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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青青的悠然]惑國毒妃(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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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48:3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鬼胎恨心

    “相子,聽話,哥哥怎麼會害你,成為皇子妃不好麼?”梅蘇一如梅相子所願一般,溫柔地環住梅相子,下巴抵在她的頭頂。

    但是梅相子卻只覺得這個環住自己的懷抱如此冰冷,再不復曾經的溫柔繾綣,她木然地道:“我是一介商賈之女,嫁入皇家只能是個妾,永遠成不了皇子妃,我只能是伺候皇子妃的奴才。”

    她從來都不是蠢笨之人,以為憑借自己的美貌就能跨越門第。

    梅蘇輕笑一聲,捧起她的臉,輕描淡寫地道:“傻丫頭,王侯將將寧有種乎,只要你有能耐讓頭上的那些主子都沒了,你自然就是主子。”

    他的語氣里的冰冷和森然,讓梅相子梭然地瞪大了眸子,看著他那張眉目淡美的面容,她目光漸漸凄涼,眼底帶了迷蒙柔軟的霧氣:“若是我沒有那本事呢?”

    “若是這樣……。”梅蘇輕嘆了一聲,聲音里似帶了無盡的憐惜柔情,但是說出來的話卻異常的刺耳:“那小相儿就只能一輩子當奴才了,不願意成為皇冠上的寶石,那再華麗的寶石又和路邊的墊腳石有什麼區別呢,生死都怨不得人,那就是你的命啊。”

    梅相子梭然睜大了杏眼,整個人輕輕地顫抖了起來,素白柔荑死死地抓住梅蘇的腰帶,仿佛被暴雨打過的花朵,堪堪攀附在樹上卻隨時會被狂風吹落在地碾成了泥。

    “別這樣對我,哥哥,別逼我恨你。”她終是忍不住簌簌落下淚來,死死地咬著嬌嫩的嘴唇。

    梅蘇眸光淡淡:“嗯,那就恨吧,好好地恨。”

    梅相子聞言,原本抱住他修腰的手猛地將他狠狠地往外推:“出去,你給我滾出去!”

    但是她的手腕一下子就被梅蘇捏在手里,他低頭看著她,柔聲道:“相子,不要讓我生氣,你承受不起的。”

    梅相子只覺得自己的手腕別捏得几乎要,她倔强地不肯出聲,只是眼淚落得更凶。

    梅蘇仿若毫無所覺一般,只是溫然地道:“好好地養病。”

    隨后,他松了握住她手腕的手,起身離之前,吩咐一邊梅相子貼身伺候的奶娘和兩個大丫頭:“大小姐病了,那麼這些日子,就不要隨便出繡樓了。”

    眾人大氣不敢出,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子,齊齊道:“是。”

    等著梅蘇的身影遠去,奶娘趕緊看向自家大小姐,見她低著頭,几乎整個人都伏在了絲被上,單薄的身体微微地顫抖著,立刻心疼極了:“大小姐,大少爺他只是……。”

    “禁足,他以為禁了我的足,我就沒有法子了麼……哈哈……。”梅相子緩緩地抬起頭來,美麗嬌妍的面容上滿是凄然到凄厲的神色,合著她滿臉恣意橫流的淚水,近乎猙獰。

    “大小姐!”奶娘嚇了一跳,她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大小姐。

    “從小到大,我要的就沒有得不到!”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驀地盯著奶娘和她貼身的兩個大丫頭:“娘娘,湘語、湘言,我要你們幫我!”

    奶娘一呆,臉上浮現出惶恐的神色:“大小姐,您怎麼敢和大少爺對著干啊!”

    大少爺是什麼樣的人,她們在梅家呆了這麼多年,焉能不知,他是江南的蔥籠煙雨,潤雅無聲,是江南無處不在的迷蒙碧水,但是每年江南那些無處不在的水里溺斃的人不知凡几!

    大少爺商場上笑面修羅的名聲可是因為和他作對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梅相子閉了閉眼,抓住被子的纖細的手指骨節泛出白來,一邊流淚,一邊譏誚地冷笑:“我今儿就是要跟他對著干了,有能耐,就讓哥哥他真的淹死我!”

    她頓了頓,隨后直勾勾地看向還想勸誡她的奶娘和湘言、湘語:“你們若是不幫我,我死之前,你們都得先下地獄!”

    看著她滿是猩紅血絲的眼珠,奶娘和兩個大丫頭皆是瞬間渾身發冷。

    她們竟忘了,大小姐和大少爺是一脈同胞的兄妹!

    “那大小姐,您到底要……要咱們幫您做什麼?”奶娘忍著心寒,小心翼翼地問。

    梅相子沉默了片刻,唇角勾起一絲詭譎的弧度,一字一頓地道:“我要嫁給秋葉白!”

    ——*——老子是老子是罌粟要做公主的小丁丁的猥瑣分界線——*——

    日正當午,但臨水房里陰涼,又放了冰盆子,自然好眠。

    秋葉白仿佛全無身在他人地盤的自覺,徑自躺在黃花梨的拔步床上閉目養神,順帶運氣十二周天,只是外表看起來也是睡著了模樣。

    主子如此,屬下自然就是有樣學樣,他吃飽了荔枝,也跟著盤腿在凳子上睡大覺。

    站在隔壁房間隔著一面奇特鏡子看著里面情形的二管家搖搖頭,輕蔑地嗤了一聲,真是不知所謂。

    “大少爺,他們也睡了一個時辰了,您看……是不是叫醒他們。”

    梅蘇擱下手里的書,淡淡地看了鏡子里一眼,點點頭:“嗯,去吧。”

    隨后他亦起身從另外一個門口出去了,二管家目送自家主子離開后,立刻轉身出了門,他已經是等得一肚子怨氣了,這兩個魯直的家伙到底憑什麼讓大少爺這般另眼相看,竟然還讓大少爺等!

    “咚咚咚!”二管家毫不客氣地直接伸手砸門:“大人,大人,我家公子請您過書房一敘!”

    他口吻和口氣雖然都很是恭敬,但是聲音卻宛

    是恭敬,但是聲音卻宛如洪鐘,連樹上被曬得蔫蔫的鳥儿都拍著翅膀被嚇得飛了起來。

    隨后,他就聽見房里傳來一聲悶響,然后是小七罵罵咧咧的聲音,二管家雖然有些遺憾被嚇得掉下來的不是秋葉白,但是到底心頭舒了一口氣。

    哼!叫你睡!

    不一會,門吱呀一聲打開,秋葉白衣著整齊地出來開門,她休息了一個中午,神清氣爽的樣子看得二管家又心氣儿有點不順了,怏怏地道:“大人,請吧!”

    秋葉白點點頭,領著小七一起跟著二管家往書房去了。

    書房離客房並不遠,轉過兩三個回廊拐角也就到了。

    “秋大人,請坐。”梅蘇淡淡地一笑,親自來將秋葉白迎了進去。

    秋葉白打量了一下書房,發現布置得極為簡單,南北兩面是黃花梨的書架,西邊是博古架,牆壁上是一副江南煙雨圖,臨窗下是兩張太師椅和一張嵌玳瑁花條案,上面擱著一只精致的青花瓷瓶,里面一叢深紫睡蓮開得正艷。

    書桌子更是簡單,也就是文房四寶。

    秋葉白看著這書房,唇角露出似笑非笑地神色來。

    梅蘇看著她唇角的那笑意,眸光微微一閃,亦露出清淺笑意來:“大人可是對我的書房有什麼看法?”

    秋葉白瞥了眼梅蘇,隨后搖搖頭:“我只怕我說了,又要惹得梅大少爺不快了。”

    說罷,她徑自越過他,坐到了臨窗邊的太師椅上。

    梅蘇有些無奈地輕嘆,這位分明是在借題發揮,譏諷他在午膳時候說的話了。

    他吩咐二管家去備茶,自己則走到了秋葉白身邊坐下:“大人性子耿直,梅蘇自然是明白的,又怎麼會無理取鬧?”

    秋葉白知道他在暗喻自己無理取鬧,卻笑道:“梅大公子自然是個好的。”

    梅蘇見她忽而挑刺,挑起對立的氣氛,卻又瞬間偃旗息鼓地示好,讓他竟一時間不知道要拿什麼態度去應付,便也只含笑不語,以不變應万變。

    不一會,二管家就送來了上好的明前龍井,再退了出去。

    “本千座前來的原因,想來梅大少爺也是明白的,畢竟我的几位同僚當是來詢問梅大少爺了,我也不繞圈子,還請梅家大少爺說一說船隊被劫持的之前到后來的情形罷了。”秋葉白品了一口茶,單刀直入地道。

    梅蘇已經對她的作風似有些了解了,也頷首道:“是。”

    然后便簡單地將事情敘述了一遍。

    梅家六月份奉命新供奉一批絲綢制品和其他的江南供物上京,一共也就是三艘船的貨物,並不算特別多,往年里也是這個時候順著運河入京,從來沒有出過事儿。

    這一次路上也很順利,但是船到了淮南的時候,因著淮南也有梅家的商號,所以船靠了岸邊,順帶捎帶上一些梅家商號的東西入京城。

    “往年里都是如此麼?”秋葉白忽然打斷他的敘述,有些疑惑地問:“我記得皇家貢品的船一向為了保險從來不捎帶別的物件。”

    梅蘇微微頷首,淡然道:“沒錯,但我們捎帶的是在淮南收的賬銀,正是因為護送皇家貢品的船只一向守衛要比別的船只嚴密,而且截殺護送貢品的船只必定會遭到朝廷通緝,各地官府也會大力搜捕,所以我們便歷年都是如此將半年的賬銀放在船上帶入京城。”

    他頓了頓:“這並不算得違背朝廷規制。”

    “賬銀?”秋葉白微微顰眉:“此事知道的人多麼?”

    梅蘇沉吟了一會,道:“不少,梅家在淮南的商號負責人都知道,十几年來都是如此。”

    秋葉白眸里閃過一絲深思:“滿船都是絲織品和供物,並不好脫手,也沒有哪家商戶敢隨便接手有皇家印記的東西,也就是說此事很有可能倒是衝著你們那些賬銀來的,而且知道你們會運送賬銀的人不少,牽扯到的范圍太廣,只怕不好查。”

    梅蘇輕嘆了一聲,清淺的面容上閃過無奈:“正是如此,看風部和聽風部的兩位千總,甚至五成兵馬司和刑部的人都曾遣人來問過了,但是梅家商號年年都是如此,十几年下來,除了一些商號管事之外,知道的外圍之人亦不少,如今想來都已經在接受調查。”

    秋葉白頓了頓,垂下眸子,指尖輕輕地在桌面上敲著,並沒有說話。

    梅蘇見她忽然沉默,便也不再多言沒,而是靜靜地品茶。

    但秋葉白這一沉默便是足足兩刻鐘,久得小七都懷疑自家主子是不是睡著了,忍不住斜眼偷窺,反倒是梅蘇倒施施然地就這麼靜靜地坐著,絲毫不見尷尬模樣。

    快一個時辰之后,秋葉白方才大夢初醒一般,猛然地抬起眼看向梅蘇:“梅家大少爺。”

    梅蘇看著她,清淺的一笑:“大人,可是想到什麼線索了,或者是有什麼想要問的?”

    秋葉白打了個哈欠:“抱歉,我什麼也沒有想,估計是方才沒有休息好,又被管家吼了一嗓子,剛才有點走神犯困,坐著睡著了。”

    坐著睡著了?!

    梅蘇舉著茶的手顫了顫:“……。”

    小七:“……。”

    “嗯,看梅大少爺這般神仙一樣的人物,想來是也不會因此怪罪管家大人,這不是他的錯,他這般粗曠想來也是因為生得實在對不起爹娘了一點,所以若是再無好嗓門這樣的優勢,如何能有臉苟活

    能有臉苟活于人世。”秋葉白喝了一口茶,溫聲勸解道。

    門外正准備進門添茶的二管家臉色瞬間扭曲出怪異的形態,下一刻他立刻悄悄地縮回了試圖推門的手,轉身溜走。

    梅蘇已經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了,只能沉默。

    同時心底默默地為這位秋大人的評價加上一筆——極為記仇和心胸狹窄。

    小七則差點扑上去跪舔自家主子靴子,表達他無上的崇拜。

    四少,見過臉皮厚的,沒見過臉皮厚成這樣的,您老果然是人間真絕品!

    看著梅蘇不做聲,一向清淺的神色頗為復雜糾結。

    秋葉白抬頭看了看天色,便含笑道:“是了,梅大少爺,本千座看日頭也不早了,今日能問的,能了解的,也都差不多了,就不再打擾了。”

    梅蘇一頓,看著她片刻,方才淡淡一笑:“大人客氣了,不必如此……。”

    秋葉白一揮手,打斷了梅蘇的話,爽朗地一笑:“不,在下哪里是客氣之人,梅大少爺是太不了解我了,我們也算一見如故,若是日后我還有什麼不解之地,必定如大少爺所願,再來打擾的。”

    梅蘇:“……。”

    他確實是完全不了解他,怎麼能有人厚臉皮和自說自話到這樣的地步?哪怕在生意場上,也不曾見過這樣無賴的人物。

    這就是梅蘇不知道了,他雖然是所謂三流的商賈,但他已經是皇商,接觸的都是富商巨賈,官宦豪門,三教九流的人物雖然也不少,但是層次自然都不同,玩弄再歹毒的手段都披著光鮮的皮。

    但秋葉白就不一樣了,她游走民間江湖多年,什麼人不曾見過,不曾打過交道,所以她可以清風清風明月與人論道品茶,亦可潑皮無賴毫無心理負擔,照樣看起來人模狗樣。

    這存粹是層次不一樣。

    于是梅蘇只能起身送秋葉白,只是臉上的斜風細雨溫情淡雅便成了青天無云也無日——面無表情。

    “請,大人好走。”

    秋葉白倒是覺得面前美人就是美人,不管臉上是晴還是雨,眉宇間倒是真各自有各自的韻致。

    她一邊欣賞著美人容色冷淡,一邊含笑道:“梅大少爺不必客氣,讓個下人送本千座出去就是,大少爺陪了本千座一日,想來也頗為疲倦了,商場如戰場,想來也是瞬息万變,還需你這主帥去主持,不必再送本千座了。”

    今日確實有不少意料中和意料外的事情發生,梅蘇這時候也不太有什麼心情和她打機鋒,便沒有再繼續維持他溫情風度,微微地點頭:“多謝大人体恤。”

    隨后便著人去叫二管家領著秋葉白和小七出去,卻不想來的人是三管家,他恭恭敬敬地道:“二管家方才不小心扭了腳,所以暫叫小人代送貴客。”

    秋葉白似笑非笑地點點頭:“只是腳扭了麼,本千座還擔心二管家一時間因為犯錯了想不開投渠自盡了。”

    此話噎得梅蘇和三管家齊齊地看了她一眼,卻見她又要開口:“本千座……。”

    梅蘇直接淡漠地打斷她的話,省得對方又說出什麼給人添堵的話來:“大人只是開玩笑罷了,梅蘇自然省得。”

    “大人請跟我來。”三管家終于有點明白為什麼二管家會寧願真的去扭了一把自己的腳,也不肯來送這位難纏的主了。

    隨后秋葉白便和小七一起在三管家的引領下告辭離開。

    梅蘇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原本清淺的眸子微微地眯起來,似乎隱約的風雨之色,明暗不定。

    這秋葉白,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敏銳與粗心、隱忍與魯直、刻薄與寬容這些自相矛盾到了極點的東西卻全部都在他身上出現了,卻仿佛一點都不矛盾。

    還是今日,對方所表現出來的一切不過都是一場戲,若是如此,他又為何要在自己面前演一場這樣的戲?

    ——老子是狐玉顏牌腎寶流鼻血看小白攻掀翻公主受的猥瑣分界線——

    出去的路照舊是原先的水陸,船娘早早就在岸邊等候。

    這一回秋葉白尋了船頭坐下,一路慢慢地欣賞周圍的景致,那三管家原本就躲她都來不及,寧願遠遠地乖巧蹲在船尾裝自己是一只鸕鶿,一邊的母鸕鶿瞅了瞅旁邊這只大型公鸕鶿,想著雖然這只公的鸕鶿是有點丑,但好歹是只公的,還是然后親熱地對他撅起了屁股,擺出了求上的姿態。

    三管家:“……。”

    船娘:“……。”

    小七原本也在船尾打算逗鸕鶿,見狀默默地抱著凳子到了船頭陪著秋葉白坐下來,但他實在沒有什麼審美觀,也不覺得一條大溝和兩邊到處掉花和毛毛蟲的樹有什麼好看。

    他彈了几只掉下來的毛毛蟲去喂魚,然后實在嫌棄它們沒有他自己養的大青蟲有趣,干脆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問秋葉白:“四少,今日咱們來這里折騰了一趟,除了你英雄救美一趟以外,可還有什麼收獲?”

    秋葉白也用傳音入密的功夫輕笑:“你覺得秋家大少爺為人如何?”

    小七想了想:“長得古古怪怪的,初看很普通,不過第二眼之后就覺得他越看越好看,讓人總想看他,說話嘛和四少一樣云里霧里的,讓人摸不清楚到底想說什麼,這種人要麼是個草包,要麼就跟四少一樣滿肚子的壞水隱而不發,小七說的對不對?”

    秋葉白看著

    秋葉白看著罵了她還一臉求誇獎的小七,忍不住伸出指尖彈了彈他圓鼓鼓的臉頰:“你這小子越來越放肆了,但你說得沒錯,像我們這種人……。”

    她頓了頓,淡淡地道:“確實一肚子壞水,你還記得他的這書房麼?他將梅家布置得奢華卻而雅致到了極點,但偏偏書房卻過分的簡潔,卻與這園子截然不同。”

    小七呲牙咧嘴地揉著自己臉:“那又如何?”

    秋葉白微微地勾勒下唇角:“不如何,書房和臥房是一個人最私密的處所,它們的布置通常反映了主子的真正性情,我們沒有看到臥房,但單從這書房來看,簡潔普通到了極點,毫無特色,便可以知道此人如果不是一個性情簡朴的人,便是……。”

    小七:“便是什麼?”

    秋葉白:“便是一個防備心極重的人,因為只有防備心和猜忌心極重的人才會連自己經常獨處的處所也不允許泄露出他的內心情緒與喜好,不管是這滿園精致與奢侈,還是那簡朴的書房都不過是他想讓外人看見的他,梅蘇惟一的破綻就是這精致奢侈與簡朴反差太大。”

    如此般的差異反而更讓她懷疑他的本性到底如何,謹慎到即便是自己獨處的地方也不允許泄露他的心情。

    許久之后,她方才明白這書房和這府邸院真的便是梅蘇的破綻,她猜測了個八九不離十,只是唯一的差別就是它們真正地反映了他那矛盾到了極處的心境。

    “只是我瞅著那梅大少爺似乎已經對四少有所猜測了。”小七聽完之后,忽然道。

    秋葉白看著船下碧波悠悠地道:“要的就是讓他猜罷,慢慢地猜,哪怕生出一些忌憚來也沒有什麼。”

    拿不定主意,所以才會行事更謹慎,越是謹慎猶豫,動作自然就越慢,她便有更多的時間尋出他的破綻

    “四少,您實在因該去刑部或者五成兵馬司做個查案官儿才是,說不定很快就能得上百姓送的青天匾和万民傘了。”小七忍不住搖頭。

    她輕笑:“難不成你家主子現在不是查案官儿麼。”

    船尾的三管家一邊試圖把圍著自己撅屁股的母鸕鶿推下水,一邊注意著船頭兩人一會子搖頭,一會子笑,卻嘴都沒張,只覺得詭異無比,心中頗有些這兩人也許腦子真有點儿毛病。

    船行很快,很快就到了岸邊,上了岸再過一個抄手回廊就到了出府的地方,不過這一回,走的變成了正門。

    秋葉白和小七下了船,那三管家正也要跟上去,那船卻不知道怎麼忽然蕩漾了一下,三管家不小心一腳踏空,在船舷上搖搖擺擺試圖穩住身子,那母鸕鶿以為這只公鸕鶿終于被自己勾引成功,正對自己展翅跳求偶舞,便立刻興奮地撅著屁股扑了上去,三管家到底還是沒穩住,‘噗通’一聲掉水里了。

    小七看著那三管家被船娘拽上來的時候頭上還頂著一只母鸕鶿的狼狽樣子,實在忍不住捧腹大笑了起來。

    三管家又羞又惱,爬上來手足無措,一邊站著的接班船娘立刻低頭上來討好地道:“三管家,您且先回去罷了,奴來送這位貴人。”

    三管家看著大門就在前面不遠處,再看那船娘低著頭姿態極為謹慎,看著還算穩妥,他遲疑了一會,看向秋葉白尷尬地道:“小人失禮了,先行告退一布,這邊的丫頭送您出去可好。”

    秋葉白看著他的模樣,心情不錯,便也大度地擺擺手:“你去吧。”

    三管家立刻作揖之后,趕緊匆匆忙忙地退下去了。

    那船娘恭謹地上來對著秋葉白道:“大人,請。”

    秋葉白點點頭,跟著她向正門而去。

    走了一會,秋葉白忽然開口道:“你家主子到底想跟本千座說什麼,你若是再不說,本千座便要走了。”

    那船娘一僵,隨后有些怯怯地看了秋葉白一眼:“大人……您是怎麼……。”

    秋葉白淡淡地道:“方才那船本當穩穩靠岸,卻忽然晃動起來,觀梅府規矩森嚴不弱于門閥世家,若是真的這般不穩當的船娘只怕早就被打發了,想來是因為有人想要見我,才想著支開三管家罷。”

    那船娘頓了頓,咬著唇輕聲道:“大人果然厲害,奴婢是大小姐的丫頭湘言,今儿大人救了大小姐一命,大小姐為大人風姿所折,若是大人不嫌棄,便願為大人洗手做羹湯,共結連理。”

    秋葉白一愣,神色莫測地看著面前的船娘,忽然輕笑:“若是我說嫌棄呢?”

    那湘言一呆,不可思議地看向秋葉白,怎麼也沒有想到秋葉白會這麼回答她,自家小姐何等風姿,居然人會拒絕小姐?

    但是對方神態淡漠,讓湘言是在無法,尷尬地呆了一會,忽然想起什麼,立刻從袖子里取出一份絲帕遞給秋葉白:“大人,這是大小姐說的,若是您有疑慮,便看看這個。”

    秋葉白挑眉,取了那絲帕過來,發現正是今日上午那梅相子用來做引香捻的帕子,但此刻上面已經寫了几行字。

    看著那几行字,她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的光來,神色有些難以琢磨。

    那几行漂亮又文鄒鄒的簪花小楷的意思簡短地歸納起來就是一個意思——如果秋葉白肯娶她梅相子,那麼她可以毫無保留地幫助秋葉白將淮南一案給破了,必保秋葉白平安和富貴。

    也就是說,梅相子這是在出賣她親愛的大哥和梅

    的大哥和梅家,或者說還有杜家及太后老佛爺。

    湘言邊行邊看著秋葉白的神色,她雖然不知道大小姐到底寫了什麼,但想來也是極為要緊的話,自家大小姐也說了,秋葉白看了她的帕子,必定會同意的。

    但是沒有想到,轉過回廊大門就已在眼前,秋葉白忽然將那帕子一收入衣襟,但是卻也沒有立刻答應,只是含笑道:“這些事儿都是男人的事情,大小姐這般美人,還是在繡樓里好好地養身子才是。”

    說罷,秋葉白便毫不留戀地轉身領著小七向大門走去。

    湘言瞬間呆了,想要叫住她,卻見到大門邊有不少人,她最終還是只能惱惱地一跺腳,眼睜睜地看著秋葉白出了梅家大門,然后垂頭喪氣地往回走。

    ——老子是簪墨痕妞儿是嫵媚妖嬈小鸕鶿的報復性賤笑ing分界線——

    等著秋葉白出了梅家門,慢悠悠地走到朱雀大街附近的小巷子里時候已經是日落黃昏,飯菜的香氣也已經從各家各戶散飄逸了出來。

    小七抱著肚子直接眼巴巴地盯著不遠處的一面精致的招牌,就不肯走了。

    秋葉白一看,原來是京城里知名的一家知名的酒樓,全名就一個“壹”,這里的飯菜每日只提供四桌,也沒有任何菜牌子讓人點,可是京城名流們卻趨之若鶩。

    只因為里的不管任何菜全部都是精致異常,美味無比,而且天南地北,什麼菜系都有,還有不少吃遍珍饈的貴族們都叫不出名字的菜肴,所以哪怕一天只賣四桌酒菜,每一桌子酒菜都要一百兩銀子的離譜價格,一樣定到了半年之后。

    秋葉白以前來此地吃過,和這里的掌櫃的因為切磋一道菜,不打不相識,所以每次她來,偶爾高傲的掌櫃就會上一道菜款待,就算沒有飯菜,也有點心兩道,所以小七此刻只巴望自家主子上去討吃的。

    秋葉白想想,也有些時日沒有來了,便也順了小七的要求,向那酒樓而去。

    那壹酒樓的掌櫃此刻不知據說去接待貴客了,但是小二十認得秋葉白的,自然立刻笑嘻嘻地開門迎了她上來,又讓她去掌櫃的會客間等候著。

    秋葉白不著急,便含笑應了,往那掌櫃的會客間而去。

    這壹酒樓占地不大,卻也有中等人家的院子大小,最為特別的就是他們的后院里有一個清澈的池子,專門引了泉水來,池子里卻什麼都不種,而是倒了滿池子的清酒,唯獨池子邊種了一株極為特別的四季紅梅,一年四季都開花,落了滿酒池的花瓣,釀成奇特的梅花釀,供客人飲用。

    風雅之極。

    不過此刻,秋葉白一邊欣賞著月色蔥蘢,一邊看那滿池子的鏡花水月,然后瞬間就驚了。

    池子里一片艷紅,一道紅色的美人身影,竟然靜靜地沉在那滿池的鏡花水月的水底,水中蒼白艷絕的面孔、黑色散佚的發絲,黑與白,紅與黑,伴隨著滿池的落英交織成,美不勝收,卻也驚悚之極。

    “淹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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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有緣千里共飲洗澡水

    “淹死人了!”

    小七的瞬間大叫起來,但是那大叫聲到了最后就變了調。

    只因為……他看見水底的那具‘屍体’動了!

    在水底的那具屍体居然瞬間睜開了精致的眼,完全沒有眼白的森然漆黑的眼瞳仿佛瞬間能將人吸入無盡的黑暗虛無之中。

    “啊啊啊啊啊……鬼啊!”

    小七頓時瞪大了眼,再次尖叫了起來,但是下一刻他眼前一黑,瞬間就軟倒在地。

    秋葉白一把扯住他的腰帶,將被她一指點暈的小七給小心擱在地上,隨后起身低頭看向那滿是紅梅的艷麗酒池間。

    長廊橋下,滿月幽,紅梅落,碧酒蕩,美人艷,如此美到妖異的情景,如夢似幻,仿佛暗夜伶仃,有誰不小心踏了不屬于人間之地,遇見不屬于人間蠱惑人心的神魔。

    秋葉白伏在橋邊欣賞了好一會這奇異的美景,隨后和酒池底下的妖神對視了片刻,那妖神懶洋洋地閉上眼,竟仿佛似全沒有看見她的樣子,秋葉白忍不住嘆了一聲:“您這是打算拿自己泡一壺艷酒,或者是因為想通了,所以自絕于天下蒼生。”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今儿運氣這麼‘好’,出來會歌故友,討一壺酒吃,一碟小菜嘗,也能見到食人妖神一枚。

    夜風吹過,滿池艷酒漸漸掀起漣漪,艷紅衣衫漸漸浮起,似血色蔓延在清澈的水底,生出一點子驚心動魄的艷色來,那艷色終破酒而出,似暗夜里一抹妖虹,水中妖神輕緲地落在了木橋的扶欄之上垂眸居高臨下地睨著面前的秋葉白。

    那詭美得驚悚的眼瞳,讓秋葉白忍不住別開眼,心中暗自嘀咕,原來真不是她看錯,這位的瞳孔果然是異于常人。

    妖神忽然低下頭,它似嫌發絲染了酒水擋著視線,伸出雪白的手隨意地將額頭前濕潤的黑發撥到腦后,身子半弓出優美的弧度,將自己的臉湊到她面前,聲音慵懶微啞地問:“想通了什麼?”

    “殿下……。”秋葉白剛打算說什麼,卻沒有想到他忽然這樣低頭下來,目光無意識地停在他的鼻尖之上,一滴剔透酒露順著他修挺的鼻尖慢慢滑到他精致的薄唇上,然后再滴在自己的唇上,瞬間讓她莫名其妙地覺得唇上一熱,似被什麼東西燙到了一般,下意識地往后縮。

    但是下一刻,卻被對方修長的指尖捏住了下巴,逼迫她抬起頭來,他亦再壓低了面容兩分,嗓音愈似染了酒一般的醇幽,再次道。

    “想通了什麼,嗯?”

    酒露染了他精致艷絕的面孔,愈發顯得容色蒼白,菱唇嫣紅,此刻因著他撥開了濕潤的烏發,整張濕潤面容愈發顯得容色艷到逼人心魄,讓人窒息。

    夜風卷過落紅紛紛,風中滿是醉人的梅花酒香氣。

    他的長而濕潤睫羽几乎觸碰到自己臉頰呼吸冰冷,掠過秋葉白肌膚,似冰冷的指尖滑過最敏感的之處,讓她背脊生出莫名不可控制的戰栗酥麻來,那種壓迫感逼得她忍不住一邊伸手去推他,保持一定的距離以策安全,一邊咬牙道:“自然是殿下發現自己傾國傾城以至于禍國殃民,不如歸去造福蒼生。”

    這混蛋,又在勾人心神。

    偏生,他還不自覺或者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這種行為是在誘惑他人!

    秋葉白到底混跡江湖多年,旗下又掌著綠竹樓,便是紅顏知己都不少,這几次和百里初的短兵相接下來,就發現有些不對勁,他每一次做出的行為和他的眼神所反映的情緒似截然不同的。

    他几乎是天生魅骨,但不管他到底做出什麼曖昧的動作來,他那雙眼睛時時都是冰冷無疇的,充滿了冷靜旁觀的審視,甚至說是研究,簡直讓人有一種造物上神在凝視著万物螻蟻的錯覺。

    或者說他不笑的時候,看什麼都是那種感覺,只是平日里根本沒有人敢隨便去看他的眼睛,哪怕是真的對上那雙詭美的眸子,要麼被里面的那種無邊無際的幽暗虛無嚇得不敢對視片刻,要麼直接被勾魂失魄。

    但百里初的那雙眼睛,某些時候甚至讓她想到了兩個字——神性。

    這兩個字出現在百里初這樣的人身上簡直是匪夷所思,因她見過他一笑之間,欲色天成,足以令人忘生念死,這是古怪而充滿了尖銳矛盾的感覺。

    但卻在集于他的身上,只能說這種妖神一樣的怪物根本就不會為了誰傾其心念。

    以至于她實在很疑惑他到底為什麼對自己這般執著,甚至步步逼迫,只能暫時把這種古怪的情緒歸納為精神紊亂症一級潔癖變態的占有欲!

    不過很明顯,她的抗拒讓面前的妖神殿下感覺很不悅,秋葉白甚至還沒使力,就被他一把勾住腰肢扣了過來,他挑眉,精致的唇角勾起一個弧度:“小白,本宮有沒有告訴你不要拒絕我,嗯?”

    好,神性沒了,現在妖性出來了!

    他指上的力度几乎讓秋葉白以為他要把自己給硬生生低壓進他身体里,原本就束著束胸的胸部更是……她差點一口氣上不來厥過去,忍不住咬牙暗怒,她的小腰上一定有了這個粗魯混蛋的五爪印!

    “沒有,只是殿下身上酒意太濃,我今儿還沒用晚膳,怕受不住著酒氣。”她不動聲色地收緊了腰肢,實在不喜歡和一個充滿壓迫感的男人這麼毫無空隙外帶濕漉漉地貼合在一起,順帶讓自己胸口能稍微舒服一點。

    懷里人儿明顯溫潤下來的聲線亦讓百里初心情略好了些,他低頭瞅著懷里的年輕人雋秀無雙的臉上確實有點菜色,便溫柔一笑,憐惜地松了些禁錮對方的力道:“既然如此,小白為何不早說,瞧你的臉色不太好,簡直像一只被人差點掐死的可憐鴨子,真是可憐。”

    說著,他伸手在她胸口上溫柔地撫拍,雖然力度不大但那種感覺實在是微妙!

    “……咳咳咳……。”秋葉白瞬間臉上菜色更重,趕緊抱住他的手:“好了,好了,多謝殿下!”

    老子就是像被掐的鴨子,那也是被你掐的好麼!

    她已經不知道要做何反應了,看著百里初漂亮臉蛋上那種很明顯很真誠的溫柔憐惜,秋葉白心中百味雜陳。

    這會子秋葉白忽然記起今早梅蘇的表情,忽然能理解今早梅蘇看她說話時候的那種表情,充分表現了一個人很想當場跳起來活生生地掐死一個人卻又實在不能和不敢下手無比糾結的心情。

    這是她的報應麼?!

    “多謝殿下的關懷。”秋葉白蔫蔫地靠在他懷里,任由百里初抱寵物似地抱著自己,她也沒心思計較自己一身衣衫都被弄濕了,反正她再掙扎對方也不會放手,說不定還會干出什麼人神共憤的事儿來。

    她索性換了個話題:“不知道殿下怎麼會在壹這里?”

    “你想問本宮怎麼會泡在酒池里罷?”百里初懶洋洋地把下巴擱在她的肩上。

    秋葉白:“沒錯。”

    她發現了,這位殿下有時候誠實得讓人討厭,所以她也索性直來直去。

    “壹是本宮名下的產業。”百里初淡淡地道。

    秋葉白一愣:“殿下名下的產業?”

    這個答案略有些出乎她的意外,雖然她也懷疑過對待光顧所有的權貴們能這般矜傲,必定后台不小,但因為壹掌櫃的性子散漫不羈,她倒是真沒有和百里初聯系起來。

    百里初一只手扣著她的腰肢,一只手把玩她的發絲:“嗯,一白從帝國各處尋了些最拔尖的廚子為本宮研制菜譜,只是若他們都入宮,消息終歸沒有在民間時來的通暢。有新菜式也不曉得,所以便讓他們輪流在這里和明光殿中值守。”

    百里初並不避諱,但也沒有全部說明白,但是秋葉白亦聽懂了,壹除了為百里初研制新菜的功能之外,應當還有與綠竹樓這般搜集情報之功效。

    不過這位公主殿下,還真是能——吃!

    難怪這里的廚子們從不給固定菜牌,原來是時常要入宮伺候主子,同時也是以策應安全之故,控鶴監總要防著有人能從固定的菜牌上看出些什麼端倪來,或者是有心人利用這些廚子做文章。

    秋葉白想起這掌櫃和她交好,后來看她做菜,還流露過試圖招攬她的心思,不過后來卻還是歇了那心思,想來是一知道她出身非尋常人家,二是見她性子也是個散漫的,定是受不了被人日日監控的日子。

    “至于本宮浸在這酒池里,自然是因為這池子里本來就是本宮練功和驅毒之所。”百里初的下一句話瞬間讓秋葉白又不淡定了。

    她微微瞪大了眼,指著那美不勝收的梅花酒池:“殿下是說……你在這里頭練功驅毒?”

    “沒錯,這樣的酒池在明光殿也有,熾焰喜歡這種液体,亦能讓本宮身子暖舒,恰巧此地有一眼地泉,雖然水質不若秋山冷熱泉,但倒也省了本宮大動干戈地讓人修這泉道,便索性在這里修了碧酒池。”百里初輕描淡寫地道。

    熾焰正是百里初身体里那只異蠱。

    秋葉白臉色瞬間變得有些怪異,她臉色又開始發綠:“殿下……殿下泡在酒里驅毒……為何穿著衣服?”

    百里初挑眉看著她:“怎麼,本宮不應穿衣服麼?”

    秋葉白想起周圍的環境,這里雖然可以禁止別人往來,但是畢竟是酒樓,万一有哪個客人一不小心喝多了闖進來,而且周圍也是民居,確實不太合適什麼都不穿地浸泡在其間。

    “原來是小白想看本宮在這青天朗月下赤身泡酒,也不是不可以的,小白陪著本宮便是了。”百里初笑了笑,很是体貼地道。

    秋葉白一點都不領情,只咬牙切齒地微笑婉拒百里初:“不,老子……在下對殿下的裸體沒有興趣。”

    不,她一點都不想看一個變態泡澡。

    尤其是在她曾經很‘幸運’地品嘗過對方的洗澡酒!

    沒錯,她曾經以為在地道里,她第一次喝百里初的洗澡水,結果現在發現她至少喝了好几次,想到掌櫃的曾經欲言又止地試圖阻止過她喝碧梅酒好几次,她還以為人家小氣,錯把好心當狼心狗肺,喝一個變態的洗澡水喝得充滿了榮幸感,秋葉白就兩道清淚無語問蒼天,只恨自個貪生怕死,不能引刀自裁!

    秋葉白再次强忍著把抱著自己的百里初活活掐死的衝動,因為那會招致不可想的可怕后果,便捏著拳頭,咬牙道:“殿下,這池子里的酒是對外出售的,您難道沒有一點身為老板的自覺麼,怎麼可以拿這種東西給客人!”

    百里初輕笑,神色中滿是淡漠涼薄:“這可不是本宮要賣的,不過是有蠢貨聞到了這酒池的味道,非得逼著一僧賣,一僧不賣,還有人以權相逼,所以本宮便成全他們一片拳拳之心。”

    秋葉白:“……。”

    一僧正是這酒樓的掌櫃。

    她當初似乎好像,也是逼著一僧的那些人之中的一個。

    這是自作孽,不可活麼?

    百里初忽然斜著眸子,定定地看著秋葉白古怪的臉色,似笑非笑地道:“怎麼,小白也喝過本宮的碧梅酒?”

    秋葉白轉臉,做欣賞明月清酒狀,淡然飄逸地道:“殿下今日月色真好,不過在下無心賞月,實在是因為餓了,您既然是這里的老板,當不吝嗇請我用膳罷。”

    百里初看著秋葉白眼里隱約的悲憤,溫情款款地撫摸著她的背后,把話題拉了回來:“小白,本宮原以為緣分二字不過是糊弄痴男怨女的,如今才明白,有緣千里你亦能喝到本宮的泡澡酒,亦算是千里共嬋娟,合該咱們此生共度,。”

    秋葉白低頭沉默,仿若羞澀,內心咆哮了千万次,馬勒戈壁,這是孽緣,必定是天打雷劈的孽緣!

    她上輩子是了什麼造孽,才會遇見這樣殺千刀的恐怖妖神級變態。

    百里初見著懷里人儿一低頭,便露出一只形狀優美的耳朵並著線條優美的雪白側下頜,忽覺得懷里柔軟身軀讓人意動,他眸子瞬間微微眯起,深沉下去,身上慢慢地散出靡靡香氣來,同時低頭薄唇壓在她的耳朵上,感覺懷里的人儿顫了一下,他的唇便慢慢地下滑:“小白,小白,這般花前月下,不若你我一起交……。”

    ‘配’字尚未出口,他忽然一僵,隨后忽然眼瞳瞬間微微豎起,閃過近乎獸一般的冰冷陰森光芒。

    秋葉白正覺得抱著自己的百里初身上那種靡靡香氣曖昧而怪異,心中警鐘大作,正打算想法子脫身,卻忽然覺得嬌嫩的耳垂上猛然一痛,似被野獸的犬齒叼住了耳朵。

    “你……做什麼”她惱火地下意識掙扎起來,卻聽見他那把惑人的聲音在自己耳邊低低柔柔,陰陰森森響起:“你懷里有怪的味道。”

    秋葉白簡直莫名其妙,惱道:“什麼怪味道值得你咬人……!”

    “女人的味道。”百里初冷冷地打斷了她,將她一把轉了過來,居高臨下陰冷地睨著她。

    “什麼女人……。”秋葉白一愣,隨后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胸口,心中一驚,暗思難不成他發現了自己的身份?

    “在下不知道殿下在說什麼。”她力持鎮定,面不改色地道。

    此時情形未明,她並不打算承認。

    百里初見她雖然臉色未曾改變,但是他素來敏銳,眸光瞥見了她眼底一閃而逝的心虛,他隨即冷笑起來,低頭凝視著秋葉白,放低了聲音:“哦,小白,你敢發誓你今日沒有抱過女人麼?”

    只是那把低柔喑啞的聲音,怎麼聽都讓人只覺得毛骨悚然。

    抱過女人?

    秋葉白一楞,心中瞬間松了一口氣,百里初說的並不是自己的身份,那麼到底是什麼?

    她忽然想起百里初那靈敏到可怕的鼻子,腦中靈光一閃,伸手往懷里一摸,隨后便摸出一塊絲帕來:“殿下說的味道,莫不是這個?”

    月下絲帕子閃著柔和的光芒,可見這帕子原就是價值不菲之物。

    看著秋葉白貼身摸出一方帕子,百里初眼底危險的光芒大盛,微笑道:“小白,你不覺得該跟本宮解釋一下麼,身為本宮的人,身上卻出現了其他女人的帕子,嗯?”

    秋葉白很想說,老子解釋個屁!

    但是,最終她說出口的卻是:“這是梅家大小姐的帕子,她今日無意落水,我今日去梅家剛好看見便救了人,這帕子不過是她給我的謝禮。”

    那帕子上寫的字跡是梅相子用了特殊的墨水寫的,寫上去后兩刻鐘之后字跡便會消失,她亦是出了府之后才發現的,彼時她還頗為佩服梅相子的謹慎,現在這份謹慎倒是還省了自己不少口舌。

    情況未明,她亦自有自己的打算,暫不想和百里初細說其間的糾纏,只隨意撿了最簡單又符合邏輯的湊成一段理由。

    百里初 神色莫測地凝視著她,卻沒有在秋葉白臉上找到一絲不對之色,他拿了帕子看了看,見上面一面光滑,倒是什麼都沒有,隨后便隨手一扔。

    “下次,不要讓本宮聞見小白身上有不該聞見的味道,本宮會非常難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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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49: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共枕眠

    “本宮一難過,便忍不住讓本宮的小心肝一同陪著難過,畢竟你我此生都是要同甘共苦的不是?”百里初將她抱回懷里,低頭親昵地將灩瀲的薄唇再次壓在她柔軟雪白的耳朵上輕喃低語。

    冰涼的氣息噴在她敏感的耳上,帶來陰冷的戰栗與酥麻。

    小心肝?

    不,我永遠都不會成為你那副變態的心肝。

    秋葉白被迫靠在他潮濕冰涼的胸膛,身子顫了顫,唇角不屑地緊繃,沉默不語。

    百里初感受到懷里人儿看似柔順地依偎在懷里,但身体僵硬緊繃,背脊拱成防備的姿態,無聲地表達著她的倔强與不馴。

    他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露出冰冷的笑意,指尖溫柔地撫過她單薄的背脊,漆黑的瞳子里沒有一絲溫情,卻滿是令人心驚的黑色火焰。

    沒關系,他一向對自己感興趣的一切,總是充滿了耐心的。

    總有這一日,你會收起所有的利爪,乖巧地任由本宮撫摸你柔軟華麗的皮毛,品嘗你甜美的血肉,我的小花豹。

    紅梅艷酒,兩人默默在月下仿若溫情依偎,空氣里彌漫開曖昧與陰冷交織而成的氣息。

    直到一道略顯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主子?!”一僧錯愕地看著橋上相擁的一對璧人,瞬間停住了腳步,几乎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連他人碰過的東西都嫌髒的攝國殿下竟然會抱著一個人,而且還是一個……男人?!

    橋上心思各異的‘鴛侶’皆是身形一頓,秋葉白更是瞬間渾身僵硬,下意識地試圖掙脫出百里初的懷抱,她一點都不想讓還算是頗有交情的一僧看見自己這個樣子!

    但是百里初原本溫柔撫摸她脊背的手略一用力再次將她硬生生地固定在自己懷里,隨后抬頭看向一僧,淡淡地道:“小白餓了,准備飯菜,就今日新制的菜單,酒……。”

    他頓了頓,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滿池飛花碧酒,才道:“就不必了,小白大約不甚有胃口,就備些春梅凍去去暑氣就是。”

    “是。”一僧愣了愣,立刻恭敬地應了,隨后目光落在他懷里的藍衣年輕人身上,總覺得那年輕人漂亮白皙的側臉看起來有些眼熟,只是對方低著頭,讓他看得不甚清楚。

    一僧和一白都是跟著百里初多年的心腹,一主外,一主內。

    雖然自家殿下厭惡女子,但他和一白都以為這不過是殿下的心結,過些年就好了,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家殿下竟然會喜歡男孩子,畢竟控鶴監的傳言不過是殿下放出迷惑他人的障眼煙霧。

    一僧雖然看得出來自家殿下懷里的年輕人似也是個姿容不錯的美人,但是這種感覺著實很怪異。

    他離開之前,忍不住又多看了兩眼。

    百里初卻在此時似剛巧挑起那年輕人的下巴,在對方唇角上印了下一個繾綣吻。

    月光映照在那年輕人的面容上,正正讓一僧看了個清楚,他瞬間再次錯愕地瞪大了眼——居然是白少爺!

    那個偶爾踏月而來,與他共品美酒佳肴的忘年交;那個興起時便也不顧一身清風明月的風雅氣度,更不顧聖人君子庖廚的訓誡,卷起袖子便下了廚房,如風一般不羈灑脫的白少爺!

    那樣的人怎麼會和自家殿下糾纏在一起?

    一僧在看到秋葉白的面容之后,心情滿是驚疑和復雜,隨后卻忽然對上百里初一對冰涼漆黑的瞳仁,他一顫,立刻低下頭,恭敬地轉身離開。

    一僧的腳步聲消失之后,秋葉白捏住百里初的手腕,指尖一用力便將他的手毫不客氣地扯了下來,自己的下巴上也多了兩枚指印。

    “殿下,你別太過分。”她看著百里初,冷冷地道。

    百里初感覺到手腕傳來几乎被捏斷的痛感,透露出了懷里人儿几乎不能隱藏的怒氣。

    他卻仿若毫無所覺一般,似笑非笑地眯起眸子在她耳邊柔聲道:“小白,你為什麼生氣,你在明光殿里就答應成為本宮的人,如今卻擔心別人知道你我的關系麼?”

    秋葉白被他一噎,瞬間有些不知該說什麼,她想說那是被脅迫的,但是卻說不出口,最終的結果,低頭屈服在百里初淫威下的到底是自己,是自己選擇了虛以委蛇。

    但是她終是忍不住心中的憋悶,譏誚地回道:“殿下想怎麼樣,想讓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你的禁臠,那徑自將我納入后宮就好了!”

    百里初挑眉,頷首:“嗯,這個主意倒是不錯,本宮喜好强納男寵的惡名天下人皆知,多納了一個秋家四少爺,司禮監的千總,想來也不是什麼很出奇的事情,是不是?”

    “你敢!”她滿目怒火地瞪著他,看著他那雙居高臨下毫無表情的眼,强忍著狠狠地一拳揍上那張美艷陰郁的面容的衝動。

    百里初指尖溫柔地掠過她緊繃的眼角,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怎麼,不裝溫順了,小白,你很生氣,是不是想和本宮再動手打一場,你便知道我敢還是不敢了。”

    秋葉白深呼吸一口氣,不再說話,只是別開臉,看向滿池的碧波,平復自己的呼吸。

    是的,堂堂攝國殿下有什麼不敢的?

    他太敢了!

    可是她不敢!

    她真想挖墳揍這混蛋的八倍儿祖宗!

    “既然小白不想打,放棄了,那麼本宮想咱們之間應該定個規矩了。”百里初把下巴擱在秋葉白頭頂,慢條斯理地道。

    秋葉白掙了一下,沒掙開,便沉默不言。

    百里初聲音低柔涼薄:“小白,本宮一向公平,對著自己心尖儿上的人也一向不喜用什麼計謀,你想離開本宮,很簡單,哪天你有能耐打贏本宮,甚至殺了本宮,你可以向本宮提出任何要求,自然包括離開,但若是輸了……。”

    殺了他?

    這可真是個普天同慶的好主意。

    秋葉白冷冷地道:“輸了又待如何?”

    百里初含笑,意味深長地拖長了聲音:“輸了,贏家自然也能向輸的人提任何要求,做任何事。”

    秋葉白瞬間啞然,腦海里瞬間出現無數旖旎的畫面,臉上莫名一紅,隨后沉默了許久。

    她已經習慣用腦子心機與人周旋,如今忽然這般直接地以暴力決定一件事情的走向,特別是還涉及到自己的,秋葉白實在是覺得有些怪異和不習慣。

    但是她思前想后,卻也沒有什麼別的資本能與百里初談判,最終她還是咬牙道:“好。”

    不管如何,只要她沒有把握的時候,不輕易動手,總不會讓對方輕易獲得對自己出手的機會。

    百里初神色莫測地看著她,隨后忽然一把將她抱起,側首在她耳邊毫不客氣地再次輕咬一口:“嗯,乖。”

    秋葉白一驚,隨后揪住他的衣襟,免得自己掉下去。

    百里初輕笑,柔聲在她耳邊道:“小白,你一身都濕了,要不要和本宮一起換一身衣裳,免得著涼?”

    秋葉白松開他的衣襟,有些惱火地翻了個白眼:“不必,我們還是各自分開換的好。”

    這混賬是現在才發現他把她給弄得一身狼狽麼,何況一起換衣裳?

    怎麼都感覺這廝不懷好意。

    百里初點點頭,倒也沒有再多說,只是將她抱進了附近的一處閣樓。

    一僧領著兩名鶴衛上前來給百里初行禮:“殿下,飯菜已經備下,衣服和熱水也都已經備好。”

    他看見百里初將秋葉白抱進來的時候,臉上閃過一絲詭異的復雜,而秋葉白面容亦一派平靜,仿佛他們從未認識過一般。

    這種情形下,認識倒是不如不認識。

    百里初點點頭:“你們先退下。”

    一僧點點頭,領著鶴衛們退到樓外。

    百里初指了指其中一個房間,一手拍怕她肩頭道:“這里面有几套本宮的衣衫,且先將就著,若是真沒有合適的一僧已經著人去外頭買一套和你身形差不多的來。”

    秋葉白點點頭,沒心情多話,正准備轉身進房,卻見百里初忽然手上一滑,落在她胸口,揉了揉,捏了捏,隨后在她胸膛上不客氣地拍了兩巴掌,挑眉道:“看著小白腰背骨骼都是纖細的,不想此處肌理頗為健碩,倒是比本宮還厚實些,難怪當初跟本宮動手時,氣力頗大。”

    常言膀闊腰細必有力,想來小白應當花了不少功夫鍛煉。

    “不過……下次記得把四肢也練得壯實些,方才能用力均勻。”

    百里初似笑非笑地貼在已經石化的秋葉白耳邊指點完,說完便揚長而去,轉身進了他的房間。

    “不必等本宮,若有衣衫合適的便換了,先用晚膳就是了。”

    秋葉白欲哭無淚地瞅了瞅自己‘厚實的胸肌’,隨后滿臉菜色地伸手揉了揉被他拍過的痛處,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地進了房間。

    那麼沉重的拍擊下,不會把她的荷包蛋給拍出蛋黃來罷?

    她的胸部上輩子一定和百里初有仇!

    不,她全身上下都和那個大變態有仇才是!

    等著秋葉白換了一身短打,出來獨自第一次食不知味地用完了壹樓的飯菜后,百里初方才沐浴完畢,渾身淡雅香氣地出現。

    一僧早已另外備下精致的餐飯,每樣的量都不大,但是菜式卻多達十几種。

    秋葉白嘆于這些菜式的精美之外,同時再次見識到了百里初簡直就是一只饕餮,用餐姿態極盡優雅和皇族風范,但是胃口卻如饕餮一般,讓人乍舌。

    晚飯之后,她原本是打算立刻告辭走人,遠離變態,以策安全。

    但是百里初長腿一攔,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夜黑風高,小白今日想來也頗為勞累,本宮怎麼也不放心小心肝儿走夜路。”

    那‘小心肝儿’和百里初那綠幽幽的眼神瞬間就讓秋葉白起了一身白毛汗。,只感覺全身每一個細胞都發出了危險警告,她警惕地看著百里初,不動聲色地道:“殿下,在下時常走夜路。”

    百里初拍拍她的手背,仿佛在哄勸不聽話的孩子:“小白,不要任性,外頭很危險。”

    秋葉白深呼吸一口氣,跟你呆在一起才很危險!

    她微笑著另行提議:“殿下可以讓一白大人或者鶴衛任何一個人送在下回去。”

    百里初搖搖頭,輕嘆道:“本宮的鶴衛們今日偶感風寒,所以見不得風,自然沒法子送小白你回司禮監。”

    秋葉白挑眉一指門外站著的鶴衛:“殿下,你可以找個好點的借口麼,你看他們哪里像是感染了風寒?!”

    他找借口留下她,能不能稍微費一點心思的!

    但是秋葉白手指所到之處,立刻響起一片咳嗽聲並打噴嚏的聲音:“哈秋,咳咳咳咳咳……。”

    她看著瞬間虛弱下去的鶴衛們,手指一僵,沉默了下去,心中默默念一百遍——助紂為虐,天打雷劈,生的儿子沒小菊!

    百里初看著她,意味深長地道:“本宮可是很費心思了。”

    秋葉白抬眼看著他,忽然輕吸一口氣,麻溜地道:“那在下就接受殿下的好意,留在壹樓休息,殿下日理万機,這種選擇房間的小事,自然就不辛苦殿下了。”

    既然走不了,就先下手為强!

    說罷,她起身就往外走,但是沒走出五步就被人提住了衣領,身后的人仿佛蜘蛛拖拽獵物一般地將她慢條斯理地往回拽,同時道出令她今夜無眠的噩耗——

    “自然不必辛苦找房,你和本宮同床共枕就是了。”

    秋葉白瞬間瞪大了眼,但還是硬生生地將那句‘男女授受不親給咽了下去’,隨后立刻全無形象地張臂一下子抱住了身前最近的柱子。

    “小白,松手。”百里初發現自己拽不動人,才發現自己揪住的人儿干的事儿,頓時哭笑不得。

    他家小白果然是屬小豹儿的。

    “……。”秋葉白也沒有想到自己下意識能干出這種大失風度,會被人嘲笑一輩子的的蠢事儿來,便索性不說話,只是沉默著把柱子抱緊。

    “小白,放手。”身后百里初的聲音里多了一分不耐。

    秋葉白的回答就是連兩只腳都纏繞上柱子,反正已經蠢了,干脆就蠢到底,無賴到底,左右這會子也沒有自己身邊人看見。

    昔日有尾生為踐諾抱柱而亡,今日她亦決定承襲尾生君堅定的意志。

    百里初仿佛對她的可笑行為頗為無奈,輕嘆了一口氣。

    不一會,她就感覺后頸一松,似是對方放棄了,但她剛狐疑地打算往后看,便感覺腰肢上被人戳了兩下。

    然后——

    尾聲的下場是水淹死,她的下場是被點了穴,直接像塊烙餅一般被百里初溫柔地從柱子上扒拉下來,然后不那麼溫柔地直接夾著在腋下拖走。

    秋葉白被晃得眼花,望了望華麗精致的天花板,自暴自棄地想果然出蠢招是沒有好下場的。

    ……

    很快,她就被百里初抱到了精致黃花梨拔步床,‘公主殿下’瞅了瞅她腳上的靴子,甚至降尊紆貴地幫她把靴子給脫了,隨后是外衣。

    百里初看著秋葉白渾身僵硬緊繃的樣子,詭美的眼底幽光流轉,似笑非笑地道:“小白不必害怕,本宮說了你不犯蠢,本宮還是有那麼些耐心等著你自動寬衣解帶的。”

    他伸手在她身上拍了兩下,秋葉白就覺得渾身一輕,但是她並沒有立刻跳起就跑,甚至都沒有縮到牆角,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殿下,早睡早起。”

    隨后,她翻了個身,面向牆壁。

    百里初倒是有點儿訝異于她的識趣,不過他並不在乎她打什麼算盤,便也除了外衣,踢了鞋子。吹了燈亦躺在了秋葉白身邊。

    百里初靜靜地躺著,側過臉目光落在身邊之人略顯僵硬的背影上,不必借助著窗外的光,他便可以將身邊之人看得清清楚楚。

    秋葉白穿著雪白中衣的身形在黑暗中,顯得愈發的纖細。

    夜色暗沉,白日的炎熱喧囂褪去,空氣里只剩下一片寧靜,于是靜靜地躺著的時候,他便能嗅聞到身邊人身上傳來淡淡暖香,那種從皮膚之中,血脈之內涌動蒸騰而出奇異氣息一點點地在靜謐的空氣里飄散開。

    他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肺腑里仿佛漸漸地生出一絲暖意來,他滿意地彎起唇角,隨后不再客氣地轉身過去,將一邊背對著自己的人儿給攬入懷里,也不管秋葉白的身形因為他的動作顯得愈發地僵硬,他低頭在她身上嗅了嗅,隨后把臉埋進她的肩窩。

    嗯,那種溫暖的感覺果然一如想象中舒服而美妙。

    秋葉白被他一抱,忍不住一個激靈,渾身僵如木石,她慢慢地吸了一口氣,只覺得自己像掉進雪窟窿似的,但是還好如今是炎夏,倒也算涼爽。

    她忍耐著那種想把身后之人踹下床的衝動,咬了咬牙,閉上眼,輕聲告誡自己。

    忍一忍,忍字心頭一把刀,日后總歸要找回場子就是!

    百里初只覺得渾身都舒服,暖暖柔柔的觸感漸漸地似比他想象中更舒服。

    這種許久不曾有過的感覺,讓他舒泰之后,心情自然也跟著好了不少,他心情一好,便懶懶地開口指點起秋葉白來。

    “淮南劫案的劫匪目的並非梅家的賬銀。”

    她沒有想到百里初忽然會指點自己,先是一愣,隨后淡淡地道:“嗯,梅蘇說話之間透露出那些賬銀的存在不過是他為了轉移所有人的注意力罷了。”

    想來之前不管是刑部,還是司禮監的人,多少都被他不動聲色地誤導了,將查案重點集中到了查找對賬銀有關的嫌疑人上去了。

    百里初微微一怔,隨后含笑道:“本宮的小白,果然是個聰明人。”

    秋葉白臉上浮現出淡淡地譏誚,自嘲道:“殿下真是抬舉我了。”

    她若是聰明人又怎麼會一步步地淪落到如今成為他人禁臠的地步。

    百里初唇角微勾,並不說話,只是將懷里人儿摟得更緊了些。

    兩人不再說話,夜色靜謐,似都安靜地相擁入眠,只是姿態似都有些僵木。

    秋葉白靜靜地看著面前的白牆上的光影疏離,心中輕嘆,什麼叫同床異夢,這就是了。

    ——老子是暮色一把摟住公主小蠻腰的分界線——

    “駕。”

    馬車鈴聲在清晨的大街上上響起。

    夏日大清早,街上倒是已經有不少小販在賣早點,但人還不算多,所以馬車走得也算順暢,未過多久就已經到了司禮監衙門的偏門口。

    守門的小太監看著那坐在車上的娃娃臉車夫遞來的腰牌,便立刻恭敬地拆了門檻讓車子進去。

    車子過去的時候,丟下來一塊碎銀,頓時樂得小太監見眉不見眼。

    雖然說看風部的人不受待見,但衙門里這樣的偏門足足有三個,平日里根本沒有什麼大人們出入,打賞極少,是個清水差事,倒是自打這位看風部的新千總來了,時常出入,倒是還有些打賞。

    他才不管這看風部有多不受待見,自把看風部的這几位爺供著,出入都給方便。

    不一會馬車就順著偏門一路到了看風部所在的偏僻院子,院子門口一個人沒有,大門緊閉,冷冷清清。

    秋葉白讓小七敲了敲門,不一會門開了個縫,露出個腦袋來,正是小顏子,小顏子一見秋葉白立刻一喜,開門將她和小七迎了進去,又打發了一個廠衛去將馬車停好。

    “大人,您一去就是一天一夜,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們都擔心死了,還以為……大人平安就好。”小顏子看著秋葉白安然無恙松了一口氣。

    “我不過是昨日有些收獲,晚上一高興就和小七在酒坊里喝多了一點,睡在了酒坊,你們不會以為梅家對我動手了罷?”秋葉白輕描淡寫地道,隨著小顏子進了議事廳。

    小顏子撓撓頭:“呃,蔣大人是有些擔心。”

    “大人。”門外掀簾子進來的不光有易容成蔣飛舟模樣的寶寶,還有周宇,他們看著秋葉白安然無恙,亦都齊齊松了一口氣。

    秋葉白看著他們神色,略有不對,便挑眉道:“怎麼,我不在這一日,出了什麼事儿麼?”

    小顏子乖巧地給他們都倒上茶水。

    周宇和寶寶互看了一眼,分別在秋葉白下首坐下,周宇神色有些凝重:“昨日傍晚,屬下在家中邀請五城兵馬司任職的故友飲酒之時,聽到了一個消息,刑部派出查淮南一案的刑部員外郎彭强前日帶著此案資料歸京的時候,船只無意與客船相撞,彭强與刑部其他人都落水,如今已經撈出了屍首,所有的公文案卷不是被水衝走就是濕了水,皆看不得了。”

    秋葉白手上一頓,隨后挑眉道:“本千座若是沒有記錯那彭强在刑部素來以耿直和油鹽不進著稱罷?”

    真是巧,一個攜帶了大量案卷資料的素有古板清名的官員,在這個時候竟然落水身亡。

    周宇點點頭:“沒錯,而且這彭員外郎乘坐的是梅家的船。”

    這就是他和蔣飛舟在秋葉白去了梅家查案之后徹夜未歸生出擔心來的原因,雖然他們覺得梅家興許沒有這般放肆地敢在自己地盤上明目張膽地殺人滅口,但總歸還是有些憂心。

    周宇這几日用心地利用家族勢力了解之后才發現,梅家能屹立多年不倒,其勢力在朝在野盤根錯節到讓人心驚的地步。

    她看著自己面前白瓷杯子里冒出的渺渺青煙,陷入沉思中;“你們覺得是梅家動的手,本千座倒是覺得此事,梅家和杜家的敵人也很有動手的可能性。”

    寶寶眸子里閃過幽光:“大人是懷疑對方動手,是為了讓我們將注意力集中在梅家的貓膩之上?”

    秋葉白淡淡地道:“不是沒有可能,不過這一切都是猜測罷了,聽說捕風部的人和聽風部的人都已經去了淮南,咱們也要准備一下淮南之行了。”

    周宇想了想,遲疑道:“不知大人在梅家可有什麼收獲?”

    秋葉白指尖敲了敲桌面,輕嗤:“說有收獲也算有收獲,說沒有收獲,也算不得什麼大收獲,只是證實了梅家人和此事必定有極深的關聯,那船上也許除了運送貢品,賬銀,也許還運了別的東西。”

    她先前就懷疑如果那船上沒有別的東西,又怎麼會被梅家的敵人借此生事,在見到梅蘇之后,她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但卻已經肯定這一點。

    梅蘇實在太過冷靜了,而且行事太過無破綻,供船出事,他作為皇商多少要承責,他卻並無絲毫慌亂,還主動拋出賬銀一事來,引導查案的方向。

    他們此刻一定也在暗中加派人手,將一切痕跡抹掉。

    “總之,梅家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燈。”秋葉白譏諷地勾起唇角。

    就是梅相子那樣看起來嬌弱的江南名門閨秀,心思都非尋常女儿家。

    如果說一切都是她的猜測,但梅蘇一定還不知道,他那好妹妹已經毫不客氣地出賣了他,證實了此案必定不只是貢品被劫那麼簡單。

    “大人准備什麼時候下淮南?”寶寶想了想問。

    她算了算時間,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老子是不要什麼猥瑣的玩意都往我身上掛,你們以為我沒有心嗎的悲催分界線——

    寶寶的動作極快,立刻先將綠竹樓那一頭的事情先安排妥當,他原本想著將周宇安排在京城傳遞消息,但是秋葉白考慮了片刻,這個時候,她和寶寶都不在,周宇到底是年輕,未必能護住看風部,何況周家在京城勢力雖然不小,但到底也牽絆得多,若是周宇行差踏錯,在這個時候只怕兩頭不討好。

    她總有一些預感,她這一走,一定會有人趁機在看風部的事情上做文章,原本這次的大禍就是她不在的時候,這些活寶惹出來的。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讓周宇和她一道走,而寶寶則先以查案的名義,將所有人帶走,然后半途換裝潛行,將看風部的人全部先藏匿起來,藏劍閣在江湖上到底還有些勢力,就將看風部的人全部都送進山里,看住他們。

    寶寶聽了這個消息,原本是激烈反對,秋葉白安撫他:“我原想著尋個合適時時機好好磨練他們,否則日后必定是禍根,你若是真為我著想,便先安置他們,等著到了淮南,你安置好了看風部這些紈绔之后,咱們再回合。”

    寶寶雖然不願意和秋葉白分開,卻也知道她說的確實有道理,也只能不甘不願地妥協,將一腔怒火都暗自發泄在看風部這些紈绔儿們的頭上,誰成想,最終卻倒是成就了一代名震天下的司禮監新番,那卻已是后話。

    只說這頭,秋葉白投入了忙碌的准備之中,畢竟此次出行,想來一路定是不易,前前后后要謀划和打點的細處都不少。

    等到她基本上都安排處理妥當之后,已經是大半個月之后了,寶寶那一頭安排出行的日子也已經不過三兩日。

    秋葉白稍微空了下來,略覺得最近這些忙碌的時候,似乎忽略了什麼,她想了許久,這才想起,是了自從上次在壹樓一別之后,百里初仿佛便銷聲匿跡了一般,全然從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往日里,她偶爾出衙門都能感覺得到控鶴監的影子跟著自己,那是百里初派來的人,但是最近她出入衙門多次,似乎都沒有感覺到被人監視。

    秋葉白心情有些微妙,卻又摸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代表了什麼。

    只是下意識地懷疑百里初這廝只怕又要折騰什麼麼蛾子了,但是既然人不在自己面前,她亦懶得在此事上面費心擔憂,有千年做賊的,哪里有千年防賊的。

    于是索性全身心地投入了最后出行的准備中。

    到了出行那日,她報備了督公鄭鈞,便領著周宇和几個看風部的廠衛一起輕裝簡從地上了船。

     鄭鈞看著她的模樣,似笑非笑地道了句:“一路順風。”

  他並未曾相送,同時也著各人自理衙門事,不必相送,倒也真中秋葉白下懷,她可懶得看其他人那些冷臉。

  寶寶一路目送她遠去,心情鬱鬱,但也不多想,轉身回府準備帶著底下這些紈絝們離開,紈絝們只覺得有地兒可玩樂,自然是高興之極,卻沒有注意到役長大人眼底的獰笑。

  且說這一頭船隻早已備好,督公鄭鈞倒也還算是給面子,他給聽風部和捕風部的人派了船隻,也給秋葉白派了船隻。

  只是,秋葉白並不知道,船上還有個‘大驚喜’在等著她。

  上了船,各人自各就各位地準備進了自己艙房安置東西,秋葉白自然不例外,只是她一進房門,看著坐在自己船上一身船娘裝扮的女子時,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眸子:“妳,妳怎麼會在這裏!”

      “是我,不想大人還能記得小女,真是小女的榮幸。”少女起身福了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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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49:5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搜船

    “是我,不想大人還能記得小女,真是小女的榮幸。”少女起身,櫻唇含笑地福了福。

    處露紅妝燕歸來,少女容杏眼粉腮,容貌綺麗如灼灼三月之杏,麗色濃稠,便是一身靛藍染粗布衣衫都擋不住她身段窈窕,姿態裊娜如若弱柳扶風。

    她就這麼福著,並不起身。

    秋葉白看了她片刻,神色淡淡:“梅大小姐,這里實在不是您該來的地方,想來你是出來走錯了地方,一會本千座立刻著人將你護送回梅家。”

    這莫名其妙地出現在自己的船艙房間的少女,居然是梅相子!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位大小姐竟然會跑到這里來了,但是不管她到底是誤闖或者是別的什麼原因出現在這里,都是一個大麻煩!

    梅相子沒有等到秋葉白前來相扶,卻見對方一開口就是趕人,眼底閃過一絲失望和微惱,但隨后又平靜下去,徑自起身,大膽地看向秋葉白道:“大人,您應該明白小女為何在這里。”

    秋葉白頓時好笑起來,挑眉道:“應該明白,本千座為何應該明白,又該明白什麼?”

    她若是沒有記錯,這位梅相子小姐和自己也才見過一面罷。

    梅相子咬了咬唇,直勾勾地盯著秋葉白:“大人,您是忘了半個月前離開梅家的時候,小女著人給你遞的那方帕子了麼?”

    秋葉白面無表情地看著梅相子,干脆地道:“不記得了。”

    梅相子想過秋葉白會猶豫或者會閃爍言辭,卻怎麼也沒有想到他竟然說‘不記得’她瞬間僵住。

    “大人……你。”她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杏眸含淚看向秋葉白:“大人,你就那麼討厭相子麼?”

    女儿帶淚,楚楚可憐。

    何況這樣一個嬌弱輕軟如江南飛花的美麗少女。

    秋葉白原是個對女儿家的眼淚最心軟的,卻並不代表是個見色起意的,見梅相子這般模樣,便微微一笑:“相子小姐芳華絕代,我又怎麼會討厭你呢?”

    梅相子含淚的眼底閃過一絲近乎得意的光,羞澀地垂下頭,彎起唇角:“大人……。”

    哪里知道秋葉白下一句話立刻就讓她唇角那羞澀的笑容凍結。

    “下官只是自認與大小姐並無交情,不過是陌生人,又哪里說得上討厭或者喜歡?”秋葉白淡漠地道。

    梅相子瞬間僵住,眼底閃過羞惱,她抬起頭看著秋葉白,眼神冰冷而執拗,咬著唇道:“大人,定要相子拋卻女儿家的自尊跟你說得那麼明白的話,相子雖在江南長大,沒有北地女儿家的爽朗,但是有些話卻還是敢說的。”

    她頓了頓,看著秋葉白一字一頓地道:“大人,那日相子在橋上見花飛滿天,你在花中乘烏篷船而來抬頭的那一刻,便知道,相子遇見了可以托付終身之人,今日相子來尋大人,就是希望大人帶著相子走!”

    秋葉白聞言,瞬間只覺得天上劈了個響雷下來,不敢置信地微微睜大了眸子,瞪著梅相子,只懷疑是不是自己這几日勞累收拾行裝,結果生出幻聽來了。

    但是很明顯,面前少女那面臉的倔强和冰冷,證明她果然沒有聽錯——梅家大小姐梅相子表示對自己一見鐘情,前來投奔自己,打算齊齊私奔而去!

    秋葉白忍不住撫額,低低地笑了起來。

    梅相子終歸是大家閨秀,好容易才說完那些話,如今見秋葉白竟笑了起來,頓時臉上就掛不住了,她恨恨地一跺腳,冷聲惱道:“大人,你在笑什麼,可是看不上相子!”

    秋葉白笑夠了,看著她淡淡地道:“不,本千座當然不是看不上相子小姐,本千座只是在笑相子小姐的騙术似並不過關呢。”

    梅相子一愣:“什麼?”

    秋葉白唇角勾起譏誚的弧度:“相子小姐,你若是想要騙人,最好先學會騙自己,下官雖然不才,但是恰好在風月一道上還算有些造詣,下官在相子小姐的杏眸之中可並沒有看到半點對下官的傾慕。”

    這小丫頭果真是被寵壞了,所以才當別他人都是傻子呢。

    梅相子沒有想到秋葉白竟然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頓時粉嫩的俏臉上閃過一絲慌張,但很快她就鎮定了下來,冷了臉,聲音卻依舊嬌俏溫軟:“大人,有誰比相子更明白自己喜歡的誰,相子說了傾慕于你,便是傾慕于你。”

    秋葉白心中輕嗤,呵,這丫頭是打算軟的不成來硬的,硬是要將這個‘喜歡’套在她身上麼?

    這位梅大小姐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就是想要自己帶她走?

    不管梅相子打算利用自己做什麼,秋葉白都沒有興趣和這個代表著麻煩的大小姐糾纏下去。

    她看著梅相子冷淡地道:“好,就算梅大小姐傾慕本千座,本千座也知道了這件事,但是本千座卻對相子小姐一點興趣都沒有,所謂兩情相悅,本千座想以擁有身為京城第一美人的頭銜相子小姐總不至于淪落到强逼男子相好罷?”

    秋葉白亦算是風月老手,知道怎麼讓女孩子歡喜,自然也知道怎麼讓她們心碎,尤其是梅相子這樣自年幼起就憑借著自己的美貌無往不利的少女,她們太習慣了美貌帶來的好處,生而高傲。

    這般不客氣到近乎刻薄的話語,讓梅相子臉色瞬間煞白,她不敢置信地看著秋葉白,手微微顫抖地揪住自己的衣裙,只覺得自己的自尊几乎被對方再地上踏碎了,偏生卻還是自己親手捧到他的面前讓對方丟在地上踐踏。

    哪怕她確實只是想要利用他,但是從小到大,每一個看見她的美麗的人,就算不是都將她捧在手心,說話卻都是溫軟親和的。

    從來沒有一個男子對自己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冷漠到刻薄,哪怕是她的哥哥梅蘇……

    “秋葉白……你怎麼可以這樣過分……!”梅相子含淚的眼底閃過怨憤的恨意,上前几乎對著秋葉白高高地舉起了手,但是卻被對方一把捏住了手腕。

    秋葉白居高臨下眸光不耐而譏誚地看著她:“別用對付別人的那一套來對付本千座,本千座對于自己不喜歡的人,從來就是這樣不客氣的,就是這麼過分。”

    梅相子只覺得手腕一陣劇痛,試圖掙扎,卻又掙扎不開,只能滿眼是淚地倔强地瞪著秋葉白,眼珠子直在眼眶里打轉,卻硬生生地不肯流下來,狼狽至極。

    那副模樣簡直就像被人狠狠踹了一腳的漂亮貓咪,極盡委屈,不得不說哪怕是女子,看著這樣美貌的小姑娘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都要心軟的。

    秋葉白心中暗嘆,美人就是美人,就算是這副樣子讓她都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點,不過說到底,這梅相子畢竟只是個剛剛十五歲的小姑娘。

    秋葉白剛想松手放開梅相子,再好言好語地勸她几句,送她離開,卻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嘈雜之聲。

    “干什麼,你們這些人干什麼?”

    “碼頭的船全部都停下來,我們要上船搜查!”

    “停下,你們可知這是哪里的船!”

    “不管是哪里的船,我們都要搜!”

    秋葉白顰眉,松開了梅相子,向艙門走去,略開一個門縫便看見了一批穿著清一色墨綠勁裝的男子們正視圖闖上船來,船上的護衛和周宇几個都已經上前攔住。

    周宇正一臉惱火地瞪著面前的綠衣人怒道:“放肆,這是司禮監衙門的船,你們一介平民怎麼干如此以下犯上。”

    原本以為報上名號,對方就會識趣離開,卻不想那為首的綠衣人冷笑了一聲,將手中金燦燦的鳳凰令牌在他面前一晃:“司禮監怎麼了,哼,你可看清楚了這是什麼……。”

    周宇一看面前那令牌,瞬間臉色一變,那是……

    “休得放肆。”一道溫潤的聲音忽然響起,周宇看令綠衣人們都立刻恭敬分開的一道銀灰色的優雅身影。

    他瞬間一怔,隨后神色有些復雜地道:“梅大少爺。”

    來人正是第一皇商梅家的家主梅蘇,對于此人的大名,他自然是聽聞過的,也曾在參加貴族子弟的聚會之時,遠遠地見過梅蘇。

    只是彼時,雖然眾貴族子弟們都對梅蘇客氣有加,但也不過是基于教養或者有求于財大勢大的梅家,但是心中多少還是不太看得上滿是銅臭的商人子弟,哪怕那人姿容讓人一見難忘,甚至將一干貴族子弟生生地比了下去。

    但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梅蘇的手上居然會有鳳令!

    那是代表了太后老佛爺親信的令牌,見令牌如見太后。

    雖然不甘願對一個商人跪拜,但是至少不能讓人抓到把柄,現在的看風部已經經不起任何大風浪了。

    周宇遲疑了片刻,還是一掀袍子打算跪下去。

    卻不想他才跪了一半,就被梅蘇一把扶住了手臂,只聽得梅蘇溫雅的聲音在頭上響起:“周兄不必多麗,梅蘇並非要拿鳳令壓人,實是有難為之事,不得不如此,還請周兄見諒,改日梅蘇必定備禮前往周府請罪。”

    這樣含著歉意,進退有禮的話語任誰聽了都沒法子再生氣,周宇自然也是如此,便也站了起來,客氣地道:“不知道梅兄到底遇到何事了,需要在下幫什麼忙?”

    梅蘇清清淺淺的目光慢慢地略過周宇身后的船上,卻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問:“周兄,這是要下淮南而去麼?”

    周宇一愣,他們要下淮南查案雖然不是什麼秘密事宜,但也沒有對外大肆宣揚,梅蘇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梅蘇看著他,淡淡一笑:“梅蘇與秋大人也算是有緣。”

    周宇聞言,一愣:“嗯,原來是是我家大人說的。”

    他確實是記得千總大人去過梅家,但是回來似乎也沒有聽說大人與梅家這位大少爺有什麼交情,但看梅蘇的模樣卻也不像在哄人,便也客氣地道:“梅兄是來踐行的麼,只是你不是還有為難之事麼?”

    梅蘇不回是,也不回答不是,只微笑:“不知大人可已經上船?我這里的事儿稍遲些再處理倒也無妨。”

    ……

    周宇和梅蘇的對話聲音不算太低,自然全被不遠處艙房里的秋葉白全部聽了去,她一看就知道這梅蘇是來找誰的。

    想必是發現了梅相子逃了,出來追拿自己的妹子,甚至以他的能耐已經懷疑梅相子就在自己船上都算不得奇怪的事。

    而周宇明顯不是老奸巨猾的大商賈的對手,不過兩三句話就被梅蘇指揮得團團轉,而梅蘇甚至沒有說一句假話,卻三言兩語引導著周宇做出了梅蘇想要的決定。

    看著周宇領著人向自己的艙房而來,秋葉白暗自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這梅蘇果然是個厲害的。

    如果周宇說她尚且未曾上船或者用些別的借口和梅蘇周旋一會的話,她還能讓梅相子不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被抓回去,畢竟一來在男子的廂房被發現到底會有梅相子的損名聲,二來,也可以避免有人借此事來對自己做文章,畢竟誘拐良家女子可不是一個輕罪。

    秋葉白正想著到底怎麼和梅蘇交涉此事,卻忽然被梅相子從背后扯住了衣袖,隨后她軟糯的聲音在自己身后響起:“大人,如果你讓我哥哥發現我在這里,還讓哥哥把我帶走,那麼我立刻就嚷出來是你將我挾持到這里,欲行不軌之事!”

    那滿是不客氣威脅的語意讓秋葉白身形一頓,眼底瞬間閃過冰冷的怒色。

    她眯起明眸,轉過臉睨著梅相子:“大小姐,你倒是個狠的。”

    居然連女儿家的名聲都不要了,也要威脅自己!

    梅相子看著秋葉白眼底寒色,身子微微抖了抖,隨后她露出個凄然而倔强的笑容:“是,若是不能與我想長相廝守的人在一起,要嫁入皇家那種地方,我倒是不如不要這個名聲,也絕對不會進了那見不得人地方去做一個妾,做一個別人手上的棋子!”

    秋葉白看著她滿臉都是淚,卻也掩不住眼底的絕望和心慌,微微顰眉,片刻之后,她冷冷地道:“好,我可以幫你一回,但是想要達成自己的願望,你就要付出該付出的代價。”

    梅相子聞言,杏眸立刻閃過一絲欣喜,忙不迭地點頭:“多謝大人!”

    ……

    周宇正打算敲艙門的時候,艙門便忽然‘吱呀’一聲打開了,秋葉白款步而出,先是淡淡地掃了眼周宇,然后微笑著看向梅蘇:“本千座當是誰,原來是梅大少爺。”

    梅蘇看著秋葉白,也露出清淺如斜風細雨的笑容:“秋大人,大半月不見,大人氣色風度依舊令人折服”

    周宇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自家大人方才瞥過來那一眼,直看得他有些發毛,見兩人搭話,向來油滑的他這一回卻乖覺地閉嘴,退開到了一邊。

    “大少爺客氣了,您才是風華依舊。”秋葉白漫不經心地點點頭,目光落在船上那些綠衣人身上:“梅大少爺來給本千座送行,何勞這般大的陣仗,本千座記得從未曾向外人提起過今日要離京下江南。”

    周宇聞言,立刻就明白過來了,自家大人根本沒有向梅蘇說起過此事,自己卻蠢笨地引了梅蘇過來,看梅蘇這樣子就是來者不善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大人有什麼衝突,說不定今儿就是來找茬的也不一定。

    畢竟梅蘇身上有鳳令,太后娘娘並不是那麼喜千總大人的隱秘傳聞,外頭人雖然不知道,但是他身為周家人,多少還是聽到了一些的。

    再加上這一次,督公也打算將他們看風部扔出去做個內情貓膩的擋箭牌,誰知道這背后有沒有太后老佛爺的意思。

    周宇懊惱自己蠢笨,卻也無法,只得一邊眼巴巴地看著秋葉白的后腦勺,一邊沒好氣地狠瞪著梅蘇。

    都怪這個奸商拿話誤他!

    梅蘇卻仿佛沒有發覺周宇的惱恨一般,只是微笑著看向秋葉白:“大人雖然沒有與在下說過,但在下卻能感覺到大人這几日要離開,想來這就是咱們心有靈犀罷?”

    秋葉白心中嗤笑,什麼心有靈犀,只怕是你梅蘇大少爺不是早早在司禮監有內線,就是身為某些權力集團的內部人士,自然早就知道她今日離京南下的行程。

    秋葉白不算太客氣地道:“梅大公子說的是,只是您今日來若只是為了送別本千座,本千座就多謝大少爺的拳拳之意,那麼如今你人也見到了,就請回罷,我們很快就要起航了。”

    梅蘇的目光仿佛無意地掃過她身后的艙房,見秋葉白似若有若無地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的唇角便彎起一絲無奈的笑意:“梅蘇知道大人要離開,只是說實話,梅蘇今日若說是來送別大人,倒不如說是來尋人的,此事實為家丑,還請大人允梅蘇進艙房一敘。”

    梅蘇說話的時候,微微顰起兩道修長的墨眉,淡雅玉顏上的無奈和眉宇間如霧一般的輕愁讓人看著便覺得拒絕這樣的水墨美人,實在是一件不能再過分的事情。

    秋葉白算是服了這對兄妹,雖然一個驕縱任性天真,一個老辣而城府極深,但在善于利用自己優勢方面倒真是一個模子里出來的。

    她似笑非笑地彎起唇角:“既然如此,那就請進罷。”

    ……

    梅蘇進了廂房,簡單地環視一般遍,看向秋葉白含笑道:“不想大人的居處竟然這般朴素。”

    秋葉白見他從容淡然的模樣,卻知道在他剛剛進屋,目光就不動聲色,卻極為迅速地將周圍能藏匿人的地方都看了一遍。

    此人正是不簡單。

    她笑了笑,隨意地在靠窗的座位上坐下:“不過是暫時的居處,何況司禮監並沒有太多的閑銀,朴素也沒有什麼不好。”

    她頓了頓,看著梅蘇似疑惑地問:“是了,梅大少爺說的到底是什麼事情?”

    梅蘇嘆了一聲:“大人有所不知道,梅蘇家中只得一個妹妹,往日里多是慣著她,不想上一回落水被大人救了以后,她便魔怔了似的,也不知怎麼了,整日里胡言亂語,想來是落水昏迷之后被魘著了。”

    秋葉白點點頭,亦做出錯愕和略擔憂的樣子:“哦,那如今大小姐可好些了?”

    梅蘇搖搖頭,有些無奈地看著她:“今日看著她的丫頭一個不留心,便讓她跑了出來,沿路有人看見她往這里來了,很有可能在這一帶的船上,梅蘇實在擔心,舍妹為人單純,若是出事了可怎生是好。”

    他頓了頓,又要苦笑:“她一個女孩儿家,梅蘇又不能大肆宣揚在尋找舍妹,否則還會壞了名聲,只能出此下策。”

    秋葉白看著他,仿佛有些驚訝,隨后又很是理解的樣子點點頭:“本千座知道梅大少爺的意思了,想來你是懷疑她藏匿在本千座的船上了,那麼搜就是了,這點主本千座還是能做的。”

    梅蘇已經領教過秋葉白那張看似直接,卻總處處含著能讓人噎死陷阱的嘴上功夫了,但她說得這般直白,還是讓梅蘇略覺得不適,習慣性地琢磨起對方話里是否有深意。

    但是看著秋葉白那副坦坦蕩蕩的樣子,又看不出什麼問題來,便露出淺淡的笑容:“多謝大人体諒。”

    秋葉白挑眉,也含笑溫然地道:“不用謝,本千座也不是体諒你,而是想著若是本千座不答應,你祭出鳳令來,我還是要讓你搜船的,倒不若主動點,也省得你我臉上都難看,鬧到我想把你大卸八塊,你想把我踹進水里淹死,但臉上還笑嘻嘻地憋著的地步。”

    沒錯,理是這個理,其實很多聽起來客客氣氣的話語底下就是這麼直白刺耳,但是人和人之間愛總要說委婉了,也算是給彼此的面子,特別是讀過書的人,不到勢不兩立的時候,絕對不會說出這種粗魯又刺耳的撕破臉皮的話來。

    不要說梅蘇瞬間被她的挑釁似的‘直言相告’給噎得直想咳嗽,就是周宇都有些呆滯地看著秋葉白,

    自家大人說話這麼干脆粗魯是打算下一刻就操刀子砍人麼?

    但是秋葉白說話的表情是那麼的誠摯,那麼溫和,那麼坦蕩,讓梅蘇除了心中感覺復雜到了極點,愈發有些看不明白面前的這個年輕人了。

    粗魯,直率?

    狡詐,深沉?

    秋葉白才不理會他怎麼看自己,只是比了比船艙:“好了,梅大少爺就搜罷,為了避嫌,本千座和我們司禮監的人全部都先下船。”

    梅蘇正想客氣地說不用,但秋葉白已經毫不猶豫地向門外走去,周宇冷冷地看了看他,還是立刻一轉身立刻追秋葉白去了。

    梅蘇坐在她的艙房里,莫名奇妙地生出一分叫做不知所措的情緒來。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他清淺柔和的眉宇間閃過異色,不知在想什麼,片刻之后方才起身淡淡地吩咐身邊的人:“好好地搜,那些能藏人的地方都不要放過,包括夾層。”

    “是!”那為首的綠衣人立刻恭敬地抱拳道。

    這一頭,秋葉白已經領著司禮監所有的人,包括船夫都下了船,站在船邊等候著。

    周宇神色有些不忿:“大人,您為何要縱著那梅蘇如此囂張,憑什麼想要搜船就搜船。”

    “本千座可沒有縱著他,方才我說的話,你都聽不明白的話,這一趟淮南你就不必跟我去了。”秋葉白淡漠地道。

    周宇聞言,立刻噤聲,他自然是明白秋葉白方才對梅蘇說的那些話雖然刻薄,尖銳,但確實是實情,梅家雖然是一介商賈,但是他們擁有鳳令,還真不是他們一個司禮監小小看風部能惹得起的。

    “大人,方才是屬下莽撞了,做事不仔細。”周宇想了想,慚愧地道。

    經過剛才一番事情,他也已經弄明白自己是被梅蘇三言兩語引導到了陷阱里。

    秋葉白點點頭,倒是也沒有多怪罪,只淡淡地到:“你終歸歷練得少,梅蘇混跡商海官場多年,不是你能應付的,只是以后每每與人說一句話,都要先在腦子里想一想。”

    周宇越發羞愧了,他總是自詡聰明油滑,如今看來也不過是沒有遇到高手,或者別人看著他的身份讓著他罷了。

    “還好,人不在咱們船上,倒也不怕梅蘇他們搜。”

    秋葉白聞言,唇角勾起一絲幽幽地笑來:“誰說人不在我們的船上?”

    周宇瞬間震驚地盯著秋葉白,臉色一變:“大人,你……。”

    大人發現了梅家的大小姐在自己船上,卻又沒有告訴梅蘇,難道……

    秋葉白譏誚地勾起唇角:“若是讓人在咱們船上發現那位梅大小姐,你我只怕都沒難逃貶官的下場。”

    周宇心中驚疑不定,但是臉上到底不顯出來。

    不多時,梅蘇已經全部搜查完。

    “都搜索過了?”他坐在秋葉白的船艙里,淡淡地問。

    “是,大少爺,都搜過了,確實沒有大小姐的下落,大少爺恕罪。”那綠衣人恭恭敬敬地單膝跪在他面前抱拳請罪。

    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明明之間是有好几個探子證實了大小姐確實就是悄悄裝扮成船娘的樣子,偷偷上了船。

    “嗯。”梅蘇沉吟了片刻,再看了看四周,臉上卻並沒有半分焦急之色,只道:“咱們下去請罪。”

    “是。”那侍衛立刻道。

    梅蘇領著人從舷梯上走下來,到了一半,便停住了腳步,伸手朝秋葉白比了個手勢,歉意地道:“大人,多有得罪。”

  秋葉白亦沒有多想,便也領著人踏著舷梯往上走。

  舷梯不算狹窄,但是上去經過梅蘇身邊的時候,她卻覺得腳下忽然一下子踏空,剛剛穩住身形,但是不知誰卻向自己擠來,她下意識地一偏身體,卻忽然被人圈住腰肢一帶,整個人就一下子撞進一個帶著淡淡水香的懷抱裏。

  “大人,小心。”梅蘇溫柔清淺的聲音幾乎是貼著她的耳邊響起,但抱住秋葉白的手卻並不那麼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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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50:1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詭動

    秋葉白微微顰眉,動作極快地一手直接抵在他胸口,直接不客氣地把梅蘇往外推。

    卻沒成想,這一下竟然沒有推動,明顯感覺到了阻力,甚至被壓回了梅蘇的懷里,她眼底閃過一絲冷色,指尖一轉,直接向梅蘇腰間彈去。

    隨后,她便聽見了耳邊傳來梅蘇的一聲輕笑,一把折扇力道極大地敲在她的手腕上,兩人的間距本來就狹窄,短兵相接,交手之時用武器本也算不得好選擇,尤其還是体積不算小的折扇,短距離內要保證敲擊的力度對使用者的手腕力度技巧和內力都頗有要求。

    而手腕上感受到開金裂石的勁風讓秋葉白明白對方絕對是個近身格斗的好手。

    若是尋常武者為了不挨這一下,下意識必定是要松手撤回的,畢竟几乎是兩人貼著的距離,躲都沒處躲。

    但是秋葉白卻只是輕蔑地嗤了一聲:“不自量力。”

    隨后猛抬起手腕毫不猶豫地對著那折扇撞了上去。

    梅蘇倒是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來個硬碰硬,他一愣,此舉他原就是一次試探,對方到底是四品朝廷命官,他並不打算真的敲斷對方的手腕,卻已經不及收手。

    但是這敲下去的感覺卻不像撞在人的手腕上,倒像是被什麼金屬武器狠狠地撞了一下,力道之大讓梅蘇驀然覺得虎口一疼,隨后只覺整個手腕被震得發麻,竟是全然握不住那折扇,折扇瞬間脫手飛出!

    “啪。”折扇甩飛落水,讓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眾人都愣了楞。

    秋葉白在梅蘇怔然的霎那,指尖運氣,直接在他腰間麻穴一戳,逼得他不得不立刻松開攬住她細腰的手臂。

    看著梅蘇有些狼狽地退開兩步才站穩身子,她倒也沒有再繼續動手,只是雙手環胸,譏誚地看著梅蘇:“抱歉,梅大公子,本千座並非故意碰到你,只是河上風大,你身子嬌弱,舷梯又狹窄,可不要扶好摔下河去了,那本千座罪過就大了。”

    她方才上船走舷梯的時候,輕敵了,不曾防備,竟然被梅蘇擺了一道,但他演這出戲到底想要干什麼?

    眾人聽著秋葉白這麼一說,臉上都忍不住露出好笑來,尤其是周宇和他領著那几個看風部的紈绔們,原本他們就身為貴族,卻被梅蘇比了下去,心中已經很是不爽。

    如今看著梅蘇這副下個船,只是被千總大人撞了一下,就差點摔下船的軟骨白斬雞的樣子,自然心中大愜,只道江南男儿多如柳,弱不禁風,于是不顧梅蘇身后的綠衣人們怒目相視,笑得特別大聲。

    梅蘇是第一次和秋葉白交手,雖然曾經聽過二管家說過她武藝卓絕,但這一次試探的結果還是叫他暗自吃了一驚。

    短短兩招之內就讓他明白,秋葉白手上的功夫絕對已經是一流之類,只怕司禮監中人都難有他的敵手,只是為何他一直韜光養晦,而身為秋家庶子,養在鄉下,又去哪里學來這一身修為?

    只是他雖然生出許多疑心來,但是臉上卻依舊是不動聲色的溫然模樣,仿佛沒有聽見秋葉白對他的諷刺一般,只是微微點頭:“是梅蘇自己走路不慎,與大人無關。”

    秋葉白淡淡地道:“既然如此,本千座就要出發了。”

    說罷她朝梅蘇拱了拱手,轉身毫不留戀地上了船,身后周宇等人立刻也跟了上去。

    梅蘇轉頭看著她一身青色司禮監常服勁裝,腰上橫著的黑色玉帶將她腰肢束得越發的纖細,背影亦顯得單薄柔潤,想起方才入手的纖軟和對方身上那種淡淡的草木清香,他微微眯起了眸子,眸光幽幽沉沉,唇角慢慢彎起一個有些莫測的笑容。

    這位風華出眾的千總大人,就算是男子,這般身段也只能用尤物來形容罷。

    ……

    梅蘇靜靜地負手而立,目送掌著司禮監大旗的船只漸漸遠去,消失在地平線上,方才轉身淡淡地道:“繼續搜。”

    一干綠衣人們齊齊恭敬地拱手道了聲:“是。”

    一名走在最后的勁裝綠衣人看了眼不遠處落在水面上的一只藍染花的帕子,鬼使神差地便上去看了看,也不曾多想,倒是他身后的同伴看著他還不過來,便上前催促,也看見了那帕子,不耐地取笑:“你這廝,一塊船娘的頭巾有什麼好看的,想小娘們了,晚上沒事儿了再去春香樓就是了!”

    這事儿在晚上回到梅家武師用餐的院子時,有人拿來做笑話提了,卻不想沒過多久,那名看見藍染花帕子的武師便被二管家召到了大少爺的書房。

    梅蘇靜靜地坐在桌子后聽著一臉緊張的武師將事情說了一遍之后,便將他打發離開了,隨后看向二管家吩咐:“立刻備船。”

    二管家一愣:“大少爺,您真的懷疑大小姐被姓秋的藏匿了,但是今天咱們不是已經搜過了?”

    在姓秋的船上什麼都沒有發現,而且秋葉白和那些人的表情也沒有任何破綻。

    梅蘇眸光閃過幽沉的光:“不是懷疑,相子一定在秋葉白的船上!”

    線報里說相子做了船娘的裝扮,往船塢而去,彼時他就懷疑相子是聽說了秋葉白離開的日子,所以才謀划了這一場,但是在船上卻沒有搜到人,他的疑心卻是沒有去,只是沒有什麼理由阻止秋葉白南下罷了。

    “相子是做什麼裝扮被人發現的,你不記得了?”

    二管家聞言,方才恍然大悟,是了,自家小姐可是被線人發現做了船娘裝扮躲進碼頭的!

    他原本就厭惡秋葉白,此刻更是怒道:“這秋葉白,看著道貌岸然的樣子,竟然敢拐帶大小姐,大少爺,你必定要讓那淫賊吃不了兜著走!”

    梅蘇卻淡淡地道:“只怕未必是他願意帶走相子。”

    “大少爺?”二管家愣了愣,他沒有想到自家少爺怎麼會向著外人說話。

    但梅蘇卻只擺了擺手,起身吩咐:“立刻吩咐下去准備去淮南,還有……。”

    他頓了頓,補充:“將我要去淮南的事情著人通報宮里一聲,只說我有事就是了。”

    二管家立刻點點頭:“是。”

    隨后,他就退了下去。

    梅蘇看著烏沉天邊掛著的那一輪明月,忽然想起今早那人的模樣,那人亦一身清風朗月的風華,卻偏嘴儿厲害得讓人招架不住。

    只是不知這一回,他們在淮南見面的時候,秋葉白又會是個什麼表情。

    他輕笑了起來:“呵……。”

    ——*——老子是人賤不拆,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是誰的挖鼻孔華麗分界線——*——

    且說秋葉白這一頭令船夫揚帆起航之后,站在船頭直到看不見碼頭之后,方才在身后周宇有些詭異的眼神里轉身向自己船艙走去。

    臨進艙門時,她漫不經心地看了眼周宇:“你如果想跟著,就跟進來罷。”

    周宇瞬間一僵,但還是立刻狗腿地跟在秋葉白身后:“多謝大人。”

    等著進了船艙,他便遵了秋葉白的指令去把船艙門關上,但是等著他一轉身就發現自家千總大人不見了,只留下一個大開的窗子呼呼地往里灌冷風。

    周韻嚇了一跳,臉色大變,立刻衝向窗口,只擔心自家大人万一掉進了運河里可怎麼好!

    誰知道他還沒有衝到窗邊,就看見一道青影一個鷂子翻身,利落地從窗外翻進來,懷里還夾著一個藍色的嬌小的尖叫著的人影。

    他立刻剎住了腳步,以免不小心一下子上去就撞到人。

    秋葉白一進船艙,就將懷里的梅相子給放下,隨后退開兩步,撣了下衣襟,淡淡地對著那還在尖叫的少女道:“好了,不要再叫了,若是讓你哥哥的人聽到了,就不要怪本千座把你從窗子里扔出去。”

    梅相子聞言,一個激靈,瞬間止住了尖叫,她方才被秋葉白給塞在船艙外壁掛著的救生小船里,腳下就是運河深水,她根本不敢動彈,渾身僵硬地死死扒著救生船上的麻繩才勉强支撐了那麼久,連頭上的頭巾都被風吹掉了,她自己更是被吹得几乎全身麻木,終于等到了秋葉白再次出現,但是對方卻一點都不憐香惜玉,一把將她拖出來夾在腋下就這麼几個縱越翻身回了船艙。

    梅相子几乎以為自己要掉進了滾滾河水之中,嚇得花容失色,如今卻又被秋葉白冷聲呵斥,几乎把前半生沒有受過的委屈都受了,頓時忍不住落下委屈至極的眼淚來。

    這個人怎麼能這麼狠心!

    周宇看著這麼個嬌滴滴的杏花美人,雖然一身狼狽,滿臉驚惶委屈,雙手揪住裙擺,不停地掉淚,卻又不敢哭出聲來,真真是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頓時心底那種貴族們天生憐香惜玉之心就出來了。

    他不敢怪秋葉白,只是賠笑:“大小姐不要哭,咱們大人也是為了安全著想。”

    沒有想到他這般安慰,卻只讓梅相子眼淚落得更凶,他也無措地看向秋葉白,卻正對上秋葉白清泠泠的眸光,他瞬間就蔫了下去看,不敢多嘴了。

    是了,他差點忘了,正是這位美人,才陷得他們進了如今的被動之地!

    “梅大小姐,你若哭夠了,咱們便來商量一下接下來你的去留罷,若是沒哭夠的話,便好好地在這里哭夠了再來尋我罷。”秋葉白淡淡地道。

    梅相子一楞隨后不敢置信地看向秋葉白:“你……你要趕我走?!”

    周宇也有沒主意,但並不敢說話,只是偷偷瞥了一眼秋葉白,卻見她一掀衣擺坐下,悠然地道:“梅大小姐,你以為現在離開了港口,你還有什麼能威脅本千座的,若是我願意,便立刻著人堵了你的嘴將你送回去,私下送到梅蘇的手上,相信你的那位大哥一定喜聞樂見你這麼低調地被送回去,而不是嚷嚷得滿城皆知你和我有私情。”

    秋葉白頓了頓,看向梅相子,淡淡地道:“梅家既然能想著將你嫁入皇家,自然是不會看得上我這樣一個小小的四品官員罷。”

    梅相子一呆,臉色越發地蒼白,她雖然嬌縱任性了些,但是生在商業世家,她並不是全然不知世事人情的少女,梅相子知道自己早前對秋葉白的威脅,明顯是激怒了秋葉白,所以此時對方才會說話這麼不客氣。

    她嘴唇蠕動了一下,艱澀地道:“相子說了,這個時候絕對不回梅家,大人需要相子做什麼,盡管吩咐就是了。”

    秋葉白看著她,似笑非笑:“看來相子小姐倒是比我想得要識時務,那麼咱們的交易就達成了,本千座保護你在淮南之時的平安,直到我們必須回京城,至于你要付出的代價,到時候本千座會告訴你的。”

    說罷,秋葉白徑自起身,吩咐周宇:“把我的行李拿出來,這里就讓給相子小姐。”

    周宇立刻點點頭,去把秋葉白的行李全部都了起來。

    秋葉白走出門外的時候,頓了頓,再次看向梅相子:“還有從今日開始,這里沒有梅家大小姐梅相子,只有本千座身邊伺候的丫鬟小相。”

    梅相子一楞,這是要讓她做丫鬟?

    她堂堂一個大小姐……

    秋葉白看著梅相子臉上都是掙扎,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應聲,便輕嗤了一聲:“當然,相子小姐也可以選擇繼續回梅家做個待嫁的大小姐,不需要降尊紆貴來做一個四品官員的丫頭。”

    說罷,她轉身離開,周宇趕緊跟了出去,順面將船艙的門關上,只留下梅相子一個人站在艙里發呆。

    跟著秋葉白出來以后,周宇遲疑了一會便低聲道:“大人,您看,要不要住到屬下的房間里去?”

    他的艙房比秋葉白還要稍微差一點,但也是這里除了秋葉白得艙房之外最好的艙房之一了。

    秋葉白倒也不客氣,徑自讓周宇提了東西進艙。

    周宇讓小顏子替她簡單地整理好東西以后,他則端了一壺清茶過來為她上了茶,隨后有些遲疑地道:“大人,梅家大小姐,屬下覺得帶著她終歸不是一個事,若是讓有心抓到把柄,只怕咱們都要惹出麻煩來,那梅蘇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秋葉白坐在船邊,一片品茶一邊悠然道:“你當我不知道麼,但是現在梅相子已經在我們的船上了,只怕再讓她下去就不容易了,何況你也知道梅蘇不是個好相與的,只怕不用過太久,最遲今晚,他就會知道梅相子還是在我們的船上。”

    當時,她不過是將梅相子冒險藏在了救生船的下方,那里當時算是一個死角,但是只要事后仔細想想,整艘船沒有搜查到的地方,還是能想到的,何況碼頭那里都是梅家的商號贊助的,不知道多少梅家的眼線,他只要細細查訪一遍就能猜測到梅相子八九不離十還是在她的船上。

    “既然他能猜測得到梅相子在我們的船上,他絕對會追來,若是我們將梅相子送走,梅相子那個性子也是個倔强的,万一路上再出了一些什麼事情,反倒是讓事情陷入僵局。”秋葉白自認她還是有點看人的眼光的,梅相子這次冒險跑了出來,若是讓她給送了回去,說不定那丫頭想不開來個投水自盡或者生出點別的麼蛾子來,事情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周宇恍然,眼底閃過精光:“所以您干脆留下她,說不定以后還能牽制梅蘇?”

    秋葉白斜瞥了他一眼,勾起唇角,踢了他小腿一腳:“你這廝還算是沒有笨死,只是咱們最好順水行船,讓船家快點到淮南,能避開梅蘇的追兵一日就是一日,沒有必要還是不要和他硬碰硬。”

    周宇干笑兩聲,撓撓頭,他是知道千總大人說的是他之前趕出來的蠢事。

    “對了,到了地方,你手底下那几個別讓他們惹出什麼大事來,就維持那種吊儿郎當的樣子也可以。”秋葉白忽然轉了個話題,吩咐。

    周宇一怔,有些沒反應過來:“大人,您出門前不是才調教了他們几個像了點司禮監廠衛的樣子,怎麼又……。”

    秋葉白微微一笑,眸光流轉出莫測的光:“本千座自有道理。”

    ……

    船工們得了秋葉白的令,又得了周宇的賞賜,自然是相當努力,夜晚也不休息,安排了三班人,輪流搏命地划船,往淮南去的速度快了不少,也將梅蘇那夜就追來的船只給甩開了不少距離。

    而梅相子終于在房間里關了一天一夜之后,想明白了,第二天簡單梳洗,還是做船娘的打扮過來給秋葉白請安。

    秋葉白看著她低著頭安靜乖巧的樣子,倒也佩服她的能屈能伸,也沒有多為難,只是給了她一枚藥丸,讓她融在水里之后洗臉,讓她那粉嫩嬌容瞬間變得暗黃,讓她原本十分的美貌也變的只有五分了,看起來也不過是個漂亮點的通房大丫頭。

    同時還吩咐小顏子教給她一個丫頭,哪怕是大丫頭,平日里都要伺候主子做什麼。

    梅相子雖然不太願意跟一個她相當看不起的小太監學,但是最后在秋葉白又要把她丟下船之后,她方才肯乖乖地聽小顏子的吩咐。

    ——老子是公主是個萌蠢陰森系大寵物大殺四方扑到小白的分界線——

    皇宮

    碧瓦琉璃,宮牆深深。

    夏日炎熱,太后老佛爺最近新遷居到清涼水榭避暑,原本略顯偏僻的水榭就熱鬧了不少。

    “太后老佛爺最近身子很好,再過些日子就要進入三伏天了,雖然如此,但也不可用太多冰碗,免得傷了身子的和氣,腸胃失調。”太醫院的醫正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高鼻、方口、短髯,看起來頗為精神挺拔,他一邊收起脈枕,一邊恭敬地對著太后道。

    太后點點頭的,淡淡地問:“是了,最近皇帝那里,身子可好些了,哀家看著乾寧宮那里實在太過炎熱,不若讓皇帝陛下也遷居到陰涼些的地方去。”

    醫正聞言,很有些無奈的樣子,嘆了一聲:“太后老佛爺,陛下身子原本春日之后稍微好了些,但是因著宮里娘娘們伺候得好,所以夏日之后一些舊疾反而有些復發,如今移動反而不好,老臣還是要請老佛爺勸誡著陛下一些。”

    所謂伺候得好,不過就是說皇帝寵幸女人頻繁了些,導致舊疾復發了,但就算是如此,還是不見有什麼喜訊傳出來,就算有喜訊的,那些娘娘后來也都保不住。

    太后年過五十卻依舊保養得端麗如三十多歲的婦人的面容上瞬間閃過怒色,冷哼:“都是些狐媚子,皇后也真真是個沒用的,就知道吃齋念佛,連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杜家怎麼會出了這樣沒用的東西。”

    這話實在不是外臣該聽的,但是醫正原本就是杜家一手培養出來,此刻倒是施施然的樣子,不見慌張,反而起身站在太后身邊取了藥箱子里的一對精致包金暖玉錘慢慢地替太后錘肩,溫聲勸解:“太后老佛爺也不必惱,皇后娘娘養在家里的時候就是個溫婉的性子,有您在,倒也不必擔心什麼的。”

    “不擔心,哀家怎麼能不擔心,你是沒有看見皇帝那個寵信百里初的那個樣子,寵得那一個狐媚子生的小賤種無法無天,連哀家都不放在眼里,且不說把批紅大權給了那小賤種,宮里什麼好的不想著孝順自己的母后,倒是讓那個小賤種都占了去。”太后說完這話,忽覺得自己和一個小輩爭這些東西,是極失身份的,隨后氣悶地閉口不言。

    倒是那醫正一邊替太后揉著手臂,一邊溫聲道:“攝國殿下再受寵,不過也是要嫁人的,毫無根基不說,身子骨也不太好,每年都要進山修養數月,今年天氣驟熱,殿下受不得暑氣,不是又去了峨嵋山麼,老佛爺不必將那些過眼煙云放在心里?”

    太后冷笑:“狐媚子生的東西,也都不是好的,百里初那小賤種荒誕無恥,行事毫無皇家氣度,養下那麼多男寵,名聲壞成那個樣子,哀家看這輩子她只就想著在宮里住一輩子,也給哀家添堵一輩子,!”

    醫正並不說話,只是伸手替她揉揉一雙戴著寶石護甲的手。

    太后看著旁邊的醫正,心中稍微順了些氣,淡淡地道:“不過也好,今年百里初離開得早,又有些清靜日子了,只是……。”

    她遲疑了片刻,又道:“哀家昨日才接到了消息,梅蘇那孩子又去淮南了,此事哀家不是已經吩咐了讓他不必插手,哀家自有安排的麼?”

    醫正愣了愣,隨后笑笑:“那便是梅大公子的主意了,許是有什麼要事罷了。”

    太后沉吟了片刻:“嗯,昨日司禮監鄭鈞來報,那秋家四子已經去了淮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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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50:3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章 死局

    “想來鄭公公已經都吩咐好了,底下人也不會出什麼亂子才是。”醫正一邊替太后摘下護甲,一邊道。

    太后嘆了一聲,眼底都是冰冷的銳芒:“哼,說起來,全都是些廢物點心,竟讓別人得手了,將此事鬧大成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否則哀家和至于要做到這地步!”

    隨后,她又想起了什麼,惱火地一把拍落了桌上的白玉茶壺,眉梢眼尾描著孔雀綠和淡金色愈發顯得她神色凌厲:“罪該死的還是那些狗奴才,竟然敢在哀家的頭上動土,真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精致的玉壺落在地上,瞬間碎裂成無數塊。

    房里雖然那伺候的宮人們被打發出去了大半,但是太后老佛爺身邊不能沒有人伺候,自然是還有几個太后身邊的心腹宮女和嬤嬤站著此后,如今見鳳顏大怒,頓時都立刻跪了下來,動作干脆利落,甚至仿佛沒有看見地面上的那些碎片,竟然硬生生地跪在了上面,可見是跪慣了的。

    反倒是醫正卻沒有跪下,只是溫文爾雅地笑了笑,放下了太后的柔荑,走到了她的身后,伸出手指擱在她的太陽穴上慢慢地揉按:“老佛爺,那些奴才自有他們后悔的時候,您也不必與那些螻蟻置氣,若是傷了神,倒是稱了那些小人們的心了。”

    醫正的手指修長而微涼,按在太陽穴上極為舒服,他手勢又好,倒是讓太后慢慢地靜下了心來,索性優雅地半靠在他的身上,聞著那淡淡的草藥氣息,聲音冰涼地道:“沒錯,那起子賊人竟敢算計到了哀家頭上來,只要杜家在的這一日,只要這皇位上坐的皇帝体內還流著我杜家的血脈,沒有杜家血脈的小野種都休想在哀家的有生之年染指皇位!”

    醫正含笑附和:“那是自然,如今陛下是老佛爺親子,百善孝為先,自然不會違逆老佛爺。”

    太后聞言,輕嘆了一口氣,神色里竟露出一些似茫然又似悲苦的容色來,許久方才幽幽地道:“是啊,他是不會違逆哀家的,都是當年那個狐狸精的錯,當年她害得皇帝身子衰敗不說,更是害的皇帝和哀家……。”

    母子離心。

    這四個字太后並沒有說出來,但是房內眾人皆知,都沉默了下去,大氣不敢出。

    太后手里揪著帕子,眼底都是陰冷的狠意:“那狐狸精死了還不安生,留下百里初那個小賤種,哀家真是恨當初心軟,竟然留了狐狸精血脈的一條命,讓那小賤種坐大,上一次北郡王在春日宴前的山路上派了那麼多高手竟都沒有能要了那小賤種的命,反而被小賤種發現了蛛絲馬跡,派去的人折了他半條命,屠了滿門,就北郡王這樣的蠢物,一點小事都做不好,竟還想讓哀家給他復仇,哼!”

    空氣里沉窒的氣息讓人愈發地不敢動彈,跪在地上的那些宮人們全都將頭低得不能再低。

    倒是過了一會,醫正看了看天色,出聲打破滿室的壓抑,對太后溫聲道:“臣看天色已是不早,老佛爺用了午膳也消食了半個時辰,這會子也該歇下了。”

    太后神色懨懨地擺了擺手:“嗯。”

    醫正看著那几個跪著的大嬤嬤和宮女,几乎可見地微微點頭。

    那几個嬤嬤和宮女立刻會意地起身,衣襟下擺處都有深淺不同的血漬。

    其中一個嬤嬤上來恭敬地道:“老佛爺,我們身上都沾了些髒污,先下去換一身衣衫,也免得污了太后老佛爺的眼,這里且先由醫正大人伺候著,可好?”

    醫官單獨留在后宮伺候主子,身邊沒有宮人,一向是不妥的,但是嬤嬤這麼問,卻極其自然,便是其他人臉上都沒有露出異樣神色,顯見是司空見慣的。

    太后看了一眼醫正,見他正溫然地看著自己,她便點點頭,慵懶地道:“你們都去罷。”

    几個嬤嬤和宮女們立刻再次伏下身子謝恩,隨后小心地退了出去。

    清涼水榭的內廳里一片安靜,廳外只有几個宮女們宛如木雕泥塑的人一般,面無表情地垂首站著,唯一的聲響則是樹上的知了不時的鳴叫聲。

    直到過了半個時辰,內廳的雕花大門方才‘吱呀’一聲打開,醫正提著藥箱走了出來,外頭伺候著的藥童立刻上去接過藥箱。

    一名大嬤嬤也同時迎了上去,恭敬地一笑:“老身送大人出宮。”

    醫正見那大嬤嬤已經換好了衣衫,便點點頭跟著她向門外走,快打宮門前,他從藥箱子里拿了一個藍花瓷小藥瓶遞給那嬤嬤,溫然道:“暑氣太重,太后這些日子難免心頭燥火大些,嬤嬤們伺候辛苦了,這是上好的外傷藥,一日三次用水兌化了涂在傷口之上,兩三日傷口就好了,也不會留下疤痕。”

    那嬤嬤趕緊接過那藥瓶,感激地一笑:“多謝醫正大人,太后心底的苦楚,奴婢們哪里有不知道的呢。”

    醫正臨出宮門前,笑了笑:“既然如此,你們也要多開解一些,攝國殿下如今也不在眼前,平日里少提殿下,太后娘娘心頭也會寬慰些。”

    那嬤嬤遲疑了一會,點點頭,又隨口道:“是了,您說既然攝國殿下今年提前先去峨眉山避暑,咱們不若將國師大人提前請回宮來,國師神通非凡,老奴看太后老佛爺這些時日身子多有不適,怕是有用得上國師的時候。”

    國師姿容絕代,通曉神通,身負天命,是上任欽天監監正和燃燈師太親自甄選出來的活佛,只是養在燃燈師太門下的,自小就與世隔絕地在虛無山上長大,有些不太通曉世事,當年入宮不久無意撞見了剛剛大病初愈的攝國殿下,攝國殿下驚為天人,竟將國師搶了回去,硬是要將國師納入后宮,后來還是太后娘娘親自出面,才將此事擋了下來。

    從此攝國殿下在宮里的時候,國師必定回虛無山清修,殿下不在宮里,國師才會回宮。

    醫正聞言,淡淡地道:“此事,還是要看太后娘娘和燃燈師太的決定,國師在虛無山清修,不是你我凡夫俗子能決定的。”

    那嬤嬤想了想,也對,燃燈師太和太后老佛爺之間關系非同尋常,這些事太后跟燃燈師太說上一說就好了,他們這些尋常人,根本就不必操這份心

    隨后,那大嬤嬤便將醫正客客氣氣地送出宮門自不提。

    ——%——老子是燕子拿著小鞭子逼著鬧鬧去綠竹樓壓倒小白的無恥分界線——%——

    七月炎炎,河上風大,運河兩岸雖不若三月時分景致絕佳,卻是最好順水行路的時節。

    秋葉白一船人緊行慢趕,大約行了七八日,終于到了淮南。

    所謂淮南其實是東岸、南陵、中郡三地的統稱,東岸和南陵為縣,而中郡則是一個郡,這三地都正處于水陸樞紐,自然繁忙和繁華都要盛于內陸不少。

    秋葉白他們先到了東岸,便看見東岸臨河處修建了許多碼頭,來往商船和客船都很多,正井然有序地等著入巷,那些客商之中竟然還有不少金發碧眼或是皮膚棕黃的西域客商,搬運著各色貨品。

    “看來,這淮南的繁華真是讓人眼紅,此地會寄生了水匪倒也不奇怪。”秋葉白看著岸上情形,挑眉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何況這里如此繁華,不過,水匪勢力大到敢劫持皇家商船,那就匪夷所思了。

    周宇也摸著下巴贊同:“聽說這三地每年納稅都只略次江南那一片。”

    這時候船主忽然上來,恭敬地道:“大人,咱們已經領了號牌子入港,先行收拾一番准備下船吧,小人已經看到岸上有咱們司禮監衙門的的人來接了。”

    秋葉白點點頭,正打算和周宇回艙房拿東西,就看見梅相子神色有些驚慌地蹲在船壁之下。

    “小相,怎麼了?”秋葉白挑眉看著梅相子,梅相子神色不安而緊張:“有家里的人在下面!”

    秋葉白一怔,轉臉看向陸地,果然看見那些碼頭附近都有不少人在四處張望,雖然他們之中大部分人都沒有統一著裝,但是還是能從他們眼神交錯和肢体語言之間看得出他們此次之間絕對有著聯系。

    “大人,咱們要不要易裝下船?”周宇也看見了,立刻低聲道。

    秋葉白眸光微閃,隨后淡淡地道:“只要梅蘇還不在這里,便沒有什麼可以擔心,就算你此時易裝下船,難不成以后都要一直躲著梅家人,何況梅蘇最晚也不過是晚一日便到了?”

    周宇遲疑了片刻,但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輕聲道:“大人,你的意思是梅蘇為了顧全梅大小姐的名聲,不會將此事張揚出去,即便是傳令到了梅家在這里的分號,要求他們協助查找,也不會說出實情?”

    秋葉白看了眼周宇,心中倒是再高看了他一眼,這倒真是個聰明人。

    她點了點頭,隨后伸手把梅相子拉了起來,淡漠地道:“相儿,如果你不能坦然地面對你家中自己的人,時時刻刻擔心會被人發現真實的身份,那麼你還是立刻等著你哥哥的船來接你罷,也省得到時候被發現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壞了名聲。”

    梅相子一楞,這些日子她挺安分的,所以秋葉白對她說話也溫和了不少,已經很少說這樣苛刻的話語了,她臉上閃過一絲難堪,把手抽了回來,冷冷地道:“相儿明白了,四少。”

    秋葉白看著她,吩咐道:“去收拾你的東西罷,記住,你現在只是相儿。”

    說罷,她轉身向艙房里而去,梅相子看著她的背影,垂下眸子,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的幽光。

    等到秋葉白他們下了船之后,果然看見碼頭上有三個廠衛模樣打扮的人在等候,一見秋葉從描繪著司禮監血蓮標志的大船下來,等人便立刻迎了上來,為首那人目光從秋葉白等人身上掠過一遍之后,恭恭敬敬地問:“敢問可是秋千總,秋大人?”

    秋葉白點點頭:“正是。”

    那人立刻堆起笑臉,拱手道:“在下莫嫌,正是這淮南司禮監行走衙門的司役長,前來迎接千總大人。”

    “莫嫌,莫要嫌棄麼,莫大人的名字頗有點意思。”秋葉白似笑非笑地道。

    莫嫌一點也不以為意,只笑嘻嘻地道:“能博千總大人一笑,就是有意思了,大人請,衙門里已經收拾好了您和各位隨扈的居所。”

    隨后周宇和莫嫌也見了禮后,便准備出了碼頭乘轎前往司禮監行走衙門。

    出碼頭的路上,秋葉白目光仿佛無意般地掃過附近來往的商戶:“這里附近似乎似乎有不少皇商梅家的產業。”

    若是她沒看錯,不少碼頭附近都有梅家的家旗。

    莫嫌點點頭:“是的,這東岸的碼頭至少有三分之二都是梅家的產業,所以無論是論起裝卸貨量,還是別的營生往來,梅家都是此地的大戶。”

    秋葉白聞言,挑眉有些不解地問:“本千座記得朝廷很少開放碼頭給私人去建,怎麼這梅家竟然能夠私自建碼頭?”

    天極帝國從立國開始,為了防止奸商壟斷,造成銀根動搖,民商用碼頭的建設都是從地方府庫里頭撥銀建設,哪怕是一時間府庫不濟,也會先從富戶那里征集銀兩,來年再重新加以通利返還富戶,而絕對不會讓民間自行建設,違者當地州官都要丟官下獄。

    這是真武大帝年間定下的死律。

    “大人有所不知。”莫嫌伸手比了比周圍,笑道:“這碼頭確實是朝廷所建,但是梅家三代之前就像以每年相當高額的租金向朝廷租用下了碼頭,所以朝廷雖然擁有碼頭,但是這碼頭的使用還是歸屬了梅家,不過以前梅家也只是租賃了兩個碼頭而已,梅大少爺開始成為掌權者后,這里的碼頭就漸漸都歸到了梅家大少爺手里。”

    “三代?”秋葉白頓了頓,輕嗤了一聲:“這梅家果然是好能耐。”

    這般租賃,確實繞過了當年的死律,梅家不得不說確實很有些能耐,梅蘇更是人中龍鳳了,將梅家的地盤拓展了兩倍都不止,就算是上稅,依著梅家和杜家的關系,當地官府也絕對不敢對梅家獅子大開口收取租金。

    而梅家在這碼頭上每年賺到的各種銀錢只怕不知道是租金的十几倍!

    她看了看附近不遠處那大大的梅字旗下排了長長的等著領號牌的人,也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就跟著莫嫌一路出去,上轎之后直往司禮監行走衙門而去。

    梅相子則低著頭躲在周宇等人之間,她雖然答應了秋葉白不會為畏頭畏尾,但還是多少擔心的,恨不能縮進地縫里,所以還是靠秋葉比靠得頗近,偶然聽見秋葉白和莫嫌的談話,她神色有些復雜。

    這位秋大人,說那話怎麼聽也不像是在誇梅家的。

    而正如秋葉白所預料的,那些梅家的人雖然重點對司禮監的船只監察,但是到底身為民,哪里敢真的搜查官船,在找了些借口過來試探,雖然目光也在梅相子身上掠過,但是見她那副畏縮的模樣,和一臉的暗黃,便沒有再放在心上。

    最終的結果就是他們順利地離開碼頭。

    ……

    秋葉白一行人等到了司禮監行走衙門的時候,正巧遇上里面出來一群人,門口有不少馬匹和行李,看著似是要離開的樣子。

    秋葉白看著那群人腰上的腰牌,就知道遇到了什麼人。

    莫嫌已經率先從轎子里鑽了出去,走到為首那人的馬匹前焦急又諂媚地笑道:“杜大人,您這些要走了麼,不是說下午的船麼?”

    他可是聽說了這位捕風部的千總定的是下午的船只,否則才不會為了去接一個無關輕重的秋葉白,讓這實權派的人物自己離開。

    “姐夫,你怎麼這就走了?”周宇看見熟人,自然是立刻也鑽出了轎子過去興奮地打招呼。

    捕風部的杜千總杜宇天娶了周宇的庶長姐,自然也算是周宇的姐夫,周宇進入看風部還是這位姐夫出了點力氣的,更不要說后來那些吃喝玩樂,許多都是杜宇天帶著周宇去的,兩人感情也算不錯。

    秋葉白見著他們都過去了,自己自然沒有避開的道理,便也下了轎子,向著那馬上的人打了聲招呼:“杜千總。”

    杜宇天長了一張容長臉,細長眼,唇上兩撇小胡子,身形頗為魁梧,看著倒算是五官齊整,甚至頗有些正氣的樣子,他見著秋葉白過來,細長眼里閃過一絲幽光,隨后拱手笑道:“秋千總。”

    “杜千總,這個時候離開,可是已經查完了案子帶著捕風部的弟兄們回京?”

    秋葉白一邊說,一邊掃了一眼臉上還有些興奮之色的周宇,秋葉白冰涼如雪的目光瞬間讓周宇一個激靈,立刻清醒了過來,這才注意到周圍捕風部的人看著他們充滿了輕蔑與敵意的眼神。

    自從和捕風部之間出了那檔子事情之后,不管事情真相如何,畢竟死了的那位秦役長確實是捕風部的人,而且還是他自己惹出來的事情,為了避嫌,杜宇天自從那次明說救不了司徒之后,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周宇僵了僵之后,低下頭,在那些充滿了敵意的眼神里退了一步。

    杜宇天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只是看向秋葉白倒也還算客氣地道:“是,我們能查到的線索都已經查遍了,剩下的就要靠秋千總了。”

    說罷,他也不等秋葉白回答,只是一揮馬鞭,下令:“我們走。”

    捕風部的人便立刻一扯韁繩跟著他一起齊齊離開,向碼頭而去,馬蹄掀起的煙塵頓時鋪面而來,嗆得人直咳嗽。

    莫嫌和周宇身邊的那些的人都是敢怒不敢言,誰讓捕風部勢大呢。

    秋葉白則是動作極快,對方一拉韁繩的時候,就已經站遠開來,順便掏出了帕子施施然地擋住了口鼻。

    一番折騰之后,秋葉白和周宇等人方才全部安置下來,捕風部一走,那些好點的廂房全部都讓了出來,秋葉白也換了原本杜宇天住的房間。

    簡單地安置了一番,秋葉白便將周宇和莫嫌都給召了過來,吩咐了一件事。

    周宇一愣:“什麼,大人今晚就要去查案?”

    這個時候都已經快到晚膳的時間了,這時候去那些富戶家中,看起來簡直就是上門逼著人家款待飯菜!

    倒是莫嫌眼珠子轉了轉,笑道:“大人這是勤勉呢,小人佩服,這就立刻安排下去。”

    秋葉白點點頭:“嗯,且先說說這里除了梅家以外,還有哪几家是被劫過貨的,先揀一家最大戶的去罷。”

    莫嫌眼底閃過一絲異樣,但是臉上卻還是一派恭敬:“回大人,一共有十一戶人家被劫過,除了梅家最大之外,就是劉員外是這里最大戶的商家了,而且劉員外為人樂善好施,不若咱們今晚就先去劉員外家?”

    秋葉白笑了笑:“好,就劉員外家罷了。”

    隨后,她又吩咐周宇:“把咱們弟兄都帶上罷,這些日子都在船上,緊趕慢趕,船不靠岸,弟兄們除了吃魚還是吃魚,嘴里都淡出鳥儿來了,正好補補油水。”

    周宇雖然心中疑惑,但是面上卻絲毫不顯,只是恭敬地一拱手:“是。”

    梅相子等著莫嫌和周宇都離開了以后,有些猶豫地道:“大人,那我……我要不要跟去,我早年跟著父親和哥哥都來過淮南,這劉員外算是我家好友,我擔心他們認出我來。”

    秋葉白看著她,指尖在她肩膀上撣了撣灰塵,慢條斯理地道:“你見過哪個主子出門,會將貼身大侍女留下的惹人懷疑的,何況,你還是我的通房丫頭,你跟著我去,自然有我的道理?”

    梅相子一楞,秋葉白忽然說話溫柔了許多,而且去了那端著架子的自稱,讓她有些不習慣,何況她是大家閨秀,很少和陌生男子這般相靠近,瞬間俏臉儿微紅,隨后低下頭,有些不自在地回道:“是。”

    秋葉白看著她的樣子,唇角勾起一絲莫測的笑容來。

    莫嫌很快就安排好了一切,劉員外家雖然已經接待過了不少官員來訪,這回又是秋葉白突然殺到,但他們到底是東岸大戶,見多了世面,還是迅速地准備好了極為豐盛的酒宴。

    等到了劉員外家的酒席上,梅相子就明白了秋葉白為何叫她過來了。

    席開兩桌,而那筵席之上除了美酒佳肴,歌娘獻藝之外,還有一群花枝招展,艷麗風騷的花娘們。

    “來來的,趕緊去伺候各位京城來的大人們,伺候得大人高興,自有賞賜。”劉員外領著他的兩個儿子出來作陪,摸著胡子笑吟吟地吩咐。

    司禮監帶來的其他廠衛們自然不能坐主桌,單獨坐了一桌,本來男人們就好這一口野花香,何況京城出來的這几個原本都是紈绔里的紈绔,雖然被訓練得勉强還算有正形,但如今也在船上已經憋了一旬,如今自然是立刻眉開眼笑,毫不客氣地將那些花娘們一個個地摟了個滿懷。

    劉員外看著那邊立刻開始了調香弄玉,他眼底掠過一絲譏誚,隨后又看向這邊唯一沒有抱花娘的秋葉白,眸子里閃過精光,笑道:“大人可是覺得這個姑娘不合意,那老朽再給您安排最好的?”

    秋葉白只是淡漠地道:“一雙玉臂千人枕,本千座有些潔癖,自帶了可心的過來,不用要這些庸脂俗粉。”

    那花娘頓時覺得委屈,又惱火,她好歹也是這里的青樓花魁,上次也伺候過京城里來查案的,官儿比這個年輕人高的也不是沒有,卻不想這個千總竟然這般魯直無禮!

    但是在她看到秋葉白伸手拉過來的女子之后,她瞬間一愣,隨后便也乖巧地退開了。

    “大人果然好眼光,有了這樣美妙的大丫頭在身邊伺候著,果然其他一切都是庸脂俗粉了。”劉員外打量了一下被秋葉白拉著坐下來的少女,眼底也不由閃過贊嘆,諂媚地遞了一杯酒給秋葉白。

    這女子雖然留著劉海,又低著頭,一副小夾子氣的羞澀模樣,但是仍可見她五官之姣好,絕對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了。

    秋葉白一笑,先接了劉員外遞來的一杯酒喝了,又自己倒了一杯酒遞給梅相子,在她耳邊曖昧地道:“是了,本千座的相儿自然是妙人,外人自不知道她的妙處,香得很,呵呵。”

    這等輕浮的話說出來,在座的都是男人,哪里有不知道什麼意思的,皆齊齊發出曖昧的笑聲來。

    梅相子雖然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是秋葉白噴在自己耳邊好聞的氣息,也已經足夠她羞窘的了,只狠狠地瞪了秋葉白一眼。

    秋葉白大笑起來來,又倒了一杯酒往梅相子嘴里灌去:“小辣椒,這是給四少我擺臉色麼?”

    梅相子面紅耳赤,卻又拒絕不得,只能被逼著連灌了好几口酒。

    原本他們還擔心秋葉白是個不好相與的,就像那個死掉的彭員外郎一樣,卻不想比前面來的司禮監里的那几個還要輕浮。

    劉員外和莫嫌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后都齊齊地笑了起來,連連推杯換盞,秋葉白也都來者不拒,喝得痛快,氣氛一下子熱鬧輕松了起來。

    絲竹之聲、女子嬌笑之聲混在一起,靡靡不斷地飄出了房外。

    酒過三巡,席間的人都倒了大半,有兩個看風部的紈绔們都鑽到桌子底下起不來身。

    莫嫌譏誚地看了下剩下那些鑽在花娘懷里的人,又看看也已經伏在滿臉通紅的通房大丫頭肩膀上的秋葉白,起朝著劉員外使了眼色,笑道:“看樣子,今晚還要麻煩劉員外收拾出來几間客房安置我們大人還有几位同僚了。”

    劉員外自然含笑點頭:“沒有問題,當然沒有問題。”

    隨后莫嫌便招呼著自己帶來的人將秋葉白和她身邊看風部的人全部都安排進了劉家的客房。

    莫嫌看著自己都有些站不穩的梅相子,笑嘻嘻地道:“姑娘,就麻煩你好好照顧你家大人了。”說罷,招呼了下人們放下水盆和毛巾,也懶得再理會床上醉的不醒人事的秋葉白退了出去。

    梅相子自己被灌了不少,若不是她在江南的時候煉制梅子酒,時常品嘗一些酒液,只怕自己都站不住了,只是她雖然在船上跟著小顏子學了些伺候人的表面功夫,但秋葉白卻從來沒有要她伺候過。

    她看著躺在床上的秋葉白遲疑了許久,還是紅著臉,笨拙地取了水淋淋的帕子一搖三晃地靠了過去。

    燭光下床上閉目的年輕人五官看起愈發雋秀異常,宛如玉雕一般帶著淡淡透明的肌膚染了一點酒意的紅,真真是公子如玉。

    梅相子看得楞了楞,眼底閃過一絲復雜的目光,隨后伸手過去試圖給秋葉白擦臉,卻不想一只修臂忽然勾住她纖細的腰肢,按在她的背上向下一壓,梅相子整個人就瞬間被壓在秋葉白的懷里。

    “你干什麼,放開!”

    她霎時驚慌失措起來,心跳如鼓,梅相子試圖起來,但是鼻尖縈繞的酒香和秋葉白身上的香氣仿佛會醉人一般,讓她原本就有些迷糊的腦子里越來越迷糊,竟動彈不得,伏在秋葉白胸口慢慢地閉上了了眼。

    而與此同時,那原本早已醉的不醒人事的人,卻忽然睜開了眸子,一個利落地翻身坐起,將梅相子去了繡鞋安置在床上,同時將被褥給她全部拉好,然后吹熄了床邊的燈火。

    室內燈火一滅,室外的月光就瞬間將室外的物体形狀投射在了窗紙上。

    秋葉白看著那伏在自己窗口的人影慢慢起身,想來是見了秋葉白已經睡著,便立刻悄悄地離開。

    她唇角勾起一絲輕笑,隨后從袖子里取了一把粉末往自己身上一灑,瞬間消除了所有的酒味,然后便如一抹輕鴻一般悄無聲息地從窗口追了出去。

    秋葉白的輕功已臻化境,那人自然是沒有發現身后有人跟蹤著,只三竄兩拐,熟門熟路地轉到一處書房一樣的地方。

    她立刻躍上了屋頂,揭開一片瓦,看下去。

    里面正對坐著兩個人,一個是莫嫌,一個是正是那劉員外。

    劉員外摸著自己的山羊胡子輕蔑地道:“一個玩酷子弟,出門都不忘記帶通房丫頭的貨色,竟然還來查案,他能查出什麼來,都是來騙吃騙喝騙拿的!”

    還有這個秋千總帶來的那些個東西,全都是一路貨色。

    莫嫌搖搖頭,笑道:“算了,總歸是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多久的,咱們只要不讓他們抓住什麼把柄也就是了。”

    劉員外點點頭:“這個我自然省得!”

    莫嫌想了想:“是了,最近梅家好像正在找一個女子,說是跟著秋葉白船上來的,你看會不會是那個香儿?”

    自從酒席上秋葉白說梅相子的妙處是香,他們自然也都以為相儿是此‘香’非彼‘相’。

    劉員外和梅家時世交,他一看那畫像和描述,便知道梅蘇正在找的是誰,此事內情如何,他並不知道,于是也不多說,只淡淡地道:“我看不像。”

    怎麼會像呢,一個是千金小姐,一個是通房丫頭,他還是見過梅相子的,比這個丫頭美貌多了。

    莫嫌見他不願意多說,便也點點頭起身告辭。

    秋葉白伏在書房頂上,看著劉員外送了莫嫌離開,看著暫時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可以探查,也沒有再停留,一個縱躍離開了。

    到了劉府外頭的一片小竹林里,她站定之后,輕咳了几聲,不一會就轉出了一個人影。

    “大人!”周宇朝著她一拱手。

    秋葉白看著他淡淡地道:“走吧。”

    周宇點點頭,隨后跟著秋葉白一路向城里而去。

    東岸縣因為是水陸樞紐,夜里也時常有船只靠岸,所以夜里靠近碼頭一帶是特許沒有宵禁的,不但沒有宵禁,而且還相當熱鬧,吃飯、打尖、青樓都在那附近臨河的一條長街上。

    秋葉白領著周宇到了江邊的一座尋常的客棧,揀了個臨江的窗邊坐下來,讓小二切了兩斤鹵牛肉、一只燒雞、一只燒鵝、韭菜炒河蝦、一碟拍黃瓜兩碗餛飩,一碟花生,再叫了一碗酒,便坐了下來。

    起初周宇以為秋葉白在等人,于是便不多問,陪著秋葉白坐著,看著她慢條斯理地磕花生,吃黃瓜,偶爾吃一點葷菜,就這麼過了半個時辰。

    周宇有點忍不住了,遲疑著開口:“大人,咱們這是在這里做什麼,您可是在等人?”

    秋葉白卻一邊吃花生一邊懶懶地忽然道:“周宇,你來猜猜我為何今夜在劉員外那里演了一出戲,然后坐在這里?”

    周宇一愣,隨后道:“屬下以為,可能最遲明日那梅大公子的追兵就要到了,他若不在東岸,咱們手腳好施展,但是梅蘇非常人,若是他在東岸坐鎮,那咱們查案必定會有麻煩,所以最好能在今夜他沒有到的時候,先行布置些什麼,或者探查一些梅家還來不及抹去的痕跡,比如在這個時候約見一些證人。”

    而去劉員外家的一出戲,可以讓所有人都以為他們都已經醉倒,又是在對方地盤,今夜對方必定大為放心。

    秋葉白看了周宇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沒錯,周宇,你果然是個聰明人,不過有一點你也許不明白,你只猜測對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你沒有猜到。”

    她頓了頓,淡淡地道:“我今日坐在這里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要你的命!”

    周宇瞬間一愣,不可置信地看著一根抵在他的手腕脈門上的一根藍色的針,那針上的幽藍看著極為滲人,分明是一根染了劇毒的針。

    “這針上的毒叫牽機,雖然不是見血封喉的,但是它會在滲入血脈之后,瞬間麻痹你全身經脈,然后是五髒六腑,你會窒息而死,只是看起來倒像是酒喝多暴斃而亡。”秋葉白慢悠悠地道,

    周宇看著秋葉白,眼底都是一抹痛色和受傷:“大人……為什麼?”

    自從他出事之后,秋葉白一直在坐鎮看風部,替他和所有人收拾殘局,其間所展現出來的敏睿,讓他早已折服,不再如當初那般被逼迫效忠,而是默默地將秋葉白當成可以依靠的人,甚至能主心骨,對秋葉白心存感激,也在和她的合作之間,慢慢地發現了自己並不是真的是別人眼里的廢物。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秋葉白忽然說要殺他!

    秋葉白看著他,淡漠地道:“因為,你雖然很聰明,但是卻並不那麼清醒,時常會將敵做友,誤入他人陷阱連累他人,即使杜天宇明知道你跟著我也許會死,都不曾試圖提醒過你,但今日我看你和那杜天宇還是那般親近,我就知道你太過多情,優柔寡斷,就算不是杜天宇,也會有別人來利用你。”

    她頓了頓,繼續冷冷地道:“你原本那樣的性子,又還沒有什麼識人之明,日后必定還會釀成大禍,連累本千座和你身邊看風部的人,倒是不如提前了結了你,你不是說過為了看風部的兄弟們,為了替你頂禍的司徒,你可以做任何事情麼?”

    周宇被她說得面色愈發地蒼白,心中更是掀起驚濤駭浪,他想要要反駁,但是卻又無力反駁。

    是的,他優柔寡斷,沒有識人之明……

    “其實,我知道這件事,很可能是姐夫做的,我也知道,以前父親是對我寄予了厚望的,但他很少在家里,母親早逝,家中對我最好的就是長姐,我知道她並不喜歡我優秀得超越她的親弟弟,所以我放棄了繼續考學,而是按著姐夫的安排進了司禮監……。”周宇苦笑,眼底閃過茫然的淚光。

    “我以為我那個樣子就能讓長姐放心了,但是卻沒有想到后來會發生那些事情,牽連那麼多人……。”

    秋葉白看著他,譏誚地道:“愚蠢,好了,我也不與你多說,看在我們同僚一場的份上,這銀針我就交給你,你若是願意自裁,那自然最好,你若不願,我也不强求,你自管離開,只是以后再也不要回到司禮監看風部了,這一頓飯就算是餞別。”

    她將銀針擱在桌上,面無表情地拿起了酒

    周宇看著桌子上的銀針,再看了眼面前的酒菜,凄然苦笑,原來這些酒菜不過是給他送行的斷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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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51: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四章 撿到一個和尚

    周宇拿起銅質酒壺為自己慢慢地倒上了一杯酒,看著酒杯里的清酒,他輕笑了一聲,目光猩紅地道:“大人,替我向司徒兄說一聲抱歉,牽累他若此,周宇也多些大人這段時間的照顧。”

    他低頭一口將酒杯里的酒一杯飲盡,隨后毫不猶豫地拿起銀針就往自己脈門處扎去。

    銀針入体的霎那,細微的痛瞬間沿著血脈一路蔓延几乎瞬間就席卷上了心脈之間,他閉上眼,一行清淚落下。

    秋葉白則仿佛什麼也沒有看見一般,繼續吃她的小菜,喝她的小酒。

    一刻鐘過去了,周宇神色悲戚地坐著,兩刻鐘過去了,他覺得自己坐得有點久,這牽機似乎有點發作得太慢,實在磨人,半個時辰過去了……

    秋葉白已經吃完一碟拍黃瓜,懶洋洋地靠在欄杆上磕她的第二碟花生。

    周宇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腕上,那里除了兩個細細的紅點,倒是什麼發黑變青都不曾有,他看向秋葉白,鼓起勇氣問:“大人,您……您這個藥是不是發作得有點慢?”

    秋葉白看都沒看他,專心地跟花生殼做搏斗,只慢悠悠地道:“嗯,是慢了點。”

    “那個……大人,這藥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周宇忍不住問。

    秋葉白想了想,漫不經心地道:“恩,大概是因為壓在箱子底下太久,十年前的東西,也不知道是不是藥物過期了,拿出來的時候好象長蟲了。”

    周宇表情瞬間有點扭曲:“過……過期了……長蟲了?!”

    蟲子吃了沒事麼?這是表示他也沒事,還要再自裁一次!

    大人,你逼人去死也好歹認真點,拿個生蟲的毒藥,要不要那麼省錢啊,你以為人自殺一次和洗澡一次一樣簡單咩!

    秋葉白看了眼周宇那副古怪的表情,挑眉倒:“怎麼,你很想死?”

    她比了比旁邊的大運河,又比了比他的身上的配刀,淡淡地道:“本千座聽說你不會游泳,要是真那麼想死,你可以選擇跳河或者引刀就頸,都可以。”

    周宇看著那滾滾而去一片漆黑的大河,心中一悸,幼年時候溺水的記憶浮上心頭,他閉了閉眼,手擱在自己的刀柄之上,輕聲道:“沒有人想死,我也一樣,只是……。”

    他並不是什麼大俠,更不是什麼死士,方才那種心一橫,坦然赴死的衝動一過之后,再提刀,卻已經沒有了最初的那種無畏,可是有些時候,有些事情,他卻必須抗拒著心中的畏懼也要繼續到底。

    “不想死,那就不要死好了。”秋葉白卻忽然出聲打斷他。

    周宇一愣:“什麼?”

    秋葉白目光悠悠地看著他:“本千座說你不想死,那就不要死,且不說你曾依照她的心願放棄了曾經的大好前程,只說你方才的自裁如此果決,並無留戀,已經將你那庶姐自幼照顧你的情分全部還清與了斷,你已經不欠她什麼了,但是你臨死前的遺言是什麼,你可還記得?”

    周宇垂下眸子,沉默了半晌,輕聲道:“屬下當然記得,向司徒兄道歉,還有,對大人亦很抱歉。”

    秋葉白倒了一杯酒,擱在他的面前:“你知道你從現在開始真正欠了的人是誰了麼?”

    周宇看著那杯酒,苦笑一聲,抬手又將那一杯酒一飲而盡,沉聲道:“下官明白。”

    秋葉白淡淡地一笑,再次給他倒了一杯酒,指尖一彈,一點子煙霧掠過那酒杯,酒杯里的酒液瞬間就變成了碧綠一片。

    她看向周宇,微微一笑:“這一次是真正的毒酒,里面的毒,每半年發作一次,解藥在我這里,我素來為人多疑,所以現在想知道是否可以將自己的背后和性命都托付給你?”

    周宇一愣,抬頭看向秋葉白,卻見她眸光清朗如夜空明月,坦坦蕩蕩,卻仿佛可以看到他心底最深之處,他莫名其地心中一悸,莫名其妙地心跳失速。

    他狼狽地別開眼,冷冷地道:“大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在威脅我麼,不覺得太卑劣了?”

    明明知道他是這樣的身份,他是這樣的性子,卻要把性命給他,這分明是在逼迫他不論如何都要將這條原本和自己無關的性命以及看風部那些和自己一樣的紈绔子弟們的生死放在心中,背在身上!

    這是何等無禮的要求!

    秋葉白一笑,干脆利落地道:“沒錯,我就是在威脅你,我的卑劣和杜天宇還有你那庶長姐其實並無不同,左右我也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了,但上一次你沒有選擇權,但這一次你可以不接受我這卑劣之人的威脅。”

    周宇冰冷陰沉的目光一寸寸地從她寒星一般的眸子、瓊鼻、嫣紅的嘴唇上慢慢地掠過,隨后停在自己的杯中酒里,他輕蔑地一笑,拿起酒,執杯的手腕微微一傾,里面碧瑩瑩的酒液就一點點地灑在了地面上,地面瞬間泛起了腐蝕性的氣泡。

    這是一杯不折不扣的毒酒。

    但就在這杯酒液倒了三分之一的時候,他忽然手腕一翻,抬手將里面的酒液一飲而盡,隨后‘砰’地一聲將手里的杯子硬生生地拍碎在了桌子上。

    他看著秋葉白,眼底都是譏誚:“你滿意了?”

    秋葉白神色極為復雜地看著他,沉默了許久,柔荑擱在他的手背上,嘆息了一聲:“你知道……。”

    周宇深深地看著她,只覺得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白皙的手,莫名冰涼又熾熱,他垂下眸子,喑啞地問:“知道什麼?”

    秋葉白再次嘆息,溫聲道:“當然是知道打碎別人家的茶杯碗筷,都是要賠錢的,我俸祿不高,你讓我很為難。”

    周宇:“……。”

    他忽然充滿了把整個酒樓的杯子和茶杯全部都打碎,讓面前這個家伙賠得底褲都沒有的衝動!

    周宇正在努力地揉著額頭,好將自己額頭上爆出的青筋給安撫回去,免得嚇著路人,而秋葉白則在考慮怎麼打包這些雞鴨魚肉的時候,忽然聽見不遠處的傳來叫罵聲。

    “臭和尚,你這是活了不耐煩麼,敢上老子這里來吃霸王餐!”小二帶著本地口音的尖利怒罵聲迅速地吸引了這一層正在用宵夜的人們的目光。

    這酒樓雖然裝修很是尋常,酒菜味道也是尋常,但是價格還算是頗為公道,而且占地面積頗大,不少船夫和商戶夜里靠岸、或者裝卸貨的間隙,都喜歡上這里來用上一點飯菜。

    所以此刻這還有不少人都在這里吃飯,聽著那一頭吵鬧起來,立刻齊齊看了過去。

    只見不遠處的角落,兩個小二和一個掌櫃模樣的人整橫眉怒目地瞪著那個背對著眾人坐在角落的修長身影,那人穿著一身白色的僧袍,戴著兜帽,讓人看不清楚他的模樣,只是秋葉白的目力極好,正正瞥見他的僧袍料子是極好的流云錦,但是下擺看起來似乎有些髒污和破舊。

    “我看你根本就不是什麼和尚,又不是少林武僧,倒是個騙吃騙喝的大騙子!”小二憤怒地對著那和尚大罵。

    那和尚默默地坐著,卻仿佛沒有聽見一般,他身邊的掌櫃倒是還算客氣地冷哼:“大師,你上一回路過此地的時候,幫著小女算了一卦,我們雖然沒有給卦金,但是卻免了你們一行人用餐,這一回你在我這里已經吃喝了四五天,我也算夠意思了,你說你身上有東西可以抵扣,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騙我們,實在是過分了!”

    那和尚坐著一開始沒有動,一會從自己衣袖里摸出一塊雕刻得頗為精致的木牌子擱在桌子上,只說了兩個字:“給你。”

    那掌櫃臉色瞬間更冷了:“和尚,別以為我們對你客氣,就這般蹬鼻子上臉,你那是什麼破東西,騙了人一次,還要再當別人都是傻的麼!”

    那小二瞅了瞅那木牌子,一把將那木牌子摔地上,也跟著罵道:“今日早晨你來吃早點的時候,就拿這破東西出來忽悠人,老板拿去當鋪,當鋪的人說你這就是尋常的松木牌子,路邊兩文錢一個,中午你又來拿這牌子忽悠咱們,老板看在舊識一場的份上,還是讓你吃了,警告你再不拿飯前就不客氣,你忘了今晚來吃飯前怎麼答應老板的!”

    那和尚沒有說話,又從袖子里摸出一枚木頭牌子擱在桌子上,繼續道:“給你。”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飯錢,貧僧的。”

    老板:“……。”

    小二:“……。”

    眾人:“……。”

    秋葉白忍不住挑眉,忍不住想,這個和尚是不是念經念呆掉了。

    不光她這麼想,在場的大部分人都這麼想,但是明顯小二和掌櫃不那麼想。

    小二臉色瞬間漲紅,大怒,粗魯地狠狠推了那和尚一把:“媽拉個巴子,你這蠢貨是當老子沒有脾氣麼!”

    這里的小二和掌櫃以前都是跑船的出身,三大五粗,力氣極大,這般動手起來,那和尚一下子就被推到了牆角。

    他一跌在牆角,頭上的兜帽就瞬間落了下來,露出了滿頭銀光來,瞬間吸引住了眾人的目光。

    那和尚竟然是沒有剃度的,一頭柔軟的及腰銀發簡單地用黑色的絲繩束起,那銀色不是尋常老人看起來毫無生氣的銀光,而是如一汪柔軟的銀水,或者說似一匹銀色緞子,柔軟得讓人想要伸手摸一摸。

    而讓眾人全然移不開目光的卻還是他銀發下的那一張容顏,肌膚上那近乎透明的白讓人几乎覺得面前的人似天山雪頂之上的冰魄凝成,連最頂尖的羊脂白玉都比不得的。

    一點琉璃凝雪魂,半分膚光碎玉魄。

    雖然過長的劉海几乎遮蓋了他辦張臉,但是光是那鼻尖和嘴唇與下巴的線條優美得仿佛最好的玉匠凝聚了一生的心血雕琢而成。

    他慢慢地坐直了,靜靜地抬起頭來看了周圍的人一眼,露出一雙發色相似的水銀灰色的眼瞳,只是那淡然一眼讓所有的人瞬間仿佛都覺得心中沉靜了下去。

    如是我聞,色即是空,三千艷色皆妄語,

    如是我聞,万物無常,優曇花開破妄念。

    秋葉白這般見慣了美人的几乎都在瞬間痴怔,他只是坐在那里,一雙銀眸靜靜地望著眾人,卻讓每一個人都莫名地覺得他在溫然地看著自己,讓人在他空遠寧靜的銀色眸中,陡然看見紅塵大千万象;聽見梵音繚繞;聞見佛香渺渺。

    几乎讓人生出仿佛只要雙手合十皈依在他僧袍下,虔誠跪吻他的衣擺,便可渡滅此生愛憎離別苦的幻覺。

    這樣非凡的絕色,秋葉白只見過兩個,一個是百里初,一個是梅蘇,只是和他們都不同的是,這個白衣和尚,只讓她聯想起兩個詞——不食人間煙火和聖潔。

    不食人間煙火的聖僧慈悲地看了眾人一眼,然后輕輕地吐出一句話:“來兩斤爆炒豬大腸。”

    爆炒豬大腸……爆炒豬大腸……爆炒豬大腸……

    那悅耳的佛音飄蕩在安靜的空氣里,仿佛還會不斷地生出回音來。

    眾信徒:“……。”

    瞬間,眾人眼底的那些痴迷、那些聖潔、那些佛光普照,就宛如氣泡一般‘biu’一聲破碎了。

    神聖幻覺破滅的滋味明顯不大好,眾人臉有菜色,心中齊齊罵了一聲——禿驢,這他娘的什麼酒肉和尚!

    這和尚,太有意思了!

    秋葉白瞬間伏倒在桌面,渾身顫抖,笑得眼淚直流,周宇自然也抱著肚子靠在欄杆邊直抽抽。

    “滾蛋,你吃屎去吧,把這個不知道所謂的家伙關起來,明日送官!”掌櫃的明顯被那銀發和尚給激怒了,怎麼會有這麼無恥的人!

    小二們正要如狼似虎地扑上去抓人,卻聽見一道粗聲粗氣的聲音響起:“掌櫃的,這個小師傅到底欠了你多少酒菜錢,值得你不計當初他幫過你的情分,要抓他見官。”

    有人這麼忽然插嘴,那掌櫃的心中不耐煩,但是一看見那說話的人,瞬間臉色就好了很好,還算客氣地道:“原來是陳大官人,大官人不曉得,不是我姓朱的忘恩負義,小肚雞腸,而是這個和尚實在太過分,他去年和廟里的人經過我們這里,幫著我那小女算了一卦,免了小女一場病災,我們也是感激的,去年就免了他們的單。”

    “今年他一個人過來,好像和自己廟里的人走散了,我看他孤身一人,估計常年在山里,也有點不通人情世故,傻乎乎的,原本也想接濟他一些,哪里想到他的飯量實在讓人咂舌,而且我讓他幫別人算卦賺點卦金也好補貼,他卻又不肯,說什麼天機不可泄露,出家人不打誑語,你說這不存心騙吃騙喝麼!”

    陳大官人留著虯須,一邊朝著掌櫃那里走去,一邊露出滿口大黃牙大笑:“我說老朱,你還是小氣了,一個小師傅,想來是在山上常年茹素,難得開一次葷,佛祖慈悲為懷也不會怪罪,這小師傅的賬我來付了!”

    朱掌櫃看著陳大官人,微微顰眉,在這里一代混的人沒有人不知道陳大官人,他是個粗莽漢子,哪怕一件還算華麗的緞褂子穿著,也要敞開了胸,露出黑乎乎的胸毛來。

    以前這陳大官人也是跑船的,后來見跑船太辛苦,便轉行做了撈屍的,既然東岸近水,也不是沒有風浪的,自然是常年會有人溺斃期間,但是撈屍畢竟是件晦氣事儿,據說干久了陰氣重,晦氣深,沒有什麼人願意干,于是這陳近些年靠撈屍營生賺了不少錢,如今便也在東岸置辦宅邸,廣納奴仆,自稱起了大官人。

    而跑船的人都知道這位陳大官人有個不太好的惡癖,就是好男風,本來好男風也算不得什麼太可惡的事,但可惡的是他磋磨起人來手段極為狠辣,附近的秦樓楚館里有些做男人營生小倌們都不願意接他的生意!

    雖然價高,但是接過營生的小倌回來沒有一個不是遍体鱗傷的,万一被磋磨死了,那可是得不償失。

    于是這廝便私下里勾結些人口販子從外地販買一些男童或者少年回來,說是買進府邸做書童和仆人,但是半夜時不時地送出府邸再丟進江里的屍体偶爾露出來那些可怕的傷痕還是會被打更的看見。

    于是跑船的這一代不少人都知道這陳大官人不是什麼好鳥,但由于他的營生多少會和此地官府、司禮監行走衙門,甚至梅家都有些關系,而且死的都是外地人,無人來尋,也就沒有人冒著生命危險去告官。

    如今朱掌櫃一見他忽然說要給這個和尚付賬,再看他時不時瞟到那和尚臉蛋上的目光,心中立刻就咯噔一下,這廝不會是在打這個和尚的主意吧?

    他雖然很氣惱這個和尚吃霸王餐,說話行止間明明就是出身不凡,但也不知道他是在耍人,還是真的蠢笨,三句話之間能把人氣死,打算把他送到官府去,其實也有些打算讓官府那里看看能不能幫付了飯錢,再把這個和尚遣送回他出家的地方,老是在這里呆著等人來找終歸不是辦法。

    再惱火,他也還真沒有想過要這麼害這個和尚,畢竟對方也算是和自己有點緣分,而且陷害出家人,只怕以后要遭報應。

    尤其是這個和尚還是個姿容不凡,多少有點神通的。

    朱掌櫃不太客氣地推辭:“陳大官人,你也不必為這個和尚求情,老朱我看著他雖然蠢笨些,惹人惱火,但是終歸也是出家人,送到官府去,實在不能拿回飯錢就當做我們捐了供奉香油給佛祖,這個和尚能送回他出家的地方也算是我老朱功德一樁。”

    那陳大官人聞言,瞬間眯起兩個腫眼泡,看著朱掌櫃冷笑:“老朱,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心了,你這是在拒絕老子的一番好意麼?”

    朱掌櫃顰眉,剛想要說什麼,又被那陳大官人忽然湊上來低聲打斷:“你也不必跟大官人我說那些不著四樓的,我只告訴你,就算人進了官府,老子也能有法子把人弄出來快活,無非是多費些銀子罷了,但是老朱,你這般不給我面子,咱們的梁子就結下了,如果你知趣一點,本大官人給你雙倍飯前又如何,左右這個和尚是個沒人看在眼里的,但是你我兩個在這西岸的碼頭抬頭不見低頭見,哼哼……。”

    陳大官人猙獰的笑意讓朱掌櫃忍不住打了個抖,他心中是明白這陳大官人確實是個有能耐的,要把人從那牢獄里頭弄回府邸也不是不可能的,為了這麼一個不知所謂,又舉目無親的和尚得罪了這個姓陳的,尤其是他背后那些盤根錯節的勢力……

    朱掌櫃猶豫了,陳大官人自然是看出來了,立刻比出四根手指:“四倍飯前怎麼樣?”

    朱掌櫃到底不過是凡人一個,倒也不是真的缺這點錢,而是忌憚對方的勢力,他遲疑了一會,看了看那仍舊面無表情地盯著別人桌上飯菜的銀發和尚,終于還是一咬牙:“好,但你別太過分了。”

    雖然這話說得異常虛弱,一點底氣和作用都沒有,但是那陳大官人看著即將到手的美人和尚,心底只顧念著還沒有好好滴嘗過這樣的頂尖貨色的味道,自然滿臉堆笑地應承。

    “那是自然!”

    仿佛在買賣豬狗一般買賣人的交易達成,可惜那個被四頓飯錢就賣掉的對象卻全然不知曉,只靜靜地看著別人桌上的飯菜。

    那陳大官人見買賣達成,今晚有美人享用,滿腦子都是齷齪的念頭,心情卻打好,便坐在了那和尚身邊,把手擱在那和尚的腰肢上,笑嘻嘻地道:“小師傅,你想要吃什麼,盡管點就是,大官人來請你可好?”

    那銀發和尚轉過臉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豬大腸兩斤。”

    陳大官人皺了下眉,這樣冰清玉潔的大美人怎麼會喜歡吃那東西。

    他想了想,還是笑嘻嘻地往那和尚身邊湊了湊:“那東西可不好吃,臭得很,免得髒了小師傅漂亮的小嘴,咱們來點燒鵝、燒雞怎麼樣?”

    那和尚看了看他,搖搖頭:“貧僧覺得施主比較臭。”

    陳大官人瞬間一呆,有點反應不過來:“本大官人哪里臭了!”

    他雖然有些狐臭,但是身上的衣服可是用了京城里來的頂尖熏香,昨天才洗澡了!

    銀發和尚看著他繼續面無表情地道:“施主身上都是屍臭,最好多行善事,布施救濟,否則若是來日墮入阿鼻地獄,便要受盡剝皮溺水的苦楚。”

    陳大官人瞬間臉色大變,他經營那些撈屍生意也是分淡季和旺季的,特備是冬日,行船的人少,水也沒有春夏湍急,所以事故少,淹死的人也少,他為了壟斷撈屍的營生,每個月賄賂打點各種關系的錢不少。

    所以,每到了淡季的時候,他有時候就會派出自己手下水性好的人去偷偷鑿穿那些客船,尤其是會選擇那些外地人多的船只,淹死的多是外地人,這樣既可以賺取那些來尋親人屍体的外地人的錢,又可以免得引起太多的懷疑和關注。

    也不是沒有官府的人留意到這些事故來的蹊蹺,但是因為一來都是本地人,鄉里鄉親的,二來陳大官人勢力也不小,別看他三大五粗的,但是為人卻還是相當狡猾的,打點的上上下下極為妥帖。

    所以這些年,這些喪了陰德的事情都被這麼掩蓋了過去。

    如今忽然被這個外地和尚言語之間似有隱意地戳了下見不得人之處,陳大官心中懷疑對方知道了自己干的事情,也只覺得仿佛周圍的人都在看著自己,不免又惱火又害怕,立刻陰狠地瞪著那和尚:“臭和尚,你他娘的胡說八道什麼!”

    銀發和尚垂下銀眸想了想,淡淡地道:“嗯,貧僧是打了誑語……。”

    陳大官人心中一松,正是想要笑著說他不介意,卻不想那和尚下一句話,差點噎死他。

    銀發和尚繼續一臉淡定地道:“貧僧方才漏看了施主印堂發黑,兩眼翻白,只怕不出十日就有血光之災,你就是想布施行善改過自新也來不及了,所以你若是不想死得太難看,貧僧勸你還是投河自盡罷了。”

    一邊眾人看那和尚神色淡然,並沒有半分在激怒別人的意思,不過是在陳述一件事罷了,心中不免都是一驚,想起那朱掌櫃說過這個和尚似乎是有點神通的,頓時目光皆驚疑地看向那陳大官人。

    一邊的朱掌櫃瞥見陳大官人臉綠了又紫,紫了又青,最后變得一片慘白,忍不住撫額,看吧,他就知道這個和尚說話會三句話氣死人,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只希望他這回算到了別人的命,不要漏算了自己會不會因為嘴賤而跟著丟命。

    果然陳大官人瞬間臉色大變之后,怒拍桌而起,一拳頭就狠狠地揍向那和尚。

    “媽了個巴子的,死禿驢,你不若來算算老子會不會先把你給揍暈了,再把你操死了丟進江里喂魚!”

    陳大官人蒲扇大的拳頭眼看著就要揍上那張聖潔的面容,卻不想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忽然擱在了他的手腕上。

    陳大官人卻發現那看起來精致漂亮的手這麼一擱,他竟然動彈不得,不光是拳頭沒法子動,他全身都動彈不得。

    他一驚,明白這是遇上練家子了,便立刻回頭對對方怒目而視:“哪個該死的東西敢擋著大官人我……。”

    但是下一刻,他的話卻陡然噎在了喉嚨里,只因為正對著自己溫然微笑的那張面容實在太讓人驚艷。

    漂亮,很漂亮!

    陳大官人沒有讀過什麼書,對著那張清風明月一般的面容,腦海里只能掠過這個詞。

    他還沒回過神來,耳邊就響起了那個和尚沒有什麼起伏的聲音:“阿彌陀佛,貧僧算到貧僧不會被施主揍暈了,再操死了丟進江里喂魚。”

    明明是說這樣粗俗的話語,但是偏生一股子平和聖潔之氣,仿佛不過是在講經一般。

    秋葉白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差點被揍成豬頭,卻一派從容的美貌和尚:“大師倒是真有先見之明。”

    她確實輕易不管閑事,不過是因為似乎看到了一些眼熟的東西,便出手了。

    美貌和尚只淡漠地念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你是誰,想干什麼!”陳大官人瞬間臉色不好地怒道,但是因為抓住自己的是美男子,口氣還是溫和了許多。

    秋葉白含笑,溫文爾雅地回答:“不干什麼,揍你而已。”

    “……嗤!”正等著看英雄救美的戲份的眾人齊齊把嘴里酒菜全部都噴了出來,用詭異而崇敬的目光看著秋葉白,這位壯士口味真重!

    簡直像縣官大人從西域商人那里買的嬌貴的波斯貓表示它要騎山后大野豬。

    周宇不動聲色地止住了原本打算靠近秋葉白的腳步,當做不認識對方地別開臉。

    陳大官人瞬間呆了呆,臉色一下子漲紅,又變青,他是喜好男風,但是這麼多年還沒有過一個男儿表示對他感興趣。

    突然來了個這麼年輕俊美,姿容非凡的愛慕者這般直白大膽的告白,實在是讓他堅强的小心髒有些承受不住。

    “你……你……。”

    “你不願意?”秋葉白看著他,仿佛有些失望地樣子。

    陳大官人瞬間搖搖頭,但是想了想又點點頭,他想表達他不是不願意,但是又想矜持一點的意願。

    秋葉白見狀,含笑地道:“那就好!”

    說罷,她忽然一抬手,抓住那陳大官人的手臂矯捷而利落地瞬間將他甩出了十米之外的欄杆之外。

    江里瞬間傳來一聲慘叫並著巨大的重物落水聲“噗通!”

    “好了,干完了。”秋葉白拍拍手,淡淡地道。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波斯貓把大野豬甩飛的震撼一幕,果然,真的‘干’完了。

    也許,他們都看錯了,這根本不是什麼漂亮的波斯貓,根本就是一只會咬斷野豬喉嚨的豹子!

    秋葉白也沒有去理會那些人的目光,看向一邊的面色震驚的朱老板,拿著手里的一塊牌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我是梅家從京城來的查賬的大總管,陳大官人敢坑在我們梅家的人,他如果還活著,明日自行去梅家商號那里向梅家大少爺請罪。”

    說罷,她施施然地看向了一邊的和尚,正打算說什麼,卻發現和尚……不見了。

    她一呆,這和尚的動作也未免太快了吧,她才救了他,他就溜走了?

    但是下一刻,周宇的古怪的聲音瞬間響了起來:“四少!”

    秋葉白順勢看了過去,頓時又是一怔,那個她以為溜到的和尚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到了她的那一桌上,她走過去一看,就發現那銀發和尚正動作優雅地往他嘴里倒菜。

    沒錯,確實是——‘倒’

    他吃的速度,只能讓她想到這個詞。

    看著他講那一盤燒鴨直接撥了一半進碗里,然后溫文爾雅地端起了碗往他嘴里送去,連骨頭帶肉吞進去,不過片刻,吐出來的時候,就只剩下一堆精致骨頭!

    為什麼說精致?

    因為那些骨頭簡直像是用最精細的工具挑過一般,上面一絲肉絲都不剩。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那張精致的連一點油水都沒沾到嘴,開始吞噬另外一半的燒鴨,實在很懷疑那是什麼樣的構造,竟然能夠那麼……那麼神奇!

    秋葉白和周宇兩個呆呆地看著那和尚在不到一刻鐘的時間把他們一個時辰都沒有吃到五分之一的飯菜全部吃完了,才反應過來,這個和尚是不是在吃他們的霸王餐?

    秋葉白看著那和尚將碗底的最后一粒米優雅地撥進了唇中,她挑了挑眉:“大師,你不覺得你也太自覺了麼?”

    她好像沒有請這個和尚過來吃飯罷?

    美人和尚抬起眼看著秋葉白,雙手合十,淡淡地道:“阿彌陀佛,貧僧算到了施主的這頓飯是會讓貧僧化緣化去了的,所以為了節省施主的時間,便過來先行享用了。”

    秋葉白:“大師,你還能再厚臉皮一點麼”。

    和尚抬起清澈的銀眸看向秋葉白:“那就請這位施主,再切兩斤豬大腸來罷了。”

    秋葉白:“……。”

    周宇:“……。”

    秋葉白心情很是微妙,譏誚:“大師,還有什麼要求?。”

    他想了想:“要爆炒,不要清炒。”

    她問:“為何?”

    美人和尚:“清炒豬屎味甚重,貧僧不太喜歡。”

    秋葉白:“……。”

    她沉默了一會,忽然對著那銀發和尚露出個溫和的笑容道:“大師,你看咱們來打個商量如何?”

    和尚抬起漂亮干淨的眼眸看了她一眼:“什麼商量?”

    秋葉白輕笑:“跟著我有肉吃。”

    和尚看了看她,點點頭:“好。”

    對于銀發和尚的干脆,秋葉白有些好奇:“你沒有聞見我身上也有屍味麼?”

    她雖然不知道那陳大官人到底為什麼身上有屍体的味道,但是看對方那種心虛的樣子,就知道姓陳的不是什麼好東西,只怕身上的人命官司不少。

    但是她秋葉白手上也有人命,也不是什麼善人,為何這個和尚卻那麼干脆呢?

    銀發和尚看著她,精致的唇角彎起了一絲淺淺笑容:“施主身上就算有屍味,亦是曼珠沙華之味,夜叉亦是佛前天龍八部之一,手染鮮血無數。”

    曼珠沙華,是佛界奇花之一,奇就奇在它生于冥河彼岸,乃是生死渡橋之花,紅色為惡,白色為善,雙生之花。

    秋葉白看著他那唇角干淨如琉璃一般的笑容,莫名其妙地心中一悸,隨后垂下眸子,指尖略過他的唇角,似笑非笑地道:“大師好一張巧嘴,佛爺也會這般說甜言蜜語麼?”

    銀發的和尚雙手合十,淡淡地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周宇看著秋葉白擱在那和尚嘴角的手指,心底莫名地不太舒服,譏誚地冷哼一聲:“荒唐。”

    最后,秋葉白還是滿足了銀發和尚這個小小的心願,同時還讓朱掌櫃再重新切了十斤牛肉和十只燒雞和十只燒鵝打包。

    結賬的時候,她將手里的梅家令牌放在了桌面上,淡淡地道:“明日去梅家結賬。”

    那朱掌櫃是見過梅家令牌的,梅家令牌按照顏色分等級不同,赤橙紅綠青藍紫,其中赤色為最高級別。

    正是如今秋葉白手上的這枚,足以證實秋葉白的身份不凡,他哪里敢收下這梅家的令牌,這東岸碼頭的產業大半都是梅家的,這就意味著他們要靠梅家吃飯。

    他立刻滿臉堆笑地道:“大管家,小人怎麼敢拿這麼貴重的東西,您……您……您好走,這就當是小人孝敬您的。”

    秋葉白點點頭,一點都不客氣:“恩,那就多謝了。”

    說罷就讓周宇扛著那些東西揚長而去,沒有讓那銀發的和尚抗的原因就是她比較擔心走到一半,他就會把這些東西全部吃光了。

    一會,她可是還有大用處的。

    周宇顰眉:“大人,你拿著這些東西,想來是待會還有大用處,還有別的行動,只是為何要帶著這個和尚做累贅?”

    秋葉白看了看默不作聲地跟在他們身后的銀發和尚,嘆了一聲:“你當我願意麼,剛才惹了那一出事情來,我怎麼敢把這個和尚丟在哪個旮旯角里頭,只怕等著我們辦完事回來,這個和尚就被逮走了。”

    當然,也有可能他自己餓了,出去找吃的,然后被人吃了。

    周宇更不解:“您撿回來這個和尚到底要做什麼,難不成他對我們查案有用?”

    秋葉白搖搖,目光略過銀發和尚的袖子,幽幽地道:“難說,不過就算他對我們查的案子沒有直接關系,也許以后還有些別的大用處。”

    這也算是意外了,她看見了他掏出來那種木牌子,那木牌子上面的圖騰一般人未必知道是什麼,但是她卻是知道的。

    周宇知道秋葉白是那種無利不早起的人,但是這個時候想來她也沒有心思細說,便點點頭:“大人一會到底要做什麼,屬下是擔心此人會壞了咱們的事情。”

    秋葉白站在江邊,看著那一葉飄蕩過來的黝黑扁舟,微微眯起眸子:“這倒是暫時不必擔憂,咱們該上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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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度黃泉

    夜色深沉,周宇扛著秋葉白點燃了一盞不知從哪里來的紙糊燈籠,那燈籠仿佛靈堂前掛著的那種,上面一個慘白的‘渡’字,異常的簡陋,提在她手里,晃晃蕩蕩地,看起來仿佛隨時會被風吹破了一般。

    但是秋葉白恍悟所覺地提著燈靜靜地站著,那一點子昏黃的燈光照耀在她的臉上,顯出一種幽詭來。

    周宇發現自己所站的這一處並不是平日里慣常有人上船的地方,附近沒有燈火,此刻只有遠處有點點漁火飄蕩著,黑暗的河面顯得愈發寬闊,仿佛和遙遠陰暗的天邊連接在一起,冰涼潮濕的風吹過,讓人几乎生出莫名的錯覺來,正站在靡靡陰幽冥河河畔,那些漁火正是飄蕩在冥河面上找不到歸處的陰靈鬼火。

    他看著那樣的一葉扁舟漂流而下,分明那樣單薄的船体,就像一片落葉一般,卻異樣穩當地穿越飄渺霧氣而來,只覺得那船似引靈的擺渡船。

    尤其是在那船終于慢悠悠地靠著大河岸邊不遠處停了下來之后,他看清楚了船上的搖櫓人戴著深深的斗笠,只能看見他下半張枯瘦的臉孔,皮包骨,宛如骷髏上包了一層皮,看起來莫名地滲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但秋葉白卻仿佛一點都不曾感覺這一人一船的陰幽詭異一般,提著燈籠晃了晃,那船上的人動都沒有動,就這麼靜靜地矗立著。

    但是秋葉白隨后卻徑直足尖一點,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提著——正閉著眼念經的和尚上飛身上了船。

    周宇看著自己背著的那一大麻袋葷食,遲疑了片刻,還是嘆了一口氣,足尖一點,飛身上了船。

    落下的時候,他原本很小心,只擔心自己會不小心把這個紙片似的小船給踩塌了掉水里去,卻不想到,他一落下之后,方才發現這船竟然如此地穩當,不但沒有一點船只該有的晃蕩,司禮監的大船還能感受到波濤的晃蕩,但是在這艘紙片船上,竟讓他有如履平地之感!

    周宇心中大愕,不免詫異地看向秋葉白和那撐船的人,卻見秋葉白正將那紙燈籠掛在了那船上豎著的一根木樁之上,隨后含笑看向那擺渡的骷髏人似的人:“陰川公,數年不見,您控船的的技术還是一如既往的出色。”

    陰川公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發出一陣桀桀的尖利小聲,點頭的動作僵硬古怪得讓周宇几乎以為陰川公會在下一刻不小心把他的頭顱咕咚一聲點著點著點掉下了地。

    看到秋葉白和那個怪人竟然是認識的,他心中卻沒有多放心。

    周宇愈是看那陰川公便發地覺得有些悚然,越看越覺得他像那些志怪小說里頭那些披著人皮的骷髏鬼怪,而四周又是漆黑一片,水聲潺潺,船板單薄得讓他非常沒有安全感,總覺得仿佛會有什麼未知的東西從船邊冒出來一般,于是索性把目光凝聚在秋葉白的身上。

    秋葉白倒是繼續一無所覺似地看向黑暗水面的前方。

    幽幽的黃色燈光根本連水面一米之處都照亮不了,微弱不比螢火强多少,只是此刻那幽光將她的容籠罩在其間,令她的膚色愈發看起來散發著暖玉一般的色澤,秀美的容顏看起來有一種奇異的沉靜和神秘的秀美,卻讓他有些浮躁和不安的心情都慢慢地沉靜了下去。

    他目光凝在秋葉白的面容,竟漸漸地移不開了,眸光慢慢地有些痴怔了。

    大人,生得真是……好看。

    濃稠的黑暗之中,那人負手立于船頭,仿佛黑暗之中一輪散發著柔和光澤的神秘安靜的小小月亮。

    就是以前那些和他廝混的小倌們即使姿容也有美艷的,但是大人那種舉手投足之間的風華,不,就是大人這麼靜靜站著,那些庸脂俗粉都比不得大人分毫。

    秋葉白專注地看著面前水路的情形,若是她沒有記錯,再往前面會有一處暗流,陰川公操船的技巧雖好,但是他為人古怪得很,她可沒有忘記陰川公的‘小小癖好’。

    她正沉思之間,自然沒有注意到周宇投注在自己面容之上的目光。

    一尾魚忽然躍出水面,飛濺起的水滴恰好甩了周宇滿面,他痴怔間陡然被潑了滿臉的冷水,頓時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了,他狼狽地抹了把臉,卻忽然間發現原來這船上並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痴怔于秋葉白的容色,還有一個人也正用銀色眸子淡然而安靜地看著船頭那一抹負手而立的修纖身影。

    正是那坐在船邊空長了一張臉的蠢呆和尚,他安靜地坐在船邊,雙手分開,指尖結著蘭花印擱在膝頭上,姿態閑散,滿頭的銀發仿佛在黑暗中也散發著瑩瑩的柔和光芒,或者說是他一身都散發著那種奇異的靜謐光芒,那是不屬于人間的氣息。

    只是——

    一雙招子賊亮賊亮的,看著就不舒服!

    你看什麼看,酒肉和尚!

    我家大人也是你可以隨便覬覦的麼!

    周宇毫不客氣地偷偷踢了那和尚一腳,冷冷地瞪著他。

    那銀發和尚轉過頭來,清淡地看了他一眼,周宇瞬間感覺背后莫名其妙地發毛,剛剛仿佛看見了什麼極為危險的東西……

    但是下一刻,那和尚一臉莫名其妙地搖搖頭,隨后閉上眼,開始念經。

    周宇瞬間覺得,那一定是自己又省出幻覺來了,隨后沒好氣又警惕瞪了眼那個和尚,哼,一個和尚長得這麼……這麼的妖里妖氣,吃肉生猛,必定是妖僧一個。

    雖然不知道大人為何要留著這個妖僧,但是若這妖僧敢動歪心思,打大人的主意,他周宇必定不會放過他!

    秋葉白哪里知道自己身后兩人的眼皮子官司,只專注地看著前方那些越來越黏稠的詭異黑霧和側耳傾聽那水流的聲音。

    恩,就快到了!

    一聲不大不小的‘咕嘟’聲在水面下響起,就像那種魚儿在里擺尾的聲音,秋葉白銳眸子瞬間一眯,負在身后的雙手猛然展開,一手抓住周宇的衣領,一手抓住那和尚的衣襟,足尖狠狠地一踢那船舷,霎那之間如一道青虹直竄上天際。

    她几乎是在一瞬間就用了十成十的功力,拔地而起,几乎一躍之間就穿過了越來越濃稠的黑霧。

    周宇只覺得自己眼前原本是一片漆黑,然后瞬間就被人一把抓著直接飛越了靡靡的黑霧,騰云駕霧一般掠入空中,眼前陡然一亮,竟是見一片銀色的月光滿撒了周身,還有那腳下水面遼闊的大運河。

    他甚至能看見了朗月星明,平靜而廣闊的河面上波光粼粼之外,還有許多亮著柔和漁火的漁船慢慢地隨著水波飄蕩著,美不勝收。

    但是……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瞬間就臉色白了白,略慌亂了起來,他全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覺得腳下一片空虛,毫無著力點,而全部的著力點就在拎著自己的人的手上!

    這也忒不安全了罷!

    “大……大人?!”周宇知發現自己居然在騰云駕霧,下意識地就要和帶著自己騰云駕霧的那人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秋葉白沒有回答他,只是抿著嘴唇,冷冷地注視下腳下的那一團黑霧,還有里面瞬間響起的悶悶水響聲,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那一團黑霧之間咆哮著!

    終于,半刻鐘后,那一葉扁舟卻忽然從那一團詭異的黑霧之中行駛了出來。

    秋葉白終于松了一口氣,立刻一扯自己左右手上挑著的兩個人就向那扁舟跳去,但那扁舟卻仿佛知道她會落下來一般,竟然以一個極其詭異的姿勢瞬間在原地轉了兩個圈,划出了秋葉白落下的范圍。

    眼看著秋葉白三人就要一下子踏空給摔進那洶涌的水里,但是下一刻,秋葉白腰肢一折,硬生生地在半空中彎出一個優美的曲線,然后借助著半空中毫無著力點的一折,整個人如彈簧一般猛然向那扁舟彈去,竟然匪夷所思地提著兩個人,還有一大袋子雞鴨魚肉穩穩地落在了那扁舟之上。

    那搖櫓的陰川公看著她落下來,毫發無損,頓時一僵,但是卻沒有再做出別的事情來。

    “你這個骷髏鬼到底想要做什麼,你剛才是故意的是不是!”周宇並不是蠢人,他一落在舟上,狼狽地站穩后,瞬間就厲聲質問那陰川公。

    剛才大人忽然出手,一定是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陡然對他們出手發難。

    秋葉白卻一抬手,攔住了殺氣騰騰地擄袖子的周宇,看著陰川公有些無奈地搖搖頭,譏誚地笑道:“陰川公的這個壞嗜好還是沒有改呢。”

    陰川公頭都沒有抬,只用仿佛石磨一般喑啞怪異的聲音桀桀大笑了起來,那種骷髏大笑的模樣,笑得周宇心底發毛,只警惕地盯著陰川公。

    陰川公看了不看他,只把臉的方向對准了秋葉白:“這些年不見,四少的功夫真是精進得讓人咂舌,居然已經達到駕風臨水的境地了,真實讓陰川佩服!”

    “陰川公過獎了,葉白不過是記得陰川公的一些老規矩和惡癖好罷了。”秋葉白似笑非笑地道。

    陰川公,渡黃河,行陰川,欲乘引魂舟,必留買路錢,只是陰川公的買路錢,有時候只不過是一個銅板,有時候是一朵花,或者一個人手指,一顆人的心髒,甚至滿船人的性命……皆看陰川公的心情而定。

    陰川公搖搖頭,冷哼一聲:“四少既然知道老夫的規矩,為何還要出手救了這兩個人,老夫要的渡資,今儿就是他們的性命!”

    他聲音陰冷,聽起來異常的可怖。

    秋葉白看著陰川公淡淡地道:“因為我是帶他們來的人,而陰川公你已經出過一次手,按照這渡河的規矩,便不能再出手一次。”

    陰川公瞬間一僵,隨后又桀桀地怪笑了起來:“四少,老夫佩服!”

    隨后,他低著頭把一張骷髏似的臉轉向周宇,輕蔑地道:“小崽子,你能撿到一條命,沒有和底下的那些去作伴,已經是你們家四少的能耐救了你一命了,老夫今日也不和你計較了!”

    陰川公的聲音里帶著一股子鬼氣森森的煞氣,讓周宇忍不住微微顫了顫。

    他頓時覺得自己窩囊,待還要再開罵,卻被秋葉白再次按住了肩膀,她伸手指了指那濃稠的黑霧之間:“你看看。”

    周宇怔然看過去,瞬間才發現方才自己以為很濃稠面積非常高廣的霧氣,原來不過是短短的那麼方圓之間,而那黑霧之下隱約還可見翻騰的黑水,竟是一個個翻滾的漩渦,漩渦之間還有深深的白色不時間露出來——那是死人的肢体!

     周宇瞬間出了一身的冷汗,若是方才大人沒有提著他們飛身而起,只怕這個時候,他也已經淪落成為那些水裏的屍體中的一具了。

  他剛想說什麼,卻忽然眼角餘光瞥見一邊那銀髮和尚閉著眼睛,身子搖搖晃晃地向一邊的水裡傾倒而去。

  周宇大驚,也沒有來得及問,伸手就要去拉那銀髮和尚,卻不想已經來不及。

  “噗通!”一聲水響,那和尚就這麼四腳朝天直接給掉水裡去了!

  秋葉白轉頭的瞬間正好看見這一幕,立刻一抽腰帶彈入水裏,堪堪捲住那人的腳踝,硬生生跟拖魚似的,將那和尚倒拖在船邊,腳在水面上,和尚的大部分身體卻還在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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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大師和水鬼

    “起!”秋葉白微微一眯眸子,猛地一抖手上的繩子,瞬間將大頭朝下的和尚一把濕淋淋地給拖了上來!

    “咚!”一身濕淋淋的和尚躺倒在小船上。

    周宇雖然討厭這個家伙,但是既然是自家主子留著這個和尚還有用處,一雙桃花眼頓時怒氣衝衝地瞪向另外一頭的陰川公。

    陰川雖然戴著那遮蓋了半張臉的斗笠,卻敏銳地察覺了喑啞著難聽的嗓子冷笑起來:“臭小子,你看什麼看,這一次可不是老夫干的!”

    周宇桃花眼里都是譏誚:“不是你……。”

    “周宇,此事確實與陰川公無關,銀川公一向是最守自己定下的規矩的,絕對不會對逃出升天的人再次動手!”秋葉白冷冷地打斷了周宇的質問,在船邊坐了下來。

    她是人,不是神,方才提著兩個大男人一大袋葷食這麼憑著內力在半空中維持那麼長的時間已經極為耗損內力的事情,如今這個和尚不知道怎麼了又摔下水,又得花力氣硬生生將他拽上來,著實有些累。

    周宇看著秋葉白的樣子,雖然沒有任何外露的疲色,但是眼底的一絲倦怠,他還是能看出來的,便有些遲疑地道:“大人,其實方才您為何不跟屬下說一聲,屬下雖然不才,但也能幫您一些。”

    “桀桀……桀桀……。”陰川公忽然大笑起來,難聽笑聲里還有毫不掩飾的輕蔑:“就憑你那三流的身手也想從老夫的冥河里脫身,倒是那個……。”

    陰川公的目光落在那濕淋淋地倒在船上的和尚,陰森森的目光停了停,隨后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自己要說的話。

    一個會掉進水里的蠢和尚,怎麼可能是什麼高手?

    被這麼赤裸裸地蔑視,周宇怎麼能忍,但是他正狠狠地瞪著陰川公想譏諷回去的時候,看著秋葉白眼底的疲憊,便硬生生地把話吞了回去,心中莫名地一澀。

    是的,其實他自己知道的,像大人一樣能在半空中如飛鳥一般停留一刻鐘一般的高手根本做不到,大人的修為非同尋常,而自己會的不過是些三腳貓功夫,怎麼敢說自己能幫上大人?

    “去看看這家伙又怎麼了,為什麼會掉下水!”秋葉白靠在船邊,一只手懶洋洋地擱在曲著的長腿上,吩咐道。

    這個和尚有點奇怪,掉下水時間不長,應該不至于被嗆暈,怎麼會昏迷那麼久,別不是原來就身患絕症,命不久矣罷!

    周宇點點頭,立刻過去查看,但是他摸了摸那和尚的胸口,又探查了一下對方的瞳孔,推了推那和尚兩把,隨后有些奇怪又不安地回過頭輕聲道:“大人,此人呼吸雖然很慢,但倒也還算平穩,可是看不出他到底是什麼原因昏迷不醒!”

    秋葉白聞言,微微挑眉:“莫不是真的有什麼病,或者中了什麼毒罷?”

    陰川公搖搖頭,干巴巴又輕蔑地道:“沒用的東西,老夫來看!”

    說罷,他足尖一點就向周宇那邊躍去,周宇只覺得眼前一花,他已經被一只枯爪一推,便被輕飄飄地推開來,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沒好氣地狠瞪那陰川公僵硬的背影。

    陰川公探查了一會,搖搖頭。

    秋葉白看著陰川公的表情:“陰川公,看您表情古怪,這和尚不會真有什麼……。”

    她話音沒落,陰川公聲音聽著愈發奇怪道:“不,看著不像是中毒,脈象雖然有些古怪的沉滑,但是不像是昏迷的原因,倒像是……。”

    周宇和秋葉白下意識異口同聲地問“倒像是什麼?”

    陰川公嘆了一聲:“倒像是睡著了。”

    周宇:“什麼……睡,睡著了?”

    陰川公點點頭,神色很微妙:“嗯,剛才掉下水是因為睡著了。”

    周宇:“……。”

    秋葉白:“……。”

    小船上出現一股奇怪的靜默氣氛。

    大家都不知道對這樣一朵在如此驚險的情形下還能睡著,睡著了也就罷了,還掉下水的奇葩要作何評價。

    半晌,秋葉白瞥著那躺在地上人:“那就是說他現在還在睡覺麼?”

    陰川公本來想說話,但是下一刻,那躺在地上的人忽然翻了一個身,伸出手四處抓摸了一會,然后在眾人詭譎的目光下,摸到了一只周宇的腳,然后……

    他自然而然,優雅地把頭枕在了周宇的小腿上,順帶伸手拍了拍周宇的大腿,試圖把自己身下的枕頭拍平,但是見效果不太好,于是他無奈地輕嘆了一聲,很勉强地湊合著——繼續睡。

    全程動作,毫無睜眼,分明是睡迷糊的模樣。

    陰川公:“……你們自己看吧。”

    秋葉白:“……。”

    周宇:“大人,屬下可以把這個蠢貨丟進河里麼?”

    秋葉白:“不可以。”

    周宇:“那屬下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秋葉白沉吟,決定安撫一下自己新表了忠心的屬下:“你可以把他揍一頓。”

    ——老子是桃子虎摸baby的大米米,抱著春……擦,這麼長,老子身上怎麼掛的下的分界線——

    周宇暫時還沒有想好到底要怎麼揍這個吃他豆腐占他便宜的和尚,索性直接一巴掌把和尚從自己腿上給抖了下去。

    和尚掉下地滾了兩圈,漂亮的額頭撞上了船舷,但是他這一回倒是乖覺,竟絲毫不覺得疼一般,然翻手就抱住了船舷,把頭擱在船舷上,尋了個舒服的姿態……繼續入定深眠。

    這等不管世間万物生死明滅,本佛自巍然不動地境界,讓陰川公也忍不住佩服得五体投地!

    周宇桃花眼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才忍耐住自己衝過去將那個不知所謂的家伙踹下船的衝動,隨后看向一邊的秋葉白,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大人,咱們這是要去哪里?”

    秋葉白微微一笑,單手支著下巴,看著前方一片泛著細碎銀光的黑暗河面:“自然是需要去會一會這片運河上的閻王水鬼,才會需要陰川公來擺渡。”

    不渡幽冥河,怎麼見水閻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每一片廣闊的水域除了水里的魚王之外,還有統治他們的水鬼閻王,簡單來說就是三十六路水脈,每一脈都有瓢把子掌管著著水路上大小賊頭!

    “今儿可是三十六路總瓢把子——水閻王的四十大壽,淮南一代的瓢把子大水鬼也設下七天大宴,慶祝總瓢把子的大壽,咱們今儿自然是去賀壽吃酒了。”秋葉白輕笑。

    周宇聽得一怔一怔的,有點明白了秋葉白為什麼要讓他帶著那一袋子雞鴨鵝肉了,不過……

    “大人您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周宇有些懷疑地看著秋葉白,大人明明就和他一樣是京城世家子弟,知道的,也就是些走雞斗狗的事情,哪怕是在鄉下養大,也不該能知道這些事情!

    秋葉白微微斜了眼,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說呢?”

    那清冷的目光里幽幽沉沉,卻沒有一點子笑意,看得周宇心中一個激靈。

    他定定地看著秋葉白沒有說話,腦海中電光火石之間,回想起對方那一身奇高的武藝修為,想起對方那殺伐果決的手段,想起自己喝下的那杯毒酒……一點點,一片片的浮光掠影凝聚成了一個模模糊糊的結論。

    “你……。”

    陰川公‘桀桀’地一邊搖櫓一邊又怪笑起來,嘲笑著周宇的蠢笨:“看來自己跟了什麼樣的人物都不知道,夜四少怎麼會收了你這樣蠢的狗腿子!”

    周宇怔然地看著秋葉白,到底還是沉默了下去,什麼也沒有再繼續問,因為不必問就知道秋葉白必定在江湖中頗有身份地位。

    自己那杯毒酒,只怕就是效忠酒了。

    周宇心底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原本就覺得對方才智見識眼界都在自己之上,如今看著仿佛更有差距。

    走馬橫刀鋒破月,醉笑青萍的灑脫也好,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果決也好。

    那是他們這些紈绔們曾經無數在聽話本和說書人的說書里見識過的江湖,少年心中的熱血之地,是官府也不會輕易去觸碰的地代。

    只覺得那些江湖俠客們或者江洋大盜們都該是粗莽凌厲的漢子,或是仙氣翩翩,胡須一把的道長或者佛爺。

    只是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自己身邊就有這樣的江湖客,而且白衣翩躚,朗月清風一樣的貴公子姿容。

    他心底感覺很復雜,跟著江湖客,以后便是腥風血雨,自不會少。

    正如陰川公所說的,自己的武藝很是一般,大人能讓武藝那麼差的自己跟在身邊,有意讓他看穿他的身份,無非也是看上他的家世罷?

    江湖客就算能縱馬江湖,收割人命如割草,但是卻絕對插手不了朝政之事。

    周宇莫名地有一種被秋葉白算計了的感覺。

    但是自己難道又真的甘願一輩子做那平庸的貴族子弟麼?

    自己不向往這些說書人口里的江湖麼?

    秋葉白看著周宇沉默了下去,心中自然是明白他必有掙扎,她也並不開口,只繼續懶懶地坐著,笑嘻嘻地看向陰川公:“陰川公,前路漫長,晚輩心中煩憂,不若有一壺好酒以解憂才是!”

    她可是記得陰川公的彼岸酒味道極為清冽,幽香馥郁,最合適女子飲用了,哪怕是酒量不佳的她,也能喝上一壇子。

    陰川公一邊慢悠悠地搖櫓,一邊冷哼:“你小子酒量不好,又貪杯,這是惦記上老夫的彼岸酒了罷,上回乘船時候說給老夫帶的酒種也不曾見你拿出來!”

    秋葉白繼續笑眯眯地道:“陰川公好記性,這樣罷,今次我用一只燒鵝換一壺子酒可好?

    陰川公一頓,沒有說話,周宇看著陰川公的樣子,暫時拋開了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只暗自思咐,那燒鵝不過味道尋常,到處都可以買得到,這怪老頭的酒想必是什麼罕見的好貨,大人就算拿出十只燒鵝來,陰川公大概也未必會同意。

    哪里想到,陰川公卻忽然干笑了几聲,忽然很是干脆地道:”好,成交!“

    周宇呆愣住了,這怪老頭怎麼看就算不是說書人書里那種世外高人,也是那種掌握了很多武功秘籍的怪人,怎麼……怎麼那麼輕易地拜倒到一只普通燒鵝下!

    秋葉白立刻看向周宇,吩咐:”去拿一只燒鵝出來!“

    周宇一邊心中琢磨著方才那個疑問一邊去取燒鵝,完全沒有發現自己在秋葉白的一個指令下一個動作。

    陰川公見了那只逃出來的燒鵝,立刻干巴巴難聽地大笑兩聲,一伸手,就將周宇手里的燒鵝拿了過來,一邊用枯瘦如骷髏一般的爪子抓著燒鵝放在鼻子底下陶醉地聞著,一邊笑罵:”夜四少,你這小子還是那麼奸猾,居然還能記得老夫的這個……弱點!“

    秋葉白才不理會他譏諷自己,只過耳不聞地伸手:”酒,一手交鵝,一手交酒。“

    陰川公也不啰嗦,抬起櫓往船邊一挑,一個小酒罐子立刻從水里冒了出來,不偏不倚地落在秋葉白的手里。

    秋葉白也不計較酒壇子濕淋淋的弄濕了袖子,伸手一拍那酒壇封口,將小酒壇子拍開,低頭嗅聞了一下滿意地就著壇子就是一口,清冽的香氣瞬間蔓延肺腑,她極為滿意地眯起了眸子:”嗯,陰川公手藝還是這麼好呢!“

    開壇子的瞬間,那種香氣,讓周宇一下子也聞到了。

    他正郁悶自己怎麼又聽了那個算計自己的人的話,此刻忽然聞見那股子香氣,頓時忍不住就看了過去。

    卻見秋葉白不但正在那品嘗美酒,順帶還在看著陰川公表演——狠撕鵝肉,吐滿地的詭異表演!

    陰川公一手搖櫓,一手抓著那鵝肉,骷髏似的臉孔上滿是陶醉又痛苦的神色,張著大嘴不停惡狠狠地撕咬著他手里的鵝肉,簡直像在撕咬仇人的骨肉一般,但是他咬了下來,卻吐了滿地都是,若不是他和秋葉白坐的遠些,只怕就要吐到了他們身上臉上來。

    不過有一頭豬就沒有那麼幸運了——渾身濕漉漉還能睡得跟頭豬一樣的蠢和尚,滿頭滿身都是陰川公吐出來的碎肉片。

    但是看著那和尚的表情,周宇和秋葉白瞬間覺得心情很微妙,那如優曇一般絕美面容上面浮現出一種非常享受的表情,然后他張開嘴舔了舔唇角,呢喃了一句。

    ”阿彌陀佛……。“

    陰川公繼續痛苦而享受地撕咬他口里的鵝肉,再噴得他腳下的和尚滿身滿頭碎肉,而他腳下沐浴著鵝肉口水雨同時一臉享受的和尚這種畫面充滿詭異而銷魂的和諧感,瞬間讓秋葉白想起了壁畫里羅漢從口中噴出甘霖救助即將干渴而亡的信眾的天降甘霖佛光普照圖。

    秋葉白感嘆:”世界真奇妙,一肉一世界,我佛誠不欺我。“

    周宇忍不住低嚎:”佛祖說過這種話麼!“

    ……

    不管如何,這段讓周宇覺得驚心動魄,不斷地毀滅自己前半段人生的各種信條的旅途終于到了終點。

    周宇看著遠遠那一處水中小舟上蔓延的燈火琉璃,還能看見不少帶刀和飛爪的人影駕著那些岸邊附近小船來去巡邏,再遠點的依著洲心矮山上的那些建筑上還有人在飛檐走壁地心中忍不住又是驚嘆又是興奮又是彷徨。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來到江湖人的地盤!

    秋葉白則是笑看著那一艘速度奇快遞向自己靠近的箭頭哨船。

    那哨船還沒有走近,上面一人已經足尖一點飛身而起直接落在了秋葉白的船上,然后沒好氣地抱怨道:”四少,你也來的太慢了!“

    周宇定睛一看,那一身利落短打的英氣少年,竟然——小七?

    那個矮小又賊眉鼠眼,唯唯諾諾的小七?

    秋葉白笑著伸出手指在他額頭上一彈:”說話還是這般沒大沒有小的!“

    小七捂住額頭看了眼周宇,挑眉:”四少,你真的收了他暖床麼?“

    秋葉白沒好氣地再次啪一巴掌甩在他腦門上,笑罵:”滾蛋,小七,你皮子癢癢了,老子收你暖床可好!“

    周宇聽到暖床這個字眼,竟然心中咯噔一下,有些耳熱,但是秋葉白下一句話又讓他覺得有些憋氣。

    小七趕緊退開,才要和自家主子斗嘴,目光卻在那躺在船上的和尚濕漉漉身体停了停,瞬間不可置信地道:”四少,你要送給林瓢把子一具屍体做的壽禮,林瓢把子是水鬼頭,不代表人家喜歡一具濕漉漉的屍体啊,你好歹也選一具吊死的吧?!“

    秋葉白看著小七劈里啪啦說了一通,讓正在接駁船只,剛好站在那一具‘屍体’邊那些水鬼們臉色瞬間變得非常微妙。

    早就聽聞藏劍閣的少主是個奇人,只是沒有想到這麼奇——葩。

    她笑了笑,正准備好好地收拾某個蠢侍從,但是眾目睽睽之下,那句濕漉漉的‘屍体’忽然翻了個身,正巧抱住他身邊的一個水鬼的腿,然后在上面蹭了蹭,把滿身的肉末口水在對方腿上蹭了一部分,然后靠著……睡著了。

    如果不是這些水鬼們平日里都訓練有素,這會子只怕瞬間都要嚇得跳船,但是還是被嚇得不輕。

    那個被抱住的倒霉鬼抖了抖腿,沒有抖開,僵硬地站在那里,表情扭曲。

    ”夜四少……這是……。“

    秋葉白點點頭,看著那個快嚇尿了的水鬼含笑介紹道:”如閣下所想,抱著你的那是個人,是大虛無山虛無派主持——夢遺大師,來給瓢把子賀壽。“

    虛無山?虛無派?夢遺大師?

    眾水鬼們面面相覷,水鬼也都算是消息靈通之輩,但是還真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神秘的門派啊!

    但是這個世間,是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的愚蠢與無知。

    所以那些水鬼們都非常有默契地齊齊感嘆:”原來是夢遺大師,真是失敬失敬。“

    除了那個被大師抱住腿的水鬼,雖然看著表情略微緩和了些,但還是很復雜,畢竟正常男子忽然被另外一個男子,即使那個人是個濕淋淋的和尚以話本里秦香蓮抱住陳世美大腿的姿態抱住自己大腿磨蹭,心情都是非常復雜的。

    他看向秋葉白,虛心地問:”那個,四少,大師為何要抱住在下的大腿?“

    秋葉白輕嘆了一聲:”那是大師在給你祈福。“

    她頓了頓,復又道:”抱大腿是虛無派的特殊祈福儀式。“

    那水鬼呆了呆,有點不知道作何反應。

    眾水鬼:”大師,真是心善。“

    周宇看著秋葉白一臉清風明月面不改色的胡說八道,心中也非常復雜,難道……難道他堂堂世家嫡子從此真的要‘委身’將前途托付給這樣的一個無恥之輩麼?

    孽緣!真是孽緣!

    但他反觀一邊的小七,正見著小七瞅著他,一臉少見多怪的表情,于是心情更復雜了。

    ”那個……大師什麼時候能祈福完呢?“水鬼實在不習慣這種祈福的方式。

    秋葉白笑了笑,走過去拍拍他肩膀:”放心,馬上就好了。“

    隨后,她抬起腳丫子,一腳輕巧地踹在‘大師’的胸口上,毫不客氣再次讓‘大師’四腳朝天地,大頭朝下地”噗通“一聲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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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0:51:5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貧僧不打誑語

    “四少?!”

    “大人!”

    “……。”

    一群人都瞬間因為秋葉白的動作呆住,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白色的身影慢悠悠地沉下了水里,竟仿佛動都沒有動。

    周宇忍不住低聲在秋葉白耳邊低聲道:“大人,您怎麼突然出手要殺了這個和尚?”

    一路把這個累贅帶到了這里,難道就是為了在這里殺了他?!

    “他渾身髒成那個樣子,不洗洗,怎麼見人,何況他若是再不醒,你打算背他?”秋葉白淡淡地道,手上一抖,原先擱在地上那條潮濕的腰帶瞬間再次破水而入,一下子裹住了那越沉越深的白影的腰肢,往回一扯,再一次將那‘夢遺大師’個拖出了水面。

    周宇聞言,立刻微笑點頭:“大人請繼續!”

    想起那蠢和尚剛才躺在地上那種猥瑣惡心的樣子,他就想吐,才不想觸碰到那個家伙一根汗毛!

    秋葉白看著摔在地上卻一點反應都沒有的‘大師’,心中也不知道該是佩服還是無語,但是很明顯他這奇葩的反應已經引起了其他人的懷疑。

    水鬼們面面相覷地看著那個躺在地上頭發凌亂的‘大師’,這一位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著有些不太對勁。

    秋葉白目光無意掠過自己擱在一邊的葷食袋子,她想了想,便朝周宇和小七使了個眼色。

    小七和她主仆多年,自然是心有靈犀,而周宇這是天性聰敏,也很快領悟了她的意思,雖然不太明白她想做什麼,但是兩個人卻不約而同地一個去和水鬼們打哈哈,一個這是假裝前去攙扶和尚,用身体擋住了水果們視線,嘴里還道:“大師,您修行沐浴歸修行沐浴,但總要顧及著場合……。”

    秋葉白則是若無其事地一把提起裝滿葷食的袋子,但是仿佛因為不小心,袋子瞬間滑落出了一只燒雞,那燒雞不偏不倚地恰好地砸在了‘夢遺大師’的臉上!

    秋葉白卻仿佛沒有看見一般,提著袋子跨過大師的遺体,不,身軀向船下而去。

    但是不過片刻,正在躬身查看躺在地上的和尚反應的周宇忽然覺得眼前一陣陰風來襲,他下意識地就一閃,卻不想竟然沒有躲開。

    “咚!”地一聲,一個硬梆梆地腦瓜子瞬間撞上了周宇正額,周宇就被撞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只覺得頭昏眼花,腦髓都要被撞出來了,捧著腦袋惡狠狠滴飆出一句髒話:“老子操你大爺!”

    秋葉白回過頭的時候,正巧見著一只雞頭人身的東西直著上半身坐著,甕聲甕氣地道:“施主,你的燒雞掉了!”

    秋葉白沉默了一會,很欣慰地喃喃自語:“果然,有效。”

    一干水鬼:“……。”

    雞頭人身的東西繼續甕聲甕氣地道:“施主,貧僧能否超度這只雞?”

    秋葉白看著那個雞頭人腦的‘東西’,有些無語:“大師,你說話的時候,能不能不要叼著雞?”

    這樣看起來很驚悚好麼?

    完全看不見臉,只能看見一具人的身子上面長了個燒雞的頭!

    和尚還是很從善如流的,不再叼著那只差點把他漂亮的鼻子砸扁的燒雞,而是嘴儿一張,將燒雞捧在了手中,用悅耳慈和的聲音再次重復:“施主,貧僧能否超度這只雞呢?”

    秋葉白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可以,不過您得先下船。”

    和尚點點頭,隨后直接起了身,轉身對著身后的陰川公單手行了佛禮:“阿彌陀佛,貧僧多謝這位施主引舟渡人。”

    陰川公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只是點點頭,卻懶得說話。

    和尚也不以為意,只是轉身一手捧著燒雞,一手提著他的佛珠,跟著秋葉白和小七向接駁船走去,周宇踉踉蹌蹌地跟在他們身后,眼前仍舊是一片眼花繚亂,換船的時候更是差點一頭栽進了水里。

    “小心。”秋葉白伸手扶了他一把,周宇才勉强站住,桃花眼迷迷糊糊地看過去,見面前之人手里還是一盞柔黃色的紙燈,容色溫潤,心中莫名一窒,仿佛又更頭暈了些。

    水鬼們則恭敬地別了陰川公后,將船向岸邊划去。

    不時地有人偷眼打量著新來的賀客,這位夜四少看起來倒是正常,小七不用說,早就提前來的這兩天和他們都混熟了,而歪在船角那個姓周的小白臉此刻也許是因為被撞了頭,看起來還是蔫儿吧唧的,倒是看不出什麼不對來。

    不過方才他被那撞的一下,他們這些旁觀者聽見聲音都覺得疼,何況是當事者。

    所以,在這種情形下,另外一個撞人的家伙,不,大師,看起來很詭異了。

    非但一點儿事都沒有,而且居然還有心情為一只雞超度念經!

    水鬼們原本就是屬于綠林好漢,黑道中人,從來就覺得正道里頭那些大俠和尚道士們全都是道貌岸然,否定人性的虛偽貨色。

    自然更是不明白怎麼會有人去為一只雞超度。

    但是,如果真的是白道里的人,又怎麼會親自來參加慶祝總瓢把子的壽宴?

    一干水鬼們覺得這位夢遺大師看起來行為詭譎了些,法號也有……奇葩。

    可他們轉念一想,江湖奇人異士多,高人自然有高人的風骨和行事的怪癖,就如同陰川公一般,若是被他們這些小卒子看穿了,那還叫高人嗎!

    不過很快,他們就看見高人念經完畢,忽然優雅利落地將那只雞拆解成數塊,然后絲毫不在乎別人的目光,再次上演了一回人肉剝骨機的戲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只大雞塊放進自己嘴里,然后下一刻抽出來的就是完整得不帶一丁點油星的骨頭!

    短短不到半刻鐘,那只雞就已經徹底地變成了一具完整無比的骨架——仿佛它從來就沒有長過肉,或者已經整只被埋進土里,死了許久,皮肉都徹底消融了一般。

    水鬼們呆愣了許久。

    這位大師,真的是大師麼?或者他其實是江湖賣藝的,裝扮成和尚來表演絕技作為賀壽的罷!

    因為和尚,難道不是應該吃素的麼!

    秋葉白倒是早已見識過和尚吃肉的本事,自然面前沒有一點錯愕。

    小七忍不住了,伸出一根手指戳戳秋葉白:“四少,這個……這個和尚,怎麼吃葷?”

    秋葉白少見多怪地瞥了他一眼,調侃道:“不是酒肉和尚,本少能將真的正道佛門中人帶來這里賀壽麼?”

    但是很明顯,這位‘夢遺大師’不太認同她的話,姿態優雅,速度恐怖地吃完這只燒雞之后,他唱了一聲佛號,慈悲地道:“阿彌陀佛,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可惜不太具有說服力,眾人直接無視了他佛光普照的虔誠模樣,齊齊暗道了聲:“呸!”

    不一會,船只就靠了岸。

    秋葉白一下船,就看見一個青灰色緞衣打扮,留著短髯,年約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操著爽朗的笑聲朝她走了過來:“夜四少,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他聲如洪鐘,讓人聽得心肝都是一顫。

    秋葉白卻面不改色地含笑著握著折扇朝他一拱手:“林瓢把子,當年晚輩跟著師傅來做客的時候,您英姿勃發教人難忘,經年別日,您是一點都沒有變,想來還是那個浪里蛟龍!”

    原來,來迎接秋葉白的正是這淮南一代水路的瓢把子——林衝浪。

    沒有人不愛聽好話,江湖人士最不願意面對的就是衰老帶來的武修衰敗,何況說這恭維話語的人容色俊美,一臉真摯,沒有半分諂媚的模樣,仿佛不過是在說一個事實。

    林衝浪心中大悅,大笑著一拍她肩頭:“當年見到四少的時候,四少還是天機老仙身邊一個小小少年,老仙雖去,但當年的少年如今已是這般翩翩佳公子了,想必老仙定是很欣慰的。”

    聽到故人提起曾經的舊事,秋葉白眼底微微一黯,她淡淡笑了笑:“是啊,時光如梭,物是人非,只是今日夜白只能自己來向您討一杯慕容總瓢把子的壽酒了。”

    林衝浪到底是多年的老江湖,自是看出了秋葉白眼底的黯色,心中對于前輩故人的逝去心中多少也有些感慨,也有心開解她,便故意岔開話題“夜四少要吃酒,我這里的酒雖然比不得那陰川公的,但也是慕容大哥親自命人從紹興送來的上好花雕,還有從大秦過來的葡萄好酒,任君品嘗。”

    說罷,他又上下打量了一回秋葉白笑道:“四少倒不愧是天機老仙的關門弟子,如今長成這一表人才,氣度非凡的俊哥儿,也不知迷倒多少江湖女儿,想來那些關于你的那些風流傳聞大抵都是真的了。”

    見林衝浪這般說話,秋葉白自然也是知道他有心開解自己,便也笑了:“慚愧,慚愧,不過是年少輕狂,林瓢把子就不要再笑晚輩了。”

    聽到關于秋葉白‘很風流’這個話題,跟在秋葉白身邊的几個人表現皆不同,周宇扶著腦瓜子莫名其妙地覺得剛好了點的頭又暈乎乎的了,小七很是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至于‘夢遺大師’則是頓了頓,精致的唇角微微繃,似嘆似笑一般地彎了彎。

    “好了,好了,不必如此客氣,我比你虛長了些歲數,你就叫我一聲世叔罷。”林衝浪笑著道。

    秋葉白也秉承了她師傅在交游廣闊這方面的天賦,對于林衝浪這樣示好倒是並不拒絕,只是微微一笑:“世叔!”

    藏劍閣地位非凡,天機老仙雖然脾氣古怪,但是性情異常豪爽,修為已如地仙境界,所以才得了老仙的稱號,他友人更是遍布黑白兩道。

    但是正如藏劍閣從來就超然于正邪兩道之間一般,他從來不插手兩道之事,卻算是水火不容的兩道共同尊敬的一位奇人。

    所以,林衝浪讓天機老仙唯一的關門弟子秋葉白叫一聲世叔已經算是占了便宜。

    林衝浪越發地高興,只覺得自己倍有面子,豪爽地大笑,但還是按照江湖上對秋葉白的稱呼道:“四少,這邊請,昨日宴會就已經開始了,你讓人提前來通報,世叔原以為你昨日就會到了,卻是沒有想到你來遲了些,所以江湖上大部分的朋友都已經吃了第二日的筵席了,不過世叔給你留了好宴呢,四少可以和……。”

    他的目光掠過秋葉白身邊的小七、周宇,最后停在了渾身濕漉漉和尚的身上,一愣:“這位是四少的人罷,這是落水了麼?”

    周圍一直沉默著的水鬼們聽著自家瓢把子這發問,神色有些怪異,卻不敢逾越搭話。

    秋葉白笑了笑,只輕描淡寫地道:“這位是虛無山虛無派掌門人——夢遺大師。”

    林衝浪聞言先是一愣,在聽見那個法號之后,臉色瞬間也變得怪異:“夢……遺大師?”

    他混跡江湖那麼久怎麼沒有聽過這個門幫,尤其是這個……這個法號……真是充滿了奧義啊!

    和尚面對林衝浪的問話毫無反應,只垂著眸子。

    這是一種頗為無禮的表現,水鬼們看著他的表情有些憤憤起來。

    秋葉白含笑著把手擱在他的手臂上,不動聲色地揪住他的細皮嫩肉一扭:“夢遺大師,林瓢把子在和你說話呢,先別念經了,您都快念魔怔了。”

    和尚被捏痛,終于抬起眼看向林衝浪,他抬起臉的那一刻,讓林衝浪愣了楞,雖然對方頭發濕漉漉地亂糟糟地貼在臉上,但是那一雙從凌亂劉海下露出的淡淡銀灰色眸子和那張線條精致得過分的臉孔卻是擋不住的。

    而對方淡然一眼,便讓林衝浪心中莫名一頓,竟生出一種天地俱籟,只余那一抹銀影獨立紅塵万丈之間,梵香繚繞,万物滌蕩,佛陀于蓮華之上俯瞰眾生之感。

    令人全然忽略他的一身狼狽,只想雙手合十,道一聲世尊我佛。

    這一回林衝浪竟真心實意地雙手合十地喚了一聲,口氣溫和地道:“多謝佛爺前來向我結拜大哥賀壽,只是您著一身濕涼,可是要先沐浴更衣一番,也免得著涼。”

    漂泊江湖多年,他自有識人慧眼,面前這位和尚雖然看起來年輕,但是能夠有這般讓人一眼便似看見大千紅塵,禪機如許的境界,絕非尋常僧道。

    江湖上也不是沒有功及化境便會容顏返老還童的傳說,百年前的仙魔童姥據說就是如此,說不定眼前這位其實是已臻化境的修佛高人。

    所以夢遺這個法號……應該是有著深厚禪機的奧義才是,而不是他想的那種夢遺。

    如果秋葉白和周宇,不,哪怕是周圍的水鬼們知道了不過是被那和尚定定看了一眼,林衝浪這個老江湖將這個和尚的情形推算成這樣,大概都要齊齊厥倒。

    不過此刻眾人只是覺得林衝浪對這個‘大師’突如其來的尊敬有些些奇怪。

    夢遺大師看著自己這個突然多出來的‘信徒’,也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多謝施主。”

    不過他佛號唱完之后,又補充了一句:“施主,貧僧法號並非夢遺。”

    這也是他為什麼對別人喚他‘夢遺大師’沒有反應的緣故,這又不是喚他是不是?

    秋葉白眼底閃過陰森森的光芒,擱在他手臂上的手不動聲色地收緊,在眾人有些迷惑的眼神中,繼續面不改色地道:“大師,您念經念痴了麼?”

    和尚眼底閃過一絲疑惑,不太明白為什麼她非要自己撒謊,他神色一正,淡淡地道:“出家人絕不打誑語。”

    話音剛落,秋葉白唇角微微勾,用了傳音入密的在他耳邊送了几句只有他能聽見的話。

    和尚只忽然聽秋葉白的聲音仿佛在耳邊滿是威脅意味地道:“大師,如果你不叫夢遺的話,接下來在這里的几天就一天只能吃一頓哦!”

    于是前一刻才說不打誑語的和尚,立刻迅速溫和地補充了一句:“所以貧僧法號就是夢遺。”

    眾人:“……。”

    夢遺大師,你好像剛才才說你的法號不叫夢遺罷?

    這是才剛打了誑語罷了!

    秋葉白眼底閃過滿意的光芒,她就喜歡這種弱點明確又好掌控的人呢。

    就是討厭像百里初那種明明就有男扮女裝這樣一個大把柄,卻讓她經常充滿了無力和不可捉摸感的恐怖大變態。

    林衝浪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是他很快就將大師的這種行為歸納為高僧在打禪機,既然是禪機,自不是他們這種凡夫俗子能理解的。

    林衝浪立刻安排了人讓秋葉白和夢遺大師等人一起先去最好的客房住下,洗漱一番,再到前廳去。

    去廂房的路上,周宇略微恢復了一些精神,看著秋葉白走在自己前面,和尚則走在她旁邊亦步亦趨,頓時火上心頭,眯起桃花眼冷哼一聲,几步上前,肩膀毫不客氣地狠狠一撞將那個蠢和尚給擠開。

    “大人,那個陰川公是什麼身份,一個渡船的,怎麼看起來倒是讓那麼些水鬼們恭恭敬敬的?”他隨口尋了個話題,順便惡狠狠地瞪了眼差點跌倒的和尚。

    秋葉白對他這樣欺負人的小伎倆倒是沒有阻止,誰讓那和尚確實差點把周宇撞出了腦震蕩,自己一點儿事都沒有。

    她只緩緩地道:“陰川公身份極為特殊,自幼拜入少林門下,后來為了謀求武學境,做了些不容于師門之事,被趕出了師門,從此他便憤而轉投黑道之中,成為江湖上的一流黑道高手,也曾經做下不少大案,名震黑白兩道,但因果到頭終有報,他一次為財滅人滿門的時候,卻無意間接害死了自己的一雙儿女和老母,他深愛的妻子也瘋了,在祭祀孩子的酒里下了劇毒,結果他活了下來,他妻子則中毒而死。”

    “他身体受創,心灰意冷,又仇家眾多,被追殺得狼狽不堪,三十六水路的綠林漢子們曾經受過他一次大恩,于是當時的總瓢把子將他納入了門下,可他不願意再為任何人效力,只是做了個尋常的撐船公,偶爾會為水上三十六路的門寨里的人渡一些人,大部分是求他辦事的人,因為經過他渡船的人就不必通過層層關卡即可見到三十六路水上黑道任何一位瓢把子,當然,乘他的船必要付出‘渡資’的。”

    周宇顰眉,有些不解:“但你是林瓢把子請來的客人,他那時候也對咱們出手了。”

    秋葉白有些無奈地聳聳肩:“那是他的小愛好,但是如果不坐他的船,只怕咱們不一定能在這兩天就能進到水澤寨來。”

    水澤寨也許不是淮南最大的寨子,但是因為林瓢把子和三十六水路的慕容總瓢把子是結拜兄弟,這林瓢把子的水澤寨子就是這里的霸主,自然不能讓尋常人輕易過了那七繞八拐的各種暗流險灘和一些特殊的設置而尋到這里,否則不說給官家剿滅,就是仇家也會尋仇,所以唯獨只有陰川公的船才能帶人渡過那些水下的死亡陷阱。

    當然,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個死亡陷阱。

    周宇心中沒好氣地暗自嘀咕。

    秋葉白的下一句話卻讓他一震之后,生出一些莫名的感慨來。

    “但陰川公苦練撐船功,卻不是為了苟且偷生,正所謂十年修得同船渡,他盼望著死后能為閻王效力,做個渡船人,好在冥河中能再渡母親、愛妻和幼子投胎一次,了此生之遺恨。”

    周宇聽得心中唏噓不已,神色有些復雜,他倒是沒有想到那骷髏似的老頭一生竟然傳奇若此,深情若此,也凄慘若此,倒真是……讓人感嘆。

    “希望到時候他的妻母和孩子肯再乘他的船。”

    一邊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上來的和尚忽然冒出來一句話:“万相皆虛妄,因果皆有報,罪業太深者,非入地獄輪受磋磨消磨業障,無福報于身者,不得為陰差,所以陰川公大約是沒有機會再見到他的家人了。”

    周宇咬牙切齒:“夢遺,你他娘的不說話,沒有人當你是啞巴!”

    這個蠢僧一定要這樣不給人的美好念想留任何余地麼!

    和尚認真地搖搖頭:“貧僧的娘早已西去多年,如今自然是說不得話的了,阿彌陀佛。”

    周宇氣的七竅生煙:“禿驢,不跟老子抬杠,你會死麼!”

    和尚不解地看了周宇一眼:“貧僧帶發修行,施主稱呼貧僧禿驢不合適,也當為發驢。”

    周宇覺得頭又開始一漲一漲的了,血往上頭上涌,怎麼辦,他真的……很想很想揍這頭蠢驢!

    秋葉白忍不住噗嗤一聲低笑了起來,安撫性地拍拍周宇的手,岔開話題:“陰川公從在少林時就釀得一手好酒,千金難求,你可知道得那陰川公為何願意拿一壇子酒跟我換一只燒鵝?”

    周宇只感覺她微涼而柔軟的手落在自己手背上之后,那一點子涼意便一點點地浸潤進了自己身体,原本的火氣仿佛瞬間就消融了不少。

    “為什麼?”周宇暫時轉移了注意力,這本來也是他在船上好奇的地方。

    秋葉白輕嘆了一聲:“因為那毒藥不但毀滅了他的大部分修為,最重要的是他胃已經徹底被毒藥給毀了,從此他永遠只能靠著吃藥維生,永遠不能再食五谷雜糧、雞鴨魚肉,否則必定痛得生不如死。”

    但人終歸是人,人生大事也無非是吃穿住行罷了,所以陰川公對食物充滿了渴望,卻只能過過嘴癮,而且他又不能讓誰都知道他這個弱點,因為他仇家太多,三十六路的人不可能每時每刻如保護皇帝一般保護他,但秋葉白的師父——天機老仙正是他少數信任的人之一,所以秋葉白也知道了他的這個弱點。

    周宇點點頭,忽然壓低了聲音,輕聲問:“大人,您在江湖中到底是什麼門派的?”

    秋葉白還沒有回話,小七倒是譏誚地擠兌了他:“我家大人統領藏劍閣,你既然跟了大人,也算我們藏劍閣的人了,別整日里花天酒地敗壞我們的名聲。”

    周宇倒是不惱,只顧著思索藏劍閣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但他們很快就已經走到了客人居住院落,秋葉白看著前面那帶路的兩個水鬼走來,便不再多言。

    兩個水鬼過來對著秋葉白恭敬地一拱手:“夜四少,各位的廂房就在這個院子里,各位可以自己分選自己的廂房,過一會會有人送來熱水和干淨的衣袍,請各位沐浴更衣,半個時辰之后,我們再過來請各位去前廳。”

    秋葉白點點頭,表示她沒有意見。

    隨后几人就進了院子里,院子里燈火通明,秋葉白見這院子里布置得頗為雅致,倒是頗為滿意,小七是早就有了房間了,剩下的三人都隨便選了一間廂房。

    看著那和尚進了房間,秋葉白站在自己房門前喚住了周宇,周宇立刻走了過來。

    “好些了麼,若是還有頭暈你就在這里歇著。”秋葉白領著周宇進了自己房間,倒了杯茶給周宇,溫聲問道。

    她看著周宇的反應,有些擔心他被撞得頭重了會出問題,比如腦震蕩什麼的,那后遺症可大可小,如今這個時代根本很難救治。

    周宇聞言,心情好了不少,桃花眼里閃過笑意:“無事,只是屬下日后定要多勤練武藝才不會連一個蠢和尚的攻擊都躲不過。”

    只是此時,他和秋葉白都並不知道如果蠢和尚真的要攻擊他,這輩子不管他怎麼練習,十個他都躲不開。

    秋葉白笑了笑,隨后神色淡淡地道:“有些事情,我想你需要早點知道才有個准備。”

    周宇一愣,隨后放下了茶杯,正色看著她:“大人請說。”

    秋葉白點點頭,緩緩地道:“我幼年在鄉下時候,偶遇了師傅天機老仙,于是成了藏劍閣的少主……。”

    天機老仙原本在武林之中地位超然,藏劍閣樓的地位亦非正非邪,原是收藏了許多江湖傳奇人物的神兵之地,但卻不是什麼人的兵器都收的。

    后來江湖中人物都以能在退隱或者臨終前,將自己的兵器歸入藏劍閣地宮里供奉視為必生之志,因為那代表了他們此生成就不管是善惡都曾名動江湖,亦算是身后之名永留之處。

    所以江湖上有“一入藏劍,再無江湖”的說法,表明了藏劍閣超然于黑白正邪兩道之上的地位。

    誰若是輕易動了藏劍閣,便是冒犯了藏劍閣里的白道英靈或者黑道煞魂,即與全江湖的人作對,所以雖然有些宵小也覬覦藏劍閣樓里無數傳奇兵器,但是總歸不敢大舉侵犯掠奪。

    何況藏劍閣里機關無數,閣樓里的眾人武藝也都相當高强。

    “只是我拜入師傅門下太晚,武藝修為總歸沒有得了師傅真傳。”秋葉白輕描淡寫地說完了。

    其實她真的算不上什麼學武的好料子,跟百里初那種天才差遠了,師傅也沒有想過她能在武藝上有多深遠的造詣,也只是讓她的武藝能和尋常江湖一流高手差不多即可。

    天機老仙更相信有智者,力破千軍。

    若不是她后來遇到了百里初,也不會有那一番直接越過了任督二脈,破入生死玄關的境遇。

    不過這一點她沒有打算說,因為那更是她被那個變態的掠食性動物盯上的倒霉開端。

    但是周宇只覺得她是自謙。

    秋葉白看著他,微笑:“我既然帶你來這里,你可知道是個什麼目的了麼?”

    周宇沉吟了片刻,桃花眼里閃過幽光:“想必這位林瓢把子就是這一代的水鬼頭子了,手底下大概是統管淮南和這附近大部分依存運河而生的黑幫水匪,也就是說那一批劫持了梅家船只的水匪也許會在這些賀客里,然否?”“

    秋葉白點點頭,悠悠地道:”不是可能,而是他們一定在。“

    盜亦有道,沒有人能夠違背規則,武林黑道之中也有他們的規矩,帝國境內的水路黑道統治者就是總瓢把子,總瓢把子就相當于水路黑道的帝王,統帥各地水匪與各地官府分庭抗禮,若是有些零散河流之地的小水匪,也許瓢把子們不會理會,但是淮南這里,是除了海運之外,是內陸水運中最肥沃之地,所以慕容總瓢把子才會派自己結拜弟兄林瓢把子來坐鎮。

    那些水匪如果敢隨意得罪林瓢把子,不服管轄和納貢,那麼不必官府出面,他們就會被淮南其余水匪清理門戶掉。

    周宇聞言,心中不由佩服起秋葉白來了,這就是一招釜底抽薪之計,讓東岸官府的人以為他們會當面查案,卻料不到他們會直接從黑道入手,從刑部來查案的各路官員根本接觸不到另一方主要參與者這里尋找突破之地。”好了,你既然明白,稍微晚點到前面的時候,就暫時不要再叫我大人了,免得引起有些有心人的注意,打草驚蛇。“秋葉白交代道。

    周宇是個聰明人,而且為人雖然看著浪蕩不羈,但其實心中最重情感,假以時日,去了那優柔寡斷的毛病,必定會成大器,他的身份也等于讓她終于得到一條暗線,伸入了她原本眼盲耳聾的朝堂之中。

    周宇點點頭,隨后告辭回自己房間去休整一番。

    秋葉白也在送走他之后,自行沐浴更衣,順便檢查自己身上的那些偽裝有沒有破綻,七月天戴著那些東西可並不那麼舒服,她還是很樂意去沐浴更衣讓自己身上爽愜一些的。

    秋葉白自己折騰完出來,周宇、小七都已經重新收拾妥當了,他們才發現有一個人還沒出來。

    秋葉白挑眉,有些無奈地等了又等,直到月影西斜,她看了看漏刻,發現半個時辰快要到了,估摸水鬼們就要過來引路了,雖然這種流水席都是整日整夜地擺著的,以表示福壽綿延不絕,但此刻只怕也已經是三更了,大部分人總要歇息的。

    她索性起身道:”我去看看怎麼回事,別不是又坐在浴桶里睡著了罷。“

    周宇想說他去,但是卻被小七不耐煩地按住:”哪里那麼多廢話,小爺來問你可知道咱們藏劍閣是做什麼了,別一會子穿幫了。“

    說話間,秋葉白已經推門進了‘夢遺大師’的房間,周宇只得無奈放棄了原來的念頭,應付起小七來。

    秋葉白一進門,就見水汽繚繞,花屏風后面一只大浴桶,卻能隱約地看見木桶邊沒有人影。

    她立刻四下尋索起來,但是此處的房間雖然還算雅致,但其實還是比不得京城和真正的大戶人家,布置很簡單,連個隔斷花廳和睡房的屏風都沒有,所以只需要你一眼過去都沒有看見任何人影。

    唯一算是擋住視線的就是那個屏風了,

    她微微顰眉,一個箭步就先繞過了屏風,然后就看見浴桶里……

    一道人影半蜷在熱水桶里,熱氣蒸騰,他那一頭銀色的長發漂浮在水面上,泛著柔和的銀光,水上有些水鬼們附庸風雅弄來的一些干巴巴的花瓣,偶爾可見銀發碎花浮動其間里露出的點點膚光如玉。

    秋葉白莫名其妙地就覺得這畫面異常的香艷,讓她有點鼻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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