血衣大小只有女子纖柔的身形才能穿得下,不是那只鳥儿受了傷,又能是誰?

    停云一怔,隨后笑了起來:“家主的直覺一向是極准的。”

    ……

    擔著柴火和打了魚儿歸家的村民們一隊隊地在村口排著隊,一名身材略顯修長的少年模樣的漁夫戴著斗笠,挑著擔子夾在其間。

    他身邊的老頭儿見他身形緊繃,一副很有些緊張的模樣,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擺,壓低了聲音警告他:“瓜娃子,你放松一點,這副模樣,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咱們這儿有問題麼!”

    那少年低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模樣,見老頭儿這麼說,便努力地放松了自己的身形。

    很快,就輪到了他們檢查,一名士兵走了過來,冷冷地打量可他們几眼,一邊拿著手上的長槍挑起他們的擔子里的東西,一邊道:“你們是什麼關系?”

    那老頭陪著笑道:“老漢……老漢是這小子的老娘舅。”

    說罷,他上前悄悄地塞了一吊錢給那士兵,賠笑道:“官爺,我那妹子如今躺在床上正病得要緊,咱們剛弄了些草藥回來,您就行行好,讓咱們早些過去罷,老漢怕耽誤了煎藥的時辰,。”

    搜查的時候,有些士兵為了尋些油水,確實有那故意磨蹭拖拉不讓人走的,如今那士兵見了手里的錢不少,心中高興,又翻了翻他們的東西,不過兩擔子魚干,並沒有發現什麼東西有問題,一擺手就要讓他們通過:“去罷。”

    一邊早早就等著檢查卻還沒有過去的一個村民看著比自己后來的人都過了,頓時不滿地嚷嚷起來:“老潘子,你那寡婦老妹不就一個嫁出去的女儿麼,哪里來的侄儿,我們怎麼沒有聽過。”

    一邊一直嚼著檳榔冷眼看著查驗隊伍的小隊長聞言,忽然想起今早聽到的那賊子易容衝關的事儿,頓時警惕地走了過來,冷眼看了看那老頭,最后目光停在那少年的身上,見他總是低著頭,便問:“你是那這老頭的侄儿,那我問你,這老頭儿叫什麼?”

    少年渾身僵硬,還是低著頭,卻不說話。

    那小隊長眯起眼,愈發狐疑,把手按在了腰上的劍上:“怎麼,你連自己的老娘舅都不知道叫什麼?”

    那喚作老潘子的老頭頓時也有些慌張,但還是賠笑著道:“官爺,老頭子的這侄儿生來就燒壞了腦袋,原是被我老妹送出去給人養大,后來他聽說我那老妹快不行了,便從隔壁村回來看看,他不怎麼會說話。”

    說罷,他忍不住惡狠狠地踢了一腳那低著頭的少年:“蠢物,還不和官爺問個好。”

    但是這樣的解釋,明顯不能讓那小隊長滿意,反而讓他越發地警惕,使了個眼色,示意周圍的下屬們圍上來,同時他也抽出了手里的劍,指著那少年:“把你的帽子摘下來,立刻!”

    那少年瞬間發起抖來,忽然一言不發,猛地把肩膀上挑著的東西一股腦儿地朝著那小隊長砸了出去。

    那小隊長沒有料到對方說發難就發難,頓時大驚失色,手上的劍立刻毫不留情地狠狠劈砍向那些擔子,那擔子被這麼一扔,又被人一挑一砍,里面的東西立刻天女散花一眼全部散開來。

    散開來。

    擔子里的魚干四處飛散,忽然瞬間燃著了,火一燒起來,魚干的味道頓時臭不可聞。

    這里的士兵並沒有經歷過之前追擊秋葉白時候中的那個陷阱,哪里想到魚干也會是暗器,只下意識地被瞬間燃起的魚干嚇得一下子散開來。

    那少年立刻趁此機會沒命地就往外逃。

    老潘子沒有想到會出這樣的變故,早已經嚇得一屁跌坐在地。

    那小隊長緩過神來,立刻尖叫:“是那賊人,抓住他,抓住他!”

    說罷,立刻操著手里的劍領著一群聚集過來的士兵蜂擁而出,朝著那少年逃跑的方向追了出去。

    一干村民們都被眼前的變故嚇呆了,只覺得眼前一片混亂,刀劍齊揮,他們都是尋常老實村民,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都嚇得立刻挑著自己的東西紛紛朝著村里涌去,做了鳥獸散。

    剩下的士兵們早就沒了心思再一個個盤查,不一會,原本熱鬧的村口便一個村民都沒了。

    ——老子是燕子的壓寨夫人伙同旺旺果果打劫金幣的無恥分界線——

    “稟報家主,目標已經出現,正在圍捕當中!”青蓮提著一只大雁,忽然從門外匆匆而入,興奮地對著梅蘇道。

    “恭喜家主,神機妙算。”停云聞言,含笑拱手對著梅蘇道。

    梅蘇先是一怔,隨后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容顏上也掠過一絲暢快笑意:“倒是沒有想到這只海東青竟然這般沉不住氣,倒是有些不像她了,且細說來。”

    青蓮方才去撿梅蘇射下的大雁,剛好將方才發生的事情都看在眼底,便得意地笑道:“原本青蓮也想去幫忙,但是看著正陰大護衛也已經領人追了出去,所以奴婢便趕回來向家主稟報此事。”

    隨后,她便將方才看見的事情細細地說給梅蘇聽。

    只是不知道為何,梅蘇在聽她陳述的過程中,臉色從一開始的愉悅,漸漸地變成疑惑,然后便是一片陰沉,最終又變成了一種有些無奈卻又頗為愉悅的復雜神情。

    “家主,難不成您擔心那人會跑了?”青蓮不以為然地勸慰道:“您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算那人真的武藝高强,卻也絕對逃不出去的。”

    她想了想,又有些不以為然地補充了一句:“何況,那人武藝看起來也不怎麼樣嘛。”

    倒是停云看著梅蘇的表情,心中仿有所悟,便搖搖頭道:“青蓮,你別說了,此事只怕不是那麼簡單,咱們中計了。”

    “中計了?”青蓮一愣,不明所以,他們中了什麼計,明明正陰大護衛就要抓住那人了。

    “那個逃跑的人,也許根本就不是咱們要抓的人。”停云搖搖頭,他目光注意著梅蘇的神色,心中已經有了判斷。

    “但是……但是那人用燃燒的魚干砸的人的手法和原先設計正陽大護衛他們的方法是一模一樣的啊!”青蓮有些不服氣,嘟起艷麗的嘴道。

    梅蘇終于說話了,他微微勾了唇角,看向窗外:“就是因為用了那樣的手法,所以一定不是她,她那樣的人,怎麼可能不知道一招用老,便是技拙,只怕這不過是她的調虎離山之計!”

    青蓮不服氣地道:“我才不信那人真的有主子說的如此聰明!”

    停云冷冷地看了青蓮一眼:“怎麼和主子說話的!”

    青云也知道自己方才語氣是恃寵而驕了,雖然惱怒又委屈,但立刻不敢再多言,神色吶吶,心中卻莫名地開始憎惡上那個害自己在主子面前失態的人了。

    梅蘇沉吟了片刻,忽然看著青云問:“青蓮,你方才回來的時候,那些村民們可還在原地等候查驗?”

    青云想了想,搖搖頭:“那些刁民都散了。”

    梅蘇有些無奈地輕嗤了一聲:“果然。”

    停云神色一凜:“家主,屬下立刻帶人挨家挨戶地搜查,再立刻加派人手看護老鷓鴣所在地。”

    梅蘇點點頭:“你去罷。”

    他的海東青必定是趁著混亂,混在那些村民里面進了村,此刻只怕要麼潛伏下來,要麼就已經摸到了關押老鷓鴣所在地的附近。

    村里並沒有什麼地牢,所以要知道一個人關押在何處,只要看哪里守衛的人最多就好。

    但梅蘇的神色上並無太多的擔憂。

    停云領命而去之后沒有多久,正陰大護衛就已經著人押著那逮住的少年和那老潘子到了梅蘇的院子里。

    梅蘇不必走近,只遠遠一看,就知道那少年不是秋葉白,而是和秋月白身形有些相似的少年。

    再著人一問之下,那少年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將事情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他倒真是老潘子的侄儿,只是不傻,和老潘子兩個人不過是為了錢財才答應冒險做這個事儿。

    那個將魚干交給他們的年輕人沒有說是要這個少年冒充他,而是只說這些魚干里有些要緊的東西,需要他們運進村子里,那年輕人甚至告訴他們若是遇到有人盤查,實在害怕,就把東西砸出去,先行逃跑也是可以的。

    老潘子的侄儿哪里見過官兵盤查的陣仗,自然嚇得話都說不利索,遇到人便把東西砸了出去,引得官兵前去抓他。

    青蓮聽完,方才羞愧地低頭,她果然是太小看人了,羞怒之下,她便又把這筆賬算在秋葉白的頭上。

    梅蘇聽完了老潘子的交代,輕笑了一聲,看向窗外的漫天繁星。

    葉白,你果然不是尋常人物,狡詐非常,這般布局謹慎,讓你做個司禮監的小小千總還是屈才了。

    不一會,停云也匆匆地趕了回來,稟報道:“家主,您放心,咱們的人都已經到位,就算秋葉白知道老鷓鴣在哪里,只要他敢踏進關押老鷓鴣的院子,武藝再高强之人也逃不出您布下的天羅地網!”

    梅蘇微微眯起眸子,點點頭,他對自己的‘捕鳥’手段自然有信心。

    但是不知道為何,他心中總有一絲不安,卻又說不上到底是什麼不安,或者說不上來到底什麼不對。

    他再細細地回想了他在老鷓鴣的房間里面和附近的布置,他對自己布置的機關非常有信心。

    人人都知道梅家家主,梅大少爺是商場之王,卻並沒有几個人知道他習得一手頂尖的機關和奇門遁甲之术,可困殺千軍于無形之中。

    若不是因為怕顯露出痕跡,他原本的計划是在村子里布下機關,讓他的海東青一進村子就直接落網。

    “天羅地網……入網即收……。”他忽然腦海里閃過一絲靈光,瞬間明白了自己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在哪里了。

    天羅地網的觸發,必定是人要入陣救人,但若是對方不入陣內,能不能將老鷓鴣弄出來了呢?

    停云聽著梅蘇的話,不免不以為意地一笑:“家主,這怎麼可能,不入陣內就能如何能將人弄出來?”

    梅蘇剛想說話,卻聽見一道似笑非笑的涼薄聲音在門外響起:“為何不可,請君入甕,不若挾天子以令諸侯,請君出甕,梅大少爺,您說對否?”

    停云瞬間大驚失色,那一把悅耳聲音如此陌生,絕對不是他們熟悉之人的聲音,什麼人能避開那麼多一流護衛闖進來。

    梅蘇唇角勾起一絲無奈卻又會有些快意的笑來:“果然來了。”

    他話音剛落,大門就被人‘砰’地一聲踹開來,門外一道修長灑脫的青影立在門口,手中一把軟劍染滿了血色,他身上卻沒有一個血點子,但門外已經躺了一片橫七豎八的屍体。

    停云不敢置信地看著門口的俊美青年,不過短短時間,那人竟然能悄無聲息地斬殺了那麼護衛,這人的修為是他平生所見之高。

    秋葉白環視了一下四周,隨后含笑看向梅蘇:“梅蘇,我們又見面了。”

    梅蘇負手而立,看著她片刻,清淺的目光里閃過熾熱與冰冷交織的復雜情緒,最終他還是平靜地微笑:“是的,我們又見面了,葉白,看見你沒事,我很高興。”

    秋葉白挑眉:“我以為你看見我留下的那血衣會更高興。”

    梅蘇看著她,片刻后道:“你很聰明,葉白。”

    在看見她全無事情,動作利落又悄無聲息地將他的人在短時間內處理掉,他就明白自己中的是計中計。

    從正陽拿到那件血衣開始,秋葉白就在謀划整個陷阱。

    她算到了他必定會拿到血衣,隨后推定血衣歸她所有,判定她受了不輕的傷,同時也算計到他肯定會趕在她到達杏花村之前布下捕捉她陷阱。

    “彼此,彼此,梅大少爺這般能耐,既然能在今早認出那化裝潛逃的人是我,又怎麼可能搜不出老鷓鴣,你不也算計到即使杏花村里布下天羅地網,我也一定會冒險走這一趟麼,我只不過是提前給了你一點小小的錯誤暗示而已。”秋葉白輕笑,順手扯了一邊的門簾子,慢條斯理地把手上的利劍上的血擦干淨。

    梅蘇眼底幽光沉浮,是的,他接到的錯誤暗示就是——那件血衣。

    如果不是斷定她受了傷,那麼他也不會只在關押老鷓鴣之地布下天羅地網,而是一定會將布局的每個關鍵點都算計得更為精細,更有前招。

    “葉白,你很善于后發制人,呵。”梅蘇輕笑了起來,這是他的失誤,他承認。

    請君入甕,但是這個‘君’根本就不入甕,而是直接來抓燒火制甕的人。

    她一開始的目的就是抓他,利用了他們思維的盲角。

    能算計到他的算計之上的人不用多,但越是這樣手提染血長劍,敏睿狡詐的秋葉白,不管她是男還是女,都讓人越發著迷。

    “好了,咱們來說正事儿罷。”秋葉白微笑,態度很好地道:“梅蘇,你是打算自己過來,做一個乖巧安分的人質,讓你手下幫我帶出老鷓鴣呢,還是打算讓我過去狠狠揍你一頓,再把你跟拖死狗一樣拖出來,讓你在屬下面前丟盡臉面呢?”

    “放肆,哪里來的混賬東西,竟然這麼和主子說話,受死罷!”青蓮大怒,抬手就抽出袖底刀朝著秋葉白扑了過去。

    梅蘇在她心中是宛如神祗一樣的存在,沒有任何人可以侮辱,而且她從來也沒有見過有人敢這麼和自己的主子說話。

    停云看著青蓮扑了過去,瞬間一驚,試圖阻止,卻已經來不及。

    秋葉白看著青蓮拿著刀來勢洶洶地就往自己胸腹刺來,她微微顰眉:“嘖,美人如月,奈何向溝渠,可憐見的。”

    她雖然用溫柔的聲音說著憐惜的話語,但是卻一抬腳,毫不客氣地一腳直接踹在了青蓮的小腹之上。

    秋葉白的動作直接了當,甚至沒有任何招式,但是青蓮明明看著對方一腳就要踹在自己小腹之上,卻不知道為何竟一點都躲不開,就這麼一腳被狠狠地踹中。

    青蓮只覺得腹部一陣劇痛,她不受控制地一下子飛了起來,狠狠地撞上牆壁,連哼都沒有哼一聲,滾落在地暈死了過去。

    停云和梅蘇則是再一次見識了實力對比懸殊的結局就是——一力破十會。

    那一腳就是看著都覺得痛,停云臉上不自覺地白了白,而梅蘇則是沉下臉,青蓮到底是他貼身侍婢,他看著秋葉白的清淺妙目里閃過陰冷的銳色。

    秋葉白恍若未覺,連看都沒有看被她踹暈了的青蓮,只是看著梅蘇勾了勾唇角:“梅蘇,別考驗我的耐心,你應該明白鑒于你我在洞穴里的‘舊怨’,我會更樂意讓你從此再也說不出話,或者你想讓我現在就殺光你身邊的可能知道這個‘舊怨’的人?”

    停云雖然不知道這個俊美的年輕人和在自己的主子到底在說什麼,但是門外的屍体和躺在牆角生死不明的青蓮都讓他明白這個人絕對不只是嘴上在威脅。

    他臉色越發地蒼白了,卻並沒有說話。

    梅蘇看著她眼底毫不掩飾的殺意,他眸光閃了閃,忽然道:“好,我過去。”

    停云一驚,下意識地伸手就拉住了梅蘇:“家主,不可!”

    他話音剛落,一道冷光瞬間就抽上了他的手,一股子鮮血瞬間涌了出來。

    停云捂住自己劇痛的手臂,又驚又怒地瞪著秋葉白:“你……。”

    “閉嘴。”秋葉白冷冷地看著他,眼底的光芒是屬于江湖客快意殺戮,不將法理放在眼底的血腥與暴戾。

    表面上再斯文秀逸,她到底還是在冷硬恣意江湖之中長大的江湖人,而不是真正生長在軟玉溫香,紙醉金迷里的世家子、貴家女,江湖人的血性和暴戾,她不表露,不代表她沒有。

    停云嚇住了,不再說話,別開臉。

    梅蘇看著秋葉白,慢慢地朝著她走了過去,眼底卻閃過一絲著迷,是的,就是這樣,海東青就該有天生王者的殘暴之氣。

    看著梅蘇站在了自己面前,雖然對方比自己高了一個頭,但是秋葉白一點儿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只一抬手,硬生生把他扯彎了身子,翻轉過來背對自己扣在自己手臂里,手上的劍毫不客氣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走!”

    她一點都不喜歡梅蘇看著自己的那種目光,那種目光讓她莫名其妙地想起百里初。

    真是非常討厭!

    如果是百里初的話,此刻只怕根本就不會被她手里的劍威脅,就算他武藝修為不如她,說不得那變態就不管不顧地,冒著被她砍死的危險也要扑上來抓住她。

    她忘不了那個夜晚,手里云紋刀穿過百里初肩頭的時候,他臉上那種嗜血的興奮,眼底的光芒讓人毛骨悚然。

    她治不了百里初那個超級大變態,還不制不住一個正常點儿的梅蘇,她就白活了!

    此刻的秋葉白並沒有發覺,不管百里初用的什麼手段,不管是厭惡還是歡喜,他在她生命里烙下的印記卻已經讓消磨不去。

    秋葉白夾著梅蘇就硬生生地往外拖,自然驚動了其他梅家的護衛和官兵,畢竟在梅蘇院子里守的人不算太多,大部分人手都調到了老鷓鴣那里。

    也如秋葉白的預估一般,她手里有了梅蘇這個人質,其他梅家的護衛和官兵根本沒有辦法,只能在僵持了一會之后,被動地聽從她的指揮,將老鷓鴣給帶了出來。

    老鷓鴣的情形不太好,但是已經清醒過來了,梅蘇為了保存這個誘餌,不但沒有殺他,還給他治療了一番,所以如今他雖然腳步有些虛浮,但還是可以站立的。

    在帶出老鷓鴣的過程里,自然也不是沒有人試圖暗中放箭或者做一點別的什麼手腳,但是秋葉白早有准備,怎麼會讓他們得逞,順帶不管梅蘇的臉色之難看,抄了件爛衣服把梅蘇的嘴給堵住,省得他又要折騰什麼麼蛾子。

    挾持人質,目的得逞之后,無非還是要逃離的工具,秋葉白自然也不例外,停云和正陰在她動手在梅蘇的傷處狠狠地撞擊了兩下,疼得梅蘇臉色蒼白的情形下,不得不妥協帶出了所有的馬匹讓秋葉白隨機挑選,在她挑選完了以后,她又拿了袋早就准備好的巴豆命令他們喂給了其他所有的馬匹。

    停云和正陰兩人又恨又惱,卻無可奈何。

    等到第一批馬匹開始拉稀之后,秋葉白才把梅蘇和老鷓鴣丟上了馬匹的背上,大搖大擺地也騎上馱著梅蘇的那匹馬領著老鷓鴣一路疾馳而去。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停云眼底閃過陰霾之色,看向正陰:“追,一定不能讓家主有事!”

    正陰立刻點點頭,一擺手,一批駿馬立刻被帶了出來,護衛們紛紛上馬,向著秋葉白離去的方向策馬追去。

    停云看著遠去的人馬掀起的煙塵,眼底閃過冷色,他早就防著秋葉白這一手,所以並沒有帶出全部的馬匹,他就不信了,那個人能什麼都算計得到。

    只是以他的修為並沒有注意到在不遠處那一片高高的樹林之間,有一片鬼影重重,一片片飄蕩的白色衣擺在黑暗中似地獄招魂的靈幡,在他派出了正陰追擊秋葉白之后,那一片鬼影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樹梢之上。

    ——分界線——

    馬蹄聲‘噠噠’地在敲響在夜間的小路上,有一種驚心的節奏。

    秋葉白一邊扯著自己的韁繩,一邊看著旁邊的老鷓鴣:“你怎麼樣?”?”

    老鷓鴣肺部被水嗆傷,此刻喘氣都有吃力,臉色不大好,但還是勉强地點點頭:“還好,我還以為我死定了,多謝大人相救。”

    秋葉白輕嘆了一聲:“若是能支持的住,咱們必須快點。”

    她將周宇和元澤安置在一處廢棄的船塢附近,讓元澤照顧周宇,等她脫身之后,就和他們會合。

    此時被她按在馬背上的梅蘇嘴里的髒衣服已經被顛簸掉了,他强忍著胸腹之間的不適,淡淡地開口:“你覺得你們能逃出去?”

    秋葉白輕笑,又朝著馬儿抽了一鞭子:“我也沒真的認為你們的人不會追來。”

    說罷,她也懶得再理會他,徑直策馬向前飛奔。

    梅蘇一愣,秋葉白的胸有成竹讓他心中生出不妙的預感,他沉默下去,腦海里高速地運轉了起來。

    黑暗中奔流的河水發出的聲音,讓他忽然那想起杏花村不遠處就是一個渡口,那個渡口人一向不多,若不是他曾經在那里乘過船,也不會記得,而那個渡口是通向南岸最近的渡口!

    南岸雖然也是他的勢力地盤,但是他並沒有在那邊發布通緝令!

    是了,她早已經謀划好了退路,沒有看見的周宇和那個和尚只怕是准備船只去了。

    如今,他們要拼的就是——到底是他手下的追兵先到,還是她能先到那個渡口!

    但是梅蘇尚且還沒有從自己的思緒之中回神,就忽然身子一輕,整個人從馬上被人扔了出去。

    他錯愕而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卻只能在‘砰’地一聲響后,直接被撞暈了過去。

    秋葉白努力地扯著馬韁一路飛馳,她死死地拽著馬韁繩,壓抑著自己身体的顫抖。

    她知道自己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鎮定,小腹不斷傳來尖銳的痛感,讓她臉色蒼白如雪,她再强悍也是女儿身。

    這也是她最痛恨自己的一點——有些生理上的缺陷,是再高强的武藝和修為都沒有辦法對抗的。

    連續的顛簸和高强度的体力損耗,長時間浸泡在河水之中,又接觸了冰涼的溪水,所有小日子的大忌諱她都犯了,不但如今讓她腹痛如絞,眼前更是一陣陣地發黑。

    這也是她為何將梅蘇面朝下地按在自己身前的馬背之上的原因,黑夜可以掩飾她的臉色,其他人看不出她其實已經是强弩之末,但是一定掩不住梅蘇的眼。

    她原本是打算挾持梅蘇到他們安全離開,但是她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若是讓梅蘇看出來她的虛弱,元澤和周宇都不是他的對手,所以她只能冒險把他扔掉。

    終于,她看見那站在漆黑河流邊的一抹雪白的人影,仿佛一點子黑夜中的光芒,讓她全身都瞬間放松,這一放松,她忽眼前一黑,一頭朝馬下栽倒了下去。

    但是預期之中的疼痛沒有傳來,一個冰涼暗香浮動的懷抱接住了她。

    秋葉白昏過去之前,只覺得元澤懷抱,怎麼會那麼冰涼陌生,卻又那麼熟悉。

    ……

    “快,快!”正陰領著大批人馬策馬飛馳,但是前面出現的情景卻讓他忽然猛地一拉韁繩,其他人都不自覺猛地和正陰一起拉住了韁繩,只因為前方的情景實在太過詭異陰森滲人。

    數十條白色影子,靜靜地立在他們要通過的路中央,那些影子慘白異常,安安靜靜地站著,冰涼的夜風吹拂起他們一腳,清一色俊美卻慘白如紙的面容,似來自地獄的白無常,安靜地等候著勾走人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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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56:1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章 溫香軟玉 上

    “你們是何人,還不速速讓開!”正陰厲聲呵斥,他警惕地看著那些白影。

    但是那些白影卻置若罔聞一般,只安靜地站著。

    梅家護衛們亦都相繼厲聲呵斥:“速速讓開,否則休怪我等不客氣!”

    那些白影,仿佛是毫無生命之物一般,寬大的輕薄的白袍子在夜風里舞動出鬼魅之舞,讓人几乎恍眼之間覺得他們的身形不曾著地,而是虛浮于空中。

    月光被整片烏云遮擋,荒無人煙的鄉間小路上突然出現這樣沒有人氣的白影,不能不說實在看著瘆人。

    正陰看著那些人毫無表情的蒼白面孔,几乎疑心自己看見的不過是荒野上游蕩的幽魂,陰森可怖。

    身邊的一名護衛也神色古怪地低聲道:“大護衛,您看,這些……會不會……那種東西,若是如此,咱們最好換一條路走。”

    正陰略一遲疑,但是一聲輕輕的清脆‘叮鐺’聲瞬間讓他臉色一變,目光如炬地投向那些白影的袖口下。

    一點點若隱若現的光芒,讓他心頭一緊,霍地抬起手:“架弩!”

    他身邊的護衛們雖然不明所以,但是訓練有素地瞬間舉起了手中的短弩。

    “正陰大護衛……?”那名護衛有些奇怪地靠了過來。

    正陰冷聲道:“注意他們袖子,他們不是鬼,是人,而且……。”

    他頓了頓,抽出手中的長刀指著那一片白衣魅影,厲聲道:“是敵人!”

    雖然他不知道怎麼會忽然在淮南的地盤上會出現這樣一批形容詭異的人,但是,對方必定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冰冷的河風吹過,天空中的陰云忽然被吹開,冰冷的月光落下來,梅家眾人個跟隨在他們身后的官兵們這才看見那些魅影寬大的袖子下都有一把造型奇詭拼節彎刀,只因為刀身是黑色的,所以在黑暗中若是不集中注意力,根本很難以留意到!

    “你們是什麼人,竟敢與梅家作對!”正陰厲聲道,他非常疑惑這里怎麼會出現這樣一批行事詭譎的人馬。

    一道白色的人影動了動,慢悠悠地往前站了几步,微微抬起頭來,白色的兜帽下是一張細眉修目,陰柔俊美的面孔,只是上面籠著一股瘆人的冷氣,他微勾唇角道:“控鶴監。”

    控鶴監?

    正陰一愣,有點沒有反應過來,但是下一刻,身邊的護衛倒抽一口氣:“控鶴監,那不是……。”

    正陰瞬間臉色大變,隨后神色變幻莫測地道:“若你們是控鶴監的人,我們還是司禮監之人,何況控鶴監乃攝國殿下親衛,豈能隨意參與地方事務,就不怕此事傳出去,惹來彈劾!”

    他雖然說著不相信的話語,但是心中卻已經是信了八九分。

    白衣陰柔美男看著他,輕笑出聲:“不會傳出去。”

    他說話言簡意賅,但是正陰卻忍不住心中一顫,他眼底厲色一閃,手中的弩箭毫不猶豫地對著那為首的白衣人激射而去,但是對方忽然抬手一抽,那只短箭立刻被一道蛇形鞭子給絞碎。

    而與此同時所有的白衣人忽然一抬手,忽然將手中的黑色骨節狀彎刀拋祭向空中,正陰等人只看見那些彎刀在空中瞬間撞在了一起,隨后聽空氣里瞬間響起無數尖利的嗡鳴破空之聲。

    宛如死神的蜂鳴之聲,攜著陰沉暴烈的殺氣鋪天蓋地而下,向著舉著火把的人群蔓卷而來。

    死人——

    是永遠不會被泄露秘密的。

    ——老子是密語捉蟲子愛悠然的嫵媚分界線——

    空氣里飄蕩開沉魅的香氣,讓她似覺得仿佛躺在一片馥郁的花海之中,卻又似浸潤在溫暖的泉水里,那靡麗的香氣似有奇異的功效,讓她原本僵冷的四肢百骸漸漸地溫暖了起來。

    小腹處似有一團柔暖的小火苗儿,寒冷的凝痛淤塞仿佛全部都慢慢地消散開去。

    秋葉白舒服地忍不住眯起眼來,輕輕地低吟了一聲,下意識地團起了身子,想抱住那團溫暖。

    “嗯……。”

    但是下一刻,她忽然一下子依偎進一個處冰涼之地,原本七月流火的天氣,這樣的涼氣應該帶來舒爽的感覺,但是對于此刻的秋葉白而言,卻只能讓她瞬間打了一個寒顫,下意識地就要避開那樣的冰涼,卻被人一把按住了。

    秋葉白一個激靈,意識瞬間從昏沉中抽離了出來,她睫羽顫了顫,緩緩地睜開。

    納入眼簾的首先是一片黑色的絲緞,柔軟的緞子,泛著華麗的幽光,似一汪暗夜間的流泉,隨后便是上面盛開的大片猩紅彼岸花,精致的繡線織成妖嬈的花瓣,艷麗詭美。

    恰似——

    它的主人。

    秋葉白緩緩地抬起眸子,正正撞上一雙宛如子夜一般漆黑的精致眼眸,長如黑雀翎的睫羽下,漆黑碩大的瞳仁沒有一點子光澤,仿若一片無邊無際的虛無幽空,沒有一絲屬于人的情緒,但眼角下那一點淚痣,腥紅精致,似一點小小的妖嬈火焰,映亮他蒼白絕麗的面容。

    他正幽幽地看著她,見她睜開眸子,微微一笑:“醒了?”

    有美人兮,活色生香,攝人心魂。

    秋葉白呼吸微窒,她怔怔然地看了他半晌,方才輕聲地,似試探地道:“百里……初,初殿下?”

    百里初手臂彎曲,懶洋洋地擱在床頭,手腕懶洋洋地支著臉頰,似笑非笑地看著身邊似還有些懵懂的人儿:“小白,很久不見,本宮是否可以將你的表情理解,你見到本宮,喜不自勝,只疑身在美夢中?”

    秋葉白看了他半晌,確定了不是自己在做夢,輕嘆了一口氣:“是啊,疑身在噩夢中。”

    奈何噩夢不能醒!

    百里初唇角的笑容淡薄了一點:“果然如本宮所想,小白的嘴儿還是那麼賤呢。”

    秋葉白看著他,皮笑肉不笑:“既然相看兩相厭,殿下又何必自找不自在呢?”

    百里初略俯下頭,居高臨下地睨著身下的人儿,見她斜眼瞥過來,帶著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一種媚嗔之態。

    他微微眯起眸子,聲音愈發地低柔魅惑:“小白,這些時日不見,你這是在埋怨本宮冷落了你,讓你春閨寂寞,空虛黯然麼?”

    秋葉白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方才說出來的話,怎麼聽著似都有一股子古怪的歧義,似在埋怨長久不見的情人,她瞬間一僵,卻發現自己不但身子綿軟無力,連腦子都因為方才醒來都遲鈍昏沉,哪里能和對面的變態玩儿心眼。

    她索性閉目養神,轉過身子去不再理會他。

    百里初瞅著秋葉白那副模樣,一點不似平日里伶牙俐齒的模樣,便略有些疑惑地挑眉道:“怎麼,還是因為失血過多,身子不舒服麼,本宮已經命人去熬了四物湯,你一會用了再睡。”

    秋葉白聞言,心底陡然一顫。

    失血過多?

    是了,她是帶著老鷓鴣騎馬到了碼頭,忍耐不住身体的不適,才從馬上栽倒下去,接住自己的明明是元澤,怎麼會到了他的手上!

    她竟然遲鈍到這個時候才想起來這些事儿,意識到自己在這里絕對意味著沒有發生什麼好事儿,最有可能的就是她的秘密已經曝光,而她方才還有心思和他針鋒相對地扯嘴皮子官司,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秋葉白忍不住伸出指尖揉揉自己的眉心,告訴自己,定是百里初給她的心理陰影太深,所以才會一見到他,便失去了平日里的敏銳,只顧拿全身心的功夫去應付他了。

    而他的話,更是讓她徹底地明白,秘密被第二個人知道,便不再是秘密。

    但也許是因為她的‘秘密’早已經失去秘密的定義,所以即使在身為百里皇族的成員百里初知道了這個‘秘密’時刻,她心中卻沒有再如曾經想象中的驚惶,反而在無數的猜疑與防備都卸下之后,只余下一種疲憊的平靜。

    秋葉白想了片刻,轉過來,躺平了身子,看著身邊的人,語氣淡漠地道:“殿下,已經知道了罷?”

    百里初看著她種淡漠而無謂的神色,勾了下唇角:“本宮知道了什麼?”

    秋葉白冷冷地看著他,譏誚地道:“原以為殿下嘴上素來是個利落的,不想竟還有這愛打啞謎的時候。”

    他連女儿家暖宮行氣補血的‘四物湯’都提到了,她怎麼可能騙自己說他什麼也不知道?

    百里初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點點頭:“嗯,是麼?”

    秋葉白看著他那目標,心中瞬間一冷,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什麼目的,但是他分明是想要逼她自己親口說出來!

    她側翻過身,不想再和他扯嘴皮子官司,只背對著他冷淡地道:“殿下,真的不知道在下是女儿身麼,那麼現在您知道了。”

    說罷,她試圖支撐著疲軟的身子坐起來,但是卻被人一把狠狠地向后一按,她一下子就被按回了那個冰冷寬闊的懷抱里。

    秋葉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隨后驀然低頭,看向自己的腹部,雪白的衣服下,貼著她柔軟小腹細膩肌膚之上的是一只溫熱修長的手掌,而不是她以為的自己的內息的運行所產生的溫熱。

    “現在,本宮知道了。”百里初的聲音低柔喑啞地在他耳邊輕輕地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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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溫香軟玉 中

    小腹上傳來的溫熱熾烈的暖意,源源不絕,和抵在她背部的那個涼薄的懷抱形容如此鮮明的對,冰火兩重天。

    小腹,缺乏骨骼的保護,一向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更是和咽喉一同都屬于武者的致命命門。

    他的手因為常年戴著特殊的手套,指尖柔軟而細膩,而與那一份柔軟和細膩不同的是,他手上近乎粗暴的力度貼著她的肌膚扣在如此敏感的地方,散發著危險的熱氣,讓她忍不住微微地顫抖起來。

    秋葉白下意識地伸手隔著衣衫抓住那只擱在她小腹上的手,試圖扯開他的手,但是很明顯她的力氣倒仿佛是貓儿在抓撓。

    那種感覺異常的微妙,自己的手觸碰不到自己的身軀,甚至只能無助地隔著衣衫才能抓住那只霸道而危險的手,這種怪異的親密感,讓秋葉白心底生出茫然無力來。

    她忍不住咬著唇道:“你……放開。”

    帶著點顫抖的聲音,聽起來有一種隱忍而無助的味道。

    看著强悍的生物脆弱的那一刻,讓人心底憐惜之中更生出異樣的暴戾來,想要看她更脆弱與無助的模樣。

    百里初的眸色暗了暗,咬著她柔軟的耳垂輕聲低語,聲音有一種古怪猙獰的溫柔:“小白,小白,別用這種聲音跟本宮說話,這聲音真讓人想……吃了你。”

    秋葉白僵住,不敢再動,她閉了閉眼,片刻之后,恢復了冷靜,但是手依舊扣在他的手背上,淡淡道。

    “殿下,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要殺要刮,總得給她一句話。

    但是她身后許久都沒有聲音,身后的人仿佛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麼一般,只懶洋洋地垂下另外一只手在她白嫩的側臉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划著。

    似乎在考量著什麼要緊事。

    秋葉白也不作聲,任由他將她扣在他懷里,雖然這種局面全然被他人掌控,不得不放低姿態感覺非常的不好,尤其是還有一只魔爪威脅性地按在她敏感之處,但是若她慌張强硬起來,卻只會陷入更被動的局面。

    只是,這樣的感覺實在難熬

    雖然懷里的人儿乖巧安靜地棲在臂彎里的,仿佛馴服了的小貓儿,任人撫弄,但是百里初卻依舊能感覺到那具軀体由內到外散發出的冰冷氣息。

    他卻偏喜歡看她這般不自在的難受樣子,故意又壓低了身子貼著她的背脊更緊密,似情人在她耳邊甜蜜的絮語:“乖小白,你是想死呢,還是想成為皇族的神妓順帶滿門抄斬呢?”

    秋葉白眼底閃過凌厲的寒光,半晌才面無表情地道:“在下都不想。”

    百里初目光停在她看似乖柔的背影上,眸光莫測。

    他雖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卻也知道她眼里都是外露殺氣。

    “嗯,那便有些難辦了。”百里初輕笑了起來,仿佛頗為有些頭疼和無奈的模樣。

    秋葉白眸光閃了閃,心中冷嗤,殺了你就不難辦了,你可願意死一死,公主殿下?

    她並不蠢,心里明鏡儿似地知道抱著自己的變態美人慣以磋磨她為樂,但是形勢比人强,所以就算知道,此刻也只能暫時憋著,以圖后報。

    “殿下覺得怎麼好辦?”她看似柔順,實則譏誚地道,

    看著懷里的人儿隱忍的側臉線條,他低下頭慢條斯理地在她耳邊柔聲道:“本宮也不想,但小白乖乖地呆在本宮身邊一日,秋家自然只有四少,沒有秋家四女。”

    秋葉白一愣,隨側過臉,看了他片刻,狐疑地眯起眼:“殿下,你不討厭女人了麼?”

    明明討厭女人討厭到只能接受男子,明明知道她是他最討厭的女人,此刻也想要將她鎖在身邊?

    百里初想了想,淡淡地道:“討厭。”

    秋葉白眼底愈發疑惑,剛想說什麼,卻聽見他繼續微笑道:“你覺得你全身上下哪里像女人了?”

    秋葉白瞬間沉下臉,雖然沒法否認她確實沒有一點儿像女人,但是被人這麼嫌棄直白地說出來,卻還是讓她想揍人。

    百里初那種譏誚的眼神,讓她覺得呆在他懷里簡直是一件忍無可忍的事,索性不管不顧地伸手就去推他的胸膛,順帶反唇相譏:“我哪里不像個女人了,即便我不像個女人,可也還有人一點都不像個男人,半斤八兩,卻也好意思去嘲笑別人麼?”

    百里初見懷里的小豹子被惹炸毛了,在他懷里蹭來蹭去地想跑,唇角彎起笑意更甚:“小白,可是惱了?”

    秋葉白懶得去理會他,只索性手臂一撐床邊就要坐起來。

    百里初怎麼會讓她就這麼跑了,兩人一掙一按,秋葉白起身之時用力過猛,百里初的扣在她小腹的手臂被這麼一帶,向下一滑,她梭然僵住。

    百里初感覺懷里掙扎不休的人儿渾身僵如木石,手上的觸感讓他魅眸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隨后懶洋洋地道:“嗯,這會子,本宮確實覺得小白有地方像女人了。”

    秋葉白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百里初看著她,含笑建議:“小白剛剛醒來,女儿家的小日子,到底還須躺著好好地歇著養好精氣神。”

    秋葉白感覺中衣里頭的魔爪動了動,隨后她忍耐著躺了回去。

    所謂自作孽不可活,大約就是如此了。

    百里初很滿意秋葉白的乖巧,另外一只手的指尖溫柔地從她的烏發間穿過:“且放心,本宮既應承了你的事儿,定會做到。”

    耳邊的聲音聲音低柔喑啞,讓她莫名的覺得有一種奇異的安心感。

    百里初雖然行事詭譎,性子陰鶩,但如他這樣的人,要麼不承諾,承諾了便不會輕易毀約,那是屬于權者的驕傲。

    何況,依著他的潔癖,她在對他還有用的時候,確實不需要擔心他會出賣她。

    只是相信一個自己曾經如此防備與厭惡的百里皇族之人,讓秋葉白說不清楚自己心中的滋味。

    她看著窗外的流云自天空而過,忽然淡淡地問:“元澤和周宇呢,他們怎麼樣了?”

    百里初手上的動作一頓,低柔涼薄的聲音里聽不出情緒:“你很擔心他們?”

    秋葉白輕嘆了一口氣:“他們是受我牽連,方至于此,我如何不能擔心。”

    雖然秋葉白未曾注意到她自己用了近乎解釋的口吻,但是百里初卻注意到了,心中一悅,便也沒有多為難她,只道:“不必憂心,他們自有休養之處,你只管這几日養好身子也就是了。”

    秋葉白聞言,雖然略有擔憂,但還是沒有再多問,百里初沒有騙她的必要。

    她點點頭,隨后又沉默了下去,好一會才低聲道:“我好多了,殿下可以把不必如此辛苦了。”

    百里初体溫低,但是捂著她小腹的手卻很溫暖,明顯是他在運功于掌心,為她暖腹溫宮,雖然還是不明白他到底抱著什麼目的和念頭去做這種事情,只是既然她醒了,這般狎昵地的姿態實在讓她渾身不自在。

    百里初倒是頗有興趣地挑眉問:“大夫曾言女子宮寒血瘀,須得熱源相偎,去寒暖宮,小白平日里喜用何物?”

    秋葉白沉默了一會,還是勉强答道:“實在需要,平日里素來都是用暖湯婆子。”

    百里初沉吟了片刻:“宮寒發作,可是皆會失血過多而致暈迷?”

    秋葉白忍耐著言簡意賅地道:“不是。”

    百里初想了想,似還要再細問,秋葉白終是忍不住地咬牙低道:“殿下,我餓了!”

    她為什麼要在這里和一個假女人探討這種該死的問題!

    百里初看著懷里人儿漲紅的耳朵,隨后輕笑一聲,慢慢地從她懷里把手抽了出來。

    不可逼迫太過,總歸要讓她慢慢接納他的存在才是,正如他也需要一些時間,也好——接受這種情形

    他看著自己指尖上的那一點紅,腥紅的顏色在雪白的指尖上看起來異常的耀眼,一如他從她皓腕、雪頸上采集的‘解藥’一般,但是……

    秋葉白原本因為他從自己懷里抽出手來那種似刻意撩撥的惡劣動作,臉色已經滿是緋紅,看著他瞅著指尖上那點紅,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原本緋紅的臉儿這回瞬間有點儿發青,這廝不會……不會連這個都打算拿來做‘解藥’不浪費罷。

    但見百里初卻忽然閉了閉眼,低柔的聲音梭然尖利起來:“雙白!”

    門外立刻傳來男子清朗的聲音:“殿下,您的沐浴香花和泉水都已經備好。”

    百里初梭然起身,優雅利落地落地,隨后只輕飄飄地扔下一句:“歇著罷。”便頭也不回地飄出門外去。

    來去似一陣風,秋葉白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那廝實在嫌棄手上被弄髒了,要去沐浴,頓時臉色綠如夏日里的小蔥,惡狠狠地朝著地上‘呸’了一聲。

    老子還沒嫌你手髒呢!

    但凡能把你弄死,本少會願意讓你這般輕薄麼!

    ——

    日升月落,又是兩日過去。

    秋葉白將手里用完的藥擱在桌上,推開竹窗,靜靜地看著窗外一片熱鬧繁華,街道上人來人往。

    煙火人間,繁華靜好。

    這里是南岸,不若東岸主要做的是貨運生意,而是客運生意,所以建筑景致更為精巧些。

    百里初並沒有告訴她,他到底是怎麼帶著她來到南岸的,只是讓她略覺得奇怪的事就是梅蘇已經知道她必定會逃往南岸,但是這几日過去,她並不曾看見南岸如東岸一般劍拔弩張,戒備森嚴。

    難不成梅蘇那一摔被她摔死了?

    但若是如此‘普天同慶’的消息,想必南岸這里更該風聲鶴唳,官兵到處搜捕才對。

    大約是梅蘇那一摔不輕,尚且沒有精力來顧著搜人。

    她輕嘆了一聲,不知她還能渡過這樣的平靜的日子几日。

    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秋葉白沒有回頭,只道:“請進。”

    竹門‘吱呀’一聲打開,雙白捧著點心進來,看著秋葉白微笑道:“秋大人,殿下讓人准備了些制梅子和玫瑰紅棗甜湯,最是暖胃補血,且用一些罷。”

    秋葉白身形僵了僵。

    雖然百里初告訴雙白他們,她是受了傷,但每每聽到別人口里的‘補血’二字,她就不自在。

    她坐回了桌邊,看了看擱在精致雞翅木雕花小台上的湯碗,紅豆棗湯上漂浮著几片新鮮的玫瑰花瓣,看著便引人食欲,邊上是一份晶瑩剔透的薄荷梅子。

    薄荷梅子爽口,紅豆、大棗、玫瑰都是補血之物,對女儿家而言皆是妙物。

    她挽起袖子,靜靜地把里面的東西慢慢地吃完。

    這兩天,百里初都會讓雙白給她送這些東西。

    看著秋葉白沒有拒絕地將東西用完,雙白妙目含笑:“大人可覺得這兩日子好些了?”

    秋葉白看著雙白,擦了擦唇角,點點頭:“多勞你費心。”

    這兩天也是雙白在處理她衣食住行並煎藥事宜,若一白是百里初身邊的第一殺神,那麼雙白便是体貼的‘管家娘子’,他修眉妙目看起來比看著陰柔狠辣的一白更爽利,總是時時含笑,行止之間体貼入微。

    但是,她相信必要的時候,雙白的手段只會比一白狠。

    若是她沒有記錯,雙白還掌著控鶴監的刑堂,能對自己同袍動手施加酷刑之人心性絕非尋常。

    雙白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輕描淡寫如敘家常般地道:“秋大人若是早日大好,也不枉殿下這般仔細照拂的一番心意。”

    秋葉白聞言,沉默了一會,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是的,百里初這兩日雖然依舊沒事儿便言語動作肆無忌憚地撩得她心頭火起,恨不能將他撕了扔洞里埋起來,再貼上黃符——永不超生!

    但是……

    他不經意之間的那些体貼入微的細處,比如雖然她不願意,卻非要擱在她腹的惡劣的手,一夜到天明卻都是暖意溫融,比暖湯婆子都要舒服,讓她不自覺地沉眠,比如涼爽的玉席之間她那一處必定是墊著薄毯的,比如膳食之間的絕無腥涼之物,她桌上的茶水更永遠都是溫熱恰可入口而非滾燙的。

    秋葉白不是個受人恩惠而不自知,相反她總是異常敏感的,所以她困惑,並且有些不明所以。

    何至于呢?

    這般情人似地和風細雨,潤物無聲,哪里就似他的作風,而他和她的關系,就算不是襟臠與掠奪者的關系,勉强算來也不過是合作者罷。

    他需要她的血,她需要他為自己遮掩‘秋家四女’的秘密。

    雙白看著秋葉白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似看透了她的心思,莞爾一笑:“大人不必耿耿于懷,万事順其自然,在下素來都只見有人愁他人對自己不好的,還未曾見過有人煩憂他人對自己太好的。”

    秋葉白一怔,抬眼看了雙白一眼,心中暗自嘆息,那是你不知這‘好’受得讓人實在有些心驚膽戰。

    但雙白說的話也並不是沒有道理,既然她和他都有要守住的秘密,如今的狀況也算不錯,至少那廝很明顯的——‘女子厭惡症’尚未痊愈。

    今晨她起的早些,不過是尋思著前兩日他譏諷她不像個女子,一時不服氣,便再鏡子前試試挽了女子發髻,又用他的胭脂點了下自己的唇,也不再刻意壓低發聲。

    百里初起身見她坐在鏡前,便過來又動手動腳,誰知她一回頭,他便一臉蔥綠似看見了什麼可怕怪物似的倒退數步,隨后竟然無法忍耐地直接奪門而出。

    直把她氣得恨不能提刀去將他大卸八塊。

    秋葉白雖然自尊心很是受損,但是她估摸著近期內倒是不必擔憂她的貞潔問題了,方才略釋懷。

    但她並不知道某人早已經將她里外探索了個遍,這會子也在努力適應自家看上的小豹子是個雌儿的事實,只是暫時不能接受她女裝模樣罷了。

    “多謝,我心中自是明白的。”秋葉白嘆了一口氣,她自從回了上京之后,竟招惹奇葩變態,這都是什麼破事儿!

    雙白妙目里閃過精光,見她神態之間不若方才郁結,便依舊是笑意溫然的模樣:“既然大人想明白了,雙白也就不打擾大人靜養了。”

    說罷,他便端著收拾好的東西退出了門外。

    雖然他不知道秋大人到底負了什麼傷,那日主子抱著大人和他們會合的時候,只見大人褲腿上血跡斑斑,似傷得不輕,這几日雖似乎痊愈極快,但主子還是吩咐了他們無事不得打擾。

    雙白才退出門外,便見著院子里站著一道艷麗的紅影,一雙幽深涼薄的魅眸正靜靜地看過來。

    雙白一愣,隨后便立刻走了過去,恭敬地喚了聲:“殿下。”

    百里初點點頭:“她用了?”

    雙白微笑:“是,大人都用了,想來也是知道殿下的心意呢。”

    百里初微微眯起眸子看向小樓,片刻之后,譏誚地輕嗤了一聲,神色愈發地莫測起來。

    雙白看著自家主子,他一向算是主子身邊最貼身伺候的,多少能猜測到自家主子的心思,但這一回他實在猜不透,除了知道自家主子是對這位秋大人上了心,只是這份心思又有多少。

    是否真能做一葉扁舟,渡得過主子心中那些黑暗深淵。

    “殿下,您原不該此時醒來,那國師大人他……。”雙白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問問怎麼殿下會忽然醒來召喚他們,莫不是計划有變?

    百里初神色一冷,輕蔑地道:“若不是那蠢物太過沒用,你認為本宮會冒險醒來麼,本宮原是就知道小白的身手絕非尋常貴族子弟所有,想著阿澤呆蠢木訥些,但小白多少更能接納,卻不想他竟無用到這樣的地步,一個人都看護不住。”

    雖然因為阿澤,多少還是探出了小白的真實身份,但是最后若非他察覺情形不對,冒險醒來,還不知如今小白和他們會是個什麼處境。

    當然,若小白真的是一名男子,那個夜晚她設計帶走老鷓鴣的計划,大膽到極點又縝密到了極點,不可謂不精妙,只可惜她步步算計都算准了,卻偏生沒有算到她會痛暈過去。

    女子果然是這世間最麻煩和最討厭之物。

    雙白顯然已經習慣自家主子這麼說國師大人的語氣,也不曾多見驚訝,而是沉吟道:“那殿下接下來有何打算,真言宮之人已經在四處尋找國師了。”

    早前,殿下提前沉眠,令他們分出一部分人暗中跟隨在秋大人身邊,但是不接到殿下的指令,他們絕對不會露面,所以他們才會在接到殿下召令后那麼快地出現,並絞殺追緝大人的梅家人馬。

    與此同時,殿下還安排了國師從蓮戒山的坤元洞‘提前出關’,真言宮人不疑有他,按著老例護送國師回宮,半途上,他們使些了手段,讓國師大人和真言宮人走散,並把國師弄到了東岸。

    果然一切都如殿下所料,秋大人一眼就認出了真言宮的標志,並將國師大人給撿了回去,一路相處‘融洽’。

    只是真言宮這一次護送國師回宮的人,一定已經慌了神,秘而不宣地四下尋找國師,如今只怕是快尋到了淮南。

    雙白微微顰眉,補充道:“若是讓真言宮之人發現國師和秋大人在一起,只怕國師的身份瞞不住,而秋大人也會陷入麻煩。”

    百里初指尖掠過身邊漫漫的花叢,漫不經心捏碎一朵艷麗的薔薇:“也是是時候讓小白回京了,賬冊她已經拿到了不是麼,她比本宮想象中更能耐。”

    雙白默然,何止能耐,連他后來知道了秋葉白的身份,都忍不住一驚,他早年所拜師門祖師爺便是從藏劍閣出來的,算起來他也算是半個藏劍閣弟子。

    藏劍閣在江湖人心中地位之超然,他自然明了,竟未曾想過藏劍閣主就在自己身邊,而且還是那樣一個不起眼的身份。

    只是若細細回想,自己亦不得不佩服秋葉白,大隱隱于市,他一介庶出子弟身份,能周旋于朝野危流之間,搖搖欲墜,但几次三番的危機,都不曾困住他,如今他初入朝廷時日尚淺,都已經看出絕非池中之物。

    只可惜,他遇上了自家主子,也不知日后是否從此龍困淺灘,連尋常娶妻生子都不能夠了。

    雙白是知道藏劍閣之人最是不喜被束縛,超脫于江湖之外,更何況藏劍閣主,只怕絕對不會甘心束手就擒,還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情來。

    想到此處,雙白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和憂慮。

    一個也算是師門淵源,一個是自己發誓以命效忠的主子,竟這般牽扯在一起。

    “雙白,本宮記得你跟著本宮之前,所拜的師門與藏劍閣也多少有些淵源罷?”百里初看著自己手上細碎腥紅的花瓣,忽然道。

    雙白心中一凜,果然什麼都瞞不住殿下,他隨即恭敬地道:“是,屬下的師門出自藏劍閣,不過也已經無往來多年,但凡從藏劍閣出去的門人另立門派,便視為已入江湖,不再是藏劍門人。”

    百里初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又道:“把你對藏劍閣的所知先撿些要緊的說一說。”

    知己知彼方才百戰百戰,小豹子出身不凡,他不得不多考慮些,是不是得先摘了豹子窩。

    雙白沉聲道:“是。”

    隨后,他便選了些關于藏劍閣要緊的部分細細地跟百里初說了,百里初面無表情地聽著。

    “……這就是屬下所知道的關于藏劍閣之事,屬下師門終歸已經脫離了藏劍閣多年,其余細處和秘聞,便不是屬下所能知道的了。”雙白說完,看向百里初的神色有些遲疑。

    百里初仿佛腦門后長了眼睛似的,只一邊把玩著手里的血薔薇,一邊散漫地道:“想要說什麼便說。”

    “回殿下,藏劍閣之人素來行事不羈如風,更不要說藏劍閣主,武林黑白兩道之間都要給藏劍閣主面子,閣主地位超凡,所以屬下不明白秋大人為何會放棄江湖逍遙,卻要回到這禁錮他羽翼的朝廷江湖之中。”雙白遲疑了一會,還是繼續道出了心中的猜忌。

    “屬下懷疑秋大人的目的不純。”

    若是秋葉白目的不純,那麼當初在地道里與殿下的一段巧遇說不得就是他有心設計,若是如此,這一任的藏劍閣主也許並不再如歷任閣主一般閑云野鶴,只怕另藏野心。

    百里初聞言,手上動作一頓,

    動機不純……

    他微微眯起眼,隨后輕笑出聲:“這天下間沒有比她更不想與著朝堂、與我百里皇族沾染上一絲關系的人了。”

    雖然他並不知道秋葉白為什麼會在逍遙江湖十多年后卻又忽然回到秋家,秋葉白為人雖然灑脫不羈,狡黠明睿,行事亦正亦邪,但是這些時日相處下來,卻也能看出她行事之間有著江湖儿女的不羈與重義的風范。

    能讓她放棄十几年的縱馬江湖,醉臥蓮台日子,冒著身份暴露的危險回到這殺機重重的黃金牢籠之間的人,想必對她而言應該是相當重要的。

    百里初眼底眸光幽涼,吩咐下去:“去查查她和秋府誰走的最近。”

    藏劍閣他一時間找不到下手的地方,但是秋府,一定有小豹子的弱點。

    雙百見百里初這麼說,雖然心中仍舊不能釋疑,但是自家殿下若不是胸有成竹,不會信口開河。

    但是聽著自家主子的意思,似是想將秋閣主控制在他手中,這讓雙百的妙目里閃過一絲憂色:“殿下,藏劍閣主一向在江湖中地位超脫尊崇,有過人之處者,必自有其傲氣,您若是……。”

    ……。”

    日光之下,紅衣美人低頭嗅薔薇,薔薇嬌美,人更艷。

    “無妨。”百里初挑眉,順手摘了一朵半開的薔薇放在鼻尖輕嗅:“她的弱點,若是被別人掌握去了,也是麻煩,本宮不過是替小白著想罷了。”

    雙百看著自家主子的模樣,心中暗自嘆息了一聲,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其實您不過是要將對方的弱點掌握在自己手里,好讓秋閣主任您搓圓搓扁罷了。

    他不由對秋葉白升起了一絲同情。

    但是自家主子二十多年心如止水,難得對人起了這樣的心思,看上的人也人中龍鳳,不管如何,他們做下屬的總要讓殿下一償夙願。

    雙白恭敬地退下之后,百里初看著手里的薔薇,想著那閣樓的人儿一臉乖巧又不甘心伏在自己身下婉轉承歡的模樣,原本因為接下來不得不再沉睡而不悅的心情頓時舒爽了起來。

    他心情一好,院子里的薔薇便都遭了殃,被他一番蹂躪之后,便只剩下殘花一片。

    百里初卻覺得這般落紅凌亂凄涼的景致極好,就仿佛某人被蹂躪之后,大約也是這模樣,精致瀲灩的唇角便彎起一個詭譎陰森的笑來,哼著南曲小調,慢條斯理地將那些花瓣放進自己的衣袖。

    “慘聽著哀號莽,慘睹著俘囚壯,裙釵何罪遭一網,連抄十族新刑創。縱然是天災降,消不得誅屠恁廣,唉,恨少個裸衣撾鼓罵漁陽……。”

    一闋凄厲的唱詞,硬是被他唱的柔情婉轉凄艷非常,讓人毛骨悚然。

    而閣樓里,秋葉白正打坐調息運氣,哪知忽覺背脊一涼,硬生生地打了個寒顫,差點讓她運功走火入魔。

    她揉了揉自己肩頭,見心緒不寧,便索性起了身,正打算去取一杯茶來暖暖心頭寒意,卻忽然聽得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一道陰風灌了進來。

    秋葉白頭都不用回,也知道必定是百里初,也只有那人高高在上慣了,才不會記得出入他人房間要敲門的事儿。

    她亦曾提過,但是百里初輕飄飄一句,此處難不成不是本宮的房間麼,她便瞬間詞窮。

    是了,某人也睡在這房間里!

    “殿下怎麼回來了?”她自顧自地為自己倒了一杯茶,頭也不回地譏諷道。

    她可是還記得今儿早晨,這廝見鬼似地從房間里飄出去以后,中午都不曾回來用午膳。

    百里初站在門口,上下打量了秋葉白一番,見她一身利落的青衣直綴,長發束起,俊美非常,眉目冷淡,不帶一點子女氣,眼底閃過滿意的光芒,也不去計較她帶刺的話,徑直走了進來:“小白還是這副模樣,最是迷人,沒事何苦作踐自己成那副不男不女的樣子。”

    不男不女……

    秋葉白手背上爆出青筋一根,隨后睨著百里初一身紅袍,冷笑:“自然是因為殿下這般不男不女的樣子,在下才想著跟您學一學。”

    我是不男不女,難道你這個變態就不是不男不女麼?

    百里初心情難得好,便沒有打算和她多在這上頭打嘴皮子官司,只含笑道:“小白今儿火氣頗大,可要本宮讓你查驗看看本宮是男儿身還是女儿身?”

    秋葉白瞬間面無表情:“不必。”

    她唯恐這變態突發奇想,非要她來驗證一番,索性直接換了個話題:“殿下,你可是早已經知道淮南劫難內幕並不單純?”

    看著百里初的動作微微一頓,她眼底閃過冷色,她在這里看見百里初的時候,就已經生出了這樣的懷疑。

    這世間大部分巧合不過都是有心為之,如果百里初對此案全不知情,他絕對不可能這麼‘巧合’地出現在這里。

    百里初沒有立刻答話,而是走到她對面的凳子上優雅地坐下,亦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微笑道:“沒錯,本宮早就知道此案必定不單純,也知道此案牽扯到太后和梅家,也許還牽扯得更廣。”

    也許?

    秋葉白眼底閃過幽幽銳色,不,看百里初的神色便知道他絕對不是也許知道,而是必然知道淮南一案的內幕。

    她握杯子的手緊了緊,冷聲道:“既然殿下知道,為何不告訴在下?”

    百里初剪了兩塊冰盆里的冰塊扔進杯子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本宮為何要告訴小白呢?”

    秋葉白看著他那笑容,硬生生地忍耐下一拳揍上他的臉的衝動,這個混蛋,分明是以戲耍他人為樂,說不得他消失這一段時日就是在冷眼旁觀她和梅蘇斗得死去活來!

    她心中原本因為雙白的話對百里初略微改觀的印象,瞬間更加惡劣。

    “本宮若是告訴小白,此事的內幕,小白你就不打算查案到底了,還是說你打算投靠太后那一頭?”百里初仿佛一點都沒有因為秋葉白眼底的厭惡目光而不悅,只捧著茶慢條斯理地品起來。

    她垂下眸子,暗自調息,將心中的煩悶壓了下去,只淡漠地道:“殿下說的是,就算殿下告訴在下了此案的內幕,在下也沒有任何退路,此案,還是要一查到底,所以現在,請殿下將您拿走的賬冊還給在下罷。”

    不管他是出于何種目的,賬冊是她弄回來的。

    “怎麼,惱了?”百里初捧著茶,心情很好地看向秋葉白,挑眉輕佻地微笑,白皙的手背映襯著青瓷鯉魚小杯,有一種透徹的白。

    他姿容本就妍麗無雙,這般優雅地跪坐著品茶,楞似一幅華美的工筆美人圖。

    當然,秋葉白此刻想把這美人圖給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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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56:5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章 溫香軟玉 下

    百里初見秋葉白面無表情地盯著自己,仿佛也覺得無趣一般,轉回頭懶懶地道:“賬冊自然會給你,何必這般急赤白臉的。”

    秋葉白看著他,忽然道:“殿下既然知道內情,那麼我是不是可以推斷殿下並不方便出面,所以亦有意讓我參與此事,目的也是梅家的賬冊?”

    她並不相信百里初只是為了救她才會出現在這里。

    百里初慢條斯理地道:“沒錯。”

    秋葉白見他答得干脆,眼底不由閃過狐疑之色。

    即使百里初否手握批紅大權,他始終只是個‘公主’,這個皇位與他全無干系,那麼他到底是站在哪里一派里?

    秋葉白挑眉道:“殿下實在不像與太后老佛爺祖孫情深,那麼讓在下來猜猜,您幫的是隱身在幕后的那一位皇子?”

    攝國公主一方獨攬朝政大權,太后和杜家行事處處掣肘,他們之間早已經勢同水火,當時在春日宴上,她就見識過百里初的囂張,沒有哪個長輩會願意讓一個小輩騎在自己頭上。

    常言天家無父子,何況子孫乎。

    如今皇帝病弱,十日里倒是有七日在病榻上纏綿,若是有杜家血統的皇子登基為帝王,太后老佛爺第一個不會放過的就是百里初。

    所以百里初會襄助另外一位皇子並不出奇。

    百里初看著秋葉白,忽然輕輕彎起唇角:“小白為何會覺得本宮會襄助他人,說不得本宮只是看個熱鬧罷了?”

    秋葉白淡淡地道:“杜家骨血的皇子登基為帝已經有四五代,這種狀況,必不是所有人都會歡喜的,只怕底下早已經暗流洶涌。但凡是帝王,便不會容許有望族尾大不掉,即使是自己的母家,陛下是否真的和杜家一條心,且看如今誰掌握批紅大權便知。”

    皇帝讓百里初掌握大權,未嘗沒有牽制杜家和太后老佛爺的心思。

    百里初不方便出面直接插手皇位之爭,所以並不阻止她參與此事,利用她得到賬冊,借淮南一案曝光打擊太后和杜家,亦扶持另外一位幕后皇子,是很好的計策。

    百里初看著秋葉白,眸光幽深,隨后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能憑借這些零散的線索推斷到這個地步,小白真是讓本宮驚喜,不過,你方才那些言論隨便一條便是斬首之罪,不怕麼?”

    區區一個處境尷尬,身負致命秘密的‘世家子’竟然這般大膽。

    秋葉白面色淡漠:“殿下會斬下我的頭顱麼?”

    百里初看著她那淡然冷靜的模樣,心底癢癢的,伸手去捏她的下巴,嗤道:“你是仗著本宮寵著你,便這般肆無忌憚。”

    秋葉白手掌一抬,直接握住他的手腕,看向他,忽然露出一個難得的溫潤笑容:“殿下,在下也算冒著性命危險幫了你的大忙,您是不是應當給在下一點子報酬呢?”

    秋葉白素來很少主動親近他,如今這般模樣,明擺著便是有所求。

    百里初看了眼她握住自己的手腕,挑眉道:“哦,你想要什麼?”

    秋葉白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繼續問:“接下來,殿下打算繼續插手此事麼?”

    百里初搖搖頭,干脆地道:“不打算。”

    秋葉白一愣,不明所以地看著他,這廝又要折騰什麼麼蛾子?

    此事他不打算插手也插手了,如今要中途停手?

    百里初看著她,漆黑的瞳子里一片淡漠涼薄:“本宮說過了,本宮只是個觀戲之人,若是有人演戲演得好,本宮自有打賞,本宮何曾誆過小白?”

    秋葉白看著他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忽然心中一涼,想起早前還在上京的那日,她去定王府查案之時撞見他和定王相處之時的情景——

    彼時,定王質問百里初的便是鹽運之事。

    她還記得定王問他的那種語氣里帶著被背棄的傷痛,質問他為何會站在五皇子那邊,背棄當初的承諾。

    百里初是怎麼回答的?

    她更記得他近乎溫柔地替定王拍了拍衣襟,甚至仔細地替他拉平了衣衫上的奏折,那動作自然溫存,溫存到生生地讓偷窺的她都感覺毛骨悚然。

    “本宮能答應助你登上皇位,自然也可以捧著別人上位,天極帝國的嫡皇子可有三位,生你的女人不過是父皇繼后而已,本宮平生素來無什麼癖好,唯喜歡看著狗咬狗,所以皇弟定要在所有的狗里撕咬出一條路,咬出一場血腥而精彩的賽事來。”

    那場景,如今她想起來都記憶猶新

    她忽然明白了,他說的話都是真的,發自肺腑的。

    因為……

    這個男人根本就以玩弄他人,他喜將別人擺在台上,看他人在命運中沉浮,痛苦狂喜,廝殺博斗至鮮血淋漓為樂。

    他插手奪嫡,不過是為了圖個樂子,他今日可以幫著這個,明日可以幫著那個,不過是在火上澆油罷了。

    “操控別人的命運很有趣麼?”秋葉白看著他,不自覺緊他的手腕,眸光冰涼。

    百里初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道:“你看那一個個光鮮亮麗的木偶在台上一幕幕地演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當真是極有趣的。”

    “這是皇族之人的嗜好?”秋葉白忍不住顰眉,百里初這種惡癖簡直令人發指。

    他笑了起來,仿佛聽到了有趣的事儿:“沒錯,這就是皇族之人的癖好,本宮不過是讓那些戲更精彩罷了,既然生為皇族,不互相殘殺,骨肉相殘,多浪費這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身份?”

    百里初聲音低頭喑啞,極為悅耳,但是一字一句卻帶著截然相反的殘酷血腥。

    聽著面前之人用這種溫柔而理所當然的神態說出這樣扭曲的話語,偏生還讓人乍一聽,覺得很是有道理,充滿了蠱惑性,簡直讓秋葉白無言以對。

    “怎麼,小白很害怕麼?”百里初看著秋葉白的神情里雖然只是一閃而逝的震驚,含笑問。

    秋葉白神色復雜地看了他一眼:“殿下,您真是讓在下大開眼界。”

    雖然說,理是這個理,但是將這種事情看成取樂子,還真是……聞所未聞。

    總而言之,越美麗的植物,越有毒,面前的這棵毒草已經‘時常’讓她大開眼界,見識惡毒和變態的更高層次,這真不是一般人能達到的境界。

    百里初魅眸微微彎,不但沒有因為她的表情而表現出任何惱火或者不悅,反似極為愉悅一般,反手握住她的柔荑,精致嫣紅的薄唇印上她細膩的手背:“很高興小白能對本宮又有了更多的認知,可見離你我心心相印之日已是不遠矣。”

    秋葉白感受著手背上傳來濡濕冰涼又柔軟的觸感,垂下眸子,暗自扯了下唇角。

    瘋子,才會和變態心心相印。

    她一點都不想成為瘋子。

    “當然,若是小白你來求本宮,本宮倒是不介意插手此事,總歸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百里初看著秋葉白淡漠的秀逸面容,又繼續眉目溫存地俯身過來,對著她道。

    舉手之勞……秋葉白看著他那輕描淡寫仿佛不過是再多在棋盤山擺弄几顆棋子的模樣,輕嘆了一聲:“習慣玩弄命運之人,總有一日會被命運反噬,殿下還是繼續在邊上看你的戲罷。”

    百里初把玩著手里的柔荑,漫不經心地輕嗤:“死得其所,固所願也,有何不可。”

    秋葉白一愣,百里初那淡薄得沒有一絲人情緒的目光,卻讓她忽然感到了有些莫名地心悸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

    她怔然地看著咫尺之間那張絕艷的容顏,忽然有些不知要說什麼。

    百里初似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儿,忽然頗有興致地道:“小白,你是在擔憂本宮麼?”

    秋葉白默默地搖搖頭:“不,我是在擔心殿下你只會把水越攪越渾。”

    那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再加上他方才的那些剖白話語,讓她直覺地認為他還是呆在邊上看著拉倒。

    “小白,你真是太了解本宮了,當真讓本宮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呢。”百里初一臉溫柔地靠近她,單手撐在她的耳邊,另外一只手依舊握住她的柔荑,笑盈盈地將她逼得不得不整個人貼靠在椅背。,

    秋葉白瞬間心中戒備起來,垂下眼避開他那雙懾人的眼瞳,淡漠地道:“不,殿下誤會了。”

    老子一點都不想了解你好麼!

    百里初低下頭,薄唇壓在她額頭上,她身子一僵,他卻眯起眸子,享受著她光潔肌膚上傳來的暖意,聞言軟語。

    “謙遜是一種美德,如你我這般親密的情人,再如此見外,便是矯情了。”

    秋葉白忍耐著一把推開他的衝動,心中忍不住咆哮,誰答應做你的情人了,鬼才和你是情人,太不見外如殿下你,那是不要臉,好麼!

    但奈何百里初身上的靡麗香味漸漸有轉濃的趨勢,那香氣直讓秋葉白覺得腦海里開始有點迷糊,血脈似乎也漸漸開始有些騷動,甚至覺得對方撫上她纖細腰肢的手很舒服。

    感覺壓著自己那只妖怪似又開始莫名其妙地發情了,她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一腳踹出去后逃之夭夭,又或者直接再和他打一架。

    但貌似這兩種選擇除了讓她逞一時之快,都不會帶來什麼太好的結果。

    但她實在不能忍受這種詭譎的情形,直接用另外一只沒有被他拽住的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有些狼狽地勉强別開臉:“殿下,你就沒有想過自己坐上那個位置麼?”

    其實,她還曾經預想過一種可能,便是這個男人之所以如此興致盎然地看著他的手足長輩自相殘殺,不過是為了終歸有一日,他能正名自己皇子的身份,做那鶴蚌相爭之后,唯一得利的漁翁。

    只是這話,實在有些太過直白,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被說破心思,尤其是這些皇族中人,說不得會激怒他,她和他畢竟沒有到翻臉的時候。

    百里初的動作果然停住了。

    秋葉白面朝著他的懷里,暗自松了一口氣,但是感受著他身上那種近乎實質性的涼意,心中卻略有些不安。

    半晌,百里初一句話沒有說,卻不可置否地輕笑起來,聲音低柔喑啞。

    秋葉白有些困惑地看著他仿佛聽到什麼極為好笑的事情一般,笑聲漸漸大了起來,竟似忍耐不住一般伏在她肩頭,笑得渾身顫抖,花枝亂顫。

    她心中越發地莫名其妙,但卻只覺得他的笑聲里除了放肆不羈之外,滿是譏諷、冰冷、還有許多說不上來的微妙情緒,也許是她聽錯了,她似乎聽到了里面甚至還有一點子難以言喻的……悲涼。

    她愣了半晌,忽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慢慢地擱在他肩頭輕輕拍了拍,卻也沒有說什麼。

    百里初笑夠了,忽然抬起眼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片刻,忽然伸手捧住她的臉,溫柔而耐心地微笑:“小白,你真是本宮見到最有趣的玩意儿了。”

    秋葉白挑眉:“玩意儿……殿下,在下實在覺得這算不得誇獎。”

    沒有誰願意被人當成一個玩意儿。

    百里初眯起眸子,低頭不容拒絕地含住她豐潤柔軟如花的唇瓣,漫不經心含地道:“嗯,但是我喜歡。”

    這一回,他沒有用‘本宮’的自稱,而是用了‘我’。

    ……

    ——*——*——

    冰涼的夜風從窗外灌了進來,秋葉白一捋被風吹亂的臉頰邊的碎發,低頭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名冊,將名冊塞進了自己的包袱里。

    昨日下午一番勾心斗角地折騰,外帶付出被輕薄的代價,她換來了拿回自己的名冊,同時百里初同意她不必那麼快回京城,先去與寶寶一行人會和,他會替她善后的承諾。

    將養了好几日,明日她就要去和寶寶會和了,寶寶他們那麼久沒有她的消息,只怕正發動了所有人脈正焦急地尋她。

    秋葉白看向窗外的一輪明月,遠遠地忽見樓下那一道同在望月紅影,神色有些復雜。

    昨日下午那一刻的百里初雖然什麼都沒有說,卻讓她忽然似不小心地窺視了一些她不該窺見的內心一隅。

    她忽然明白,不管是什麼樣的人,都有自己不可言述的沉重,

    只是……

    她並不想去觸碰那些他不願意展露,她也不應該窺見的情緒,那實在太過親密,那些情緒會同時影響到她的情緒和判斷。

    而百里初,並不是一個需要任何人同情的人。

    窗外夜色深沉,秋葉白看著窗下院子里紅衣美人似興致極好地在與一白和雙白對月而飲,並沒有回來安歇的意思,她默默地擱好包袱之后,索性直接吹燈,上床安眠。

    卻不知道為何,腦海里似總有那人近乎凄艷麗的笑聲在耳邊繚繞。

    ……

    ……

    早晨落雨,第一聲輕雷響起耳朵時候,秋葉白就醒了。

    她微微一動,便感覺身后有人在沉眠。

    她不用回頭,就知道是百里初在自己的身后,這位殿下昨夜不知道什麼回來,她竟全然不知。

    再一次證實武藝修為實力的差距,讓秋葉白心情很有些微妙。

    她嘆了一口氣,慢慢坐起身來,看著身邊躺著的紅衣美人。

    百里初睡著的時候,眉宇之間的那種隱約的詭譎莫測之氣便散去了許多,安靜美麗似仿佛月下安靜半開的優曇。

    就算明知道這優曇有劇毒,秋葉白依舊不得不承認,姿容美麗之人,便是惡毒起來,也是賞心悅目的。

    她看著百里初睡顏發了一會儿呆,慢慢起身,扯了衣衫披在肩頭,下了床朝窗邊走去。

    夏日清晨,天邊烏云繚繞,几聲低低悶悶的雷聲之后,已經開始簌簌地下起了雨來。

    一滴滴的密密雨滴串成了水做的簾子,將万物都隔離開,窗外涼風陣陣,消了所有的暑氣,自有一股子清新的水霧之氣飄散進了竹窗之內。

    街上沒有一個行人,一片靜謐,只遠處的江上還有隱約的船儿影子,遠處山影子綽約,隔開密密的雨簾看了,讓人似覺得在看仿佛一幅極為寫意的水墨畫。

    秋葉白靜靜地看著,想起在藏劍閣江邊小樓的日子,不免有些恍惚。

    直到身后忽然想起一道慵懶的聲音:“在看什麼?”

    那聲音里還帶著初醒的沙啞,卷著尾音,有一種勾人的味道。

    秋葉白眼神清亮起來,才發現窗外的雨水已經漸漸少了,不過只剩下一層薄得几乎看不見雨霧,天空不知道何時已經是一片天青色,窗外的景致也漸漸清晰起來,她淡淡地一笑:“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話音剛落,便聽見外頭的傳來小女孩子脆脆的聲音:“杏花,杏花,賣杏花勒……。”

    那聲音繚繞在一片安靜的小樓之間,愈發顯得悅耳而甜脆。

    秋葉白一愣:“這個時節怎麼會還有杏花?”

    杏花是春日才有的,這都已經是苦夏,竟然還有杏花在賣?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照舊是雙白一大早就送來了早點。

    百里初一邊讓他進來,一邊道:“南岸地形特殊,城外有一座極高的山,山勢朝著北的高處偏冷,更有不知何處而來的寒泉,三月山上樹枝仍舊掛霜雪,便是七八月的苦夏,那里仍舊是一片涼爽。”

    她在桌邊坐下,挑眉奇道:“那倒是個避暑的好去處,那就是說這些杏花並不是花娘雨后采摘的,而是日日采摘來賣的?”

    百里初點點頭:“正是。”

    兩人分別洗漱之后,坐下分頭准備用早點。

    食不言,秋葉白很快便用完了早點擱下碗筷,看向百里初,淡淡地道:“一會子我想在城里走一走。”

    她在小樓‘養傷’三兩日都不曾出門,無法聯系寶寶,所以她必須先到城里去尋聯絡的信號。

    百里初點點頭,神色也並無異樣:“也好,本宮也許久沒有散散心了。”

    秋葉白一看他的模樣,便知道他哪里是去散心,不過是要跟著她罷了。

    秋葉白手上動作頓了頓,並沒有拒絕地點點頭:“嗯。”

    就算他跟著她,也不會知道她到底是用什麼法子聯系上寶寶他們的,藏劍閣的聯系方式自有其特殊之處。

    只是……百里初這張臉,他要怎麼遮掩?

    等著秋葉白換好了尋常的細棉布衣裳出來的時候,百里初也已經換好了一身尋常綢黑色袍子,頭上戴了斗笠,黑色的輕紗從斗笠四周垂下來遮了大半身子。

    秋葉白看了看他的打扮,即使已經這副簡單打扮,但不能說不扎眼,她暗自有些無奈地嘆息了一聲,這位殿下氣質太過出眾,越是刻意遮掩,反而越是扎眼,實在也是無法。

    兩人出門的時候,雙白恭敬地站在門邊含笑恭送:“雨后路滑,主子們小心。”

    秋葉白沒有看見一白,便知道他指不定又隱藏了形跡跟在他們身后。

    她心中輕笑,臉上卻不動聲色,只和雙白點點頭道別之后,提著包袱與百里初一同向外走去。

    南岸這里的地下排水系統頗為發達,雨后的街道上積水卻不算多,所以很快街道的兩邊便開始擺上了不少小攤,路上的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看著熱鬧的路兩邊,秋葉白仿佛來了興致,一路走一路逛,不時地看看那些捏糖人的攤子,或者去瞅瞅那些賣各色小物件的攤子。

    百里初靜靜地跟在她身后,看著她興致勃勃地在兩邊熱鬧的小攤里轉來轉去,時不時興致起來,仿佛受不住小販的誘惑,還要掏錢買點儿小玩意。

    但是他亦注意到,她買東西和看東西似都很隨機,並沒有特別固定的,一個扇墜子、一小瓶子劣質的茉莉頭油,或者一把小小精巧的鎖頭,甚至咸魚干串,或者淮南頗為有特色的一些燒琉璃小物件。

    不知道是否其間別有深意。

    百里初微微眯起眸子,他跟著她來,就是想看看她是怎麼和她的人聯系上的。

    “喏。”秋葉白忽然遞給他一串東西。

    百里初一愣,低頭看著那玩意儿——一顆顆的果串子,上面澆了一層亮晶晶的糖漿,看起來似極為好吃的模樣。

    但是……

    他搖搖頭:“髒!”

    秋葉白看著他那高傲的姿態,不用撩開面紗都知道他此刻必定一臉嫌棄。

    她忽然想起若是元澤,大概這個時候已經毫不客氣直接把整串糖葫蘆都給吞下去,然后繼續把她的銀袋子全部吃癟。

    她輕笑了一聲,倒也不以為意,只收回手里的糖葫蘆串子,自咬了一個果子去,輕喃:“不吃最好,酸酸脆脆小果子,裹了一層膩糖漿子,酸酸甜甜最是爽口。”

    百里初看著她那模樣,輕嗤了一聲,自己從袖子里摸了個精致的袋子里出來,從里面摸了一塊精致的玫瑰糕送進嘴里。

    雙白大人是合格的‘管家娘子’,每次出來必定給自家主子准備好最精致可口的點心。

    秋葉白看著他那樣子,竟有點儿小女儿賭氣的模樣,不免有些好笑起來。

    而很明顯,也有人和她有同樣的感覺。

    一道脆脆甜甜的聲音響了起來:“這位大哥哥,你家娘子看起來好漂亮呢,給你家娘子買一只杏花罷,今早落雨之前才摘的,還帶著露呢,可美了,一定最襯你家娘子。”

    秋葉白一愣,轉過臉去,正正對上一雙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娃娃臉儿,面上都是細細碎碎的雀斑,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正伸手揪住了自己的衣袖,挎在胳膊上的花籃里躺著一叢叢帶著露珠的粉色杏花。

    秋葉白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百里初,好笑地對著那小姑娘溫然道:“小妹妹,你方才說什麼?”

    小丫頭笑得甜甜的,肉肉的小臉上有兩個酒窩:“我說大哥哥,你給你家娘子買一支杏花罷,可新鮮了,必定很襯你家娘子的美貌呢。”

    秋葉白看著沉默著的百里初,見他提著袋子的白皙手背上青筋畢露,心中頓時覺得極爽,强自忍耐下下心中大笑慾望,立刻道:“你怎麼知道大哥哥的娘子很美呢,他可戴著斗笠面紗呢。”

    此話一出,原本還想張口道出真相的百里初硬生生地把話噎了回去。

    小姑娘沒有想到這個俊美的大哥哥會這麼問,平日里估摸著也是賣花的嘴甜托詞,這會子有些詞窮起來,便結結巴巴地道:“因為……因為……你的娘子看起來就很美啊,她走路的時候裙擺都沒有動呢,我家隔壁的秀才說美人就是這樣的,無一處不美。”

    雖然沒有露出臉,但是身段行止,那種漂亮優雅的步伐不是誰都能走出來的,還有那雙手雖然看起來比面前的哥哥的手還要大,但是修長美麗,指甲像江頭小鋪子里賣的那些打磨過的貝殼儿一樣亮白。

    小姑娘說完,旁邊的小販都忍不住點頭贊同,這南岸小城里雖然來往的客人極多,但是如這位俊哥儿身邊的女子一樣氣質出眾的大美人卻很少見呢,看著她身邊的俊哥儿雖然穿著尋常衣衫,氣度卻是不凡,想來是外地大戶人家的小夫妻乘船經過南岸,一起攜手出游。

    “大哥哥,買一支罷,給你家美人娘子戴上,也就三文錢一支。”小姑娘說完,討好地看著秋葉白。

    秋葉白繼續强忍著笑意,掏出了十几個銅板扔進她的籃筐里:“給我選一支。”

    小賣花女瞬間驚了一下:“要不了這麼多。”

    她拽過百里初,同時含笑從小姑娘的花籃里選擇了一支將開未開的杏花:“這是我家娘子看你嘴甜有眼光,讓我給你的,拿著就是了,你說是不是,娘子?”

    小姑娘似有些不安,但見秋葉白那篤定的模樣,便喜形于色地連連道謝:“多謝大哥哥,您和您家娘子是善心人,定會百年好合,多福多子。”

    秋葉白感覺自己拽著的人愈發地僵硬,心中愈發地爽快,便擺擺手:“托你的吉言,說不得這會子已經有一個了。”

    說著她就一臉感慨伸手在百里初的小腹上撫摸,當然,她瞬間感覺到兩道陰森森如刀子一樣的目光直接穿透了那面紗扎在她的臉上。

    那種几近實質的刀子一樣的眼神讓她微微瑟縮了下,但奈何秋葉白什麼不厚,臉皮還是很厚的,這會子大庭廣眾之下,百里初絕對是不肯掀了斗笠的,他戴著那斗笠本來就是為了隔絕‘肮髒’的人群,何況這會子眾目睽睽。

    所以,她照舊一臉溫柔地撫摸著百里初堅硬平坦的小腹,唏噓感慨地道:“但願這回穩穩當當的,別再流了,讓娘子你遭那大罪。”

    秋葉白越說越感覺百里初身上那股子冷黑之氣漸漸盛,紗簾子里響起了壓低了的咬牙切齒的聲音:“秋葉白,你別太過分了。”

    她微笑,一邊繼續溫情脈脈地撫摸他的小腹,一邊陰笑:“阿初,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周圍的人聽著秋葉白這麼一說,皆對百里初投去了憐憫的目光,果然是紅顏薄命,竟然總是小產麼?

    “小伙子,你可要多憐惜你家娘子一點。”一邊賣脂粉的老大娘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秋葉白立刻一臉受教的樣子:“那是自然的,我家娘子最是賢淑溫柔了。”

    說著,她目光在那老大娘的攤子一掃,便硬拉著百里初走了几步過去,然后一轉頭溫柔地對著百里初道:“娘子,為夫總在外頭奔波生意,難得這會子陪你回娘家省親,你看看這里的脂粉,釵環可有中意的,選些去罷。”

    那老大娘聞言,知道有生意,眼睛一亮,隨后含笑對著百里初道:“姑娘,難得遇上個知冷知熱的男人,也是福氣呢,可要好好孝敬公婆,伺候夫君。”

    隨后,她見秋葉白在揀選胭脂水粉,便大概是想伸手過來拉百里初想說什麼,但是見百里初那一身冷煞,頓時不敢伸手,暗自嘀咕,這小娘子真是個傲氣的。

    她便湊近百里初,壓低了聲音道:“小娘子,老婆子看你也算是有福氣的,衣食無憂,只是身段子太硬了,不像個好生養的,古話里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你家郎君看著是個好的,指不定多少野狐狸惦記,可要早點為你家郎君生個大胖小子才是正經,別學有些小姑娘要看著窈窕好看,不吃飯,那胎更坐不住了,平白便宜了外頭的野狐狸!”

    那老大娘自以為和百里初說悄悄話,旁人聽不見,但她慣賣了東西,吆喝的嗓子哪里能壓住聲音。

    秋葉白早已經拽著個胭脂盒子笑得肩頭一抖一抖。

    許是說得興起,那老大娘終似忍不住,竟伸手捏了把百里初的后腰,隨后直搖頭嘟噥:“不得,不得,這樣硬的腰板子,生娃的時候,怕是要難產。”

    秋葉白已經支撐不住,似弓著身子在看脂粉,實際上是抱住肚子半蹲馬步在那無聲地笑得臉都變了形。

    斗笠下百里初全無了動靜,跟只木頭似地矗在那里,周身一股子陰冷殺氣,但是奈何周圍都是小老百姓,不曾有几個是見過世面的,這會子雖然覺得那美貌娘子身上一股子看起來極為駭人的氣息,卻也沒有多大要散開的自覺。

    隱沒在人群里控鶴監的鶴衛們默默地,默默地,慢慢地遠離。

    不,他們什麼都沒有聽見,什麼都沒有看到。

    ……

    百里初忽然伸手一把拽著秋葉白就往外拖,氣力大的秋葉白都感覺手腕被扯得生疼。

    她看著百里初快要忍不住變化出妖魔形態了,便隨手丟了一串錢,胡亂抓了一把胭脂水粉塞進袖子里,對著那老大娘擺手:“多謝。”

    那老大娘看著秋葉白被這麼拖走,頓時急得跳腳,對著百里初背影直嚷嚷:“那個小娘子,真是個瓜女子,咋個不聽勸啊,懷了頭三個月不能用大力哎喲喂!”

    百里初聞言,腳下生風似的,硬生生地拽著秋葉白一路急匆匆地前行。

    秋葉白也不著急,讓他就這麼拽著走。

    百里初直接拽著秋葉白走出大老遠到了一處人煙稀少的巷子,方才放開了手。

    他才剛要開口,就看見秋葉白瞬間趴牆壁上去抖了,他頓時聊起面紗,陰冷地瞪著扶著牆壁的人:“你笑夠了沒有!”

    秋葉白聽著他愈發冷柔的聲音,也知道身后之人真的火了,便勉强止住笑,轉過身來道:“阿初,你有什麼好惱火的,女裝穿久了,難不成這種誇獎你的話,還聽得少?”

    秋葉白的一聲‘阿初’雖然不過是因為出行在外,不便暴露百里初的身份,她隨意一喚,卻瞬間讓百里初眼底黑色的陰毒火焰閃了閃,在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竟淡了許多。

    “你那是誇獎,而不是報復,嗯?”百里初看著她笑的有些含淚的眸子,危險地眯起魅瞳。

    什麼叫坐胎坐不住,懷了三個月!

    居然還有人敢摸他!

    百里初想到這里,眼底的凶光就忍不住露了出來,一把扯出一張帕子,使勁地擦方才被那老大娘摸到之處。

    這里再偏僻也是大街上,秋葉白哪里會擔憂他會做什麼,看著他那接近抓狂的模樣,笑盈盈地奚落:“你我不是情人麼,別人誤認為夫妻不出奇。”

    百里初冷哼一聲,一邊擦,一邊還是忍不住郁恨難消:“那些混賬蠢物,都是什麼眼神,本宮明明就是穿的是男裝!”

    他分明比秋葉白要高上足足一個頭,便是要被誤認,也該是她是娘子,他才是夫君!

    只是越是想到這一點,他心中就越是憤懣,但說出來只怕還要被眼前之人嘲笑。

    百里初這會子其實忽略了一點,他身姿行止優雅,皆是貴族做派,這等風姿在上京貴族子弟之中最是尋常。而且他的衣衫款式皆是寬袍子大袖,因為平日里必須裝扮做女子,他不喜女子裝束,更多是男女皆適宜的裝束,即便是一身黑,也自有一股精致華美的氣度,又戴著斗笠面紗,和秋葉白站在一起,自然容易讓人誤認為女子。

    北方有些女子比南方的男子更高,所以嫁給比自己矮的夫君也算不得出奇。

    但是秋葉白卻是在民間呆了許多年,又出了上京,這般短打行頭走路的時候,做派自然更貼近民間,比起百里初在他人眼底更有男儿之氣。

    秋葉白心知肚明,卻並不揭破,畢竟她難得看百里初吃癟吃得如此的痛快。

    看著百里初將手里的帕子擰做一團,隨后厭惡地扔在了一邊,她含笑著遞過去一只杏花:“戴著罷,你在人群里穿梭來去,想必那些味道並不好。”

    她很早就發現百里初的鼻子極為敏感,便猜測,或許是因為素來嬌生慣養,所以養成那樣敏銳的嗅覺,南岸之中有不少挑夫,炎熱夏日身上味道並不好聞,那些汗味,她已經習慣了,並不覺得有什麼,但是百里初大約是會覺得極為不舒服的。

    百里初一怔,卻沒有拒絕,只是接了過來,低頭優雅地嗅了嗅,隨后便納入了衣袖里。

    秋葉白一笑:“我以為你會拒絕。”

    經過方才的事儿,他竟不覺得簪花是一種侮辱麼?

    百里初淡淡地道:“汗味雖然不好聞,但是你若是習慣了唇齒之間都是屍体腐爛的味道之后,便會覺得這世間,沒有什麼不好聞的味道了。”

    秋葉白一愣,不以為然地道:“嘖,說的你似吃過屍体似的。”

    這嬌生慣養的‘公主’殿下,便是一點子別人的觸碰過都難以忍受,皇家之人就算聞過屍臭,估摸著是那些死在他們手里的人身上的,但就算是被處置了的人,還沒有腐壞就會被清理掉。

    雖然知道這位爺鼻尖是個屬狗的,敏銳得很,卻也未免矯情了些。

    百里初神色淡淡:“人,餓極了的時候,和畜生沒有兩樣,同類的屍体又如何,也不過是果腹之物,也只有新鮮的,或者不新鮮的區別而已。”

    秋葉白只覺得他說得越來越離譜,這位就算真如某些史書里喪心病狂的貴族吃膩了山珍海味,要吃人肉,也是養菜人,哪里會去吃什麼腐壞的屍体。

    她挑眉,譏誚奚落:“哦,那何為不新鮮,何為新鮮,還分三六九等不成?”

    百里初看了她一眼,忽然彎起唇角,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如小白這般被放干了血,初死,還未曾出現屍斑的頭一兩個時辰之內,死而未僵者為上品,若是已經僵硬出現屍斑,則是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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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57:0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章 英雄救美

    百里初看了她一眼,忽然彎起唇角,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如小白這般被放干了血,初死,還未曾出現屍斑的頭一兩個時辰之內,死而未僵者為上品,若是已經僵硬出現屍斑,則是次等……。”

    他頓了頓,似在回憶什麼一般:“再次等便是已經腐壞了几日左右的,尚且可以食用,但內髒絕不可食,最次等便是腐壞多日的,食之會中毒,若是按照肉質來分,自然是稚子肉質最佳,偏咸些,童男女次之,成年女子皆較男子更細嫩……。”

    “夠了!”秋葉白面有菜色地朝著他擺手道:“可以了,你報復成功,待會午膳我是不想吃了。”

    不但不想吃,她想把今早的飯菜吐出來。

    百里初看著她的那樣子,搖搖頭:“原當你在江湖中歷練頗多,竟連這尋常几句話都受不住?”

    秋葉白挑眉,拔高了聲音:“哪家師門歷練是讓自己弟子吃人啊?”

    況且這種話哪里尋常了,惡心人倒是很尋常。

    百里初聞言,若有所思地道:“原來不是所有師門都是如此的麼。”

    秋葉白看著他片刻,忽然想起他那一身古怪的武藝,試探地問:“難不成你的師門是這樣的?”

    那是什麼師門,如此邪惡?

    百里初看了她片刻,碩大幽黑的瞳孔里看不出一點子情緒,卻看得她有些不安,他卻忽然笑了笑:“小白,你知道你這副上當的表情看起來蠢得極有趣麼?”

    秋葉白看著他那似促狹的笑容,瞬間無言以對:“……。”

    耍她很好玩麼?

    不過明顯對于這個家伙而言是確實如此。

    “對,我最蠢了。”秋葉白沒好氣地嘟噥,惡狠狠地啃下一顆糖葫蘆。

    百里初看著她的動作,盯著她手上東西,若有所思地道:“能共忽然發現,小白吃的這玩意儿,猩紅鮮艷,又掛著一層黏糊糊的東西,倒是頗有點像生出粘液的人頭,很美味的模樣。”

    如此有畫面感的描述,瞬間讓秋葉白感覺自己手里的糖葫蘆變成了一個個串成了串的血糊糊人頭,她立刻臉色綠綠,瞬間沒有了胃口,索性直接扔掉了手里的糖葫蘆,沒好氣地道:“你就繼續誆我和惡心我罷。”

    百里初抬眼看了她片刻,忽然意味深長地一笑:“本宮從來不會誆小白,還記得麼?”

    秋葉白一愣,有些沒有反應過來,莫名其妙的道:“啊,這話是什麼意思?”

    百里初從自己手里精致的小袋子里摸了一顆玫瑰搞,慢條斯理地含進嘴里:“沒什麼意思,就是覺得你很蠢的意思。”

    說罷,他放下自己的面紗,轉身向巷子外走去。

    秋葉白看著他的背影,心情卻莫名其地有些沉,總覺得他方才的笑意有種說不來的古怪和陰沉,方才的那種不安沒有因為他那些似捉弄人的模棱兩可的話語消除,反而莫名地繚繞在心頭,難以消散。

    “你不是說要去逛逛,還不走麼?”百里初轉過身,淡淡地道。

    秋葉白一頓,立刻露出個笑臉:“好,這就來!”

    說罷,她便几步立刻跟了上去。

    兩人便又是一前一后地往外走去。

    大雨停了之后,一艘艘原本不好靠岸的客船只都靠了岸邊,小街上的人越來越多,小販們也越來越多,熱鬧非凡,

    秋葉白頗為愉快,她已經許久沒有這樣閑適地逛過大街了,何況南岸因為身處水陸樞紐,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有,今日竟然正巧是個趕集的集會日,她便于發地來吧性質。

    她看到感興趣的東西時便會停下來和小販打趣聊天,不時地買上一點小東西。

    控鶴監的鶴衛隱沒在人群里看著她這里摸摸,那里聊聊,雖然很是懷疑她是不是在趁機接頭,但是對方的閑聊晃蕩的對象目標實在是太廣,讓他們全無法判斷到底是哪一個人才是真正的目標。

    而跟在秋葉白身后的百里初卻明顯沒有她那麼閑適了,就算他渾身散發著生人勿進的氣息,就算他是頂尖的高手,但是奈何人擠人的時候,他根本沒有法子將人隔絕開來,他又不允許鶴衛們前來為他開道,于是一干鶴衛們只能這麼看著自家主子僵硬地在那里被人流擠得跌跌撞撞。

    他們看得心驚膽戰的,只因為雖然他們看不到自家主子的臉,但那一身氣息明顯是已經進入了即將狂暴化的狀態。

    ……

    空氣里那些濃郁的各種人氣、汗味、脂粉味道混雜出的氣息,仿佛一個巨大的牢籠將人束縛在期間,讓百里初几乎無法呼吸。

    若只是氣息,他尚且可以忍受,但是周圍往來的人,不斷地磨蹭、擦碰到他的肩膀或者手肘,甚至他已經刻意地避開了,還有些人不知道為何竟總是刻意地過來撞蹭。

    簡直讓人不能忍受!

    他眼底的黑霧漸漸濃郁。

    百里初並不知道正是因為僵硬的模樣,看起來簡直像是第一次出門的大家閨秀,雖然戴著斗笠和面紗看不見面孔,但是氣質是無法掩蓋的,身邊卻又沒有一個侍女,自然會讓一些宵小分子起了不軌之心,便試圖過來在他身上挨挨蹭蹭。

    甚至,還有人見他沒有什麼反應一般,竟一臉若無其事地伸手往他的手摸去。

    百里初腦子里的那根弦瞬間斷了,漆黑的眼底閃過腥紅,指尖一凝氣,正准備大開殺戒卻忽然間面前冷風一閃。

    隨后耳邊瞬間響起一聲慘叫聲,而與此同時一只熟悉又陌生的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無意之中阻止了他動手。

    而周圍的人群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瞬間驚叫著散開了一個小圈子。

    “你做什麼傷我兄弟,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不想活了!”几個痞子看著自己人吃豆腐不成,卻忽然被人一把扔了出去,立刻叫囂著圍了過來。

    秋葉白抓住百里初修長的手,看著那几個圍過來的痞子,冷笑:“敢輕薄我家娘子,不若來試試看你我誰不想活了?”

    周圍的人瞬間就明白了,這些小痞子是這里附近的地頭蛇,平日里也都是調戲小媳婦小姑娘,欺行霸市的貨色,這會子見著這對夫妻是外地人,便想去占人家娘子的便宜,頓時都對那兩人投去了鄙夷的目光。

    百里初只感覺那握住自己的手,指尖和虎口還有因為時常握劍而產生的老繭,柔軟而溫暖,那種暖意慢慢地浸潤進了皮膚與血脈,然后順著血脈慢慢地流淌進入心間。

    讓那種冰冷暴戾的黑暗之氣,漸漸地消彌于無形。

    他透過面紗看向擋在自己面前的人的窈窕的背影,一向幽沉得讓人看不出情緒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茫然。

    她,在保護他麼?

    居然會有人擋在他的面前,用一種保護的姿態。

    那種認知,像是一種……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繚繞在心底。

    秋葉白並沒有知道身后百里初那復雜的心緒,而是專心地收拾面前几個敢在老虎屁股上拔毛的小混混。

    “啊!”又是一聲慘叫,一個掏出匕首試圖偷襲的小混混被秋葉白單手捏住了手腕向后硬生生地一折,讓他瞬間慘叫著不由自主地跪下之后,秋葉白一點不客氣地一腳踏在他的背上,順帶將匕首釘入他的手心。

    “匕首這種大禮,我可不敢收,還是還給你罷!”

    秋葉白輕描淡寫地道,隨后抬起眼看向周圍一臉震驚的小混混,似笑非笑地道:“你們還有誰要再送禮物來的麼?”

    雖然對于秋葉白而言,不過是略施薄懲,但是她的手段利落和狠辣卻還是讓周圍圍觀的人瞬間震了震,又退開了些距離。

    而那几個痞子看著她腳下的自己同伴鼻涕眼淚一起流痛的渾身發抖的情形,瞬間心頭直打鼓,面面相覷。

    他們不是蠢物在,看著這樣的情形,便知道秋葉白不但身手在他們之上,心性也是個厲害的,看他們這對夫婦雖然身高有些詭異,而且打扮算不得出挑,但一身氣息卻掩蓋不住的出眾,想來也不是尋常人物,沒有帶侍從大概也是小夫妻兩的情趣。

    這會儿他們大約是踢到鐵板了。

    秋葉白忽然朝著他們走了一步,那几個小痞子瞬間嚇得連連后退,隨后見著秋葉白看著他們危險地眯起了眼,眼底都是殺氣。

    她忽然那一抬手,那群小痞子們頓時嚇得尖叫一聲,直接轉身就跑。

    秋葉白挑眉,嗤了一聲:“廢物。”

    隨后,她一腳踢在身下那個方才試圖偷襲她的小痞子身上,將他一腳踹出老遠,冷冷地道:“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們。”

    那痞子顧不得自己滿臉狼狽的鼻涕眼淚,立刻捧住自己穿了個窟窿的手,屁滾尿流地趕緊一溜煙逃了。

    圍觀的人群看完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戲,大大地滿足,頓時歡呼起來,期間不少小販更是高興,想來也受過這些地痞的不少氣。

    秋葉白轉頭看向被自己抓著手腕的百里初,略有些擔心地道:“你沒事吧。”

    百里初這種安靜的反應,實在讓她有些擔心,這個潔癖末期重症患者絕不是一個任由人輕薄的人,這會子一點反應沒有,不會下一刻,忽然大開殺戒,把這條街上的人都宰了罷。

    這才符合他的行事風格。

    百里初看著她,淡淡地道:“沒事。”

    她將信將疑地道:“沒事就好。”

    這時候,她又不能直接伸手去撩開他斗笠下的面紗去看他的表情,只好點點頭:“無事就好。”

    秋葉白只感覺他的手似乎稍微沒有方才那麼冷了,剛才握住的一瞬間,她几乎以為抓住了一塊冰,或者說屍体的手。

    她想了想,還是握住他的手,溫聲道:“娘子,還是牽著我罷,這里人多,仔細走散了。”

    說罷,她也沒等他同意,便這麼牽著百里初往前走。

    百里初一楞,隨后也沒有反抗,便這麼讓秋葉白牽著他的手往前走。

    周圍隱藏的控鶴監鶴衛們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堪稱詭異的一幕。

    自家主子竟然真的跟小媳婦似地被秋大人牽著走了?

    一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著秋葉白子在前面似有意無意地為百里初擋開人流,忽然莫名其妙有一種眼睛一酸的感覺。

    自家主子,和秋大人看起來真真儿像一對小夫妻。

    一白默默地感嘆,秋葉大人其實也是個極為体貼的男子。

    當然……好吧,也許殿下才是夫君,秋大人是‘妻子’,雖然現在這情形看著有點顛倒。

    ……

    擁擠的人流之間,混雜的氣味依舊如此難聞,所有的氣息只尋常人看來不過是普通,但是在他的鼻間便會放大了多倍,而牽著自己款步而行人,在前方,似一抹清風,帶來淡淡的清新之氣,即使在那些混雜的味道之間,也如此的清晰。

    仿佛一下子便將那些混雜的難聞的人氣全部都隔離開。

    千万人之間,俱往矣,仿佛都只能看見那一道青影牽著他款步而行,不論走到哪里,永不會迷失方向。

    百里初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種仿佛就此走下去,便可以一路行至老天荒的荒謬感來。

    秋葉白忽然停住了腳步,轉身看向他一笑:“好了,這里應該會讓阿初舒服些了罷?”

    百里初回過神來,默默地看向四周,才發現原來秋葉白帶著他走到了一處上風的碼頭之上,這離滿是小販的街道並不遠,但是人流卻沒有那麼多。

    清涼的河風從水面上吹來,將那些令人煩躁而難以忍受的人氣全部吹散開來,鼻息之間都是清涼微腥的水汽,他的心境也因為這涼爽的風瞬間平靜了許多。

    不得不說,他是真的在這一刻才舒了一口氣。

    涼風吹起了他的面紗,秋葉白一伸手接住了,為他撩開來掛在帽檐之上,同時又遞給了他一只杏花。

    “方才那賣花的小丫頭多給了一只。”

    杏花上還帶有露珠,粉潤嬌融,讓人看著便覺得心情極好,他眸光幽幽沉沉地看了她許久,秋葉白卻沒有把手拿開,只微笑地看向他,他微微低頭輕輕地就著她的手嗅聞了一下。

    “很香。”

    秋葉白一笑,眉眼之間的似爽朗的流風掠過蒼翠的竹林,讓百里初看得一怔。

    她忽然一抬手,將那只杏花插進了他的發鬢邊上,百里初原本是可以避得開的,但是不知道為何,他僵了僵,竟沒有避開。

    秋葉白插好之后,含笑端詳著他:“美人簪花,花艷人醉,殿下,真絕色。”

    鴉鬢映青顏,人美到了一定的程度,便超越了性別的界限,不管男子還是女子的裝扮,都不會讓人覺得違和。

    百里初沉默地看著她的笑顏,似翩翩佳公子在欣賞自己看中的美人,他眸底似有什麼在波動,但是那仿佛常年繚繞在眸子里的黑霧讓看不清他在想什麼。

    秋葉白放下了他的面紗,溫然地道:“如果實在不喜歡人群,就不要勉强自己,一會子跟著一白他們回去罷。”

    百里初微微挑眉:“你要去哪里?”

    秋葉白懶懶地一撥自己被風吹散落下來的發絲,輕描淡寫地微笑道:“我不是告訴過殿下了麼,我有我的去處,有人在等我。”

    她笑容,在那一刻清淺閑適,光風霽月,帶著一種浩渺之氣,忽然大起來的風吹拂起她的衣裳和烏發,讓他覺得如此的不可捉摸。

    他忽然一抬手,就向她的手腕抓去,但是她退了一步。

    然后……忽然一陣刺耳的銅搖鈴聲響了起來。

    “快點,船閘開了!”

    “再不上船,就晚了!”

    “快!快!”

    也不知道哪里忽然來了一大群人,攜老扶幼,提著包袱行李呼啦啦地就蟲上了碼頭,如洪流一般瞬間朝著兩人涌來。

    百里初一愣,下意識地就想避開那無數擦著自己過去的人,等到他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再一抬頭,才發現兩人之間竟然隔開了一大段的距離。

    人潮洶涌,他几乎完全不能動彈,只能被動地看著秋葉白的距離和自己被人越衝越寬。

    他的斗笠和面紗差點都被人蹭掉,那種被人靠近的厭惡感讓他只能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斗笠,神色復雜地看向那已經不可能再牽住的人。

    秋葉白朝他笑了笑,擺擺手,動了動唇。

    百里初眼底沉了沉,而這個時候,一白擔心自家主子,已經勉强從人群里擠到了百里初身邊,正巧看見秋葉白不知說了什麼之后,瀟灑地一揮手,轉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再無蹤跡。

    “他說什麼?”一白有些狼狽地站穩了身子,這秋葉白實在是太狡猾了。

    這里一處登客的碼頭,今早下了大雨,很多原本定了時辰出發的旅客都沒法子按計划離開,如今雨停了,第一艘要出發的客船正是這個點要出發,所以大批的旅人都擠在外頭等著開閘。秋葉白卻偏偏帶著自家主子繞過了閘門以這樣的姿態站在這麼個登船口,不被人流衝散才怪。

    而且他們完全沒有法子追出去,人實在太多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的。

    百里初淡淡地道:“她說她走了,不過還會回來的。”

    但是……

    小白,你可知道,你的離開,忽然讓本宮再一次清晰地發現……你的能力有時候實在讓人非常的憎惡。

    他一點都不喜歡這種完全無法掌控的感覺。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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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57:2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你喜歡他?

    他一點都不喜歡這種完全無法掌控的感覺。

    “如果不是有人接應,秋大人不可能這麼順利離開。”一白一邊示意其他的控鶴監鶴衛靠攏過來,將百里初圍攏在中間,隔離人流。

    百里初看著滾滾人流,譏誚地彎起唇角:“是的,小白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能量比我們想的要大不少。”

    原本以為不過是獵到了一只狡猾有趣的小花豹,卻發現原來竟然是一只叢林里的豹王。

    不過——

    他微微眯起眸子,順手撫過自己發鬢上的花枝,輕笑:“若不是這樣的小白,本宮又怎麼會看在眼里呢。”

    叢林的王者……

    他可以為她打造出最華麗的牢籠。

    ……

    秋葉白隱沒在人群之間,施施然地順著人群向前方走去,道路兩邊還是滿滿地賣著小東西的小販,她慢悠悠地漫無目的似地晃蕩著。

    忽然她感覺自己的衣角被人拉住,她腳步一頓,一道清脆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大哥哥,你要買杏花麼,這是今早大雨之前在山上采摘的,還帶著露水呢。”

    秋葉白低頭看向拉住自己手的小丫頭,對上她那雙圓亮的眸子,不是早上賣花給她的小姑娘,又是誰。

    秋葉白看了她片刻,輕笑:“好啊。”

    小姑娘似看見她應承了,便露出個狡黠的笑容:“大哥哥,我這里花儿還不多,你跟著我去店里吧,我家的店里會有很多漂亮得花儿呢。”

    秋葉白意味深長地道:“那就帶路罷吧。”

    小姑娘點點頭,似很開心地伸手去牽住她的手一路向前走。

    她似乎對這一代的地形非常熟悉,如一尾小魚一般牽著秋葉白穿街走巷,鑽了几鑽,便扯著秋葉白到了一個偏僻的小巷子里。

    她觀察了一下四周,發現此處屋子不少,但是都頗為破舊,四處都亂搭蓋的棚子和衣裳,看樣子是南岸的貧民聚集之地。

    小姑娘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過頭笑眯眯地對著秋葉白道:“到了。”

    秋葉白挑眉:“到了,我可沒有看見你說的店子在哪里呢。”

    小姑娘輕哼了一聲:“誰說沒有。”

    說罷,她轉身朝著牆壁推了一下,那‘牆壁’竟然‘吱呀’一聲打開來。

    秋葉白一愣,方才發現原來這里竟然是一處看起來像牆壁,實質上卻是一處刷了極為相似的偽裝漆的大門。

    大門推開后,里面似乎一片陰暗,仿佛一個人都沒有,透露著一股子陰沉沉的氣息。

    “怎麼,大哥哥,不敢進去嗎?”小姑娘看著秋葉白笑道,毫不掩飾自己笑容里的挑釁和輕蔑。

    秋葉白一挑眉,隨后單手一甩衣擺,就往那房間里而去。

    小姑娘看著她往門內進去之后,眼底閃過一絲狡猾的光芒,忽然伸手就是一拍門邊的牆壁。

    等到秋葉白發現不對勁,一轉頭便發現那門已經‘砰’地一聲關上了,以她的身手,原本是可以在那一瞬間就闖出去的。

    但是……

    她卻沒有動,只是看著那門關上,隨后轉過臉來看向身后那陰森森的屋子。

    那屋子從外頭看似破舊,實際上內里看起來倒是頗為干淨,而且不止一進,竟然一所三進的老房子。

    午后的陽光落下來,能看見里面飛舞的金色塵埃,仿佛已經許久沒有人來過了,詭譎的幽靜。

    秋葉白微微眯起眸子,往前走了一步,忽然聽見腳下‘哢噠’一聲几乎聽不見的輕微響聲,她立刻停住了腳步,想也不想地就向半空躍去,避開腳下的陷阱。

    但是……

    腳下的地板卻沒有一如她想象中瞬間裂開,反而是半空中似有什麼東西悄無聲息地垂落下來,整個朝著她罩了下去。

    秋葉白一驚,隨后身形在半空中硬生生地折出一個優美的弧度,一個千斤墜,立刻向地面加速落去,避開上方來的偷襲。

    她這一折腰瞬間就看清楚了半空中不知道何時多出了一張極大的羅網,那羅網也不知道用什麼織就,細若蛛絲,若是不一個不注意就會被整個羅網罩在其間,如落網之魚。

    “雕蟲小技,也敢來獻丑麼。”她輕笑一聲,在背部即將著地的時候,半空中一個優雅鯉魚打挺,身子翻出一個漂亮的圈,足尖落地。

    秋葉白這個動作做出來的時候,她几乎立刻就聽見了不知道哪里傳來的抽氣聲。

    但是隨后對方似乎對她的放話很是不悅,立刻冷笑了几聲,伴隨著那冷笑聲響起,秋葉白忽然心中有一種古怪的不妙之感。

    足尖下似有什麼冰涼的氣流掠過,她瞬間明白了不對勁在何處,她一低頭,不免倒抽一口氣,果然看見了原本堅硬的地面竟然不知道何時出現了一個黑漆漆的大洞,就在她足尖之下。

    而她的足尖已經落下,而空中提氣憑空轉身本就不是容易之事,所以她這一次卻是再來不及提氣了,徑直就朝著那黑漆漆的大洞里落了下去。

    機關之中暗再含機關,這才是真正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秋葉白有些無奈地彎了下唇角,她似乎有些太輕敵了呢。

    秋葉白掉進地洞的一瞬間,半空里瞬間響起了一陣哈哈大笑聲。

    “哈哈,抓到了!”

    原本看似空無一人的房間,竟然不知道從哪里的角落之中瞬間涌出來一大群蓬頭垢面的灰衣人,為首一人形容精瘦,一雙三角眼里都是得意的光芒,乍一看,竟似一只活了的大耗子。

    他驕傲地抬起頭對著樓上窗口道:“役長大人,我就說我大鼠的陷阱沒有人可以躲開的罷,就算是武功蓋世的千總大人也能抓著,您可別忘了您說的要請我吃一頓好。”

    一群跟在他身后的灰衣人都齊齊興奮地此起彼伏大喊:“對,大人您可別忘了!”

    樓上飄蕩出一個小女孩子清脆的聲音:“是麼,你們可確定?”

    “那當然!”那精瘦的小個子立刻道,但是他話音未落,就聽見前面的地洞里傳來一道涼薄譏誚的聲音:“陷阱算精妙,行事卻不穩,尚未確定敵人著道沒有,便先行邀功,敗筆!”

    一干灰衣人嚇了一跳,瞬間齊齊散開,就見那原本黑漆漆的陷阱里忽然掠出一道青影。

    他們眼前一花,尚且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那青影便攜著銳風朝著他們扑了過來。

    那自稱‘大鼠’的灰衣人反應最快,立刻尖叫一聲:“不好,獵物逃了,上水泡子!”

    他話音未落,就被秋葉白直接一腳踢在了臉上,那‘大鼠’一下子就被她踢飛開來。

    與此同時,站在他身邊的人也被秋葉白一腳一個踹在胸膛上,一記秋雁展翅掃飛花,瞬間全部都被齊齊踹飛到了牆壁上。

    “啊!”

    “痛死了!”

    “大人饒命!”

    哀嚎聲和求饒聲此起彼伏地響做了一片。

    其他站在后面些的灰衣人見狀,頓時做了鳥獸散,但是他們並不是逃了就不回來,竟不知道一個個跑去哪里手里拽著個球狀物就朝著秋葉白砸去。

    秋葉白自然不會讓他們砸到,眼里寒光一閃,足尖踢起,打算將那東西踢回去,卻不想那東西竟然那麼脆,一碰到就瞬間‘嘩啦’地碎了,里面一下子散落出水一樣的東西就沾在秋葉白腿上、鞋上。

    她一愣,原本還有些心驚,但是卻發現並不是什麼毒物,而那些東西還在不斷地被砸過來,她只得先行避開,任由那些東西砸了滿地。

    而那些灰衣人似乎也不在乎准頭,對于几乎一個都沒有砸中秋葉白一點都沒所謂的樣子,只使勁地往她那地儿砸。

    秋葉白看著腿上黏糊糊地,有些惱,正打算飛身過去收拾那些家伙,誰知道才走了一步,她就發現不對勁了。

    那些水一樣的東西落在地上后竟然在很短的時間內變得極為黏稠,令她几乎一落腳,就黏住了鞋底,抬腳起來便扯出一片黏糊糊的拉絲狀物,讓她完全沒有法子動作輕巧地從上面過去。

    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東西竟然拿越來越黏稠,她原本動作還算敏捷,但是不過才動了几步,她就發現自己動作遲緩而笨拙。

    灰衣人們自然發現了這一點,一個灰衣的胖子立刻大叫了起來:“套馬,套馬索,上!”

    他們抓住了這機會,也不知道去哪里就摸出來一個個的套索,朝著秋葉白拋去,看樣子要跟街頭擺地攤玩儿套圈似地要將秋葉白給套在里面。

    秋葉白雖然腳上動作笨拙些,卻不代表她上半身動作也是笨拙的,立刻身形一扭,靈敏地在空中做出各種角度的閃避動作,再配合手上的動作呢,將那些套馬索一個個地全部都拍在了地面上。

    那些灰衣人們目瞪口呆地看著秋月白那些姿態詭異,角度刁鑽的閃避動作,再瞅瞅自己不斷地被拍在了對面上的繩索,頓時都有些惱火了。

    那胖子一邊指揮人把那被踢暈了的同伴‘大鼠’背起來,一邊繼續讓人朝著秋葉白扔套索,同時毫不客氣地威脅:“大人再不投降,我們就要動弓弩了!”

    秋葉白輕笑:“好啊,你們動啊!”

    她的目光掠過被粘在地面上密密麻麻的套索,眼底閃過一絲黠光,手上動作忽然遲緩了一點,一個套索就這麼准確地套在了她的身上。

    那個大個子灰衣人沒有想到自己運氣那麼好,立刻呆住了,但是下一刻立刻興奮地大叫起來:“抓住了,我抓住了,烤豬蹄子和紅燒肉是我的了!”

    其他一干灰衣人瞬間都怔住了,同時臉上露出痛楚不堪的神色。

    “大陳,這可不是你一個人的運氣,明明就是咱們大伙一起做的!”那胖子不服氣地大喊。

    那套住秋葉白的大個子正要抗議,卻忽然感覺自己手上的繩子一緊,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忽然發現自己整個人飛了起來。

    他定睛一看,便見秋葉白正對著在自己露出一個清風明月的笑容,但是那笑容在大陳眼里只能用一個詞形容——陰森森。

    “啊!”眼看著整個人就要撞上秋葉白,大陳瞬間閉著眼尖叫了起來,准備承受接下來撞擊的痛楚,卻不想忽然感覺綁著自己的繩子一抖,他瞬間整個人就‘砰’地一聲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啊呀!”他被摔了個狗吃屎,立刻痛得大叫了起來。

    而與此同時,秋葉白又一把拽住一個灰衣人的繩子,如法炮制,又將對方給扯了過來,也是‘砰’地一聲甩在了自己身邊的地面上。

    她發現成果不錯,隨后滿意地點點頭,抬眼看向周圍的灰衣人,露出一個近乎邪肆的笑容來。

    那群灰衣人看著面前之人露出的那種不懷好意笑容,瞬間嚇得一個激靈,但是心中正忐忑,還判斷出對方要做什麼,就見她忽然彎腰一把橫抓起那些落在地面上,但沒有沾太多那凝膠狀物的繩子,運氣猛然一扯。

    那些繩子全部都連在灰衣人們的手上,他們一個不防備,立刻就被扯飛過去,翻摔在了地面上。

    頓時“砰咚、砰咚”地摔成了一團,痛叫聲此起彼伏。

    摔在地面上灰衣人們試圖掙扎起來,卻發現他們和秋葉白一樣——被黏住了!

    而且,他們根本就是被人非常巧妙地在地面上直接粘出了一座橋,橋的這頭連著的就是秋葉白的腳下,他們即時傻了眼。

    而秋葉白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杰作了,一點猶豫都沒有,直接使了最大的氣力,抬腳就踏在自己腳下的‘人橋’之上,將腳下的家伙們踩得‘吱哇’亂叫。

    “大人,饒命!”

    “輕點,輕點!”

    “我們再也不敢了!”

    雖然剛開始因為腳上粘了不少黏稠之物,她腳下雖然還有不穩當,但是在‘人橋’上走了兩步,立刻就穩當了許多,她一路走一路將粘稠物体全擦在了‘人橋’之上。

    那灰衣的胖子在見她忽然拉著人往地上粘橋的時候,就立刻一個激靈,轉身就想溜走了。

    但是奈何秋葉白動作太快,不過是瞬息之間就已經完成了‘人橋’的架設,立刻脫困,見著那‘指揮大局’的胖子要溜。

    她輕笑一聲,直接從一邊嚇傻了的灰衣人手上拽過一根麻繩子向前一拋,准確地如套豬一般套住了試圖逃跑的胖子,輕巧地一拉,就將他給一把扯了過來。

    “哎喲!”那胖子直接被摔在秋葉白腳下,痛得低低叫喚了一聲。

    秋葉白一點也不客氣,直接瀟灑地一腳踩在他的肚皮上,半躬下身子,手肘靠在膝蓋上,手腕支撐著下巴,懶洋洋地看著地面上的胖子道:“行啊,你們這班紈绔猴崽子,這一段時日不見,這會子長本事,長能耐了,會折騰你們家大人了,這是要造反麼,嗯?”

    那被踩在她腳下的胖子只覺得肚子上緊壓感難受得很,趕緊抱著她的靴子賠笑道:“大人明鑒,可不是咱們要偷襲大人的,都是蔣大人吩咐的啊。”

    一邊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的‘大鼠’也灰溜溜地靠了過來,捧著自己被踢腫的臉,委屈地道:“大人,咱們兄弟們都好久沒有吃一頓飽飯了,只是想換口飯吃,蔣大人說了,今日大人回來,若是咱們能抓住大人,今晚就讓咱們吃頓好的。”

    秋葉白聞言,掃了一眼周圍的灰衣人,他們正是看風部的那一批紈绔們,她一回來就發現了,不過這回她方才發現他們每個人几乎都可以說面有菜色,身上還有點子怪味,仿佛從哪個災區逃出來的難民似的。

    但是她可是記得最近風調雨順,可不見哪里有什麼大災害。

    她頓時有些好笑,這寶寶在搞什麼鬼。

    “蔣役長說的?”

    眾人齊齊點頭,各個都一臉委屈地看著她,那模樣都快哭了。

    秋葉白點點頭,把腳從那胖子肚子上拿了下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松了一口氣的慫樣子,再次環視了一圈四周:“行了,你們輸了,自己把這里收拾干淨罷。”

    一干看風部的灰衣人們瞬間淚流滿面。

    啥,這是表示今晚他們又要餓肚子了麼?

    大人就不能裝著他中招了麼?!

    秋葉白沒有搭理他們那種餓綠了眼的哀怨模樣,徑直足尖一點,飛身上了二樓。

    她剛剛靠近窗邊,就看見方才那個賣花的小姑娘笑吟吟地看著她:“四少,你來了?”

    秋葉白落進窗內,挑眉看著那小姑娘:“寶寶,你下頭折騰的這是哪一出呢?”

    那‘小姑娘’聞言,懶洋洋地抖了抖肩頭,又活動了一下手腳,隨著‘她’的動作,一陣喀拉喀拉的聲音響了起來,‘她’的身形瞬間暴漲,一下子便拔高了不少,最后竟然超過了秋葉白半個頭,方才停了下來。

    站在房內的根本不是什麼小姑娘,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四肢修長的少年,只是臉卻還是那種十二三歲帶著嬰儿肥的小女孩的臉蛋,再襯著他一身因為身体伸展而撐破的女孩子衣裳,看起來格外地詭異。

    “還不是為了四少麼,難不成四少真的打算一直帶著那群束手束腳的窩囊廢?”寶寶輕哼了一聲,聲音已經恢復到了他平日的少年模樣。

    但是秋葉白知道這也不是他本來的聲音,寶寶雖然喜歡這種少年模樣,但是他練習過的縮骨和展骨功能讓他在一定范圍內變化成任何性別、任何年齡段的身形。

    高超的易容术更是能讓他隨意地改變容貌,若不是她實在太過熟悉寶寶一些特點,她也未必能認出寶寶來。

    秋葉白見他衣不蔽体,隨手在一邊的衣架子上取了一件衣裳扔給寶寶,笑道:“所以,這是你在展示我不在的時日里,你訓練他們的成果麼,只是他們怎麼都餓成那副樣子。”

    那種提到食物眼睛發綠的模樣,讓她想起了元澤。

    寶寶接過衣服,朝她斜了一眼:“不餓著那群紈绔,他們哪里來的動力訓練,反正他們從來並沒有嘗試過飢寒交迫的滋味,我不過是讓他們体驗人生罷了。”

    秋葉白看著寶寶頂著小姑娘的臉給自己拋眉眼的模樣,忍不住有點惡寒:“是,是,你先去把臉上的易容卸下來罷。”

    寶寶看了她一眼,轉身就坐在了一邊的梳妝台上,那台子上原本就擺著不少東西,他也不避諱秋葉白在場,隨意地在自己臉上涂抹拆卸了起來。

    也不過是片刻之間,等著他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張清秀美麗的少年面容。

    秋葉白正打算去給寶寶拿條褲子,卻不想一抬頭,卻發現面前的那張精致非凡面容,看起來頗有些熟悉。

      秋葉白看著他的那張臉,愣了好一會,微微顰眉:“你怎麼弄成這副樣子?”

  寶寶起身一邊朝著她走了過去,一邊含笑道:“怎麼,四少不喜歡這張臉嗎,雖然時間太倉促,沒有完全能將那張臉做出來,但是也該有六七分相似才對。”

  秋葉白看著他走到了自己面前,直到兩個人之間都快貼上了,寶寶才站住,而如此近距離,那綺麗美豔的眉眼,精緻的瓊鼻,嫣紅的薄唇,看起來都帶著一種極為熟悉的味道。

  連著那帶著一點子沙啞幽涼的悅耳聲音,都和那個她才別過的人如此相似。

  攝國殿下百里初。

  秋葉白挑眉:“寶寶,你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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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57:3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宿命 上

    “四少,你喜歡他是不是?”寶寶眯起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秋葉白,仿佛要看進她的靈魂

    里去。

    秋葉白並沒有避開他的眼睛,而是任由他這麼看著自己,只淡淡地道:“寶寶,別胡說。”

    那一瞬間,她几乎以為面前站的真是百里初,但是下一刻,她便知道,這絕對不是他,尤其是眼睛,人的眼睛是心之窗。

    而百里初的眼睛太過特殊,最是偽裝不了。

    寶寶看著她,忽然那輕嗤道:“我看見你牽他的手了,而且我也看見你為他簪花了。”

    秋葉白眸光流轉,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沒錯,我是為他簪花了,寶寶,你在吃醋?”

    她一見寶寶拿花儿來賣的時候,就知道寶寶他們一定已經在那附近布置好了,隨時可以帶她離開,但是她並不想讓寶寶和百里初他們起衝突,也示意他們不要跟著,自己選用了最簡單的方式離開百里初的身邊,不想寶寶竟還是一路跟著。

    寶寶盯著她半晌,冷聲道:“那個攝國公主,他是男的,他不是女孩子,你知道這個天下間沒有人能在我面前隱藏他的性別!”

    身為一個易容高手,他對男女老少的身形、骨骼都必須有著最徹底的了解,所以在第一眼看見百里初的時候,他就知道那位‘攝國公主’是個男子!

    秋葉白點點頭,漫不經心地道:“我知道,第二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就知道。”

    寶寶一怔,眼底瞬間閃過不可置信:“你知道,你明知道他是男儿身,你還說你不中意他!”

    秋葉白挑眉,伸手不以為意地揉揉他的后腦:“然后呢,我也知道天書、天畫他們都是男儿身,你不記得了,難不成我都中意他們,你我也同榻而眠,不記得了麼?”

    寶寶一把扯下她手:“你明知道那不一樣的,天書他們是你手里的人,而你也知道我們之間是不一樣的,所以才可以那麼親密,你明知道我是……我是……!”

    他有些氣急,最終還是沒有能將剩下的那半句話說出來,只能咬著牙道:“你敢發誓你不中意他,你敢發誓你永遠不會和他在一起麼!”

    秋葉白看著面前莫名有些氣急敗壞的少年,目光涼薄,直看得他心中發虛似地退開一步,她方才淡淡地道:“我不需要向任何人發誓我中意誰,或者不中意誰,就算我中意公主殿下,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說罷,她轉身,向門外走去。

    但是沒走兩步,她就忽然感覺被人從背后抱住了。

    寶寶焦灼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不要走,四少,你知道我不是故意要你質問你什麼,只是……只是那個男人太危險了,他是皇家之人,你怎麼能和他在一起,明不明白,我是在擔心你!”

    秋葉白微微顰眉,沒有說話,只伸手去掰開他圈住自己腰肢的手。

    寶寶看著自己抱住的人,竟不如平日里見不得他難受,會來溫柔哄勸,頓時慌了神,死死地抱住她的腰肢,不肯放手,軟了聲音:“白……你不要生氣。”

    秋葉白冷淡地道:“說實話。”

    寶寶咬著唇,遲疑了片刻,見她又要伸手去掰自己手,方才驀然地一把臉埋在她的肩頭,悶聲道:“白姐姐,我只是怕……我是怕有一天你會有了自己中意的人以后,便也不要我了,像我這樣的怪物,如果你也不要我了,我還能怎麼辦……我能怎麼辦?”

    半晌,秋葉白感覺自己的肩頭染上了潮意,她輕嘆了一聲,轉過身,伸手抱住他,輕輕地拍著他的肩頭,放溫了語氣:“寶寶,從我將你從街頭帶回師門的那一天,讓師傅認了你在藏劍閣門下,我就從來都沒有想過會不要你的一天,你是我的親人,是我的小弟弟,不是怪物,從前是,現在是,以后也是。”

    寶寶擁著懷里的人,啟唇下意識地道:“我從來就不想……。”

    但是最后半句‘做你的小弟弟’卻硬生生地卡在喉嚨里。

    他憑什麼說這樣的話呢,他憑什麼?

    像他這樣的怪物……連臉孔都沒有的怪物,永遠地生活在別人臉孔里,永遠都沒有自己,更不要說成為一個男人,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邊的資格。

    他憑什麼說出那樣的話語?

    不管……是她的弟弟也好,是她最心愛的寵物也好,他不是早就認命了麼了,只要能守護在她身邊一生一世,看她一世安好。

    從小到大,從在街邊垃圾叢中快死去,卻被她帶回藏劍閣的那一天,他就知道,有些東西永遠只能是一種想望。

    有些人,是他永遠抵達不了的彼岸。

    那些不能言說的所有情緒,最后全部都彙聚成了那一根扎在喉嚨里的刺,疼痛沿著他的喉嚨一路蔓延到心底。

    “我懂的。”秋葉白輕聲截斷他說不出來的那些話,靜靜地擁抱著懷里的少年,指尖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背,撫慰著他說不出口的絕望與心酸。

    她知道他想要說什麼,但是有些東西她給不了,他也要不起。

    少年輕輕地伸手環住她的腰肢,蜷縮起腰肢,痛苦地把臉埋進她的胸口,潮濕的淚水浸潤了她胸口的衣裳:“白姐姐,你不知道,我好恨……我好恨賜給我這樣的身軀的那個人,還是我造下的殺孽,所以要拿一生來還。”

    秋葉白撫摸著他的發絲,眼底閃過一絲悲涼的無奈。

    要成為最頂尖的易容高手,擁有千變万化的臉,最好就的基礎就是沒有臉,沒有鼻子、沒有嘴唇,最平坦的畫布,才可隨意地在上面繪出最美麗的畫卷。

    而寶寶就是這樣的——無臉高手。

    不是在進入藏劍閣之前,而是在十年前,她撿回這個渾身纏繞著繃帶的孩子的那一天,他就已經永遠地失去了自己的臉,還有很多他不該失去的東西,

    但是他失去的這些,並非天生而成,而是被人硬生生地以刀刃割離。

    師傅救治寶寶的時候斷言,寶寶原本就身懷武藝,而且小小年紀武藝不弱,想來一定是出自某些江湖門派,而且分明是精細的手术刀法之下才能制造出這樣剝離皮肉卻不傷血脈的傷。

    必定是某些門派為了培養易容高手,而硬生生地將門下弟子制成那副模樣。

    寶寶是冒死逃出來的。

    要多殘忍的師門,才能做出這樣損毀弟子身体的事情!

    師傅盡力的救治之下,寶寶終于醒來,只醒來之后,他已經徹底失去了曾經所在師門的記憶,但是身体的本能和武藝卻還在,在初次看見自己面孔的絕望與痛苦之后,他消沉了許久,就在她都以為他永遠都只能成為一個藏劍里默默無聞的一員之時,他卻告訴她,他決定要成為最頂尖的易容高手,他不會做一個廢人。

    她原本並不知曉為何,直到有一天,她在某日和紅顏知己們彈琴取樂轉身一霎,看見他眼底戀慕與膽怯的眼神。

    她忽然明白了,那個孩子的心情。

    那一瞬間,她自己的心情是復雜的,寶寶是她帶回來的,也是她親手照顧長大的少年,他在她心中自有一份不同的地位。

    比起秋善寧,寶寶和她更親近。

    而不但他的心意,她無法回應,他亦明白,他們之間有些東西永遠都不可能。

    “這不是你的錯。”秋葉白抱著懷里蜷縮著無聲哭泣的少年,神色溫柔。

    寶寶素來隱忍,心思總掩在跳脫活潑的面具之下,便是有那份心思也一向隱匿得極好,在他十四歲以后都很少喚她白姐姐了,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失態若此,讓秋葉白又心憐,又有些惆悵和無奈。

    她是這沒有想到不過是和百里初行了一趟街,竟能刺激得寶寶這般失態,往日里她和綠竹樓天書他們相處時,也不見寶寶這般反應。

    兩人安靜地相擁了片刻,寶寶忽然悶悶地道:“你要小心攝國‘公主’,他一介皇子,竟然冒用女子身份,意味著他放棄了皇位繼承權,卻又權傾朝野,隱忍若此,心性非凡,絕對不是好相與的。”

    秋葉白點點頭,溫聲道:“我心里有數,你且放心就是,只是我與他周旋,自然有我不得已的理由。”

    她早就領教了百里初的‘心性非凡’和‘不好相與’。

    “不得已的理由,難道……難道他已經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寶寶瞬間從秋葉白懷里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秋葉白。

    若是如此,四少豈非危險了?

    秋葉白看著懷里哭紅了眼的少年,心中一邊感嘆寶寶手藝之精良,連這般假皮子也能做出這種似哭紅了眼儿的效果,一邊有些自嘲又無奈地嗤道:“是的,他知道了。”

    還是用那種讓人窘迫的方式知道的。

    寶寶眼底瞬間閃過濃郁的殺意:“皇家之人沒有一個好東西,要不咱們下擊殺令……。”

    他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出一個猙獰而殺氣重重的手勢。

    秋葉白搖搖頭,淡淡地道:“你當我沒有想過麼,但是一來百里初武藝修為高深莫測又怪異,身邊控鶴監鶴衛也皆是一流高手,下手不易;二來,我們也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雖然我藏劍閣在江湖中勢力不小,但是朝堂之中卻無根基;三來,既然我們能想到殺人滅口,難不成他不知這個道理麼,他必定做了另一手的准備,以防万一。”

    “難不成四少你就這麼受制于他,連著整個藏劍閣都受制于朝廷?”寶寶緊繃了臉,眼底殺意不減。

    不管是出于為四少考量,還是出于身為江湖人對官府的天然厭惡,他都越來越覺得越來越憎惡百里初,厭惡整個百里皇族和朝廷。

    秋葉白看著面前的那和張百里初頗有六七分神似的臉,說著這種要除掉‘自己’的話,感覺頗有點微妙。

    秋葉白微微一笑,安撫寶寶:“雖然相處之中,亦能感覺此人難以捉摸,但一來,虛凰假鳳之事並非我一人獨有,他也有同樣的秘密在我們的手中,這已經是一種牽制,二來,若是論合作一事,他確實也算是一個比較合格和守信的伙伴。”

    “伙伴?”

    寶寶有點不敢置信地看著秋葉白,四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竟然將那樣危險的男人當成‘伙伴’?

    “如若不然呢,這已經是目前我所能控制的局勢范疇,難不成寶寶你還有更好的法子?”秋葉白看著寶寶一臉抵觸的模樣,便挑眉道。

    見秋葉白將球踢給自己,寶寶有瞬間啞口無言,是的,他也無法反駁秋葉白的話,他確實沒有更好的法子。

    要和那個男人周旋不容易,一個男人能用那種身份獲得朝政大權,挾制住了杜家,震懾百官,絕對不會讓人隨意能在他身上得手,而寶寶也知道秋葉白曾經在和百里初第一次交手的時候就差點死在百里初的手上。

    若是敏睿如四少在他手下都只能勉强如此,他們這些人又能如何?

    寶寶忽然間又開始有些痛恨自己的無力。

    看著寶寶陰郁的面色,秋葉白拍了拍他的肩頭:“好了,這些事儿我心中都有數,咱們和攝國殿下如今算是合作了,那麼我的真實身份暫時不會有暴露的危險,但若是想要讓此事的危險性降到最低,我便必須在朝廷之中站到一個更高的位置。”

    即使是再有人拿捏住她這個把柄,當權者也必須考量更多,掂量清楚是不是要因為這件事而舍棄她。

    寶寶一愣,從秋葉白懷里退了出去,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什麼,四少,您是什麼意思?”

    一向最不喜朝堂之人,一向最厭惡皇家之人,原本進入司禮監也是不得已之舉,如今竟然要更進一步介入朝堂之中?

    秋葉白點點頭,松開了寶寶之后,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窗外:“寶寶,你可知道,前朝有一位九千歲?”

    寶寶顰眉,他並不像四少那樣博覽群書,所以想了一會儿,才想起來:“是,前朝是有此人,史書記載他容貌丑陋,欺男霸女,權位齊天,橫行朝野,屠戮異己無算,聽說前朝皇帝正是因為寵幸這一等一的奸佞方導致民不聊生,民憤極大,當時的仍是西狄王的真武大帝興兵征伐之下,前朝國內烽煙遍地,群豪起義紛紛響應真武大帝,但是西狄大軍攻入上京之前,那九千歲卻已經病死了。”

    秋葉白淡淡地道:“這一切都不過是史書上的記載,真武大帝立國之后,據說因為憎惡此等奸佞,銷毀一切關于那位九千歲的史料,只在史書上留下了那等罵名,但是歷史不過是勝利者書寫的,我曾經因為對此人頗感興趣,查過不少邊角殘存的史料,此人絕非尋常人物,若是九千歲真是禍國而亡之人,那麼前朝當時的民生情形根本不可能維持那種水平。”

    她頓了頓,繼續道:“至于所謂的鏟除異己,就算是真的,也不過是帝王心术,且對九千歲其人不予置評,就只說如九千歲不過是一個太監,也已經令朝野上下都如此忌憚,只怕就算他被人發現不是真太監,有人敢揭破這個秘密麼,只怕不必他出手,需要仰仗他的人都會先行把知道這些秘密的人除掉,或者讓這個秘密成為‘荒謬流言’。”

    寶寶忽然有點明白秋葉白想要做什麼了,他微微瞪大了眼:“難不成……四少你想要……。”

    “沒錯,就算我不能成為下一個九千歲,我也要讓那些試圖用我的弱點挾制我的人,在做任何事情和決定前——細細思量。”秋葉白微微眯起眼,看向窗外,眸光沉冷而銳利。

    回到秋家這一年多,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尤其是在遇上百里初和梅蘇之后,她都清楚地看見了自己的無力之處,對于百里初而言,就算他的真實身份揭破了,不要說皇帝不會放棄他這個儿子,就是他自己手上的勢力也絕對讓人不敢輕易妄動;而梅蘇,背后是杜家,是太后,他可以在整個淮南三地只手遮天,將她逼得差點陷入絕境。

    她甚至不知道梅蘇在別的地方是不是還有同的勢力。

    所謂民不與官斗。

    她和這兩個人想比,若是她只在野,憑借著藏劍閣在江湖中的地位和能量,並不用畏懼什麼。

    但是如今,她的秘密陰差陽錯都已經被這兩個人知曉,秋家她不在乎,但是唯一關愛自己,為了自己活下來冒了那麼大風險的母親……她不能不在乎。

    偏生母親卻又深愛著她那不負責任的父親,還有一個不知所謂的妹妹!

    若是父親因為她的身份泄露,而被牽連抄斬,只怕母親一生都會生活在痛苦淚水和自責之中。

    所以,既然已經走到這個地步,她也只能一搏!

    “四少……。”寶寶神情很是復雜,他忽然問:“四少是不是已經有了決斷了,您打算怎麼做?”

    “既然我已經決定繼續下去,那麼首先我需要一個絕對效忠我的地方,及效忠我的下屬。”秋葉白眯起眸子,伸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裊裊的熱氣蒸騰起來,讓她的容顏看起來你有一種奇異的虛無感。

    “您是說……看風部?”寶寶也在她對面的八仙椅上坐了下去。

    秋葉白輕笑,眸光銳利:“不,司禮監,我要整個司禮監,也就是說我要成為司禮監的下一任督公!”

    當年前朝九千歲掌控朝政,正式邁上權力朝野的第一步,就是與朝中大臣分庭抗禮的第一步,就是成為被司禮監的督公!

    “即使在真武大帝年間,司禮監依舊沒有被取消,只是被削了權,將大部分的權力回收帝王手中,但是這麼多年司禮監能保留下來,歷任十數代百里帝王又到了杜家手里,都沒有消亡,就是因為它有不可替代之處。”

    司禮監雖然存在陰暗之中,監查、刺探、秘密審訊這些職能,似代表著朝廷最黑暗而不可見光的一面,但不管是在過去或者未來,這樣機構的存在確實鞏固了朝廷的統治,並且得到了當權者的信任。

    所以,她非常理解一個掌控了特務機構,又能得到掌權者信任的太監,何以最后能騎到了自己主子的頭上。

    她沒有九千歲那樣的野心,卻也可以參照他的路子得到她想要的結果。

    秋葉白森然凌厲的神色,讓寶寶看得心中微微發寒,他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朝廷麼……這是他最憎惡的存在之一,但……

    “既然是四少想要做的事情,寶寶必定會永遠地跟在四少身邊,直到四少得到你想要得到的一切。”他輕聲道,握住了秋葉白的手。

    秋葉白看著寶寶,原本凌厲的神色緩和了下來,也反手握住了寶寶的手:“此路艱險,風險極大,我不能對不住師尊,所以藏劍閣必須暫時更隱入暗處,我會再培養挑選合適的繼承人,寶寶你一向做事膽大卻細心,亦算有謀……。”

    “四少。”寶寶忽然打斷她,冷聲道:“我在藏劍閣醒來那一日,就說過,此生只會效忠一人,從來都是你,而不是藏劍閣。”

    秋葉白一愣,隨后輕嘆了一聲:“既然如此,寶寶,你從此以后還是叫我白姐姐罷。”

    寶寶看著她,唇角忽然露出個清淺嫵媚的弧度來:“四少就是四少,寶寶只有四少,已經沒有什麼白姐姐了。”

    秋葉白看著他似又藏進了他的面具之中,心中有些惆悵,卻也沒有再勉强,只點點頭:“也好,睡你罷了。”

    寶寶看著她,忽然那露齒一笑:“那等會子,我們一起下去,你不在的時候,看風部的那幫猴儿崽子可是被我調教得乖巧不少。”

    秋葉白點點頭,也頗有些興致:“好,我看著他們倒是很有些不同。”

    寶寶調教人的手段非同凡響,她是見識過的。

    隨后,她看著他的臉,有些遲疑:“你的臉。”

    寶寶摸摸自己的臉頰,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是啊,我的臉,既然四少不喜歡,那麼寶寶就去換掉好了,省得四少看著想起來便戳心窩子!”

    說著他便起身一搖三擺地朝著鏡子前而去,秋葉白有些無奈輕笑,這小子……

      ……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早賣杏花……。”

  小竹樓上,百里初負手看著擱在窗臺上的杏花,唇角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小白,妳會一步步地走到屬於妳的宿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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